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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君,你家魔主带球跑全文阅读

作者:公子年十七     仙君,你家魔主带球跑txt下载     仙君,你家魔主带球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舛病篇(叁)

    诚然,名题金榜,身及琼林,是每个士子的夙愿,然,并非所有人都能够得偿所愿。

    在主院中,他们见到了沈轻遥。

    “见过沈大人安。”

    “诸位无须多礼。”

    面前的男子一袭青衣,墨发高挽,面若温玉,目若星辰,眼中时时藏着一抹化不开的温柔。端的是陌上人如玉,也难怪落尘会惦念至今。在他身后,两个道士手持拂尘,一边围着摆满物品的祭案走动,一边念念有词。

    木浅歆从来都没有见过人族的方士,乍一瞧着,还挺有趣。

    “开通天庭,使人长生。三魂七魄,回神返婴。灭鬼除魔,来至千灵。上升太上,与日合并。三魂居左,七魄守右。静听神命,亦察不祥。邪魔速去,身命安康。急急如律令……”

    听着,还挺像那么一回事!

    看了一会儿后,她上前一步,拱手道。

    “我等冒昧拜访,还请大人见谅。大人……可是在驱邪?小女子不才,于此道略知一二,不知可有幸卖弄于大人眼前?”

    闻言,沈轻遥轻柔一笑,拱手谢道:“小娘子言重,贵夫君名满临江城,沈眸景仰已久,小娘子能屈尊驱邪,实乃沈某之幸。”

    贵夫君?

    “大人言重。”

    木浅歆听着这称呼后牙槽一阵暗疼。余光中,颜无忧扭头偷笑,双肩止不住颤抖。

    这误会是澄清不了了还是咋的?

    然而作为当事人的湛空却没有太大的反应,他将两张明黄色符箓交给木浅歆,假装看不到她脸上的无奈,目光温柔。

    “当心点,莫逞强。”

    她一个十足十的大魔头来驱邪,可不是逞强么?

    木浅歆心里苦,她真的不想看懂湛空方才的手势,真的!

    湛空给的符箓是两张招魂符,上面并没有什么法力,但落在木浅歆手里,就变成了引魂的绝佳工具。

    约莫一刻钟后,木浅歆不动声色地收回外放的灵力,看着那两张符箓在空中化为灰烬。

    这一手露出来,别说沈轻遥了,就连那些自诩名门正派的方士都被唬的一愣一愣的,盯着这边半天没回神。

    湛空和她相视一眼,唇角轻轻勾起,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小娘子道行深厚,敢问师承何人?”

    木浅歆不言,看着沈轻遥的目光极其复杂。

    “不敢当,雕虫小技罢了。”

    她确定刚才自己没有看错,这个府邸有古怪。

    现在,她需要找人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测。

    木浅歆拉着颜无忧向沈府外走去,匆忙之间也忘了同沈轻遥告别。

    见状,沈轻遥欲上前阻拦,但湛空却先他一步将他拦下。

    方才木浅歆看到的,他也看到了,现在再看眼前的男子,不由心生惋惜。

    白衣胜雪,青衣似竹。

    两双同样漂亮温润的墨眸在空中相触。

    良久,少年拱手笑道:“大人,还请借一步说话。”

    “掌柜请。”

    沈轻遥倒也不生气。

    邪者,人心也。

    也许这世间最邪之物并非妖魔,而是人心。

    话说回来,好似自进府后,便未见过那位传说中的沈夫人。

    而另一边,木浅歆和颜无忧正匆匆赶往烟雨阁。

    颜无忧追着木浅歆的步伐,竟有些力不从心。

    “小娘子在沈府到底看到了什么?”

    “锁心咒……确切地说,是恶鬼所化,再以咒术加持,以一人之心,锁一人之命……”

    木浅歆脚下生风,眉头紧锁,她只希望,方才的一切都只是她的错觉,不然的话……

    站在烟雨阁门前,看着上方那三个烫金的大字,木浅歆的眼中闪过一抹血色。

    好一个烟雨阁,竟是他们大意了。

    木浅歆的去而复返明显令鸨母很吃惊。她爬满细纹的眼角仍然残留着余湿,但那坐在床边满目忧心的模样,却不再令木浅歆感怀。

    “木姑娘,您……”

    “敢问落尘姑娘,沈轻遥沈大人在三年前,与姑娘是何关系?”

    木浅歆冷冷地问道,落尘闻言,脸色又苍白了几分。

    鸨母也被她咄咄逼人的态度吓到了,急切地起身阻拦,身体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恰好挡住了木浅歆望向落尘的视线。

    “木姑娘,落尘身子若,不宜大喜大悲,您有何疑问,不妨由奴家来为您解答……”

    “不需要,请你出去。”

    木浅歆不耐烦地道,现在,她已经无法确定鸨母表现出来的这份关心是真是假。

    “凭什么?”

    “妈妈!……你可知道锁心咒?”

    “……”

    这一次,鸨母没有再说话,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瞳孔狠狠地缩了缩,捏着帕子的双手止不住颤抖。

    怎么会,她怎么会知道?

    颜无忧带着她离开房间时,她还是那副呆滞的模样。

    恐惧,她在恐惧。

    坐在床头的女子默默地看着这一幕,绝美的娇颜上只有哀伤。

    “木姑娘,您坐吧。”

    “喏。”

    现在基本可以确定,之前鸨母并没有对他们说实话。

    那个故事绝不仅仅是才子抛弃佳人那么简单。

    落尘告诉木浅歆,在过去的那些年里,她从未生过病,便是连风寒都很少有,可是忽然有一天她却病得连床都下不了了。

    她无法起身的那一天,正是沈轻遥迎娶国公侯小姐之日。

    甚至在前一天,沈轻遥还给她送过亲手提的诗画。

    没有人告诉落尘,沈轻遥要成亲了。那位国公侯的小姐好像是凭空出来的一样,沈轻遥也像是一夜之间变了心。

    “木姑娘,你知道吗?远之并非薄情之人,他于我有情,我一直知道。”

    他曾说过,落尘,待我金榜题名,定不负你。

    那是他唯一许下的诺言。

    昨之是非,犹在眼前。

    落尘美眸含泪,唇角却带着笑意。

    木浅歆思绪万千,良久,才神色复杂地看向落尘道。

    “落尘姑娘,你可听说过锁心咒?”

    ……

    ——沈府

    书房内,湛空和沈轻遥相对而坐,他们之间隔着一张书案。

    “沈大人府上并无邪物,……在下观沈大人面相有异,可是近日时时为噩梦所扰,不得安寝?”

    湛空煞有其事地皱眉说道。

    他的话似乎说到了沈轻遥的痛处,只见他的神色微微一僵,停顿了片刻,才犹豫的道。

    “掌柜所言,的确属实。”

    “那沈大人可还记得烟雨阁的落尘姑娘?”

舛病篇(肆)

    湛空说道。余光中,一道身影悄悄隐在窗外的拐角处。

    他心下一动,隐于袖中的手掌暗暗结了一个咒印。

    “落尘?什么落尘姑娘?”

    男子的脸上满是茫然,看着白衣少年的目光充满了挣扎。

    “沈大人啊!”

    湛空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沈轻遥,似是无奈地笑道。

    “您驱什么邪呢?您看您七魄不全,三魂失一,明明是中了锁心咒的现象,其实……您才是那个邪物啊……”

    少年低沉的声音带着无法抗拒的魔力,如同羽箭一般刺入沈轻遥的脑海中。

    眼前又浮现出那日夜困扰着他的画面:红衣似血的女子坐在窗前,娇笑着回首望他,轻声唤道:“远之……你来啦?”

    远之……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沈大人,落尘姑娘时日无多,她唯一惦记的,就是大人您啊!”

    落尘,落尘……

    那是谁?

    青衣男子痛苦的紧紧抓着胸口的衣服,那双清澈的墨眸中满是泪水。

    锁心咒,以吾之心,锁子之心。

    可人心,终究是锁不住的。

    “沈大人……”

    湛空抬手去拂沈轻遥的肩头,明显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在颤抖。

    他神色如常,掌心中的咒印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夫君!!”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略显僵硬的唤声。

    湛空眉心微动,不动声色地收手,将咒印隐入袖中,而后目光温和地看向来人。

    “在下见过沈夫人安。”

    来的倒真是时候。

    女子身穿素色襦裙,墨发盘成妇人的发饰,眉若远黛,肤若凝脂,确实是个美人。

    她冲进来走到沈轻遥的身边,脸色一沉,不由分说地对着湛空厉声指责。

    “你这江湖骗子究竟对我夫君施了何种邪术?”

    女子的手紧紧抓着沈轻遥抚在心口处的手腕,长长的指甲深深刺入其血肉中,弄疼了他,而她却丝毫不知。

    湛空将此看在眼里,但笑不语。

    “休得……休得无礼!”

    良久,女子正待发难,沈轻遥却起身,慌张地推开身边的她,逃命一般走到湛空身后。

    他看着对面女子的目光中满是恐惧和冷漠。仿佛那并不是他的妻子,而是仇人……

    湛空能感受到来自身后男子的恐惧。他在害怕他的妻子。

    人族,真是奇怪啊。他们渴望爱,却也会像这样恐惧爱。

    “夫君,我是婉儿啊!”

    欧阳婉画着精致妆容的脸上血色尽失,她慌张地上前,想要去握沈轻遥的手,但他却更加害怕地往湛空身后躲,犹如惊弓之鸟一般,丝毫不见平日沉稳镇定的模样。

    “沈夫人,请三思。”

    看到男子避自己如洪水猛兽的模样,欧阳婉的神色忽然变得哀戚起来,她讽刺地笑着,笑得疯狂,甚至笑出了眼泪。

    这就是,她费尽心机得到的丈夫啊!

    三思?沈轻遥……你竟薄情如此!我堂堂候公府嫡女,为你一小小探花郎机关算尽,你,你怎可如此负我!

    可是,即使早已料到了这样的结果,她还是做了,她不后悔。

    三年的同床异梦,她知道他的心里从未有她。

    在人前,他是温润如玉的尚书大人,而在人后,他却是连连被梦境惊扰的可怜人。

    每每午夜梦回,泪染前襟,而他的梦中,却从未有她。

    良久,欧阳婉拭净泪水,重新恢复了小家碧玉、温婉大方的模样。

    她走上前行至二人前,伸手握住沈轻遥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夫君,妾身送你回房休息可好?”

    欧阳婉的目光中还含着泪水,脸上却带上了笑容。沈轻遥被她紧紧扣着一只手,看着湛空的目光充满挣扎,几度欲言又止,却未发一言。

    爱恨嗔痴,缘深缘浅,左右不过是旁人的事,他自是管不得的。

    敛眉错开男子近乎求救的目光,湛空后撤一步,拱手道。

    “在下叨扰已久,便就此告辞了。”

    没有人在乎湛空的去留,眼前的这两人,女子活在自己精心算计来的人生中,而男子,背负着背叛与责任,为自己所蒙蔽。

    痴人。

    ——

    木浅歆和颜无忧从烟雨阁出来后,收到了湛空传来的信蝶。

    “不必去尚书府,回水行涧。”

    “那这些……”

    颜无忧的目光落在了木浅歆手上,神色悲悯,那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竟是微微泛着红。

    “日后再说吧。”

    木浅歆将手里的东西揣入怀中,然后不紧不慢地向前方走去,颜无忧紧紧跟上。

    “小娘子,那锁心咒真的无解吗?”

    “嗯,无解。”

    “……落尘姑娘好可怜啊!”

    木浅歆一脚踹过去。

    “眼泪给我收了!不嫌丢人啊!”

    “你……”

    可怜?尘世中人,谁又有资格对着旁人说一句可怜呢?

    “那位鸨母,原是国公侯府的婢子,也是沈夫人的乳母。三年前沈夫人求她给沈大人下锁心咒,她应允了。”

    颜无忧感慨,手中的折扇久久未合上。

    竟是如此。

    当日祭出招魂符时,木浅歆便看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在沈轻遥房前徘徊不去,不想,真的是她。

    “那锁心咒术,是有人教给她的吧?”

    “鸨母的丈夫,曾经就是一位方士。”

    颜无忧道。

    木浅歆换了一壶碧螺春,随手斟了两杯茶,递给两个少年人。

    “掌柜怎么看?”

    “斯人已逝,多说无益。”

    白衣少年端起茶盏轻抿一口。即使说到生死之事,他的声音亦没有一丝波澜。

    落尘死了,就在七日前,鸨母为其收敛了尸骨,火化后送往寺庙。

    像落尘这样一生染风尘的女子,死后是不被允许土葬的,只有像寺庙那样得堪红尘的地方,才会宽容地收留她们,为她们保留一方栖身之处。

    “今日是落尘姑娘的七出之日,我们去看看她吧。”

    “善。”

    其实,木浅歆没有告诉旁人,除了锁心咒,落尘身上还有其他的邪物,便是一只千年的狐妖。

    它是从八重炼狱逃出来的,身上带着九幽石碎片。

    ——

    传说,人死后的前七日,魂魄是不会离开人世的,直到第七日午时,阴差才会将其带走。

    其实,这是真的。

舛病篇(伍)

    上善若水,阴间亦有阴间的规矩,魔界虽凶恶云集,但这点善德还是能做到的。

    巳时一刻。

    一身素缟的中年女人,怀抱着一个灰色的骨灰坛,自山下膝行至护国寺门前。

    女人头戴白花,身穿白衣,一张被岁月雕刻的面庞上布满沧桑。

    她似乎苍老了十多个岁月,鬓边的头发已然全白。

    湛空等人到的时候,她的膝盖早已血肉模糊,但身形依旧笔直地,怀中的瓷坛却毫发无损。

    这个女人一生卑微,前二十年为奴为婢,受尽冷眼嘲讽,后二十年沦落风尘,遭人唾弃,竟没想到,在女儿死的时候,却有着这样的骨气。

    “我们落尘,是这世间最好的姑娘,是贱妇之罪,一切都是贱妇的错……”

    愧疚,悲伤,哀戚。在这个苍老的女人身上,一切痛苦的代名词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也曾命途多舛,却道人心不古。

    木浅歆望了望头顶的日头,目光落在鸨母身后一丈远的地方,心下微叹。

    那是落尘的魂魄,她还是生前的模样,红衣曳地,顾盼生姿。

    湛空也看到了,他对着落尘遥遥颔首,而后转身叩响了护国寺的大门。

    “叩!叩!……”

    门环与木门相撞的声音极其沉闷,就像一口巨大的撞木,狠狠地撞在每一个人的心口。

    “……阿弥陀佛。”

    “……”

    没有人想到会是他来开门。

    “我听说,沈大人三日前向国主乞求辞官,侯公府的那位借机发难,最后闹得沈大人差点被下狱……不过听说后来也不了了之了,没成想……”

    颜无忧附在湛空耳边低声说道,语气中有着惋惜。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个手挽念珠,身穿灰黑僧袍的男子的身上。

    他已然剃度,身形似乎较月前清减了不少,而那张温润的面庞上,也多了几分出家人独有的悲悯。

    “沈大人……”

    鸨母满面沉痛,愧疚地开口。

    “我佛慈悲……贫僧法号忘尘。前尘往事,亦如过眼云烟,贫僧已皈依我佛,当不得施主这声大人。”

    落尘死了,沈轻遥身上的锁心咒自然也没了用处。

    木浅歆无法想象,这个男人在落尘死的那一刻,忽然忆起前尘,有多崩溃,多绝望。

    沈轻遥拿走了鸨母怀中的骨灰坛,小心翼翼地护在怀里,眸中无悲无喜。

    那一个动作令所有人都为之动容。

    在鸨母身后,落尘的魂魄深情地注视着男子,她已不能够流泪,也做不到上前去拥抱那个她深爱的人。

    忽然,狂风大作,之前还晴朗的天空中,此刻竟是乌云密布。狂风卷起沈轻遥的僧袍,显得那身子更显清瘦。

    “诸位请回吧,本寺今日要开坛做法,为落尘施主超度,便不招待诸位了。”

    “忘尘师父,且慢!”

    湛空上前一步,唤住了欲转身的沈轻遥,淡笑着看他。

    “敢问忘尘师父,忘尘二字,忘的,是哪段尘?您怀抱的那段,您可是真的已忘却殆尽?”

    闻言,沈轻遥的身形变得异常僵硬,那张脸上的悲悯终于有了一丝龟裂,出现了一种名为痛苦的东西。

    是啊,真的能忘却吗?

    看到沈轻遥面色苍白的站在原地,木浅歆暗舒一口气,专心应付自己这边的状况。

    午时已到,鬼差取魂。

    佛门乃净地,落尘的骨灰一旦入内,那她的魂魄必定为鬼差带走,谁都阻挡不得。

    一缕精魂自木浅歆指尖弹出,幻化成了她的一个虚影,将那无脸鬼差挥向落尘魂魄的锁链截下。

    “不劳尔费心,此魂自有本座来收。”

    木浅歆的虚影看着一身黑色的鬼差,冷声道。

    “大人,这……不合规矩。”

    “本座从来不按规矩办事!他日冥王问起,本座自会向其交代。”

    魔主君影办事,无须向任何人解释,也从来不会在乎什么规矩。这一点,乃是六界共识。

    今日她肯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已是给足了冥王面子。至于作为魔主座下十地王之一的冥王殿下是否有胆量向魔主大人讨要交代,便不是他一小小鬼差该知晓的。

    “喏。”

    就在鬼差怂怂地准备无声隐去的时候,魔主大人又发话了。

    “还有一事,此人身上的无舛咒是怎么回事?”

    “……回大人话,此事小的也不清楚。不过无舛咒作为仙界法术,能随意使用的主儿也就那几位。”

    话说到了这份上,再问下去就没意思。

    木浅歆冷冷抿唇,道:“退下。”

    “喏。”

    狂风止,天空复晴。

    解决了鬼差,还有一个东西需要解决。

    木浅歆看着面前的落尘,忽然冷冷地呵了一声:“还不滚出来?”

    这一声呵斥,除了落尘和湛空无人听的见。

    只见落尘的身后走出一位身穿白衣,容貌艳丽的女子。

    她委屈的看着冷着脸的木浅歆,可怜兮兮地道。

    “大人,您吓到阿玉了。”

    “少来!”

    木浅歆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也是有些恨铁不成钢,这祖宗就知道给她惹事。

    “本座让你在八重烈狱好好反省,你倒反省到这儿来了?”

    阿玉看了她一眼,脸色有那么一刻变得极其苍白,但随即便堆着满脸的笑容讨好道。

    “大人,阿玉知道错了,您别让阿玉回去了好不好?”

    “怎么?你还在这人界待舒坦了?”

    “哪有……”

    小狐妖半个身子藏在落尘身后,露出一双水眸怯生生地看着对面不怒自威的女子。

    “阿玉要寻父母,大人您又不是不知道……”

    木浅歆当然知道,当初送她入八重炼狱也是因为她私自查阅轮回簿。

    阿玉说她的父母在人界,她要找到他们。

    木浅歆的表情有些无奈,索性不耐烦地道。

    “找吧找吧!真是麻烦!九幽石碎片拿来。……本座再给你一世,若这一世你找不到你的父母,那你就要乖乖回魔界,永世为妖,不得上界。”

    “好。”

    阿玉笑着答道。

    湛空看着重新出现的阳光,知道木浅歆已经将事情办妥了。

    “忘尘师父,红尘之事,何其纷乱,旁人又怎说的清?您说呢?”

    湛空上前一步,唇角含笑,从袖中取出一个赤色的瓷瓶递到沈轻遥手中。

    生死梦回,乱了几人轮回?舛途多病,失了谁人心魂。

舛病篇(陆)

    若真的能够斩断红尘,沈轻遥也不会苟生于此地。正因情根深种,爱恨难了,才会以余生来偿债。

    “多谢掌柜。”

    沈轻遥回身入寺。

    在他身后,鸨母深深地俯身叩拜。

    落尘的魂魄对着鸨母拜了三拜,而后消失在寺门口。

    在她身后的阿玉将淡蓝色的九幽石碎片交给木浅歆,然后眨着一双亮晶晶的水眸看着她。

    木浅歆可不吃她这一套,毫不留情地瞥了她一眼,道:“愣着干嘛?去啊!从今往后你就住在这里了,别想着到处跑!”

    “是……”

    就算再不情愿,阿玉也知道自己是异族,允许自己上界已经是魔主大人慈悲了。

    看着寺门缓缓关上,众人的心中皆是一轻。

    舛病。

    一分西子泪,两分美人血,三分桃花骨,四分胭脂红。

    那日木浅歆与颜无忧从烟雨阁带回来的,便是这些。

    湛空将其炼制为茶引交给沈轻遥,以此保落尘魄身不散。

    月余后,鸨母病逝,烟雨阁停业。

    “听闻那欧阳小姐痴傻成狂,侯国公已禁止其出府,当真是可怜。”

    “为锁心咒反噬,合该如此。”

    木浅歆半个身子趴在桌上,神色恹恹的模样。在她对面,白衣少年敛眉饮茶,一派优雅。

    如今沈轻遥与落尘的事也算是尘埃落定了。湛空调制的舛病可保落尘魄身不散。往后余生,她得以陪沈轻遥了却此生,直至百年之后,沈轻遥身死,二人共入轮回。

    木浅歆能做的,也只有如此。

    不过现在令她烦恼的是鸨母,那是一个同样可怜的女人。

    “掌柜,人族的母亲,竟也会桀害自己的儿女吗?”

    记得阿玉说过,她的父亲是狐妖,而母亲是人族女子。她的母亲不知道父亲的妖族身份,直到她生下阿玉的那一天,她才知道自己的夫君竟是……妖怪!

    那女子崩溃了!

    她愤怒至极,害怕至极,甚至差一点溺死刚出生还是狐身的阿玉。后来,阿玉的父亲带着奄奄一息的阿玉悄悄回到魔界,从此再未上界。

    阿玉自小伤了根本,身子不好,但却一心想要上界寻找母亲,这么多年了,从未放弃。

    在那一刻,湛空竟从女子的眸中探得一抹哀伤。

    “不知,歆儿的母亲,在歆儿看来,何如?”

    何如?

    木浅歆维持着伏在桌面上的姿势,抬眸看进少年清澈的墨眸中。

    那仿佛是一段遥远的记忆……

    君影,你这个为六界所弃的怪物!魔鬼!你和你父亲一样令人恶心!

    我纳兰梓月怎么会生出你这样不孝的女儿!

    君影,你为何不让我入轮回?我是人族,不是和你一样的怪物!

    ……

    一个人族的女子,爱上了魔界界主,最后在魔主身归混沌后,还妄想入轮回?

    世间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纳兰梓月,魔界的王后,她君影的母亲。

    “掌柜,我很难过……”

    似乎自君御死后,她再也没有在人前表露过任何脆弱。可是面对眼前的少年,一个晚辈,她竟觉得眼眶生涩。

    “那便哭吧。”

    一只温暖的手掌轻柔地覆在女子的眼睑上,为她掩下眸中的悲伤。

    少年袖口的茶香幽幽传入鼻翼,木浅歆鼻头一酸,竟真的哭了出来。

    “她定是苛待于你,我……罢了……”

    掌下一片温热。

    湛空心下思回百转,目光转向窗的繁华世间,深情不显半分。

    何其有幸,他湛空竟得六界闻名的魔主大人君影,于他掌下而泣。

    世人皆道,魔主君影残虐无情,谁人得知,她却是连哭泣,都悄无声息。

    “歆儿,我曾听母亲说,我的名字乃是你所取……你可否再为我取一表字?”

    “……”

    不出所料,听到他的话,趴在桌上的女子呼吸一窒。

    她忽然想到了一些模糊的往事。

    那年弄寒与凌越之子百日宴,上君递了给魔界递了帖子,邀魔主上界赴宴。

    木浅歆便是在凌寒宫,第一次见到了尚在襁褓中的湛空。

    “湛者,空也。愿此子一生浩然正气,不为魔邪所扰,守得澄心。”

    “魔主奶奶可是欢喜空儿?那,待日后空儿得以修行,我便使他为魔主奶奶男宠,常伴您左右,可好?”

    那时的君影不疑有他,只当做玩笑话,便笑着应了下来,甚至对凌越揶揄道。

    “自是好极。不过,凌越上神怕是要夷平本座的魔君殿罢。”

    而凌越却不以为然,只笑道。

    “岂敢?若大人欢喜,空儿亦有幸。既如此,待空儿得道之时,便劳烦大人为其取表字呢!”

    ……

    木浅歆忽然抬手抓下覆在眼前的手掌,惊恐地看着面前笑得温和地少年,颤声道。

    “弄……弄寒那丫头同你讲了什么?”

    看着自己被女子无意抓住的手,湛空的眸色似乎暗了几分,唇边的笑意又柔了柔。

    “母亲曾言,待我飞升上仙,便送我至魔界,常伴大人左右……”

    “……”

    只见女子一张俏脸上一阵惨不忍睹的扭曲……

    半晌,她才踉跄着起身,慌忙冲出店外。

    窗外,微光正好。

    湛空复端起桌上的香茗,清俊的侧脸在阳光下竟给人以温柔的错觉。

    其实,当年弄寒的原话是:“空儿,魔界玄龙一族,一生以少年人面目示人,永世孤苦,却最是深情……若日后有缘,莫负于那人……”

    玄龙一族,生而贵之。

    可是谁人知其孤苦?

囚死篇(壹)

    立秋七月,阴雨在南。

    江河万里,伏尸千程。

    每年七月,天气转凉,临江城总会下好一阵子的雨,然而今年却不曾,想必该是别处的百姓遭了难。

    日前,国主给临江城上下下诏曰“南州一带水患言重,流民北上避难,望百姓接纳流民,为君分忧……”

    “国主圣明!大开城门接纳四方流民,端的是体恤百姓,心怀天下,却抠搜得连一两银子都不愿出,真的是……”

    木浅歆坐在窗边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脸上满是不屑。

    “谁说不是呢!放眼整个临江城,除却国主外,于银钱之上博得三分美名的,唯我颜家尔。他老人家一句为君分忧好不轻松,可怜我那惜财如命的爷俩,差点气断了气。”

    提起那守财的国主,颜无忧亦是一脸的无奈,他自己是不甚在乎那些银钱的,奈何家中爷父惜之如命。

    当今国主年逾不惑,愈发贪财好色,全无少年之时的意气英明,实乃国之所恨。

    不过令人欣慰的是,新上任的尚书郎,似乎是一位恤民之士。这几日他召集四方工匠,自给银两,于城内修建施粥棚,难民所,俨然是在为接纳流民做准备。

    不过这位尚书大人在上任之前曾在司户司供职,据说风评不佳。

    司户司主掌天下银钱赋税,每年经手大量的银钱流水,自然是有很多油水可以捞的。

    常言道,三年清正官,十年土财主。对此,颜无忧却不以为然。

    贪官也是分等级的,所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便算是贪官的最高境界。

    “思玉声名不佳,但他胸中有黎明百姓。为官者,自一开始,皆为百姓,为这天下。”

    颜无忧如是说。

    湛空点头。

    湛空说,水行涧也要施粥济民。

    辰时,木浅歆同湛空一起外出采买米粮。一路走来,沿路已见衣衫褴褛的乞者。

    木浅歆看着他们枯瘦的面容,心中不忍。

    “掌柜,他们何时会死?”

    “随时。”

    湛空陪她驻足,面上一片平静。人族之生死,本就难测,天灾人祸,无可避逃。

    两人走到一名乞讨的男童面前。

    男童约莫十岁左右,身形却异常瘦弱,看起来只有六七岁的模样。他的小脸上满是泥土污物,只一双黑眸尚且清明。

    “小子,自何地而来?亲人几何?”

    “……回贵人,贱民自南州而来,亲人……皆亡。”

    沙哑的声音残破不堪,他身上单薄的衣衫似是这世界上最脆弱的外壳,将他与温暖的阳光完全隔绝。

    木浅歆脸上的表情异常平静,她伸手从腰间拿出一锭银子,便要放进男童身前的破碗里。

    “歆儿,不可。”

    见此,湛空竟是出手按住她递银子的手,面色莫名有些凝重。

    木浅歆半蹲着身子,而湛空站着俯身去阻止她。阳光逆射在他的脸上,模糊了他的神色。

    “掌柜,他会死的……”

    木浅歆是笑着说出这句话的,漆黑的眸中一片望不见底的黑暗,如同引人堕落的万丈深渊。

    她在恐惧。

    湛空能感受到手下那只素手在轻微地颤抖。

    那是一种对死亡的恐惧。

    深深凝视着眼前的这双眸子,湛空心中忽然升起一种不管不顾的冲动。

    他想不顾一切告诉她:君影,你莫怕,有我在。

    千程黄泉路,我陪你走,百世轮回门,我亦陪你入……这世上,还有我陪着你,你莫怕……

    可是他不能。

    “当……”

    这是铜钱入碗的声音。

    突兀的声音打破了两人的僵持,原是有人为男童扔了四个铜板。

    “贱民谢过贵人大恩。”

    男童感激地对来人俯身叩拜。

    “不必,举手之劳。”

    来人是一位身穿月牙长袍的男子,男子约莫二十七八岁的模样,眼角微微上挑,眸光微转间,唇角轻勾,一张如玉的面容说不出的轻佻风流。

    他看到了木浅歆手中足值的银锭,诧异之余竟是没忍住轻笑出声。

    “呦!小娘子可真是大方呐!这银锭少说也有十两呢,贵相公想必都快心疼死了!”

    ……找死!

    木浅歆顿时火大,猛的起身,面无表情地一脚踹在男子腰间,男子躲闪不及,生生被她在白色的衣服上踹出一个黑色的印子。

    “……小娘子好生凶恶……湛空贤弟,真真是受累了……”

    男子无奈地笑着,却全无责备之意。

    事已至此,湛空只好上前,拱手道:“思玉兄,别来无恙。”

    宁璆(qiu阳声),字思玉,今尚书郎。

    “咳!”

    男子终于正色,拱手道:“在下宁璆,见过小娘子安。”

    男子眸中的笑意张扬,盛满得见故人的欢喜。

    那一刻,阳光落在他含笑的眸中,似乎定格了时光。

    那一年,木浅歆记住了这张笑脸,记住了一个叫宁璆的人。

    那锭银子,木浅歆还是送出去了。湛空没有阻止她。

    只是这世间之事,终究不会因为谁人更改。生死,也同样不会怜悯任何人。

    等到几日后,他们再次上街,却闻得,那男童已然身死。

    “唉!他一无依无靠的乞儿,却拿着那么多的银两,又如何不令人起歹意呢?……造孽啊!”

    “……尸首?早已被人吃了!那些乞丐饿着了,可是什么都吃的!”

    “……”

    阳光倾泻,暖意融融。木浅歆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市上,却忽然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从内心之处升起。

    她有些迷茫,人族缘何如此奇怪?

    明明欲救一人,却令其惨死,她君影,何曾这般无力?何曾呢?

    “歆儿,世有定律,人有生死,天命如此,你……本不该妄图更改。”

    天命吗?

    木浅歆被少年牵着手,一步步地向前走去。

    “掌柜,当年你初来人界,是否也曾绝望过?”

    “自然。”

    湛空答道。

    他不会告诉她,他曾经差点被一群蛮人分食,也不会告诉她,身为仙尊的他,曾被人界的术士困于阴阳阵中,几乎魂飞魄散……

    各人有各人的命途,无人承担得起旁人的命,生死亦如此。

    ——

    三日后,临江城开四方城门,接纳北上流民。

    颜家令颜无忧出面施善,可怜颜大少爷只好放下朱笔,转而执起了……大铁勺。

    水行涧的施粥棚同颜家的在一处,宁璆日日前来拜访,美其名曰:“监工。”

    “湛空贤弟,小娘子又出去为人看诊?”

    “嗯。”

    湛空将铁勺交给阿木,走到木桌前坐下,顺手为二人倒了两杯水。

    少年白衣如雪,身形颀长神色间并不见多欢愉。

    那人哪会看什么诊,不过是以自己的灵力为他人疗伤罢了。

    “小娘子当是心善,不过……”

囚死篇(贰)

    宁璆穿着一身蓝色的衣衫,布料并不见得有多好。

    他幽幽叹了一口气。人各有命,死生在天。凡事,尽力而为便可,至于结果,该不必太过于在意才是。

    他宁璆少年得志,为官十余载,也曾被一声声“宁大人”唤进了心坎,暖进了心窝。可如今呢?百姓见他宁璆,谁人不啐一句“狗贪官?”

    他自问无愧于心,又关旁人何事?

    “她最是心善,却对自己,最是残忍……”

    少年望向棚外那忙碌于伤民之间的赤色身影,目光中溢满了心疼。

    谁人说她残暴无情?

    谁人语她不知善恶?

    她虽身为魔主,却有着人族的血脉,生来便对人族亲近三分,只是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机缘与人族亲近,现在有了机会,她骨子里的人性便渐渐地显现了出来。

    烈日炎炎下,女子一身红衣,跟着颜无忧在每一个濒危的难民身前驻足。

    颜无忧手中抱着一个茶坛,里面盛满碧色的茶水。

    一罐普通的龙井茶水,却被宣称为颜家祖传的疗伤圣药,引得民众群起求之。

    对此,颜无忧笑笑不说话,一转头却直翻白眼。他颜家若真有这般灵药,那他那身患重疾的母亲也不至于短命而亡了。

    “这位大叔,您请。”

    “多谢女神仙!多谢女神仙!”

    木浅歆笑着将茶碗递给面前唇色惨白的中年男子,手指离碗的那一刻,指尖无声弹出一缕赤色的灵力,无声没入男子的心口。

    男子不知所以,饮完茶,依旧连声道谢,只觉自己遇上了起死回生的神仙。

    “不必。”

    木浅歆起身,忽觉眼前一片眩晕,身形一晃,竟是差点倒下。

    她微微皱眉。果然,人族形态就是麻烦,灵力被封了大半,只用了这么一点就有些力不从心了。

    “下一位。”

    颜无忧在她身后扶了她一把,见她站稳后,又迅速撤手,斥责道。

    “什么下一位?今日这已经是第三十九位了!你若再不休息,便真要倒下了!”

    在女子面前,颜无忧的责备显得异常无力。她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只转身向前走,不急不缓的步伐,却尽显虚浮。

    “喂,你这小娘子……”

    身后传来颜无忧气急败坏的声音。

    木浅歆充耳不闻,她停在一个瘦弱的女童面前,而后蹲下身子,脸上扬起善意的笑容。

    “阿妹,你可是病了?”

    “……神仙姐姐……”

    女童闻声,蓦然扬起脸来看向来人。同样是脏兮兮的面容,以及澄澈清明的眸子。

    “阿妹,阿姐为你切脉可好?”

    “……”

    女童看着木浅歆拉起自己的右手,蓦然笑了,笑得苍白,却出自真心。

    “阿姐,您是神仙吗?否则何以如此貌美?”

    错愕片刻,木浅歆勾唇一笑,放下她的右手,抬手接过颜无忧递来的茶碗。

    “阿姐不是神仙,阿姐同你一样。”

    女童似懂非懂地点头,然后伸出手去接木浅歆手中的碗。

    忽然,她面色大变,竟是一口血自喉中喷出,向着面前的女子而去。

    “阿妹!!”

    木浅歆被这一口血喷在胸口,顿时慌了神,失手打翻了茶碗。

    下一刻,她紧紧握住女童的手,将她抱在怀里,颤抖着双手为她输送灵力。

    可是这一次,女童没有再向她道谢。

    女童睁着一双失去神采的黑眸,直直看向女子,只是,她再也不会像之前一样,道一声:“阿姐,您是神仙吗?”

    女童死的突然,木浅歆就像失了魂一般抱着她。

    殷红的鲜血自女童的口中流出,染红了木浅歆胸前的衣物,也遮住了她脖子上点点红色。

    然而,颜无忧却看出了端倪。

    “快!快起来!”

    颜无忧抓着木浅歆的手臂,强行将她和那死去的女童分开。

    如若他所料无误,此女童应是死于瘟疫!

    被颜无忧架着离开时,木浅歆的身上还沾着女童的血。四周躁动不已,有下人赶来,急急地抬着女童的尸体离开。

    木浅歆只能看着女童离自己愈来愈远,愈来愈远……

    世有定律,死生在天。

    倘若“天命”二字仅仅是被用来断人生死,那为何要从?

    木浅歆感觉自己仿佛坠入了一个无尽的深渊,她看不到尽头,找不到出口。

    “阿影!过来!”

    木浅歆浑身一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是……那是……

    “小阿影,你又不乖了哦!父王可要让你母后罚你抄书了!”

    “……阿御,歆儿还小呢,你莫吓她……”

    “呵!遵命,夫人……”

    父王,母后……

    身后传来的调笑声熟悉得令人发颤。木浅歆一身红衣而立,墨发披散,绝美娇颜上已是泪流满面。

    她不敢回头,她怕一回头,就什么也没有了。

    “不!阿御!……”

    忽然,身后的纳兰梓月惊恐地尖叫出声。

    木浅歆心下一颤,下意识回身看去,入目所及,却依旧是无尽的黑暗。

    “父王!母后!……”

    木浅歆歇斯底里地对着眼前的黑暗嘶吼,似乎要将这几十万年来的委屈和不甘悉数倾泻。

    曾经,她也是那两个人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她是魔界少主,是君御拿命护着的女儿。

    曾经,她也年少轻狂,一骑绝尘,即使是把仙界界主拎起来揍一顿,都有人在背后为她助阵。

    可是自从君御死后,一切都变了。

    七十万年前,君御死了。

    不是转世轮回,那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死。

    木浅歆不明白,他们玄龙一族不是一直被排斥在六界之外吗?不入轮回,不知生死,凭什么娶妻生子还要受到天道的制约?

    “少主快走吧!大人看到您在此处,定会怪罪我等的!”

    木浅歆的身体忽然被人制住,她下意识想出掌反击,却在看清来人面容时,瞬间怔住。

    “司辰,司暗……”

    “少主,求您了,快走吧……”

    两位黑衣黑面的男子却丝毫不顾他们“少主”脸上的错愕,只是焦急的催促她跟他们离开。

    就好像,他们想要带走的,并非木浅歆,而是……另外一个人……

    木浅歆记得司辰和司暗。他们是君御座下的两大护法,自小同她一起长大,情同手足。而在往后的岁月里,她亲手,送他们入了轮回……

    “轰轰……”

    忽然,一道刺眼的白光破空而来,生生撕裂了这令人绝望的黑暗。

囚死篇(叁)

    “少主!……魔主大人他……”

    “阿御!!……”

    这是母后的声音!

    “父王!!……”

    木浅歆猛然被司辰和司暗压制在地上,她的脸被空中愈来愈密的雷电照的惨白,泪水早已模糊了双眼。

    曾经叱咤六界的魔主君御,被生生打回了原形,玄龙发出了痛苦的龙吟,巨大的龙身在密如丝雨的天雷中饱受折磨。

    整整七日七夜,不眠不休。永远被黑暗笼罩的魔界,竟是被白冽冽的光照的异常明亮。

    魔域崩塌,万魔哀嚎,他们看着他们的魔主遭受天雷之刑,却无能为力……

    只因,那就是天命……

    那时,没有人记得,那个男人还有一双妻女,他原本,也可以像凡尘男子一般,尽享天伦之乐。

    也无人记得,她君影,是君御唯一的孩子,合该为父收敛尸骨,披麻戴孝。

    七十万年了,她本以为自己都忘了。毕竟当年的她,几乎翻遍了整个魔界,却连一片龙骨都未寻得……所谓灰飞烟灭也不过如此了。

    为人子女,却连替父收敛尸骨都做不到。

    后来,司辰和司夜也去了,她唯一留在身边的,唯有一个纳兰梓月。

    “歆儿,醒醒……”

    人之生死……

    “歆儿,快醒醒!……”

    原也,不过如此。

    “掌柜……”

    女子缓缓睁开双眸,看到眼前之人时,先是一怔,而后眸色微动,唇角绽放出一个虚弱无力地笑容。

    见女子醒来,一直守在床边的少年终于松了一口气,倾身扶她靠在床边。

    “你昏睡了半月有余。”

    闻言,木浅歆只淡淡地勾起一边的唇角,双手相叠置于锦被上,眸色极淡。

    “是吗?那确实是久了些。……本座老了,身子骨到底是不比当年。”

    “歆儿……”

    湛空看着面前女子眼中的空洞,心中蓦然一疼。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抚上女子苍白的面颊,目光中满含怜惜。

    “我从未将你当做魔主看待,于我而言,你只是木浅歆。”

    修长的手指温柔地抚过女子的面颊,抚上那柔软的薄唇,试图抚去她唇角那一抹冷绝。

    木浅歆看着少年倾身上前,看着他如玉的面容在眼前一点点的放大,却并无动作,不躲,也不出声阻止,只是置在锦被上的手在微微颤抖。

    她在害怕,在无声抵抗,却舍不得伸手推开眼前的人……

    湛空的另一只手撑在她身侧,将她整个笼罩在自己身下。他满目深情地看着她绝美的面容,与她呼吸相闻。

    “我愿如凡尘男子一般,爱你,护你,一生为你……”

    他缓缓俯首,眉眼微敛,竟是将薄唇印在了自己的指背上。

    这是他捧在心尖上的人,他又怎忍心亵渎。

    “我答应你,陪你走尽黄泉路,陪你踏遍轮回门……往后,死生轮回,我陪你……”

    少年低沉悦耳的声音拂在耳畔,含着无法忽视的深情。然而木浅歆的身体却在这深情中一寸寸冷了下来,一颗心深深坠入了无尽的深渊之中。

    死生轮回?

    原是如此……

    记得纳兰梓月也同她父王说过同样的话。

    然后,那个女人被她锁于奈何塔,七十万年,不得出塔半步。

    良久,木浅歆的眸中渐渐有了笑意,她偏头错开少年温暖的手掌,轻声道。

    “掌柜,我饿了。”

    “好,你等等。”

    湛空失笑,而后起身离开房间。

    房中重新安静了下来。

    “呵!呵呵!……”

    良久,只闻得女子极尽嘲讽的冷笑声响起。

    木浅歆仰面躺在床上,宽大的单衣衣袖遮住了双眼,掩下了一片狼狈。

    君影,差不多就得了!整得如此难堪,白白教人小辈看了笑话。

    ——

    瘟疫肆虐,活者隔离,死者焚化。上至国主,下至黎明百姓,唯恐避之不及。

    “家里的爷俩有令,不准让感染瘟疫的流民近身,宁可弃了这贤者的美名,也定不招无妄之灾。”

    颜无忧如是说。

    唯有一人,从始至终都在为着上千罹难的流民遍访名医,奔走忙碌,几乎倾尽全部家财。

    他就是宁璆。

    瘟疫是天灾,亦是人祸,救治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将那千数之人活焚,绝了这病源体。

    但是宁璆不许,他觉得好歹是上千条人命,活焚的话,未免太残忍了些。

    如今不只是那些流民,还有少数城中百姓也感染了瘟疫,命在旦夕。

    宁璆白日里寻访名医求治瘟疫之法,晚上回府后还要查看手下人带回来的病况信息,忙的焦头烂额。

    “大人,水行涧掌柜使人送了安神茶过来。”

    “嗯。”

    宁璆单手扶额,手指不住地按着抽痛的额角。看到下人放在案边的茶水,不由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湛空贤弟真是有心了,日日遣人来送安神茶。只是以他对那少年的了解,想必这安神茶中安眠的药物定是少不了的。

    如今瘟疫肆虐,百姓遭殃,他又怎能安心入睡?

    “唉……”

    又是一声满含忧愁的长叹。

    宁璆盯着一边摇曳的烛火,不由失了神。

    半晌,他起身行至书架前,从最上面的一层中抽出一本古籍。

    书页翻动的声音在寂静的书房中,显得尤为突兀。

    宁璆从书中取出一物,端详片刻,又重新放回书中。

    男子倚在书架前沉思的身影莫名孤寂,俊郎的眉眼间此刻竟是满含哀戚。

    “真的,别无他法了啊……”

    想他宁家,三百年之后,在他宁璆这一脉,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这或许就是天命吧。

    ……

    月余,宁尚书寻得治疗瘟疫之法,原先肆虐的疫情,竟隐隐有了可控之势。

    这天,水行涧忽然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阿木今日不在店内,木浅歆也就没什么顾忌的了。

    她懒懒地歪在躺椅上,一条腿翘在扶手上,凉凉地看着地上跪着的人。

    湛空坐在一边,目光温和。

    “怎么?本座让你为这天下黎明百姓做点事,是不是为难死你了?

    ……萧九芝,你好歹也是一株修行了上千年的灵芝精,当年为了救一个垂危的孩童,连冥王的大殿都敢烧!……八重炼狱关了几百年出来,连自己的本分都忘了?”

    闻言,地上跪着的褐衣男子很明显瑟缩了一下,垂着的眸中划过一丝痛极的暗恨。

    “回大人,九芝只是一小小的精怪,并无济世之能,还请大人……另请高能。”

    萧九芝不是神仙,只是一只小小的精怪,救不了这天下苍生。

    看到眼前人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木浅歆忍不住咬了咬牙。

    湛空在一边看着,随手递上一杯茶水。

    当初萧九芝烧了冥王的大殿,逼迫冥王归还那孩童的魂魄,以此来为他续命,后来木浅歆只是把他关进八重炼狱,也没怎么着他,就是因为心知他本性不坏。

囚死篇(肆)

    本来想着这次回去之后就放他出来,没想到,他倒是自己跑上来了!

    木浅歆端起茶水喝了一口,长舒一口气,看着萧九芝沉声道。

    “那你告诉本座,你偷盗九幽石碎片私自上界是为什么?别说你不是为了见之前被你救了的那个人……”

    “不是!”

    萧九芝忽然高声打断她的话,淡色的瞳孔微颤,神色间竟有着哀伤。

    他的墨发披散,尚且算得上清俊的苍白面容上毫无血色,但那抹哀伤却显而易见。

    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她换了一个姿势,挑眉问道。

    “那你说说,为什么?”

    萧九芝看了她一眼,犹豫片刻,这才道出事实。

    原来,当年被萧九芝救下的那个男童在百年后魂归奈何时曾见过萧九芝。

    “恩人,恩人是你吗?”

    “你……”

    奈何桥边,萧九芝被面目枯槁的老人拉着双手,神色无措。

    眼前苍老的老人虽然面容枯槁,但身形高大,精神奕奕,完全看不出昔日躺在他怀里虚弱的模样。

    他终是救了他。

    老人紧紧抓着他的手,不住地道谢,不住地诉说自己被救后的生活。萧九芝听着,心中不由感到欣慰,想着,这倒是个懂得感恩之人,也不枉自己不惜代价救他一命。

    可是,老人说着说着,话音就变了,原本感激涕零的神色也变得极其……贪婪、恐怖……

    “恩人,我知道你有大能,你既然能够救我一次,那就肯定能救第二次……你救救我好不好?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投胎……”

    那一刻,萧九芝感觉自己好像掉进了一个冰窟里,浑身冰冷,连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不,我不能……”

    他只是一个小小的怪啊!为什么他会觉得自己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能从冥王手里夺魂?

    只是眼前的老人却并不能理解萧九芝的无助,他的拒绝令他神色大变。

    老人抓着萧九芝的衣领大力摇晃,像是要从他身上摇出什么续命宝贝。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你不是神仙吗?你说过你说过你是神仙,神仙不就是要救人的吗?”

    “我不是……”

    他不是神仙,他只是一个灵芝精,连飞升都做不到……

    那人的疯狂像是锋利的刀剑,无情地插在了萧九芝的心口,将他这么多年来死死守着的执念一寸寸地从体内剥离。

    后来,冥王赶来了。他让孟婆强行给那人灌下了孟婆汤,扔进了轮回门。

    “真是……让你上来透透气,你怎么……”

    “罢了罢了!赶快回去吧,这事本殿就不禀告大人了。”

    “……谢过冥王殿下。”

    恩人,我好难受,我是不是要死了?

    恩人,等我好了,我就好好报答你……

    恩人,恩人……你要去哪?

    恩人……

    萧九芝讽刺地笑了,然后缓缓从地上爬了起来,一步一步,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回八重炼狱。

    人族……真的好恶心。

    木浅歆看着萧九芝眼中难以掩饰的恨意,心中无端升起一股烦躁之意。

    这事她不知道,冥王那老东西从来都没有跟她提起过。

    哪来的腌臜,居然敢这样糟践她君影的人?

    “大人,我此次上界,只是因我大限已至……想在临死前,再看看儿时待过的地方。”

    萧九芝淡淡地笑了,他瞳色极浅,里面荡开笑意的时候,连恨意都淡了几分。

    木浅歆闻言,身形一怔,蓦然从躺椅上站了起来,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看着他,眸色异常复杂。

    “萧九芝,本座不准。”

    一字一句,尽显一界之主的威严。

    湛空知道,若她真想留什么人在身边,便是上君站在面前也带不走。再不济,不过就是奈何塔再多一人罢了。

    可是,那样是不对的。

    萧九芝又笑了,他看了一眼桌边敛眉饮茶的少年一眼,道。

    “大人,人都是会死的。”

    魔主大人啊,还是这般心善。

    是啊,都是会死的。

    木浅歆皱眉,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的握紧。

    她讨厌这种感觉,非常讨厌!

    看着别人在眼前死去,却无能为力的感觉。

    她无法掌控别人的生死,无法阻止别人离开。

    “你,先起来吧。”

    “是,大人。”

    萧九芝站起身,垂首立在一旁,神色淡然,完全看不出即将死去的哀伤。

    湛空走到木浅歆身边,轻轻碰了碰她的手,道。

    “歆儿,我听说,思玉兄已寻得制疫之法。只是,我总觉得,这法子,来的有些蹊跷。”

    闻言,木浅歆的注意力成功被转移。她挑了挑眉梢道。

    “掌柜可是担心宁大人使了邪门歪道?”

    “并非如此……”

    湛空叹息。若宁璆真的暗通旁门左道之术,他倒也不至于如此忧心,他担心的是……

    ——

    “大人,水行涧掌柜来访。”

    “……”

    “大人……”

    书房内毫无回应。

    门外,湛空危险地轻眯起双眼,抬脚便踹开了紧闭的房门。

    “思玉兄。”

    “湛,湛空贤弟……”

    书房内并无异处。宁璆一身月牙白色的长袍,负手立于书案后。

    他面带笑容,除了脸色略显苍白外,似乎与平日的他并无不同。

    湛空和木浅歆一起走进书房。刚进来,湛空便感受到了另一种诡异的气息。

    他一步步逼至书案前,目光始终紧锁着宁璆的双眼,不容错过一丝变化。

    “方才……在忙,并未听得下人通报,倒教湛空贤弟和小娘子久等了……”

    “宁大人!”

    湛空忽然笑了,眼底却一片冰冷。

    他很失望。

    那种失望就连一边的木浅歆都能感受到。

    “宁大人当真是,舍身为民的好官呐!……想必令祖在天有灵,定会欣慰至极……”

    “你……”

    不等宁璆诧异,湛空便迅速伸手抓住他负在身后的手,不由分说地掀开那宽大的袖子,将里面伤痕累累的手臂暴露在空气中。

    “果真如此。”

    宁璆挣扎着从湛空手中抽回手臂,慌忙放下袖子,神色间尽显慌张心虚。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湛空一眼,又飞快地看了木浅歆一眼,果然看到她死死地盯着自己的手臂,像是要在上面盯出来一个洞。

    那些伤痕很明显是新伤,是近日才留下的。

    木浅歆下意识地咬了一下下唇,眼眶有些发涩,胸口似乎窝着一把火。

    那是……那是……

    湛空深吸一口气,复而抬头看向面前神色慌张的男子,沉声道。

    “功禄符,生而为二。宁家,乃是仙界功禄仙者钦定的受命之人。以血饲符,以身养灵,而安国邦,守苍生。”

    又是天命啊。

    木浅歆眸色阴暗,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握成拳。

囚死篇(伍)

    三百年前,天下大旱,民不聊生,哀鸿遍野。

    宁家先祖祭出一半功禄符,之后,大雨连降三月,万物复生,而先祖本人,却死于阴雨连绵之中。

    湛空是亲眼看着那位老人魂归九天的。细密的雨水落在老人冰冷的尸体上,也落在了他的心上。

    天命如此,他无力阻拦。

    功禄仙者选定人界为民请命的清正官,并予其功禄符,待功禄符重新回到功禄仙者的手中时,便是那人得道之时。

    “湛空贤弟,我知你并非凡夫俗子,我宁家命该如此,你合该为我感到高兴。”

    一朝得道,位列仙班,前尘往事悉数忘却,从此长生于天。此等殊荣不就是人族所渴望的吗?可是,为何那位老人在临了之际,神色却那般哀戚?

    他曾子孙满堂,虽苍颜白发却犹如少年,他心中牵挂尚在……

    木浅歆和湛空离开了尚书府。

    “掌柜,我想去看看他们……”

    “走吧,我陪你。”

    “思玉兄,若你不愿,我可助你……”

    闻言,宁璆淡笑着摇头,目光虽悲伤,却并无悔意。

    他宁璆无妻无子,了无牵挂,如今以他一身换得千万百姓安康,值得。

    唯一遗憾的,便是从未尝过湛空的茶。

    有人穷极一生去寻求长生之法,却只能任由容颜衰老,身死命绝。有人身负天命,却心恋人世,无可奈何,身不由己。

    ——

    很多时候,我们都在不经意间接受了他人的馈赠。我们永远都不知道,当我们在为病愈欣喜时,又有谁在为死生哭泣。

    为了隔离被感染的流民,宁璆特意让人清理出名下的几处宅子,用来安置他们。

    如今,瘟疫已经被控制住了,没有人再会因为它而死亡,百姓亦不再人心惶惶,合该皆大欢喜。

    木浅歆站在门外,看着院内的百姓,一张张欣喜的笑脸,心中无半分波澜。

    她在想,以一人之命,换千万人之命,到底值不值得?

    凭什么呢?

    坐等死亡的感觉,木浅歆想,似乎从出生的那一刻,她就在经历。人族好歹还知道自己一生的寿命不过百年,可她呢?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更不知道自己能活到什么时候。

    这么多年了,好像已经麻木了。

    宁璆宁尚书因制疫有方,为国主嘉扬,特赐良田百顷,珍宝无数。

    时至今日,宁璆,功成名就。他的名字会被载入史册,流芳千古。他宁家亦会因此,再次为再次为人传颂,一如他宁家先祖。

    九月,尚书令宁璆卒。

    七日后,木浅歆和湛空带着萧九芝去送宁璆。

    树木林立的青山下,宁璆拂了拂衣袖,站起身。

    他现在是魄身。

    在他的身后,站着两个形容肃穆的天兵。他们是功禄仙者派来带宁璆回天宫的。

    宁璆还是生前的模样,唇角含笑,一身月牙白的长袍纤尘不染。

    “湛空贤弟,小娘子,有缘再会。”

    “再会?”

    木浅歆看着宁璆唇角的那抹笑意,只觉万分刺眼,一双赤瞳阴狠地望向对面的天兵,掌心缓缓地翻转,化出一团赤色的光球。

    “若本座今日非要留你,你觉着,此二人能拦得住本座?”

    一边的湛空和萧九芝听了她的话,都在心里叹了口气。

    连自称都换了,可见她是真的动了气。

    闻言,宁璆面上并无异色,只笑着摇摇头。他并未告诉她,若他铁了心要同他们走,她亦是拦不住他的。

    “还请魔主大人勿为难我等,若是误了时辰,上君大人是会发怒的。”

    知道眼前的女魔头并非善类,那两位天兵也只好拿出上君来压人。放眼六界,也只有上君大人有能力与此魔头抗衡。

    “你二人,没有资格同本座说话!”

    魔主君邪的傲气,无人企及。

    湛空神色一冽,上前握住女子的手,往她掌心注入另一股灵力,然后就着她的手击向对面的两人。

    “你……”

    两位天兵被这一掌打了一个猝不及防,差点交代在此地。

    后怕的同时但是也偷偷松了一口气。湛空仙尊的名号他们也是听说过的,既然他肯插手,便说明此事大抵是妥了。

    “对魔界之主出言不逊,合该贬下八重炼狱。”

    湛空冷冷的道。

    “是!是!……”

    两人连忙附和道。

    “思玉兄。”湛空将目光转向一直淡笑不语的宁璆,沉声道。

    “若你仍恋人世,愿尝人生百态,我二人必定倾力助你。”

    他的手还和木浅歆的手握在一起。宁璆看着他们,似乎想到了什么,笑了一下,然后轻轻摇头。

    “多谢,只是,不必了。”

    三百年前,在天兵即将带走那位老人的时候,湛空也问过同样的话。

    三百年后,他再次听到了这个回答。

    宁璆笑着转身,对两位天兵道:“走吧。”

    “遵命!……”

    “等一下!”

    听到女子再次开口,两人不由心里一颤,有些苦不堪言。但迫于女子的地位,两人只好恭恭敬敬地对她抱拳。

    “大人还有何吩咐?”

    木浅歆冷着一张脸,伸手将萧九芝推到前面。

    “把他带上。若是上君问起,便说是本座的意思。”

    “大人……”

    萧九芝万万没想到木浅歆会这么做,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该震惊还是该欣喜。

    他知道,如果自己真的被天兵带上天宫,那么他就算是登得仙途,位列仙班,也就不用担心这千年大限,可是……可是他何德何能啊……

    “好。”

    宁璆开口应下,仿佛没有看到萧九芝脸上地惶恐。他知道,这是她的执着。

    “大人……”

    萧九芝看着女子冰冷的神色,喉头一阵哽咽,情不自禁地弯了双膝,恭敬地跪拜在地上。

    木浅歆没看他,神色一片冷然,只是抓着湛空的那只手在微微打颤。

    她还能做什么呢?用这种卑劣的方式,实现她想要一个人活着的卑微愿望,除此之外,她还能做什么呢?

    萧九芝从怀里拿出一块九幽石碎片,然后恭敬地双手捧着,放在了地上。

    “多谢大人。”

    湛空抬手将那块碎片吸在手里,然后从怀里拿出一个瓷瓶甩手丢给宁璆,道。

    “思玉兄,保重。”

    宁璆看着手中瓷瓶上的“囚死”二字,微微一笑,将其揣在怀里,然后便同萧九芝等人一同消失在原地。

    其实,他真的很想同无忧一样,做一个普通的男子,而非身负天命的清正官。

    他也想妻贤子孝,儿孙满堂,最终含笑九泉,可是这世间,终是有太多的事,不尽人意。

囚死篇(陆)

    木浅歆,真的谢谢你,只是,我自己的命,我自己扛,无须他人来改。

    木浅歆抬头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久久未回神。

    湛空陪在她身边,握着她冰冷的指尖。

    “掌柜,宁璆他,会高兴吗?”

    飞升成仙,宁璆作为一个凡人,会开心吗?

    “世有定律……人之喜怒,何其微不足道……”

    这九天六界,因果轮回不休,哪管谁人喜乐,谁人哀苦?

    只是,湛空认识的宁璆,还不至于被这小小的天命束缚。

    认命,乃他之所愿。来日他若是不愿了,谁又能奈他何?

    湛空低头,眸中划过一丝深意。

    一场劫难过后,临江城又恢复了以往的繁荣。一切的苦难都将会过去,留下的只有对昨日的哀戚。

    繁华的街道上,行人络绎不绝,两侧商贩的脸上,无不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历经苦难而不衰,饱受折磨而不绝,这是人族最顽强的地方。

    烈日炎炎下,衣衫褴褛的乞儿卑微地跪在街角,他的面前摆着一个破碗,碗中空空如也,但他却未曾开口乞怜。

    “叮!”

    几声金属与碗碰撞的声音响起,四枚铜钱入碗。

    “贱民谢贵人恩怜。”

    “不必,举手之劳。”

    一片赤色的衣角自眼前拂过,乞儿深深叩拜,未敢抬首。

    四个铜板,只能买四个馒头,勉强果腹,但于乞儿来说,足矣。

    木浅歆自街上回到水行涧,娇美的面容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她似乎通透了些许,身上少了几分戾气。

    柜台后,阿木正捧着一个玉坛,小心翼翼的摆在茶架上,茶坛旁放着一个小木牌,上书“囚死”二字。

    死生何如?不过是画地为牢罢。

    “阿木呐!”

    木浅歆懒懒的倚在柜台上,笑眯眯的看着忙碌的阿木,道。

    “我听闻,你们灵蟒一族,寿命数万年,如此长寿,你可曾觉着孤独?”

    “哼!大惊小怪!数万年算什么?”

    阿木看着木浅歆,一双清澈的黑眸中满是嫌弃。

    “我们灵蟒一族在魔界,算是短寿的呢!若论长寿,非魔主大人莫属也!”

    可怜见的,她是老眼昏花了吗?她竟然看到这孩子在说到“魔主大人”时,脸上露出了崇拜的神情……

    听着这一老一小毫无尊卑可言的对话,窗边饮茶的少年也抬眸看了过来。

    “死生轮回,世间定律,即使再长寿,也有命绝轮回的那一刻,想必魔主大人,也不例外吧。”

    少年的声音温润悦耳,但木浅歆听着,脸上地笑意却蓦然淡了几分。

    倒是不巧,她君影还真就是那个例外。

    听到湛空开口,阿木明显拘谨了几分。他面色凝重,似是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

    “掌柜有所不知,魔界玄龙一族,生而贵之,赤瞳为情,玄角为欲。相传上一任魔主大人与炎黄二帝、女娲大帝等尊神乃是同一时期而生……

    相比于魔主大人,我等之区区数万年,实不值一提,所谓轮回死生二字,更显微不足道。”

    闻言,木浅歆笑着垂首,眸中闪过一抹血色。

    女娲大帝?炎黄二帝?……不,比那还要早。

    孤独?那是什么?当一个人在黑暗中度过数百万年,甚是数千万年时,便会懂得。

    君御,那个一生孤寂的男人。他生于混沌,看着天开地辟,看着天分六界,陪着这九天六界走过了多少灾祸喜乐,可他还是死了,最终再次身归混沌。

    谁在乎呢?谁懂呢?

    这世间的人,仙,魔,都口口声声语天道轮回,死生奈何,他们懂什么!

    “呵!”

    木浅歆抬眸,眼中又是一片清澈,她笑了一下,抬手轻点阿木的额头,然后在少年愤然的目光下,故作轻松地道。

    “小小年纪,知道的还不少!那你可知,上一任魔主大人的王后是何人?大人身死后,她又何去何从?”

    阿木不服气,皱着眉头反驳道:“我自然知晓!上一任王后乃是人族女子纳兰氏,魔主大人身死,她竟欲离开魔界再入轮回,最后被当今魔主大人囚于奈何塔。”

    “……”

    木浅歆的表情变得很僵硬,本是一句玩笑话,怎知阿木这般意气用事,竟是全部说出来了。

    这一刻,难堪极了。

    她知道,身后的少年在听,她的冷血残暴,真正展现在了他面前。

    “阿木,去做事。”

    湛空走过来,白衣似雪,纤尘不染,平淡的声音听不出任何喜怒。

    “是,掌柜。”

    阿木不疑有他,对着走来的湛空拱了拱手,便退了下去。

    感觉到少年的靠近,木浅歆下意识地垂首,正好看到他骨节分明的手,轻轻将她冰冷的指尖握在掌心中。

    将自己的母亲囚禁几十万年,这或许是为人子女极不孝之为吧。

    “歆儿。”

    “你不必如此。”

    木浅歆没有将手抽出来,不得不承认,她极度贪恋少年给的温柔。

    “掌柜,在怪我。”

    闻言,湛空笑得温柔,轻轻摇头。

    “并非怪你,我知你有苦衷,你本良善之人,断不会随性作为。”

    木浅歆的眸中闪了闪,看着少年的目光第一次有了其他的东西。

    良善?

    湛空,世人皆道我君影残虐成性,生而无情无义,只有你说我有苦衷,说我本良善之人,只有你……

爱别离篇(壹)

    仲秋繁露,万物枯零。

    试问孤苦,唯爱别离。

    寅时一刻,平旦。

    “叩叩!叩叩!”

    微弱的叩门声响起,在寂静的黑夜中尤为诡异。

    “叩!叩叩!……”

    门内并无人回应,然而叩门声却依旧在持续,门外之人仿佛极有耐心。

    终于,有人忍受不了这聒噪,下了楼去开门。

    “吱……”

    睡眼惺忪的女子随意地倚在半开的木门上,身上的外袍似乎是随手披的,整个人都有些慵懒地魅惑。

    “我说这位兄弟,小店营业也是分时辰的……要不,您先去别处转转,卯时再来?”

    木浅歆说着,非常不雅的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手一伸便想把门关上。但当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来人的下方时,瞬间清醒了。

    这人没有影子。

    木浅歆抬头看了一眼夜空中的那一轮皓月,又看了一眼来人的脚下,两道细细的柳眉渐渐皱了起来。

    他确实没有影子。

    来人是一位俊俏的少年,约莫十五六岁的样子,眉眼清俊,唇角含着一抹温柔的笑意。

    不过令人不寒而栗的事,他身上穿的是一身红衣,不是普通的那种红色衣衫,而是……成亲时才会穿的那种婚服。

    红衣如血,华丽而又繁琐,衣袖和、领口以及衣摆处都以金线勾勒出漂亮的花纹,在月光下显得流光溢彩。

    少年眉眼含笑,看着单手撑着门,一身红色衣衫的木浅歆,竟是开口轻柔地唤道。

    “娘子。”

    “……”

    ……娘你奶奶个腿!

    眼角一抽,木浅歆差点没忍住一脚踹过去。

    想她君影身为一代魔界之主,威震四海,名扬六界,一贯的作风便是玩世不恭,为老不尊,年轻那会调戏的美仙人海了去了!现在居然沦落到被小辈调戏的地步?!

    湛空那不孝的小子也就算了,怎么随便冒出来个无名鬼魂都敢叫她“娘子”?

    “歆儿,何人敲门?”

    身后传来温润的少年声,木浅歆叹了一口气,侧身让开门。

    少年穿戴整齐,墨发束的一丝不苟,一张尚且青涩的俊美面容在月光下愈发无双。

    木浅歆艰难地移开目光,压下了心底的异样。

    “他的魂魄不稳。”

    目光扫过少年的脚下,湛空轻声道,然后让开了大门,将少年让了进来。

    木浅歆冷哼一声关上门。

    废话!要不是看出他魂魄不稳,本座早就一脚踹上去了!

    桌上的烛火摇曳,映着少年泛着死气的面容,他看向木浅歆,温柔地再次唤道。

    “娘子。”

    “你认错人了,她是我娘子。”

    湛空一本正经地纠正道。

    “不会,她就是我娘子。”

    少年执着地反驳。

    “……”

    两个幼稚的少年居然就这个问题争了起来。

    木浅歆无语至极,索性转身回房间睡觉去了。

    湛空看得出,少年应是魄身有损,记忆出现了错乱。

    “昨日我与娘子拜堂成亲,不知为何,便来了此地。”

    少年如是说。他的神色很茫然,就像一个迷路的孩子。

    少年说他叫陆离,他记得他娘子身上穿着红衣,余下的,便一点儿也记不起来了。

    “明日,我会带你去找你娘子。”

    临江城并不大,要寻找一户新婚夜殁了新郎的人家,应是不难。

    想必陆离是记得那一身红衣,才唤木浅歆为娘子的。

    “如此,便多谢掌柜了。”

    陆离笑得温柔,拱手道。

    “你认识我?”

    湛空有些诧异地轻挑眉梢,道。

    “承蒙掌柜仁爱,陆离生前身子不爽,曾有幸得过掌柜一碗茶水续命。”

    他这么说一说,湛空倒是想起来。

    他轻轻眯起双眼,探究的视线落在少年身上。

    “你的记忆,并未受损?”

    陆离笑了笑,没有说话。

    确实是没有受损,只是停留在了他去世的那一年而已。

    城西陆家酒坊,美名远扬,与水行涧不相上下。

    陆家如今的当家人是一名女子,然而她不是陆家人,而是陆家独子的童养媳。

    说来着实可惜,陆家一脉单传,子嗣单薄,到了上一任陆家家主手里,唯一的嫡子自幼多病,整日泡在药罐子里。

    陆夫人忧子心切,于城外捡回一名八岁的女童,取名安娘,作为幼子的童养媳。

    而在那之后,那小儿竟真的无病无灾地长到了十七岁,且异常聪慧。

    陆家夫妇喜出望外,直道安娘是他们陆家的福星,更是在当年定下了二人的亲事。

    然而就在二人大婚当夜,陆家夫妇及陆小公子竟悉数绝命,喜事当即变为丧事。

    安娘成为了众矢之首,众人皆言,她为了陆家的家产,不惜害死了陆家夫妇及自己的丈夫。

    但是令人奇怪的是,官府足足查了半个月,都未查出任何证据能够证明安娘是凶手,无奈只得作罢,将其释放。

    从那以后,安娘成为陆家酒坊的掌事人,只是陆家的招牌还在,陆家在她手下的这几年,甚至比以往还要兴盛。

    ——

    “叩叩!”

    湛空叩响了陆家的大门,木浅歆站在他身后,一身红衣妖娆,身段玲珑,皓白的手腕上多了一串腕珠。

    陆离乃魂身,见不得光,只能借助外物来承载。木浅歆便刻了一串骨珠来“装”他。

    出来开门的,是一位面色清俊的男子,约莫二十六七岁的模样。他似乎身子不好,面色极其苍白,身上素色的长衫更显得他身形清瘦。

    湛空和木浅歆向他拱手行礼。

    “见过公子安。在下乃水行涧掌柜,携内人一起,求见贵府陆夫人。”

    得!都成内人了!

    木浅歆暗中翻了一个白眼,完全不想说话。

    “原是水行涧掌柜来访,在下惭愧,有失远迎!”

    男子淡笑着回礼,倒也算不上多受宠若惊,似乎还有一些诧异。

    “不过恐是不巧,夫人今日前去酒坊检酒,并未在府中,倒教掌柜与小娘子白跑一趟了。”

    “无妨。”

    湛空道,脸上的笑容恰到好处的。

    “还烦请楚公子引我二人前往贵酒坊一观。”

    闻言,楚若漓的眸色闪了闪,他并未见告姓名,这掌柜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喏。”

    楚若漓,陆府的上门女婿,安娘现在的丈夫,也是陆府的养子。

爱别离篇(贰)

    三人一同前往陆家酒坊。

    木浅歆走在两人身后,右手不动声色地按在左手手腕上异常激动的骨珠上。

    心道,少年,你冷静点啊!那到底是你兄弟还是你仇人啊!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漓哥儿待我极好。”

    木浅歆的耳畔响起了少年温柔的嗓音。她轻挑眉梢,想着是不是应该告诉这单纯的孩子,他的漓哥儿在他一家子暴毙之后娶了他的未婚妻,已经成为了陆府的男主人。

    “小子,你不是记忆有损吗?”

    “……记得一些。”

    木浅歆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前面,两个同样一身白衣的男子,似乎相谈甚欢。

    “楚公子,在下听闻,陆家酒坊在贵夫人手上可以说是日进斗金,日益兴隆,教在下好生羡慕。”

    湛空笑着说道。

    “掌柜言重,不过故人所托,安娘也是忠人之事,不值一提。”

    楚若漓的反应毫无破绽,甚至连眼中的缅怀都真挚动人。

    湛空笑了笑,不再问话。

    楚若漓与陆离,安娘是总角之交,他自幼父母双亡,在差点饿死街头的时候被陆家收养。

    陆家发生变故之时,他正好外出派酒,没来得及参加婚宴。那以后,他便同安娘一起,支撑起了整个陆家。

    三年后,二人成亲。

    时隔五年,陆家酒坊依旧繁华如昨,然而世态苍凉,曾经种种早已物是人非。

    酒童告诉几人,陆老板正在二楼的雅间里校对账本。

    听到酒童对安娘的称呼,湛空明显感受到身边的楚若漓周身气息发生了变化。

    也无怪楚若漓不高兴,任哪个男子都不希望自己的妻子冠着别人的姓。

    “掌柜,夫人,请。”

    楚若漓引二人上楼。

    木浅歆走在最后,感觉到手腕上的骨珠震动地愈发强烈。

    少年,冷静!知道这是你家开的,你不用这么激动,真的。

    “吱……”

    紧闭的房门被推开映入眼帘的事一片黑暗。湛空和木浅歆相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疑虑。

    “阿漓,是你吗?”

    听到房间内传来女子的声音,楚若漓的脸上扬起了温柔的笑意,不动声色地放开了身侧紧握的双手。

    “是我,安娘。”

    湛空和木浅歆跟着他走进房门。

    如今正值午后,这间房间内却一片昏暗,门窗处皆以黑布遮盖,透不进一丝光亮。

    屋内摆放着书架,屏风等物,书案上放着一盏微弱的烛灯。之前出声的女子,便坐在书案后。

    “安娘,水行涧掌柜带着他夫人来访,我便将他们带到这里来了。”

    楚若漓说着,声音似水温柔,似乎担心女子会生气。

    “嗯,你出去吧。”

    桌案后,女子一直伏案疾书,从始至终都未曾看过楚若漓一眼。

    “喏。”

    楚若漓脸上带着完美的笑容,转身推开房门出去。

    此等变故,是湛空等人始料未及的。

    似乎,安娘和楚若漓并不似他们想象中那般亲密。

    湛空上前一步,拱手道。

    “在下水行涧掌柜,见过陆夫人安。”

    良久,桌案后的女子放下手中的朱笔,缓缓抬首看来,声音清冷。

    “掌柜,久违。”

    “……”

    颗颗圆润的骨珠滚落了一地,发出清越的响声。

    木浅歆站在原地满心绝望,熊孩子什么的,果然还是直接打死来的省心。

    情之一字,深入骨髓。

    可并不是所有的深情都能够为世人所见。

    眼前的女子一袭红衣,那种红仿佛能够滴出血来。女子面容姣好,眼尾轻轻上挑,眸光流转间,便是说不出的风情万种。

    她眸色极黑,黑白分明的一双眸子因着某些原因令人完全不敢直视。

    女子唇色鲜艳,如血的丹砂自眼角一直化到鬓角处,一头墨发轻拢在身后,额间一点朱砂。明明该是万分妖艳,却无端令人心底生寒。

    安娘一双被丹砂化得妖冶至极的凤眸一瞬不瞬地盯着木浅歆从地上捡起来的骨珠,忽而勾起一边唇角。

    “贵夫人的腕珠,好生别致。”

    “……陆老板过奖了。”

    木浅歆被她的视线盯得全身发毛,下意识地往湛空身后躲了躲。有那么一瞬间,她居然觉得眼前的女子并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个游离人世的孤魂野鬼……

    但是,她是有影子的。

    “掌柜此番前来,可是有要事?”

    安娘坐在椅子上,慵懒地将双腿搁在桌案上,眉眼间冷艳之色尽显。

    闻言,湛空勾唇一笑,拂袖道:“故人所托,嘱在下时常关照陆家一二,奈何近年店中繁忙,无暇抽身,实是惭愧。”

    故人确实是故人,但关照二字是打了假的。

    多年前他有缘结识陆家夫妇,曾给年幼的陆离喝过一碗茶保其性命。

    之前藏身于骨珠的少年,此时正站在安娘身边,目光温柔而又眷恋。

    “娘子。”

    他唤她,她却听不见。

    他抬手去抚她苍白的面容,却只能看着自己的手掌从她身体穿过,徒劳无功。

    木浅歆在湛空身后,看着陆离一次次将手掌放在安娘的面容上,一声声唤住“娘子”,就如同一个执拗的孩子,明知只是徒劳,却执着地重复着同样的动作,不肯放弃。

    终究是,人鬼殊途。

    听到湛空的话,安娘的神色似乎没有多大变化。她目光沉沉地看向他,试图从那温润的面庞上看出点什么。

    “劳掌柜费心了。”

    安娘已经过了那个喜怒形于色的年纪,如今二十七岁的她,能够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

    木浅歆在那双墨眸中寻不到一丝哀伤之色。

    湛空他们离去时,安娘向木浅歆讨要了那串骨珠。木浅歆犹豫再三,还是给了。

    陆离,留在了陆家酒坊。

    当房间再次陷入一片黑暗,一声微不可闻的呢喃轻轻响起。

    “阿离,是你吗?”

    是我,娘子。

    一袭红衣的陆离站在她身边,温柔地看着她。

    但是伏在案前默默流泪的女子并未听到少年满含眷恋的回话。

    回去的路上,木浅歆一直不明白为何湛空会同意陆离留在陆家酒坊。

    “掌柜,我观那安娘的神色,不像是于陆离有情,为何……”

    闻言,湛空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那依歆儿所见,楚若漓之于安娘又如何?”

    楚若漓……

    听到这个名字,木浅歆脑海中不由浮现出一张苍白的面孔,忽然间,那张面容竟意外地与陆离青涩的面容重合在了一起……

    “若漓……若离?莫非安娘只是把他当作陆离的替身?!”

爱别离篇(叁)

    想到这个可能,木浅歆不由打了一个寒战!这么一来,一切都说得通了。

    她总算知道,为什么看到楚若漓一身白衣,柔声对安娘说话时,她会觉得非常不舒服了!

    那分明就是穿了白衣的陆离!

    然而,湛空对她的诧异不以为然,摇了摇头道。

    “不完全是这样。姓名只是巧合……带你去一个地方,你自会明白。”

    若安娘真的将楚若漓当做陆离的影子,那么陆家酒坊早就改姓“安”或者“楚”了。

    而楚若漓那样的人,相信也不甘心做一个替身吧!

    也许从始至终,把楚若漓当作陆离的,只有一个人……

    湛空带木浅歆来的地方,竟是一处义庄。

    义庄的老板是一位年近花甲的老人。

    老人似乎有眼疾,看人的时候,黑白分明的瞳孔直直盯着人,半晌不挪地儿,直教人心里发毛。

    “老先生,近来生意可好?”

    湛空笑着向老人拱手行礼,丝毫不觉得自己的问题有何不妥。

    “好……好着呢!世事无常,世事无常啊……”

    老人亦笑着回答。

    木浅歆躲在湛空身后走进义庄,唇角抽的厉害。

    疯了!

    这一老一小的,也是一个敢问,一个敢答。

    谁家正常人会问一个义庄老板生意好不好?敢情他们一会儿走的时候,那老人还得来一句“常来”?

    太惊悚了!

    走进义庄,触目所及之物,皆是棺材和纸人。

    人界有一句古话,入土为安,死者为大。于生死,他们是最为敬畏的。

    “掌柜,我们来此地做什么?”

    木浅歆看着周围那些肖似真人的纸人,莫名心中发怵。

    想她君邪身为魔界之主,在下边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唯独对这纸人,一看到就犯怵。

    “你来。”

    湛空站在一尊一人高的纸人面前,然后回身去唤木浅歆。

    “可觉着眼熟?”

    眼熟?

    木浅歆走过来,上下打量着眼前的纸人,初看时倒不觉着有什么,但越看越觉得诡异,越看越惊悚……

    纸人乃是女子的模样,身穿红色的长袍,被精心刻画的五官栩栩如生。朱唇鲜红,眉间一点朱砂,眼角处……如血的丹砂一直化到鬓角,最后没入身后披散的长发中……

    这是?!

    “她……她是……”

    木浅歆猛然一惊,如梦初醒,手指指着纸人,不禁发出一连串叠音,身体早就窜到了湛空身后。

    “安娘。”

    湛空平静地道,声音微沉。

    在陆家酒坊的时候,他便心有猜测,现在看到这尊纸人,他内心的震惊并不比她少。

    得到了湛空的肯定,眼前的纸人在木浅歆看来,竟是越发肖似黑暗中的安娘。她不明白,为何安娘要将自己装扮成纸人的模样?

    木浅歆问湛空,他摇头说不知。

    他也是以前偶然在这义庄中见过这样的纸人,才会将安娘与其想到一处。至于具体的,他并不清楚。

    最后,还是那位老人为二人解了疑惑。

    “这尊纸人,名为‘冥妻’。”

    冥妻,亦称鬼妻。

    在人界,有一种婚礼,唤作冥婚。有的人家,家中有少年故去的儿子,便会为其子寻上一位“冥妻”,令其与那位早逝之人拜堂成亲。名为冥婚,实为守“死”寡。

    这种事,在民间十分常见,有钱人家买了身世清白的姑娘来作冥妻,穷苦百姓家,则以纸人代替,选了日子,拜堂成亲之后,烧给已亡之人。

    五年前,陆离与陆家夫妇于二人的新婚之夜故去,死因不明,凶手未察。

    三年后,安娘与楚若漓成亲。

    据老人回忆,那场婚礼,宴请四方宾客,大摆三日流水宴,可算是临江城独一份。

    自那以后,安娘深陋简出,鲜少出现在人前。

    “那老先生可见着新郎官了?”

    “自然是见着了!老朽记得,那新郎官也叫什么‘离’,那面容看着,倒是与之前的离哥儿有七分似……”

    然而事实上,楚若漓年长陆家独子陆离五岁,二人相貌没有半分相似。

    如此说来,那便没错了。

    两年前同安娘成亲的,根本不是楚若漓,而是已故的陆离!从始至终,楚若漓都只是一个局外人!毫不夸张的说,在安娘那里,他连做陆离替身的资格都没有!

    湛空同木浅歆拜别老人,返回水行涧。

    但是陆离为何会魄身有损,至今都无从查起。

    按民间的说法,举行冥婚时,需请回已故之人的魂魄,附着在一个人或物上,以此完成婚礼。

    “所以,两年前,安娘请回了陆离的魂魄,使其附在楚若漓身上,并与他完婚?”

    如此说来,安娘还是将楚若漓当作了陆离的替身,可是为何后来陆离又离开了楚若漓的身体,并且还魄身有损?

    “可以这么说。但完婚后,陆离的魂魄定是又被送走了。死魂上身,于活人而言极损精元,若非如此,楚若漓想必活不到今日。”

    湛空放下手中的茶盏,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想必是楚若漓有所察觉,做了一些事情。陆离魄身有损,同楚若漓脱不了干系。

    听到这里,木浅歆更糊涂了。安娘究竟想怎样啊,请回来又给送走?她若想留住陆离,多的是咒语术法,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那我们该如何做?”

    湛空看了一眼窗外渐沉的天色,殷红的薄唇轻轻勾了一下。

    “什么也不用做。……去睡吧。”

    ?!

    木浅歆瞪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看着白衣出尘的少年朝她笑了一下后,径直走上楼。

    真的睡觉啊!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木浅歆坐在桌前默默地抱着茶杯喝茶。桌上的烛台烛火摇曳,映着她绝美的容颜。

    仔细算一下,她上界也有一年了。这一年里,找齐了四块九幽石碎片,跟着湛空满临江城跑,也算是尽尝人生百味,倒是比她之前那么多年都活的精彩。

    她好像有些,乐不思蜀了……

    这时,一阵阴风吹过,桌上的烛火摇曳了几下。

    “进来吧。”

    “是,大人。”

    只听喑哑的声音响起。跪在地上的黑衣人正是多日不见的司夜。

    木浅歆没有看他,身体慵懒地靠在窗前,一双细长的凤眸轻轻眯起,平白多了几分魅惑。

    “萧九芝飞升了。”

    “属下知晓。”

    司夜道。

爱别离篇(肆)

    “为何不告诉本座?”

    木浅歆的声音有些冷。她不是在责怪谁,她只是忘不了萧九芝说出那句“大限已至”时,脸上淡漠的神色。

    那是她亲手送进八重炼狱的人,是她想过好好教导的人,可是当他失去唯一的信念时,她却不知道!

    “回大人,属下有罪。”

    司夜沙哑着声音道。

    他不是不告诉她,而是知道,就算告诉她,她亦别无他法,徒增悲伤而已。

    闻言,木浅歆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逆反情绪。

    “什么罪不罪的,起来回话。”

    “是。”

    司夜依言站起来。

    木浅歆看着他,似乎犹豫了一下,问道:“奈何塔里的那位,近日可还安好?”

    “回大人,一切安好。”

    司夜道。

    闻言,木浅歆悄悄松了一口气,面上却还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她伸手倒了一杯茶,然后端起来慢慢的喝着。眉眼低垂,掩下了眼中的情绪。

    真是好笑啊,千里迢迢将司夜从黄泉三千尺之地叫上来,好似就是为了听这么一句话,好似……就是为了确认那人,一切安好。

    “嗯,本座知晓了,你回去吧。”

    “是。”

    司夜告退。

    又是一阵阴风吹过。

    夜中传来打更人的吆喝声。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嘞……”

    “咚——咚!咚!咚!”

    已经是四更天了。

    木浅歆靠在窗前,将双腿慢慢地收到椅子里,然后又慢慢地用双臂环住膝盖,额角抵在窗柩上,目光沉沉地落在窗外浓密的夜色里。

    母后,娘……

    ——

    自从那天以后,湛空好几天都没有去过陆家酒坊,他们也没见过楚若漓等人。

    店还是一样的开,茶还是一样地卖,湛空还是每天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的繁华盛世,悠闲地饮茶,一派仙人之姿。木浅歆都怀疑,他是不是已经把陆离他们忘了?

    直到这天晚上,子时过。

    木浅歆揉着惺忪地睡眼,慵懒地倚在门口,她抬眼看了一眼门外站着的少年,心里暗自唾弃自己,怎么能那么想掌柜呢?

    陆离被她让进门,一张清俊的少年容色上满是失落。

    湛空坐在桌前,倒了一杯茶水,然后从怀里拿出一张明黄色的符箓,双指一动,符箓便燃了起来。他把符箓扔进茶盏里,陆离的手上便多了一杯热茶。

    “请吧。”

    看着白衣少年轻勾着一边唇角,眼中满是统筹帷幄的自信模样,木浅歆莫名觉得心痒,心口划过微弱的异样。

    “多谢掌柜。”

    陆离喝了一口茶水,声音依旧是清越的少年音,只是言辞间,多了几分烦恼。

    “漓哥儿发现了我,他把木姑娘的骨珠给烧了……”

    仅仅是不解和烦恼,并无一丝恨意。

    木浅歆了然,敢情是没地儿待了,才回来的。

    她抬头看了对面的湛空一眼,心想,他必定是早知道楚若漓会发现陆离的存在,才会不慌不忙地在店中等他再次登门拜访。

    “陆公子,你真的不记得这五年里发生的是吗?你去了哪里?见过什么人?做了什么事?真的一点都记不起来吗?”

    湛空突然这么问,陆离似乎有些懵。他双手捧着茶杯,眨了眨清澈的墨眸,犹豫了一下,说道。

    “也不算都记不得……有些还是有印象的……我似乎去过一条河边,还见一个很怪的老太太,那里有一座桥,……我在那里捡到了一块亮晶晶的石头……”

    河?桥?老太太?石头?

    木浅歆越听越觉着不对劲,连看着陆离的眼神都变了。

    似乎是感受到了木浅歆眼中地探究,陆离暗自缩了缩脖子,乖巧地从怀里拿出一块泛着幽蓝光芒的“石头”……

    看到那东西,湛空笑了一下,兀自低头喝茶去了。

    木浅歆气笑了,奈何某少年一副乖巧地模样,让她觉着连发个火都是罪过。

    什么桥,什么河,什么老太太的!

    “我说陆公子,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那是七百里忘川河和百丈奈何桥。”

    “哦,是吗?受教了。”

    木浅歆噎了一下,突然不想说话了。

    陆离走过八百里黄泉路,还上过奈何桥,但是没有喝过孟婆汤,没有入了轮回。

    记得司夜说过,九块九幽石碎片都丢了,但八重炼狱只逃出来八位鬼怪。想必那最后一块九幽石碎片,就是被陆离捡走了。

    这就怪了,看来得让司夜查一查轮回簿。怎么说陆离也算是死魂一只,去了阴间没喝孟婆汤,没轮回轮世,也说不过去。

    将桌上的九幽石碎片收入袖中,木浅歆抬眸看向沉默不语的少年。问道。

    “现在,怎么办?”

    “开棺,验尸。”

    “……”

    木浅歆一个手抖,茶盏没端好,掉在了地上碎了一地。

    然而某仙人一般的少年却一点影响都没有,一边的陆离一脸茫然,仿佛不知道他说了什么。

    俗话说,死者为大,哪怕是在他们魔界,死魂过道,王以下的妖魔鬼怪都是要避让的!开棺?开什么玩笑!

    “掌柜,这样……不太好吧。”

    木浅歆欲哭无泪。

    “放心,不会有事的。”

    湛空安抚似的拍拍她的手,笑了笑后,便起身上楼去了。留下木浅歆和陆离大眼瞪小眼。

    他自然知道随意开棺是对死者的极大侮辱,只是此次的情况,只能如此。

    陆离没有之前五年内的记忆,只能说明,在那五年里,他的魂魄被什么东西给封印住了。

    封印魂魄的方法并不多,一种是施法者拥有高超的灵力,以灵力将魂魄封印在一地,而另一种……便是封印死者的尸身,使其魄身无法离开尸体。

    第二种方法,并不要求封印者的灵力修为,只要对咒语有一定的了解,哪怕是人族也可以做到。

    所以,关键之处就是陆离的尸身。

    陆家酒坊。

    “开棺?验尸?”

    安娘冷冷的问道。

    “正是,在下担心陆公子尸身有损,并非刻意冒犯。”

    湛空说得风轻云淡,丝毫不觉着不妥。倒是木浅歆在他身后被安娘锐利的盯得浑身发毛。想来也是,她家掌柜可是要挖人夫君的坟呢,要换她,她也受不了!

    安娘盯着面前的两人,黑白分明的瞳孔缓缓转了一下,她忽然勾唇笑了起来,平淡的声音说不出的令人心疼。

    “那就,开吧。有劳二位了。”

    陆离的魂身站在她身侧,手掌轻轻的抚上她的肩头。二人皆是一身红衣,在旁人眼中,倒真像是一对新婚佳人。

爱别离篇(伍)

    安娘在头上戴了一个巨大的斗笠,黑色的纱幔一直垂到衣摆处,将那一身诡异的红衣掩下。

    木浅歆暗自抽了抽嘴角。她以为她会换一身衣服的。

    三人离开了那间漆黑的屋子,陆离再次隐身于骨珠,看的木浅歆一阵阵地揪心,万一这孩子见到自己的尸身,又激动得挣断骨珠怎么办?

    走到楼下的时候,安娘对着一个酒童吩咐道:“申时后,将‘离情’送到陆府交给楚公子,定要看着他喝完。我同掌柜他们出去一趟,不必知会楚公子。”

    “是。”

    酒童恭敬地应声。

    随后,三人离开了陆家酒坊。

    陆家子嗣单薄,只是几代以来香火不绝,也算的上是临江城的大族,所以陆家在魔域山脉底建有祖陵,又称“祖坟。”

    酉时三刻,夕阳西斜。

    安娘带着湛空二人走进祖陵。木浅歆走在在湛空身后,目光落在四周昏暗的岩石石壁上。

    不愧是延续十多代的祖陵,此地的阴煞之气,竟让她感受到了魔界的阴冷,也不知道湛空和安娘受不受得了。

    不过,显然是木浅歆多虑了。

    走在前面的湛空和安娘两人,非但没有木浅歆想象中的不适,反而相谈甚欢。

    “陆老板,之前您提及的离情……”

    “不过是普通的药酒罢了。楚公子身子不好,需以药酒调理。”

    安娘淡声道。

    “陆老板有心了。”

    这一口一个楚公子,是真的把楚若漓当外人啊!

    “哪里,掌柜的茶,临江一绝,多少名门望族以千金求之。倒教安娘惭愧。”

    闻言,湛空似乎笑了一下,并未搭话。

    三人走了好长时间,拐了好几条暗道,才来到祖陵的正室。

    正室非常大,几乎占了整个祖陵面积的一半。在这里放置的这几十口棺,都是陆家世世代代的直系血脉,便是连其妻子的棺木都没有资格进入此地。

    不过,木浅歆关注地地方并不是眼前排列整齐的棺木,而是四周墙壁上被凿开一个个小洞放置的蓝色烛火。

    那些幽蓝色的火光,木浅歆再熟悉不过了,可不就是她家魔君殿里的妖灯吗?

    妖灯,取妖骨炼油而制,燃作灯芯,用作照明。

    木浅歆在魔界的那些年,几乎是不点灯的。她再怎么残暴也没有丧心病狂到为了照明去残害妖族的地步。不过在库房里,总会备着一些尸油灯,那些是司夜从已死之人或妖兽身上提炼出来的。

    这间正室里的灯少说也有数百盏,按理说,在人族的地界上,要弄出如此大量的妖灯是不可能的,但是尸油灯的话,就不一定了。

    那么,又是何人制了这些尸油灯?

    戍时已过,陵外已是一片漆黑,而陵内,因有数百盏尸油灯照明,还不至于全然变黑。

    安娘掀开斗笠,露出那一身红衣和诡异的面容。她走到一具棺木前,戴了骨珠的那只手轻轻置于棺盖上,垂下的眉眼掩下了眼中的那一抹哀伤。

    “这便是阿离的棺木。”

    她的声音低沉,难得地带上了一丝悲伤。

    倒是奇怪的很,似乎自从到了祖陵后,陆离便再也没有现身过。木浅歆探了一丝灵力到安娘手腕上的骨珠,结果却异常出人意料。

    什!么!都!没!有!

    陆离呢?!

    木浅歆被“吓”到了,不禁抬头看了一旁的湛空一眼,后者却不动声色地做了一个不必理会的手势。

    湛空上前,双手合在胸前,虚抱一拳,道:“得罪了。”

    但见一道银光闪过,那棺盖被稳稳的掀在地上,而……

    昏暗的祖陵中,尸油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而那空空如也的棺木,刺痛了安娘的双眼。

    “阿离?!……”

    安娘似乎受了巨大的打击,连声音都变得有些尖利。她整个人都趴在了棺木上,目光死死的盯着空了的棺木。

    “陆老板,您先冷静一下。”

    木浅歆不忍心看到安娘崩溃的样子,有些无奈地看了湛空一眼,现在该怎么办?

    湛空丝毫不受打扰,淡淡的笑着。

    其实开棺的事,是陆离自己提出来的。他也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想必那小子是早就知道的。

    “陆老板可能想到,何人会盗走陆公子的尸身?”

    要盗走尸身,一要有权利进出陆家祖陵,二则必与陆离结仇……

    闻言,安娘的神色有那么一瞬间变得十分怪异,随后,她便不顾一切的往外冲,口中还念念有词。

    “是他……只有他……”

    身后,木浅歆和湛空相视一眼,跟了上去。

    此刻的安娘心中痛苦万分,那种几乎揉碎骨血的绝望,比起五年前她亲手为阿离和陆父陆母下葬之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曾几何,她安娘流落街头,以乞讨为生,幸得陆父陆母拾回,视如己出,从未苛待。那时,她便暗暗起誓,生为陆家人,死为陆家魂,生死不负。

    自小安娘便知道,她有一个小她五岁的小夫君,她疼他,宠他,陪他无病无灾地度过了十多个岁月。

    如同每一位平凡的待嫁娘,她也曾憧憬过他们的余生。可就在他们的新婚夜,如同一场噩梦一般,她的夫君,养育了她十多年的父母,竟悉数死于房中。一夜之间,红裳换素缟,物是人非。无人知她的绝望与崩溃。

    再后来,楚若漓归来……

    三人从祖陵出来,正待回陆府,却看到了陆家的下人打着灯笼远远的寻来,人很多,为首的,正是楚若漓。

    此时,在浓密的夜色中,安娘终于除了头上的斗笠,身上的红衣和面容上的妆容,在夜色中说不出的诡异。

    “安娘……”

    楚若漓焦急地疾步走来,白色的衣摆上沾着些许泥土。他似是十分担心安娘,直到看到他们身后的陆家祖陵,脸上才有了其他的表情。

    “你们……”

    “楚若漓!”

    一直没有说话的安娘忽然伸手,扼住了楚若漓的喉咙,将他重重的摔在一边的树干上。

    “陆老板……”

    见此,木浅歆忙想上前阻止,却被湛空挡在身后。陆家的下人亦是纷纷侧身避目。

    女子红衣加身,一双凤眸中此刻竟满是血丝。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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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君,你家魔主带球跑介绍:
本书又名《水行涧》,女主美飒强,男主实力宠妻,甜宠无虐,入坑不悔哦!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中元节的那天,水行涧的小掌柜湛空收了一个特别好看的伙计,红衣胜血,美若天仙。
本以为再不过也就是个偷摸着上界的小狐狸,没想到这人竟是令六界闻风丧胆的魔主大人……
湛空:“晚辈见过魔主奶奶。”
魔主奶奶:“……掌柜还是,还是继续叫我歆儿吧!”
君影身为魔界至尊,叱咤六界几十万年,便是仙界之主上君那个死老头见了她,都得咬着牙笑脸相迎。哪想到一朝上界,竟是被一小小的茶铺掌柜拿捏得死死的!
“阿影,歆儿……六界无你,我便弑了这六界,轮回无你,我便毁了这轮回!!”
轮回?那是个什么东西啊!
谁稀罕什么三生三世,他湛空要的,是君影的生生世世!仙君,你家魔主带球跑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仙君,你家魔主带球跑,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仙君,你家魔主带球跑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