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明篇:风云台
刚才那一下有点刺激大劲儿了,颜无忧坐起身子撑着脑袋缓了好一阵才渐渐缓了过来。
他满目惊骇地看着身边面色如常的人,也不管他刚才说了什么,颤着声音问道。
“谁教的你一声招呼不打就往人家神识里面跑?!而且你还……”
后面的话他实在是说不出,只羞得满脸通红。
“月练说你们人族这个时候经常会这样做,叫……双修。”
双修……
这两字在脑海中轰的一声炸开了,颜无忧整个人被雷得外焦里嫩,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这个人。
月练这个死丫头!下次见到她一定要好好揍她一顿!
“怎么了?是我记错了吗?”
伏羲还在说,脸上的认真丝毫不作伪,仿佛真的不知道这两个字具有多大的杀伤力。
“……没记错。但是……以后不要了。”
颜无忧掩下眼底的深色,从石床上起身,弯腰捡起地上的衣衫一件地往身上穿,系腰带的时候手抖得不成样子,系了好几次才弄好。
“双修……是道侣之间才会做的事,你以前和……没有做过吗?”
“没有。神没有七情六欲,并不需要费心去解决。”
伏羲知道他问的是什么,想到女娲,心中又是一痛。
是了,没有欲望,不懂情爱,神的世界太简单了。
说什么双修,其实只不过是他一个人像一头野兽一样发了一通疯,既荒唐又难堪,而这个人却一直都是清醒的,便是连心跳都很正常。
一切都只是他一个人的痴心妄想罢了。
热意褪去,剩下的便只有令人忍不住颤栗的冷。
颜无忧低头自嘲一笑,没有再回身看。
“你休息罢,我去看看师澜他们。”
话音未落,人已经走了出去。
眼睛开始变得模糊之后,对周围别的东西的感觉便强烈了起来,伏羲能看到颜无忧灵力的颜色,是和他灵力颜色相近的竹青色。
除灵力之外,颜无忧身上还有一抹很漂亮的海蓝色,就在腰腹处游荡,既不是丹田的位置,也不是灵力本身的颜色。
之前探入颜无忧神识的时候伏羲就发现,他的神识深处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在牵引着自己,说不上来那是什么东西,只是不自觉得想要靠过去。
伏羲背靠着石壁躺在石床上,墨发披散在耳侧,清俊淡漠的脸上依旧面无表情。
巨大的蛇尾无意识从衣服下摆处悄悄伸出来,一下一下点在地上。
海一样的深蓝,那是娲儿本源灵力的颜色。
——
从石室出来之后,颜无忧先回自己住的地方沐浴更衣,方才那场折腾下来,他也是一身的汗。
师澜等人修炼的地方在昆仑山上一处幽静的院落中,里面修炼室,丹药房等应有尽有。
在这三十位昆仑山弟子中,师澜是年岁最长的,他从少年时便拜入到颜无忧的门下,在昆仑山待了有两百多年。
他为人谦和恭敬,心细如发,得道之后也没有离开昆仑山,而是留了下来,管理着昆仑山大大小小的琐碎事务。
“师父。”
颜无忧刚踏入院门,一身青白相间服饰的师澜就迎了出来,俯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晚辈礼。
“不必多礼。师澜,尹先生可回来了?”
颜无忧道。
打从一开始的时候师澜就唤颜无忧师父,但其实指点他修炼的一直都是银魂,颜无忧刚开始也纠正过,但他坚持这么叫,也只能作罢。
师澜边引着他往后院走,便回答道。
“回师父,尹先生前两日刚回来,这会儿正在风云台指点师弟们修炼呢。”
风云台是昆仑山弟子用来切磋灵力的一处地方,大家常常聚在一起互相切磋,银魂则会在一旁做指导。
两人到了风云台的时候,台上两名弟子正在比试,一人持剑,另一人挽刀。
人族修道不像仙族和魔族,他们往往是从各种实物开始的,有的人修剑道,有人修刀道,还有人修鬼道,以符箓御无形之物。
仙族和魔族则不同,他们生来便拥有修炼的资格,武器只不过是他们灵力的载体或者拟态。
风云台上的两个青年以刀和剑入道,弯刀如月,刀身萦绕着深厚的暗紫色灵力,长剑如虹,剑柄上刻“凤舞”二字,剑光所到之处皆是一片炫目的金色光芒。
比试已经进入了中后期,刀与剑的碰撞也越来越频繁,暗紫与金色纠缠不休,周围的气氛也越来越紧张。
周围观战的其他弟子之前还在喝彩叫好,现在皆面容严肃地看着场上,有人甚至紧张到抬手擦汗。
他们都知道,比试到了这个阶段,便不仅仅是单纯的切磋了。
一般到了这会儿,尹先生早就喊停了,这两人修为相当,灵力的爆发是个累积的过程,这样的打法,到最后只能是两败俱伤的场面。
但是站在一边的银魂却迟迟没有喊停止。
颜无忧看看台上,又看了一眼那一身玄衣的男子,不由微微皱了皱眉头。
身边的师澜察觉到了他的情绪,也看了过去,笑了笑道。
“尹先生又在考验师弟们了。也不知道今日这两位师弟谁能过的了这一遭鬼门关呢。”
很意外,师澜竟是把这样一场小小的比试称为“鬼门关”。
“师澜,你记得当年尹先生考验你的时候,你是怎么通过的吗?”
颜无忧问道。
他很少过问昆仑山弟子修炼的事,所以一直都不知道银魂居然会采用这样的方式来淬炼他们的心性。
武器的较量,灵力的增强带来的是人性中丑陋一面的无限放大,好胜欲,杀戮以及嗜血……
“师父抬举我了。当年的考验,我并没有通过。我败给了自己,一塌糊涂。”
听到颜无忧的问话,师澜笑了起来,虽然口中说着自己的失败,脸上却没有半分失意。
“徒儿惭愧,当年差点被自己的心魔所困,幸得尹先生出手相助,才没能废了这一身修为。”
人族,从来都不是完美无缺的。
人有七情六欲,就注定了会为其所累。缺陷,才是人性的本质,是人族区别于仙魔两族最重要的一点。
“所以这就是当年,你拒绝跻身仙界的真正原因吗?”
颜无忧转头看着他,眼中的神色莫名复杂。
师澜淡笑着回视,却不答只言片语,转而又去看向不远处。
风云台那边,那名修习剑道的青年不慎被对面之人忽然爆发出来的强大灵力击出数丈远。
那把凤舞剑从他的手中脱落,砸在了地上发出一声闷响,他本人也受了极重的内伤,表情痛苦地捂着胸口躺在地上,唇角渗出殷红的血丝。
然而令人脊骨生寒的是,持刀的那位刀修竟是没有就此收手,而是缓缓踱步走了过去,寒气四迸的长刀上灵力涌动,清俊的容颜上竟是一片冰冷。
“杨衍文……你别再过来了,你真的要杀了我吗!”
“……我是清麟!是你最好的朋友!杨衍文你看看我!”
长明篇:心魔
受了内伤的清麟看着那步步逼近的寒刃,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吼声。
然而他的好友就像是魔怔了一样,任他怎么呼唤嘶吼都没有用,只面无表情地一步步靠近,周身暗紫色的灵力肆意涌动,像是要将他整个人吞噬一样。
“杨衍文你这个王八蛋……你今天最好弄死我,不然老子一定揍死你!”
极具压迫性的灵力越来越近,而它的主人却没有半分要清醒过来的迹象,清麟绝望地咬了咬牙,闭上眼睛把头扭到一侧。
“清麟!!”
“衍文不要!!”
围观的弟子也纷纷发出疾呼,甚至有人已经按住了自己的武器,一旦杨衍文真的对清麟出手,就冲上去制止。
颜无忧一直看着银魂,见他没有一点想要上前救人的意思,不由皱了皱眉头。
他究竟是想干什么……
清麟忍着胸口气血涌动的痛苦躺在地上,认命地闭上眼睛。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耳朵上却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
“清……清麟?”
这是,杨衍文的声音。
清麟猛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双赤红与纯黑不断交替的眼眸,紧接着才是杨衍文那张清俊的面容。
杨衍文单膝落在地上,青白相间的衣衫上没有一丝褶皱,那柄弯刀就落在清麟的耳侧,只差一点就能将他的头颅削下来。
他的眼神落在清麟苍白的面容上,有一瞬间的迷茫。
“杨衍文……你,我靠!”
下一瞬,杨衍文两眼一翻,竟是直直地倒了下去,而且好死不死地正好压在了清麟的身上,手上的刀也掉在了地上。
别看杨衍文长得白白净净,一副弱鸡的模样,分量还真不轻!
“杨衍文……你他么的,压死老子了!”
清麟有气无力地骂道,却是抬手环上男子的肩膀,让他不至于砸到地上。
“清麟!清麟你没事吧!”
见到杨衍文昏倒了,一直紧张观战的其他弟子才着急忙慌地跑了过去,抬人的抬人,检查身体的检查身体。
远处,颜无忧也是长舒了一口气。
“师澜,他们两个通过考验了吗?”
“可能通过了吧。”
师澜回道。
他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目光落在已经昏死过去的杨衍文身上,眼神不知道是担忧还是怜悯。
结束?不,这只是开始。
眼见着众弟子七手八脚地将两人分开扶着靠在树下,一直默默站在一边的银魂才慢慢踱步过去。
“尹先生……”
“尹先生您快看看衍文……”
他一过去众弟子就焦急地叫人,清麟也目光急切地请求他探查杨衍文的情况。
“嗯,待着别动。”
他先探了清麟的灵脉,确定他没有生命危险后才转身去看杨衍文。
他倒是没有想到,最先打破壁垒的那个人居然是杨衍文这个元婴期的刀修。毕竟清麟的修为比他高出了一个阶段,于剑道的造诣也比其他同龄人要高。
果然,杨衍文的修为已经突破了元婴期最高境界,进入了化境,也就是仙界所说的微尘。
他现在已经踏入了仙界的天门,是一名正正真真的命仙了。
银魂掩下眼中的暗光,用灵力将杨衍文强行压制灵力而被反噬的内伤治好,然后便放开了他的手,转身又去看清麟。
“清麟,衍文没什么大碍,你不必担心。”
听到他这么说,清麟才放松下来,只是眉头一直皱着。
“刚才的事不必放在身上,衍文只是进入了心魔,将你错认了而已。”
清麟点点头,说知道。
面对并战胜心魔,这是每个修道者都在飞升之前都必须面对的事情,不止是杨衍文,他以后也会有这么一天。
“常思,找几个弟子将清麟和衍文送回房间,这两天他们就不必进行常规训练了,专心养伤便可。”
银魂起身,淡声吩咐完便抬步走向颜无忧两人的方向,身后的弟子恭恭敬敬地俯身称是。
他们走了以后,原本还吵吵闹闹的风云台一下子就清净了。
“无忧,今日怎的有空上来看看?”
“嗯。他刚闭关出来,身子还有些不适,现下在石室休息。”
颜无忧看着面前面带笑容的俊美男子,忽然有种自从来都不认识这个人的感觉。
“师澜见过尹先生。师父,徒儿先去看看清麟他们,您陪尹先生聊吧。”
师澜的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眉眼谦逊地微微垂着,无论是形容神态还是说话的都完美得让人挑不出错处。
颜无忧偏头看了他一眼,神色微动,然后点了点头。
然后师澜便离开了,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远处。
从银魂站在面前起,师澜的表情就有些怪异,只是颜无忧平日里和这两人相处得也不多,并没有及时察觉出来这微妙的变化。
“银魂,刚才你做了什么?”
颜无忧开门见山地问道,眼神一瞬不瞬地盯着面前言笑晏晏的人。
他不是清麟他们,能看出来杨衍文那状态分明不对,并不是正常进入心魔的样子。
“没什么,不过是一点小手段罢了。总归是达到想要的结果了不是吗?你若是不信大可自行去探查衍文的灵脉。”
银魂没有否认,而是大大方方地承认了下来。
他笑着看向颜无忧,一双魅惑的紫瞳中却是没有半分笑意。
言罢,他便越过男子向前走去,只是就在擦肩而过的时候低低耳语了一句。
“本尊前段时间打云梦那边路过,偶然听到了一些有关女娲现世的传说……”
……
清麟被师兄弟们送回了房间,他的身体还有些虚弱,只能躺在床上修养。
杨衍文的房间就在隔壁,他想到今日白天的事就辗转反侧睡不着,胸口的钝痛仿佛还存在,扰得他心神不宁。
他和杨衍文从少年时就是很好的朋友,两人虽然修的道不同,但却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争执。
后来他们一起历经千难万险从云梦来到昆仑,昆仑山上师兄弟都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这样一来让他们的关系更加坚不可摧,更别说吵架了。
他和杨衍文之间没有秘密,所以他想不明白杨衍文到底有着怎样的心魔,竟是会将他错认!
左想右想想不明白,越想越心烦,索性不想了。
他直接掀开被子下床穿衣,穿戴整齐后打开门走了出去。
现在已经是半夜了,其他师兄弟大多都已经睡下了,院子里墙角的挂灯发出昏暗的光。
杨衍文房间的灯是暗的,清麟站在门口犹豫了半晌,还是抬手敲了敲门。
“衍文,你睡了吗?”
长明篇:期渊镜
“……”
等了半晌都没人应,清麟怯怯地收回了手,心里软了软。
罢,想必他今天也累得够呛,这会儿说不定已经睡下了。
就在他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紧闭的房门后忽然传出一声低低的呜咽声,那声音极度压抑,似乎生怕被人发现一样。
杨衍文!杨衍文在哭?
“杨衍文你怎么了?开门!”
清麟焦急地拍门,情急之下直接踹开门冲了进去。
屋子里黑漆漆一片,杨衍文蜷缩在床上,睡得极其不安稳,泪水从眼角淌下,时不时发出如困兽挣扎般的呜咽声。
“衍文!快醒醒!”
杨衍文这样很明显就是做噩梦了,定是受了今日心魔的影响。
“清麟……快跑……”
陷入深度梦魇的男子无意识地低喃,大手紧紧抓住身上的锦被,身上的单衣早已被汗水浸湿。
“清麟!!”
黑暗中,床上的人猛然惊醒,大汗淋漓地喘着粗气,清麟抬袖点燃了桌上的灯,才着急地去关心男子的情况。
“衍文,你可算是醒了!身上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清麟紧张地看着杨衍文惊惶未定的脸,眼中的忧心丝毫不作假。
他的声音传进了杨衍文的耳朵,过了好一会儿杨衍文才像是刚从梦境里缓过来了一样,猛地伸出手抱住床边的清麟。
他用的力气不小,勒得清麟有些不舒服。
“衍文,你梦到什么了?”
“……我今日把你打伤了。”
良久,杨衍文才在他耳边轻轻地说道。
那声音太轻了,清麟听着一阵阵的揪心。
他抬手拍着杨衍文的后背,安抚着他的不安。
“没关系的,我不会在意。我们是朋友,我知道你永远不会伤害我……衍文,那只是你的心魔,不是你自己的想法。”
杨衍文埋首在他颈侧听他说话,一字一句就像是扎在了他的心上,这个人是这么的信任他。
“不是心魔。不是……我看到了,我亲手杀了你,在一个高大的宫殿前,周围围着很多人!我不想的,但是我控制不住我自己……”
“衍文,衍文你先别想了……”
杨衍文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声音里含着无法忽视的恐惧,清麟想让他冷静一点,抬手扯下他的胳膊,不想这个动作却让他变得更加失控。
“我控制不住!我只能看着你死在我的长刀下……你在流血,血!遍地都是血!……”
“衍文!杨衍文你给我清醒点!”
清麟被他勒得几乎喘不上气,心下一狠,直接动用灵力将人摔回床上。
这一摔效果不错,杨衍文果然没有再自说自话,只是眼泪瞬间从眼角滑落,没入了汗湿的鬓角。
杨衍文什么时候在人前哭过?
“衍文,你听我说。”
清麟的语气缓了下来,有些心疼地抬手拭去男子眼角的泪痕,目光不闪不避地迎上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眸。
“我不管你从心魔里看到了什么,总之你现在要做的就是赶紧忘掉它明白吗?我们少年相识,从云梦到昆仑,一起经历了那么多年,你知道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也一样。我说你不会伤害我,那就一定不会。”
清麟意识到今日的试验可能并不单单是心魔那么简单,但他现在没时间去探究里面的猫腻,当务之急是要让杨衍文从里面走出来。
“我知道了。”
杨衍文在他的目光下垂下眼帘,低声说了一句。
“没事了,清麟你回去吧,我要睡了。”
他说着就拉高锦被想要蒙住头,但是被清麟抓住了。
“先起来把身上的衣服换了,出了一身汗,你也不嫌睡着难受。”
清麟从床边起身走到一旁的衣柜前替他拿了干净的亵衣放到床上。
杨衍文沉默着将衣物拽进被子里,在里面换上。见他这副样子,清麟靠在床边发出了无情的嘲笑。
“啧!咱俩一块洗澡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害羞啊,怎么换个衣服……”
“……想多了,我是怕你自卑。”
杨衍文面无表情地说道。
清麟气笑,心下却是松快了不少。
眼前这个人还是他熟悉的那个杨衍文,傲娇又毒舌。
“不闹你了,快睡吧。我看着你睡。”
杨衍文点点头,背冲墙侧卧,半张脸埋进被子里,深深地看了清麟一眼后闭上了眼睛。
桌上的烛火被清麟抬手熄灭,房间便又陷入了黑暗之中,他一直守在床边,直到确认床上的人完全睡熟以后才悄无声息地离开,就连带上房门的时候都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
然而在房门被人无声带上以后,床帐后面本该睡熟的人却缓缓睁开眼睛,空洞的目光落在从门缝透进来的一丝微弱的月光上,久久未曾回神。
清麟……
人族,是完全不同于仙魔两族的一类存在,这一点,仿佛在女娲大帝一开始创造人的时候就注定了。
七情六欲,怨恨贪嗔。这些东西赋予了人族更为精彩和鲜活的生命,却也让他们的生命仅限于此。
在即将进入飞升道前,每一个修道者都会在其宗门的安排下进入一场以自我为中心的特殊淬炼,他们称之为:期渊镜。
在那里,他们会看到自己藏在灵魂深处最恐惧最不想面对的一面,唯有战胜它才能够得以飞升。
而银魂做的事只不过是将其改成了心魔罢了,不……或者说叫预见死期更准确一点。
只是这个死期,却不一定是修仙者自己的,它可以是另外什么陌生人的,也可以是最亲密的人的。
烛光摇曳,灯影迷离。
坐在窗台前的男子手里拿着一把寒光逼人的长剑,另一只手拿着一块软布,正在缓缓擦拭剑身。
他俊秀儒雅的面容上没有什么表情,眼神落在院子中的一处,有些出神。
这些年来,师澜总会这样一个人边擦剑边发呆,他的剑,已经有几十年没有用过了,修为也一直停留在微尘阶,再也没有上升过。
“师澜。”
就在这时,耳边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师澜擦剑的手一顿,猛地回神,起身往窗外看了看,一个人都没有?是他幻听了?
“……师澜,回头。”
长明篇:算计
终于,来了有一会儿的颜无忧坐在屋内正中央的桌子上微微叹了口气,无奈地又提高声音叫了一句。
“师父!”
师澜回头,果然看到了一身白衣的颜无忧就坐在自己面前,顿时慌了神,连忙将手里的剑收好,然后跨步上前跪在男子面前行了一个大礼。
“你……唉,起来吧。”
他们师徒之间,果然还是太生疏了。
颜无忧看着师澜在对面做好,才开门见山地说明了来意。
“我明日将要离开昆仑,去办点要紧之事,山上的一应事务便交由你负责。”
“师父要去哪儿?可需要徒儿陪同?”
“约莫是云梦一带。你无需跟着,留下来照看其他弟子。”
“是。”
师澜说道,态度依旧谦卑恭敬。
记得从上山的那时候起,他就是这样,总是按着颜无忧的吩咐办好所有事,从来都不会提出质疑。
“刚才在想事情吗?可是想家了?”
颜无忧的目光落在他挂在墙上的佩剑上,看了一眼又重新转回来,淡笑着问道。
师澜抬眸同他相视,眉眼间荡出清浅的笑意。
他说,自己修道两百余年,家中血亲早已故去,就连故里都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是故并无挂念之人。
“在师澜心中,昆仑便是家,师父便是师澜的家人。至此之外,再无牵挂。若有一日师父用的上,师澜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颜无忧笑了,抬手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
一切安慰皆在这一个动作里。
从师澜院子里出来之后,颜无忧便直接离开了苍茫之海。
他犹豫过要不要去石室再看看伏羲和他说一下自己此行的目的地,毕竟每次自己离开都会同他说的,但是他转念一想,又放弃了这个念头。
他要跟伏羲说什么?说自己此去是为了寻找他的心爱之人?
颜无忧自问不是什么奸恶之辈,但就在想象着伏羲听到他的话后会做出的反应时,他心中竟是生出了一股连他自己都觉得胆战心惊的恶意。
他希望伏羲永远都不要听到有关女娲的信息,永远都不要见到这个人。
然而颜无忧不知道的是,就在他离开后,他一直恐慌着的事,竟是被人一点点地戳到了那个人面前。
入夜,石室。
伏羲睡了一觉起来后没看到熟悉的身影,边走出石室,沿着密道中的青石阶,缓缓走到了山巅之处。
凡眼已经完全模糊了,伏羲现在看到的景象皆是以神眼所见,虽并不妨碍行走,但总归是与之前不同的。
昆仑之巅素雪纷飞,银枝如晶,头顶便是万里银河闪耀,脚下则是被掩盖在夜幕中的沧溟之海。
一身雪青色衣衫的伏羲赤足站在洁白无暇的雪地上,身形削瘦单薄,三千青丝披散在身后,俊秀的眉头微微蹙起,目光落在前方不远处。
“此处乃昆仑山禁地,你是何人?何故擅闯?”
清清泠泠的声音带着如霜雪般的寒,远处一袭玄衣的人听在耳中,竟是没忍住发出了一声轻笑。
倒不想颜无忧那小子当眼珠子护着的这位,竟是这般……风情之人。
到底是生就如此,还是被那愣头小子给保护得过头了?怎的堂堂一个上古帝神,出来的时候连双鞋都不知道穿?
这个眼神,这张脸,真的是让人忍不住就想……
“晚辈银魂,见过伏羲大人。”
“银魂……这是你本来的名字?”
伏有些意外地看着他身后腾空而起的那条青色巨龙,淡声道。
“天神之贵者,莫贵于青龙。当年天地一角塌陷,女娲断鳌之足以立四极,并点化四大神兽为神将,镇守之……你是青龙元神?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银魂脸上的笑容随着伏羲的话一点点淡了下来,眼底的轻佻褪去,这才带上几分该有的敬重。
不愧是上古帝神,哪怕只是一段元神,也能轻易识破他的身份。
伏羲又道。
“不过,哪怕你是青龙元神,都不能私自擅闯昆仑禁地,请你马上离开!”
他轻轻蹙起一双俊眉,冷声对着银魂说道。
一副不谙世事又极其认真的模样,真的是……太想把他弄脏了。
银魂又笑,颈侧的红色业莲感受到了主人的内心波动,不由绽放得更加妖艳张扬。
在伏羲的眼中,男子背后的那条青龙的腹部竟是缓缓绽开了一朵艳极的红色莲花,花瓣层层如裂绯,张扬得厉害,而那些灵活的藤蔓如一条条巨大的锁链一样,将龙身紧紧缠绕。
这是……地九重的业莲!
“大人息怒,是晚辈的不是。无忧离开之前特意嘱咐过晚辈,不准扰了大人的清净,但实在是事态紧急,晚辈也是……”
伏羲在他的话里捕捉到了熟悉的字眼,虽然听不懂那一堆罗里吧嗦,但还是没有直接将人赶走。
这个人认识颜无忧。
银魂缓缓朝着男子走去,声音不急不缓,带着几分难以察觉的戏谑。
“大人,极西之地山海动荡,海水倒涌,从地底下爬出来不少脏东西,已经伤了数百条人命……而且,晚辈听说,那一带似乎有女娲大人转世的消息……”
……
——
湛空自三界镜下界,他贵为半神之身,可自由出入三界镜,自是没有惊动任何人。
从那条昏暗的长桥走过,最先看到的便是两岸如业火般灼热耀眼的大片曼陀沙华,然后才是长桥尽头的魔君殿。
那人自小便是居住在这样的地方吗?
湛空想到了自己居住过的寒聿宫,不由微微弯了眉眼,俯下身去以指尖轻轻触碰腿边的一株曼陀沙华。
就像是触碰到了那人一样。
很漂亮的花儿,比尚思苑所有的花都要好看。
下一瞬,一身月牙白广袖仙袍的男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纯色的幼虎,毛发雪白,一双虎瞳是漂亮的金色。
幼虎约莫巴掌大小,如同小奶猫一般可爱灵动。
它歪着小脑袋,伸出舌头舔了舔粉红色的小肉垫,然后三窜五窜便不见了身影。
湛空也不知道为何自己会把拟态化成幼虎的模样,可能是怕被发现后挨打?
长明篇:团聚
魔君殿的殿门半掩着,里面只有君影一个人在。
湛空化成幼虎模样偷溜进去的时候,君影刚刚睡醒,红衣墨发靠坐在床榻上,一手扶着额头揉了揉,将初醒的不适感揉散。
她刚刚做了一个不算美好的梦,正出着神,余光中却忽然闪进了一个纯白色的幼小身影,还以为是君兰笙进来了。
“君兰笙,本座不是说不让你在人前化原形吗?你怎么又不听话!”
君影和君兰笙说话的时候,语气习惯上带着微微严厉。
她一说完,看到大点中央白色的一团果然一动不动,小虎头微微垂着,竟是有几分楚楚可怜的意思。
罢,跟个孩子计较什么。
被“君兰笙”的小模样弄的心下一软,君影轻轻叹了一口气,柔和了眉眼,抬手朝小东西招了招。
“糯糯,过来。”
下一刻,原本还一副“可怜兮兮”模样的小白虎立马眼睛一亮,嗖地一下就扑了过去,正好扑进了女子的怀里,后者抬手托住他毛茸茸的小身子,捏了捏粉红色的小肉垫。
“多大的人了还撒娇,不知羞。”
声音中带着几分嗔怪,但却难掩其中的心疼怜惜。
这是她拼了老命生下的孩子,怎么可能不心疼不喜欢。
温柔的,柔软的一个君影,是湛空从未见过的模样。
湛空放松身体窝在女子怀里,感受着她的手掌的温度,心中五味杂陈,心头疼得厉害。
然而下一刻,那只温暖的手掌一顿,女子的身体瞬间紧绷,湛空心下暗道不妙,微微挪了挪身体便准备撤离。
“放肆!哪里来的大胆东西,竟敢欺骗于本座!”
“呜……真是狠心呐!”
只见之前漂亮可爱的小白虎消失了踪影,取而代之的则是一位墨发披散,衣衫散乱的俊美男子。
“你?你怎的会在此处!”
在感觉出掌下的白虎灵力有异时,君影便毫不犹豫地掐住了它的脖颈,将其狠狠摔在床榻上,同时释放灵力直逼其心脉。
然而令她始料未及的是,这白虎竟是眼前之人所化!
他是怎么跑进来的!
湛空被她掐着脖颈压在床榻之上,身下就是柔软的被褥,面上没有半点慌张之意。
方才换回人形的时候他随手化出了衣服,不过还没来得及穿就被人制住了,可想而知他现在的模样有多么风情万种。
雪白的衣衫堪堪遮住腰腹以下的位置,整个上半身都是光着的,而他还半点都不老实,勾了女子落在胸前的墨发绕在修长白皙的指尖把玩,笑得一脸魅惑。
“自然是……本君思念大人心切,故前来相见。怎么,大人不愿意见到本君吗?”
“你……放肆!”
君影被那含笑的眼神烫得耳根倏然一红,目光躲闪之时,这才看到那一大片的白皙,瞬间就跟被烫到了一样,忙收回手,扯了旁边的薄被将人从头遮到尾。
“呵……”
低沉悦耳的闷笑从薄被底下传来,君影惊魂未定地坐在床边,咬牙切齿地看着床上的人,只恨不得把那张嘴缝上。
这臭不要脸的登徒子真的是她家小掌柜?怕不是被什么东西夺舍了!
“湛空,你给本座滚出去!”
“不滚。”
床上的人从薄被里探出一双深邃的墨眸,里面的柔情满得几乎要溢出来一样。
“我想你了。”
极轻的声音传入耳中,君影的目光一点点地沉了下来,心口泛起了密密麻麻的疼。
“可是有人同你说了什么?”
湛空淡笑着反问:“说什么?”
君影不说话,只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良久,还是湛空先败下阵来,轻叹了口气从薄被中探出手,握住了女子微凉的指尖,然后将一块尚带着温热的玉牌放在她的手里。
“君影,无论是什么,我都不想从旁人的耳中听到,我只想听你说。”
他不知道当初的事,什么都不记得了,但还是能在初见的第一眼被她所吸引,只消一眼,便再也逃脱不了。
若说那不是执念过深,他是不信的。
“你既说这物件是你的,我便还给你。我等你心甘情愿将它送给我。”
一个轻柔的吻落在指骨上,君影反射性地想要将手抽出来,却被人紧紧握住。
“君影,对不起……不论我之前做错了什么,都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就看在我欢喜你的份上。”
“你看着我君影,我会证明的……”
一字一句何其真挚,就仿佛他们从来都没有分开过,一直如此相爱。
可是君影清楚地知道,他们早已回不去了。
然而看着男子真挚的眼睛,君影竟是说不出一句拒绝的话,一如当年。
“……衣服穿好。”
“什么?”
湛空说完那些话之后就一直紧张地等着她的审判,忽然听到这么一句,不由有些愣神。
君影忍无可忍,一巴掌拍在人的头上,怒吼一声。
“给本座把衣服穿好!不然就给本座滚远点!”
光着身子就敢给她床上爬,谁给他的胆子!
一身红衣的女子黑着脸怒气冲冲地走出大殿,身后的湛空没忍住又不禁笑出了声。
真的是太可爱了。
那日之后,仙界上尊大人赖在魔君殿不走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地九重,就连鬼域的仇阿辞和京殊都专程前来魔界见了君影一次,直到在她口中得到了默认的答案,这才相信。
湛空这个仙族的到来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但又似乎改变了每个人。
孟婆阿宛,司夜,还有冥王阿荼等人……
他能感觉得到他们的眼神从最初的震惊复杂转变到后来的欣慰善意,这里的每个人都是君影最信任的部下,他们对他态度的转变自然也来
自于君影。
湛空赖在魔界不走,心情最复杂的莫过于君兰笙了。
没有哪个孩子不愿意和自己的父亲待在一起,对父亲的崇拜,几乎是每个孩子的天性。
君兰笙也一样,他自然是欢喜湛空的,但一想到娘受的苦,心里还是无法真正对这个人释怀。
忘川河畔,君兰笙看着眼前眼中含笑的白衣男子,眼神无比复杂,纠
结再三,还是没忍住又问了一句。
“你真的是我父君?”
闻言,湛空轻挑眉梢,笑着抬手摸了摸小孩柔软的发顶,什么都没有说,却是身形一幻,眨眼间就化回了原形。
这次是正常的。
一人高的成年白虎威风凛凛地站在那里,一双金色的虎瞳淡漠凌厉,不怒自威。
君兰笙先是一惊,反应过来后然后便煞有其事地叹气道。
“行了行了!快变回来吧!让娘看见了又该挨骂了。”
湛空从善如流,乖乖地又变回人形,笑着将他抱进怀里。
“你似乎很怕你娘?”
长明篇:再探轮回阁
“也不是怕。”
君兰笙并不排斥他的亲昵,甚至主动抬起胳膊环住他的脖颈,小脑袋靠在肩头,想了想道。
“就是不想总惹她生气。银魂叔叔说,娘为了生我吃了不少苦头,我得听话点。总不能她那么辛苦才生下我,就是给自己找了个大麻烦。”
湛空抱着小孩坐在奈何桥边,听到他的话,心里又是欣慰又是心疼。
欣慰这孩子的乖巧,心疼那人所遭遇过的一切。
玄龙一族孕育子嗣多不易,其中艰辛不是一句“吃了很多苦头”能够说尽的。
而且……若他所料不差,那人身上近五成的修为皆传到了这孩子的身上,也亏得她自身修为足够深厚,哪怕是损失了近一半,也不会轻易教人知晓了去,不然上次天下盛宴的时候,仙界中那些别有用心之人就该拿此事作筏子了。
湛空想到这段时间在冥王那里问到的事,眉头不自觉得越皱越紧。
玄龙一族生来不老不灭,游离于六界轮回之外,一旦有了子嗣,便等同于无端给自己的无尽的寿命强加了一个期限,最糟糕的是……这个期限,就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
当初的君御大人是三十多万年,那她呢?十万?还是……明日?
六界之中,无论高低贵贱之辈都有大限之日,那是生来便既定的,被记载在轮回簿上的东西,哪怕是多有变测,总归是不会偏离太多的,可是唯有玄龙一族,他们的死期不定,谁也无法预测。
或许只有天道知道罢。
“父君,娘说你忘了很多事,那你还记得当初你和娘在一起的时候,是谁先动的心?”
君兰笙小朋友攀着湛空的肩膀,小声问道,眼里满是好奇。
“自然是父君。”
这个问题,湛空没有犹豫便答了。
他垂眸看着怀里一双上挑的丹凤眼尽得那人风华的小孩,不由柔和了眉眼。
“当年啊,父君第一眼见到你娘,便失了三魂,去了七魄……”
其实他并不记得。
曾经种种,在他的记忆里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万分遗憾。
但是哪怕是不记得往事,他也忘不了瑶池初见,那人一身红衣淡淡回眸之时,自己心中那份难言的惊艳悸动。
总归是那个人,不过是隔了些许岁月罢了,想来当初与现在,也没有什么区别。
最后,君兰笙是在湛空怀里睡着的,两只小胳膊紧紧环着他的脖颈,睡得极香。
“糯糯这段时间被大人压着修炼,许是累着了。”
孟婆阿宛小心翼翼地从男子手里将君兰笙接过来,期间他轻轻挣扎了一下,似乎是不愿意离开父君温暖的怀抱,阿宛更加小心了。
“有劳阿宛姑娘费心,辛苦了。”
湛空看着君兰笙的目光温情无比,带着些许无名的愧疚。
“不敢当,此乃小仙分内之事。”
阿宛已经不是当年那动不动就炸毛的小丫头了,奈何桥前伫立上千年,看惯了死生悲欢,让她的性子越来越像她的母亲,上任孟婆。
她看着眼前眉眼温润如玉的男子,竟是在他身上寻不到半点当初的锋利之意。
或许是他伪装得太好了,又或许,这个人真的变了太多。
如今再回想起当初那个处处看此人不顺眼的自己,阿宛只觉得啼笑非凡。
但愿他此次下界,并非一时的心血来潮。
但愿他们大人能够得偿所愿,她真的太苦了。
冥王阿荼和冥王妃青夭在大殿等到了孤身一人前来的湛空。
几日前,魔主君影专门派司夜知会其他三大护法和十地王等人,若清涧君有问,须得如实相告,不得有半分欺瞒。
想到此处,冥王阿荼看着坐在对面神色淡然的男子,心下微叹,眼神莫名复杂。
大人心里,还是有此人的罢,不然也不会任由这人在下属口中肆意探听消息。
既然连大人都亲自表了态,他们这些做下属的又能说什么呢?
“小魔阿荼见过清涧君。”
“冥王殿下不必多礼。”
湛空淡淡一笑,又朝着一边的冥王妃微微颔首,后者报以含蓄的微笑。
“本君今日前来是想请殿下带本君前去往生阁,不知可方便?”
往生阁……果然,还是来了。
“……自然是方便的。神君先请。”
冥王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袖,脸上带着略有些僵硬的笑容。
“有劳。”
湛空道。
冥王妃青夭站在冥王殿前目送着两人的背影渐行渐远,许久,幽幽叹了口气。
不管是之前还是现在,此人骨子里的偏执都没有半点改变,认准了什么事就不会放手,招惹了这么一位主儿,真不知道该替他们大人感到高兴还是不幸。
往生阁前,一身玄色劲装的女子抱剑而坐,三千墨发以黑色发带高高束起,露出一张淡漠绝美的面容。
重猢身为九尾狐一族,妖界之主,容貌自然是顶好的,但是皮相这种东西,但凡能在这九天六界叫上名的,哪位不是卓绝之姿。
感受到了陌生灵力的波动,重猢原本松松搭在剑身上的手掌倏然紧扣,微阖的双眼瞬间睁开,凌厉的目光看向灵力波动的方向。
“重猢。”
知道守在往生阁前的是谁,冥王在他们还未到的时候就先把声音送了过去。
“我带清涧君前来查阅轮回簿。”
听到了冥王的声音,重猢紧绷的身体这才放松了下来。
下一刻,她微微皱眉,目光落在不远处那两道模糊的身影上。
冥王方才说,谁?
“属下重猢叩见神君!”
湛空的视线在黑衣女子身上停留了不过一瞬,然后便挥手示意她起来。
冥王带着湛空走进往生阁,重猢垂首立在原地,眼尾压得极低,直到感觉到身体因为极度紧绷而开始发麻,才动了动手指。
那一刻,重猢忽然觉得身上瞬间松快了下来,压在身上七千多年的那块巨石终于被卸下来了。
她终于,有脸去见大人了。
“往生阁藏有功过卷和轮回簿二册,轮回簿记载天下生灵前世今生,功过卷载生灵善恶功德。神君想从功过卷查起,还是直接查阅轮回簿?”
冥王问道。
“直接查阅轮回簿。”
湛空说道。
他环顾四周,将阁内的每一处布置都记在心里。
四层高的木质阁楼,以他们站的位置为圆心向四周扩散,足足有一座庭院那么大,阁楼顶上缀满了拳头大的夜明珠,将整个阁楼都照的亮如白昼。
查阅轮回簿并不费事,但凡能进往生阁之人都有权力查阅此地的所有东西,但是能不能看得懂就是另一码事了。
长明篇:神识共享
只见白衣男子广袖一挥,金色的灵力从掌心溢出,瞬间游走在周围各处书格之间。
然后,轮回簿便以一页又一页的黑色符文浮现在了空中。
看不懂。
湛空和冥王都不认识那些繁琐的符文。
“神君……”
冥王小心翼翼地偷看身边的人,果然看到了男子皱起了眉头,便是连眼神都淡了几分。
该死的,他怎么就忘了整个六界只有大人和银魂大人能够识得轮回簿上的文字呢!如今贸然将神君带了过来,若是因此惹得神君和大人之间生出了嫌隙,那该怎么办啊!
就在冥王暗自着急的时候,一声低低的龙吟响起,紧接着巨大的玄龙便从阁楼上空盘旋而下,直直落在了两人面前。
湛空的眼神在听到那声龙吟的时候便柔和了下来,一边的冥王则是直直跪了下去。
“属下见过大人!”
这就是君影在魔界的绝对权威,即使只是一个带着灵力的幻影。
没错,此时正拿巨大的龙身将一身白衣的青年围在中间的玄龙并不是君影本人,只是她的一个幻影而已。
“阿荼出去。”
“是!”
冥王恭恭敬敬地又叩首,然后就退了出去。
湛空抬手抚在玄龙滑腻的龙身上,薄薄的鳞片在掌心擦过,满眼都是爱不释手。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你的原身,原来真的是一条龙啊。”
“……不然,你以为呢?”
“君影”垂下龙头冷冷地看着笑得灿烂的男子,赤色的眼睛里带着几分少有的不耐烦。
感受到活动空间越来越小,湛空露出一个完美的笑容,识趣地收回了不安分的手。
唉,媳妇太小气怎么办?连原形都不让摸。
“这是本座的元神幻影,本座通过它同你建立神识共享,本座看到的就是你看到的。”
神识共享……
湛空敛眉低笑,墨眸中荡开淡淡的温柔。
“好。”
之后,湛空便在“君影”的陪伴下开始查阅轮回簿。
那些原本在他看来晦涩难懂的黑色符文,在“君影”的帮助下一字一句都进入了脑海之中。
他最先看的是属于君影的那一页,没有代表功德的金色符文,也没有代表罪业的红色符文,只有一片深渊一般的黑色,那是轮回簿本身的颜色。
湛空凝视那片黑暗良久,神色没有任何波动。
广袖一挥,下一页是他自己的。
“你……没有什么想对本座说吗?”
玄龙的声音在耳畔幽幽响起,好半晌,湛空才回道。
“你……盘得太紧了,勒得慌。”
“……”
君影:勒死你丫得了!
湛空没在往生阁待很长时间就离开了,一直守在殿门口的冥王也跟着走了。
临走之时,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空旷的阁楼,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而微微皱起了眉头。
是他的错觉吗?
为何他忽然觉得这间阁楼的戾气这么重?
魔君殿中,一身红衣的女子在书案前批阅文书,大殿中夜明珠温暖的光泽在眼底打下一片小小的青影。
陆离刚刚来过,说再过不久,他的大限便要到了。
七千多年,临江陆家十世的功德,还是不能给予陆离一个永生。
但是就算是这样,对于有的人来说,也已经是奢侈了。
“阿影,在想什么?”
耳畔忽然传来温热的呼吸,激得君影忍不住往旁边让了让,皱着眉去看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人。
“……离本座远点。”
她伸出手想将人推开,却被揽着细腰抱了个满怀,整个人都被裹挟在男子清冽好闻的气息中。
“阿影好凶……”
他贴在她的耳侧语带笑意地低语,状似没有感觉到怀里的人瞬间僵硬的身体。
下巴蹭着肩颈,侧脸贴着侧脸,语意眷恋间便是耳鬓厮磨,怜语卿卿。
“阿影的原形倒是可爱的紧,能不能把尾巴和龙角变出来让我摸摸?”
这……算是在太岁头上动土吗?
“……”
君影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当着她的面提如此大逆不道的要求。
但凡眼前换个人,等不到他说完,早就被一龙爪拍死了!
但是这个人不是别人,他是湛空,是她捧在心尖尖上的小掌柜。
“摸?爪子不想要了就剁了喂狗。”
君影忽视胸口如雷响的心跳,故作嫌恶地用力挣开男子温暖的怀抱,站起身走向床榻边。
“……既然这样,那我给阿影变一个可好?”
湛空宠溺地笑道。
下一刻,男子坐着的位置便只剩下了一只通体雪白的白虎,虎瞳是漂亮的金色。
君影靠坐在床榻边看着那某强行装嫩的神君大人迈着四只小短腿跑过来跳了上来,冷笑一声,抬手捏住后脖颈将其提溜起来。
“神君大人,你还要不要脸?嗯?”
记得人界初识那会儿,她让他变个身,那眼神恨不得直接将她吃了,现在倒是说变就变,没半点心理负担。
“呜呜……”
脸?那是什么东西?有媳妇重要吗?
小白虎扑腾着两只小短腿好一阵撒娇卖乖,喉咙间发出如奶猫般软乎的呜咽声,终于如愿以偿地被放到了女子柔软的腹部。
“今日前去往生阁查阅轮回簿可有何发现?”
君影淡声问道。
湛空自然知道她不是问他查阅的内容。
“往生阁内似乎有很重的戾气,暴戾至极。”
“不是往生阁,而是……轮回簿。”
君影的声音微沉,手指陷在了白虎柔软的毛发里。
或者更确切地说是,轮回。
轮回簿只不过是轮回的一个载体罢了。
轮回之体浩荡无际,囊括了整个九天六界,或者说,九天六界……本身就是轮回。
当年银魂为仇阿辞修复魂魄的时候就曾提到过轮回簿上的内容出现更改的事,后来纳兰梓月陨落,君影也查阅过轮回簿,发现属于纳兰梓月的那一页,上面原本密密麻麻的金色和红色全部消失不见,只余下一片黑。
黑色代表着什么,没有人比君影更清楚。
纳兰梓月,竟是真的得偿所愿,脱离了轮回的束缚,和君御一样,身陨后归于混沌。
这些年来,轮回簿上记载的内容发生变化的频率越来越高,君影能感受得到,风雨即将来临。
长明篇:饮鸢陨落
湛空变回人形,慵懒地伏在女子的膝头,仰着一张令人神魂颠倒的俊美面容去看她,眸底含着淡淡的温柔。
君影皱眉,冷着脸抬手将那松松垮垮的衣襟拉好。
“四极近几十年也不大安稳,许是受了轮回的影响。尤其是极西,无虚洞的裂缝越来越大,已经吞没了近四分之一的海域。阿影,你要有心理准备。”
无虚洞……
闻言,君影微微皱了皱眉头。
当年共工大帝怒触不周山,导致天地一角塌陷,那一角就是极西。
后来女娲大帝以神身补天,却终究没能完全补好,留下了一处小小的裂缝,这便是无虚洞。
如今无虚洞的裂缝变大,莫不是……那位要现世了?
——
朱雀宫今日还是一样的寂静,和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
或许有些人生来便是不起眼的,便是死,都是悄无声息的。
饮鸢陨落了,就在方才。
在大限将至的时候,天枢日夜守在她的床边,陪她走到了最后一刻钟。
这个手握十万兵马,镇守一方的将军,终究是没能逃脱得了儿女情长的束缚,百炼钢化为绕指柔。
“天枢,我要走了……”
在弥留之际,一身雪白单衣的女子终于还是伸出已经虚幻的手,轻轻覆在男子骨节分明的大手上。掌心下的大手轻颤,饮鸢心下蓦然一疼,眼尾染上几分红。
“我这一生都是糟糕至极的,对不住你,对不住颛英,对不住翟鸾……”
“饮鸢枉活几十万年,身上没有什么东西拿得出手……没什么好送你,便只愿你日后觅得良人,儿孙环膝,莫要再执于前尘旧事,生生世世愿有所得,顺遂……平安……”
觅得良人,儿孙环膝,愿有所得,顺遂平安……
殿下,这一次,我就不听你的话了。
天枢跪在床榻前,看着女子的身体一点一点地消散,多日来强忍悲痛的俊朗面容上第一次有了裂缝,悲伤无处可藏,眼底猩红一片。
大殿外,宁璆陪着翟鸾坐在回廊上的栏杆上,翟鸾明显刚哭过,眼眶还是红的。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宁璆轻声问道。
他知道翟鸾在天庭过得并不如意,如今饮鸢上神陨落,便是连唯一的牵挂都没有了,随便去哪儿都比继续待在这里好。
“不知道。”
翟鸾垂着头,声音有些发哑。
他身上的衣服已经好几天没有换过了,松松散散地挂在身上,整个个人都有些颓废荒败。
翟鸾长到这么大,不管是极力忍让还是世故圆滑,都只是为了自己和饮鸢在天庭过得更好,但是现在饮鸢不在了,朱雀宫今后便只剩下了他一个人,忽然间,他竟然不知道日后该为了谁活下去。
宁璆自然知道他心中所想,有些心疼又有些无奈。
“天枢将军想必过两日就要回极东去,你要不……”
“我不去。”
没等宁璆说完,翟鸾便强硬地打断。
“天地之大,我能去的地方多了,凭什么非得跟他走?”
从很小的时候,他就不待见天枢,尽管他知道,就算是没有这个人,父王也不会活下来,父王和母妃也不会表现得更恩爱。
但是凭什么呢?
这个人就像是一根刺一样卡在他们一家人的心里,碰一下就是一片鲜血淋漓。
父王和母妃都不敢在对方面前提起这个人,都以为那是对方的忌讳,他们也不敢在他面前提,因为他会生气。
可是多可笑啊,他们根本就不爱对方,所有的忍让宽容,都只不过是他眼中的自欺欺人罢了。
宁璆正无奈,大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天枢走了出来。
“天枢将军。”
宁璆起身躬身行礼。
天枢面无表情地点头,算是回礼。
他的目光落在一旁的翟鸾身上,冷淡疏离。
“翟鸾殿下,饮鸢殿下嘱咐,让您随我前去极东。”
“呵!笑话!我朱雀一族的管辖之地在极北,本殿凭什么要跟着你去极东?”
翟鸾冷笑道。
天枢不介意他的冷嘲热讽,脸上依旧毫无波澜。
“本将说了,是饮鸢殿下的嘱咐……”
“你他娘少拿母妃压我!”
翟鸾忽然拔高声线吼道,眼眶红得厉害。
他像看着仇人一样看着眼前高大的男人,尽情宣泄这段时间来积压的悲伤与怒火。
“天枢,你知道你这副样子有多令人痛恨吗?我恨你,母妃和父王更恨你!你凭什么永远这么自以为是?”
自以为是地为母妃好,自以为是地给她想要的幸福,他根本就不知道母妃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翟鸾冷冷地看着面前的人,抬袖狠狠地摸了一把脸,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单薄的背影越行越远,逐渐消失在天枢的视线里。
说心情不复杂是假的,天枢记得当年自己第一次见这孩子的时候,他身上的尖刺还没有这么锋利。
自以为是?
是啊,他这一辈子做的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当年自以为是地将心爱之人送到了旁人的怀里,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悔恨着的。
“天枢将军,翟鸾他……”
宁璆站在一边犹豫着想要帮翟鸾解释两句,但一张嘴才发觉不知道该怎么说。
“无事,本将知道的。”
天枢淡声道。
玄色的窄袖长袍穿在身上,衬出了高大伟岸的身形。他朝着宁璆抱拳行了一礼,后者急急避开。
“明日本将便要回极东去,还请尊者代为照料翟鸾殿下。”
翟鸾于他有恨,不愿随他一起走,他又不能强行将人带走,只能作罢。
更何况极北那边也不甚太平,早晚得朱雀后人亲自去坐镇。
“将军折煞小仙了,小仙自当尽力照看殿下,定不教殿下有任何闪失。”
宁璆没敢承下他这一礼,诚惶诚恐地躬身行了一个大礼。
临分开的时候,天枢跟宁璆说,希望他能和翟鸾一起前去极北。
宁璆恭恭敬敬地应下。
在天枢从极东回来之前,极东那边已经开始乱了。
血色铺满整个东海海域,激得海底的水族无故发狂,互相残杀相戮,天枢带着上千天兵极力镇压才没让战事恶化。
“就连极东都出了事,极北极南定是安生不了的。”
福禄宫中,一身淡蓝色广袖仙袍的梵修坐在宁璆身边,玉冠束发,清俊的面容上带着清致淡然的笑容。
长明篇:极西大乱
“我从北边回来的时候,鲛人族族长非要缠着与我缔结灵契,当时我还纳闷呢,现在再看,那臭丫头片子倒是知道顺风倒。”
提起某个鬼灵精怪的丫头,他的笑容中不由多了几分宠溺的意味。
北海鲛人族的族长名瑶溪,是一个颇为顽劣的少女,梵修常年行走于四海八荒,北边也跑的不少,自然与其多有交集。
此次瑶溪想必是感知到了什么未知的危险,才会软磨硬泡着要同梵修缔结灵契,想要凭借他的仙族身份护一族安稳罢。
闻言,宁璆微微挑眉,原本凝重的神色也多了一些促狭的意味。
“所以你二人现在是……”
梵修勾着唇角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算是默认了。
鲛人一族也算是半妖,与其缔结灵契就相当于将一半的身家性命交付了出去,自此以后无论是灾祸还是福禄,梵修这个做契主的都得为其承受大半。
“你呀……还是太任性了。凌霄殿的那位知晓了此事,指不定要怎么跟你闹呢。”
宁璆虽为他感到欣慰,但一想到上君那张总是拉着的老脸,还是愁的叹了口气。
“没事,顶多被骂两句,老头才舍不得呢。”
梵修狡黠一笑,道。
这些年来,上君这个仙主的状况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行将木就风烛残年之态,估摸着大限之日也远不了了。
这时候就有很多人都在猜上君会把位子交给谁,是备受器重的大殿下,还是千琼殿的那位?只是很少有人会想到,眼前这位常年不在天庭的司宫大人才是那人培养的继承人。
梵修还未开蒙的时候就跟在上君身边了,比大殿下的道龄都要长一些。
他本是青梧山凤凰嫡系一族最后一只金羽凤凰,一出生凤主凰主就双双渡劫失败,从仙界陨落入了轮回,只留下可怜的小金凤被其他旁系族人欺负。
后来上君路过青梧山,恰巧遇到了被一群杂毛凤凰欺负的小金凤,就将其捡回了天庭,收在身边助其开智,悉心教导,并且专门赐下了宫殿,就命名为青梧殿。
那个时候上君膝下还没有子嗣,对这只偶然拾得的、娇气虚弱得不行的小金凤自然是宠爱得不行,什么好东西都给青梧殿送,简直比养儿子都上心。
后来梵修飞升上神,便常年行走于四海八荒,几百年也不带的回来一次,青梧殿便成了大殿下的宫殿。
现在梵修回了天庭,都是直接歇在凌霄宫的。
“所以你真的要随翟鸾那个臭小子一起去极北?”
梵修问道。
他还是觉得宁璆一个管祸福的尊者,还是待在天庭安全一点。
“嗯,肯定要去的,不去我不放心……你也少操点心吧,这段时间就别走了,有空多去千琼殿转悠两圈,可别让那位祖宗再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宁璆笑着道。
他知道好友的担心,但毕竟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到时候真遇上了什么事,小心点就是了。
“好,我知道了。”
梵修了然道。千琼殿那位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多看着点总是没错的。
极西,西海龙宫。
宏伟壮观的龙宫里,身形高大的西海龙主揽月恭恭敬敬地侍立在一旁,他一身青色龙袍,背脊微微弯着,儒雅的面容上带着完美的笑容。
“还请帝神大人恕罪,极西近段时间不甚安稳,也只有小神这儿稍微安全点……银魂大人将您安置在此处,也是为着大人的安危着想。”
揽月这话说得平静,其实内心早就慌得不行了,心虚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坐在面前的人一直用那种淡漠的眼神看着自己。
怎么说呢,他活这么长时间都没有见过这样的眼神,淡漠的,冷静自持的,仿佛什么都没有。
说什么为他的安危着想,其实就是软禁罢了。
伏羲虽不谙世事,但不至于连这点心思都看不出来。
银魂,骗了他。
“我知道,此事与你无关。”
他垂眸看了一眼右手手腕内侧那个竹青色的灵纹印记,眼底微微一动,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很快又被淡漠取代。
“我问你,极西近期可有女娲帝神现世的传言?”
“回大人话,确实是有的。”
揽月道。
在极西这边,女娲现世的传言很久以前就有了,只是这么多年了,也没有人真正得见那位帝神的真身。
闻言,伏羲倒是有些意外。他还以为银魂连这个都是骗他的,没想到还真的有。
那么,既然如此,银魂为何还要将他软禁在此处呢?
他们不就是前来找娲儿的吗?
这已经是伏羲来到极西的第二个月了。
银魂只有在将他交付给西海龙主揽月的时候出现了一次,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轰隆隆!”
龙宫外忽然传来了一声巨大的声响,听着像是……天雷。
是有哪位神主在海上历劫吗?
听到声响,揽月几乎是瞬间就皱起了眉头,勉强维持着笑容朝着伏羲告辞,然后就急匆匆地出去了。
伏羲没想到,揽月这一出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那一日,极西大乱,天地一角再次塌陷,无虚洞的裂缝扩大到了西海龙宫附近,西海领域几乎全部被吞噬。
这是继女娲大帝以神身补天之后,六界遇到的最浩大的灾难。
无数早已经灭绝的凶残恶兽因为无虚洞的存在而再次降临人世,恐慌笼罩在六界上空,就如同一张巨大的网一样。
在魔界,往生阁无故倾塌,轮回簿上面的内容全部消失,轮回大乱。
六界的规范被打破,不止是极西,就连最稳定的人界都受到了很大的波及,很多人族无故变异,原本温驯的人族竟是变得如同猛兽一般凶残。
君影站在变成一片废墟的往生阁前,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废墟上方,被赤色的灵力裹挟在其中的轮回簿,眼神中慢慢染上几分狠绝。
轮回大乱,九天六界中所有生灵的命格都被迫的到了修改,完全没有办法对其作出相应的管理。
“阿影。”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紧接着一个温热的躯体便落在了身侧,正是湛空。
长明篇:心疼
他朝轮回簿看了一眼,抬手握住女子冰冷的指尖,道。
“我可能得前去极西一趟,虽说……但那毕竟是我白虎一族的管辖地,我总得去看看是什么情况才好做决断。”
现在,他不止是白虎一族的掌权人,还是仙界的清涧君。他身上担着的责任并不比君影少。
这一点,君影自然是知道的。
“你去罢。须得万事当心……若是遇到了银魂,能远着便远着点。”
君影淡声道,垂眸看了一眼二人交握的十指,终究是没有挣出来。
“我知道。”
终究还是没忍住,湛空展臂将女子紧紧搂在怀里,薄唇轻轻蹭在耳廓,低沉的声音带回无限的不舍依恋。
“阿影……我真的,真的好喜欢你……”
我也是,小掌柜……从来,从来都没有这么喜欢过一个人。
“阿影,你别怕,万事有我在……我会陪着你和糯糯,无论怎么样,我都会的。”
“……”
湛空走了,带着一块代表着魔界王君身份的玉牌。
君影说:小掌柜,玉牌一直都是属于你的,没人能将它从你手里夺走,我也不可以。你是我的,从一开始就是。
那时,湛空笑着吻她,说好。
君兰笙是在妖潭遇见银魂的。
“银魂叔叔!”
小孩满心欢喜地朝着高大的男人扑过去,眼里星河闪耀,亮的厉害。
“你怎么这么久都不来看糯糯啊,糯糯都想你了!”
银魂俯下身子将抽条了不少的小少年抱在怀里,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
“叔叔也想糯糯。听说清涧君下界了,糯糯喜欢他这个父君吗?”
君兰笙点头,眼睛又亮了几分。
“喜欢,糯糯喜欢父君。”
提起湛空,小孩言语间的欢喜半分不加掩饰,银魂看着这样的君兰笙,眼底划过一抹暗色。
他摸了摸小孩柔软的发顶,笑着道:“糯糯,银魂叔叔有点事需要你帮忙……”
……
君影知道君兰笙被银魂带走的消息时,已经是三日后了。
“砰!”
桌案上的卷宗被狠狠扫落在地上,大殿内灵力涌动,无声昭示着红衣女子的愤怒。
司夜守在殿外半晌没敢推门进来。
该死的银魂老头,他居然在这个时候将君兰笙从魔界带走了!
轮回毁坏,受到影响最大的应该就是君兰笙了,他乃人魔仙三族的共生血脉,体内灵力本就不稳,谁知道哪天就会为其反噬,失去了理智。
君影本来打算给他身上加几道禁制,顺便看看有什么办法能够将他身上的灵力淘换干净,没想到银魂却直接把人给带走了。
离了魔界,万一出点事,谁能压得住神识混乱的君兰笙?银魂究竟想要干什么?
却说极西这边。
一身烟青色广袖宽袍的颜无忧无视天空中密如雨丝的天雷,化出麟身,面无表情地扎进了深不见底的西海中。
无虚洞已经将整个西海吞噬,下到海底的时候,颜无忧的肉眼已经完全看不见了,他只能以神眼来观察周围的形势。
右手手腕内侧的灵纹越来越亮,表明伏羲就在这附近。
银魂那个疯子,居然敢骗他!说什么在云梦一带听到了有关女娲现世的传言,全是放屁!
终于,在耐心用完之前,颜无忧找到了被困在龙宫中的伏羲。
“伏羲!”
颜无忧抓住男子的手臂,目光对上那双没有任何焦点的墨眸,不由心下一痛。
早该想到的,这人的元神已经越来越不稳了。
伏羲在一团黑气中看到了一条被竹青色灵力包围在其中的麟蛇,甚是心安。
“我没事,我们走罢。”
伏羲道。
他抬起手碰上颜无忧的手臂,后者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将那只手握在手心。
颜无忧化回麟身,让伏羲坐在背上,然后便离开了龙宫。
看他连幻形都得心应手,伏羲心下不免欣慰,看来,他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无忧,女娲现世了。”
颜无忧小心翼翼地避着那些密如雨丝的天雷,带着男子往海面上空游去,忽然听到了身后的人的话。
“你们……见面了?”
他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伏羲和女娲是兄妹更是夫妻,女娲现世的第一件事自然是来见他,明明是很正常的事,他却越想越难受。
伏羲不知他心中所想,继续用灵纹同他说话。
“见了。西海龙主陨落后银魂带她来过,她同我说,想要重塑轮回。”
重塑?什么叫重塑?
颜无忧听得直皱眉,他不明白,伏羲却能在心里猜个七七八八。
若他没预料错,娲儿应该是和银魂联手了,或者说,娲儿的现世,完全就是银魂一手制造的,他要做的事……就是将现在的轮回完全摧毁。
什么叫重塑?旧的不被摧毁,哪里来的重塑?
可是如果这样的话,那他的现世又是怎么回事?其中是否也有什么人在其中推动着?如果有,背后之人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伏羲皱眉。
他很少会费心思想这些东西,想了好半晌也没想明白,只得作罢。
这时,颜无忧也带着他跃出了水面。
上空黑压压的一片,雷电轰鸣,有一道雷直直地劈了下来,颜无忧驱身一躲,才没让背上的人遭了殃。
“往北边走,我们去青梧山。”
“好。”
青梧山,仙界金凤一族的栖息地,与极西离得极近。
自从数十万年前凤主和凰主相继陨落之后,原本风光无限的金凤一族也逐渐没落了,到如今青梧山已经是一片败落,只有少数上了年纪的旁系族人还待在上面苟延残喘。
伏羲来过青梧山,只是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甫一落在青梧山山脚,颜无忧就恢复了人形,转身一手握住身旁之人的手臂,一手贴在他的后腰上为他烘干身上湿漉漉的衣物。
伏羲无奈,挣不开任他动作。
“没用的。”
“有用……会有用的……”
颜无忧目光执拗地看着他苍白的俊美面容,手上的灵力输送地更加汹涌了,不止是烘干衣服,甚至想将这一声充沛的灵力全部还给他。
他不是傻子,不可能看不出来眼前之人身体的虚弱,五感尽丧,接下来是什么?元神散去,消失不见?
从龙宫里看到这人的第一眼,颜无忧就开始揪心了。堂堂帝神,如今竟是被几道禁制限制住了自由,谁能不心疼?
“好了,走吧。有人在等。”
伏羲争不过他,只是无奈地笑了笑,待他终于肯乖乖地放手后抬步朝着山上走去。
不料下一刻,腰身就被身后之人揽了去,紧接着整个人就远离了地面。
“要去何处?”
“……山腰处的凤王殿。”
差点忘了,自己没法动用灵力,颜无忧却可以。
长明篇:元神碎片
两人很快就落在了凤王殿前。
昔日高大宏伟的凤王殿如今已经荒败地不成样子,就连上方匾额上“凤王殿”几个字也已经模糊不清,完全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我们进去吗?”
颜无忧问道。
他一直站在男子右手边斜后方半步远的地方,那是一个无论身前的人出什么意外都能在第一时间将人护在身后的位置。
“不进去,等着就是。”
知道在里面的事什么人,伏羲怎么可能会带着颜无忧去冒这个险,软禁这种事,上一次当也就算了。
里面的人没让他们等很久。
几乎是那两人一到,银魂在山洞里就感知到了。
银魂一身玄衣,墨发紫瞳好不妖冶,悠闲地从凤王殿中走了出来,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外面同样神情淡漠的两个人。
他笑着侧首看向身旁的人,道。
“女娲,我说什么来着?伏羲前辈这不是就被人带出来了么。”
伏羲身后的颜无忧听着银魂对那白衣女子的称呼,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她的脸上,眼底藏着只有对面之人能看得懂的复杂。
以人族身份承受帝神灵脉,被强行提了神格……这位被哥哥护在身后的男子,眼神倒是好生有趣。
女娲抬眸看了颜无忧一眼,唇角一抹淡淡的笑容转瞬即逝,目光一转又落在了伏羲身上。
“哥哥,别来无恙。”
旷别已久,眼前的女子容颜依旧,只是通身的气质却与昔日相别甚远,眼神淡若无尘,再无曾经半分张扬热烈。
他们,终究还是丢掉了曾经的那个自己。
“别来无恙,娲儿。”
伏羲淡声道。
这是他的爱人,也是他唯一的亲人。
曾经的刻骨铭心仿佛还在昨日,他们却早已经面目全非。
“呵……”
女娲迎着他淡漠的眼神轻轻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哥哥不必拿这种眼神看着娲儿,娲儿同哥哥一样,本来死得好好的,却被人生生拉入人世,要不是遇到了青龙,娲儿还不知道要到哪里去找哥哥呢。”
她说的是实话,从无虚洞中清醒过来之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银魂,他面带笑容叫自己前辈,并且将她带到了这里。
看着眼前这个陌生到了极致的男子,要说不感慨是不可能的,毕竟他们曾经那般亲密,无论是作为兄妹还是夫妻。
“唉……说来说去,倒是晚辈的不是了。”
银魂含笑的目光在隐隐有针锋相对之意的两人之间来回徘徊,道。
“女娲前辈现世,确实有晚辈的份,但伏羲前辈您……就完全不关晚辈的事了。”
“银魂,你到底想要干什么,不妨说清楚些。”
颜无忧冷着脸站到伏羲身前,目光凌厉的看着笑容妖冶的男子,视一边的女娲为无物。
“干什么?”
银魂轻轻一笑,目光越过他们望向远处,原本应该是广阔海面的地方,现在却被无虚洞的黑暗所吞噬,就如同一个巨大的旋涡一样。
“伏羲前辈没告诉你吗?重塑轮回……不过是,让眼前的这一切回归它本来的面目罢了。”
“什么样的面目?混沌,还是无休止的混战?现在的六界还没让你满意吗?”
颜无忧冷冷地看着他,道。
“是不满意,不过就是死了几个人罢了。怎么可能让我满意呢?”
银魂不闪不避地回视他,眸底一片冷绝,唇角勾起一个危险的弧度。
他轻抚衣袖转身,慢悠悠地走进凤王殿。
“见也见过了,若是无事你二人就走吧。回昆仑也好,去魔界也好,自便就是。”
女娲看了二人一眼,无声跟了上去。
伏羲的目光越过颜无忧的肩膀,看向那两人逐渐消失的身影,眉头不禁越皱越紧。
为何他觉得这两人方才的话如此奇怪?
“无忧!你怎么了!”
就在他出神时,身前的男子忽然身形晃了晃,竟是直直朝着一侧倒去,他大惊,忙将人拦腰搂在怀里。
“不知道……”
颜无忧满头大汗,一手撑在伏羲肩头,另一只手背到身后去按住如同被烈火灼烧着一样的后腰,眉眼间满是痛苦。
打方才看到女娲的第一眼他的后腰就开始疼了,原先他也没怎么在意,但越来越疼,越来越难捱,居然让他感觉出了几分不亚于当初被伏羲压着提神格的彻骨之痛。
“伏羲……我好疼……”
好疼!怎么会这样!
他的眼角都开始发红了,整个人大汗淋漓地在伏羲怀里不断扭动身体,竟是让伏羲慌了神。
看到颜无忧这样,伏羲现在也没心情却管凤王殿里的那两人了,只手忙脚乱地将人扶住。
“很疼吗?你且忍忍,我们现在就回昆仑……”
“好……回昆仑,现在就回……”
颜无忧感觉整个人都快要被那股灼热烧成灰了,听到他的话,勉强抬头露出一个带着冷汗的笑容,轻声道。
下一瞬,他化回麟身,不等伏羲爬到背山,爪子一抓就将人放到头顶上随后乘风而上,很快便消失在了天际。
凤王殿内。
有些昏暗的内殿中,银魂慵懒地靠在石壁上,衣襟微散,颈侧的红莲张扬热烈,仿佛有生命一般。
“呵!这动静也是够折腾的,你就这么任由那个人族亲近伏羲?”
女娲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绝美的面容上没有任何表情,目光落在面前的石床上。
“左右不过是我的元神碎片,若是能讨得哥哥喜欢,便由他去好了。”
神族的感情就是这样,淡薄得令人齿寒。
她没兴趣同银魂讨论这种无聊的问题,因为他们现在还有一个棘手的麻烦需要解决。
“你打算对这位小祖宗做什么?”
石床上躺着的赫然就是君兰笙,小孩穿着一身红衣,睡得毫无知觉。
他似乎张开了些许,身体开始抽条,连精致的面容都凌厉了几分,没有了孩童的婴儿肥,俨然一副少年人的模样。
女娲垂眸看向小少年精致的面容,仔细看了一会儿,从眉眼处看到了几分熟悉的影子。
大父的后代,原来生得这副模样么?
“他毕竟是大父的后代,虽说年幼,却也并非等闲之辈,你若敢……”
不出意外收到了女子一记充满警告的眼神,银魂没忍住笑了,眼底邪气横生。
他屈起修长的手指,在少年精致漂亮的脸颊上蹭了蹭,动作亲昵,带着无法忽视的宠溺。
只是那眼神却是越来越薄凉。
“你还担心我杀了他?”
怎么会呢?到底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孩,哪怕是到现在,他也不会狠下心去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