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捌叁·伴夜月银筝凤闲
晚餐用毕,大家都凑到花园里听戏,唯有齐晓又是自己一个人回到了房间里,不过看她欢天喜地的样子,苏郡格觉得答应她去给做配乐也是值了。
看看这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到底是在忙些什么,别是着了什么道儿。
今天晚上请的戏班子不再是红透上海滩的和庆班,而是打北边来的云享社,唱旦角的是个男的,叫冷韵戎,女里女气的名字倒是让苏郡格有点不太适应。虽然也不是第一回听男子唱旦角了,但是她总归心里有点别扭。
不过看看白琳她们倒是图个新鲜,说是这个旦角扮相非常,比方菱花还俊俏几分。
苏郡格也算是好奇心大起就跟着凑个热闹。
第一出就是贵妃醉酒,这人一出来,是把苏郡格给震了一下,真是华美至极的扮相。除了身量有点高,哪里就看出他是个男的了?
这样的妆容比起方菱花来真的是还胜一筹,若说方菱花是赢在那眼神的灵动上,这冷韵戎则就是细腻,表情总是恰当好处,若东家之子的美貌增减都由不得他人。
齐昱对于听戏这事一般都是不太上心的,不过听说这男旦有点意思,也就多关注的两眼。悄声对苏郡格说,“这还真的比女人都漂亮。只是妆太厚了,不知道真人什么样子。”
冷韵戎的贵妃醉酒一过,第二场立马就换了个老生,演了出战长沙,锣鼓点一响又上来哼哈二将,一通舞枪弄棒的也是热闹,不过就是比起凌魁树的定军山是差了太多,人也就有点乏了。
等这场一过,又是冷韵戎出来,竟然是新戏——梁红玉。完全不同刚刚的华丽,这个梁红玉英姿飒飒,威风八面,却突然让苏郡格想起了那时方菱花排的新戏穆桂英挂帅。
更犹记得那晚林承把她给堵在小巷子的角落里,让她闻着冲鼻子的烟土味儿。可而今她与林承,最后的交集好像就是那天林嫣结婚,她喝的不省人事,吐了他一身……
苏郡格突然就摇了摇头,自己这是怎么了,眼前京腔京韵还唱的热闹,她却能神游物外,脑子怎么就不听使唤了?
人啊,犯贱可以,但是不能无端生事,苏郡格你最近太平日子过多了,想找不痛快吗?
看了看一旁的齐昱,恰巧他也回看自己,苏郡格心虚的躲了一下他的目光。
“怎么你也是对台上的这个美男子想入非非了?”齐昱又不知死活的凑上来调侃她。
苏郡格皱眉白他一眼,也就沉默应对了。
这个时候苏郡格还能想起林承,可是林承早就没有心情东想西想了。
唐三的案子他和肖存钦还没冤有头债有主的查出个所以然,安楚辰就因为商会的生意和林家老爷子的不太愉快。这说到底能不能算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假女婿和真岳丈闹不和,大舅子夹在中间两头不是人。
林承更多的时候是干脆不着家,林仲熙打了几个电话都找不到人也就干脆作罢。
对于这件事其实林承打心里觉得是老爷子有点小题大做,本来就是安楚辰当了董事之后这个商会的各种事也就是他拍板决定就好了,可是有些事却没有和这帮子老头商量,于是以林老爷为首的几个老头就闹开了。
特别又是安楚辰这次的买卖是和日本的三川株式会社做的,用的却不是林家的码头停船,生意上的招待用的不是杜家的或者商会内部任何一家的舞厅夜场,而是给拉到了上海郊外的什么小镇上去。
最后的结果可想而知,这几家上海滩的老东家是如何责难安楚辰的了。
此事之于林承他却觉得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安楚辰这笔买卖也算是赚到了,甜头大家分就好,何必计较太多。
虽然也是不太愿意和倭寇来往太多,但是有钱赚就好,再说他安楚辰也没有干什么太出格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
独独遇上了这几位“老棺材板子”,说是退居幕后了,哪一个却都是耳聪目明的,到头来说什么也不肯想让,于是林承就成了上好的炮灰。
壹捌肆·酒醒长恨锦屏空
等苏郡格回过神来的时候,这边今晚上的戏都已经结束了,剩下的就是演员们上台谢幕。
瞧着台下观众的反应,都伸长了脖子看冷韵戎的真面目呢,简直比看戏都让人期待!
苏郡格也算是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一把,既然大家都这么有兴趣,她也就不能扫了兴。
果不其然,冷韵戎一上台众人都傻了眼,这么一个二十啷当岁的小伙子,面如冠玉,唇红齿白,长相清俊温润如玉的让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了,可是却没有丝毫女里女气的扭捏作态。
再回想方才台上的杨贵妃,梁红玉,哪里就能想的到是同一个人?
可是苏郡格想到的却是这个人怎么就似曾相识呢?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冷韵戎这个名字也头回知道。
齐昱看着苏郡格心不在焉的若有所思,有看看台上谢幕的人,对这样的场景实在不太能理解。他小心眼的以为别是这小白脸把苏郡格的魂给勾走了吧!
“嗯哼!”齐昱这一声干咳真的就引起了苏郡格的注意。
“什么事?又感觉不舒服了?还发烧吗?外面风大,进去吧。再量量体温,吃点药。”苏郡格一连串的关怀让齐昱的心头暖意涌来。
“好好,你陪我进去吧。”他可不想再让苏郡格多看冷韵戎一眼。
苏郡格点点头,回头又看了一眼戏台的时候,恰巧冷韵戎也在看她,且向她微笑了一下。
苏郡格这才惊觉,哦,这不是那年上燕京师范学院的时候那个总是到后窗偷看她们上音乐课的小男孩吗?
这个时候出现在上海,会是什么样的巧合?
可是人来不及多想,就被齐昱拉走了。
苏郡格自责,最近自己是不是太过于敏感,平白无故的就喜欢给自己添堵。
屋子特别黑,齐昱也没有开灯的打算,苏郡格莫名,“怎么不开灯?”
“嘘。别说话,会吓到它们的……”齐昱神神秘秘。
可苏郡格还是忍不住去问,是什么东西啊?
突然眼前闪过荧荧一亮,然后对面就有一个心形图案亮起,不停的闪动。
原来是萤火虫。
苏郡格果然是让它们给震惊住了,不由得露出欣喜的笑容。
齐昱拥着她的身子,在她的耳边喃喃:“喜欢吗?满不满意我的心意?”
苏郡格点头,他真的很出乎意料,也真的是费劲了心思。知道她什么都不缺,缺的就是那份用心,他就真的绞尽脑汁去用心设计,为的只是博佳人一笑。
“你真是鬼点子多,这要费多大劲才能捉来这么多的萤火虫啊?”
苏郡格虽然嘴上责怪,当然也是因为齐昱身体未愈,可还是看着这满屋子梦幻一般的场景深陷其中而不能自拔。
上次他过生日时候,她两手空空,反而是他为她准备了铺天盖地的礼物,这次,真的轮到她过生辰,虽然人在病中,却仍忘不了要给她个惊喜。
他是太爱她了,爱的让倒苏郡格心里总有那么多的亏欠感。之前还与他有些嫌隙,而现在,她就举手投降了。
苏郡格其实向来不喜欢欠人情的,如今能还给他的感谢无非就是两人的缱绻无限,而他自然也是照单全收。
壹捌伍·鹦鹉杯中昼日迟
对于校园生活早已阔别多年,苏郡格这回跟着齐晓来到她们的学校,感觉上是陌生的,却也没有太大的差距。
当年她在燕京女子师范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一身学生装。不过那时北平还没有上海这样的时髦,夏天是改良的烟灰色旗袍,冬天就是没有统一,都是什么暖和穿什么。
齐晓的学校是男女生都有的,男孩子是白色的短袖尖领衬衫,女孩子也都是白色的短袖尖领衬衫,唯有不同的是男生都是长裤,而女孩子们则是及膝的百褶裙。简单,明了,像极了他们这个年纪该有的气质。
苏郡格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注意也要了这样的一身学校制服穿在身上。
她自己照了照镜子觉得有装嫩的嫌疑,可是齐晓却把头摇得很拨浪鼓似的,“嫂嫂,你一定是我们学校新一期的校花!哪里能看的出是嫁过人的啊?到时候我就说你是转校生,保准一大堆男生被迷倒,他们绝对要来打听你的!”
一旁的齐昱越来越听不下去,把手里的书啪的合上,“如果是这样,你们两个人从此都不许迈出家门一步!”
“那我们就走了再也不要回来。”苏郡格难得有心情竟然愿意和齐昱唱反调。
齐晓冲着哥哥使劲吐了吐舌头,拉着苏郡格就出了门。
学生会的剧目表演安排在礼堂里,苏郡格看了看也就是七八个男女学生。
其中有个小伙子叫人很是难忘,不仅仅因为他复姓上官,更重要的是他应该就是齐晓喜欢的那个男孩子。
当然这个上官卿浩,自然是有他让人喜欢的一面,比如阳光帅气的脸庞,行事干脆利落的风格,相信每个女孩子心中都会为这样男生留一方天地。
“上官师兄,这就是我向您推荐的背景音乐伴奏。我们以前是同学,呃,她是,她是苏同学。”齐晓也是个不太会说谎的好孩子。
“你好,我叫苏琪。”苏郡格来干什么当然也会做好全面的准备,和齐昱商量了一个晚上,当然谎话的内容也是要编的圆满。
“你好,我是这个话剧社的负责人,上官卿浩。谢谢你来为我们做背景音乐,社团因为费用紧张所以不会给你什么样的佣金,对不起了。”
小伙子说话客气却也不卑不亢,声音清脆,苏郡格对他的第一印象非常好。要是这样的人来当妹夫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呵,这个时候想这事有点扯太远了。
“没关系,大家当交个朋友,不用说钱的事情。”
没有浪费太多时间,苏郡格就开始看他们的排练,内容是《桃花山》改编的《哀江南》,其中有一段是要用乐器做铺垫的。
于苏郡格说来这样的配乐真不算是什么难事,原版里用的是笛子,不过笛声婉转悠扬,声调略高,却不能反应出李香君那种国破家亡的悲凉心情,就改成洞箫和古琴,不过谱子还需要重新变变调子而已。
何处插曲,何处结束,都要一一安排,也要思量一番,力求完美。
一番忙活,大家统一了意见,这才休息了下来。
齐晓因为有课提前走了一会儿,说是上完课再回来。
苏郡格就是个认真习惯了的人,她真的是心无旁骛的在琢磨怎么样更好的改调配乐。要不是上官卿浩一句:“多谢少夫人……”
她就还沉浸其中不能自拔呢。
惊讶的抬头看着上官卿浩那淡淡微笑的脸,苏郡格突然就有种被人算计了的感觉。
眉头拧紧,“你认识我?”苏郡格警惕心这才提了起来。然后扫视周围,台上的几个演员还在排练,台下只有她和上官卿浩,隔得很远,距离安全。
“是啊,圣心教堂里多亏你帮我们。”上官卿浩似乎是在好心提醒。
苏郡格浅浅一笑,回了一句:“不用客气。”她真的是想就此打住这个话题的。而且,以她过目不忘的本事,上官卿浩这应该是他们的第一次照面。
“呵,少夫人可能不记得我了,当时我是在教堂外面,透过窗户看到您抱着药箱,腿还给子弹擦破了皮。所以您可能没有注意到我……”上官卿浩这样的说话方式轻描淡写中透露着抓住别人把柄的快感,绝对让苏郡格对他的好印象跌落到谷底。
“那么也就是说,你是故意让齐晓……”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痛快,一点也不用费脑子。你所想的都对!”
果然是被人算计了,苏郡格心里倒抽了一阵凉气,这个上官卿浩真是让自己吃了大亏,可是这样做与他来说又有什么好处?苏郡格却还没有想明白。
见她一面的意义何在?
“什么意思?”苏郡格也知道打开天窗说亮话是最好的选择。
“当然还是因为消炎药急缺,还有钱,少夫人肯帮我们一次就不介意再多一次。”
“你在威胁我?”苏郡格的目光有点凶狠,搁谁身上都受不了这样的处境。
“岂敢,岂敢,您应该当我是在求您。”
苏郡格唇边挑起一笑,帮你们是人情,不帮是天理,却没有想到帮人还有害了自己这一说,苏郡格有点后悔,可是,以她的性子怎么可能就这样白白受到要挟。
“关于上次帮你们只不过是凑巧了,如果这次还需要我这样帮你们,那我只能说抱歉,我爱莫能助了,你们应该另请高明。最重要的是不要在齐晓身上做文章,你们没有胜算。”苏郡格瞅了一眼上官卿浩,她开始打心眼里恶心这个外表上看着清爽,内里却心机重重的年轻人,图有着一腔热血,早晚也会误入歧途。
壹捌柒·细雨调和燕子泥
“给我生个孩子,不行,生一个不行,怎么样也得十个八个的,让你没事就往外跑,有了孩子拴住你,看你还敢给我惹是生非!”
“你疯了?”苏郡格被抱在床上,让他吻得大气不敢喘一下。
“要不然怎么办?你说?”
齐昱动手解她的衣裳,觉得费劲就直接开撕,他真的是太贪恋她的一切。
真的就像自己说的一样,哪怕她和自己圆了房,真真的有了夫妻之实,他还是害怕会失去她。
苏郡格,我齐昱这辈子都败给了你,但是输得心甘情愿!
“可是,我还不想当母亲,还不想当妈妈,我没有想过这样的事……”苏郡格推开他,“给我个时间准备,你把我弄疼了,你慢点,不许咬人……唔……”
……
当齐昱筋疲力竭的压在苏郡格香汗淋漓的身上一动都不想动的时候,看着她疲惫不堪的脸庞,自己的心里突然一阵愧疚。
齐晓学校里这样简单的事情他身为沪军统帅不去亲自摆平,却回来刁难自己的老婆,真是丢人。
苏郡格伸手拿过睡衣,然后下床裹好身子,径直走向浴室,没有一句话,甚至没有一个眼神,就这样把齐昱干巴巴的扔在身后。
浴室里水声响起,引得齐昱发愣,她这是生气了?
然后齐昱就完全的确定,苏郡格这不是一般的生气而是非常严重的生气。
第二天他又死皮赖脸的腻到她身上,苏郡格冷冷的看着他,自己把衣服扣子解开,然后一言不发坐在床边,就跟等待行刑一般的决绝。
齐昱杵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张了口都不知道说什么合适。一副慷慨赴死的模样,让人哪里还会有春宵一刻值千金的甜蜜。
就这么对峙了一阵子。
苏郡格看着他尴尬的不知如何动作,于是说了一句:“你要是没什么可做的,那我就先休息了。”
齐昱立马感觉喉咙里好像是噎了一个疙瘩,她这是什么表情?
好吧,他是真服了这个女人,她总有治得了他的招数,唯有投降是上策。
“呃,你先休息吧,我再去看会儿文件。”齐昱落荒而逃。
以前他就听自己手下的几个年轻将领议论过自己,说他是怕老婆的,现在看来,还真是让他们说中了,他确实害怕苏郡格,不因为她的父亲是苏淳严,不因为她是北洋军的大小姐……
只因为她是苏郡格。怕,其实就是爱!
可是这几回也是自己不争气,总是耐不住性子,一点小事就和她起脾气,也是把她给惹毛了。
接下来的几天苏郡格和齐昱完全的成了陌路人,她压根不把他放在眼里,吃饭不等他,睡觉不等他,就连话都不给他多说一句,这样的冷暴力,让齐昱简直有撞墙的心。
可是祸是自己闯下的,他能做的就只有忍着。本来还想着能解决一下齐晓的事情,现在看来,苦果自己种下的就只好自己解决了,如今他是连过问的机会都没有了,就等着苏郡格开口了。
当然苏郡格在齐晓学校里事情齐昱也只能是随意打听打听,或者他也想过要不找个人跟着,可又害怕苏郡格知道了会把矛盾闹得更大,想想还是作罢了,反正以苏郡格的沉稳性格她自然会解决的妥妥帖帖。
思考着要不找齐眉问问,可看她那心如止水,恨不得都快要遁入空门的样子,齐昱自己也提不起精神,还是别招惹她的好。
壹肆叁·春风再到人何在
敲了一下门,开门的果然是林承。可是他嘴巴张的那么大,却连个问候也没有。而后就目瞪口呆的看了苏郡格将近一刻钟。
“林堂主要是看够了,就说正事吧。”此时她的手里正握着账本,只待给他过目。
“你是怎么搞成这个样子的?”林承一出口全是责怪,甚至嚷嚷了起来,“齐昱不是来了吗?他人呢?他就这样替你打仗的?看看这都成了什么样子了?你瘦的还有人样吗?这脸上的伤,还有头发都去哪里了?”
被他这一嚷,苏郡格顿时冒火,“你能不能不要给我再添麻烦?吵什么?要是来了就是为了问这些,那请你闭嘴!听我一言。”
林承皱着眉,心不甘情不愿来了一个字——“说!”
“上次实在感谢你送来的药品,我已经清点了,账目在这。你看一下,算了算总共是六十箱金条……”
苏郡格递过去的账本被林承一把扯过去扔在地上,人却被他抱在了怀里,口气凶恶,在她的耳边低声道:“不许给我提钱的事儿!”
苏郡格脊背挺直,手已经摸在了腰间的枪上,“别动!”
情景重现,又是枪口抵上那张带着匪气的脸,依旧是笑得玩世不恭。“还来这套?”
苏郡格面色沉静,从容的从他怀里全身而退,目不转睛的盯着林承,好像眨一下眼他就会消失一般。
只是此一时彼一时,林承一把握住苏郡格拿枪的手,“苏大小姐变成了苏大司令了?一场仗打下来真的是长能耐了,杀伐决断如此利索,也学会了恩将仇报,以怨报德?”顿了一下,接着又说道,“来,手别晃,让我看看你的枪法如何了。”他幽幽而言的声音就好像谈天说地,哪里会有半点恐惧之心,“往这打,一下就行。”
就听“吧嗒”一声,他竟然真的给枪上了保险。害怕走火,苏郡格立即松了要扣动扳机的手,将胳膊放了下来,手里全是汗水,方才提着的一口气也彻底松掉。她没有吓到林承,却吓到了自己。“你别闹了!”
“是你要杀我,还说我闹?”林承把苏郡格的枪趁势收了过来,虽然她拿枪的样子很是帅气,可危险却太大,“女人还是温柔些好,特别是漂亮的女人,舞刀弄枪的不合适你。”
“说吧,到底什么目的?”苏郡格的耐心消磨殆尽。
“让我亲一下,那六十箱金条我不稀罕,我早说过,你胜过所有。今天带了的药品也全部奉上。”林承标志性的坏笑又爬上了脸。
苏郡格赶紧推开他,“那还是给你金条吧。”
“我知道你不缺钱,我也不缺钱,咱们两个人之间谈钱太庸俗了。就缺一吻,是不是?”林承的脸又凑了上来。
在这样下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苏郡格必须赶紧解决了这件事,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一本正经道:“那好,就一个,说话算话!”
而后警惕的看着林承那张俊颜慢慢在眼前放大,他的睫毛纤长浓密,甚至女子也不能及。眸中清澈却暗含丝丝忧郁,深不见底,仿佛幽泉,一个不小心便不能自拔。苏郡格知道自己再这样下去,绝对要深陷其中。终于要吻上的一刻,她的眼珠一转,轻轻偏了偏脸颊,这一吻恰巧落在了那条半寸长的粉红疤痕上。林承微闭着眼睛,没有吻在唇上,但却烙在了心里,她受伤时该有多疼?
良久,嗅着他身上的那股子熟悉的烟草味道,还是那么的呛人。只可惜良人到底不是他,不能否认,心里多少有点舍不得他失望,可是她爱的人是齐昱。
“好了,我说到做到,你该满意了。”苏郡格面色微红,从他的身边躲开。
林承仍旧站在原地,问她:“就因为他为你打这场仗,你爱上他了?”
“我是他的人,”苏郡格回答的清楚响亮,“自然爱他。”
眉头紧紧拧在一起,身体怎么也不听使唤,六十箱金条,千里的路程换来的是她一个仿佛诀别的吻和爱上别人的宣言。
“好,我先走了。”林承没有回头,戴上礼帽压低帽檐转身出去。
苏郡格情不自禁跟了几步,到门槛前刹住脚步,她想说——等回到上海就把钱给你,想说代我问林嫣好……可是那背影,就像会说话一样,断然拒绝她一切的话语。
壹肆伍·满眼云山画图开
“郡格?”十分突然的唤她。
“啊?”慌乱的回答了一声,她果然是做不得“坏事”的。
齐昱从背后一只胳膊就揽住了她的腰身,下巴蹭在她的肩窝,“我会好好对你,好到让你再也不想离开我,好到让别的男人永远无法靠近……”
苏郡格真的震惊,不仅仅因为他话语的温柔体贴,还因为他言辞中的内容,让人心都要融化了。这样的大热天里,他的一席话真如习习而来的凉风,拂面之时亦是沁人心脾。
“我知道……”苏郡格将头偏了偏,也贴在了他的面颊上,还是他让她安心。
第二天人是睡到了自然醒。只是好容易这场仗是打完了,偶然如此安生的面对面吃一顿饭还真的不太适应。
苏郡格给齐昱剥了两个云嫂包的肉粽,放在碗里,糯米黏腻粒粒饱满晶莹的黏在一起,又加上酱肉的香味四溢,齐昱真想大快朵颐。可是眼前这位佳人也不能便宜了她,便赖皮道:“你喂我。”
“你左臂伤了,右手可没有伤,快吃吧。”苏郡格实在是不好意思如此亲昵。
“不要,你不喂我,我就饿死算了,看你心疼不心疼。”齐昱这点定力还是有的。
苏郡格无奈,用筷子夹了肉粽一角,放到齐昱嘴边,“好了,我心疼,行了吧。快吃吧。看你是伤员,照顾照顾你。”
“你呀,总是这么没情趣,我们夫妻之间喂个饭还不是小事吗?”齐昱心满意足的吃下肉粽却还不忘了敲打苏郡格一句。
苏郡格把嘴一撇,“这就嫌弃我?”低头吃了一口肉粽,好吃是好吃,就是太油腻了,还是有些不适。
“我哪敢啊,只要夫人不嫌弃我就算万幸了。”齐昱这时整个人都偎在了苏郡格的身上,就跟那肉粽上酱肉粘着糯米似的。把苏郡格逼的往旁边挪了又挪,可怎么都逃不出他的纠缠,便也只得作罢。
“大热天,你规矩点。”
“这几天我一直都规矩着呢,好容易有空闲了,还规矩,你还让不让人活了,嗯?”
齐昱的嘴早都已经贴在了她的唇边,苏郡格是在躲不过他,硬是推了他一把,“瞧你这一嘴的油。”
“哎呦,哎呦……”齐昱佯装她是伤到了自己的痛出。
苏郡格果然上当,去扶他时恰好就让他吻在当场,一番辗转,他松了她的樱唇,哑着嗓音说道:“你就这么帮我擦擦就是了。”
“齐昱,你伤还没有好,这天又这么热,你就不能忍忍?”苏郡格自然是明白他要做什么。
“我这几天想你想的,身上就跟起了疹子似的难受,好容易见到了,却还不让我亲近,你说我怎么受得了。”
“我是怕你会加重的你的伤势,天这么热,你还要……”苏郡格越说越说不下去。
“不行,舍掉这条胳膊不要了,今天你也逃不掉。不如,我教你……”
“我可没有你那么多的花花肠子,不用你教。我也不学。”苏郡格的脸红到了脖子根儿上。
齐昱恹恹的不再作声,她不愿意,却也不能勉强。良久沉默,苏郡格看着齐昱那要死不活的样子,到底还是心软了。
想想他也是不易,本想松了口答应他,却在这时“咔嚓”一声。苏郡格惊得一把攥住了齐昱的手掌,“又打起来?”
齐昱将她搂在怀里,吻着她的发丝,“是闪电,要下雨了。”
苏郡格这才缓过神来,依在他的怀里,神色黯然。打仗,真的是把她给打怕了。
“宝贝儿,我以后绝对不会再让你一个人,特别是在这样的危险境地,原谅我,对不起。”齐昱紧紧的抱着她,感觉到她在自己的怀里有些颤抖。
苏郡格抬起头来,看着齐昱,慢慢将自己的红唇靠了上去,吻上他的。一时之间竟不能自拔。“我的手臂不太方便,你主动些。”齐昱与她一同跌在床=shang,一只手解开她衣领上的封扣,顺着脖颈就一路吻了下去。
齐昱手臂有伤,撑不起身子,苏郡格觉得有些不适应。
齐昱低声在苏郡格耳边说道,“宝贝,你真是天生尤物……”苏郡格羞得将整个脸都埋在他的怀中,任由他折腾去。
窗外,大雨滂沱,雨声中细细的喘息与低低的情话一同在耳边响起,苏郡格这时脑子有些空白,偷偷看着齐昱的那张英俊无比的脸在自己眼前,她伸了手臂挽住了他的脖颈,脸颊贴上脸颊,能感觉到他浅浅的胡茬扎着自己,觉得有些发痒也瘆的慌,便笑出声来。
引得齐昱责怪,“你这没良心的小丫头,这个时候竟然笑得出声,看我怎么饶得了你。”
苏郡格经不住他猛然发力,“啊”了一声,赶紧讨饶,“不笑了,不笑了……”
“郡格,说你爱我,我就饶了你……”他认真的看着她,恨不得一眼将她望尽。开玩笑的内容,却说得认真非常。
“我爱你,明煊……”
他表字——明煊,原来她其实也有留意……
壹肆柒·暖日西湖三月时
今晚的月光极美,银辉自浓墨般的夜幕中倾泻而下,铺天盖地的清亮将这啾啾虫鸣的夏夜全然笼罩,一时之间天地相映,竟然是这样的晶莹剔透。
深深呼吸还有一种沁人心脾的感觉,人也仿佛已经融入这天地之中,全然的忘我。齐昱走进了她也没有察觉。
“更深露重的,站在外面干什么?蚊子还这么多。”
“有这个,云嫂给缝的香囊,可驱蚊子的。”苏郡格把手里的香囊扬了扬,“屋里太闷了,还不如外面,这避暑山庄果然名不虚传,白天热到了晚上就凉快多了。风景也好,星星都比别处的亮很多。”又想起齐昱刚收到邵震送来的文件,问道:“上海那边事多吗?要不你先回去吧。”
揽她在胸前,“能有什么事,就是一批军费,找我签个字就好。刚刚替你打完仗就撵我走,你也太没有良心了。”
苏郡格知道他在开玩笑,抿嘴一笑,靠在他的肩头。
“还在想白天的事?”齐昱也把他的头靠在她的额发上。
苏郡格没有回答,就是默认。望着皓月如银在夜空中绚烂的清光,轻叹了一句,“快十五了啊,月亮一天比一天圆了……”
“是在担心岳丈大人了?不是说已经恢复的很好了吗?”
苏郡格站直了身子,回头微笑看他,“你又知道……”
齐昱再次把她拥在怀里,“不过就是想家儿而已。你是我媳妇,要是连你想什么都猜不到,那不是白娶你了?”然后却叹了一口气,“可是你呀,非要办妥了这边的事情才回北平。白天的事情你也见到了,这几个县衙门掌事的个个都是人精,也是绝对的墙头草,现在还是北洋府的天下,要是换了别的派系立马就会见风使陀。拿些钱财赈济都面露难色,以后更加难办了!”
难办也要办,这也正是苏郡格所要考量的地方,东北军能如此的轻易占领永平镇,也都是因为永平镇的镇长投诚,结果遭殃了全镇的百姓。
“要不这样,把这些人全部都关起来,什么时候愿意拿钱再放人?”齐昱的办法简单粗暴。
“治标不治本啊,总不能每次都把他们给关起来要钱赎人,这样岂不是更尽失民心,给了他们反叛的机会。”苏郡格言语委婉,却态度坚决。
并不是因为缺钱,所以苏郡格才会如此。钱这东西,少了不是好事,多了更不是好事。各县各镇的钱都握得太紧,财政不收归中央,早晚要出大乱子,有了两个臭钱就敢个个犯上。
至于齐昱特也不是没有办法,只不过他的办法有点慢,也不想苏郡格总是这样呆在承德操心,于是抛出第一个办法就太过生硬。
见她如此反对,齐昱也只好将更合适的法子讲出来,但是牵扯到安楚辰,他还是慎重一些。刚刚织造厂的军用被服订制上他就来了个釜底抽薪,提前将冬用被服提了货,安楚辰后脚就收购了织造厂,却发现沪军装备早已交钱提货,那可是他花了大价钱收购来的,两倍的价格,最后还是让齐昱给捷足先登了。
这次因为北洋军的事,又要让安楚辰大出血,不知道他会作何感想,怕就怕安楚宏那个老狐狸不答应。看样子有时该让步就要让步,可人都是不长前后眼的,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为了她,也罢,就让安家尝点甜头吧,费了那么大的人力物力收回来的织造厂总的派上用场。
于是一通电话达到安楚辰处,将打算以纸币换银元的做法说给安楚辰,期初安楚辰自然是有顾虑的,电话那头就已经有些迟疑的语气。不为安氏的生意,也因为他害怕过不了安楚宏的这一关,但是齐昱说了,山东和湖北那边的买了他的面子,冬季的被服军装就由他收购的织造厂出货,安楚辰这才顺利答应。
齐昱挂了电话暗叹一句:“果然是无奸不商。”
壹伍壹·断桥头卖鱼人散
这真是奇妙的安排,想必傅含秋也是花了一番心思的,有意撮合他两个。齐昱的脸色上虽然流露出的是毫不在意,但绝不与安楚辰搭腔,只是谈笑风生还是要的,与其他人聊得开心就好。。
其实苏郡格知道齐昱对于齐眉和安楚辰这事一直不同意,至于安楚辰是怎么想的,苏郡格便有些看不透了,大约又是权衡了一下生意场上的利弊得失也觉得与齐眉成就一段良缘是一举两得吧!
本来自家里吃饭就是随意的多,烤羊虽然不太合适夏天吃,但是因为是苏郡格的最爱之一,也就是没有那么多的忌讳。
照理来说,她应该是大快朵颐的,可是今天看见这烤羊总有点难过。她能联想到的便是战场上的焦尸,胃中一阵翻腾,脸色也就有点泛白。
齐昱夹了一块羊肉给她,问她是怎么了,她摇摇头道:“说出来恐怕你也要吃不下去了。”
一下子就激起了齐昱的好奇心,“那你更要说来听听咯,”又给她添了一勺银耳汤,而后给自己的嘴里夹了一块羊肉。
“这些烤羊肉有些像战场上那些死人……”苏郡格十分镇定的一句,闹得齐昱一块羊肉搁在嘴里吐也不是咽也不是。
“你……”这什么比喻啊?齐昱被呛得咳嗽。
“你让我说的啊。”苏郡格面无表情的搅这瓷碗里的银耳汤,真真的若无其事。
“小丫头,你捣乱是不是?存心不让我好好吃饭。”齐昱在桌下她的大腿上揉了一把。
两个人眉来眼去的腻味劲儿被众人尽收眼底,特别是白琳和傅含秋总是带着一脸马上就要抱孙子的喜悦。
可是安楚辰却成这顿饭吃得最糟心的一个,心中五味陈杂,表面上还要一副铭感于心的样子。白琳给傅含秋通了消息,觉得对于齐眉来说安楚辰不愧为一个天上难寻地下难找的好夫婿,于是傅含秋就主动出面邀约安楚辰赴宴制造机会,见到安楚辰的到来齐眉当然是喜不自禁,然而他不经意间流露出那被人暗算的倒霉相儿,齐眉尽收眼底,还是有种心灰意冷的感觉。
他对自己没有上过心,可是这又能怨谁呢?拿自己与嫂嫂比,她没有一点胜算。齐眉这孩子到底是随了邱珍的性子,骨子里的自卑让她甘于平淡。他不喜欢就不喜欢吧,我喜欢他就好。
至于到底什么是“争一争”,齐眉的字典里从未出现过这样的字眼,安分守己才是她应有的风格。
想到这里心生悲凉于是这脸面上的表情也就不那么的好看,本就是因暑气太盛而娇弱婉柔,这回脸色一白更是让人觉得她值得捧在手心里疼爱一番。
安楚辰本就是个软肠子的人,一见齐眉这般不适,陡生怜爱就多余问了一句:“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话语温柔,让人很容易出现错觉。
“天气太热,不想吃东西。”齐眉愁眉苦脸的回了一句,也不是不想打起精神来感谢他的慰问,只是她真的拿不出来好心情。
原来她也是苦夏,和苏郡格一样的毛病。“那就喝点这个,莲子荷叶粥,解解暑气。”安楚辰也没有多想顺手就给盛了一勺端在齐眉眼前。
见此一幕,众人反应不一,代表喜悦美满的有白琳和傅含秋,代表忐忑不安的有苏郡格和齐眉,代表不闻不问的有苏淳严和仆人,只有齐昱一个人大热天里满脸跟结了冰霜一样,自然代表不满与反对。
对于齐眉,安楚辰到底是什么想法,到底有多少的真心实意,苏郡格觉得她对安楚辰没有信心,也没有把握。但是齐昱说了要新建银行,票号兑换钱币的事情还不能少了他,所以要行拉拢之策,难道就要搭进去一个齐眉吗?瞬间一句话浮现于脑海——“赔了夫人又折兵”,再看看齐昱的德行,那张脸的颜色那么难看,就知道他可没有当周公瑾的好善举。
壹伍叁·两三航未曾着岸
白琳与齐眉同住一间,夜深了灯烛未熄灭,白琳拉着齐眉的手不住的打量她,直把她给看的满脸通红。“我知道你的心思,陪我来北平还不就是为了见见安董事。这件事我与你母亲也商量过了,她见过安董事的照片也算是满意的。再看今天饭桌上他对你的样子,看来他也是有这样的意思的,你嫂嫂的娘家也同意帮忙,这事也就成了,不枉我们千里迢迢跑这一趟。”
齐眉低下了头,娇怯的问道:“你们怎么知道我,……我,喜欢他啊?”
白琳掩口一笑,“这可不能告诉你。”要是让她知道是偷看她的日记才知道的,这良心上和面子上都过不去。“你也知道你父亲在这几个孩子里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更何况你母亲付出那么多,要是再安顿不好你,他在九泉之下怎么会安心,别的你都不用担心,只要安楚辰对你真心实意就好。”
齐眉沉默了,真心实意?纵然他在饭桌上又是夹菜又是盛汤,可是怎么她就没有体会到一点真心实意的味道呢?
“早点睡,明天不是还要一起去逛逛吗?别多想了。”白琳嘱咐了一句,便起身离开。
然而这一夜,最难以入眠的却应当是安楚辰,他躺在床上一遍又一遍的翻身辗转,将台灯拉开又拉灭,最后只好做起身来,这天气热的叫人上火。
想想大哥给他说的话更是叫人心烦气躁。“把齐眉掌握在手里就等于握住了齐苏两大家,这样一来,两军的装备辎重早晚都要握到安氏生意里。苏州织造厂你花了那么大的价格买下,结果还不是让齐昱捷足先登?以后这种亏本的买卖少做!”
“也不是让你一下子就娶她进门,你先吊着他的胃口,若即若离这样的手段也学不会吗?一个小女孩而已怎么就摆不平了?别忘了,上海商会的会长职位咱们还是要拿回来的。”
“我知道你心里委屈,也看不上那个庶母生的的小丫头,可是现在咱们这不是关键的时候,还要新建银行发行新币,这样的事情除了我们安邦银行还有其他的六大家银行盯着呢,万一合作的不是我们,那不是为他人做嫁衣了?所以今天晚上苏府的家宴你必须去,还要多带上些礼物,……楚辰,有些事情为了安家还是值得的,我娶你大嫂不也是为了这个家嘛。”
为了安家,为了安家,难道就可以一点良心也不讲?安楚辰黯然的闭上眼睛,明天还要同游北平城,这大热天的有什么好游的,既要勾搭着齐眉,还要眼睁睁的看着齐昱与苏郡格甜蜜,他安楚辰的日子还能不能过了?
早上起来时暑气还未鼎盛,人也觉得精神不错,可是当众人看到安楚辰带了一个小女孩,安楚宏的小闺女——安多颜,似乎都明白了些什么。小姑娘很是可爱,四五岁的模样,扎着羊角辫,水灵灵的大眼睛长着一副精明样,真随她的父亲。
安楚辰想着这一路上与齐眉一定是无聊非常,索性带上个小丫头兴许还能热闹些,小孩子本就招人喜欢也省得一路上尴尬。
“你叫什么名字啊?”齐眉蹲下来亲切的问她。
“安朵颜。”小女孩忽闪着大眼睛说话,还有些奶声奶气。“姐姐好。”
小女孩的礼貌叫人喜欢,可这样的称呼却让人不安,她叫安楚辰叔叔,却称自己“姐姐”,这可差着辈分呢。齐眉这个时候真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忧。
“朵颜呀,这个应该叫姨,好孩子叫眉阿姨。”傅含秋善解人意的上来解围。
“眉阿姨好。”小女孩立马从善如流的改正。
齐眉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你好,吃块糖吧。”她比安楚辰小了五六岁,比安朵颜大了十来岁,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年纪。
逗弄完小女孩,一时有点冷场。苏郡格到觉得这样的冷场也不算坏事,起码要让傅含秋看出来有些人对于她这样撮合齐眉和安楚辰的不满情绪,于是她也不愿意调和局面就这么冷冷的旁观着,齐昱也是看出了苏郡格的意思,悄悄的给白琳使了一个眼色。
“好了,都赶紧上车吧,等会日头高了,坐车里也热。”傅含秋招呼众人上车。
于是三辆黑色轿车浩浩荡荡的从苏府开了出去,白琳与傅含秋的车子打头,苏郡格和齐昱的紧随,齐眉与安楚辰的则押后。
“那小姑娘真可爱,以后咱们也要一个吧?”齐昱握着苏郡格的手,小心的征求她的意见。
“再说吧。”苏郡格低下头,她也不是不喜欢小孩子,可是现在就要让她生一个,还真没有充分的准备。
她这会儿的心思全都搁在了齐眉身上。苏郡格真的服了安楚辰,做戏也是下了功夫的,只是苦了齐眉的一厢情愿,还要帮着他看孩子。
这要是走在大街上会不会被人以为安朵颜是他两个生的?十六七岁的妈妈?今儿虽然齐眉穿得是一件短袖的旗袍搭了一双高跟鞋,可是那张稚嫩的脸,早已经把她“还是学生”这几个大字写在了脑门上。
苏郡格现在觉得这安家的人啊,都是如出一辙,个个精于算计。安楚辰真是扎到钱眼里没得救了,他哥是这样的货色,他也一样!
壹肆玖·好雨初晴东郊媚
趣园的景致依旧,依旧到仍是那个慈禧太后从圆明园回紫禁城路上最偏爱的园子,碧池中的不系舟在杨柳绿荫中清晰可见,园中花草皆是名贵中的名贵。北京的夏日非同寻常的暑热,却在这一方园子里消减泰半。
苏郡格幼年时来过这个园子,那年是她刚刚随着苏淳严进了北平之后第一个落脚的地方。一群人簇拥着进了园子,鱼贯而入,苏郡格却在正厅前停了脚步,握住齐昱的手突然用力。齐昱抬头望去,是苏淳严坐在轮椅里,微笑着看着这一对伉俪。
眼中泪水模糊,苏郡格却还是奋力咬牙坚持,只是在嘴角扯出一个似是而非的笑意,而后抿紧嘴唇。她最想的是,跑到父亲的怀里,紧紧拥抱,再也不要分开……
就好像那年他们刚刚进了趣园一样,她让父亲抱在怀里,看什么都稀罕。而今,又一次相聚在这里,物是人非,他的小格格已经长大了……
这个还是他那养尊处优的千金吗?他负了伤,她就要替父从军显得理所当然,但是女儿身啊!
那千百年前的花木兰,穆桂英,梁红玉一个个被传说的神乎其神,在战场上如何神话般的演绎了一段又一段的传奇。
可事实上,又有几个女人能真的敢以身犯险,亲临前线?当他醒来时得知女儿亲赴前线,虽口不能言却大力捶床差点又将伤口震裂。
苏郡格眼里有深深的水意,齐昱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但也无计可施,只能是陪着她一起急切的熬着这场宴会尽快结束。
宴会之中苏郡格和齐昱自然是当仁不让的主角,推杯换盏间赞赏的词汇用的是让人乏味不已,可是要能换成其他什么语句还真是没有找到最恰当的。
日本驻华领事的突然造访成了一场融洽聚会的最不和谐。看着这个有些败顶一身黑衣的矮胖子在三两个武官的陪同下端着硕大的锦盒,一脸阴戾的笑容站在门口。这番阵仗,不是来找麻烦还能是干什么的?
“您好,总统阁下。”字正腔圆的汉语倒说得规矩。
或许是因为的得胜的喜悦还有北洋军和沪军的联手,徐泰说话底气明显足了许多,腰杆也挺直不少,声音也就硬朗了起来,“原来是山本领事,幸会幸会。”
“哦,当然是来祝贺总统先生取得了这么大的胜利,顺便带来一点小礼物。”山本把那个锦盒递了上来。
“那真是多谢领事先生了。”徐泰有点得意忘形,伸手去接时被一记眼光挡在了动作之间。
齐昱竟然自己上前接过锦盒,让苏郡格倒抽了一口凉气。有意在换手的时候假作了一个松手动作,看上去无意,实际上则是观察山本的反应,如果里面是什么危险品距离这么近,他定然不会处之泰然。
“小心哟,这可是宝贝啊!”山本流露出的确实一脸讥讽。
苏郡格有点着急,主动上前打开了锦盒,却还到里面是一双青花瓷瓶上画梅花图案,这才松了一口气,悄悄的看了齐昱一眼。“领事先生真是客气了。”
“不用客气,这算是物归原主……”山本的表情十分不屑。
徐泰看到这个瓷瓶时脸色有点微妙的变化,这是八国联军进北京时从圆明园里抢走的,那里是什么物归原主,明摆着就是来羞辱人的!
看样子日本人在察哈尔折损的几架飞机这笔账一定是算到北洋军和沪军的头上了,且没完没了。
“物归原主?领事先生汉语说的字正腔圆,可是对于物归原主这个词的理解似乎是不得要义吧?”苏郡格能露出这样轻蔑的眼神实在是少见。
山本一愣,苏郡格将其中一个瓷瓶拎到他眼前,“大使先生还望您看清楚了,这是当年明朝时戚继光大将军平倭之后,倭寇向我称臣,我国明朝皇帝赏给你们的。领事先生也无需总是一再提起为我国俯首称臣的历史,但凡是中国人都知道。所以这并非是物归原主,而是领事先生太有自知之明了。”那灿然一笑,没有丝毫的温度,反而在这炎炎夏日之中激出了山本的一身冷汗。
“原来是这样啊,领事先生太客气了,现在讲的是人人平等,国与国之间自然也是平等的,贵国好自为之,就不用再对我国自称附属国了。呵呵……”徐泰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表情让那对八字胡微微上翘还真的是十分可爱。
“领事先生好走不送。”齐昱眉头一展便下了逐客令,而后众人便有说有笑的又回到园子里。
苏淳严行动不便只在大厅里等候,自然也有些担心,日本领事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他们是如何应对。见到苏郡格与齐昱速战速决又与众人归来这才放下心来。
北洋军前有拒绝日本申请圈地,后又有日本军机被击落数架,这些新仇旧恨加到一起,可不是有的忙了。
壹伍伍·洛阳花酒一时别
齐眉也是自责,闹成现在这个样子,应该都是自己的原因了,当初怎么脑子一热就把母亲扔在上海跑到北平来了那?人家对自己就没有这样的心思,自己却厚着脸皮来北平,弄得气氛尴尬不说,估计以后见面都舒坦不了,这哪里是来散心的,分明就是来添堵的。
而后几个人又闲庭信步的逛了一下雍和宫,等着白琳与傅含秋出来,时间也就到了中午。
“你们倒也沉得住气,怎么没有出去玩玩,就在这儿等我们呀!”
没人吱声,气氛又不同寻常,傅含秋看了这几个人反应,心里盘算了一下,看样子他们并不愉快。于是赶紧提议换了项目,“去太液池那边吧,哪里凉快些,中午咱们就在那边用餐。”
车子一路行至太液池边,这里果然是让人神清气爽的多,不过见惯了江南水泽的秀丽,太液池这里也就没有什么好稀罕的了,不过是找个了稍稍凉快点的地方躲躲暑气罢了。北京城里七月流火般的热**人真是难以忍受,此时太液池中碧波万顷,莲叶荷花相应绽放,又有奇石嶙峋,凉亭点缀,自是一番别具一格了。难得北京城中有如此纳凉的佳处,已经算是难得。
齐眉望着窗外的盛夏景致,心里也如油煎火燎一般。一顿午饭,虽然丰盛,但也是味同嚼蜡盼只盼这一天的游程赶紧结束。
一阵的云舒云卷,最后终是阴沉沉了下来。中午饭还没有用完,就是一场雷雨不期而至。
然而大雨还未停歇,邵震的车子就停在了外面,冒雨赶来一定紧急非常。“少帅,这是今天早上截获的密电,您请过目。”
齐昱看着译出来的电文,全然的驴头不对马嘴,这什么东西!
“肖警长怎么说?”
“肖警长说他已经找了电码破译的专家,正在抓紧破译,暂时还没有结果。”
正在这时苏郡格进来,她刚刚和齐眉一同把安朵颜哄了睡午觉。这小丫头平时看着是听可爱的,就是睡觉的时候闹觉让人手足无措。哄她玩这样的事情安楚辰搞的定,可是哄她睡觉,安楚辰立刻没招。把她带出来却没有料到她还有闹觉这场戏码,最后还是苏郡格给唱着小曲,她在齐眉的怀里终于是闹累了才睡熟的。
“夫人好!”邵震赶紧打立正。
“什么事?”苏郡格和邵震打了招呼便问齐昱。
“也没有什么,就是一些密电破译不出来。”
看着齐昱的表情,就知道事情的棘手程度,非同一般。苏郡格拿起来看了一眼,不过她只是出于好奇,对于摩斯电码根本一窍不通。
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可是苏郡格端详了半天,一没看出门道,二没看出热闹。就是几个乱七八糟的字放在一起,谁和谁都没有关系,想连成一句话都不可能,苏郡格这回终于是帮不上忙了。
这样的电报到现在已经是截获了十多封,可是每次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就连发报的位置都搜不到。
齐昱最近头疼的就是这件事,实是不知道在这样的一封电报中到底隐藏了多少秘密,收发密电的人又准备着什么样的行动。
“我明天可能就要回上海……”邵震知道两个人是有话要说,于是现行退下,留苏郡格与齐昱在房里提前告别。
不过苏郡格倒也大方,浅浅一笑道:“好,那我陪母亲和齐眉在玩几天,你先回去办事。”
“又要把你扔下……”齐昱抱住苏郡格。
“不用说的这么惨兮兮的,过两天我们也就回去了。”苏郡格意味在他的怀里,确实有依恋之感,两个人才好了没几天,又要分开,是心里不难受是假的,可是总不能老是儿女情长,连正事也不办了。“等会儿给母亲和齐眉说一声就是了。”
齐昱点点头,又嘱咐她,“你在这边自己一个人要小心,齐眉与安楚辰的事情,还要从长计议,等回了上海再解决也不迟。”
苏郡格满口答应下来,看看窗外的大雨如注,她的心一同被淋湿了,浇的透心凉。
壹伍柒·空留下半江明月
何苦来呢?真的就让白琳给说准了,她和二姨娘的确都是一根筋。苏郡格看着一眼齐眉,真的让她想不操心都难。
火车的机械轰鸣让人有点烦躁,齐眉心猿意马的跟着打了几圈小牌输了个底儿掉,也就不再想打。恰好到了晚餐的时间,齐昱处理了些许军务前来用饭,这才不至于让苏郡格无计可施,白琳也得空休息。
眼见着妹妹的萎靡不振,齐昱就想发火,那个安楚辰到底哪里好了?竟然能将她折腾成这个模样?
苏郡格小声提醒他道:“别觉得她不开眼,听说当年你对简奉仪也是如此,跟父亲也闹过吧?果然是兄妹呢。”
齐昱被她这一盆凉水浇的心里惭愧,那股子怒火就瞬间熄灭,讪笑着看了看苏郡格,自知理亏的就只好坐下吃饭,随口问了些无关紧要的话也就作罢了。
晚上苏郡格拉着齐眉劝解,白琳自己在车厢休息。苏郡格至此才明白什么叫做宁缠红脸汉,不缠软皮蛋,齐眉比三姨太许惠冉都难对付。无论你说什么她都点头,可到底她心里想什么,你就别指望能猜透。最后苏郡格落得一个口干舌燥的下场,她觉得她这一晚上是要把全年的话都给说完了。
火车上两天两夜把人晃荡的没精打采,一下火车苏郡格才觉得心神落地踏实了。上海一别数月也有些怀念,只是暑气比北平更胜叫人有些吃不消。
靠海的气候随比北平多些风,却也是热风烘人,再加上水汽湿热,更让人觉得不舒服。便是连树上的知了鸣叫也是蔫了吧唧,有一搭没一搭的提不起精神,半死不活。
车里被烘烤的跟烙饼子的火炉一般,人一坐进去便真的要烙熟了。窗户摇下来,能通通气却也是里面的热气换了外面的,如出一辙的热。白琳手里的绢扇不住的扇,帕子一刻不停的在脸上擦汗,只吩咐司机开快点,赶紧到家下车,实在是受不住了,受不住了!
好容易到了帅府,一众人等下了车,邱珍和许惠冉站在门口等着,就连小姑齐云茹一家也来了,真是好不热闹。
见到从北平回来的几个人,就一起殷勤上前,嘘寒问暖,特别是对于苏郡格,见她换了模样,又在察哈尔受了那样大的罪,更是关怀备至。
“快进来说话。这大热天的,屋里有风扇,有冰块凉快些,吃点西瓜也降降暑。”齐云茹让着诸位进门。
白琳总念叨着上海比北平热,要赶紧冲冲凉才好,有什么要说的晚餐时候再议吧。然后又在大厅又说了会儿话,便各自散去,回去收拾整理。
苏郡格想着自己回来了,怎么样也该给林嫣说一声。可是齐昱却总缠着她不放,说是大中午的,不要打扰人家午休,再输了咱们也要休息不是?
实在是熬不过他的死缠烂打,苏郡格唯有举手投降,由着他大中午的一顿胡闹,这一中午就洗了两回澡。
到了晚上全家一起用餐,聊天,时间不觉就到了就九点,苏郡格想着林嫣别是已经睡下了,干脆也就明天再说了。
第二天齐昱又说想让她也一起去军部一趟。于是苏郡格又随他去了军部,军部里的电话都是专线,她又是一天没有挨上电话的边儿。晚上回来八九点了,苏郡格只好再次放弃,仍是不死心的问齐昱:“你最近见了肖警长吗?”
“嗯?”齐昱漫不经心。
“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了?”
“我能瞒着你什么啊?肖存钦这两天带着林嫣是要去美国了,你总给她打电话干什么?”
苏郡格乍听之下也没有多想,敢情人家也是要二人世界了,于是也就不再多说什么。齐昱松了一口气,他这谎话编的挺圆满的,起码这会儿是哄过去了。
“你在做什么?”看着齐昱的手在桌上已经不知道敲了多长时间了,来来回回,反反复复……苏郡格不免好奇他的动作。
“还不是那几封电文嘛,找了多少人都看不出个所以然来。”齐昱急的真想挠头。
“看你这样敲来敲去,我还以为你打音乐节奏呢!”苏郡格随口就说了一句。
“什么意思?”齐昱赶忙追问。
“就是乐谱上的节奏啊。”苏郡格进而解释。
“节奏?”齐昱后仰在椅背上,闭着眼睛,神思熟虑。
见他兀自思考苏郡格也就不再打扰,低头看自己的书去了。屋子里静的只剩两人的呼吸声,就这样良久,齐昱突然喊了苏郡格一声。
“怎么了?”苏郡格闻声抬头回应。
“你过来,这个应该是什么节奏?”齐昱手指在桌上敲了几下。
“三连音。”
“那么这个呢?”
“等一下,是几拍子啊?”
齐昱沉默,是了,音乐里还有好几个拍型,这倒是难办了,是4拍子的?还是8拍子的?
“要是4拍子这是什么?8拍子的呢?”齐昱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
苏郡格却不急着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是抛出了自己的一个问题。“那你先要回答我,到底林嫣干什么去了?真的和肖警长去美国?”
能瞒多久是多久的道理,齐昱十分明白,可是纸包不住火的道理齐昱更是门清,皮笑肉不笑的不再看苏郡格直逼过来的目光,太聪明也让人发愁,哄都不好哄了。
齐昱寻思着要不还是和盘托出吧,干脆利索点,也叫人痛快舒服些。更省的她牵肠挂肚,追问不休。
壹伍玖·痛煞煞好难割舍
一阵悲泣之后,听她声音渐弱,苏郡格这才插上了话,“喝口水,哭多了伤身体,你把事情给我讲清楚了,我才能帮你呀。要不好容易来这一趟只听你哭了,三姨娘费尽心思的安排岂不是白费了?”
林嫣点点头,哽咽了几声,才缓缓说出了口。
原因简单到不能再简单,就是林忠熙知道了林嫣和肖存钦的事情。不过过程复杂而已,林承从法国运回来的药品在进上海港口的时候没有掩藏好,查获后唐三被抓了起来,关进了警局的大牢。
策划救人的时候,有个手下说漏了嘴,说是让林嫣去求肖存钦,这话进了林忠熙的耳朵那可是捅了马蜂窝。又加上杜天坤的独子杜盛锋相中了林嫣,林老爷也觉得两家门当户对,就盘算着是不是要把林嫣嫁到杜家去。
林嫣怎么肯就范?这一闹,把林忠熙给惹急了,就给关了起来,也就断了与肖存钦的联系。
“虽然我爹还没有同意杜家的提亲,可是……”话未出口,林嫣又是眼泪涟涟,“姐姐,我怀了存钦的孩子了,都快一个月了,怎么办啊?”
苏郡格大吃一惊,这事,不解决真的不行了。就算不嫁到杜家,嫁到谁家,林嫣都不会有好日子过,林老爷要是知道了……
林嫣肚子里的孩子,是福是祸都未可知,也许面对这个未出世的外孙,林老爷会放他二人一码,可是,万一林忠熙不这么想呢?
苏郡格将这个事情说给了齐昱,齐昱也是不敢打这个赌,林忠熙这个人看上去和颜悦色,可是能在上海滩的众多帮派里混出一方天地的,又有几个是心慈手软的。再加上杜天坤的推波助澜,真可谓前途凶险大于一片光明。
和肖存钦不过是几面之缘,苏郡格对他的印象总体上佳。林嫣能瞧得上的人自然有他的非凡之处,更何况齐昱和他还是多年同窗挚友,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不会有错的。
可是再看如今的肖存钦,满脸颓然之色,胡子拉碴,双目涣散无神,那个总是在嘴角挂着温暖笑意的肖存钦荡然无存,他早已随着林嫣被关也让自己给锁了起来。
屋里乱作一团,连个下脚的空都没有。窗帘捂的掩饰,大白天的也合拢着。齐昱一脸的怒其不争哀其不幸,皱着眉头嫌弃他,“你说你,大热天的,也不怕长了毛生了蛆。一个女人就把你给折腾成这个怂样子了?”
“要是换成苏郡格,你也会这么理直气壮的教训我?”
这句话语气不重却把齐昱说的一愣,不由得目光锁定身边的苏郡格,要是换成她,自己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她弄出来。
“好了,都少说两句。”苏郡格看了齐昱一眼,叫他闭嘴。“肖警长,先看看小嫣让我带给你的信,还有一件事,小嫣怀孕了。”苏郡格声音低沉异常,怀孕有喜,常理来说这是个该多么让人兴奋的话题,可眼下的情状,却就是火上浇油。
“是我的孩子么?”肖存钦的双眸终于有了光彩,却问了这样一句混账不已的话。
“你说呢?!”苏郡格严声厉问,当然不是存心责怪,只是也随了齐昱的埋怨,这男人真的是糊涂疯了。
肖存钦咬了一下嘴唇,愤愤的打了自己一个耳光,十分响亮,“我真是混蛋!她怎么样了?怀着孩子,这可怎么办呢?”
“你先看信。”苏郡格提醒他手还捏着林嫣的信。
也真是叫人可怜,一个终日以泪洗面,一个浑浑噩噩不知所以,情之一字,伤人亦是不输刀刃。
“肖警长,你能不能离职?带小嫣走。”苏郡格迄今为止能想到的最好办法就是委屈肖存钦了。
肖存钦的身份最是让林家人忌讳,一旦卸任,再去林家提亲,这样帅府在从旁敲敲边鼓,应该也就成了。
“好,我马上去警局……”肖存钦话说的斩钉截铁,行动上却是不知所措。
而就在这时电话铃骤然响起,所有人的心里都自觉的这铃声犹如催命音符一般。
“喂?”肖存钦从未如此战战兢兢的接起电话过。
“肖警长,不好了,唐三死在监狱里了!”
肖存钦话筒滑落,唐三一死,他便是万劫不复的境地了。
齐昱与苏郡格目光不约而同的汇聚到了一起,糟了,果然是糟了,糟的不能再糟了。
……
一定要镇定,一定要沉下心来,从长计议……
可是,从长计议,到底该怎么从长,那里是头?苏郡格手里的小楷笔总是觉得用着不顺心,一张小楷被她写错了几十个字。
齐昱在面抬起头看苏郡格的不耐烦,放下文件跺到她的身后,“又在烦心了?看你这眉头皱的,拨都拨不开了。”
“是吗?”苏郡格心不在焉,“明天还是想见林嫣一面,不知道林老爷到底会怎么想,真的是不敢让他知道,不怕万一就怕一万。”
“关键是要探明林老爷的心意。”齐昱多添这一句,却心有不甘,要如何探明?还不是要找林承?可是眼见着苏郡格皱眉不展,他又是心疼。
“我不会去见林承。”苏郡格又重新捻过一张宣纸,准备再次下笔。
齐昱心头一动,她这是在给自己下保证书。便拿掉了她手中的毛笔,弯下身子咬住她的耳垂。
“别闹。”苏郡格实在是受不住他的挑弄,站起身来就想逃之夭夭。
却又被他环在臂弯里,动弹不得,行动受限,眼神无限,愤然瞪他的心怀不轨,总是无计可施。
壹陆壹·冷雨青灯读书舍
“你要听明白,不是不能爱,不是不想爱,就是不爱。我爱的人是齐昱,除了他我不会对任何人上心。小嫣说过,爱一个人的感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甘心情愿为他付出一切。”苏郡格舒缓了一下心情,气氛也随之柔和下来,“这样的事情我唯有面对齐昱的时候能做的出来,我是真的喜欢他。哪怕他不会为我去打那一场仗,我也爱上了他。”
“可是他利用你来对付我,从法国开回来的船,他明知道那上面有的药品是需要冷藏的。天气炎热,他让我送你到天津去,就是为了拖延时间,让药品过期。”林承突然目光射了过来,语气再次激动。
苏郡格心中一阵波澜起伏,这事其实她不是没有怀疑过,如今从林承的嘴里说出来,也算是得到证实了。
手指关节缓缓的弯曲在了一起,不自觉的攥成了拳头,可是在林承面前她说什么也不能露了陷。“这件事也不能听你的一面之词,我会弄明白。”现在也不是得罪林承的时候,林嫣的事情更是亟待解决。
“小嫣呢?你们真的打算把她嫁到杜家去?你舍得啊?他是你的亲妹妹。”一说到林嫣的事情,苏郡格的语调就开始上扬。想想肖存钦的痛心疾首,萎靡不振,林嫣又怀着孩子,苏郡格心急如焚。
“她在对面的屋子里了,不愿意吃饭我就让洋大夫给她打针了。”林承的一句话虽然没有什么温度,但是明显也透着关心。
苏郡格站起身来,该说的她都已经说完了,言尽于此多说无益,她准备去看看林嫣。
“林嫣的事情,我不会去管。唐三一家三代对一言堂忠心耿耿,他这样一死,我父亲一定不会就此罢休。不管肖存钦怎么样做低伏小,就算他的警长不当了,这笔仇也是记下了。小嫣就算是不会嫁给杜盛锋,也决不会嫁给肖存钦!”林承言之凿凿的话语让人听着一阵阵的寒意袭来,这样的大夏天竟然让苏郡格心底泛起了冰冷之感。到底还是把他给得罪了。指望不上,那就不指望,本来自己也没有打算让他帮忙。
林嫣笑脸惨白的半坐半倚靠在床头,见到苏郡格来了目光里这才有了丝丝光芒。
“姐姐……”有气无力的话语轻吐出口,柔弱的叫人心疼。
苏郡格点点头,“怎么样了?”
“不是我不想吃饭,是我吃不下去,总是想吐。”林嫣抬头看了看那么大一瓶子的药水,还有扎在自己手上的针管。
林承肯定知道林嫣怀孕的事情。
苏郡格有点气不打一处来,他这样对待自己的亲妹妹来报复自己,真是太过分了。既是这样,那么他和齐昱为了惩治他偷运药品而利用自己,又有什么区别?
突然想起齐云茹劝邱珍的那句话:男人靠得住母猪都会上树,就算是母猪会上树了男人也是靠不住。
看着林嫣的憔悴,只希望肖存钦不是这样的男人,念在林嫣对他如此的情深能值得托付一生。
……
这次从林嫣处回来,苏郡格只觉得身心俱疲。鞋子也懒得换下就坐在沙发上发呆,能有这样的时间好好梳理一下心情也是一种幸运,还好齐昱不在。她现在这样的情状真的不太合适见到他。
画春贴心的端来一杯冰镇的酸梅汁,也只是放下就走人了。眼见着自己的主子从北平回来之后也没有消停的一天,那一场仗把人给消磨殆尽,而今回来却又要处理林嫣的事情,这样的疲于奔命,饶是在强大的人也要有个缓和,可是苏郡格呢?
她本就苦夏,每天吃得很少,脸色也就好不到哪里去,就连那齐耳的短发也不似之前的长发看起来光亮。她的精神不好却还要这样操心,脸上那个浅色疤痕虽然不是那么明显了,可是总也要注意些,这样的大热天里,太阳那么毒,万一给晒出来个好歹,那个疤痕也就处不掉了。
画春看着她这样的萎靡不振却还强打着精神,实在是不忍心,转身便抹着泪水出去了。
苏郡格眼瞅着酸梅端了上来,也没有胃口喝。今天晚上闷热异常,这是南方特有的夏季感觉。原来在北平时候,天气也是热,但是却没有这样的潮湿。若是雷阵雨下过也会有温度下降,多少让人舒坦一会儿。
可是这边就算是大雨过后,仍旧是高温不退又加上湿气太重,天气炎热又加上水汽大,夏天之与苏郡格来说真的是炼狱一般的难熬。
齐昱回来时见到苏郡格这样的状态,上前安慰问话,她却也是态度冷漠,连一句话也懒得出口。
“今天是七夕,出去走走吧?”齐昱总要寻个什么节目来缓解一下最近的紧张气氛,自察省战事以来,她的眉头何曾舒展过?
壹陆叁·笙歌梦断蒺藜沙
第二日清晨,鸡鸣二遍苏郡格便起了身,按理说昨天睡得晚,应当懒起才是,大约是择床的原因,怎么就睡不着了。
却没有想到昨天还是漫天的星河灿烂,此时窗外飘洒雨滴,碎如珠翠坠落泽国,敲打窗棂屋檐,激起小小的水花,仿佛精灵下凡人间,美丽而多情。这真是夏天不过见的场景,可算是转念一想,后天就是处暑了,暑热未退先沾秋凉。
没有惊动齐昱,苏郡格独个下楼。天空灰蒙蒙的,空气中潮气很重,深深呼吸一下确实满满的清凉。
找了一把油纸伞撑开,走进雨中,太早,没有什么人。唯听雨声滴答,就在这样一个清晨,干净安逸,让人不由会心一笑。
苏郡格极少穿旗袍,她这人平日的好恶也并不那么明显,第一样是骑马,这第二样便是旗袍了,只觉得旗袍的样式太不方便也不够内敛。
可是昨天出来的匆忙,替换的衣服只剩这件纯白色的短袖旗袍了。
矮跟的皮鞋踏在浅浅的水渍上吧嗒一声,溅起的水花四散开来。信步而行,苏郡格觉得从未有过这么好的心情,也从来没有这么喜欢下雨的天气。
伸手去接伞沿上滴下来的水珠,恰好落在指尖,晶莹剔透,倒映着全部的世界。折射出来的光彩绚烂了整个天地,这样普通的水珠而已,此刻,却犹胜珍珠一般宝贵。
安楚辰时做梦都没有想到会在此处见到苏郡格,所谓的偶然邂逅而已,在他看来却成了缘分使然。
隔着雨帘,她俏皮的短发长了好多,已经把耳垂给遮住。雪白的旗袍上星星点点的泥点不似污垢,倒像是白色的宣纸上留下的泼墨留白,浅黄色的油纸伞掩映下感觉她竟然也会是弱质纤纤,腰肢细软盈盈不胜一握。
虽已嫁为人妇,但是时光似乎特别的偏爱她,多少年过去了,她终究还是那个样子,丝毫没有改变。如果不是这周遭的景物提醒,安楚辰就好像又回到那年的北平,她依旧如初。
因为溪中游鱼借着下雨在水面上透气,各色锦鲤汇聚,引得苏郡格驻足观看,却在倒影中见到了安楚辰正在注视自己的样子。
抬头望去,他烟灰色的衬衫挽了袖口,两手空空,连伞也没打,正在石桥上与自己的视线恰巧相撞。
幸好这一会儿雨下的不那么大了,否则他一定狼狈。然而见到她,他早已心神都被摄了去,哪里还顾得了这些。
本来苏郡格是有些吃惊的,可是看他这样神情,心里说不出来的别扭,一时之间倒是不知是进是退了。也就这样茫然不知所措的,就这样四目相对,一个痴心不改,另一个漠然置之。
“郡格?郡格……苏郡格……”
身后传来的声音异常熟悉。
苏郡格立时转身,恰好看到齐昱。
细雨中,他连鞋子都没有穿,赤足从远处踩水跑过来。青石板上他所过之处,一路上水花四溅。
他只穿了一身丝质的睡衣,腿脚处也被卷的老高,就好像要下水摸鱼一般。烟雨朦胧中,那上好的材质早被淋得成了深一块浅一块的颜色,却丝毫不再他的关心之中。
苏郡格心中陡然一疼,立马大步朝他走去。原本齐昱应该是将她一把揽在怀里,可是她临到身前,他思量了一下,竟然往后退了一步。解释道:“我身上湿透了,万一弄到你身上感冒可不好。”
苏郡格将伞也遮到他的头顶,问他:“你跑出来干什么?”
“一醒来发现你不见了,吓死我了。下着雨,不要到处乱跑。万一出了事怎么办?”齐昱责怪的口气中全都是关心。
“我就是随便溜达一下。”苏郡格浅笑回应。
安楚辰依旧站在桥上,看着苏郡格回到齐昱的身边,看着苏郡格为齐昱撑伞,看到齐昱将苏郡格碎发掖到她的耳后。
他们是夫妻,她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