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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华绝代全文阅读

作者:邪雪寒嫣     烽华绝代txt下载     烽华绝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叁陆贰·黄芽瑞草出幽微

    对于苏郡格来说,齐昱的食言她早有心理准备,既然放手让他回国,那就已经想好了他身不由己不能在自己身边陪伴怀孕生产。

    他不回来,她也沉得住气,静静的等待孩子的降生,静静的等着他的电报报平安。

    “难为你了。”白琳握着苏郡格的手,感同身受。

    “妈,没事。你们都陪着我呢,而且明煊现在又回了上海,国家有难啊,他怎么能不管不问?我父亲临终前见到明煊和邵震一起研究地图,邵震也说过要弄个沙盘呢,他的心我能明白,不能拴住他。听说邵震也要回上海去,真不知艾丽斯怎么办。”苏郡格倒是还有闲心操心邵震两口子。

    这也难怪,毕竟两个人才结婚,新婚燕尔正式如胶似漆的时候,邵震若是也回了上海,艾丽斯自己一个人难免有些伤怀吧。

    “邵震跟着昱儿也是习惯了,扔下媳妇就走真是有点过分了。等他走了,就把那个艾丽斯接过来跟咱们一起就是了,她一个人也怪可怜的。”白琳到底还是心软的。

    “那就给他们打电话过去,问问情况吧。”苏郡格这边已经拿起了电话准备拨出去。

    “夫人。”

    那边门口传过来的声音竟然是邵震的。

    “夫人。”

    还有艾丽斯的声音也一同传了过来。

    苏郡格一愣,“我正想给你们打电话呢,这么巧,你们就过来了。”

    “是的,明天就会上海了,所以来给您说一声。”邵震微笑着给苏郡格解释。自打他们结了婚就买了房子说是自立门户,可是却没有任何的生分,邵震基本上白天都是在齐家待着,艾丽斯去上课,回来也就在齐家吃饭。他们两个口子也就是晚上才会回到自己的房子住上一晚。

    他们只是不同姓氏的一家人而已。

    “这么快……”苏郡格沉吟了一句,然后又问,“艾丽斯呢?”

    “艾丽斯跟我一起走。”邵震回答的很坚定,然后与艾丽斯的眼神碰到一起,甜蜜温馨坚定都满满的溢了出来。

    “艾丽斯也去上海?”苏郡格皱了眉头,战火连天,怎么能是一个女人呆的地方?

    “对,我也去。我的叔叔前天就乘船回去了。”

    “安东尼神父?他去做什么?”

    “去做祷告……”

    艾丽斯不再说了,沉默的走去一旁径自坐下,神情十分的悲伤,最后终于落下来眼泪。

    邵震后来解释给苏郡格听,欧洲那边战事比着国内亦是毫不逊色,犹太人马上就被赶尽杀绝了,中国是唯一一个对犹太人毫不设防的国家,签证一概放行。

    上海成为犹太人最大的容纳城市。

    艾丽斯就是犹太人。

    虽然艾丽斯教安东尼神父一声uncle,但是安东尼神父只是艾丽斯祖父收养的孩子。可是就算这样,就算是安东尼神父信奉的是天主教,他还是选择回去上海,他要帮一帮在上海的犹太人,就像他曾经受过犹太人的救助一样。

    苏郡格渐渐的也沉默了,原本她认为战争就是让人疯狂的丧失理智,不用区分是非对错只是把国仇家恨种族矛盾一一都拖进了了血腥与武器的泥潭之中。可是现在,她突然明白了,这里其实也是有是非曲直的,国家民族与个人来说那是最永久的归宿,如果没有了,真的就是覆巢之下焉有无完卵?

    她突然很庆幸,自己放手让齐昱回国那一刻的决定是如此正确……

    “夫人有什么需要带给少帅的吗?”

    “没有,你们要注意安全,特别是艾丽斯……”

    苏郡格看着他们两个人,其实如果她没有怀孕的话,她也是想这样夫唱妇随,跟着齐昱回去上海,回去北平,看看多年离家之后国内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树。只是而今战火纷飞,是不是还能有原来的景致,不得而知。

    安逸的生活过久了,自己都忘了当年在承德的时候那场战争的残酷。

    ……

    齐昱接到邵震的电报,自然是一番惊喜,独身一人在上海身边没有得力的助手,还真是不习惯。

    不过也不是没有惊喜的地方,自打他回到上海,就觉得鲁祥龙的安排还是让人很是贴心。他这个时候官职说是一个办事处的主任,只是这个主任的官职可大可小,现在的上海没有他撑着估计早就是一盘散沙。

    而且在对待日本的事情上,鲁祥龙的态度很是明确——抵抗到底。将所有的生活安排下来,齐昱就被鲁祥龙领着见了美国领事,还有原来旧部的那些属下。

    用鲁祥龙的话说,齐将军是来打仗的,整个上海就交给你了,至于其他的事情都由我鲁祥龙来办,要什么也找我鲁祥龙来要,不把日本人弄出去我鲁祥龙就不会服气你这个曾经的沪军少帅!

    齐昱面对鲁祥龙这番恳切的谈话,能做的就是回应以坚定的眼神和利落的保证,放心,我齐昱也不会就这么放任日本人的,既然让我回来了,那就不让日本人好过。不成功,便成仁!

    上海还是那个上海,齐昱现在所在的地方仍旧是曾经的沪军军部作战指挥室,从这个四楼的窗户向外望去,正好看到黄浦江的景色。现在正是春天,恰当好的时节,不冷不热,江面水色平静,浮萍荡漾在江面上铺垫出深深浅浅的蓝绿色,往来的船只还算是秩序有加,偶然挂着其他国家的过期的船只在江上出现,显得刺目又扎眼。

    日本国旗的船只明显要多了很多,齐昱就看着这狗皮膏药似的国旗全身不舒服,皱了皱眉头,不管是商船还是货船,又或者是军舰,他都看不下去,就跟眼里进了沙子一样的。

    当年差不多的位置,荣远号就在那里被炸得粉碎,火光冲天,死伤无数……

    “郡格,多谢成全,明白我是军人。这个国家需要守护,需要我为她拼命到底。”齐昱放下手中的望眼镜,心中的话只能默默念叨,他的愧疚只能等到见了她才能负荆请罪……

    只是一切来得太快,春日的暖阳给大地一层光亮的普照,都还没有闲心去欣赏这样的美景,战役就开始了。

    上海沦为炼狱。

叁陆叁·岁寒心事旧相知

    这一战甚是艰苦,一直从阳春三月打过了流火盛夏,最后停留在了风声凛冽的秋天。以上海为突破口,日本的人意思是从此处的入海口,一路延长江侵入内地。长江流经之地皆是血染大地,几个重要的城市,上海,南京,苏州……都成为日本人的重点入侵对象。齐昱与饶印刚相互之间做出了接应,一路对日本人围追堵截,各个击破,双方都损失惨重,最后终于让日本铁蹄止步长江下游地区,暂缓了进攻的脚步。

    这个时候齐昱才觉得能喘上一口气,他也是被消耗的体力透支,恨不得一觉睡过去才算是舒坦。只可惜,日本人一天不退,他就不能休息。

    虽然这次战役算不上去的胜利,自抗战一来已经算是最大胜利了。比着章戍州在东北的不战而退,已经是给了国人莫大的欣慰感。

    江孝全特发嘉奖令给齐昱和饶印刚,甚至连鲁祥龙都受到的表彰,举国上下总算是看到了政府反抗侵略者的决心。

    “这个齐昱真的挺了不起啊,手底下就这么几个人,正规军不到八万,再加上些乱七八糟的杂牌军,还真的就让他给赢了。然手不够,还能阻截日本人的精锐部队,实在是叫人担心啊。在这么下去,我这北平都待不住了。”江孝全挑了挑眉毛,目光瞥到了一旁谭家东,当初那可是他给出的主意把齐昱给弄了回来,还要跟美国人搭上关系。

    “是,真是没有想到。他确实是个打仗的奇才,不过他这一仗虽然人数用的不多,可是装备上还算是先进,都是从美国进口过来配备的。”谭家东解释的牵强,还得陪上笑脸,一脸的褶子都笑的不甚舒展。“北平这几年都不怎么太平,原来还是帝王之都,这几年下来,这帝王之气被乱世也发都消磨干净了,倒是不如南京显得稳重大气。况且离着日本人扶植的那个皇帝也太近了,实在是不祥之地。”

    江孝全不语,听着谭家东在自己的耳边又嘀咕了一阵,迁去南京就是为了看住齐昱。这路上经过山东,顺手也可以收拾了韩德喜。

    此言一出,江孝全跟谭家东都心领神会的笑了。

    孙夫明在齐昱来的时候没有机会与他详谈,一方面是江孝全看的紧,另一方面他的家人都握在江孝全的手里,他不敢有大动作。这会听到齐昱在上海的战报,也觉得欣慰。去了几次电报,齐昱那边都没有什么回信,估计也就知道他正忙于战事,所以也只能就此作罢。

    江孝全开会说是要商议定都的地方,其实也不过就是走一个过场,最后定在南京,具体原因也就是说要迎敌抗战。孙夫明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想说,只是负责记录一下会议内容,内心里却冷笑,不过就是为了看住齐昱吧。

    狡兔死,走狗烹,千古不变的道理。

    日本人在一天,齐昱就要拼命一天,日本人要是被赶走了,齐昱恐怕也就会成为江孝全的眼中钉。

    不管是哪一边,都是要他死!

    与齐昱来说,时间飞快,从春到秋几场围战和狙击战,来不及多想就要拼个你死我活。这大半年的岁月,他就这么从一场战争走向另一场战争,不分白昼黑夜,不管寒来暑往。

    与苏郡格来说,这半年的花开花落她都没有看到,只是在对齐昱的担心和对孩子的看管中度过,一样的不分日夜,终于看到龙凤胎哄着小弟弟有说有笑了。

    “佑申该睡觉了,你们两个也该去睡觉了,听话啊。”苏郡格看着懂事的和不懂事的孩子一脸的满足。纵然齐昱不在身边,她也要将孩子照顾好,也要过的就像是他在身边一样。

    从齐昱离开的时候,她就定下了给孩子的名字齐佑申,意思就是保佑申城,保佑上海,保佑齐昱……

    苏郡格庆幸自己还有孩子在身边,要不然真的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该怎么度过,齐昱身在战场,她身在美国,担惊受怕的时候她夜夜噩梦,却还要努力的稳住自己的情绪,

    为的是稳住胎气,她不能给自己添麻烦,更不能给别人添心事,平安的生下这个孩子,是她的责任和头等大事。好在她很努力,一切都很正常,孩子生下来绝对健康,她也顺利的度完了月子。

    白琳给傅含秋夸奖苏郡格,“这孩子心性就是好,沉得住气,齐昱回不来,她一怨言也没有,我们齐家有这样的儿媳妇积德了。”

    “是啊……”傅含秋往下就没有词了,让白琳接话的机会都没有了。

    “这都是我造的孽,要不然她不会这个样子的。”突然有听到傅含秋喃喃自语。

    白琳一愣,还没有来得及回应,傅含秋就悠悠然的径自走了,如此的没头没脑确实让人琢磨不定,不过也就没往心里去。白琳自己也感慨,“人老了,什么都不如从前了。”

    “大姐怎么会显老呢。”一边的邱珍跟着打趣。

    “头上的白头发又多了,看看想染发都遮不住了。”白琳理了理碎发,又忙着给孩子们叠衣服,接着跟邱珍聊天,问她道,“齐眉最近怎么样了?也总不见她,忙什么呢?”

    “还能忙什么,画画呗,天天画,月月画,年年画,这辈子她也就这样了。”邱珍蛮好的兴致就这么被自己女儿的话题给搅乱了。

    “没有看上的人啊?”

    “不知道,从来也不言语一声,问得多了又怕她生气,以后话更少。”

    理解邱珍的难处,白琳多问无益,干脆不说了。这个齐眉眼看就要成了家里的一块心病,老姑娘,越老越嫁不出去,邱珍怎么能不愁?

    “你知道吗?齐昱来电说了娇丽的事情。”

    “娇丽?”

    这个话题显然比着齐眉的事情更让人关注。

    “嫁给了江孝全当三姨太太,比她大将近二十岁,都能当她爹了。云茹也是,听说现在整个人躺在那里除了眼珠子还能转,其他的一动不动了。唉,造孽啊。”

    “我的天……”

    “当初不是跟着那个上官卿浩走的吗?怎么……”

    “那个上官卿浩说是被枪毙了,因为参与学生游行被抓之后,给枪毙了。娇丽为了给她妈治病,就嫁给了江孝全。”

    “这一家子啊,怎么就落到这个地步了,文杰也找不到了,季志诚吸大烟也吸死了,命苦啊。”

    深秋了,风吹落叶,天冷的有点些早了。

叁陆肆·三冬凛冽彤云布

    暂时的安宁让齐昱得以修养生息,长久没有打仗了,齐昱自觉地精力体力都是一种严重的透支,以前三天三夜不睡觉根本感觉不到什么,现在两天一夜没合眼,他就觉得脑子晕沉沉的。

    邵震递上来一杯热茶,放在齐昱手边,“少……将军,怎么样?”他对于现在的军装不适应,对于给齐昱新的称呼更是不适应。

    “还好,就是上次炮弹落身边轰的到现在还觉得头疼,有的时候耳朵也总是嗡嗡响。”

    “让军医给开点药吧,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

    “好,让军医过来吧。”

    齐昱端了热茶抿入口中,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他确实觉得累,这些小日本还是能耐,比着当年宋建章和章显昌之流还是更胜一筹,且不说武器尖端,就连行兵打仗也明白兵贵神速的道理,凶残暴虐。

    “还有一件事,明天晚上委座在上海要为将军举办庆功宴……”

    “什么?”

    万万没想到江孝全竟然到了上海,齐昱刚要进嘴里大第二口热茶就这么被堵在了唇边。

    “十五分钟之前的电报。”邵震自觉自己真的是后知后觉,只是忙着打日本人,却对江孝全防不胜防,知道他定都到了南京却不知道人在了上海。

    “你是越来越不像话。”齐昱没好气的白了邵震一眼,但他也知道邵震实在是委屈,最近忙着打仗,人都要忙晕了,也就不能怪邵震疏忽。幸好江孝全现在不会危及他的性命,毕竟自己还需要替他打仗,而且季娇丽和小姑都还在江孝全的手里,他有掌控自己的把柄自然也就不会想要自己的命。

    大敌当前,权谋诡斗都暂且放在一边吧。

    “你准备一下,好好安排不要出现纰漏。”齐昱又恢复淡然的模样,接着喝他的茶,等着军医来给自己检查身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要说这是一场鸿门宴,齐昱倒也只能认了。不失性命,便是还有机会杀日本人,他委曲求全一回乃是大丈夫能屈能伸的美德,何惧之有?

    只是真的到了这一晚,说是庆功宴,却没有想到这庆功并不是唯一的主题。还有一个过生日的,还有一个相亲的。

    还都是冲着他齐昱来的。

    当晚的和平饭店灯火辉煌到将整个上海的眼球都吸引到了整栋楼上,这般的盛装犹如一个贵妇参加一场期盼已久的舞会。

    林承竟然也收到了邀请函,照理来说他不是军中人士,这个份邀请对他来说不伦不类的。难道江孝全是为了感谢自己在齐昱抗击日本人的时候伸出援手,将所有的伤兵都收入了自救会里面救治?

    邓松见到林承捏着这张请柬,犹豫不决,于是问道:“承少,您去吗?”

    林承嘴角牵出一笑,看起来就有些不屑,可还是回答道:“去啊,难得见见上流社会的人物,不去可惜了。”而后调侃的把请柬丢在邓松的手上,扬长而去。

    握手寒暄,推杯换盏,这些都是前戏,人到齐了却只能干看着餐台上的食品。秋日天短,眼见着这都已经七点过了,却还不能开席,江孝全不到谁都不敢多说一句。

    全都眼巴眼望着等着重头人物到场,倒不是因为有多饿,而是亟不可待的等着政府对于齐昱的嘉奖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好奇心是人生必备的条件,这样才能不断求进。

    林承来到之后看到齐昱兴致缺缺的坐在角落里,跟邵震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看这里两个人的样子虽然有些闲适,可是眼见着是没有里其他的人意思,一副生人勿近的德行,叫人望而却步。

    可林承却不待见齐昱这个模样,几步上前就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来早了?还没有等到嘉奖?”

    这样的调侃,这样的打趣,也就林承有这个胆子。

    “你不也是一样?”齐昱回敬林承的话一点也不留余地。

    林承再想回击,却听到门口一声令下,还有军靴踏在地上的声音,就知道江孝全到了。

    扔给齐昱一个“此次放过你”的嫌弃眼神,就都看向了门外,齐昱身为将军,按照这个军衔,等级,他应该主动到门口迎接江孝全的。可是他却只是将手中酒杯里的一仰脖子全都喝了干净,把酒杯递给侍应生,就这么背着手一脸木然的看着江孝全在前呼后拥之下款步进入大厅。

    而后齐昱这才挪了他的步子,准备在拥挤的人群中找个合适的地方落脚。

    林承这会儿很能体会齐昱的心情,江山已改,他现在不过是替人卖命而已。当年,这个位置,这个待遇都是属于齐昱的。曾经的风光现在落在了别人的头上,而且还是在自己的面前,这种失落,犹如被当场羞辱到直扇耳光,剥皮抽筋的地步。

    难得齐昱到时真的有这样的承受能力,可能是修养到家,所以才能这般的忍辱负重,接了请柬来这里受嘉奖。林承倒是应该佩服他的胸襟了,放眼望去,现在酒会上都是些熟人,齐昱还是沪军少帅时候的熟人也都在,他还得坦然处之,真是难得。

    一阵掌声之后,就听江孝全开始发表冠冕堂皇的讲话内容,这样的讲话内容永远都是换汤不换药,听得人耳朵生茧子,却还得忍受一下。

    而后是孙夫明上来颁嘉奖令,宣布了一下嘉奖的名单,林承的名字竟赫然在列。

    难怪齐昱刚刚说了一句——“你不是也一样。”

    要不要抗击日本人,也不是他江孝全说了算的,公道自在人心,这是自己的国家谁想践踏,都不允许!

    至于什么嘉奖不嘉奖,他林承不稀罕,看看齐昱这个样子,他又怎么会稀罕。

    虽然嘉奖名单上的人不少,可是齐昱首当其冲,成了主角,之后所有人的话题就都围绕着齐昱。

    可是等到谭家东领着谭芷檬出现的时候,立马就变了画风。

    江孝全亲自宣布今天晚上的另一件要事,就是谭芷檬过生日。从庆功宴,嘉奖宴突然就变到了生日宴,还是江孝全给主持的,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谁都捉不透。

    可后来,江孝全直接让齐昱邀请谭芷檬跳舞,一切就都明朗起来。原来这才是主要目的,给齐昱和谭芷檬牵线的。

    窃窃私语顿时四起,齐昱当年在上海的情史早就可以如数家珍,这会儿谭家的大小姐又来掺和一脚,而且是在这么一个关键的时候。江孝全明摆着是害怕齐昱功高盖主,给他一个羁绊。

    谭家东在江孝全身边的地位,谭家大小姐对齐昱的痴恋,还有齐昱在美国的那一大家子妻儿老小,好一出大戏。

    林承静观其变,就看江孝全怎么能把这一出戏唱的精彩纷呈。看着齐昱听完江孝全的安排,那一副如丧考妣的表情,林承只是心疼远在美国的苏郡格,为他生儿育女,让他前阵杀敌到头来,却让别人给截胡了。

    谭芷檬倒是真的来戏,跟齐昱一场舞跳的十分亲密,纵然齐昱千般不愿意,可她的表现却真的可圈可点。舞池中江孝全与三姨太季娇丽也在跳舞,总是似有若无的与齐昱和谭芷檬挨得很近。

    齐昱心乱如麻自然也就总是走神,毫不客气的踩了谭芷檬两脚,也不怎么道歉,就这么半死不活的跟着她的节奏,远远的躲着江孝全两个人。

    林承从来都不喜欢跳舞,听了那么长时间的废话,他腹中空空这会儿一边看着舞池中间的热闹,一边将餐桌上的美食收入腹中。

    “难为将军了。”谭芷檬半天都就憋出了这一句话。

    “嗯。”齐昱一张冷脸,回应的都叫人心灰意冷。

    “嫂子还好吗?”谭芷檬只好又捡了些他愿意听的跟他聊聊,要不然江孝全和自己的父亲还看着他们呢。

    “嫂子?”齐昱被这个称呼弄的懵了头脑。

    “就是您的夫人啊。”谭芷檬尴尬的解释,对她来说,苏郡格确实可以称之为嫂子,但是,齐昱什么时候就答应做了她的大哥?可能是那次在美国,齐昱让她称自己为齐兄的时候吧。只是她这近乎套的真是生硬,难怪齐昱晕了头。

    “她很好。”又是不咸不淡的回答,齐昱眼看着自己的舞实在是跳不下去了。

    “都在看着我们呢,还望将军合作些。”谭芷檬实在是忍不住只好明白这提醒齐昱。

叁陆伍·风触湖心一叶横

    宴会散去,已经是十点钟以后的事情。有多少人酒醒时分,有多少人醉生梦死,林承席间接到电话,提前走人,没有看到最后齐昱和谭芷檬一起坐车离开。江孝全很是惊喜,谭家东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一场舞跳完了就峰回路转了?

    可是谭家东自己还是默许了齐昱跟谭芷檬的关系。就这么当着自己的面儿把自己的孩子带走,要怪就只能怪齐昱太优秀。

    打从一进大厅,谭家东就看到齐昱,不用别人介绍,也能一眼猜中。他在众人中那遗世独立的风姿,确实叫人目不能移。要不是他刻意的站在边角的位置,今晚上的主角定然就是他了,哪里还会有江孝全什么事。

    双眸熠熠如星辉,长羽飞睫密如蛾翅,剑眉浓密上扬入鬓,五官恰如刀刻斧琢,叫人多看上几眼都觉得心动堪堪。再加上身形英姿挺拔,还有一身礼服军装更是把他不怒自威的气质全然勾勒了出来。

    谭家东活了这么大的岁数,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什么样的年轻后生他都接触过。但是仔细回想起来能跟齐昱有一比,还真是没什么人。

    顺便带眼看看齐昱一旁的两个人,他副官邵震也就是个俊逸青年,在齐昱面前实在是缺了些稳重。

    倒是那个一身黑色西装的人,看着还能跟齐昱有一比较。只不过他从卧蚕眼的眼神里不经意露出狡黠,确实有轻浮之感,唇边缀出的笑意还带着些玩世不恭的意味,看人时又总自下而上太过盛气凌人,还有些琢磨不透。

    这个一言堂的堂主林承谈吐不俗却也缺少了齐昱的大气和儒雅。纵然是长了一副上好的皮囊,五官也周正,相貌也英俊,可总觉得比着齐昱还是逊色了那么一点点。

    这两个人往这里一站,如此的夺人眼球,谭家东也就压根都想不起来在北平时候跟谭芷檬走的比较近的安楚辰了。

    谭家东就这么在齐昱的面前败下阵来,他必须承认自己的女儿着实有些配不上齐昱。

    犹是这般的人物,能对苏郡格爱的一往情深,可见,那苏郡格必然是有过人之处。

    可是,齐昱要真的也能对谭芷檬青眼有加,这样的女婿,他谭家东当然也不会往外推的。

    神使鬼差,他就这么任由齐昱和谭芷檬的各种亲密接触,也不去多想齐昱还在美国的老婆孩子。

    “谭老,您不懂……”江孝全神神秘秘的在谭家东耳边嘀咕,眼角里还带着些情#色#的意味。“齐昱最近这半年都忙着打仗了,见到令爱这样的红颜知己,又是旧相识,自然是干柴烈火啊。”

    谭家东无奈,自己现在处境,可能都要依靠这个女儿来解围。三个儿子都跟东北军关系密切,江孝全很是忌惮。

    而今,江孝全的意思是,让齐昱调防北平,要是不出意外,自己的女儿跟了齐昱那么就一定会也跟着回去北平,谭家东则就要跟着政府留在南京,这么一南一北相互牵制,还顺便看住了齐昱,江孝全真是老谋深算的厉害。

    齐昱做戏做全套,很是礼貌的把谭芷檬也带到了自己暂住的军部里。安排她到楼上去住,自己跟邵震在一楼的会议室里安了两张行军床。

    知道齐昱这会儿就像吃了苍蝇一样的恶心,邵震收拾完他砸在地上的两个碎瓷杯,就打趣说:“这缴获来的小日本的行军床还不赖,看着还挺不错的。”安装好了,邵震还使劲的按了按,看看结实不结实。

    齐昱冷哼一声,撇了撇嘴,他今天晚上一直都是被人牵着鼻子走,这心情可想而知的难受。

    “我先睡了!”说完,齐昱就这么样往床上寝使劲一躺,和衣而睡。

    邵震无奈,也就准备去关灯在旁边一张行军床上睡觉。今晚上这一闹,他连去找艾丽斯的机会都没了。掐指一算,自从打完仗以后,大概有一个多星期没见到媳妇了。邵震苦笑,心中祈祷,赶紧睡过这一夜,明天就算是太平了吧。

    这两个人在会议室凑合了一夜,深秋天冷也就盖了一两件军大衣,用可怜两个字不算过分。

    可是林承,他这一夜竟然没合眼,就比齐昱邵震他们两个更可怜了。宴会上提前把他叫走的电话是杜莲娥打来的,内容是关于她的徒弟温婉若的。

    听说温婉若经常晚上自己出去了,到了后半夜才回来,身上有酒味儿。

    杜莲娥从温婉若偷着摸着出门就开始给林承打电话,让他来跟着温婉若。

    说也奇怪,这温婉若真是有本事,也不知道跑去了哪里,林承派人找到了后半夜都没找到,等到一言堂的人都回来了天都要亮了。

    越是这样的神秘,越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林承早就开始怀疑温婉若,是不是跟日本人有什么关系……

    现在的上海看似平静,实则暗潮涌动,大战之后,说是修整,其实都在酝酿着下一个行动目标。

    日本人没有得到便宜,怎么可能就此罢休。

    而且听说,江孝全要把齐昱调去北平,这下日本人会更加猖狂。

    林承一夜难眠,他的脑子里各种想法走马灯一样的来回转悠,一会儿是自救会的事,一会儿是齐昱和谭芷檬,一会儿是苏郡格孤身一人,一会儿是日本人在打温婉若的主意……

    到底接下来该怎么办,他这时候真是没了主意。

    仰头躺在摇椅上,本想眯上一会儿,就听到乔隽瑾和大英子的声音,她们这会儿该起床了。

    索性不去管她俩,林承自顾自的还是眯眼休息。

    “林叔叔……有没有吵到你?”大英子敲了敲门,蹑手蹑脚,生怕惊动了他,又怕他听不到,心中甚是纠结。

    “什么事?进来吧!”林承听到是大英子的声音就赶紧坐直了身子。

    “好几天我都看到婶婶在哭,哭的声音很小,但是哭了很长时间,眼睛肿的厉害,叔叔,要不要问问怎么回事啊?”大英子小心翼翼的询问林承。

    听到这里,林承皱了皱眉头,略显烦躁,这乔隽瑾又出什么幺蛾子?不过她在自己面前倒是没有表现出什么来,自己平时也不怎么观察她,自然也就没有发现她的眼睛什么时候红肿过。

    “有什么事,让她来找我,哭什么哭!”林承不耐烦,顺便也没有给大英子好脸色。

    “哦,知道了……”大英子怯懦,也不就不在多说话了。她基本都跟在乔隽瑾身边,见林承的次数不多,也没见他们一起过,虽然表面上两个人相安无事,但是能感受到叔叔对婶婶并不待见,甚至漠不关心。这貌合神离的样子,有时候让大英子也觉得替乔隽瑾委屈。

    可是乔隽瑾就算是哭成了泪人儿也不敢跟林承多言,大英子自己也是个外人,只是寄居在林家做个乔隽瑾的陪伴而已,这样的闲事还是不要多话了。

    于是大英子默默地从房间退了出去,恰好遇到了邓松。邓松看着大英子的欲言又止,就又问了问缘由。

    大英子原原本本又说给了邓松,可是只知道乔隽瑾哭,却也不知道哭的原因,邓松听了也就记下了,不再多做关心,倒是也给了大英子承诺有空会查查是什么情况。可邓松也知道自家这个承少对这位少奶奶的态度,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就不再过问了。

叁陆陆·池边雪霁无行道

    谭芷檬独自一人在楼上,抱着厚实棉被呆坐着,透过薄纱的窗帘望向漆黑的深夜。就算齐昱身在楼下,可她却觉得他此时就在身边,就像刚刚握着自己的手跳舞时候的距离一样,很是适当。可是他身上的那种独有气息,早就将她包围的紧密,就算是此刻,也没有散去。

    她从中国跑到美国,从美国在跑回中国,为的都是能让他给自己的一个机会,而今机会就在眼前,可怎么就没有那么的欣喜。

    曾经在美国的时候,他逢场作戏的揽住自己的腰身,看似亲密,实则尴尬。谭芷檬叹息,她到现在才明白,自己对于齐昱的感受,只是一厢情愿对她自己的满足,遥不可及的时候想得到,可一旦得到了,便索然无味。

    这些年,她不只是难为了别人,也是难为了自己。

    后半夜,竟然在初冬也会有流星划过,谭芷檬愣愣的看着星子一闪一灭之间的光华,就那么短短一瞬。在浩瀚的天际中,转瞬即逝,如沧海一束的渺小。

    也不是没有听说过,对着流星许愿,愿望就能实现的传说。只可惜,她这会儿没有那个心情许愿,或者说,她压根不知道自己该许什么样的愿望……

    有时候,她也想过,自己是不是真的就放不下齐昱,而今看来,她是放下了的。

    空门一入,红尘泯然……

    对于谭芷檬第二天就准备回北平的事情,齐昱倒是有点不甚理解,她的父亲还在南京,她却要回北平?照理来说,自己抛出了橄榄枝,谭芷檬不应该这么的淡然处之,齐昱对于现在进退得宜的谭芷檬有点看不懂了。

    似乎比照在美国见到的谭芷檬,现在的她好像又成熟了不少。齐昱觉得她能这么迅速成长倒也是欣慰,应该不会在给自己添麻烦了。自然也就不用对人家一个女孩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

    “将军,我在北平等你。”这是谭芷檬临上火车的最后给齐昱的一句话。

    有些莫名其妙,但是总透着一种难以捉摸的古怪。

    他们还要有什么样的交集?

    齐昱似是而非的点了一下头,到底是潜台词,还是字面意思,现在他都来不及细想。

    ……

    安楚辰知道谭芷檬回来了,火急火燎的就跑去她现在住的四合院找她。究其原因,也就是知道了她在上海和齐昱之间的所作所为。而今流言四起,苏郡格早晚会知道,她该怎么办?

    苏郡格亲手将丈夫送上战场,难道也要将丈夫送到别的女人的怀抱?

    “你找我做什么?”谭芷檬一脸冷漠的问安楚辰。

    “你在上海做了什么?”安楚辰皱着眉头反问谭芷檬。

    “就是你听到的那些……”

    安楚辰登时心凉半截,当事人亲口承认,他还要问什么,还要怎么追问……

    谭芷檬转身回坐到书桌前,将安楚辰晾在一旁。

    “安董事,还要让我亲自送客?”

    “谭小姐,恕我失礼,我还有一事相求。”

    “说吧。”

    “谭小姐,咱们也算是知音,能不能更进一步?”

    “把话说明白。”

    “我想娶你。”

    “……”

    话语似有回声一般,在屋子里回响着。

    谭芷檬泪涌而出,泪珠吧嗒吧嗒的落在书页上,湿了大片字迹。

    安楚辰原地站着,握紧了拳头,努力控制呼吸。

    只听到外面的风将脆弱的落叶吹的七零八落,哗哗作响,尘土掺杂其中,更是混乱不看。

    “你想娶我?”

    谭芷檬转身认真的看着安楚辰的大义凛然,他这是要娶她的样子吗?这分明是慷慨赴死的德行。

    娶她,就真的要跟拼命一般?

    “是,咱们志趣相投,结合也不算意外。”

    “是为了我们谭家的权势,还是为了你们安家的生意,还是……为了不让苏郡格伤心?”

    “……”

    “安董事,你和林嫣结婚又离婚,这其中的缘由,我不是猜不出来,现在又来这套,你有没有觉得故技重施简直就是在侮辱你我?!”

    “……”

    “那我告诉你,齐昱,我非嫁不可,因为如果不是我,还会有别人,不是我谭芷檬还会有别人被安排给他,你能猜到是谁吗?我猜不到……”

    “……”

    “我确实配不上齐昱,也不想再跟齐昱有任何的瓜葛,可是,江孝全不会就这样轻易放过我们,不管是齐家,还是谭家,我们都逃不掉了……”

    “……”

    “我不跟齐昱在一起,换做别人,能容得下苏郡格和她的孩子们吗?齐昱是来抗击日本人的,你忍心看着他前线杀敌,后方却妻离子散吗?”

    安楚辰被堵的发慌,他一句反击的话都说不出来,谭芷檬所有的话语都直击人心,疼的就像针扎一般。

    “谭小姐,我错了,抱歉……”

    “其实我也心有不甘,可是你知道我是怎么从凌云寺死里逃生回来的吗?”

    日光西斜,扒在窗棂上留下最后的依依不舍。

    谭芷檬的给安楚辰讲她在凌云寺不堪回首的遭遇,如惊魂噩梦,本来此生她都不愿再提起。

    清晨,霞光微萌,谭芷檬这日也不只怎么了就早早的醒来。可是床铺温热,她醒了却不想起身。

    就撩起窗帘,看凌云寺跟她一样睡意朦胧的醒来,瑞竹见她醒了,就打着哈欠给她披上棉衣。

    只因为她今天有个大计划……

    主持听到了谭芷檬的要求,直摇头,“阿弥陀佛,谭施主,你要剃度出家,可是贫尼看你并非真心向佛,而是尘缘未了,一心躲避。只是这尘世中缘分未尽,你就算是剃度,也不能真的就能了却俗事,你还是再斟酌斟酌吧。”

    主持将谭芷檬端来剃度用具往旁边,推了推,然后接着捻珠念佛。

    谭芷檬这边还没有逞强的辩驳,那边就听见外面鬼哭狼嚎一般,嚎叫声将人的心脏跳动都给给打乱。主持一时也是慌了神色,却还强忍镇定,交代瑞竹和谭芷檬先到后院休息,她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这一看不要紧,谭芷檬就是最后一次再见主持了……

    “你知道的,凌云寺里都是尼姑,吃斋念佛,普度众生,可是这一队日本兵闯进来以后,一个都没有放过她们,主持被羞辱,燃火*,其他的人也都是被*之后死的死,残的残……我跟瑞竹当时情急没有走好,就掉进你们那次去挖的洞里,就是苏家的地库里,才躲过了一劫。后来幸亏有附近村民去给军队报信,这才来了士兵,把这一队的日本人给灭了,后来才知道,之前来镇压日本人的士兵曾是沪军旧部。要不然,你现在压根看不到我还能站在这里跟你说话。”

    “安楚辰,你说我们是知己,是知音,是志趣相投,你可以娶我,可是你告诉我,你爱我吗?如果瑞竹也能识文断字,懂得诗词歌赋,我想她一样可以成为你的知音,你的知己。我跟你不过就是一对能说得上话的搭子而已,有没有情爱,咱们比谁都清楚……你不爱我,我也不爱你……对不对?你说,对不对?”

    “我给齐昱的承诺,给苏郡格的承诺,先给你看看吧!”

    从声嘶力竭到啜泣喃喃,谭芷檬的话越说越没有力气,她伸手,一把揪下了自己头上的假发,露出的是光秃秃的脑壳。

    “谭小姐……”

    安楚辰决然没有想到的一幕,她竟然自己给自己把头发全都剃光了……

    她已决心从此以后长伴青灯古佛,只是江孝全对齐昱的猜忌,让她不得已将剪去的秀发重新缝成了假发戴在头上,连谭家东和她的三个哥哥都给瞒了过去。

    “谭小姐……”安楚辰突然泪水盈眶,他本是想来解决问题的,却没有想到会听到这个耸人听闻的故事,还看到了如此触目惊心的场景,除此之外,他也低估了谭芷檬这个人。

    “没有主持的舍身救命,我不活不下来,没有苏家的地库,我也躲不过一劫,没有沪军旧部的援手,我也会被日本人残害。现在我对齐昱再也不会有非分之想,我只是想保护他们,和安董事的心是一样的。”谭芷檬咽下泪水,却还哆嗦着嘴唇,良久不能自已。

    这份心,他们是知己,无需情爱,就都能体会。

叁陆柒·恨不得袅断鞭梢

    上海这边的一场连着一场的闹剧这么无疾而终的收场了。齐昱难得这么好的脾气,一切都照单全收,本来事民众们都眼看着从前那个风流倜傥的沪军少帅又回来坐镇上海滩了。只可惜,江孝全坐收渔翁之利,将南方这边的所有战果收入囊中,然后在把齐昱调任北平。

    日本人扶植的所有政权就与北平城隔着长城一线,相互之间都是虎视眈眈。

    初冬,萤雪,齐昱就站在长城烽火台上,迎着猎猎寒风,手中握着望远镜远眺对面的日本人侵占盘踞的地盘。幅员辽阔,一眼看不到边际,却都这样白白交到了日本人的手里。

    燕山山脉高低起伏,绵延千里,却都掩盖在灰沉沉的天色里,叫人望过去总觉得沉郁,齐昱的披风被寒风吹起,整个人看上去就像要振翅翔天的雄鹰。

    邵震跟他的左右这么多年,头一次见到齐昱是这般的忧心忡忡,与战场来说他从来都是游刃有余的。

    “将军,所有装备调配齐全,请您督查。”

    其实齐昱的心情,邵震颇能体会,大好河山拱手让人,甚为军人那就是不合格。

    “好。”齐昱转身款步走下,却忍不住回头,这片土地,是谁的,就永远都是谁的,拿走了也要还回来。

    “约翰·李还在北平,听说他一直在给江孝全暗中提供各种情报,不管好坏。就连谭家东都被他摆了一道。”邵震将自己探听来的所有信息全都说给齐昱听。

    “约翰·李?竟然又回了国内……”

    “对,现在叫做谢景居。”

    “留着他,让赵衡辉跟他狗咬狗去,还有金香雪,现在到底叫什么名字?”

    “改回了她自己的本名,织田御香,又起了个中国名字官希贤。”

    “别管改什么,都是狗改不了吃屎,找机会暗杀了她。这个女人绝对不能留,必要时候你亲自动手,有你没她,有她没你。”

    “将军放心,已经开始安排了,这回一定不会再让她逃掉。”

    “章戍州那边呢?”

    “他回信了,说是一定会同将军抗战到底的,看来是有悔过的心思了。而且安排了火车,不日即到北平与将军会面。”

    “你好好安排。”

    “安楚辰想见您一面。”

    “不见。”

    “等了很多天了,见一下或许不是坏事。”

    “你安排。”

    “是。”

    齐昱下车,看着这似曾相识的地方,曾经的苏府而今的十七军军部。风水轮流转,而今到别家,齐昱现在住在这里,他的部队收编政府军的十七军。

    故地重游的各种感慨一起涌上心头,齐昱看着这古香古色的深宅大院,第一个想到的人自然就是苏郡格。

    这里有过她多少的青葱岁月……

    只可惜那些年,他们还有遇到,还没有爱上。突然觉得遗憾,怎么遇到的这么晚,爱上她也这么晚。

    大半年的时间就这样过去了,他们的死三个孩子出生,不,应该说是第四个,还有那个未曾出事的孩子……

    听说她给孩子起名佑申,和他像的其实并不一样,他想给孩子的名字是崇安,齐崇安。经历过的战争太过残酷,自然也就崇尚平安。

    可是她喜欢的,那就是最好的,一切还是听她的。

    每当想起她,唇边都会不自觉的露出会心之笑,这是他回国之后感觉最是甜蜜的事情,乱世当道,唯有回忆的不真实才让自己获得片刻的欣慰。人生何其惨淡与无奈。

    他不想回到现实,却又不得不面对现实,而要命的是谭芷檬该怎么办,她给自己说了江孝全的目的所在,可是自己怎么娶得了她?又怎么去面对苏郡格?

    季娇丽也劝了齐昱,说是权宜之计还是娶了谭芷檬,毕竟他俩之间的事情早就甚嚣尘上,不管是真是假,反正众目睽睽之下齐昱和谭芷檬是一同乘车离开了。

    苏郡格那边到时候季娇丽亲自去解释,相信她大仁大义,应该也会理解的。

    理解……

    无非就是强迫她接受,自己又娶了一个女人回家,谈什么理解?

    其实明眼人也不是看不出来,齐昱跟谭芷檬之间的猫腻,也不是不知道这都是江孝全和谭家东的安排。明央吾,白举巽他们在上海的那场庆功宴上见到了这样的布置,倒是一眼就看穿了这样的把戏,一致的评价是粗鄙不堪,拙劣至极。

    “大敌当前,竟然还想着争权夺利?”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滑天下之大稽!人家在给我们卖命杀鬼子,有的人却还在背后动手脚,可悲,可气!”

    “这就是亘古不变的帝王之道,怕就怕有一天手握兵权的人会黄袍加身。个个力量之间相互牵制,这样才不会造他的反。”

    “想要稳坐江山,哪还管什么礼义廉耻啊!政客从来都是最不要脸的。”

    ……

    ……

    凡如此类的流言也是不绝于耳,江孝全就算是想堵耳朵可是也难免要受非议,他唯有故作镇定,权当听不见。谢景居则是要跟燕宗岳举杯庆祝了,他满心欢喜的接纳所有流言蜚语,反正没有一句是骂他的。他也只不过就是为江孝全提供了一下情报而已,整个政府军的地下情报网也让他给编织成攻,代号——蜘蛛。

    “非要在齐昱身上下手吗?”燕宗岳着实不能明白谢景居的这番作为。

    “对,新仇旧恨都要一起算。”谢景居回答的很是肯定。

    燕宗岳不在多言,很多事情还需要他自己亲自动手去查,问是问不出来的。这其中的恩怨情仇,是非曲直,确实叫人不知从何处讲起。谢景居不管去了哪里都记得苏郡格对自己的报仇雪恨,差点让他命丧美国的监狱。

    这次,他不仅仅要得到苏郡格,还要让她亲眼看着齐昱对她的背叛。人就是这样,不到心死的时候都不能明白什么叫做绝境。

    江孝全原本以为他才是最大的赢家,却不知道,他只是赢了权势,却输了人心,而他谢景居则不一样,最大的幕后黑手。

    成全了谭芷檬,得到了苏郡格,还要让齐昱妻离子散,江孝全背负骂名……

    他只需要在背后将所有对自己有力的情报一一上报,这是一根线,细密如蛛丝,将每个人都牢牢的控制在自己的手里,谁都逃不掉。

    “苏郡格也该回来了,主角不登场,这戏怎么唱都觉得扫兴,你说是不是?”谢景居好像是在喃喃自语,又像是在说给燕宗岳听。

    燕宗岳没有回应,静静的看着窗外的雪花慢慢变大了,从雪粒变成了雪片,将灰色的大地染成浅白,再染成深白……

叁陆捌·客路寻常江海上

    当苏郡格的回国成为众人关注的话题,这些人都站在各自为战的立场上,给出了他们的理由。

    日本人对齐昱恨之入骨,还没有找到最合适的弄死他的方法之前,他们当然希望齐昱能够跟江孝全翻脸,从此以后不会再领兵抗战,一怒之下回了美国。所以他们都巴望着苏郡格从美国回来将齐昱要走。

    谢景居在美国没有得到苏郡格的人,他也回不去美国了,当然希望苏郡格来中国,这样谢景居就正好浑水摸鱼,成全他的欲望。

    至于其他人,有的是想解一下相思之苦,有的是想一饱眼福,有的是好奇心作祟……

    反正,苏郡格回国是“众望所归”一般的势在必行。

    其实别说其他人,就连当局者自己,苏郡格也是想回国的。她有多长时间没有见过齐昱,说是心中没有挂念,那就真的是太虚伪了。

    齐昱的意思也是想把苏郡格接到身边来,还有佑申,他到现在也没有见过,算算也都有半岁了。可是现在国内的局势这么乱,她还要带着孩子,就这么接过来,一大家子人放在哪里都不合适,他还要随军打仗,也不能时时刻刻照顾周全。

    自己也不是没有想着回去,看看,可是美国那么远,这一来一去的耽误不少时间,毕竟战时,他也是身不由己了。

    一时之间,两难选择。

    电报一封一封的发过去,再发回来……

    “还是我过去吧,就带着佑申,给你看看,行吗?”苏郡格自是体谅。

    “你自己带着孩子,实在是不方便。”齐昱的考量也不是没有道理。

    “我母亲说,她也一同前来,云嫂也跟着,我们三个大人看一个孩子还是可以的吧。就是母亲要在家里看着齐齐和苏苏,比较辛苦了。”

    “他们两个大了,也会照顾自己了,还有管家和佣人呢,美国毕竟还算是太平的,我倒是不担心他们。”

    齐昱都这么说了,苏郡格也就不坚持意见了。心里自我宽慰,早晚都是回见的,也不急于一时了。

    “我安排飞机去接你们吧。”几天之后,齐昱来了电报。

    就这么几个字把苏郡格看的豁然开朗,甚至还有点受宠若惊和欣喜无比,或许太过激动,

    “是不是太想我了?”齐昱第二封电报紧接着就发了过来。

    他发电报从来都是普通电码,政府军里成天就看着这位齐将军电报来电报去的跟自己的远在美国的夫人各种恩爱非常。

    多肉麻的话都能发的出去,只是美国那边发过来的却总是平平淡淡。

    电报局的的人都羡慕死了能做齐将军老婆的人,常常以此调侃,今后若是找夫家就应该找齐昱这样的男人。

    可是也不是没有人给泼冷水的,说是人真的来了可就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了,齐昱马上又要娶另一位了,谭家大小姐那可不是个吃软饭的。

    一山不容二虎,这样的道理难道不明白?

    那可未必,说不定人家可以娥皇女英,相处的甚是愉快呢。看看委座的几个姨太太不都是相安无事的,麻将桌上还能多个牌搭子。

    齐昱能这么明目张胆,无非也就是给江孝全和谭家东看看,他早就已经娶妻生子,而且对苏郡格一往情深,会不会娶谭芷檬还要两说。

    “郡格,别怪我。”

    他自知这场赌局没有把握赢,却还是要把苏郡格给拉下水来,这件事谁都不能独善其身。他们是夫妻,就是默认的统一战线。

    眼看着就要回国了,苏郡格心里也是充满了期待和温暖的,看着怀里的佑申睡得很沉,呼吸平稳,粉嫩的小脸甚是可爱。

    幸好这一胎,她不算辛苦,佑申比着那两个真的是强了很多。

    从怀孕开始他就没有折腾过自己,孕吐都没有过,生的时候也是顺利很多,虽然疼痛不减,但是总比生龙凤胎的时候难产要万幸的多。

    也许,冥冥之中也许是上天可怜她自己生产的时候丈夫不在身边吧。

    “带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吧?可不要忘了什么,现在那边兵荒马乱的,我真是担心啊。”白琳这几天都絮絮叨叨的,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孩子,才八个多月,还要抱着,多不方便。

    “要不然还是别带孩子了,拍些照片给齐昱带过去吧,他能理解的。”傅含秋也表示出苏郡格带孩子回国的反对。

    “可是……”苏郡格也有点动摇了,再看看孩子的样子,本来是生活安逸,去非要跟她一路奔波,两个大的都不用遭这份罪,他还那么小。

    “我给昱儿发电报,就说是我不让带的,何必让这么小的孩子跟着受罪呢?只是大人还方便些。”白琳这回也没有迁就苏郡格,就这么定了下来。

    苏郡格看了云嫂一眼,还是觉得三个人也是能行的,就听白琳紧张兮兮的说了一句:“你可别忘了上海时候,齐齐和苏苏的事情,真的要再把我吓出个好歹来啊?!”

    如梦方醒一般,苏郡格后脊背一凉,一个激灵,那次两孩子被绑架的事情让她多长时间之内都是惊弓之鸟,这回怎么就好了伤疤忘了疼了。

    “好,那就这么定了,我们自己回去,云嫂也就跟着留下吧,帮我照顾好孩子。”苏郡格立马下了决心。

    傅含秋也跟着点了点头,一脸的欣慰。

    “大小姐放心。”云嫂接过来还睡的甜美的佑申,坚决保证。

    “孩子们终于都慢慢长大了,我也觉得松了一口气了。”傅含秋又莫名其妙的添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只不过淹没在了主要话题中也就没那么引人注意。

    “妈妈,你放心,我们也会照顾好弟弟的,我和哥哥商量好了,好吃的,好玩的都让给弟弟,也不会吵他睡觉呢。”齐诺比齐赫先一步保证。

    “你都把我要说的话全说完了,我说什么呢?”齐赫嘟嘴抗议。

    “那就是苏苏代表了你们两个人的态度,对不对?所以你们两个人都最棒的,妈妈也会尽快回来的。给你们带好吃的果脯好不好?”苏郡格摸着两个孩子的小脑袋。

    “还有爸爸的照片,我们想他了。”齐诺抿着小嘴,努力的压抑眼泪,可是眼眶早就红红的。

    “告诉爸爸打仗要小心,注意安全。”齐赫颇有些男子汉的气魄。

    “好,你们放心就是了,我都会告诉爸爸的,你们在家好好听奶奶的话。”

    苏郡格心里的感动满满,一边是齐昱,一边是孩子,她都难舍难分。

叁陆玖·瓣香遥拜九江城

    飞机自薄薄的云端掠过,慢慢在眼前显露整个机形,缓缓降落,一路滑行,最后平稳的停在北栏机场的跑道上。齐昱早就已经翘首以盼,寒风之中等了两个多小时。

    发动机的轰鸣声渐停,机舱门被打开,苏郡格扶着傅含秋小心翼翼的从阶梯上款步而下。

    难得冬日有这么好的阳光,苏郡格一出舱门就不由的用手在眼前这了一个凉棚,光线有点刺眼的突然。傅含秋也被阳光这么突然一照觉得很是不适应,眯了眯眼睛,寒风呛人,她忍不住轻咳了两声。

    “母亲慢些,仔细脚下。”苏郡格温柔提醒。

    “来,我扶着。”齐昱迎上前去,伸手去接傅含秋。

    苏郡格看着对面的人,深色的墨镜将他整个五官遮去了大半,只剩下薄唇和方正的下巴,却不知为什么叫人看的有点面红心跳。真的是多日不见,心如撞鹿的激动。

    “老夫人。”邵震领着艾丽斯也跟着迎了上来,很是主动的搀扶住了傅含秋。

    “也辛苦你们了。”傅含秋到底是年纪大了,从在美国就不怎么舒服,坐了这么长时间的飞机,她自然是吃不消的。

    “上车吧,旅途劳顿,赶紧回去休息一下。”齐昱立即安排车辆,他更是迫不及待的想跟苏郡格一聚。这会儿人多,他突然也觉得放不开了。还当着傅含秋的面儿,是需要有些避嫌的。

    一路上两个人都故作镇定的眉来眼去,齐昱虽然坐在前排,可总是时不时的回头看苏郡格,要不然就是透过后视镜目不转睛的瞧着她。傅含秋将一切尽收眼底,怪只怪她这个老太婆夹在中间甚是碍事。

    好容易挨到了住处,齐昱还要忙着安排傅含秋,所以总是没有那么及时跟苏郡格卿卿我我,难免心急。

    “行了,行了,我要休息一会儿,你们也都去歇着吧。不用管我,等我睡醒了,自然去找你们,都赶紧走吧。”傅含秋明白他们两个的心情,于是立即赶人。

    看着他们两个关门离去,傅含秋一脸的欣慰,喃喃自语道:“恪深,你该安息了,放心吧,他会对郡格好的……”

    刚刚关上傅含秋的房门,一转身,齐昱就把苏郡格整个给抱了起来。

    苏郡格在他怀里低声埋怨:“干嘛啊,还有别人呢,放我下来。”

    齐昱只当耳旁风,压根不会理会她,径直抱着人就进了他们自己的房间。

    “该打,怎么又瘦了?”齐昱宠溺的刮了一下苏郡格的鼻梁。

    “有吗?我看你才是该打,看看眼角这个伤疤,离眼睛这么近。”苏郡格手指抚上齐昱眼角,那里有一个浅浅的印记,跟成人小指的指甲盖那么大小,好在现在已经愈合了,不仔细看确实难以发现。

    “那么咱们扯平了?”

    齐昱一吻堵上苏郡格的红唇,缠绵悱恻到密不透风……

    长久的分别,此时相逢那就是干柴烈火到不能自已,苏郡格被折腾的全身散架,窝在他的怀里就那么一直傻笑,听着他的心跳,此刻特别踏实。大半年的分离,她日夜担惊受怕,现在看着他平安无事,说心满意足真是一点也不为过。本来有一大堆的话想问他,想跟他聊,可是这会儿却什么都不想说了,就这么静静的相互依偎,甜蜜美好到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

    如果永远就这么下去该多好……

    “辛苦你了,宝贝。”齐昱把玩着苏郡格发梢。

    “还好,给你看看照片,这是佑申。”苏郡格伸手在床头柜的手提袋里拿出来一张照片,上面的小孩笑的可爱无比。

    “这小子,感觉比齐齐还像我。淘不淘气啊?”齐昱捏着照片一脸的幸福。

    “能吃能睡,倒是比那两个乖很多,喜欢笑,成天乐呵呵的。比着那个时候两个孩子一出生,我就手忙脚乱的好多了。可能是因为你不在,所以他也懂事些吧。”苏郡格跟齐昱脸贴着脸,一起看着这几张照片,有的是佑申自己的照片,有的是全家的合影,还有的只是小孩子们的,每一张大家的喜笑颜开,看着就让人觉得舒心又温暖。

    “……”齐昱突然眼前有些模糊,自己战场上流血都不流泪,这会儿竟然看了几张照片就情难自已。最温暖的地方总是留给家人的。

    “等仗打完了,就把我们一起都接过来吧,孩子们也像你,佑申只认识你的照片,还没有见过本人呢。”

    “好……”

    齐昱不敢再多说什么了,他真的怕自己说漏了嘴,谭芷檬的事情,到底该怎么给苏郡格张口,他还没有打好草稿。

    而且,这一仗什么时候能打完,他心里没底。承诺变成了一纸空文,他也只能敷衍了事。

    “再睡会儿吧,做了那么长时间的飞机,肯定很累了。晚上想吃点什么?我叫人安排。”齐昱唯有找点别的话题来说说才觉得对得起苏郡格。

    “吃烤鸭行吗?”苏郡格伸了伸懒腰,确实累的不想动,但是肚子饿也骗不了自己,嘴巴也馋了,还是想吃点好吃的,又环视了一下房间里乱糟糟的东西,还有这一地的衣服,她又不想叫别人看笑话,于是心不甘情不愿的说,“不想睡了,还有那么多的东西没有收拾呢。”

    知道她内敛的性子,于是齐昱主动下床准备收拾东西,“交给我吧,你安心再睡会儿,等烤鸭送来了我叫你起床。”

    “好。”苏郡格浅咬了一下嘴唇,脸上飞晕,不好意思的答应了下来。

    “母亲说要给我父亲烧周年祭,你看合适安排一下吗?回山东的火车方不方便?”苏郡格看着齐昱在床边来回的收拾东西,她难得这么心安理得的躺在被子里这么清闲。

    “准备什么时候去?我安排一下。”齐昱头也不回的答应,照旧忙活着将散落一地的衣服给收拾利索,行礼也一一摆放妥当。

    “晚上吃饭的时候我问问母亲,合适的话,就提前些吧。毕竟我们还要赶着回美国。”

    这话一出口,齐昱就不由自主的停了手里的活儿,回头看着苏郡格,恨不能从她身上看一个窟窿出来。

    “还是着急走?”齐昱不经意间就讲实话问出了口。

    “孩子们都在美国呢,这边又乱的要命,我不放心。”苏郡格解释的也是心情忐忑。要是没有孩子,她一定会常伴他左右,别说是战场,就算是刀山火海也相随到底,可是,她总不能将孩子都推给了白琳就这么跟着齐昱,实在是说不过去。

    “也好,那就住上一个星期吧。到时候我再派飞机把你们给送去美国,也许,过几天仗就打完了,我可能就把母亲和孩子们都接过来呢。”

    “那样最好了,省得坐飞机坐轮船都要把人给累死了。”

    她笑的很是轻松,却不知道此时齐昱心里百转千回的考量。

    他盼着她来,盼着她来了之后就能让她吓退谭芷檬,可是这表面上看是两个女人的争执,其实暗中乃是权力的角逐,人心的猜忌。国内乱成这个样子,美国起码不是战场,还有三个孩子等着她回去。

    齐昱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选择,是留,是送,他为难的简直不成样子。

叁柒零·瑞香亭下寒成阵

    蓝的叫人想入非非的天空,一点云丝都寻不到。四周是青灰色的院墙,还有已经落尽枯叶的枯枝,院子里扫洒干净,苏郡格目光从这里移到那里,陌生而又熟悉。怀念与感慨并存,她倒是不知从何说起了。

    傅含秋坐在正厅的太师椅上喝茶,这里的所有物品,摆放的和当年一样,她睹目思人却一言不发。只是淡淡的皱着眉头,也不知道是因为茶水太热,还是因为天气太冷。

    “安董事前来拜访,人在门厅了。”邵震一路小跑的过来回话。这几天都跟着苏郡格和傅含秋,齐昱忙的时候,他负责全权照顾。

    “好的,我们这就过去。”苏郡格看了一眼傅含秋,见她也点了点头。

    安楚辰花厅中颇有些坐立不安,他环顾四周,这里还是当年的苏府,一点都没有改变,多年没有踏足,却是故人依旧,故景重逢。远远的看着苏郡格搀扶着傅含秋走进,安楚辰那一霎那有些晃神。若干年前,他也见过这样的场景,苏郡格那个时候稚气未脱,清丽可人,傅含秋给自己介绍她。

    至此之后,两个人关系便从陌生变成了朋友,后来,后来,又形同陌路……

    “安董事。”

    “老夫人,夫人。”

    “快坐吧,别这么客气了。”

    突然的重逢,竟然不知从何处开口了,安楚辰跟她们寒暄完,竟然有些语塞。他主动的拜访,自然也是不能只客套客套就算了。然而看着苏郡格的样子,他就知道,齐昱应该没有把谭芷檬的事情告诉她,要不然怎么就这么的甜蜜淡然,显然她跟齐昱久别重逢是将这相思之苦开解的十分到位。

    “呃,最近回来有什么安排?用的到我的地方,不用客气,只管开口。”安楚辰捡了一个最合适的话题。

    “准备周年祭,去一趟山东。也就这两天启程了,然后从山东回来的时候就准备回美国了。”傅含秋转而又问苏郡格,“是这样安排的吧?”

    “是。”苏郡格点了点头,“美国那边还有孩子,我放心不下,还是要尽早回去。”

    “是,这样安排也挺好的。最近战事吃紧,齐将军要是没有时间,我陪着一起去山东吧,正好有一批货还需要走一趟火车,咱们一起搭个伴,路上也有个照应,好不好?”安楚辰的态度殷勤到,让人难以拒绝。

    “要不然等齐昱回来,我们商量一下吧。”苏郡格还是委婉的拒绝了。

    “我倒是觉得可以。”突然就听到了齐昱的声音,引得三个人一起回头,恰好就看到了齐昱迈步进门。胳膊上搭了刚刚脱下的大衣,手套还正摘着,寒气跟着他一起扑面而来,齐昱面带微笑看着安楚辰客气的过分。

    “回来了?”苏郡格见到齐昱就不由自主的微笑,自然而然的迎上去接过他手中的大衣,顺便掸去灰尘。而齐昱也侧目温柔地看着她,温情脉脉的叫人羡慕。

    安楚辰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却只能自己体会个中滋味,郎情妾意,琴瑟和鸣,他却只能慨叹自己情深缘浅了。

    “我恰好最近特别忙,安排好了火车也不方便离开,安董事有空又顺路,那就劳烦你了。邵震跟着,我也放心。”齐昱将这件事全部托付安楚辰,而且借口甚为恰当。毕竟战时,他身居要职,时时刻刻都不能擅离职守。

    这借口真是冠冕堂皇的让人信以为真。

    安楚辰嘴边挂了一丝冷笑,看来齐昱还没有想好怎么给苏郡格交代,他来这么一套,无非是缓兵之计。

    斜睨齐昱一眼,安楚辰故作平静,客套道:“不用客气,应该的。”而后站起来身来,理了理衣襟,拿了礼帽,“那就明天可以吗?方便的话,一早我就来接你们。”

    “好的,辛苦了。”苏郡格交代下人送安楚辰出门。

    齐昱和邵震相互看了一眼,心照不宣。

    苏郡格跟着齐昱回到房间里,看他帮着自己收拾行李。突然就一把把他从身后抱住了,那么紧,把齐昱勒的透不过气来。

    “郡格……”齐昱低声唤她的名字,却没有听到回应。就只听到她呼吸的声音,断断续续,还有心跳的节奏,一下一下,恨不能都撞在了自己的背上,还有些生生的痛感。

    两个人就这么站着,良久,连呼吸的长短甚至都没有改变。

    “要见章戍州吗?”苏郡格终于收住了心情问齐昱。

    “是。巧了,他约的时间,是后天,我不能跟你们去山东。”齐昱解释,有些苍白无力,可是也是实情。眼看着一场大战,就要打响了。

    “没事,我知道。”

    齐昱转过身来抱住苏郡格,跟刚才她抱住自己的时候一样紧实。心里却想:郡格,原谅我……等你从山东回来我会给你一个解释……当然,也许接下来的一场大战,我身赴国难,也就不用这么麻烦了……

    第二日,安楚辰如约来接人,齐昱站在门口微笑送行,就这么看着安楚辰将苏郡格接走,他心中突然的苦涩和欣慰,一并涌来。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他怎么就会爱上她,现在强迫自己放手又这么的难?

    曾经,约翰·李那样对苏郡格,他抑制不住的愤怒,可现在,别人的男人把她接走了,他却如此的平静。

    自己都难以理解自己,后来想想,应该是她跟在自己身边受的委屈太多了,自己看着心疼。

    安楚辰从车里回头望了好几次,直到这条路转弯,他都看到齐昱在那里站着,慢慢的身影从大变小,再到模糊,直至消失不见。

    再看看苏郡格,她静静地坐在车里,闷不吭声,就那么一瞬不瞬的看着窗外。再看看一旁闭目养神的傅含秋。

    安楚辰忽然想,要是自己当初没有听傅含秋的安排,那么急功近利,也许,现在的苏郡格应该不会成为齐昱的妻子。

    倒是是自己那个时候对她太过迷恋,以至于差点失去理智。

    苏郡格其实是个慢热的性子,他借着给她送书的空儿,慢慢的也是可以培养出感情的,可是当初怎么就昏了头脑,没有细水长流。

    一步错,步步错,错上加错,将错就错。最后,覆水难收……

    齐昱没有给苏郡格摊牌,那么自己是不是应该给苏郡格说明齐昱要娶谭芷檬的缘由?

    这毕竟是别人的事情,他掺和进来合适吗?

    有种错觉,他和苏郡格,傅含秋,似乎又回到了那年的冬天。那个时候她是一件妃红的呢子大衣穿在外面,下摆处露出一节相思灰的裙褶,一双黑色的皮鞋套在脚上。

    杏眼清澈见底,看人都是直击心灵的感觉,虽然是淡淡的笑意挂在脸上,让人只觉得她并不热络,也有些敬而远之。

    她那年才十五岁,本不该是这样的气质,也不该有这样的为人态度,冷漠淡然到让人不敢轻易接触。可安楚辰看在眼里,就是觉得她是个颇有威严的,也超乎寻常的严肃。

    跟他同校的女生们,每次遇见他,都是娇羞或者妩媚,就是缺她这样的淡然和冷漠。

    那时候,他的儒雅含蓄下也隐秘着年少轻狂,面对苏郡格这样清冷孤傲的女子说没有征服欲那是瞎话。

    可是到底怎么征服,他还没有想好,一面怕着她,一面念着她。

    大约就是对苏郡格这样的敬畏,所以他才会鬼迷心窍,觉得自己总是没有赢得苏郡格芳心的胜算,无计可施就听了傅含秋的安排。

    若干年后,他又与苏郡格促膝而坐,其实还是觉得她有些让自己高不可攀,哪怕她现在早就没有了原来北洋军的庇佑,成为普通的女人。

    时光厚待与她,从来都不忍在苏郡格的脸上留下斑驳的印记,她好像永远都停在了十五岁……

叁柒壹·过雨群山倍明秀

    火车在蒸汽滚滚和机械轰鸣中出了北平,过了河北,天气没有那么的明媚了,渐渐的变为阴云浓密,窗外似雾非雾似雪非雪,看的人只觉得寒意森森。

    “今年的冬天冷的特别长远呢。”傅含秋念叨了一句。

    “是啊,过年过的晚,所以也冷的长。”苏郡格跟着附和了一句,然后削好的苹果递在了傅含秋的手里。

    安楚辰敲门,进来包厢,问候两个人昨天夜里在火车上过的怎么样。

    互相之间又聊了聊天,顺带还提到了苏家地库的事情,不过傅含秋知道苏淳严的安排,这个话题也就被一带而过了。

    而后随意的又聊了些无关痛痒的事情,最后说到了季娇丽的身上。

    安楚辰甚是凝重的表情,慢慢愧疚的说道:“当时我不在北平,对于她的事情也都没有了解,要是我在,一定从中缓和,也不会就这么让她跟了江孝全。”还有就是江孝全放水晏泽坊杜坎刺杀苏淳严的事情,安楚辰思前想后都觉得这个时候再提起也没什么意思,无非徒增幽怨,所以,傅含秋不知道,苏郡格不追问,他也就咽回了肚子里。

    只是还有谭芷檬和齐昱的事情,堵喉咙里发痒,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叫人真是苦不堪言。

    “算了,都是过去的事情,她也不是小孩子,跟不跟江孝全都天意。就是可怜了齐云茹,听说人都不能动了。”傅含秋感慨一番。

    “听说那个时候罢课游行闹的太凶了,学生们整日的喊口号,军警到处围追堵截,甚至架起了枪支。我回来之后也见过一次,就是在前门那块儿,军警用机枪扫射,后来又用警棍上去厮打,抓的人最多……”安楚辰将他回国后见到的当时情况,详细讲了一下。

    “唉,都是命啊。”傅含秋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苏郡格能猜想到的情形就是,季娇丽和上官卿浩两个人一路私奔到了北平,说是进入北平这边的学校学习,可是那个时候正式罢课游行的高峰期,于是也加入到了游行的队伍里,最后两人一起被抓,都进了监狱。

    至于为什么季娇丽平安无事,上官卿浩却死于枪口之下,估计应该是因为江孝全看上了季娇丽的长相吧。

    苏郡格的猜测确实有几分道理,可是她却将整个事情都猜反了。

    季娇丽自打跟上官卿浩暗通款曲,两个人也是觉得心有愧疚,在上海待着怎么都觉得不舒服,于是两个人商量着北上,跟着学生团队就去了北平。到了北平之后,每天就是跟着罢课游行喊口号。

    江孝全那个时候位子还没有坐踏实,放眼望去又都是这些学生的游行示威,在他眼里就像是漫天飞舞的苍蝇一样,嗡嗡的叫他头疼,于是就出重拳,下狠手,对着手无寸铁的学生就出动了军警。

    当时,季娇丽和上官卿浩看到苗头不对,扔了手里标语传单撒腿就跑,因为对北平地形不熟悉,一时之间跑错了路,被堵在胡同里,一下就全抓住了。

    其实不光季娇丽和上官卿浩被抓,还有五六百的学生和老师都一起被抓,当时北平的大小监狱里就被塞满了。上官卿浩倒是很有骨气,虽然挨了十几军棍,但是咬牙坚持着没有说出来牵头组织人的名字。

    季娇丽眼看着要被打,腿已经发软了,可是面子上挂不住还是强忍着咬牙坚持。可是眼看着有人遭受了烙铁之刑,还有人被鞭子抽的皮开肉绽,她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头,当时就吓得哭了鼻子。

    她这么一软,警察立刻就找到了突破口,单独审讯了季娇丽,威逼利诱之下,季娇丽就全招了,把整个学生社团的罢课游行的组织和安排和盘托出。

    本来她只是想换自己的一方平安,却不想审讯她的警察动了邪念,见她长得漂亮就要下黑手。情急万分的时候,警长突然前来督查,就瞧见了季娇丽的样子,他想着往上爬,就把季娇丽当礼物送给了江孝全。

    彼时,江孝全还不知道这个惊恐万分,缩在墙角,被扒干净衣裳的女学生就是齐昱的表妹……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季娇丽哭的声嘶力竭,写下遗书,被江孝全发现了,这才知道原来这个女学生竟然有这样的出身。

    江孝全一时哭笑不得,也不知道是该一枪崩了她,还是该留在身边接着享用,就这个时候季娇丽竟然偷了一身衣服逃跑了。对于此事,江孝全倒也觉得没有什么了不起的。齐昱身在美国,手里没权没势,难道还要给这个表妹报仇不成?再说了,估计他们两家的关系也不怎么好,要不然怎么不连她一起接去美国,反而会出现在这里,跟着一帮子穷学生游行示威。

    可谁知道,她走了大概有两天,就又回来了,说是想借钱给母亲看病。

    江孝全无奈,就这么把她给收成了三姨太太,反正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他江孝全也不缺钱,就当是个宠物养着也无所谓了。

    季娇丽从此之后就养在了江孝全的深宅大院里,吃喝不愁,虽然没有限制她的自由,可是她也不愿出门。

    所以,谁都不知道季娇丽和江孝全竟然是这样的关系。

    至于齐云茹,她爱打麻将,就在牌桌上认识了一个做生意的人,跟他相好,跟着他却没有想到,那人生意失败,染上了烟膏子,竟然把齐云茹给卖去了八大胡同。

    她虽然年纪稍大,可是总还有姿色在,老鸨子强迫她没日没夜的接客还钱,最后染上花柳病又被扔了出来。要不是一口气息尚存,强撑着看到了逃出来的季娇丽,她们娘俩恐怕就都要死在北平城了,如蝼蚁一般。

    江孝全此时却成了季娇丽和齐云茹的救命之人了,能有钱治病,能不忍饥挨饿,季娇丽所要付出的不过是身体上的代价而已,能活下来还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就算是仰人鼻息,那又如何?谁让她们娘俩都是吃不得苦的人呢!

    ……

    被晃荡了这么久,终于从火车上下来了,脚一沾地都觉得虚浮。苏郡格和傅含秋稳了稳心神看着火车站里人来人往。

    安楚辰也一同步下扶梯,他亦是觉得头脑有些发胀,这一路火车因为打仗总是走走停停,本来就慢,这下更是叫人焦心。

    幸好,安楚辰都已经提前打点妥当,三个人住进了饭店里,休整一番,然后马不停蹄的就赶去苏家祠堂祭祀烧纸。

叁柒贰·莲烛烟销深院里

    一路上颠簸的叫人心里直翻腾,恨不得吐出来才好受些。苏郡格脸都绿了,还强忍着,突然想起来那个时候怀孕,她就这样的恶心着。

    傅含秋更是受不住了,一直用手帕捂住嘴,一张脸煞白煞白的。

    安楚辰不得不交代司机开慢点,其实他也是被折腾的不行了。

    “真是没想到,这路都被炸成这样了。哎呀,再这样下去车子都要开不动了啊。”司机也是很无奈,眼看着这路面起伏的就跟海浪翻涌一般。“这些日本人真是下作,把路都炸成这样,让人怎么走啊!”最后实在忍不住了,司机恨得咬牙切齿,甚至破口大骂,也不管一旁坐着的是安楚辰了。

    “还有多远啊?”苏郡格好容易压下反胃的感觉。

    “看到前面那个牌楼了吧?马上就到了,有一里地吧。”司机是指了指前面,然后接着转方向盘,他也不想被颠成筛子。

    “妈,你能走的动吗?路不远,咱们下车走走吧,这样坐着太难受了。”苏郡格提议。

    “好好好,那就下来走走。我也是恶心的要命了。”傅含秋同意。

    于是三个人就这么下了车,舒舒筋骨,换换空气,然后就接着往前走去。后面邵震的车子也停了下来,都跟着一起步行。

    “几位莫不是苏家人?”一位年约六旬的老者拄着手杖上前主动说话。

    “是,来烧周年的。”安楚辰上前一步。

    “唉,亏你们还有这份心。不过,一是女人不能烧纸,二是……恐怕你们也烧不成了。”老者摇了摇头。

    “怎么了?”苏郡格问道。

    “算了,现在也没这么多讲究了,走,我领你们去看看就知道了。”老人转身就沿着小路往里走去。

    其他的人自然也就跟在了后面。

    走了一段路,苏郡格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镜,她来过苏家祠堂,这周围那个时候修建的甚是规整。

    因为苏淳严任北洋军司令,所以祠堂祖坟都是重新安排过的。石人石马,牌楼墓碑也都一应俱全。

    可现在,除了断壁残垣就是杂草丛生,荒凉的就跟祖坟被挖了一样。

    傅含秋悲声痛哭,她最先看到了苏淳严的墓碑,竟然只剩了半截,就连墓碑上的镌刻的名姓都不那么清楚,能看清的只有恪深二字。旁边散落的算是石头渣子和枯草干枝,还有一个两米多长的大坑。

    “怎么会这样呢?怎么这样了?”傅含秋哭的声嘶力竭,坐在地上双手攥了一把黄土,拼命捶地,“恪深,怎么会这样呢?恪深……”

    “妈,别哭了,妈,……别哭了……”劝着傅含秋不要哭,可是苏郡格自己何尝不是哭成了泪人。

    那边邵震就干脆的给了老者些许银元,打探这里的情况。

    “唉,还不都是日本人闹得,飞机轰炸,附近镇子里的人都往山里跑,没有地方住,就躲在祠堂里结果一个炮弹扔下来,整个祠堂就都完蛋了,死了上百号人。这边的祖坟也都跟着倒霉,都是被日本鬼子给炸的。你看看,这树,皮都被烧光了,就剩个空壳了。唉,也就我这样的老不死的命大,拿了苏家的钱,没地方去,就一直守着这里。”然后将接过来的银元又还到了邵震的手上,接着说,“上次,来给大帅下葬的后生给了钱了,我老了,花不着,家里也没人花,我不要,你收回去吧。这世道,要钱不如要命啊。再说这祖坟我没给看好,我也没脸拿钱,等我也到了下边,没脸见苏家的人啊!”说罢,老者用袖子摸了摸眼角的泪水。

    苏郡格跪在半截墓碑前面,泪如雨下,点了干草默默地往里面加着纸钱。

    寒风萧瑟,她的脸被冻得发红。

    那个时候,苏淳严过世,她有孕在身,就只在灵堂前坐了一个小时,哭都不敢大声,就怕动了胎气。

    而今自己终于可以正式的尽一尽悲情与哀思,哭的彻彻底底……

    安楚辰和邵震也跟着一起填了纸钱。他们与苏淳严之间并无太多的交集,男人的情感多是沉稳,自然没有眼泪,只是跟着沉默罢了。

    “恪深,在美国的时候我就想跟着你一起的,可是郡格说,她生了孩子,还要我帮忙,我就只能等等,也想把这个小家伙的样貌看的清楚,到了那边告诉给你听听。后来,孩子大了,可是我想着要是在美国就这么咽气了,还要别人帮忙给把骨灰运回来,多麻烦啊。都不如我自己过来,让这把老骨头亲自走过来,跟你一起。你不知道,当时谢斐媛来祭拜你的时候,我真的挺得意的,她也喜欢你,可是最后你还是选了我。我啊,还是跟着你踏实。原来,对郡格不好,都是我一时到了糊涂,难得你们都没有扔下我,现在我也不能扔下你啊……”

    谁都没有听到傅含秋贴在苏淳严半块残存墓碑上的窃窃私语,她这话是说给苏淳严一个人听的,别人都不能知道,也没人注意到。

    然后,傅含秋起身,理了理褶皱的大衣,恭恭敬敬的给苏淳严的坟头鞠了一躬。

    苏郡格以为她是要准备离开了,却没有想到下一刻,傅含秋一头就撞向了墓碑。

    速度之快让人来不及反应,邵震第一个反应伸手去拉,都没来得及近到身边,就眼睁睁的看着傅含秋额头上鲜血如注,整个人顺着墓碑滑下来身子,血液将石碑染红,直直的流下来一道暗红色,一直渗进了地上黄土里。整个身子瘫倒下来的时候,仰面朝天一个鸡蛋大的血窟窿,就在脸上那么的狰狞。

    “妈……”苏郡格惊呼一声,本来她还想着,大老远来这么一趟,纸钱还没有烧完,怎么傅含秋刚刚还痛哭流涕,这才一会儿的时间怎么就准备走人了。原来,她想来烧周年只是借口,殉情才是根本。

    如此骇人的一幕就发生在了眼前,惊的众人都愣在当场。就连看坟的老者也被吓得嘴巴张的老大。

    幸好有安楚辰和邵震在场,要是只有苏郡格自己,她简直都要昏厥过去。

    伤心,最伤人……

叁柒叁·行路无情客有情

    生而同衿,死而同穴。

    傅含秋到底是做到了,她比自己的母亲幸运。

    苏郡格把傅含秋一并安葬到苏淳严的旁边。

    忽然就想到了自己的母亲,佟佳氏·静恬。她的坟茔现在还在北平,没有迁回来。

    当年苏淳严想着他跟苏郡格的生母能离得近,方便祭拜,而且可以等他百年之后就可以与佟佳氏合葬,再一起迁回祖坟。

    却没有想到世事难料,最后合葬到一起的竟然是傅含秋。半路夫妻也是夫妻,纵然她曾经犯错,可是这么多年也不并非一无是处,人都是自私的,她就算是功过相抵了。

    说句实在话,苏郡格真的没有想到傅含秋能死的这么悲壮,也没有想到他会有这样的胆子能撞碑而亡,让人看得触目惊心,这是何其的悲壮。

    “郡格,都安排好了,你先吃点饭吧。”安楚辰敲了敲门进来,看到邵震正在跟苏郡格说话。

    “知道了,多谢安董事。”苏郡格抬眼看了看安楚辰。

    称呼上的不同,立马就拉开了远近亲疏。

    自从安葬了傅含秋,他们开始往北平赶路,因为铁路线断了,最后只好在济南下了火车,换乘汽车。

    这一停就要耽搁一天了。

    苏郡格来过济南,那还是小的时候跟着父亲来的,回一趟老家,顺便在济南玩了几天。

    而今故地重访,又想起当年自己陪伴父亲的时候,那年的济南城古香古色,大明湖,趵突泉,城畔柳色,城中名泉,“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皆是经典。

    而今再看这济南城,灰头土脸,满城烟沙,放眼望去整个济南都笼罩在灰蒙蒙的烟尘里,就连这正中午的太阳也被遮了光华,挂在半空中,病怏怏的。

    苏郡格看了看这大街小巷的熙来攘往,却总觉得浮躁心慌,转身叹了一口气,就进了芙蓉阁。

    芙蓉阁的名菜四道,芙蓉腰花,春媚酱骨,花团锦簇,明湖柳色。

    听着名字确实很风雅,其实也就是爆炒腰花,酱排骨,冷盘素拼,还有一个清炒时蔬。只不过,芙蓉腰花却是炒出来之后,腰花呈现艳红色,犹如芙蓉绽放,且不说味道如何,单看色泽就叫人垂涎欲滴。

    春媚酱骨,竟然没有浓汤酱肉,而是浅浅的绯红色,可以大快朵颐,也可以赏心悦目,确有春色撩人之感。

    至于冷盘素拼,也就是拼一个刀工,将各种颜色的蔬菜瓜果雕刻如花,一是速度快,二是颜色佳,三是味道鲜。

    最后一个明湖柳色,那更是简单的不能再简单了,无非就是一碗白菜汤,可是这么清汤寡水的菜汤,就是能让你喝出来鲜美无比四个字来。

    眼看着这个四道招牌菜上桌,确实很是让人有食欲,苏郡格好多天都没有吃上一顿像样的饭食了,最近总是舟车劳顿,又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她总是郁郁寡欢,自然也就吃不下去什么。

    安楚辰也是听别人推荐,才将苏郡格安排进芙蓉阁用餐,觉得她换换口味应该能多吃点。

    却没有想到在这里竟然遇到了季娇丽。

    苏郡格与邵震对视一眼,立马警觉,难道真的是善者不来,来者不善?

    邵震这几天都说好像有人跟着他们,原来竟然是季娇丽?

    季娇丽是江孝全的三姨太,那么也就是说是江孝全要对苏郡格下手?

    谭芷檬的事情,邵震知道,可是齐昱不说,当然也轮不到他多嘴。而今季娇丽只冲着苏郡格而来,看样子真的是要把这个窗户纸捅破了。

    不过转过来想想,江孝全也不至于为了让齐昱娶谭芷檬就对苏郡格下杀手,要是真的下了杀手,齐昱肯定不会放过他的。

    日本人猖狂,他还需要有人给他卖命打仗呢!

    所以季娇丽来济南应该是来做说客的。

    “嫂子。”

    “娇丽啊,这么巧。”

    “我是专程过来的……”

    苏郡格本想给大家一个台阶下,这回却被生生的回绝了。

    “那就一起吃些吧,咱们边吃边聊。这家饭店,还是挺有名的。”苏郡格让店小二给多添了一把椅子。

    “好,那就谢谢嫂子了。”季娇丽很是恭敬。

    安楚辰在一旁却不怎么高兴,他费尽心机安排了地方,想让苏郡格多吃点,可不想就这么被季娇丽搅局了,于是插话说:“还是先吃吧,要不然冬天菜凉的快,就不好吃了。等吃完了,旁边的雅间,我叫上两壶好茶咱们再聊不迟。”

    季娇丽看了一眼安楚辰,明白他是有些拦着自己的意思,再看看苏郡格的样子,想必她最近奔波的辛苦,脸色都有些发黄,于是点了点头认同了安楚辰的建议。

    于是一整顿饭吃得还算顺心,苏郡格图饭菜新鲜,比平时多吃了些饭菜,至于季娇丽想说什么,都等她咽了饭菜再说吧。

    酒足饭饱,几个人就在雅间落座,上了一壶好茶,于是就开启正题。

    “难得,这样的战乱时候,还能吃上这样精致的饭菜,真是不容易。”季娇丽漱了漱口吐在痰盂里。

    苏郡格看着她样子与当年在上海的时候真是大相径庭,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了,涂脂抹粉的脸上总让人看着那么的不真实,浓妆艳抹的样子让人看着就只觉得厌弃,她本来是个眉清目秀的孩子。

    “说吧,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你来这里找我。”苏郡格确实跟她耗不起时间了。

    “呃……”季娇丽看看两旁的安楚辰和邵震,欲言又止,这两人在场她确实不好张口。

    邵震和安楚辰同时一记眼刀扫来,季娇丽立马就明白了,他们都在瞒着苏郡格,那么也就是说,齐昱不打算让苏郡格知道他和谭芷檬的事情。

    可是她是带着使命来的,她还要想着自己跟母亲今后的生活依仗江孝全,而且这次看着就季娇丽带了个丫鬟,其实,江孝全早就派了人跟着。她们的生杀大权都掌控在江孝全的手里。

    “但说无妨。都是自己人,如果有什么差错,也好有个见证。”苏郡格云淡风轻的抿了一口茶水。。冬日此时,暖茶下肚确实叫人舒心百倍。

    “就是齐昱和谭芷檬的事情。”季娇丽这会儿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就算是邵震和安楚辰把眼珠子瞪得飞了出来,或者他们两个人的目光真能在自己的身上剜下来二斤肉,这话她也是咽不下去的。

    “嫂子,你回美国吧,带着孩子们好好过,不会缺吃少穿,等到我表哥打退了日本人再去美国跟你汇合。”

    “那么谭芷檬呢?我回美国了,她就可以安然的嫁给齐昱了?江孝全利用谭家控制齐昱,又将谢家拉了进来,真是技高一筹。齐昱已然前线杀敌,却还要被算计着不要功高盖主?季娇丽,好歹你也是齐昱的表妹,你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江孝全算计齐昱到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苏郡格的话句句问的季娇丽无言以对。

    “也罢,都是我自作主张,是我让他回国,是我放手在先,怨不得别人……”这样的慨叹,更是叫人心碎。

    “你们两个人也知道是不是?从一开始齐昱的就瞒着我,邵震,你跟在齐昱身边,你最早知道,安楚辰,你一直在北平,你更是清楚,是不是?独我是个傻子对不对?”苏郡格声音悲切,严词逼问,却没有丝毫的伤感,反而只觉得慷慨激昂,她目光如炬将在座诸位的表情一一炙燃眼底。

    “我会尽快回美国。”苏郡格起身,走的利索,她的心痛全都闷在了胸口,闷的泪珠都掉不出来一个。

叁柒肆·雪后西山崖壁峭

    “你做什么去?”齐昱进门就把苏郡格抱在怀里,任由她挣扎的毫无章法。

    “放手,我回美国。”苏郡格终于挣扎累了,冷冰冰的一句话扔了出来。

    “不走行不行?”她往皮箱里收拾一样,他给拿出来一样。

    “不可能,还有孩子等着我呢。”她气急败坏,在他的手背上打了一巴掌。

    “那就等我打完仗一起走。”他的一只大掌抓住她的双手,愤然的将箱子盖给合上。

    “不行,孩子等不得。”她干脆往旁边沙发上一坐,翘着二郎腿,目光别向他处。

    “那我不打仗了,现在咱们就一起走!”他一步跨到她的面前,半跪她的面前。

    “你有完没完?”她怒气冲冲的瞪着他。

    “不生气,好不好?”他仰视她的面容,突然撒娇。

    “不好。”她还是要再气上一阵才能罢休。

    “那你说怎么办?”他站起身来,弯下腰,低头与她的额头碰到一起,鼻息相闻。

    “算了,我也就是气你瞒着我……你不是跟章戍州刚刚见完面,准备连手反击日本人了吗?打你的仗吧。我先回美国,佑申还小,应该想我想的不行了。等会儿你拍张照片吧,我带回去,给他看看爸爸,长到快一岁了,还没见过爸爸的样子呢。”她侧过头去,不想看他。

    “那我跟谭芷檬的事情呢?”他不依不饶的追问。

    “你该娶她就娶她,还能怎么办?都已经定下来的事情,也难为她这么多年对你迷恋之深。”她躲过他追问的目光。

    “那么是不是等打完了仗,要把谭芷檬和你们都接到一起住着?”他任性至极,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倔强,还是这样不近人情的言辞。

    “既然你都这样安排了,我就悉听尊便!我有孩子,没有闲心顾及别人了。”她的态度叫人心寒。

    “你是为了让我手中有兵,有权,所以才委屈求全,有没有想我的感受?”他压抑情绪,还是不肯罢休。

    “当年韩信都可以受胯下之辱,只不过让你多娶一个女人进门而已,你又不吃亏。我……也算有人分担了……今后就只是专心照顾孩子们……”她语调冰冷,眼中全是漠然。

    “我们才是夫妻!”他愤然打断她的话,一双锐目直逼人心。

    “可是我们并没有复婚……我们的复婚宴席没有举办成功,我们复婚的消息也没有刊登报纸,我们只是在一起住着而已……算什么夫妻?我们早就不是夫妻了……一直都不是夫妻……你娶了谭芷檬,明媒正娶,她才是你的妻子,我不是,我们早就离婚了……”她的话一字一顿说的特别清楚,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可是她就是能忍的回去。

    这一路来回山东,她看的很是明白,日本人在国内就跟螃蟹一样的肆意横行,饿殍满地,流民成灾,甚至比军阀割据的时候更是凄惨。

    如果没有齐昱这样的军人与之抗衡,早晚要被日本人给蚕食鲸吞干净。

    在齐昱还没有来得及反应之前,苏郡格拎起箱子,快步出门。她不想让自己后悔,更不想让齐昱后悔……

    就算不去讲什么民族大义,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大道理,但是还去做的事情,就该认真去做。这是为人的本分。

    现在再看看这个北平城,苏郡格的回忆再次被牵出,她望着整条大街,何去何从,自己心里也是没底。

    上次逃离是在上海,这次逃离是在北平,缘何她总是寻不到一个合适的地方让自己踏实落脚?

    突然想起来,要不然去看看母亲吧,祭拜一下,尽尽心意。她现在满肚子的话,也真的想找个人说说。

    至于怎么回美国,她不想再找齐昱,坐船回去应该可以的。她还没有买上票,所以这中间耽搁的时间,就只有去看看母亲了。

    而齐昱这回也是狠了心跟她对着干,邵震催促他去追苏郡格,他动都没动一下。

    难道不知道,在他心里,苏郡格就是唯一,可是她竟然还跟自己说什么复婚不复婚的话,与他来说,名分比他这个人都重要了。

    这么多年相濡以沫,三个孩子,难道都是换不来他们是真正夫妻的事实?

    大是大非之间,他身为男人却有的时候幼稚的像个孩子……

    天擦黑之前,苏郡格终于找了个合适的酒店住下,放下行李,有些饥肠辘辘的感觉,可是偏偏不知道吃什么合适了。一个人就算是满汉全席,珍馐佳肴也是食之无味。突然好想孩子们,想立时就能到他们的身边,可是她却还没有买到能回美国的船票。

    在她的脑海里,现在有千种百种的想法,就盼着怎么解决回美国的船票的问题。

    “夫人。”

    是邵震的声音传了过来。

    “夫人,还有我,是我颜如玉和邵震。”

    还有艾丽斯的声音。

    苏郡格慌忙开门,一见到这两人自己突然觉得顿时感动的要热泪盈眶。

    “快进来,外面那么冷,你们怎么来了?”

    赶紧把他们两口子让进门来,将一个汤婆子端到艾丽斯的手上。

    “喝点热水吧……”苏郡格忙的不亦乐乎,她不掩饰都难。

    “夫人,您别忙了。我们就是来看看您,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您走之后,我劝了将军很久,他也是……您二人也真是我……不过将军还是放心不下,所以让我们两个来看看的·”邵震欲言又止,他何尝不知道清官难断家务事这样的道理。可是就这么眼看着苏郡格走人,而且在北平还是举目无亲的境地,齐昱确实过分了。

    “我也确实有事要让你帮忙,给我定票,我要回美国去。从天津上船吧,这边近些。”苏郡格顾左右而言他,她实在是不想回忆白天吵架的事情,多说无益,邵震都能来看看她,齐昱却没来。说什么是齐昱让他来的,苏郡格才不会相信,邵震当然劝合不劝分,谎话说的也是特别顺溜。

    “夫人,您赶快回去吧,要不然那个叫谭芷檬的就把将军给……霸占了……我看进她刚刚就进门去找将军了……”艾丽斯好容易才插上话,汉语应用并不灵活,却还是进步了。

    “Shutup!”邵震恨不得一把捏住艾丽斯那张聒噪的嘴,平时她汉语不行,说话慢些,或者驴头不对马嘴的乱用词汇,听着还挺可爱的,这会儿怎么听都觉得厌弃。

    艾丽斯突然被吼,吓得立马闭嘴了,这还是她头一次被骂,一时之间委屈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她说的没错啊,刚刚她就是看着谭芷檬进了指挥部的大院,难道说实话也是错误吗?而且如果是她的话,就不会在这里傻等着,应该赶紧回去吧自己心爱的男人给抢回来。那个时候她第一眼看到邵震的时候,就喜欢上他,然后就立刻放手去追了啊。

    苏郡格瞪了邵震一眼,然*住艾丽斯的手,微笑的安慰她:“好的,我知道了,你跟邵震回去吧,明天我会去找他,你们先回去吧。”

    “哦。”艾丽斯这会再也不敢张嘴了,生怕又说错了什么,然后怯怯的看了邵震一眼,不自觉得嘟了一下嘴。

    邵震看这样的情况,也知道他们两个人再留下去只会添乱,就干脆告辞走人了。

叁柒伍·相送空林夕景微

    谭芷檬的突然造访,真是让齐昱猝不及防,他这边苏郡格的事情还没有处理妥当,那边谭芷檬就来添乱,他自然没有好脾气迎接她,哪怕这是她头一次登门拜访。

    别说齐昱有些反感,就连齐昱的这些下属们也觉得谭芷檬有些操之过急了,上午刚走了一个,下午又来了一个,这谭家大小姐是有多么的倒贴啊,这么的迫不及待嫁人?还有人说,齐昱将苏郡格给气走目的就是要让谭芷檬进门的。

    反正流言四起是怎么都避免不了了……

    “听说姐姐来了?”谭芷檬四下张望,却没有看到那一抹风华绝代的身影。

    “姐姐?哪个姐姐?”齐昱翘个二郎腿就在沙发上看报纸,真个人被偌大的一张报纸遮住了半个身子,只能听到声音中的漠然,看不见人也知道他心情不好。

    “哦,就是苏姐姐……我特地来看看她的,怎么没有见到人呢?”热脸贴了冷屁股,谭芷檬却还是硬撑着脸皮。

    “走了。”齐昱的声音仍旧冷的跟这个天气一样,都能呵处冷气来。

    “这么快就走了?你没送送她?”谭芷檬站了半天了,齐昱都没有叫她坐下的意思。一边的丫鬟瑞竹都看不下去了,怎么说也是谭家的大小姐,至于这么上赶着做小伏低吗?

    “你有什么事,快说,我还忙着呢。”老套又俗气的托词,齐昱说的顺其自然。

    “那个婚礼到底安排在什么时候?我父亲来信问了。”本来谭芷檬是想用“催”这个字的,可是想想不妥,又换了个“问”字。

    “明天。”齐昱不假思索就直接来了一句,然后终于放下了报纸,满脸怒气的看着谭芷檬。

    “啊?明天?”谭芷檬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怎么了?”齐昱接着就又把报纸端了起来,横挡在他和谭芷檬的前面。

    “来不及啊,现在都六点了,什么都没有准备,怎么结婚啊?我父亲还要从南京赶过来,这都来不及啊。”谭芷檬这回真的是被逼急了。

    “你不是早就准备了礼服吗?结婚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关你父亲什么事。”齐昱把手里的报纸往旁边一扔,冷冷的看着谭芷檬。

    “你可以不用顾及我父亲,也可以不用顾忌谭家,谢家,难道都不用顾忌江孝全吗?”谭芷檬皱着眉头质问齐昱。

    “早晚都是死,要么死在战场上,要么死在江孝全手里,我有的选择吗?无所谓。”齐昱上下打量一下谭芷檬,充满了蔑视,站起身来双手插进口袋,径直走过她的身边。

    “可是你也不在乎美国那边的一大家子人吗?还有苏郡格,还有三个孩子?”谭芷檬不顾一切就这么直白的将齐昱的底牌全都揭露。

    “那你说吧,想怎么办?”齐昱定住脚步,不耐烦的问她,连头不愿意转一下。

    “多给我两天的时间,起码要骗过江孝全才行吧?”谭芷檬慢慢乞求的语气,叫人不心软都不行。

    “这个周日,不能再晚了。我还等着打仗呢!”齐昱下了最后的通牒一般,把这个时间扔给了谭芷檬。

    “唉,到底还是主持说的对,我可能真的还没有看透红尘,要不然怎么就算是不喜欢他了,可还是要对结婚这件事上心呢?怕就怕这么敷衍,瞒不过江孝全。”谭芷檬对于齐昱的冷漠倒是没有丝毫的上心,就连他甩脸子走人也不觉得难过。瑞竹一边看着,只觉得惊讶,原本以为她剃度出家不过是说说罢了,这么多年对齐昱心心念念的,还能真的说放下就放下?可是现在看来,面对这样的局面,她竟然还能处之泰然,这下真的是信了。

    万万没想到,凌云寺的一场劫难竟然能把谭芷檬给“度化”成这个样子,真的是要看破红尘,六根清净了。

    “小姐,也不要烦心了,咱们就顺其自然吧。可能今天来的不是时候,正好将军军务繁忙,所以心情才不太好呢。”瑞竹开解谭芷檬。

    “本来我还是想见见苏郡格的,怎么她就走了呢?看这个样子,倒是不像军务繁忙,估计他们两个人是吵了架吧。其实应该把这件事缘由说给她听听,也许就不会有那么多的误会,他们也就不会吵架了。”这个时候了,谭芷檬却还能不任性,不撒泼,竟然能为别人着想,真是超然物外的境界,瑞竹也确实觉得她们家的谭大小姐真的是长大了。

    “小姐的一番心意,他们有一天总会理解的,您不也说了现在还不是合适的时机说出来吗?”瑞竹劝谭芷檬,然后就跟她一起上车离开了。

    “江孝全和谢景居两个人绝非善类,先瞒过他们再说吧。等这件事一过,你就别在谭家了,有合适的人选就嫁了吧,我早晚也是要走的,你跟着我都耽误了。”谭芷檬说的很是平静。

    “我……”瑞竹确实没有想到谭芷檬会这么说,心里陡然掀起了波澜,一时激动,她其实想过自己今后可能都要永远陪在谭芷檬身边,她在谭家,她也在谭家,她嫁到齐家,她也跟到齐家,她出家为尼,她也住到尼姑庵。除了,她去美国的那几个月,她不在身边伺候着,其余的时间基本都围着她。可是这回,她突然放了她,如大赦天下一般。

    她这个谭大小姐,从来都是娇生惯养,说一不二,跟着她,自己的委屈也确实没少受,所以心里难免对这个大小姐都是埋怨,觉得她难伺候,任性又娇纵。只不过为了每个月,还算是不菲的工钱所以才一直忍受着,忍的时间长了,不知不觉也就这么熬过来了。再者说来,人之间处的时间长了,慢慢也就生出来了感情。

    “就这么定了。”谭芷檬斩钉截铁的口气。

    “可是,小姐……那你怎么办呢?”瑞竹一时感伤,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都说了好几遍了,不要叫我小姐,叫我空念。”谭芷檬目光望向前方,全然冷漠,从前她的精神依靠是对齐昱的迷恋,现在她的精神依靠就是佛祖念珠。

叁柒陆·玉阳一遇疑云断

    谢景居淡淡的看着一份份的电报就这么被翻译出来,那些密密麻麻的电码终于渐渐的变成汉字,嘴角渐渐露出微笑然后又收敛干净,自从他干上这一行之后似乎总是这么的阴晴不定,脸上表情总是转换的迅速又直接。

    燕宗岳装作不经意的样子瞥了谢景居几眼,然后接着一脸沉郁的就在那边翻译电码。他好几次都想不再干了,可是怎么都找不到万全之策可以脱身,就只能这样赶鸭子上架硬着头皮干下去了。

    再说了,他一个人也要过下去,这边打下手就当是讨生活吧。

    “明天我要求不管是什么报纸,都必须在明显位置刊登齐昱娶谭芷檬的消息。听明白了吗?是所有!今天下午五点之前把样刊拿来给我看!”谢景居脾气暴躁的把一个电话打完,就又坐回了椅子上,却突然又转为了心满意足的感觉,想必这一次他是绝对的赢家了。

    “就想这么糊弄过去,你也太小看我了,齐昱。”谢景居嘴边歪出一丝笑意,他还有别的事也应该趁这个时候一起办了。手指划过笔记本上的钢笔才写好的三个字——苏郡格。

    一个是踌躇满志,一个是踯躅不前。谢景居与齐昱正好唱了一个反调,却都统一的脾气不小。

    齐昱望着窗外的月上枝头,这清冷冷的冬夜,叫人寒心。邵震在忙着查看结婚要用的东西。

    “将军都清点好了,什么时候送过去?”

    “就现在。”

    邵震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这天都黑了,这个时候送聘礼过去,恐怕不吉利吧?”

    齐昱不耐烦的回应一句,“能给送都是天大的面子,别那么多废话。”接着又来了一句,“还有我不穿礼服,就穿军装!”

    这礼服都是谭家给准备的,现在说不穿,这是要跟着聘礼一起送回谭家吗?

    “好。我知道了。”邵震无奈,您一句话,可是我们做下属的就为难了,恐怕谭家老爷子要骂娘咯。

    齐昱看着邵震就这么忙活着,突然想到四个字“天意弄人”,他活到现在经历了太多的事情,大概都要用这四个字来概括了。

    可是这天意弄人却一般分为两种情况,一种是已经预知的无可奈何,另一种是突如其来的惊慌失措。

    谢景居对苏郡格贼心不死应该是前一种,齐昱被逼着娶谭芷檬也是前一种,可是苏郡格拿了船票却上不了船不能去美国那就只能算是后一种了。

    江孝全在齐昱跟谭芷檬婚礼的前两天滴答北平,专程前来参加婚礼可见重视程度。

    可就因为江孝全来了北平,整个天津的对外港口都封了,苏郡格等到了邵震给的船票,望眼欲穿的想回去美国看孩子们,这会儿却走不了了。

    一夜无眠,苏郡格迷迷糊糊的在凌晨三点才睡着,却遭遇噩梦又被惊醒了,至于到底梦到了什么,她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天还没有彻底亮起来,苏郡格倚在床头看了会儿书,百无聊赖,书也是看不进心里去。她不是不知道,今天齐昱结婚,可是新娘不是她。于是起床洗漱,对着镜子照了照自己的这张脸,突然觉得老了很多。眼底下的黑眼圈,眼角似乎也有了细密的纹路,她真的不再青春。可齐昱仍旧风采翩然,大约,这就是输给谭芷檬的原因了。

    打开收音机,避无可避的听到里面的广播传来了齐昱和谭芷檬婚礼的新闻。

    只是自己很有本事,就这么冷冷的听着,竟然心底都没有了波澜,冷静的让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想想是什么原因,苏郡格觉得可能是哀大莫过于心死了。可能是真的被伤透了,也可能是自己的太想孩子了,整个心思都没有放在齐昱的身上……

    就这么两个原因吧,她就把自己给宽慰的再没有了多余的想法,只是觉得就这么无所事事的耗在这里等船开,确实心中焦虑。

    好在她的性格沉静,也耐得住寂寞,懂得让自己怎么样才能舒心,于是就准备在这饭店的房间里待上一整天。

    至于所有人都关心的男主角齐昱,他这时努力的让自己跟平时一样,就连早上的例会也没有省掉。

    明知道苏郡格还在北平,可是他却不能去找她,表面上还要跟她怄气,内心里也是担心至极。好在邵震机灵,齐昱知道他和艾丽斯去探望过,也就放心了。

    拿过来今天报纸,满眼都是他跟谭芷檬结婚的消息,看多了都觉得恶心。气愤的把报纸团成纸蛋扔到一边,然后交代邵震:“提前例会!”

    本来下属们都举得齐昱要结婚了,今天可能会放假一天,甚至可以跟着喝点喜酒,沾沾喜气。可是没有想到,非但没有放假,例会还提前了一个小时。于是失望与牢骚漫天飞起。

    “没打过仗是吧?现在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放假?等到日本人斗骑到咱们头上了,你看看到时候是不是还想放假?”

    “开会!”

    下属们被吼的一个个都没有了脾气,乖乖的进了会议室听齐昱的作战部署。,本以为的提前开始会提前结束,却没有想到,要不是邵震提醒,估计齐昱都忘了要迎亲的事情。

    看看时间,已经开了两个多小时了,从七点到九点十五分。

    “散会。”齐昱严肃的两个字结束了今天的例会,充耳不闻下属的窃窃私语,他自是身正不怕影子斜,解释多了也没有必要,整个中国这么多的人,难道要他每一个都去解释一下自己是逼逼无奈才娶了谭芷檬,为的不是争权夺利而是抗击日本人?!

    至于女主角谭芷檬,她这会儿心如止水的看着一旁的座钟,时间一下一下的流逝,她不怕别的就怕齐昱不来迎亲。

    “小姐,时间快到了。”瑞竹一边提醒。

    “着什么急,还有半个小时呢。从指挥部到谭府也就一里路,爬都能爬到了。”谭芷檬毫不客气的口气,她也是着急,可是又要沉住气,这个时候最容不得有人催促。

    “你再看看我的头饰,不要弄掉了,万一穿帮就麻烦了。”谭芷檬努力平复了心情,长舒一口气。

    “放心吧,我用卡子都给卡住了,再盖上盖头,看不到的。只是行礼的时候注意一点,弯腰磕头都不要低的太厉害了。”瑞竹又给整了整发饰。

    “嗯,我知道。”谭芷檬自己也对着镜子照了又照。她故意选的中式婚礼,穿着嫁衣,戴着盖头,这样谁都不会知道她早就已经剃度了。要是现在流行中的西式婚礼,不仅要穿露肩的婚纱,还要在头发后面加上头纱,就怕自己的假发撑不住长长的头纱会被坠落下来,而且还要当众接吻,她已剃度怎么可能还有这样的事情。

    谭芷檬思虑周到,免去了麻烦,大家都不尴尬。

    鞭炮声骤然响起,噼里啪啦的震耳欲聋,瑞竹又高兴又激动从外面跑进来地对着谭芷檬大喊,“新郎官来迎亲了!新郎官来迎亲了……”

    这一声吆喝,谭芷檬听在耳朵里,终于放下心来,闭上眼睛,露出一丝会心的微笑。阿弥陀佛,佛祖保佑,不枉她日以继夜的吃斋念佛,天天祝祷。

    接下来的一切都进行的甚为顺利,自有主事的人给按部就班的进行着婚礼,齐昱特别合作,都听从了所有的安排,甚至给谭家东敬茶都很是周到。只是一张脸没有丝毫的笑意,叫人看着不像结婚的,像是来处理棘手公务的。

    突然想起当年娶苏郡格的时候,好像也是这般的心境,可是对面的人整个被艳红色笼罩其中,看着这个身量比苏郡格矮了很多,到底不是她,谁也取代不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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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华绝代介绍:
她是系出名门的北洋府千金,远嫁上海,却成了插足别人的第三者;

他是雄霸一方的沪军少帅,风流倜傥,却意外的为她神魂颠倒;

游走在北平城与上海滩之间的两个人,被荒唐的政治联姻捆绑在了一起。

风雨如晦的年代,林林总总的人们,是驻足停留,还是擦肩而过,她与他又该如何选择,何去何从……

这样一段娓娓道来的故事,书写在昏黄的纸页上,还散发着那种旧报纸特有的霉味。烽华绝代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烽华绝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烽华绝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