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 放肆!别忘了,父王眼下还没死呢!
姜青玉等人并没有走多久,不到一个时辰后,便碰上了来迟一步的大部队。
于是,他立即下令从五千俘虏的坐骑中调出一千马匹,让秦澈等人骑坐,至于俘虏么……
他也给了两个选择。
要么徒步而行,要么和人挤一挤共乘一马。
总之,得认清自己俘虏的身份。
总不能做了阶下囚,反而比楚人将士过得还滋润吧?
然而……
秦澈等人却愣在了原地,迟迟没有上马。
他们见到大部队后的第一反应是——
自己不是在做梦吧?
公子麾下不到两千人,怎么抓到的四五千北狄俘虏?
还有,一旁那位身份疑似北狄公主的女子是谁?
为何她也是狄人,手脚却没被捆住,反而时不时贪婪地瞄一眼自家公子,看那眼神似是恨不得把他衣服扒光吃个干净?
“公子,他们都是……”
秦澈脸上写满了疑惑。
他才离开北境三年,怎么感觉外头已经变天了一样?
向来在王府中口碑最差的四公子居然率军打到了北狄腹地,不但解救了自己等人,还俘虏了四五千的北狄军队!
难不成王爷已经挥师北上,楚国快要吞并北狄了么?
姜青玉没有多做解释,只是将一本名单塞入了对方怀里:
“先上马再说,我们得快点赶往下一个地方。”
秦澈低头瞄了一眼,却见名单的第一页上密密麻麻写了一堆名字。
而“秦澈”、“后天十品”、“第七矿场”等字眼,正处于第一行。
此外,还有四五个类似于第七矿场一样的地方,囚禁着数千位被俘的楚人将士。
于是,他心领神会,立即握紧了一口从北狄士兵尸体上拿来的弯刀,翻身上马,并对姜青玉恳求道:
“公子,接下来的每一战,请务必都带上我们第七矿场的人!”
他们也要为解救袍泽们尽一份力!
“第七矿场的人?”
“不,你错了。”
姜青玉走上马车,朝其一笑:
“三年来,在并州军部,你们烨字营的番号一直保留着,所以……”
“你应该自称是安北军烨字营的人才是!”
秦澈眼眶一红,挺直腰板,朗声道:
“烨字营秦澈,谢公子,谢王爷!”
姜青玉自嘲一笑:
“该是我谢你们才对。”
“秦澈,你们烨字营的所有人,都是楚国的英雄!”
……
接下来,七日时间一晃而过。
姜青玉带着部队东奔西走,成功解救了名单上大部分的楚人俘虏,队伍中也多了将近四千人。
但如此一来,每日耗费的粮草急剧增加,马匹也已经严重不足,所以他只能向古拉嘉等人又“借”了大量粮草和两千匹战马,这才勉强够用。
万幸的是,这几日北狄内部已是乱作一团,各大部落自顾不暇,所以倒是没什么人来骚扰这支部队。
甚至昨日姜青玉等人去最后一个矿场之时,那里的北狄守军已经早早的全部撤走,临走前还留下了大批粮草,并嘱咐那儿的楚人奴隶不要乱跑,乖乖在原地等待姜青玉的解救。
据说是那位神秘的赫连氏小公主下的命令。
不得不说,这几日赫连氏是彻底声名崛起了。
七日前,赫连雄集结部队,毫无预兆的在趁夜向呼德氏发起猛烈袭击,并且……
成功将其吞并!
呼德氏的首领呼德邦及其所有亲人尽皆被诛杀,呼德大祭司率众投降,并当场指责呼德邦昏庸无能,不配担任首领之位。
然后,他亲自挑选了一个新首领。
让人意外的是,呼德氏的新首领是个女子,今年只有七岁。
本是下贱奴婢和楚人奴隶所生之女的她,只因被赫连氏的小公主夸了一句可爱,便被呼德氏的大祭司不顾一切阻拦扶持成了首领!
凡是反对者,皆被砍了人头。
简直荒唐又可怜!
一个大部落的兴衰关系着北狄的各项利益分配,甚至关系到王庭的争夺,可奇怪的是,八大部落中的其余六个却都不曾为此表态。
正当人们翘首以盼他们会做出应对的时候,却不想接下来又发生了更为荒诞的事情!
拓跋宇黑水湖一战落败被擒后,拓跋氏怒不可遏,其首领拓跋奇亲率一万五千精兵杀气腾腾往北赶去,本想着救回儿子,顺带教训一下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拒北王府四公子。
可昼夜不停赶了三日的路后,没见到一个安北军的人影,却撞上了乞颜乌木和包罗特率领的两万大军。
也不知他们谈了什么,竟是直接撕破脸皮,大打出手!
结果自然是拓跋氏败了!
拓跋奇和北山寺的普真大师一战后,本就有伤在身,在乞颜乌木和包罗特的夹击下节节败退,若非身上携带着北狄第五件神兵,在加上乞颜乌木和包罗特不肯以死相拼,怕是已经命丧当场!
但……
尽管捡回了一命,可他麾下的一万五千精兵却伤亡过半,最终安全回到拓跋氏的不足一万人!
若非乞颜乌木和包罗特之间互有防备,又怕己方损失过大,不敢把拓跋奇及其部下逼得太狠,怕是回去的会更少!
回到拓跋氏的大本营后,拓跋奇第一时间昭告北狄各大部落,乞颜氏和包罗氏已经被拒北王府收买,并勾结了姜青玉,这才致使拓跋宇战败,自己受伏!
然而……
乞颜乌木和包罗特却一起表态,说拓跋奇是在贼喊捉贼,勾结外人的是拓跋氏。
他们还给出了证据。
北狄缺乏铁矿,可拓跋氏却拥有整整四千的重骑兵!
这显然有蹊跷。
第二日,乌托氏、赫连氏也加入了质疑拓跋氏的阵营。
至于巴尔氏和希尔氏……
却是将自己封闭了起来,不开口表态,也不与外界接触,似是不想卷入这一场风波。
各个中小部落见了这一幕,也都纷纷效仿,选择了观望,不敢胡乱站队掺和。
短短几日间,北狄局势便变得扑朔迷离。
所有人都有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有祭司预言,这一场风波必然会伴随着北狄王庭的出现而落幕。
而北狄,已经很久没有一统了!
大部分人都觉得尽管拓跋氏受到了数个大部落的共同针对,可只要背后的曜日境老祖拓跋彦在,便仍可统一北狄,成为王庭。
可也有少部分人认为,拓跋彦怕被楚国的曜日境设计埋伏,一定不敢现身,所以乞颜氏、包罗氏以及赫连氏都有不小的机会!
他们都不知道,支撑北狄的最后两根支柱,拓跋彦和巴尔斯,都已坍塌。
于是……
上百个北狄部落要么明哲保身,要么专注于争夺王庭,再无人去理会什么冬猎大比,以至于姜青玉的解救行动进行得异常顺利。
甚至,连本来一直忙于战乱的姜青剑都难得过了几天清静的日子。
……
这一夜。
北狄西侧,距离边境一百五十里左右的一处雪地上。
姜青剑及其部下正在驻地里休憩。
此刻,他的甲胄上全是污血,身上也多了十几处不深不浅的伤痕,为其添了几分铁血气质。
从进入北狄地界的那一刻起,姜青剑就一直在带着青剑营的将士们不断杀戮,积攒军功,一日不曾休止!
从屠杀一个小部落引起众怒,到引来上万前来围剿的狄军,再以兵法一一胜之……
每一步都在按照其母蒋菁和蒋家之主蒋禹的安排顺利进行。
半个月下来,他所斩获的军功也达到了一个夸张的数目!
武学修为也成功稳固在了后天九品巅峰,只差一步便可晋升十品,着手准备先天的突破。
然而……
这几日北狄内部却突兀出了乱子。
“公子,斥候来报,方圆百里的敌军都已经撤走了,只剩下十几个小部落三五成群,抱团在一起,似是在防备我们。”
副将蒋循来到姜青剑身旁,满脸愁容。
以往这个时间,他们应该正在率军偷袭某个敌军营地,趁人疲惫不堪、昏昏入睡之时,屠杀那些算不上精锐的北狄士兵,疯狂收割军功。
可最近几日,周围的狄军却都收到了回撤的命令,不再围剿他们,反而一个个都缩回了自己的部落,说什么都不肯外出!
这倒也罢了,青剑营此前积攒的军功已经达到了预期的数目,正好趁此机会可以休息几日。
但,另一个从北方传来的消息却让青剑营的所有人都再也坐不住了——
拒北王府四公子姜青玉,在黑水湖一战中擒获北狄第一天才拓跋宇,全歼一千金鹰骑,俘虏五千北狄将士!
一战成名!
此一战姜青玉斩获的军功,足有十几万,已经远远超出了青剑营半月苦战所得!
那是个让人绝望的数字。
以至于……
副将蒋循至今都不敢把这个消息告诉将士们,以免引起军心动荡。
姜青剑叹了口气:
“蒋循,半个月来,我们阵亡多少人了?”
“启禀公子,阵亡五百四十三人,重伤三百六十二人,剩下的人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轻伤。”
“两千人,阵亡重伤者近半,余者人人带伤,我看这一仗已经没必要再打下去了。”
“公子,我们还能战!尽管周围的小部落都三五成群抱团在了一起,可一样挡不住我们的铁骑!”
“是挡不住,可杀了他们后,我们之中又有几人能活着回去呢?”
“公子,只要你能够成为世子,坐上王位,那么即使这两千人全死在北狄也是值得的!包括末将在内!”
姜青剑摇了摇头,叹气道:
“不打了,我有点倦了。”
“蒋循啊,写一封信给我外公,告诉他,青剑有负重望。”
“这一仗,我认输了。”
副将蒋循微微蹙眉:
“公子千万不要说丧气话,不走到最后一步,胜负仍是未定!”
“我相信家主一定已经得知了情况,也会想办法做出应对,我们不必过于担忧。”
姜青剑望向北方,脸上神情很是复杂。
有不甘,有解脱。
也有一丝欣慰。
只听他语气稍冷:
“怎么应对?”
“你们想杀了他?”
“放肆!别忘了,父王眼下可还没死呢!”
第一百六十四章 怎么,这就玩厌了么?
蒋循微微低头,双眸藏有一丝杀机。
那个姜青玉简直在自寻死路!
倘若他一辈子做个草包公子倒也罢了,尽管碍眼,但蒋家念在拒北王的面子上仍可留其一命。
可偏偏他不甘平庸,蛰伏多年后一战成名,有望拿下大比头名,抢走本该属于姜青剑的世子之位!
如此一来,蒋家也只能将其除之而后快了。
至于不敢杀?
呵呵,拒北王的确让人忌惮,可世上并非所有人都不敢将其得罪。
况且……
蒋家为了王位谋划多年,好不容易走到了如今这一步,眼看着姜青剑只差一步即可成为世子,岂会轻言放弃?
“公子,先入睡吧,你已经两日没合眼了。”
“说不定明日一觉醒来,会有好消息呢。”
……
这一日是正月十八。
夜里,星光璀璨,银月如盘。
在救出将近四千的楚人俘虏后,姜青玉没有立即马不停蹄地南下赶回边境,而是决定寻个地方休整几日。
由于长年劳作又受到虐待,所以楚人俘虏中有相当一部分人的身体状况很差,受不了数百里的奔波劳累,需要花费时间调养。
另外,姜青玉也得趁着巴尔斯、拓跋彦刚陨落不久的几日时间把扶持王庭一事办好,以免节外生枝。
……
月色下。
姜青玉的阴身头枕双臂,倚靠在树上,
在他头顶,一袭淡青色长裙的女萝怀抱一口青色长剑,立于枯树枝头,凹凸有致的身材在月光照耀下让人眼前一亮。
不过,她挑的那一根树枝并不高,裙摆又拉的很长。
以至于姜青玉偶尔会忍不住伸手抓住一角衣裙,把玩一二。
对于此举,女萝心中尽管有些异样,却并没有感到被冒犯。
或许是对方眼中没什么邪念,又或许她并不认为一个曜日境巅峰的男子会色迷心窍……
“今夜怎么有空来找我了?”
“赫连氏有心争夺王庭,你最近应该很忙才对。”
姜青玉伸出一根手指,将裙摆轻轻缠绕在指尖,动作有几分轻佻。
女萝轻哼一声,声音不冷不热:
“找你自然是有事情,总不会是为了打情骂俏吧?”
“……”
听到这话,姜青玉顿时松开裙摆,藏在面具下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尴尬。
他差点忘了,对方可不是什么妙龄女子!
女萝成名已久,十几年前便已臻至曜日境,和拒北王姜秋水、“狼王”柯图察差不多属于同一个时代的人物。
粗略估计,今年少说也该有……五十岁了吧?
尽管这一类修为高绝的女子大多注重保养,外貌看上去和三十岁无异。
可姜青玉总觉得人不能,至少不应该调戏一位比自己年长三十多岁的异性。
除非……
对方的武学修为在摘星境之上,阳寿有三五百年。
三十年对这一类人而言,只相当于世俗眼中的十年,倒也不是不可跨越。
树枝上。
女萝觉察到对方松开裙摆后,不禁开口嘲讽:
“怎么,这就玩厌了么?”
“呵,男人。”
“……”
姜青玉不敢吭声。
若是换个二十岁的女子,他肯定会开口调戏一两句,可一想到女萝至少有五十岁,便顿时没了兴致。
女萝见对方哑口无言,嘴角不禁勾起一丝得胜的笑容:
“我来是为了提醒你一句。”
“最近有人出了高价,要买姜青玉的人头。”
“你多提防着点,别让他死了。”
姜青玉眼神平静,似是早有预料:
“蒋家?”
眼下最希望他死的只有蒋家和拓跋氏,可拓跋氏顾忌父王,不敢让自己死在北狄,所以……
便只剩下蒋家了。
女萝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嘴上却道:
“不出卖客户的隐私,是我们这一行的规矩。”
姜青玉好奇问道:
“什么价格?”
女萝坦诚道:
“一部完整功法,先天三品等阶。”
“外加一门有助于打破境界壁障的残缺秘术,第一楼主查阅了一下,这一门秘术过于残缺,不足五分之一。”
“完整的秘术应是先天四品,甚至有那么一丝可能是五品!”
姜青玉啧啧称奇:
“真是好大的手笔!”
一本完整的先天三品功法,再加上一门有助于打破境界桎梏的残缺秘术,这显然是为那些多年修为停滞不前的皓月境巅峰高手所准备的。
这群人只差一步便可晋升曜日境,为了突破境界命都可以不要,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做得出来!
其中自然也包括了得罪拒北王!
不难预见,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姜青玉都将时刻面临不同皓月境巅峰杀手的行刺。
“你该庆幸那只是一门残缺秘术。”
女萝言语间有点幸灾乐祸:
“第一楼主曾开口,倘若对方可以拿出完整的秘术,他愿意亲自走一趟北狄,取走姜青玉的项上人头!”
“可惜,对方拿不出来。”
“否则,我倒是可以在一旁欣赏你被第一楼主揍得不成人样的一幕了。”
“……”
姜青玉反问道:
“你怎么不接下这个任务?”
“那门残缺秘术品阶不低,说不定可以帮你突破到摘星境呢?”
女萝冷哼一声:
“我有自知之明,打不过你!”
“而且,那门残缺秘术的限制条件很多,难以修行,否则雍州这一代的扛鼎之人中又岂会连一尊曜日境都没有?”
“……”
姜青玉无言以对。
姐姐,这还不算出卖客户隐私啊?
你都快把“蒋家”两个字塞我耳朵里了!
只听女萝又道:
“你也不必过于担忧。”
“不妨告诉你,花满楼和拒北王府私底下有合作,不但不会对姜青玉下手,反而会护住他的周全,至于陨星阁么……”
“他们的规矩是只对先天之上的人出手,所以应该不会掺和此事。”
“你需要防备的是借着冬猎大比之名进入北狄的各方江湖人士,以及北狄各大部落的人。”
“例如……”
“和姜青玉走得很近的乌托布,以及他那几个女儿。”
姜青玉微微蹙眉。
拒北王和花满楼有合作,在他发现丫头小满身份的那一刻便猜到了。
但乌托布……
此人近几日倒是一直没来打扰自己,也没提王庭的事情,不会真在酝酿什么暗招吧?
姜青玉第一时间想到了那个体内藏有一股邪恶力量的小女孩,乌托柒。
如果说有什么暗招,那么最有可能便是此女了。
树枝上。
女萝言之凿凿:
“无论是哪个大部落的首领,只要杀了姜青玉,拿到悬赏,都有机会更进一步,成为北狄唯一的曜日境,从而以一己之力统一北狄!”
“这个诱惑,我不信乌托布不动心!”
“拓跋奇等人也一样。”
“所以,要不了多久,其余几个正在争夺王庭的大部落得知悬赏后,十有八九也会暂时放下刀戈,一起来对付你们。”
“不得不说,对方这一招用心极其险恶,是想让姜青玉成为北狄共敌啊!”
姜青玉点头表示赞同。
为了让二哥姜青剑可以成为世子,蒋家这一次是彻底豁出去了,不惜一切代价,也誓要把自己的命留在北狄。
可惜……
他们是不可能如愿的。
“谢谢你的提醒。”
女萝抬了抬脚尖,故意用垂落的裙角扫了几下姜青玉的肩膀,以此取乐。
幼稚得像是个二八芳龄的天真少女。
“谢什么?”
“有你在,即使没有我的提醒,姜青玉那小辈也死不了。”
她停顿了一下,又道:
“不过,如果你真要谢的话……”
“等回了并州,请我吃一顿栖凤居如何?”
“……”
听到“小辈”二字,姜青玉一脸沮丧,似是被泼了盆冷水。
但半晌后,还是只吐出了一个字:
“好。”
第一百六十五章 越皇,越王剑,判官之“死”
听见姜青玉答应请客吃饭后,女萝也不再停留,双足轻点树枝,飘然离去。
正如对方所说,北狄一统已是势不可挡,赫连氏有心争夺王庭,需要她坐镇帮忙。
姜青玉头枕双臂,抬头望天。
这一刻,夜空中星辰密布,似是一张棋盘上的颗颗棋子。
“局势,尚不明朗啊!”
“目前拓跋彦、巴尔斯皆已陨落,本是稳坐第一的拓跋氏遭遇连番挫折,声望和实力都损失不小,反倒是垫底的赫连氏得到了花满楼支持,吞并了呼德氏,脱颖而出,”
“但……”
“楚国皇室和走戊阁在北狄布局多年,一定不会眼睁睁看着北狄落入他人的掌控之中。”
“昨日,黑无常传讯,判官崔华假扮拓跋烈,已经成功取得了拓跋奇和知微夫人的信任。”
“但在走戊阁和楚国皇室之间,拓跋奇显然更相信后者。”
毕竟,一个是苟延残喘的前朝余孽,另一个却是正值鼎盛的九州之主!
二者的势力差距显而易见。
况且,按照走戊阁的意愿,一旦拓跋氏成为王庭,做北狄之主的人选应是拓跋烈,而不是他拓跋奇!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答应和走戊阁合作的。
至于走戊阁……
这段时间也没有什么大动作,只是拓跋烈的夫人灵越公主派人送来了几封信,被“假拓跋烈”崔华收下。
信的内容也千篇一律,大致意思都是乞颜赤水等人可能发生了变故,让拓跋烈注意探听风声,保护好两个儿子,否则……
提头回去。
但最后一封信上却写了一个有价值的消息。
二十日左右,走戊阁会有一位大人物亲自降临北狄,让他做好接待准备。
拓跋烈本身是皓月境巅峰,信上称是大人物,那么十有八九是一尊曜日境了。
而且多半是曜日境后期甚至巅峰的人物,让走戊阁认为此人足以改变当下北狄混乱不堪的局面!
不过……
崔华为了搅乱局势,自作主张,把这封信交给了拓跋奇过目。
他猜测拓跋奇一定会把这个消息偷偷告知楚国皇室,所以便擅自决定了驱狼吞虎,说不定可以让二者两败俱伤。
对于此事,姜青玉不曾发表意见,只是嘱咐他小心为上,不要玩脱了。
……
转眼两个时辰过去。
天快亮了。
姜青玉的阴身在树下站了一夜。
“奇怪。”
他微微蹙眉。
黑无常与自己早有约定,每晚都会派人送来当天收集的情报。
可这一夜过去后,他却没收到任何消息!
这显然不合常理。
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两个可能,要么北狄眼下正在发生剧变,黑无常无暇顾及自己,来不及安排人传讯,要么……
负责和自己联络的黑无常已经陨落,所以没能安排人传递消息……
但以黑无常谢文的实力,只要不碰上曜日境,几乎不可能陨落。
所以直觉告诉姜青玉,昨夜的北狄一定很不平静。
倏然间。
姜青玉觉察到了异动,于是往南望去。
却见有一位皓月境巅峰的高手正急匆匆赶来。
待到走近后,他才看清此人一身黑袍,戴着无常面具和高帽。
正是姗姗来迟的黑无常谢文。
“公子,出意外了!”
黑无常语气严肃:
“昨夜大宦官严松鱼在落霞镇遇袭,被一个自称是越皇的神秘人生生扯断了一条臂膀!若非王爷及时赶到,只怕严松鱼已经是一具尸体!”
“越皇?”
姜青玉略感惊讶:
“看来是前朝余孽中的一条大鱼。”
“不过……”
“严松鱼在楚国十大宦官中排名第二,仅次于那位摘星境的第一人,怎会被人轻易击败?莫非这个越皇便是从前朝存活至今的摘星境遗老?”
黑无常否认道:
“不,他的武学修为只有曜日境巅峰,但却手持越王剑!”
越王剑同样是一口名剑,而且品阶在朔月和霜华之上。
它是一口帝王之剑,承载了一朝气运,历来只有每一任的越国皇帝才有资格拥有。
当年越国最后一任皇帝被皇后慕容氏刺死在龙椅上后,慕容氏自尽为其殉葬,可越王剑却不知所踪!
这代表着越国气运未尽!
景氏一脉寻了上百年,本以为是被某个太监宫女私自偷走,却不想还是落在了前朝余孽的手里。
“越王剑又出世了。”
“看来这群越国余孽已是按捺不住,不日便要展开行动,复辟旧朝了!”
姜青玉停顿了一下,又询问道:
“我父王没事吧?”
黑无常赶忙回答:
“王爷没事,越皇不曾对王爷使用越王剑,反而许下重诺,说是要邀请王爷一同造反,推翻景氏一脉的统治!”
“……”
姜青玉轻笑一声:
“什么重诺?说来听听。”
“我父王已是北境三州之主,位极人臣,难不成对方许诺的是和我父王平分天下,共坐皇位么?”
黑无常夸赞道:
“公子神算,正是如此。”
“但平分天下的还有一人,‘狼王’柯图察。”
“越皇当众表态,一年之内,他便会率领越国百万雄兵起事,倘若王爷和柯图察肯一同造反,他答应事成之后,三者平分天下,各自称皇!”
“荒唐!”
姜青玉哂然一笑:
“拒北王府坐拥三州之地,造反后三者平分天下,分到手的还是三州之地……”
“那我父王岂不是白反了?”
这也算重诺?
傻子脑袋被驴踢了都不会答应这条件!
黑无常点头道:
“王爷也是当场便义正严辞地拒绝了,他说皇帝景宏对自己有知遇之恩,决不会反叛,这辈子生是楚臣,死是楚鬼。”
“不过……”
“景宏生性多疑,越皇的话传入宫中,一定会越发加重他对王爷的猜忌。”
“依我看,越皇也没打算让王爷答应造反,否则也不会当众提出邀请。”
“他那一番话多半是说给严松鱼听的,目的只是想让王爷和景宏二人君臣离心,以便于日后起事更加顺利罢了。”
“至于柯图察……”
黑无常突然沉默。
他对此人知之甚少。
自从二十几年前败给拒北王后,柯图察便一直行事低调,淡出了众人的视线,江湖上已经许久没有他的消息了。
在拒北王身体抱恙后,很多人认定此人会成为下一个晋升摘星境的传奇,但二十几年过去,他的武学修为却一直停滞不前。
似是耗尽了天赋。
姜青玉断言道:
“柯图察是个有野心的人,倘若晋升到了摘星境,多半不会错过这一场热闹。”
“可眼下他仍处于曜日境,需要时间蛰伏,所以决不会提前答应造反,以免被景宏找到把柄,前功尽弃。”
黑无常点了点头,双眸闪过一丝犹豫:
“公子……”
“其实,昨夜还有一个坏消息。”
“那个越皇离开落霞镇后,又去了一趟拓跋氏,然后,然后……”
黑无常支支吾吾,似是不敢开口。
“然后怎么了?”
姜青玉追问道。
黑无常低下头,不敢与姜青玉直视:
“然后,他揭穿了判官的假身份,并把判官……”
“杀了!”
黑无常的语气十分沉重,似是在为同伴的死而感到悲痛。
可姜青玉听后,却反而笑了:
“某人啊,以前扮女人扮老头都不管用,今日长了点本事,知道假扮他人的同时编个自己的死讯来迷惑人了?”
“可是……”
“崔华啊,你是不是忘了,你从来没有一次伪装能骗过本公子啊!”
此言一出。
只见黑无常摘下无常面具,露出一张全新的面具。
其上写着“认输”二字。
“公子,嘿嘿……”
“还是骗不过你!”
第一百六十六章 都澄清多少次了,我不喜欢有夫之妇!
见到面具上的“认输”二字,姜青玉脸上不禁浮现一丝笑意:
“崔华,有时候我真想撕开你的全部伪装,研究一下你的真容,看看你究竟是个七八十岁的老顽童,还是个二三十岁稚气未脱的浪人。”
一身黑无常打扮的判官崔华眨了眨眼,下一刻,双眸突兀出现一丝女子作态的楚楚可怜:
“公子当真想看,用强便是,难不成属下还敢反抗么?”
“而且……”
“什么老顽童、浪人,也太看不起人了!在公子眼里,属下便不能是个回眸一笑百媚生的红颜祸水么?”
“不可能。”
姜青玉瞥了一眼对方的胸口,冷冷吐出二字:
“太平。”
“……”
崔华顿时哑口无言。
但很快,姜青玉又收敛笑容,谈起了正事:
“说吧,怎么跑这儿来了?”
“文叔呢?”
判官崔华微微低头,禀告道:
“牛头在乞颜氏的帮助下成功从侄子希尔坤的手中夺过了首领之位,眼下正在清算往事。”
“公子一定想不到,二十年前陷害他勾结楚人的罪魁祸首正是希尔氏的大祭司!此人包藏祸心,肚子里有不少秘密,所以牛头便联络了黑无常,请他过去帮忙审讯。”
“至于属下么……”
“一日前,知微夫人悄悄向我传讯,说拓跋奇已经联络了楚国皇室的人,将走戊阁近期会有一位大人物来到北狄的消息告知了对方。对方也已经表明会派人阻截,并承诺只要那人葬身北狄,便会扶持拓跋氏成为王庭!”
“属下见势不妙,怕被一并清算,于是抢先一步离开。”
姜青玉讶然道:
“知微夫人为何会悄悄向你传讯?”
“你才去了拓跋氏几天,怎么又勾搭上这个女人了?”
这一刻,他望向崔华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怀疑。
他一直觉得此人应该是个花间老手,以不同的面目和身份在江湖上处处留情。
只是不知是个玩弄一番后就将人抛弃的负心汉,还是游刃有余同时和数十上百个女子谈情说爱的时间管理宗师。
知微夫人是拓跋奇的贤内助,足智多谋,且心狠手辣。
这样的女人可不是几句情话就可以哄骗住的,必须付出足够多的利益才能让她乖乖脱下衣裳。
“公子,你想什么呢!”
崔华眼神躲闪,言语间带着几分无辜:
“都澄清多少次了,我不喜欢有夫之妇!”
“知微夫人这么做只是为了给她自己留一条后路罢了,她习惯提前做好最坏的打算。”
“万一走戊阁赢了,事后清算拓跋氏,拓跋烈念在通风报信的情分上,肯定也会保她一命。”
“只可惜,走戊阁的确赢了,可我又不是拓跋烈,她的这一番算计是注定落空了!”
姜青玉一脸好奇:
“你认为知微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崔华下意识道:
“很香,很软,但不怎么听话……”
“啊不对,我是说,她很强势!是个有主见的女人!”
“拓跋奇对知微夫人几乎是言听计从,甚至有几分畏惧,但她和拓跋大祭司之间似乎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
“……”
姜青玉的眼神带着质问。
丫的,都深入了解的那么清楚了,还说自己不喜欢有夫之妇?
更过分的是,刚才还在我面前装女人?
简直忒不要脸!
“她付出那么大,有提什么要求么?”
“只是为了留一条后路?”
崔华挠了挠头,支支吾吾道:
“倒,倒也不完全是。”
“她还恳求我走一趟远路,把她的儿子带回去。”
“……”
这下姜青玉彻底无语了:
“你不会答应了吧?”
拓跋宇价值三万军功,是他夺下冬猎大比、成为世子的重要筹码,绝对不容有失!
“怎么会!”
崔华理直气壮道:
“答应她的人是拓跋烈,和我判官有什么关系?”
“……”
姜青玉对其竖了一个大拇指,表示由衷的钦佩。
崔华恬不知耻地嘿嘿一笑,随后又收敛表情:
“公子,越皇离开落霞镇后多半已经来了北狄,但我已经抢先一步离开,他寻不到负责接待的拓跋烈,指不定下一步会做出什么出人意外的举动!”
“眼下整个北狄除了公子外,再没有其他人是他的对手,他可以无所顾忌地大开杀戒,也可以暗中扶持某个大部落成为王庭,再以王庭的名义召集北狄兵马,挥师南下。”
“属下不知,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姜青玉却不这么认为:
“越皇不会挥师南下的。”
“北狄和北境三州接壤,一旦他决定大举南下,父王和柯图察势必竭力阻止。”
“这不但违背了此人先前要联手父王和柯图察共同造反的初衷,也让景氏一脉得以在一旁坐山观虎斗。越皇是个聪明人,他要针对的只有景氏一脉,所以不会做出这等傻事。”
“依我猜测,走戊阁的重心并不在北狄,而在于东夷、南蛮和西戎,一旦他们掌控住了这三个势力,便可同时攻打楚国防守稍显薄弱的三方边境。”
“倘若三方进攻都势如破竹般进展顺利,那么柯图察说不准也会按捺不住起兵,从北方捅景氏一脉一刀!”
崔华眨了眨眼:
“那,王爷呢?”
“他会去阻止柯图察,还是一同响应,起兵造反?”
姜青玉微微眯眼:
“谁知道呢?”
“也许……不会吧。”
“毕竟,我娘和大哥都还在京城做人质呢!”
听到二人,崔华叹息着沉默不语,不再嬉皮笑脸。
他知道,这二人是公子的心结。
也是公子痛恨楚国皇室一脉的根源。
“天亮了,你该走了。”
姜青玉抬头望了一眼天空,然后转身离去。
离去前不忘对崔华嘱托道:
“文叔去了希尔氏,那便由你暂时负责他的任务,记得每夜都把第一手情报整理好,送到我的手上。”
“不出意外,北狄之乱在十日内必会结束!”
崔华躬身一礼:
“是,公子。”
……
同一时间。
包罗氏的大本营内。
在属于首领包罗特的那一间毡房中,有七人彻夜未眠。
他们中包含了包罗特,包罗大祭司,以及五位贵客——
拒北王府的三小姐姜青竹及其四位部下。
李慕兰,孟倩,“黑狐狸”粱墨,以及包罗特的儿子包罗杰。
此时,姜青竹正坐在一张椅子上,一手紧紧握住腰间的刀柄,脸上布满了不甘和忧虑。
本来在历经几番征战后,她的青竹营已经伤亡不小,但只要按照粱墨和包罗杰的安排顺利进展下去,联合包罗氏在黑水湖一战中算计成功拓跋宇和姜青玉,那便仍有机会夺得大比头名!
但她怎么也想不到,姜青玉居然胜了拓跋宇。
不但胜了,而且是大胜!
全歼一千金鹰骑,俘虏拓跋宇、包罗赞以及五千北狄将士!
几乎一战定乾坤!
那一日后,世子之位已经注定是此子的囊中之物!
而自己……
却被一个叫古尔根的丑陋男子率军围堵了五日五夜!
不但没见到黑水湖,完成粱墨等人的算计,反而又伤亡了不少部下,导致士气大跌,人心惶惶。
事到如今,原本被补足了千人编制的青竹营只剩下了不到六百人。
若非古尔根似是有所顾忌,不曾下令穷追猛打,怕是这五百多人还得丧命大半!
“我真没用!”
姜青竹自怨自艾道:
“姜青剑仅以两千部下便将上万狄军耍的团团转,姜青玉带着不足两千的部下孤军深入,在黑水湖一战扬名,只有我……”
“我斩获最少,伤亡最大,给父王丢尽了脸!”
此言一出。
其余人皆是沉默不语,不知该如何安慰。
即便是以往一直成竹在胸的“黑狐狸”粱墨此时也想不出一句安慰的话,只能轻轻叹了口气。
他不得不承认,从本次冬猎大比的表现而言,姜青竹的确远不如另外二人。
可突然间。
却有一阵脚步声从门外由远及近。
下一刻。
一个赤甲女子出现在众人眼中,并一步步走到了姜青竹的身前,伸出手将其轻轻搂在了怀里。
“你怎么会没用呢?”
女子的声音很温柔:
“来之前,你父王还托娘给你了带一句话呢!”
“他说,生了青竹这么一个女儿,是他姜秋水这辈子最值得骄傲的事情……”
“之一呢!”
第一百六十七章 怎么好事全让那小子占了?
赤甲女子的脸上戴着一张面具,让人看不见相貌。
但从其言行不难认出,正是王府三夫人薛颖。
一位新晋不久的曜日境。
“娘……”
见到薛颖,遭受连番打击的姜青竹终于扛不住,红了眼眶。
不过,很快她又表现出了让人意外的坚强,死死咬牙,强撑着不让眼泪流出。
她不想让娘见到自己脆弱的一面。
薛颖揉了揉其脑袋,安慰道:
“青剑身份特殊,背后有整个蒋家鼎力支持,青玉更不简单,蛰伏了十几年,背后有好几股势力同时给予支撑,输给他们两个,不算丢人。”
“其实……”
“娘从一开始就不同意让你承袭王位,守住北境三州,光靠打打杀杀是不够的,还得和楚国朝堂上的那群人相互算计。”
“但你从小就讨厌阴谋诡计,所以……”
“这个位子并不适合你。”
此言一出。
不单是姜青竹,便是粱墨等人都面露不解:
“师父。”
“薛将军。”
“大人。”
……
众人喊出的称呼不一,可疑问却是一样的。
既是不想让姜青竹承袭王位,为何还要将两个弟子李慕兰和包罗杰安排进青竹营,并联络包罗氏给予支持呢?
薛颖抬手制止了众人开口,并宣布了一个惊人消息:
“拓跋彦和巴尔斯已经都陨落了!”
“二人皆丧命于一人之手,花满楼的第三楼主,女萝。”
“什么!”
听闻此事,众人皆是难掩惊讶,可神态却不尽相同。
姜青竹、李慕兰、孟倩三女都是一脸痛快,恨不得为此拍手叫好。
包罗氏的三人则是表情复杂,笑容中带着几分苦涩。
尽管薛颖早已承诺会杀死拓跋彦和巴尔斯,他们也一直期盼着这一天,从而可以摆脱拓跋氏的压制,争夺王庭,可真当这一天来临之时,心中却仍然难免生出了一丝悲凉!
二老毕竟是北狄的支柱!
他们一死,无异于北狄一个时代的落幕。
再无人可以令楚国皇室忌惮!
楚国国土再添一州,已经势不可挡!
“大人,是你们买通的花满楼杀手么?”
包罗特忍不住开口询问。
薛颖冷笑一声,言语间杀气凛然:
“这很重要么?”
“怎么,你还想为他们报仇不成?”
包罗特吓得赶忙低头。
“不不,我可没那个心思!”
“不过,大人……”
他停顿了一下,又壮着胆子试探道:
“眼下北狄已经没有曜日境了,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开始着手争夺王庭了?”
一旁,包罗大祭司也陪笑着附和:
“是啊,大人。”
“只有包罗氏成为王庭,我们才可以带领北狄举族向王爷投降啊!”
在二人看来,拒北王买通花满楼杀死了巴尔斯和拓跋彦,那么二者自然是一路人。在眼下北狄已经不存在曜日境的情况下,得到拒北王府支持的包罗氏理所应当的会成为王庭才是!
不料薛颖却是冷哼一声,打破了二人的幻想:
“争夺王庭?”
“凭什么去争?”
“你可知,近几日声名鹊起的那个赫连氏小公主是谁?”
包罗特心中陡然一沉:
“谁?”
薛颖声音冷淡:
“花满楼百年来最年轻的千花杀手。”
“现在,你懂了么?”
“……”
顿时,包罗特陷入了沉默。
这一刻,他的脸色十分难看。
他望向薛颖,脸上写满了不甘和无奈。
可他又没办法责怪对方背弃承诺。
因为薛颖只是刚晋升曜日境不久,而花满楼已经在北狄现身的那位楼主女萝却是此境巅峰!
二者的实力差距过于庞大!
一旁,包罗杰见到父王脸色阴沉,于是上前一步,开口询问:
“师父,花满楼不是一个中立的杀手组织么?怎会亲自下场,介入北狄的王庭之争?”
这话一出,众人也纷纷把目光投向了薛颖。
显然,他们也很好奇这个问题。
花满楼向来态度中立,只做买卖人头的生意,这次怎么一反常态,居然帮赫连氏来争夺王庭了?
这得开多高的价格啊?
赫连氏在八大部落中实力垫底,怕是倾家荡产都出不起吧?
薛颖揉了揉女儿姜青竹的脑袋,轻叹一声:
“很简单。”
“那个扮作赫连氏小公主的千花杀手,还有另一重身份——”
“紫烟院的一个小丫鬟。”
“紫烟院?”
包罗特一脸不解:
“那是什么势力?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莫非是一个传承悠久的隐世门派?怎么连花满楼都得听其号令?”
身侧。
包罗杰见此一脸无奈,赶紧伸手拉了拉其父的衣袖,并小声告知:
“父王,紫烟院是姜青玉公子所住的院落。”
“……”
这下包罗特终于忍不住爆粗口了:
“随便一个丫鬟都是花满楼的千花杀手?”
“丫的,怎么好事全让那小子占了!”
“黑水湖一战,战场上,有乌托布送上猛火油帮他击败金鹰骑,战场外,又有乞颜乌木亲率八千大军帮他拦截本王,现在花满楼又帮他收服了赫连氏,吞并了呼德氏……”
“北狄八大部落,已有一半落入其手!”
“这还争什么王庭?干脆让那小子开口指定一个算了!”
包罗特的言语中充斥着不甘和委屈。
二十多年前,他栽在了姜秋水的手里,从此不得不为其卖命,本以为二十多年后终于可以翻身,带领包罗氏成为北狄王庭,自己也可以做第二个柯图察,青史留名……
却不想又栽在了姜秋水儿子的手里。
这一刻,包罗特真想指着草原之神的鼻子破口大骂,问一问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何命运要几次三番地捉弄自己!
他每年准备的那么多祭品全是喂了狗么?
只可惜,身为一族首领,他知道这个世上根本没有神明。
“所以……”
“我们是被抛弃了么?”
包罗特脸上挤出一丝苦笑:
“以一己之力统一北狄,并将其纳入楚国国土,再以此不世之功来承袭王位,堵住天下悠悠众口……”
“姜秋水、姜青玉这一对父子真是好算计啊!”
如此手段,不得不让人佩服!
“是这样么,娘?”
姜青竹抬头直视着薛颖的双眸,质问道:
“从一开始,父王选中的人便是四弟?我和二哥从始至终都不曾得到他的认可?”
薛颖语气无奈:
“并非全然如此。”
“当初那个花满楼的千花杀手成为紫烟院的丫鬟,的确是受你父王安排,但此女来到北狄摇身一变成了赫连氏的小公主,并借花满楼的势力帮赫连氏吞并呼德氏,却是你父王和我都始料未及的。”
“若非几日前女萝来信提及,我们都不会想到赫连氏的崛起居然是花满楼在背后扶持!”
“更不会想到,小丫头才做了两个月的丫鬟,居然会为青玉做到这一步!”
“只能说……”
“青玉的个人魅力太出众了,以至于向来冷酷无情的女杀手都把持不住自己!”
“……”
姜青竹紧咬嘴唇:
“那么‘飞狼’多吉和琴宫弟子呢?”
“他们都恰巧在冬猎大比的一个月内晋升到了皓月境,若非如此,四弟在黑水湖一战也不会胜的那么轻松!”
“这总是父王的安排吧?”
“我想不通,为何父王会对四弟如此偏爱?”
“只因……”
“他是男儿身么?”
最后一句话落下,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阵强烈的不甘和埋怨。
薛颖伸手抚摸女儿的脑袋,并将其轻轻拉入怀中,叹气道:
“你呀,太执着于男女之别了。”
“你怎么不想一想……”
“多吉和那两位琴宫弟子在入北狄前,一个是命星境巅峰,另外二人是命星境后期,他们在追随青玉后,全部都在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内晋升到了皓月境。”
“但你和青剑麾下同样有命星境后期和巅峰的高手,为何却连一个皓月境都没出现?”
“是你父王故意安排么?”
“不,是因为青玉啊!”
第一百六十八章 金鳞化龙,鸡犬升天?
姜青竹微微一怔:
“娘,我还是不明白。”
多吉等人晋升皓月境和姜青玉又有什么关系?
他的武学修为才后天四品啊!
“将来你们会明白的。”
薛颖自嘲一笑,说了句让人难以捉摸的话:
“有的人天生便是金鳞,即使在池中蛰伏再久,也会在碰上风云之时化龙!而一人化龙……”
“鸡犬升天!”
“……”
众人面面相觑,皆是若有所思。
李慕兰冷哼一声,不服气道:
“师父,我承认四公子手段不凡,此次冬猎大比的表现也堪称完美,但是……”
“您也过于神化他了吧?”
什么金鳞化龙,鸡犬升天?
也太邪乎了!
薛颖摇了摇头。
“你不懂。”
“二十多年前,楚国境内贼寇猖獗,少说也有一二百个山头,数万贼众。”
“但那么多年过去,数万贼众中,却唯独以夫君为首的那批贼寇人才辈出!”
“郭昭、徐二虎等人本是一群天天窝在山下拦路打劫的小溷账,如今却摇身一变成了身份尊崇的皓月境高手,论领军能力,居然算得上是楚国翘楚,可以轻松指挥一支万人军队!”
“要知道,当初他们天天凑人下山去拦路打劫之时,十次中有九次都凑不够叁百人。”
“而我,本是个准备在山上耗一辈子的女贼首,只想着哪天打劫一个大贪官,便可一日暴富,坐吃山空,却不想……”
“喜欢的男人最后成了整个楚国最大的官,坐拥北境叁州,而自己也步入了从前做梦都不敢想的曜日境!”
薛颖停顿一下,感慨道:
“这其中固然有我们自身天赋不差的原因,但更多却是因为,我们跟对了人。”
“就像多吉和那两位琴宫女子跟对了青玉一样。”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神情各异。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薛颖对姜青玉的评价居然会那么高!
甚至隐隐将其视为了下一个姜秋水!
这是不是有点太夸张了?
“师父,四公子哪能和王爷比?”
李慕兰不服气道:
“他今年十九岁,武学修为才后天四品,当初王爷在他这个年纪,都快是先天第二品皓月境了!”
一旁,其余几人也都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相较于拒北王姜秋水以一己之力位极人臣的传奇人生,他们认为姜青玉的冬猎之行,更多是靠了运气!
甚至……
都不是运气,而是拒北王本人在一手推动!
而姜青玉本身,多半只是一颗被早已安排了一切的棋子罢了,他只需沿着拒北王铺垫的路一步步走下去,便可以顺利夺得大比头名,成为世子。
但知悉更多内情的薛颖却不这么认为:
“尔等不信,那便再等二十年看看吧。”
“看看二十年后,青玉究竟能不能和夫君相提并论。”
“大人……”
包罗特一脸急切,欲言又止。
你们倒是可以等上二十年,可自己等不了那么久啊!
用不了二十天,王庭之争便会落下帷幕,从目前形势来看,到时候不管姜青玉是龙是虫,他包罗氏都注定会沦为陪衬!
那他二十多年的筹划岂不全作废了?
“包罗特。”
薛颖似是看出了对方的焦虑,于是开口安慰:
“我和夫君都信任你的忠诚,原本也打算扶持你这一族成为王庭,但眼下局势复杂,凭我一人之力,却是爱莫能助了。”
“不过,我有个提议——”
“你可以去见见青玉。”
“据我所知,青玉目前只与乌托布走得很近,但以乌托氏的实力,显然不足以坐稳王庭之位。”
听了这话,包罗特顿时眼前一亮:
“大人,您是说……”
让我去投靠姜青玉,并说服他扶持包罗氏成为王庭?
薛颖微微颔首:
“我知道你不肯死心,去见一下他,说不定事情会有转机。”
“另外……”
“记得带上慕兰,她会帮你作证包罗氏对夫君的忠诚,至于剩下的,就得靠你自己了。”
这一刻,包罗特脸上终于又出现了笑容:
“是,大人!”
“谢大人!谢王爷!”
“也谢谢李将军!”
一旁,李慕兰摆了摆手:
“不用谢。”
“正好我也想见一面四公子,看看他究竟有什么过人之处,竟是可以一战斩获十几万的军功!”
李慕兰的双眸闪过一丝好奇。
身为将门世家之女,她从小就对军功数目十分敏感,所以比其余几人更清楚一战捞取十几万军功代表着什么。
那是足以让她连升叁品,甚至接替其祖父成为木兰城主帅的赫赫之功!
而姜青玉今年只有十九岁。
论武学修为,他比同岁的王爷差远了,可论领军打仗的本事,似乎……
并不逊色半分!
“走吧,天快亮了,我们抓紧时间赶路吧。”
李慕兰抢先一步走出了毡房。
包罗特和包罗大祭司对视一眼,紧随其后走了出去。
剩下的几人瞥了一眼薛颖和姜青竹这一对母女,也很识趣地往外走去。
但薛颖却忽然开口:
“粱墨,你留下。”
一身黑袍的粱墨似乎早有预料,走在了几人的最后头,听闻声音脸上也并无讶然。
“将军。”
他来到薛颖身前,微微躬身。
薛颖看了看姜青竹,脸上出现一丝迟疑,似是在犹豫要不要当着女儿的面和粱墨商谈秘事。
姜青竹见此,立时心领神会:
“娘,我有点倦了,先回房歇息。”
可她刚想起身,却被薛颖拉住:
“不必。”
“也是时候向你透露一些事情了。”
下一刻,薛颖轻叹一声,看向粱墨。
同时语出惊人:
“我刚得到消息,昨夜你们走戊阁的阁主越皇手持越王剑,在落霞镇成功阻截了景氏一脉派来北狄主事的老阉人严松鱼。”
“不过……”
“你们的这一位阁主实力比你所说的差了些,我夫君故意出手迟了二十个呼吸,本以为他可以将带走严松鱼的性命,却不想只带走了一条胳膊。”
“粱墨,杀严松鱼,下次可找不到那么好的机会了!”
粱墨低头,嘴角微微勾起:
“将军,严松鱼死在北境,会加重景宏对王爷的猜忌,所以我猜昨夜阁主大人并不是不能杀,而是不想杀!”
“而且……”
“严松鱼年年都奉景宏之令,往王府送一粒根治不了王爷旧疾的九转金丹,想必王爷一定对其恨之入骨吧?”
“留着他的命,让王爷日后亲手去取,岂不更快哉?”
薛颖冷笑一声:
“你倒是能言善辩。”
粱墨躬身一礼:
“将军过奖。”
“眼下严松鱼重伤,景氏一脉忌惮阁主,暂时不敢再派人北上,而阁主大人也会遵守承诺,不插手北狄王庭之争,将整个北狄拱手让出!”
“所以……”
“在下要提前恭喜一声王爷,为北境再添一州了!”
“但,也希望将军和王爷不要忘了……”
粱墨停顿了一下,挺胸抬头,态度稍稍强硬:
“依照约定,收服北狄后,八大部落中的首领得有一半是我们的人来做!”
“拓跋,乞颜,包罗,赫连。”
“四个部落的新首领已经抵达北狄,只等王庭之争落下帷幕后,便可上任!”
“所以……”
“在下还得提前替阁主谢一声将军和王爷,即使明知有约在先,也仍然选择了扶持包罗氏成为王庭。”
“希望此事不会影响王爷和走戊阁的友谊。”
薛颖声音冷澹:
“包罗特未必可以说服青玉。”
粱墨笑而不语。
即使说服不了又如何?眼下北狄最有希望成为王庭的四个大部落,全都早已瓜分给了走戊阁!
所以,北狄注定会落在走戊阁的手中!
而他粱墨,也将得到越皇的重用!
自己在并州隐姓埋名多年,不就是等着这一天的到来么?
同一时间。
一直默不作声的姜青竹却是听得内心狂震,背后不断冒出冷汗。
粱墨不是娘的亲信么?何时成了什么走戊阁的人?
另外,如果她没猜错,娘和父王……
这是打算和外人一起瓜分北狄么?
那岂不是欺君叛国?
第一百六十九章 很抱歉,这一顶帐篷中已经容不下你的位置了
这一日是正月十九,北狄下了一场小雨。
好在姜青玉原本便打算部队原地休整几日,所以将士们躲在帐篷里,倒也没受什么风吹雨淋之苦。
黄昏酉时。
包罗特、包罗大祭司和李慕兰冒雨策马,来到了姜青玉所在的驻军营地。
为了表示没有恶意,叁人只带了不到百骑,并吩咐部下在百丈外等候。
然后,在得到姜青玉的允许之后,叁人解甲卸刀,在俞安等人警惕的目光下往驻地中央的那顶大帐篷一步步走去。
很快,包罗特的出现让五千俘虏出现了一阵骚动,属于包罗氏的两千将士认为首领是来解救自己的,一个个都从简陋的帐篷中钻出来,朝着包罗特喊叫:
“首领,你终于来了!”
“我想家了!”
“带我们走吧,首领!”
……
听到族人的求救,包罗特脸上不禁浮现一丝惭愧。
在两千族人沦为俘虏后,他一直不曾过问,不但没有率军解救,反而联合了阻挠自己导致族人被俘虏的乞颜乌木去围剿了拓跋奇。
实在对不住这群人!
一旁,俞安认为有必要解释一下,于是开口:
“包罗首领不必担忧。”
“公子吩咐,俘虏每日两顿饭,赶路可以轮流骑马,晚上睡觉有篝火取暖,我们的将士也被严令禁止私自对其虐待鞭打。”
“所以他们的日子不算太苦。”
“也多亏是公子仁善,这要是换一位主帅,哪会对俘虏那么好?”
包罗特下意识扫了一眼俘虏,发现这群人果真气色还行,身上也没有被虐待鞭打的痕迹。
于是他真诚感叹:
“谢四公子仁慈。”
身侧,李慕兰却是冷哼一声:
“我李家有一条祖训:每逢战事,必斩尽杀绝,不留俘虏!”
“五千俘虏,每日消耗的粮草都是一个夸张的数目,更别说还得日夜提防叛乱骚动,不如全杀了来的省心。”
“这一点上,四公子便不如二公子了,若是换作杀伐果决的二公子,只怕黑水湖一战后,这五千俘虏都得沉湖!”
此言一出,不但是俞安等人,便是包罗特和包罗大祭司脸上都难掩不满。
这五千俘虏中有两千人都是包罗氏的族人,你嘴皮子一动全杀了,有没有把我们二人放在眼里?
但不等几人发表意见,前方便有一座帐篷的门帘被掀开。
下一瞬。
有数人从中走出。
为首一人白袍持剑,左右各有一名女子环着胳膊。
正是姜青玉。
“这一位便是李晗老将军的孙女李慕兰将军吧?”
“果然和我叁姐一样,巾帼不让须眉。”
姜青玉笑吟吟看着对方,在瞥见那一张足以倾城的面孔后,双眸不由闪过一抹惊艳。
此女单论相貌,却是比绿绮、独幽二人更胜一筹。
只是表情太冷了些,不好亲近。
至于李慕兰……
在见到姜青玉左拥右抱的第一眼,脸上就闪过了一丝厌恶,并下意识低声骂了一句:
“纨绔!”
这一刻,她真为薛颖提到的那个潜入北狄的紫烟院丫鬟感到不值。
为了这个男人,那个小丫鬟动用了花满楼的势力,假扮赫连氏小公主帮他打下了小半个北狄,还用约战的借口庇护他和一众部下,可这个男人倒好,居然在行军打仗之时和其他女人打情骂俏!
简直有负深情,无耻下流!
这要是换了李家将领,她早就冲上去噼头盖脸训斥一顿并打断叁条腿了!
她抬起下巴,冷哼一声:
“我是李慕兰!敢问公子,是对我方才的言论有异议么?”
姜青玉眼神戏谑:
“有是有。”
“可本公子向来不喜欢欺负女人,尤其是长得漂亮……又无知的女人。”
“你……”
李慕兰一脸愠怒:
“我听出来了,你在骂我无知!”
“那你倒是讲讲看我说的哪里不对!”
“倘若说不上来,我,我……”
她狠狠瞪了绿绮、独幽二女一眼,补充道:
“我便掳走你这两个如花似玉的丫鬟,让你晚上一个人睡!”
此言一出,绿绮、独幽二人顿时笑得花枝招展,把整个人都轻轻贴到了姜青玉身上。
“公子,你可一定得说的让人心服口服,奴婢害怕,不想被掳走。”
“奴婢也一样,奴婢今晚还想和公子一起睡觉呢!”
这暧昧的言语不由让人浮想联翩,也加重了李慕兰对姜青玉的刻板印象。
就连包罗氏的两位皓月境看向姜青玉的目光都带了几分异样。
只有知晓内情的俞安等人在忍不住偷笑。
他们可深深了解,自家公子尽管嘴上占尽便宜,可一路上却还没真正碰过任何女人,甚至夜里睡觉,还会叫人把守帐篷门口,防止绿绮、独幽二女半夜上门吃了自己。
至于姜青玉……
却是轻轻拍了拍二女的手,笑骂道:
“想得美!”
下一刻,他收敛笑容,看向了李慕兰:
“李将军认为换作二哥,他会杀光五千俘虏,并且你也支持这一做法,是么?”
李慕兰冷哼道:
“是!”
姜青玉轻笑一声:
“此言差矣。”
“且不说我二哥他不一定胜得了拓跋宇和金鹰骑,一战俘虏五千人,即使他做到了,也不会蠢到杀尽俘虏!”
“黑水湖地处北狄腹地,距离边境足有五六百里,倘若没了五千俘虏做保命牌,让各个部落投鼠忌器,本公子和一众部下又该如何安然回去?”
“屠光俘虏,必定会激起北狄一族的怒火,届时上百部落纷至沓来,仅凭本公子这点人马又该如何应对?”
“本公子知道,你李家将士不但自身宁死不屈,而且也不接受敌军投降,不留活口,不抓俘虏。”
“但你可知,假若人人都像你李家一样,那么这一次本公子从北狄带回去的便不会是四千个活生生的楚人将士,而是四千具枯骨!”
话音落下。
忽有阵阵脚步声从四面八方响起。
李慕兰闻声望去。
只见一群群将士从帐篷中走出,朝着姜青玉的方向靠拢。
这是一群楚人士兵,却个个体型消瘦,身上穿的不是安北军的制式铠甲,而是北狄的裘衣或是皮甲,颜色款式都是五花八门。
而他们手上拿的武器更是引人发笑,要么是狄人一族专用的弯刀,要么是挖矿的镐子,有的甚至干脆赤手空拳。
似是一支杂牌军。
然而……
他们的目光却充满了战意,像是一头头凶狠的狼,那眼神有几分吓人,却不约而同,在望向姜青玉的时候出现了一抹发自内心的尊敬。
于是李慕兰懂了。
这群狼的首领不是他人,正是这个被自己视为纨绔的姜青玉。
姜青玉一边挥手,让众人赶紧回帐篷中避雨,一边对李慕兰介绍道:
“你应该已经猜到了,他们也曾是俘虏。”
“但现在已经不是了。”
“本公子承诺过,会带他们平安回家。”
“你……”
李慕兰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一句话。
直到这一刻她才承认,眼前此人的确如师父薛颖所说,是个个人魅力出众的男子。
而并非全靠运气的纨绔!
顷刻间,李慕兰看向姜青玉的眼神渐渐有了变化,不再像先前那样充斥着鄙夷,反而多了几分欣赏。
但远谈不上爱慕。
姜青玉仍然在朝将士们挥手,不曾觉察到李慕兰的这份变化。
他只是自顾自又道:
“其实,杀不杀俘虏,都有一定的道理。”
“但在眼下,杀了五千俘虏,等同于断了这群人,甚至本公子和所有人回家的路。”
“所以,我选择了不杀。”
“更何况……”
“北狄一统,并入楚国,已是大势所趋,今日不杀五千俘虏,说不定半个月后我们便会多上五千友军。”
“你说是么,包罗首领?”
姜青玉转头,笑吟吟看向了包罗特。
却在不经意间撞上了李慕兰略带欣赏的眼神。
这让他很是费解。
这小妮子,态度也变得太快了吧?
“哼!”
李慕兰冷哼一声,眼神躲闪。
此时。
包罗特在听了姜青玉的一番话后,也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脸上有着浓郁的毫不掩饰的赞赏:
“公子高瞻远瞩,令人折服!”
开口时,他双眸掠过一丝果决,似是有了决断。
下一刻,在众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下,这个贵为八大部落首领之一的男子竟是了放下高傲,朝着姜青玉单膝跪地,并郑重承诺:
“即日起,包罗氏愿为公子效犬马之劳!”
“……”
姜青玉深深皱眉,没有立即答应。
啧,这个老狐狸,竟是想以这种方式表达忠心,赢取信任,好让本公子答应扶持包罗氏成为王庭么?
果真奸诈!
“恳请公子接受包罗氏的臣服!”
包罗特微微低头,态度恭敬。
可姜青玉仍是沉默不语。
这让他感到几分忐忑。
莫非……
是自己诚意不足么?
可正当他想再次开口表露诚意之时,从姜青玉身后的那个帐篷中却传出了一道冷漠的声音:
“包罗特,你来迟一步了。”
“不久前,我和乌托兄已经臣服公子,所以……”
“很抱歉,公子当然会接受你的臣服,但这一顶帐篷中已经容不下你的位置了。”
第一百七十章 紧急军情,带伤而至的斥候
伴随着声音的传出,帐篷中又走出了数人——
乞颜乌木,牵着小女儿乌托柒的乌托布,以及脸上带着些许警惕的多吉、赵禄。
乞颜乌木、乌托布二人和包罗特一样,都解了甲、卸了刀。
多吉和赵禄则是全副武装,身披铁甲,一人手持丈八蛇矛,一人握着宝刀,显然是在防备几个部落首领会突兀出手。
不过……
乞颜乌木等人毕竟是皓月境巅峰,修为高出多吉和赵禄不少,倘若真有什么坏心思,哪怕赤手空拳,也不是区区二人便可以拦下的。
所幸的是,眼下北狄局势溷乱不堪,乞颜乌木等人都有求于姜青玉,倒是不至于暴起杀人。
而且……
即使其中有人突兀出手,不需姜青玉开口,另外几人为了示好,多半也会很乐意出手帮忙,将其制服。
“乌托布,乞颜兄!”
“你们倒是来的够早!”
包罗特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对姜青玉俯首道:
“姜小公子,千万不要被这二人迷惑了。”
“我包罗特早在二十多年前便已投靠王爷,那么多年来一直忠心耿耿,从未有过不臣之心,所以哪怕公子不肯收留,我也会誓死效忠!”
“可他们二人不同!”
“乞颜乌木和乌托布皆是心机深沉之辈!”
“今日是时局所迫,他们才会抢在我前头臣服公子,可明日一旦时局变了,他们也将是第一个背弃公子!”
“所以,公子千万不可将北狄交付到他们手上!”
这话一出,姜青玉笑而不语,似是若有所思。
至于乞颜乌木和乌托布则是神情微变。
“包罗特,你血口喷人!”
乞颜乌木第一个开口斥责:
“莫非你忘了么?当日黑水湖一战,你企图谋害公子,是本王率军拦下,才不曾让你得逞!”
“这才过了几天,你就态度大变,来这里恬不知耻地朝公子下跪臣服了?”
“简直可笑!”
“依本王看,一旦时局有变,第一个背弃公子的人一定是你自己!”
说罢,乞颜乌木望向姜青玉,微微躬身,脸上有一抹恭敬。
他比包罗赞只早到了一个时辰。
前几日,赫连氏吞并了呼德氏一事,彷佛开启了争夺王庭的序幕。
各大部落都心怀鬼胎,觊觎王庭之位,不断明争暗斗。
乞颜氏也不例外。
但让乞颜乌木心急如焚的是,杀死了巴尔斯的那个白袍面具人却已经十多天不曾现身!
而没有那人的支持,乞颜氏想一一击败包罗氏、拓跋氏以及近期崛起的赫连氏,显然难如登天。
所以,当昨日从成功夺权的希尔夏口中得到确认,白袍面具人实际上是姜青玉背后的一座靠山后,乞颜乌木便第一时间亲自赶来,表态臣服。
不过,他仍是来迟了一步。
或者说……
来迟了不止一步。
早在十多日前,乌托布便已经和姜青玉达成了合作,甚至早在二十多年前,此人便已经归顺了拒北王!
所以乌托氏本该是姜青玉扶持王庭的第一选择。
可乞颜乌木却并不担心这一点。
因为乌托氏实力不足,难以服众,根本坐不稳王庭之位,所以对自己毫无威胁!
但包罗氏不同!
包罗氏和乞颜氏一样,皆是在北狄实力足以排入前叁的大部落,一旦也取得了姜青玉的信任,那么必定会威胁到乞颜氏的地位!
乌托布同样不希望多一个竞争对手:
“包罗特,你臣服公子,我们大家都表示欢迎,但包罗氏觊觎王庭,却是痴心妄想!”
包罗特冷哼一声:
“你们两个是不是管的太宽了?”
“身为臣服之人,怎么一个个都认不清自己的身份?公子都还没开口呢!你们就替他做决定否认了本王?”
“难不成公子要是不扶持你们成为王庭,你们便要背弃他么?”
姜青玉瞥了一眼二人。
这一句话也正是他想问的。
眼下北狄八大部落中,有一半以上都和自己有牵扯,但大多都是为了利益,并不是真心臣服。
但,用利益维系的关系只能牢靠一时,无法长久。
因为楚国皇室随时都可以开出更高的价码。
所以姜青玉必须慎重选择。
他可不想耗费心力扶持了一个北狄王庭,最后反倒为他人做了嫁衣。
“本王可不会背弃公子!”
乌托布率先开口,并摸了摸女儿乌托柒的脑袋,笑道:
“公子早已答应和我乌托氏联姻,这几日,本王的四个女儿一直和公子朝夕相处,感情已经培养的差不多了,只等冬猎结束后,即可完婚。”
“是吧,小七?”
小女孩乌托柒眨了眨眼睛,一脸天真地问道:
“父王,什么是完婚?”
乌托布笑着解释道:
“就是吃上一顿你从未尝过的山珍海味,吃完后,还可以躺在比十层羊绒还要柔软的床榻上入睡。”
“哇!”
乌托柒一脸向往:
‘那我现在就要完婚!’
“……”
姜青玉狠狠瞪了乌托布一眼,刚想开口辩解。
耳旁却响起了李慕兰了冷冷的声音:
“禽兽!”
“连这么小的都不放过!”
“果然,这才是你的本性!”
姜青玉望向此女,却见对方脸上的一抹欣赏已经全然消失,并且换上了浓浓的失望和厌恶。
“确实禽兽!”
包罗特也在一旁呵斥道:
“乌托布,你那四个女儿,一个豢养叁百面首,作风糜烂,一个才五六岁,夜里说不定还尿床,这你都送的出手?”
“说你是禽兽都抬举你了!”
随后他又看向姜青玉,郑重其事道:
“公子,我包罗特也有一个女儿,正值二八芳龄,相貌品行皆是上上之选。”
“请公子稍作等候,我这就赶回去一趟,明日天亮前便可将小女带来,让她侍奉公子。”
“小女乖巧听话,也不求什么名分,只求能日夜陪伴公子左右,便足够了!”
此言一出。
刚把女儿嫁出去的乞颜乌木顿时脸色阴沉,大斥道:
“你,你们……”
“卖女求荣,卑鄙!”
比女儿?
那可是自己的弱项。
但下一刻,他却一咬牙,朝着姜青玉低头道:
“公子,我有个如花似玉的小女儿,尽管半个月前嫁了人,但还没洞房,身子还算干净,公子若是不嫌弃……”
“……”
看着叁个首领抢着把女儿送到姜青玉枕边,多吉等人都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自家这位公子,似乎身旁从不缺女人啊!
日后倒是不用担心王府会后继无人了。
姜青玉的脸上却是充满了委屈。
自己一直洁身自好,十九岁了还是纯阳之身,怎么人人都觉得他是个喜欢沾花惹草的好色之徒?
“包罗首领,本公子已经感受到你的诚意了,请先起来吧。”
“我接受你的臣服。”
姜青玉扫了一眼众人,又道:
“联姻之事,休要再提。”
“诸位的女儿都是一族公主,又不是货物奴隶,岂可随意送人?”
“再说,本公子也不可能因为谁送个女儿便决定帮谁成为王庭。”
说罢,他又转身往帐篷内走去:
“诸位……”
“外头雨大,我们先进帐篷避一避雨,谈一谈正事吧!”
乞颜乌木几人面面相觑,刚想开口答应,耳旁却响起一道声音:
“公子!”
众人闻声望去,却见不远处有一人行色匆匆,往他们所在的位置狂奔而来。
他身上穿着安北军的制式铠甲,手握半截断剑,腹部和左肩都带着肉眼可见的伤势,似是被利器撕裂了皮肉。
此人脸上抹了不少污泥,让人看不清相貌,但看打扮,应是姜青玉麾下的一名斥候。
“公子!”
“有紧急军情!”
很快,斥候来到了众人身侧。
眨眼后,他来到和包罗特并肩而立的位置,距离姜青玉不足两丈!
但他仍未停下脚步,提着断剑径自往前走去。
包罗特微微蹙眉,本想阻止,却又怕对方是姜青玉心腹,自己出手有喧宾夺主之嫌,会引起姜青玉的不快。
于是作罢。
然而下一刻。
却有一杆丈八蛇矛横在了那人身前。
“止步!”
“有什么军情,可以讲了。”
多吉的语气不容置疑。
同一时间。
立于姜青玉左右的两位琴宫女子也上前一步,挡在了自家公子的身前。
并且……
本被姜青玉握着的那一口名剑朔月也不知什么时候落到了绿绮的手中。
锵——
利剑出鞘,锋芒毕露。
这一刻,二女身上属于皓月境的气势尽数宣泄而出,望向那个斥候的眼神也都充斥着冷漠和敌意。
只因在几个呼吸前,姜青玉捏了捏她们的手,并低声嘱咐了一句:
“小心,是刺客。”
第一百七十一章 第二个杀手,意外发生
当独幽、绿绮二女拦在姜青玉身前,用剑指着斥候的那一刻,众人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
此人,有问题!
“保护公子!”
俞安、谭其等人怒喝一声,第一时间带着十几名士兵将姜青玉护在了中间。
乞颜乌木、包罗特以及包罗大祭司等叁位皓月境巅峰却是上前几步,围住了那个污泥满身的斥候。
至于乌托布,则是驻足在原地,把女儿乌托柒拉到了身后。
“呵呵。”
斥候停在原地,抬头一笑。
笑容瘆人。
尽管面对的是叁位皓月境巅峰,可此人脸上却并无一丝惧色,也没有开口做什么解释。
似是有恃无恐。
姜青玉微微眯眼,紧盯着对方:
“你不是我军斥候,身上却穿着我军的铠甲,所以……”
“你至少杀了本公子的一位斥候,并从他身上扒下了这一身甲胄!”
不等斥候开口,他又杀机凛然道:
“溷账!”
“本公子的人,你也敢动!”
姜青玉伸手指着斥候,一字一句道:
“乞颜乌木,包罗特,乌托布,你们一个个不是都想夺取王庭么?”
“好,本公子便给你们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
“今日,谁杀了此人,北狄之王的位置就由谁来坐!”
话一落下。
众人都不约而同地望向了那位斥候。
像是在看一具尸体。
在他们看来,姜青玉的话等同于宣判了对方的死刑!
此人不可能在数尊皓月境巅峰的围攻下逃出生天,除非……
他是一尊曜日境。
但显然,对方不是。
倘若是曜日境,直接杀上门便可,何必费这么大心思,又是把自己扮成楚人斥候,又是伪造伤势,多此一举?
“乞颜兄,你在一旁护着公子,本王去取此人项上头颅!”
此时,急于表现的包罗特凶戾一笑,率先挥拳冲了上去。
“杀!”
他怒吼一声,皓月境巅峰的气息在这一刻尽情张狂,同时双眸蒙上一层暴戾,像是一头发狂的凶兽。
下一瞬。
他来到了斥候的身前,一手往其断剑抓去,另一手则是对准其头颅,一拳轰出。
“去死吧!”
包罗特的笑容狰狞恐怖。
尽管眼下手上没有血寒刀,实力下降了不少。
可哪怕赤手空拳,他也是皓月境巅峰中最顶尖的那一批人!
曜日境之下,他无所畏惧!
除了……
神兵。
然而,面对一族首领的全力一拳,斥候脸上却仍然不见一丝慌张,反而嘴角勾起一抹嘲讽:
“呵呵。”
下一刻。
只见他抬起断剑,勐然往前一刺。
断剑看上去平平无奇,似是一口普通士卒的佩剑,却在乍然间亮起一抹碧绿色的璀璨光芒。
同时,那名斥候打扮的刺客直视着包罗特的目光,微微抬头,声音戏谑:
“别怪我没提醒你,剑上抹了剧毒哦!”
听到“剧毒”二字,包罗特眸中闪过一阵迟疑,下意识收回左手,侧过身子避开了断剑的锋芒。
但那名刺客却是抓住了这一丝迟疑,以一种诡异的身法趁机越过了包罗特的阻截,往姜青玉的位置狂奔而去。
他的身法很快,似是一团黑影,让人看不清身形。
等包罗特回过神来,伸手想要再做阻拦之时……
却只抓到了一角残影。
“不好!”
“乞颜兄小心,此人实力不在你我之下!”
包罗特回头吼了一声。
而同一时间。
乞颜乌木却已经从身侧一位士兵的手中借来了一口刀。
见到包罗特阻截失败,他的脸上不禁浮现一抹嘲弄:
“果真是个莽夫!”
“敢只身来到上万人的营地中刺杀姜公子之人,又岂会那么容易对付?”
“包罗特,北狄交到你的手上只会逐渐没落,你还是乖乖做好向本王俯首称臣的准备吧!”
乞颜乌木双手持刀,望向那一名已然化作一团黑影的刺客,双眸微微眯起。
这一刻,他正在将灵力疯狂注入刀中。
刀身轻吟不止,声音刺耳,似是承受不住灵力的涌入,险些崩断!
但这一股灵力并未在刀身中停留太久。
因为下一瞬。
他便往左迈了一步,对准正前方,狠狠噼出一刀。
长刀破空,发出阵阵颤鸣,似是迫不及待的要将方才吸纳的灵力全部宣泄而出!
一瞬间,雨水彷佛都停滞在了半空,为这一刀让路。
不得不说,乞颜乌木这一刀对于时机的把握十分精准,正好斩在了刺客的必经之路上,令其根本来不及躲闪!
但……
刺客也根本没想躲闪。
他只是将倒握断剑,口吐二字:
“呵呵。”
然后,便整个人都撞上了刀锋!
身为一名经验丰富的刺客,此人自然没有蠢到用肉身去试探皓月境巅峰高手的刀锋。
他只是在长刀临身的刹那间,将手中断剑不断刺出。
轰!
眨眼工夫,这一口看似寻常的断剑便与乞颜乌木的那一口刀碰撞了不下十次!
每一次碰撞后,都会有一截刀身断开。
十余次后,乞颜乌木手上只剩下了一截刀柄。
但这一刀并非没有成效。
长刀断裂后,碎片飞溅。
刺客来不及躲闪,身上中了五六刀,尽管并不致命,可气息却不禁稍稍一滞。
可他的目光却依旧自信。
因为他的下一剑……
已经对准了乞颜乌木的喉咙。
“不好!”
乞颜乌木不敢以身试毒,只能不断退后躲闪,同时伸手去抓对方的手,企图将断剑夺过来。
但对方却没打算和他缠斗,只是不停地用断剑逼迫他让路。
几个回合后,乞颜乌木难以招架,不得已只能让开!
“呵呵。”
刺客一个闪身将其甩在了身后,双眸瞥向距离自己只剩下不足一丈的姜青玉,眼神中杀机密布。
不过……
他却不知,这一切都在乞颜乌木的算计之中。
早在决定让开的同时,乞颜乌木便已经开始转身。
刺客越过他的那一瞬,也将整个后背毫无防备的暴露在了自己的视线中!
“休走!”
乞颜乌木怒喝一声,几步迈出,竟是追上了刺客,并从后方朝着其头颅狠狠轰出一拳!
拳头气势惊人,还未降临便让对方汗毛倒竖!
刺客躲闪不及,只能当机立断侧移了一下身子,用后背挡下了这一拳。
咔嚓!
一声清脆的骨折声响起,刺客受伤颇重,气息再度萎靡一截,忍不住吐出了一口血。
但也是这一拳,让他加快了往前的步伐,得以暂时甩开了乞颜乌木。
此时,此人已经负伤累累,实力只剩下不足一半。
而前方还有俞安等一众安北军阻截。
他们可不像包罗特、乞颜乌木那样惜命。
为了姜青玉,这群人是不惜一死的!
甚至……
不需要付出人命,单凭全副武装的多吉和赵禄二人便可将自己完全挡下!
可以说,这一次刺杀计划已经彻底以失败告终了。
下一刻,果然……
不出所料,皓月境后期的赵禄已经拔出手中宝刀,跃跃欲试。
一旁,皓月境中期的多吉紧握丈八蛇矛,同样一脸戒备。
而以刺客眼下的重伤之躯,自保尚且都不容易,更别提越过二人杀死姜青玉了。
可直到此时,这人的脸上却仍然挂着嘲讽。
因为他已经见到……
在姜青玉身后,有一人放下了牵着小女孩的手,正徐徐走出。
“呵呵。”
见到那人,刺客笑了。
这一次针对姜青玉的刺杀行动,实际上有两名杀手。
一明一暗。
按照计划,自己失手后,还会有第二个刺客出来补上必杀一击!
而那人,从始至终都一直隐藏在姜青玉的身后。
所有人都在防备自己,却不知真正的杀招早已埋在了他们内部!
这一刻,刺客望向姜青玉身后,脸上极尽嘲讽。
只见计划中的第二个杀手一步迈出,来到了绿绮身侧,从其手中一把夺过了名剑朔月。
夺到剑后,那人又迈了一步。
“杀,杀了姜青玉!”
“我们共享悬赏,一同晋升曜日境!”
刺客内心疯狂催促。
但……
下一瞬,意外发生了。
计划中的第二个杀手并没有接近或行刺姜青玉,反而来到了自己身前,并一脸笑意地将那口剑送入了自己的胸膛。
对于这一剑,刺客毫无防备,只能下意识提剑阻挡。
但朔月剑锋锐难挡,却是轻易切开了断剑,并在他难以置信的目光下,刺入了他的心脏!
“你……”
刺客想要开口质问。
可那人已经将朔月剑拔出,并一剑砍下了他的头颅,让他一个字都吐不出!
所有动作都干脆利落!
“呵呵。”
下一刻。
那人弯腰捡起头颅,朝着姜青玉单膝跪地,双手献上头颅:
“公子,幸不辱命。”
第一百七十二章 杀手九四,乌托布的底气
黄昏时分,雨下的很大。
一具无头尸体直直往后倒去,溅起的污水足有叁尺高,泼在了杀人凶手的羊皮衣上,似是在发泄不甘和怒火。
凶手却是嘲弄一笑,同时手捧头颅,朝着姜青玉单膝跪地。
彷佛是在邀功请赏。
“乌托布!”
不远处,包罗特咬着牙喊出了此人的名字,脸上的表情十分难看。
“卑鄙!”
乞颜乌木同样脸色阴沉。
在姜青玉遇袭之时,是他们二人冲在最前头拦住了刺客,一人徒手搏命,另一人用一口普通的刀奋力阻挡,这才将其打成重伤。
却不想结局是被一开始躲在最后的乌托布捡了便宜!
乞颜乌木和包罗特身为一族首领,平日里都是算计别人,这一次却白白为他人做了嫁衣,怎么可能忍的下这口气?
“乌托布!”
包罗特不服气道:
“杀死此人,我们叁个都有出力!”
“你可不能独占功劳!”
乞颜乌木则是徐徐踱步到了乌托布身侧,将其手上的名剑朔月一把夺过,并替对方还给了绿绮。
“乌托布,你借剑怎么和抢剑一样,都不打一声招呼?”
“你是不是忘了,此剑……”
“属于公子!”
乞颜乌木的语气森冷,带着几分审讯。
似是在责怪乌托布未经允许夺剑的僭越之举。
同时也是在提醒姜青玉——
此人不够忠诚!
今日,他不打一声招呼便擅自夺了本属于姜青玉的朔月剑,那么有朝一日,也会背着拒北王府做出更多僭越之事!
一旁,乌托布并未反抗,任由对方夺剑归主,同时脸上浮现一抹歉意:
“刚才情况紧急,夺剑杀人实属无奈之举。”
“若有冒犯,请公子恕罪!”
“也请绿绮姑娘见谅!”
绿绮冷哼一声,表情不快,拿出一方手帕不断擦拭着朔月剑。
尤其是剑柄。
姜青玉则是一言不发,只是冷冷瞥了一眼对方手上捧着的那颗人头。
只见死者双眸瞪大,像是有几分恐惧,又像是有几分不敢置信。
倒是符合寻常人临死前的一贯表情。
但,自己却分明看到。
此人先前一直表情嘲讽,镇定自若,哪怕以重伤之躯面对赵禄、多吉等人都面不改色,直到……
乌托布将朔月剑刺入此人心脏的那一瞬,此人脸上倏然出现了浓浓的震惊,似是对乌托布的突兀出手感到费解!
所以……
他几乎可以断定,乌托布和此人认识!
不但认识,这一场刺杀多半也是二人一同策划!
目的么,自然是为了取走自己的项上人头,去蒋家领赏。
但正当刺杀进行到最后一步,此人顺利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为乌托布的出手争取到了一个绝佳时机的那一刻,乌托布却违背了约定,亲自出手将其击毙!
不得不说,乌托布实在老奸巨猾!
在短短时间内,他做出了眼下最符合乌托氏利益的一个抉择。
杀了自己,乌托布的确可以领到悬赏,但同时也得罪了拒北王府,无论他能不能成功晋升曜日境,乌托氏都势必会在拒北王的怒火下荡然无存!
可杀了刺客,他却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得到自己的信任和承诺,带领乌托氏成为王庭。
“不。”
姜青玉突然想到:
“或许他从一开始便是这么打算的!”
“从刺客的出现,我作出承诺,到乞颜乌木二人抢先出手,刺客拖着重伤之躯闯到我身前,再到他出手夺剑,将其击毙……”
“每一步都在此人的算计中!”
“倘若果真如此……”
姜青玉微微眯眼,望向乌托布的眼神多了几分忌惮。
这一刻,他越发觉得此人心机深沉,老谋深算!
“你,是有罪。”
姜青玉冷冷开口:
“但夺剑只是次要之罪。”
此言一出。
其余人皆是一头雾水。
除了夺剑外,乌托布还有其他过错?
他可是杀死刺客的功臣,尽管这一次出手看上去有几分卑劣,但怎么也不至于有罪吧?
只有乌托布听懂了。
自己那点小伎俩没能瞒过姜青玉。
但他并不感到失望,只是低头问了一句:
“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姜青玉微微颔首。
“可。”
说罢,他拉住绿绮、独幽二女的手,转身走入了帐篷,并对其他人抱歉道:
“委屈诸位,得先在外淋一阵雨了。”
乌托布双手捧着头颅,从地上起身,抬脚紧随其后。
赵禄微微蹙眉,认为姜青玉此举过于凶险,想进去护卫一二,却被身侧的多吉拦下:
“请相信公子。”
“也请相信王爷!”
赵禄轻哼一声,紧握着出鞘的宝刀,以一种不轻不重的声音威胁道:
“倘若公子少了一根毛发,王爷势必会将整个乌托氏斩尽杀绝。”
一旁,多吉同样握住丈八蛇矛,身上气息如潮水一般汹涌不止,做好了随时出手一战的准备。
……
同一时间。
姜青玉背对乌托布,走到了帐篷中央的一张木桌旁,倒了两杯浊酒。
他似是不设防一般,将整个后背都暴露在了对方的视线中。
而乌托布却是毫不忌讳地看着姜青玉的后背,彷佛有点不识时务。
不过……
他的脸上只有浓浓的赞许,并无半点杀机。
“公子胆魄异于常人!”
“让人钦佩!”
姜青玉自嘲一笑:
“算不上有胆魄,无非是仗着有个好爹罢了。”
“再说,倘若你铁了心要杀本公子……”
“且不说方才夺剑时便可取我性命,单是这一路上便有无数机会,不是么?”
此言一出。
绿绮、独幽二人顿时一脸警惕,上前一步,挡在了姜青玉身前。
但姜青玉却拍了拍二人后背,从容不迫道:
“不必紧张,倘若乌托首领真动了杀心,你们二人挡在前头,也只能让本公子在黄泉路上多两个女伴罢了。”
话虽如此,但他却并没有下令让二女退后。
显然并非完全没有忌惮。
乌托布立于一丈外,傲然一笑:
“正如公子所说,我若要杀人,只需夜里悄悄避开赵禄的耳目,一人来到军营,不需半炷香时间,便可取走头颅,策马离去!”
“但……”
“我对公子只有臣服之心,而无半点杀心!”
姜青玉冷笑一声:
“是么?”
“那你手上捧着的,又是什么?”
“不要告诉本公子,此人不是你引来的。”
乌托布沉默了一阵,随即轻轻叹了口气: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不瞒公子,此人代号‘九二’,来自于一个名为‘九五’的杀手组织。”
“昨夜,此人主动来寻我,说有人在杀手界发布了天价悬赏,要买公子的命,所以他希望和我联手……”
“杀了公子。”
“说实话,要公子命的那人,开出的赏金很丰厚——”
“一本先天叁品的完整功法,外加一门有助于打破境界壁障的秘术。若是我二人得到了,都有那么一丝机会晋升曜日境!”
不难确认,这一点乌托布没有撒谎。
因为这个消息姜青玉早已从女萝口中得知。
“既是条件如此让人心动……”
“那你为何在最后一刻选择了不杀我,反而背弃同伴,击毙了与你合谋的杀手‘九二’呢?”
乌托布神情肃然,理直气壮道:
“为了部落!”
“公子一死,乌托氏势必承受不了王爷的盛怒。”
“我不可能为了一己之私让整个部落毁于一旦!”
“而且……”
“我二十几年前便已投靠王爷,很了解王爷的为人和手段。今日我若是错杀公子,即便日后侥幸晋升到了曜日境,也一定逃不过王爷的追捕!”
“所以,在见到‘九二’的那一刻,我便已经暗下决断,利用此人来换取公子的信任。”
“至于公子的王庭承诺,却是一桩意外之喜了。”
姜青玉一言不发。
乌托布说的这些理由倒是和自己想的如出一辙。
不过……
此人的话中仍有不少疑点。
例如,乌托布身为一族首领,不会放弃乌托氏,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杀手“九二”为何会蠢到找他一起行刺自己?
杀手孑然一身,不惧报复。
乌托布却不一样!
又例如,眼下乌托氏连大祭司之位都是空悬,等小女孩乌托柒成长起来,至少还需十年,乌托布凭什么认为只靠他一个皓月境巅峰便可以稳坐王庭十年之久?
靠拒北王府的扶持?
那又如何服众?
姜青玉看向乌托布,直截了当的问道:
“北狄有那么多的皓月境,为何此人偏偏找上了你?”
“事到如今,总不会还有人蠢到看不出你和拒北王府的关系吧?”
乌托布微微低头,语出惊人:
“公子,实不相瞒……”
“其实,我也是‘九五’组织中的一员。”
“而且……”
“代号九四,地位仅次于组织的创立者,九五。”
“……”
这下姜青玉懂了。
乌托布胆敢觊觎王庭的底气,便是来源于这个“九五”组织了。
只是……
出卖同伴后,他还能得到这个组织的支持和信任么?
九五……
这名字倒是狂妄!
将皇权置于何地?
“乌托布,想不到你的秘密还不少。”
姜青玉声音冷澹:
“夺剑之罪,本公子可以不追究。”
“可行刺之事,你没有提前告知我,却是不可饶恕!”
“你可知,本公子这一生最讨厌被人算计?”
此言一出。
乌托布立即咣当一声单膝跪地,一脸委屈:
“公子,刚才外面人多……”
“那么多秘密,我实在不好说出口啊!”
“请公子相信,我绝无算计公子之心啊!”
第一百七十三章 忽有群客来
不得不说,北狄的几个部落首领都是能屈能伸之人。
身为皓月境巅峰高手,一族领袖,对一个后天四品的小辈下跪臣服,脸上却丝毫不见抵触。
不愧是老狐狸!
“是否算计了我,你自己心里清楚。”
“事到如今,那个名为‘九五’的组织,你不准备交代一下么?”
姜青玉对这个突兀冒出的杀手组织很感兴趣。
据他所知,北狄一族排斥杀手,也一直不曾有人建立杀手组织。
而乌托布身为一族首领,却是和整个北狄背道而驰,不但成了一名杀手,还成为了组织中的第二实权人物。
其中必定有什么内情!
“九五”二字,有帝位之释义!
这个组织的创立者起这个名字,并自称“九五”,已是严重冒犯了皇权!
以姜青玉对景氏一脉的了解,若是得知了此事,盛怒之下,必定会派出鹰犬将其彻底剿灭,并宣告天下,以儆效尤!
可直到现在,这个组织却一直相安无事。
这让他尤为好奇。
让人意外的是,提到这个组织,乌托布脸上却浮现出了一抹无奈:
“启禀公子,其实……”
“我对这个‘九五’的了解也不多,这是个很小的杀手组织,人数只有不到二十人,但每一人的武学修为都是先天!”
“其中有四人是皓月境巅峰,代号分别是九一、九二、九叁,九四,算是组织的高层人物。”
“至于首领九五,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已有叁年不曾现身。”
“说实话,我甚至几度怀疑此人已经陨落!”
“……”
姜青玉深深皱眉。
江湖上的杀手组织并不少,拥有摘星境坐镇的鹰犬、花满楼、陨星阁位于第一梯队,他创立的地府仅次于叁者,剩下的多是一些连皓月境都没几个的不入流组织。
可无论哪一个杀手组织,都必须有大量的底层人员打探消息,网罗情报。
像“九五”这样整个组织只有不到二十个成员的,倒是一个异类。
人员那么少,他们又从何处拿到准确情报呢?
总不能每一次行刺前都自己去搜刮吧?
“那个叫九五的,是曜日境么?”
“是楚人还是北狄之人?”
姜青玉问道。
乌托布一脸笃定:
“绝对不是曜日境!我刚加入组织时见了九五一面,尽管他只用了不到十招便将我制服,可身上气息却并未超出皓月境的范畴!”
“至于是不是楚人……”
“杀手这一行的规矩公子应该也有耳闻,我们见面时,大多数人都习惯戴着面具,掩藏真实身份,所以这一点我也不知。”
“但,估计是个楚人吧。”
“毕竟,北狄的皓月境我都有交过手,但此人给我的感觉却很陌生。”
姜青玉沉默不语。
乌托布在皓月境巅峰中并不算弱者,倘若不借助神兵,怕是拓跋奇也做不到在二十招内将其制服!
而实力超出拓跋奇的皓月境高手,即便放眼楚国也是屈指可数!
此人,究竟会是谁呢?
“公子……”
乌托布又道:
“由于九五太久不曾现身,眼下这个组织的内部已经产生了裂痕,今日我算计并杀死九二,其实也是想除去一位劲敌,以便于将这个组织牢牢掌控在自己的手中!”
“除了九二外,九叁是我的一位挚友,九一对权柄没什么兴趣,所以……”
“不出意外,我会成为‘九五’的下一任首领!”
“换句话说……”
“从今以后,不单是乌托氏,整个九五也会以公子马首是瞻!”
姜青玉双眸闪过一丝讶然:
“你这么做,不怕九五突然现身么?”
“他可不一定陨落了!”
乌托布脸上出现一丝似真似假的忌惮,咬牙道:
“富贵险中求!”
“为了王庭,冒一次险又何妨?更何况这叁年来,我的实力有了长足的进步,再遇到此人,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只希望公子可以全力支持!”
“……”
姜青玉仍然觉得乌托布有所隐瞒。
鸠占鹊巢,把人家辛苦创立的组织夺为己有,如此深仇大恨,几乎不共戴天,乌托布哪来的勇气赌他可以胜过九五?
你的实力有了不小的进步,那个叫九五的难道实力便不会进步么?
说不定下一次碰面,人家已经晋升曜日境了!
“我父王知道九五的存在么?”
“知道。”
乌托布低头道:
“此事不敢欺瞒王爷。”
姜青玉冷笑一声:
“不敢欺瞒父王,却敢欺瞒本公子,真是好一个欺软怕硬!”
“你还瞒了多少事,趁今日一并讲个清楚吧!”
“省的下次再发生什么‘意外’!”
乌托布半跪在地,头低到了地上:
“启禀公子,没了。”
“九五已经是我最大的秘密了!”
姜青玉不信:
“真的没了?”
“再仔细想想,别漏了什么,本公子可不会再给你下一次补充的机会!”
乌托布毫不迟疑。
“真的没有了!”
“请公子相信我!”
“……”
这一刻,姜青玉内心冷笑不止。
若非早已看穿了乌托柒身上的异样,他说不定还真会相信乌托布的一面之词。
可眼下么……
对方的话他至多只信一半!
什么不怕九五?
多半你和那人是一丘之貉,所以才不怕此人来找你麻烦吧?
倘若真扶持你坐上王庭,那本公子怕不是要为他人做嫁衣了!
“乌托布,本公子一诺千金。”
“所有人都可以作证,是你杀了‘九二’,所以本公子会遵守承诺,助你乌托氏夺取王庭。”
“但……”
姜青玉声音逐渐冷了下来:
“今日发生的事情让我很不喜。”
“若有下次,本公子会废除承诺,另择他人!”
“你,可有异议?”
乌托布双手献上九二头颅,自己深深低头,受宠若惊道:
“多谢公子!”
“公子宽宏大量,属下日后必定肝脑涂地,报答公子今日恩情!”
听了这话,姜青玉不禁内心一阵嘲讽。
报答恩情?
怕不是要从背后捅我刀子吧?
原本黑水湖一战后,他还对乌托氏抱有不小的善意,可今日之后,这一丝善意却是消耗殆尽了。
本公子倒是要看看,你和你背后的人究竟要耍什么花样!
“时候不早了,你去喊他们几个进来吧。”
一阵沉默后,姜青玉抬手示意对方起身:
“至于这颗人头……”
“和外面地上的无头尸体一起,拿去喂狼。”
此言一出。
乌托布不由浑身一寒,低头时脸上的笑容也微微一滞。
但他仍是恭敬道了一声:
“是。”
说罢,他起身走到帐篷门口,掀开了门帘。
然而……
正当他要开口喊人进来时,却发现门外除了多吉、赵禄等安北军都看向了自己外,剩下的乞颜乌木、包罗特等人却是齐齐把目光投向了西侧。
他往前走了几步,沿着几人的目光望去。
却见昏暗天色下,有两队人马正冒着雨朝营地赶来。
其中一队足有五六十人,打扮不一,有一身白袍的负刀客,有青衫戴冠的剑客,也有卷不释手的儒士……
无人穿蓑衣,也无人撑伞,任凭雨水拍打在他们的身上。
为首一人是个穿着僧袍袈裟的中年和尚,袈裟的肩部破了一个口子,周围仍有斑驳血迹。
这一队人,皆是骑马而来。
来势汹汹,似是不怀好意。
而在距离他们不足百丈的位置,却有另一队人徒步而行。
这一队只有七人。
是四个年长的和尚,带了叁个小沙弥。
为首一人手脚戴着镣铐,双手合十,赤足而行。
和另一队人不同,即使眼下阴雨重重,七人身上却没有沾染一滴雨。
因为为首那人头顶佛光。
无论走到何处,举头叁尺,皆是晴空。
第一百七十四章 其实……师伯的心胸也很狭隘呢!
一行七人,正是和姜青玉有过一面之缘的南山寺和尚。
其中,那个名叫禅定的胖墩小沙弥双手捂着肚子,上下眼皮不断打架,整个人都没精打采的,似是饿昏了头:
“六戒师伯,我真的真的走不动了。”
“昨日傍晚在那个狄人部落里,我见他们穷困,便只吃了半块饼,之后一直挨饿到现在,如今整个人都是晕的,眼冒金星,看什么都像一张饼。”
“师伯,我是不是快圆寂了啊?”
“如果我圆寂了,你们可一定要把我的尸体烧掉!我饿肚子的时候一直在念佛经,一定可以烧出一堆舍利子!”
“皇室不一直惦记方丈死后烧出的舍利子么?你们可以把我的舍利子交给皇室,换取寺庙清静。”
“你们也不用太感动落泪,只需记得每次来我坟前扫墓的时候多摆几碗斋菜就可以了……”
一旁,另一位扛着月牙铲的小沙弥禅正忍不住道:
“师兄,你要是少说几句,说不定能多坚持一阵子,吃到下一顿斋饭。”
“……”
胖墩小沙弥一脸委屈。
“阿弥陀佛。”
六戒念了一声佛号,面带慈悲:
“禅定,你帮师伯看下前方,是不是有人烟?”
早已精疲力竭的小沙弥吃力地抬了下眼皮。
下一刻两眼放光:
“好像……是有人耶!”
但紧接着他又耷拉着脑袋:
“不对!我一定是饿昏出现幻觉了,这荒郊野岭哪来的人?”
小沙弥禅正无奈道:
“师兄,真的有人!我也见到了,是军队!”
“你没看到那密密麻麻的帐篷么?那儿少说也有数千人!”
“不但前方有人……”
“我们身后也有人呢!”
话音刚落。
一阵马蹄声从几人身后响起,另一队服饰各异的人冷笑着策马奔腾,眨眼间从他们身侧越过。
也不知是否故意,有几匹马离得特别近,马蹄践踏在泥泞的草地上,溅起了一波波污水,朝几人的身上泼来。
“阿弥陀佛。”
六戒诵了一声佛号,同时一挥衣袖。
顷刻间,漫天污水在半空停滞,久久不肯落下。
下一刻,又似是时光倒流一般,沿着原路倾泻到了地上。
本是精神萎靡的胖墩小沙弥被吓了一跳,立时从昏昏欲睡的状态中惊醒:
“师伯,那几人分明是故意的!”
“那个领头的,是北山寺的人!”
其余几人的脸上也多了几分怒意。
楚国有大小寺庙百余座,其中香火最为鼎盛的,当属南山寺和北山寺。
两座寺庙皆有一尊活佛。
近年来,由于老方丈临近圆寂,所以南山寺的香火一减再减,北山寺趁势落井下石,不断打压,以至于南北二寺水火不容!
去年开春,北山寺的老方丈开坛讲佛,一连说教了七日七夜。
一时佛光普照,不分昼夜。
这一盛事让北山寺声望大增!
数万信徒听得如痴如醉,回去后又添油加醋宣传此事,楚国的才子学士也都不约而同地纷纷为其着书作诗。
就连皇帝景宏都忍不住凑了一下热闹,亲笔题下“成佛作祖”四字,命人用金丝楠木制成牌匾,送到了北山寺上。
这让北山寺的香火越发鼎盛。
同时,另一佛门圣地,南山寺的日子却更不好过了。
百姓们在谈论北山寺老方丈之时,也有人提到了南山寺的活佛,好事者开了个赌局,赌南山寺的老方丈不敢开坛讲佛!
即使开坛了,持续时日也一定比不上七日七夜。
两座寺庙都拥有大量信徒,一时赌局的两头都被人压上了数目巨大的金银。
自那一日起,每天都有一批批的香火客来到南山寺,恳请老方丈开坛讲佛,将北山寺的嚣张气焰压下去。
但老方丈一直无动于衷。
于是……
有人输了金银,把怒火宣泄到了南山寺,上山撒泼闹事,辱骂老方丈。
以至于南山寺的香火一日不如一日。
禅定等人知晓内情,老方丈并非不想开坛讲佛,只是他讲佛的目的是度化世人,而不是助长滥赌的不正之风!
在当时那个情况下开坛,招来的多半不会是虔诚的佛徒,而是一群丧心病狂的赌徒。
无论他讲上几日,都会有人因他而倾家荡产。
这有违他的初衷。
况且……
老方丈本就阳寿无多,而开坛讲佛又尤为耗费精力,假若和北山寺的那位一样连续讲上七日七夜,势必会让为数不多的阳寿再度折损!
这将正中北山寺的阴谋!
老方丈一旦圆寂,没了活佛坐镇的南山寺处境必定更为艰难!
“我忍不了了!”
“太欺负人了!”
胖墩沙弥禅定一脸委屈:
“都是佛门弟子,念得也是一样的佛经,为什么北山寺要这般欺辱我们南山寺?”
“抢走我们的香火还不够么?走在路上还要溅我们一身泥!”
一位老和尚叹气道:
“忍一忍吧。”
“自从去年开春,北山寺的那一位开坛讲佛后,他们的声势便一度攀升,再加上又得到了皇室支持,香火日益增长。”
“而我们南山寺却日渐没落,若非去年寒冬吕施主和姜施主捐了一大笔金银,只怕下一次修缮佛像的钱都凑不够了!”
“今时不同往日,我们和北山寺,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了啊!”
小沙弥禅定也学着叹了口气:
“六戒师伯,我想不通,同样是修佛,这群人为何心胸如此狭隘?”
“莫非,他们和我们念的佛经有差别么?”
六戒笑着伸手摸了摸对方脑袋,宽慰道:
“禅定,你错了。”
“嗯?”
小沙弥一脸不解:
“请师伯为我解惑。”
六戒俯身牵住了对方的手,一步步朝前走去,同时笑着开口:
“其实……”
“师伯的心胸也很狭隘呢!”
此言一出。
剩下几人皆是微微一怔。
下一瞬,他们抬头看去,却见六戒头顶金光大盛,禅音阵阵,似是有成佛之像!
只是这浩瀚佛光中,却隐约掺了一丝血色。
……
同一时间。
姜青玉也注意到了异常,在绿绮、独幽二女的陪同下走出了帐篷。
他顺着旁人的目光看去,第一时间便注意到了策马而来的数十人。
以他的目力自然不难看出,这是一群来自不同门派势力的江湖人士——
七位皓月境,十叁位命星境,剩下的都是后天小辈。
其中,北山寺的秃驴和白鹭山庄的负刀客打扮鲜明,一眼便可认出,至于其他人……
却是有点陌生,一时叫不出来势力名字。
估计是小门小派。
但不难猜出,应该全是受邀前来参与此次冬猎大比的王府贵客。
“公子,来者不善。”
赵禄拔出金刀,走到姜青玉身侧,附耳低语:
“大比前一夜,二夫人在栖凤居替二公子宴请贵客,这一批人应该全都去了!”
“公子在黑水湖一战定乾坤,成为世子几乎板上钉钉,这群人拿了二夫人的好处,为了报答,说不定会做出一些极端的事情!”
姜青玉镇定自若:
“怎么,难不成他们还敢当众杀了本公子么?”
赵禄深深皱眉。
“那倒不至于。”
“不过……”
他扫了一眼乌托布等人,提醒道:
“他们可能会插手北狄王庭之争!”
“毕竟,乞颜乌木等人还在安北军的悬赏名单上,他们完全可以高举大义,朝几人下杀手!”
“公子若是阻止……”
“说不定会被扣上一个勾结外敌的叛国之罪!”
姜青玉冷笑一声:
“是么?”
“那本公子倒是颇为期待了。”
下一刻,他望向乞颜乌木等人,声音冷澹,不容置疑:
“把你们解的甲都穿上,卸的刀都拿上。”
“备战!”
第一百七十五章 越此线者,斩!
“备战”二字落下,乞颜乌木等人皆是凶戾一笑,转身离去。
片刻后,等他们再回来时,已是换上了全副武装。
叁位首领全部披甲持刀,笑容狰狞。
尤其是乞颜乌木和包罗特二人,一个披上了从巴尔斯身上扒下来的神仆之甲,一个紧握本属于白鹭山庄第叁代庄主的血寒刀,脸上杀气腾腾。
先前一战,他们被乌托布抢走了风头,心中怒火正愁无处发泄,这一批江湖人士便刚好送上了门!
这一刻,二人只希望对方是来寻姜青玉麻烦的。
那样,他们便可以在姜青玉面前表现一番,杀个痛快,说不定可以让对方重新考虑王庭之事!
至于乌托布……
这一次也没有再躲在众人身后,而是手握一口带鞘长刀,选择了和另外二人并肩而立。
显然,他也知道眼下不是避战的时候。
同一时间。
那一支由江湖人士组成的人马也已经闯入了营地。
“停下!”
“驻军重地,严禁闯入!”
“再不止步,我军将视尔等为敌人!”
……
一些士卒企图上前阻止,喝令一行人止步下马。
可对方却是恍若未闻一般,丝毫没有放缓前进的速度。
下一瞬。
为首的那个老和尚伸出一只捏了串佛珠的手,轻轻一挥衣袖。
便有一阵狂风掀起,将挡在前方的士卒一个个都扫到了一旁,摔倒在地!
尽管老和尚下手很有分寸,并未致人重伤,但如此嚣张的行径却已经惹恼了所有见到这一幕的楚人将士!
于是,不断有人愤然上前阻截,甚至有成队的骑兵高举长矛往前冲锋。
但都被老和尚一一化解。
他每挥一下衣袖,便有一阵风起,将挡在前方的楚军连人带马扫到一侧。
似是在驱赶一群蝼蚁。
“简直放肆!”
“欺辱安北军,可曾将王爷放在眼里?”
赵禄冷哼一声,抬腿迈步,想要上前教训这一群藐视王权的江湖人士。
但姜青玉却朝他轻轻摇了摇头,开口劝阻:
“将军莫急,先让他们嚣张一会。”
“……”
都被人欺负到头上了,还忍?
赵禄很是不解。
但出于对姜青玉的信任,他还是强忍怒火,停下了脚步。
“是。”
赵禄的声音很低沉,略带几分不满。
但当他侧身瞥向姜青玉之时,却见对方已经从绿绮手中取来了朔月剑,正将此剑从鞘中徐徐拔出。
锵——
剑身轻颤,鸣叫不止。
似是杀意难以抑制!
下一刻,在众人瞩目下,姜青玉提着剑一步步朝前走去。
他走的很快,越过了绿绮、独幽二女,越过了赵禄、多吉等安北军将领、甚至越过了乞颜乌木叁人……
最后孑然一身伫立在了队伍的最前方。
“公子……”
众人赶忙跟上,想要将他围在中央,以免发生不测。
但姜青玉却抬起一只手,示意他们止步退下。
同时。
他紧握朔月剑,朝下轻轻一挥,在身前一丈处斩出了一条线。
然后,他冷冷开口,在口吐“备战”二字后,又下了第二条命令:
“越此线者,斩。”
……
此时,一行江湖人士距离姜青玉等人已经不足叁十丈!
这么点路,用不了几个呼吸便可抵达。
这一批人武学修为不凡,目力出众,所以尽管隔着数十丈和雨幕,但大部分人还是看清了姜青玉的口型——
“越此线者,斩。”
显然,这是给他们下的最后通牒!
人群中,有几人议论纷纷:
“倒是个有魄力的小辈!”
“只可惜,武学修为低了点,远不如二公子。”
“几位,别太过分了,可千万别伤了这小辈,王爷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那是自然,我们心中都有分寸。”
……
哒哒哒……
马蹄声在雨天尤为刺耳。
叁十丈,转瞬而至。
眨眼工夫后,为首的老和尚率先策马来到了姜青玉身前。
从始至终,他的脸上都挂着友善慈悲的笑容,似是带着极大的善意而来。
但……
其座下战马却不曾放缓一丝速度。
似是真的要将姜青玉碾成粉碎一般!
倏然间,雨越下越大。
雨幕中。
姜青玉的一袭白袍已经湿透,勾勒出瘦削的身材,看上去弱不禁风,随时都有可能倒下。
可他却挺直了身板,一手握住剑鞘,一手提着朔月剑,直视着朝自己飞奔而来的一行人。
双眸平静,不带一丝慌乱!
反而其嘴角微微勾起,带着浓浓的嘲弄!
彷佛在问:
“尔等,敢撞上来么?”
哒哒哒……
阵阵马蹄声越发急促,似是在回应姜青玉。
下一刻,老和尚骑着战马,竟是不曾丝毫停滞,跨过了姜青玉所画的那一道直线!
“保护公子!”
乞颜乌木怒喝一声,第一个迈步挡在了姜青玉的身前。
包罗特,乌托布二人紧随其后。
但……
令人意外的是,这一匹战马却在这一瞬突兀止步!
同一时间。
它身后的数十匹战马也都在江湖人士的控制下止步于原地。
当先一匹战马长嘶一声,高扬前蹄,久久不肯落下。
似是在朝人挑衅。
马背上的老和尚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慈眉善目道:
“阿弥陀佛。”
“姜小公子,贫僧这应该不算越界吧?”
众人闻声,朝其脚下一看。
却见这一匹战马尽管前蹄越过了直线,可后蹄却稳稳停在了直线之外!
且距离直线只差分毫!
而且,由于这匹马的前蹄没有落在地上,而是高高悬在了半空,所以也可以说……
并未越线!
只是战马高扬着前蹄,对准的正是姜青玉的面庞,而老和尚又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所以这一幕看上去充满了挑衅和不尊重!
而这,正是老和尚故意为之的分寸!
后蹄止于线外,是为了表示对拒北王的敬畏。
前蹄越线,高高扬起,却是为了表示对姜青玉的不屑,以及捍卫北山寺的权威!
我今日止步,不是怕了你姜青玉,而是给你父王姜秋水一个面子!
此时。
众人都把目光投到了姜青玉身上,猜测他接下来会如何应对。
姜青玉微微抬头,脸上自始至终都挂着嘲弄的笑容,不曾出现一丝惊惶。
只见他直视着老和尚的目光,声音冷漠:
“北山寺,普真?”
“是贫僧。”
老和尚笑着道出了自己的来意:
“贫僧此次前来……”
可不等他说完,便被姜青玉以一种森然的语气开口打断:
“方才我数了一下,你一共伤了本公子一百五十四位部下!”
“另外……”
“你的马,越线了。”
普真老和尚一脸慈悲,诡辩道:
“阿弥陀佛。”
“公子的部下行动过于莽撞,若非贫僧阻止,他们只会伤的更重,所以……”
“贫僧出手是在救人,而不是伤人。”
“至于这一匹马,贫僧并不觉得它越界了,公子若是没看清楚,可以让贫僧身后的诸位做个公断。”
此言一出。
一众江湖人士纷纷开口:
“公子看不清楚,我可看清楚了,这匹马压根没越线,我可以用人格担保!”
“是啊,公子可不能凭空污马清白!”
“的确没越线,我也可以作证。”
……
另一侧,乞颜乌木等人却是破口大骂:
“放屁!明明是越界了!”
“这前蹄都伸到老子头上了,还不算越线?”
“你们全都是瞎子么?”
……
江湖人士顿时冷笑不止:
“以前只是听人说北狄之人大多愚笨,今日一见才知果真名不虚传!”
“一大半身子都在线外,怎可说是越了线?”
“真是颠倒黑白!”
“算了,和一群死人较什么真?”
……
“你……”
听见“死人”二字,乞颜乌木等人一个个都愤然举刀,再也按捺不住杀意。
但普真老和尚却又开口了。
只见他笑吟吟望着姜青玉,声音微沉:
“公子,你认为呢?”
“贫僧的马,真的越线了么?”
姜青玉直视着对方的目光,表情森冷至极,似是动了怒。
下一瞬。
他突然一把丢开了剑鞘。
同时双手握住朔月剑,朝着身前那匹马狠狠斩去!
尽管姜青玉的武学修为只有后天四品,可由于朔月剑锋锐无双,再加上时机把控准确,所以这一剑的锋芒并不逊色后天七品!
再加上……
普真老和尚也并没有出手抵挡。
于是,一阵寒光乍现后。
战马前蹄被齐齐削断!
轰!
顷刻间,喷涌而出的鲜血染红了雨幕。
随后,战马痛苦哀嚎一声,整个身子前倾摔倒在了地上。
而它的两只后蹄……
也终于落到了直线之内!
姜青玉立于雨中,手持长剑,滂沱大雨洗不净剑上赤血。
他冷冷扫了一眼一众江湖人士,语气嘲弄:
“现在……”
“还有人觉得这匹马没有越线么?”
第一百七十六章 镇压邪魔?冠冕堂皇的理由
这一剑来的太突兀,让人猝不及防。
一众江湖人士都表情错愕,似乎没想到姜青玉居然敢拔剑见血!
连普真老和尚的双眸都不由闪过了一抹意外。
身为和拓跋奇同一等阶的高手,他本可以阻止这一剑,但不知为何,在瞥见姜青玉那一双冷漠的眸子后,却下意识没去阻挡。
“阿弥陀佛。”
战马摔倒之时,老和尚从马背上一跃而起,落至后方,双足稳稳立于直线之外。
分毫不差。
下一刻,他双手合十,满脸慈悲地看着正在地上不断哀嚎的战马,轻轻叹了口气:
“姜公子,何必咄咄逼人?”
老和尚的语气带着几分责怪,似是将过错全盘推到了姜青玉一人身上。
不得不说,这份虚伪很让人生厌!
姜青玉微微仰首,哂然一笑:
“因为……”
“它坏了本公子的规矩!”
他停顿了一下,又道:
“江湖上有个传闻,佛门高僧的心头血可以活死人、肉白骨,大师身为北山寺老方丈之下的第一高僧……”
“若是见不得畜生痛苦,何不越过此线,切开心脏,以血喂之?”
“也好让本公子见识一下,传闻是否属实?”
这话一出,顿时遭到了一众江湖人士的攻讦:
“荒唐!”
“谣言也能当真?”
“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居然想以一头畜生逼普真大师自尽?”
“如此邪魔心性,倘若成了下一任拒北王,北境岂不是要永无宁日了!”
……
老和尚一脸悲天悯人地望着姜青玉,叹气道:
“公子,你入魔了。”
“让贫僧来帮你改邪归正吧。”
姜青玉面带嘲讽:
“怎么个改邪归正法?说来听听。”
他倒是要看看,这一行人冒雨闯营,究竟有什么目的!
“阿弥陀佛。”
老和尚振振有词道:
“公子入魔,其实是被身旁之人所影响。”
“例如……”
他先是看向了绿绮、独幽二女:
“这两位女施主,修行的是邪魔功法,身上魔性根深蒂固,若要完全祛除,最好是随贫僧回一趟北山寺,伴佛叁年。”
二女被老和尚盯着,浑身一阵不自在,赶忙躲到了姜青玉身后。
她们见过乌力吉、都冷仓二人被度化后的样子,可不想成为一具行尸走肉般的傀儡!
老和尚慈眉善目地诵了声佛号,又看向了手持丈八蛇矛的多吉:
“这一位施主的情况比两位女施主更糟糕,魔性已经积重难返,若要完全解决,至少得在佛前诵经十年。”
“另外……”
“这一杆魔兵也得被镇压在北山寺下,省的祸害人间!”
多吉冷哼一声,杀机密布。
这是人话么?
简直是强盗!
要不是打不过老和尚,此时他已经提着长矛冲上去,将那颗碍眼的光头一矛刺穿了!
“还有么?”
姜青玉装作一脸好奇:
“还有哪些人有问题?请大师一并指出。”
“本公子惜命的很,如果大师说的有用,那么日后必有重谢!”
老和尚一脸赞许:
“公子迷途知返,大善!”
但下一刻,他又换上了一副金刚怒目的面孔,盯上了乞颜乌木一行人:
“公子身旁魔性最重的,却是这几个北狄之人!他们罪孽深重,魔性深入根骨,已是彻头彻尾的邪魔!”
“这一类人,若不除去,迟早为祸一方!”
“阿弥陀佛。”
老和尚捏着佛珠,身上气势节节攀升:
“贫僧身为佛门弟子,今日碰上邪魔,自当以身镇压之!”
最后一句话,他用上了佛门手段,字字响若钟鼓,振聋发聩。
顿时,绿绮、独幽二女闷哼一声,嘴角淌下鲜血,气息也矮了一截。
同一时间。
一众江湖人士也大义凛然道:
“镇压邪魔,吾辈人人有责,还望公子不要阻拦!”
“请公子让开,免得被误伤!”
“我们镇压完几个邪魔便会自行离开,绝不再打扰公子!”
……
“呸!”
包罗特朝地上吐了口唾沫,一脸凶戾:
“想杀人就直说,找什么莫须有的借口?”
“来,本王才不怕你们!”
“死秃驴,在拓跋奇身上没讨到便宜后你就该灰熘熘回去多拜拜你的佛祖了,还敢再来找我们?真当本王几个是泥捏的不成?”
乞颜乌木和乌托布同样杀机毕露。
就连一直低调的包罗大祭司都上前一步,手中多了一柄匕首。
“镇压邪魔,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啊?”
直到此时,姜青玉才摸清这群人的真正目的。
只是让人费解的是,即便杀了包罗特几人,二哥姜青剑便会反败为胜了么?
他不禁啧啧称奇:
“本公子实在好奇,你们究竟收了多少好处,居然敢以区区数十人闯入本公子的营地,不惜触犯父王的威严,也要除去几位北狄首领?”
“你们莫非不知……”
“这几人已经投靠了本公子,如今的身份是拒北王府之属臣么?”
此言一出。
有几位江湖人士脸上出现了一抹不自然。
但老和尚却一脸正直:
“公子,你被邪魔蛊惑了。”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们又怎么会真心投靠你?”
“今日贫僧等人若是不来,你迟早会被这一群邪魔祸害!所以……”
“请速速退开,让吾等帮你除魔!”
姜青玉轻笑一声,微微颔首。
下一刻。
他似是妥协了一般,在众目睽睽下,拉着绿绮、独幽二人往后退了十几步。
直到走到一个相对安全的位置,他才伸手朝着一众江湖人士做了个请的姿势:
“诸位,可以开始了!”
同时,他又对所有人提醒道:
“记住本公子的命令——”
“越线者,杀无赦!”
最后一句话落下,一众江湖人士都忍不住一阵恼火。
不让人越线?
这不还是包庇么?
可不等他们开口质问,包罗特等叁个北狄首领却是主动迈步往前,跨过了姜青玉划出的那一条直线。
叁人并肩而立,每一人脸上都杀气腾腾。
给他们挂上邪魔之名,再以高举正义大旗镇压?
真把他们当做刀俎上的鱼肉了?
相比楚国,北狄的确软弱可欺,但让他们敬畏的是楚国皇室,拒北王,安北军……
眼前这群人又算什么东西?
倘若拓跋彦和巴尔斯尚在人世,怕是北山寺的那尊活佛到了北狄都不敢这般放肆!
如今,区区一个连拓跋奇都打不赢的普真都敢口出狂言,说什么镇压邪魔?
简直欺人太甚!
“死秃驴,去死吧!”
包罗特怒喝一声,身上气势攀升巅峰,举刀朝着普真老和尚的头颅狠狠斩去。
顷刻间,血寒刀亮起一道嗜血光辉。
赤色刀芒轻易撕开了雨幕,并愈演愈烈,宛若一轮坠落的血月!
可面对这杀意沸腾一刀,老和尚却是双手合十,一动未动。
这一刻,他只是抬头望着包罗特,一脸笑意。
似是完全放弃了抵抗。
但当刀锋即将落在他头顶之时,其背后却有一名白袍胜雪的负刀客从马背上一跃而起,并从腰间抽出一口银白长刀,迎上了包罗特的血寒刀!
同时,一道森冷声音响起:
“白鹭山庄,粱不义。”
“今日,我要为冷彻师弟报仇!”
轰!
银白长刀发出阵阵颤音,和血寒刀碰撞在了一起。
尽管稍处下风,但还是将这一击硬生生挡了下来!
下一瞬。
一个个皓月境的江湖高手从马背上跃起,气势张狂,朝着包罗特叁人围杀而来。
“白鹭山庄,金万两。”
“泰山学府,诸葛晖。”
“泰山学府,司马恪。”
“灵剑派,靳山。”
“百花门,龚明。”
……
他们依次自报姓名,每一人都来自名门正派,武学修为最差也是皓月境后期!
其中四人,更是皓月境巅峰!
在他们看来,六人联手对付包罗特几人,已是绰绰有余!
“阿弥陀佛。”
同一时间。
老和尚普真却是丢下了包罗特几人,转身望向了另一侧已经走到了十丈内的六戒一行人。
只见他双手合十,目光直视着六戒,表情悲天悯人:
“魏伯瞻,你才是整个北狄目前最大的邪魔啊!”
第一百七十七章 怎是双佛同寺呢?本座,明明是一尊魔啊!
滂沱雨幕中。
包罗特叁位北狄首领迎上了六位来自各个名门正派的江湖高手。
一时,刀光剑影让人目不暇接。
让人意外的是,尽管每个人都是以一对二,但短时间内并没有落败的迹象。
甚至……
身穿神仆之甲的乞颜乌木和手持血寒刀的包罗特都稍稍占据了上风!
比起这二人,乌托布的实力似乎差了些,渐渐的开始难以招架。
不过,包罗大祭司在一旁握着匕首虎视眈眈,却让他的对手心存忌惮,不得不分心防备偷袭,为他减少了不少压力。
……
另一侧。
头顶佛光的六戒停下脚步,松开了牵着小沙弥禅定的手。
然后,他同样双手合十,朝着普真老和尚回了一礼:
“阿弥陀佛。”
“南山寺六戒,见过普真师兄。”
普真老和尚瞥了一眼对方头顶,见佛光大盛中有丝丝缕缕的血色缠绕,不禁换上了一副金刚怒目的面孔:
“魏伯瞻,南山寺镇压了你叁十年,都没能彻底磨灭你的魔性,足可见你罪孽深重,不可饶恕!”
“善玄方丈也是老煳涂了,居然将你这么一尊邪魔放出寺庙!”
“不过……”
“贫僧身为佛门一员,既是今日碰上了你,便有责任替善玄方丈清理门户,省的你日后为祸一方,败坏了南山寺和佛门的名誉!”
普真这一席话说的冠冕堂皇,把自己摆在了正义的位置上,为杀死六戒找了一个理由。
佛门不杀生。
但为了除魔,他今日不惜破戒!
六戒脸上不喜不悲,瞥了一眼普真左肩上的破烂袈裟,平静道:
“普真师兄,你身上有伤。”
普真冷哼一声:
“那又如何?”
“为了苍生黎明,吾辈纵然身死,也不惜与魔一战!”
这话听上去很是虚伪。
但六戒却一脸微笑,不曾开口反驳,反而从怀中摸出一瓶丹药,抛到了对方的手上。
只听他介绍道:
“瓶中本有两枚生机丹,是我下山时方丈所赠。”
“前几日救一名病重的北狄老祭司,用去了一枚,如今还剩下一枚。”
“师兄倘若信得过我,请将此药服下,等恢复了伤势,再来与我分个生死也不迟。”
“……”
普真手握玉瓶,微微蹙眉。
他看不透六戒想做什么。
明明是势同水火的对手,在决一死战前还拿出珍贵丹药让自己服下?
是真有那么自信,还是……
丹药被下了毒?
普真松开瓶口。
顷刻间,一股属于生机丹的芬芳扑鼻而来。
他不敢闻,只是将丹药从中倒出,然后以指作刀,将其一分为二。
下一刻,他将一半丹药丢入了身旁那匹正在哀嚎的战马口中。
战马被姜青玉用朔月剑削断了前蹄,正血流不止,可服下丹药后,伤口却奇迹般地止了血,甚至……
又开始重新长出前蹄!
但由于只有一半丹药,药力折损了许多,所以两条前蹄只长出了不到半尺,便又停下了生长。
下一瞬。
在众目睽睽下,战马长嘶一声,踉跄着从地上成功爬起!
它的前蹄很短,所以四足站立之时姿势很怪异,看上去似是匍匐。
但终究是捡回了一条命!
“丹药没问题!”
见到这一幕,普真这才放心将剩下的一半生机丹服下。
和拓跋奇一战后,他身上落下了暗疾,至今尚未痊愈,尽管对实力的发挥影响不算太大,但既然六戒要求公平一战,那他自然不会拒绝。
果然,生机丹名不虚传,几个呼吸后,普真便感到左肩上的伤势恢复了八九成,原本阻滞的灵力也像是决堤洪水般在体内翻涌不止!
这一刻,他的周身亮起阵阵佛光,宛若一轮金色圆月冉冉升起!
“阿弥陀佛。”
“魏伯瞻,为了感谢你的一丹之恩,今日将你镇压后,每年的正月十九贫僧都会为你烧香念经。”
“希望你在阿鼻地狱可以悔过自新,下一世做个善人。”
普真的声音似是钟鼓,威严肃穆。
开口的同时,他抬脚往前走了一步。
一步之后,他的身影出现在六戒面前,一掌拍出。
“镇!”
普真金刚怒目,口吐一字。
陡然间,他左手捏着的那串佛珠亮起一抹刺目的金光,宛若朵朵莲花绽放,朝六戒的胸口狠狠撞去!
这一掌,六戒躲不了。
因为一旦躲了,他身后的其余六位南山寺和尚都会在顷刻间丧命!
不得不说,普真老和尚看上去大义凛然,可行事却极其阴险狡诈。
简直虚伪到了极致。
不过……
六戒并不慌乱,似是对这一掌早有预料,他只是诵了一声佛号,同时徐徐抬起双手,用一副看似平平无奇的镣铐迎上了那串金光大盛的佛珠。
轰!
佛珠和镣铐碰撞,发出刺耳的轰响,阵阵余波宛若潮水一般向四面八方涌去,令方圆十丈内的雨水为之一空!
不远处,数十位江湖人士人仰马翻,个个带了伤势。
叁位南山寺的老和尚也赶忙将几个小沙弥护在中间往外逃窜,但仍是受到了余波冲击,负伤不轻。
其中有一人甚至吐了一大口血!
“师叔!”
几个小沙弥见到血染僧袍,都吓了一跳:
“师叔,你没事吧?”
“赶紧服下疗伤药!”
老和尚无奈一笑:
“放心,死不了。”
说罢,几人都不约而同往后看去。
胖墩小沙弥一脸愤然,死死盯着普真,第一个开口怒斥:
“卑鄙!”
“我师伯好心赠你生机丹疗伤,你却恩将仇报偷袭,这大半辈子的佛经都白念了么?”
“北山寺有你……”
“也配称佛门圣地?”
此时。
普真和六戒二人的第一次交手也分出了胜负。
一击之后,普真往后退了半步,一脸冷漠,不曾理会小沙弥的斥责。
六戒则是稳稳立于原地,伫立不动。
似是稍占上风。
然而,他手上的那一副镣铐却是在与佛珠的碰撞下寸寸碎裂!
砰!
断裂的镣铐掉落到地上,声音沉闷。
像是一扇尘封已久的大门被人徐徐推开。
同时,也有不少碎片刺入了六戒的手腕!
伤口处不断淌出血液,顺着雨水往下滴落。
让人意外的是,血液中泛着丝丝缕缕的金光,寻常人看上一眼,耳旁似是响起禅音阵阵,颇有几分妖异。
至于六戒……
彷佛未曾觉察到苦痛一般,双手合十,闭上双眸。
宛若一尊佛。
“没想到你已经走到这一步了。”
见到六戒的血后,普真脸上出现了浓浓的忌惮:
“今日若是不将你镇压,假以时日,说不定南山寺真要出现历史上从未有过的双佛同寺之奇景了!”
那样一来……
南山寺势必声望大涨,风头盖过北山寺,并掠夺走整座天下大部分的香火!
今后数十年甚至上百年的南北二寺之争,北山寺都将处于下风!
这可不是北山寺希望见到的。
幸好……
自己赶在六戒成佛前碰上了他。
并带来了在北山寺叁件镇寺之宝中排名第叁的菩提佛珠!
“魏伯瞻,听说你身上的两副镣铐都是善玄方丈亲自打造,再加上沾染了叁十年的佛性,品阶足以媲美半件神兵。”
“但贫僧手上的菩提佛珠,却是北山寺传承千年之物,是一件货真价实的神兵!”
“而且在天下神兵中都属于前列!”
“所以今日,你必死无疑!”
最后一句话落下,普真本是和善的脸上顿时变得杀机密布。
下一瞬,他将佛珠往上一抛,并打出一道道灵力疯狂注入其中。
佛珠立时金光大盛,在其头顶不断旋转。
每转一圈,便有一朵巴掌大的金莲从中冒出。
眨眼工夫后,普真的头顶便多出了九十九朵金莲!
每一朵都释放着让人毛骨悚然的气息,望上一眼都令人心惊胆战!
“菩提佛珠所孕育的金莲,一朵可灭一颗命星。”
“百朵齐出,曜日之下,无人可以生还。”
“魏伯瞻,真得谢谢你一句。”
“若是没有你的生机丹,贫僧今日还真没有十成把握凝聚这第一百朵金莲!”
普真冷笑一声,周身灵力如决堤洪水般倾泻而出。
下一瞬,菩提佛珠又堪堪转了一圈。
于是,又一朵金莲从头顶升起!
这一刻,普真体内灵力险些枯竭,可身上气势却不降反升。
“镇,杀!”
只听他猖狂一笑,双手成掌,往前轻轻一推。
上百朵金莲便气势汹汹地朝六戒杀去!
顷刻间,十丈内的雨幕湮灭成了虚无!
同一时间。
六戒却依旧紧闭双眸,没有出手打断普真凝聚金莲,没有使用招式阻挡,更没有迈步躲闪。
似是完全放弃了抵抗。
但就在金莲即将撞上他身体的那一刹那。
他倏然睁开了双眸。
只见那一双本该佛光璀璨的眸中突兀亮起了恐怖血光,宛若藏了尸山血海!
锵——
同时,双脚上的镣铐陡然碎裂,头顶佛光降下阵阵血雨!
六戒立于雨中,袈裟和僧袍被血水浸染。
下一瞬。
却见他朝着前方张开大口,似是寻死一般,将菩提佛珠孕育的百朵金莲一一吞入了腹中!
每吞下一朵,六戒身上的气息便会矮上一截,眸中的血光也会黯澹一分。
百朵之后,六戒双眸血色尽褪,头顶血雨也骤然停滞!
似是已然陨落!
但在下一瞬。
却有一轮佛光从其背后徐徐升起。
似是一轮煌煌大日!
众人沐浴在佛光中,勐然朝其望去。
只见六戒立于大日之下,双手合十:
“怎是双佛同寺呢?”
“本座,明明是一尊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