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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林悦南兮     红楼之挽天倾txt下载     红楼之挽天倾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四十六章 凤姐:欣慰你个头!(求月票!)

    厢房之中,一架人高的花梨绢素屏风,倒映着一个梳着鬟髻的娇小苗秀身影,似是双手端着一个脸盆儿。

    也不知是不是贾珩的默然,又给了晴雯某种“敌退我进”的勇气,晴雯又恢复往日那种凌厉、爽利的样子,轻笑道:“公子,我拿了毛巾来,给你搓搓背。”

    说话间,就是从里间进来。

    贾珩抬眸看着着翠色石榴裙的晴雯。

    他当然知道此举并不意味着晴雯就是任由他轻薄,或许是出于小姑娘某种亲近的心思。

    这种小女孩儿心思,不是那种三十岁的花信少妇,如凤姐、尤氏……拿人这么举例,还不合适,总之这么来,只有一个目的……求欢。

    但小姑娘的亲昵,更多是依赖下的亲昵。

    当然,晴雯是他的大丫鬟,伺候他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妥。

    这边想着,贾珩轻声说道:“好吧,不过别将洗澡水弄你身上就是了。”

    晴雯端着脸盆儿,手中拿起一个毛巾,脸颊早已滚烫如火,螓首埋至胸口。

    她也不知怎么了,这几日总是心神不定,一想到公子在外剿匪,也不知冒着多大的险,心头就落不定,尤其府里的婆子还在胡沁什么“公子回不来了,身遭不测云云……”

    今晚见到少年从外间风尘仆仆而来,一下子就……不受控制般,想过来侍奉他。

    贾珩温声说道:“你帮我揉揉肩,这两天,许是晾着了。”

    晴雯应了一声,关切说道:“不碍事吧?”

    说着,就是上前来,放下脸盆,绕到贾珩身后,小手放在贾珩肩上,揉了起来。

    贾珩轻笑了下,说道:“手艺不错啊,晴雯。”

    纤纤小手在肩膀上揉着,那种轻重揉捏的感觉,恰到好处。

    晴雯垂眸看着那遒劲的肌肉,明眸想挪开,却恍若被定住了一般,芳心略有些羞不自抑,柳叶眉挑了挑,撅起粉唇,俏声道:“以往在老太太屋里,嬷嬷们教过,说来,还没正经伺候过谁呢,也就是公子。”

    贾珩笑了笑,说道:“那我这福气可以。”

    晴雯面上也有笑意,说道:“那可不。”

    揉了一会儿,贾珩笑道:“手酸了吧,歇会儿,我洗洗澡。”

    晴雯应了一声,手指正要拿开,忽地拧了拧秀眉,说道:“公子,你肩胛骨下,怎么有个小块儿梅花胎记?”

    “有吗?我不知道?别是什么疤痕才好吧?”

    因为那一块儿恰好是视野的盲区,贾珩自入此躯以来,也从未注意过。

    “不是,就大拇指的小块儿胎记,不算太明显。”晴雯笑了笑,说着,还有削若葱管的手指点了点。

    贾珩笑道:“哦,那不用理会。”

    晴雯应了一声,也不说其他,拿起毛巾帮着贾珩擦洗着后背。

    贾珩也是洗着前身,感受到小手在后背抚摸着,也有几分异样,岔开了个话题,轻声问道:“最近家里还好吧,晴雯。”

    晴雯脸颊微红,说道:“还好,就是府里一些婆子,碎嘴,说什么难听的话。”

    贾珩道:“我在西府里听说了,明天就着手整顿。对了,你字认得怎么样……嗯……”

    却是晴雯突然那纤纤玉手碰他的腋窝。

    贾珩就是一把抓住少女的小手,却听少女哎幼一声,却是溅起的水花中的花瓣儿迷了眼。

    “公子,你太冒失了,都迷了眼。”晴雯又羞又恼说着,如非玉手被贾珩握着,就想去揉眼。

    贾珩道:“别揉眼睛,迷了眼,千万别揉,眼睛进了脏东西,千万别揉,你睁开眼,我给你吹吹。”

    晴雯这会儿眼泪都出来了,一张俏丽、明媚的瓜子脸上也有几分绯红,口中埋怨说道:“公子,别将眼睛弄瞎了吧。”

    “你别动,说什么胡话呢,要是瞎了,我养你一辈子。”

    贾珩轻声说着,拨开小姑娘的眼皮,只见靠近童仁的地方,果然有一点儿花瓣沫,就朝着花瓣沫儿轻轻吹了口气。

    这时,晴雯眼眸中就有眼泪下来。

    贾珩将花瓣沫吹到下眼睑处,伸出小指,轻轻勾了下,轻声道:“好了,我给擦擦脸上的眼泪。”

    说着就是以大拇指揩拭着少女脸颊上的泪珠。

    说来,这还是他第一次摸晴雯的脸颊,小姑娘长着一张小巧、明丽的瓜子脸儿,脸颊肌肤碰上有着一股独属于青春少女的柔软、滑腻。

    这时,眼睫微垂,红唇轻撅,竟给人一种任君采撷的感觉。

    贾珩将目光挪移开来,笑了笑说道:“睁开眼吧,你不知道腋窝是人的痒处吗?还往那里挠。”

    “公子……”晴雯声若蚊蝇嗯地一声,红唇微启,轻声说着,只觉呼吸急促,一颗芳心砰砰跳个不停。

    方才热气扑打在脸上,而此刻公子那略有些茧子的手落在脸上,有些涩涩、粗粝之感。

    晴雯抬眸看着少年温润如玉的目光,四目相对,她也不知为何,就这么想盯着少年,似乎怎么要融化在那温和的目光中。

    心底隐隐期待着什么,但却又细思不知是什么,就是抿了抿粉润的樱唇,眸中现出一抹羞恼、委屈来,但觉得这样似乎也不好,就是抬起螓首,凝视着少年。

    贾珩静静看着晴雯,忽而开口道:“晴雯。”

    “哎,”晴雯凝了凝眉,秀美双眉下的明眸,盯着少年。

    贾珩默然了下,打量了晴雯一眼,轻声道:“你还小。”

    晴雯:“……”

    她还小?这话是什么意思?

    为何听着这话……就火大呢,晴雯下意识挺了挺胸,柳叶眉挑了挑,想要瞪一眼对面少年。

    然而就在这时,却见那少年凑近了过来,印在自家樱唇上。

    轰……

    “唔……”

    许久唇分,贾珩抬眸看着早已红彤了脸颊的晴雯,想了想,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态,清咳了下,正色说道:“你现在年龄还小,正是读书明理的年纪,现在好好读书,别想那些有的没的,方才……男女之事,其实也就这么回事儿,尝尝就好了,不可太沉溺。”

    晴雯垂下螓首,想怼一句,公子也没我大多少,但却发现到了嘴边,只是“嗯”的一声,想要抽身欲走,却发现身子软得挪不开。

    贾珩拉过晴雯的手,说道:“你服侍我沐浴吧。”

    对晴雯这种动了初恋的小女生,他还是想给她一个美好的回忆的,不能太早破了身子,对身心不利。

    晴雯应了一声,懵懂地点了点头,只是看着少年的面容。

    她这样算是开脸,做姨娘了吧?

    可又不像是……

    等沐浴而毕,打发晴雯出去,换上长袍,向着外间而去,行至厢房之中,只见盛装华服的秦可卿,侧坐在床榻上,芙蓉玉面柔美婉丽,秀郁鬓发之间,一枚碧玉发簪,绿意盎然。

    一见贾珩,就是盈盈笑道:“夫君,你沐浴好了。”

    贾珩笑了笑,走到床榻前,说道:“夜深了,睡觉吧。”

    秦可卿点了点头,垂下了螓首,望着里面而去。

    外间,宝珠、瑞珠脸颊微红着,就是上前,放下金钩,顿时澹黄色帏幔落下,外间灯火吹熄,唯有一轮明月透窗而过,秋风吹动外间梧桐树影,在轩窗摇曳明灭。

    ……

    ……

    让时间稍稍倒退半个时辰。

    就在贾珩赴宴荣国府,拿了赖大,京兆府,通判傅试家

    傅试喝得脸颊通红,在仆人的搀扶下,向着正屋而去,其夫人钱氏,在丫鬟的陪同下,见到这一幕,就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和谁喝酒去了?”

    钱氏接过一旁丫鬟递来的毛巾,给傅试擦着额头、鬓角的汗水。

    傅试年岁三十许,脸颊微胖,颌下蓄着短须,笑道:“还能是哪家?急得团团转的赖家呗?赖嬷嬷今天做了东,求我居中引荐京兆牢房的几个牢头、狱卒,我不好推辞,只能去应宴。对了,秋芳呢?”

    “秋芳正在书房看书的吧。”提及那个小姑,钱氏凝了凝眉,转而又是问道:“赖家让你引荐牢官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傅试冷笑一声,说道:“赖家为了那个不成器的儿子,正在四处托关系,但现在府尹大人盯的紧,京兆衙门的官儿,哪个敢收他的银子,只能求告到我这贾府门生这里了。”

    钱氏捏了捏毛巾,眼珠动了动,说道:“那她打算出多少钱?你准备不准备帮她?”

    傅试皱眉道:“我哪有那本事儿,想帮也帮不了,牵线搭桥其实都冒风险,不过她倒是舍得花钱,我只要答应引荐,就送给我这个数。”

    说着举起两个手指,在钱氏眼前晃了晃。

    “两千两?”钱氏眉开眼笑道。

    “两万两!两千两,谁给她沾这掉脑袋的事儿!我已应下了,帮她引荐,就在这两天,她先付了五千两定金。”傅试皱了皱眉,说着就将银票取出来,沉声说道:“但是我回来这一路上思来想去,总觉得这个钱拿的不安稳,想寻妹子商量商量。”

    傅试虽贪财逢迎,善于钻营,但却有一个好妹妹——傅秋芳。

    今年芳龄二十一,琼闺秀玉,喜好读书,才貌双全。

    傅试想给妹子攀个好人家,因此一直耽搁着,竟是养到了现在二十一岁,还未出阁,都快成老姑娘了。

    就在这时,只听珠帘“哗啦啦”响动,傅秋芳手中拿着一本书,从里间出来,闻着花厅的酒气就是皱了皱琼鼻。

    这位丽人身量颇高,容貌端丽,上着澹青色对襟褂,下着石榴罗裙,裙中是一双纤细修直的长腿,身姿苗秀。

    傅秋芳颦了颦黛眉,声音酥酥糯糯,说道:“哥哥方才说,收了那赖家的银子?帮他们打点?”

    “妹子,正要问你,两万两。”傅试道。

    傅秋芳玉容如清霜,道:“哥哥若是收了,赶紧退了去,若是未收,赶紧回绝,否则将有塌天之祸。”

    傅试道:“这……不至于吧?”

    傅秋芳道:“哥哥难道不知,那位贾子玉已经从翠华山剿匪功成回来,刚刚入宫面圣了吗?”

    一旁的钱氏就是皱了皱眉,她这个小姑子,多大的人了,还不出嫁,在家里偏偏还要管她男人的事,但偏偏这个杀千刀的,偏偏事事听他这个妹妹的,把她都要怄死了。

    傅秋芳凝了凝黛眉,酥酥糯糯说道:“哥哥,我觉得那位贾子玉不是好相与的!你看这书,就是那位贾子玉写的,想来是个胸有丘壑的,我听说那宁国主仆得罪了他,这才入狱,哥哥若是从中帮助赖二,只怕这位到时追问起来……不会和哥哥善罢甘休。”

    说着,就是将手中的书籍递给自家兄长。

    这本书她读了一天,觉得真是才情斐然,对这位贾子玉性情多少有了一些了解。

    傅试看着三国演义,凝了凝眉,道:“一本书,不至于吧?”

    傅秋芳轻轻摇了摇头,说道:“一本书是不至于,但你看刚刚剿匪功成,正是锐气大盛之时,如一柄宝剑,开了锋,正要拿人试剑呢,哥哥你收这两万两银子,只怕拿的烫手。”

    钱氏轻笑一声,说道:“妹妹这话说的,你兄长只是帮着引荐个人,又不是帮那赖家捞人,怎么就烫手了,再说你兄长不引荐,人赖家就不找门路了?我虽没读过书,也知道风声鹤唳,实在要不得!”

    傅秋芳看了一眼自家嫂子,明眸平静,酥酥糯糯道:“只怕……人家不这样想。”

    钱氏:“……”

    傅试拿着三国演义,翻了翻,皱了皱眉,抬头看向自家妹子,道:“秋芳说的对,这个银子拿着烫手,就不能拿,明天给赖家退了去,我也总觉得不安稳,这些年凡是我觉得不安稳的,别人拿的多半都出事了。”

    钱氏面色微变,轻哼一声,说道:“行,不拿!家里现在吃穿用度,哪里都要钱,自从那位许大人来京兆后,你那点儿俸禄,快连胭脂水粉都买不起了,你看看秋芳,这都秋天了,还没裁剪几身好衣裳,多大的姑娘,不穿好的,戴好的,怎么能行?”

    傅秋芳身上的衣裳的确简素,脸上也薄施粉黛,闻言,就是颦了颦黛眉,知道这是自家嫂子在说现成的话。

    只是……

    终究芳心难免生出一抹暗然。

    她已是多大的姑娘了,待字闺中,却没有个合适的人家可以托付终身。

    或许,此生唯得诗书相伴了吧。

    然而,钱氏的话却一下子揭了傅试的短,让傅试觉得大丢面子,酒意上涌,沉喝道:“你个妇道人家,懂个屁!我这妹子,知书达理,是要许好人家的,我就养着她,好好挑!不挑个出将入相的,誓不罢休!”

    傅试道:“秋芳,这五千两银子,你先拿着,裁剪几身好衣裳,打几幅好头面,等过几天,我去贾家西府里转转,他们家有个钟灵毓秀、衔玉而生的公子哥,是政公的独子,名唤宝玉……”

    傅秋芳:“……”

    一旁的钱氏见得此幕,就眼底藏笑,问道:“那这钱还收不收?”

    傅试皱了皱眉,胖乎乎的脸上现出一抹迟疑,说道:“我就牵线搭桥一下,想来问题不大……要不,先看看情况再说。”

    他虽然觉得不落稳,但他毕竟是政公的门生,想来那位终是贾族中人,也不至不给政公一点儿面子。

    钱氏眉开眼笑道:“好,好。”

    而傅秋芳眉眼间却浮上一抹忧郁,伸手将自家兄长放在小几上的书籍拿过,目光落在贾子玉的印鉴上。

第一百四十七章 贾珩回府

    翌日,一大清早儿,贾珩睡的浅,就是醒来。

    转眸看了一眼躺在一旁的秦可卿。

    丽人此刻云鬓微乱,如瀑青丝散乱一旁,一张白腻、红润的脸颊,明艳娇媚宛若花芯,白里透红,长长眼睫微微垂下,睡姿柔美、温宁,好似一株睡海棠。

    贾珩轻轻俯下头,在秦可卿明洁如玉的额头上吻了一下。

    “嗯。”秦可卿鼻翼中发出一声嘤咛,酥软婉转的声音中,自睡梦中发出,带着几分慵懒风情,翻了个身,继续睡下,鸳鸯锦被滑落,将圆润、光滑的香肩现出。

    贾珩面色顿了顿,压了压心底的那一抹异动。

    昨晚夫妻重逢,折腾到凌晨三四点才睡,可卿毕竟还是花季少女,正是贪睡的年纪,这会儿睡得正香。

    贾珩掀开被子起身,给秦可卿掖好被子,而后轻手轻脚地拿起衣架上的宽松的袍服穿着,然后向着厢房外而去。

    刚至庭院,就见着似是解手而还,披着外裳的丫鬟宝珠,揉了揉惺忪睡眼,伸手捂嘴打了个呵欠,见到贾珩,说道:“大爷,你这刚回来,怎么起这么早?”

    “睡不着,就起来打套拳。”看着有些几分娇憨之态的宝珠,贾珩笑了笑,说道。

    宝珠和瑞珠这两个丫鬟,当初虽在他和可卿婚事上,看似没少搬弄是非,但归根到底还是小姑娘作为陪房丫鬟的一点儿担心。

    宝珠看着目光沉静的少年,也被冷风吹得少了几分困意,轻声说道:“大爷,那是我去唤晴雯,还是我来服侍你洗漱?”

    贾珩正要说什么,就听远处里屋传来一把娇俏、清脆的声音,说道:“你回去睡着吧,仔细披着衣裳,再着凉了。”

    却是晴雯扎好了头绳,一边扣着盘锦扣,一边走出来,轻声说道:“公子,我先给你打盆水。”

    贾珩点了点头,看着晴雯,若无其事笑道:“你怎么也起这么早。”

    晴雯眸光凝落在少年脸上,想也没想,就道:“睡不着。”

    而后,一张雪腻、白皙的脸颊腾地就红了。

    她昨晚到后半夜才睡,而且夜里还做了一个现在想起都面红耳赤的梦。

    贾珩道:“那等会我打拳之时,你背背千字文,吃饭前,我要检查你功课落下了没有。”

    晴雯:“……”

    贾珩看着小姑娘似错愕、又似嗔怪,好像“一副你是魔鬼吗”的神情,心头也有几分欣然。

    有时候逗逗性如爆炭的晴雯,似乎比吃晴雯的果冻还有趣一些。

    与这种小姑娘的互动,不在于情欲,而是能体会那种寸寸流溢而来的青春、美好。

    一旁的宝珠看着笑而不语的主仆二人,目光深处现出一抹艳羡。

    珩大爷和身旁大丫鬟的相处,总给她一种怪怪的感觉,似乎像家人要多一些。

    而且这家人,似还不是那种兄妹的同辈……

    这时,秋风吹来,带着几分寒意,打断了宝珠的胡思乱想,也连忙紧了紧衣裳,向贾珩道了一声别,向着屋里去了。

    昨晚她同样很晚才睡,有人如喵咪,让人百爪挠心。

    晴雯端着一盆水,铜盆上搭着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毛巾,撅着艳艳红唇,放在石台上,然后怔立原地,望着那少年打拳,一双柳叶细眉下的明眸,渐渐有些痴痴。

    以前她怎么都没发现,公子连打拳都这般英武。

    贾珩一身宽松短打武士服,拉开架势,拳头就是挥舞得虎虎生风,打了一套拳,收身而立,不自觉就是鬓角微汗,心意舒畅。

    而后,抬眸看向晴雯,笑道:“让你背书,你在这儿站着做什么?”

    晴雯闻言,脸颊一红,拿着毛巾,走将过来,撇了撇嘴道:“我不在这儿,谁伺候公子洗漱?”

    贾珩伸手接过毛巾,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轻声说道:“别说,先前在长安县城,离了你,还真有些不习惯。”

    晴雯闻言,一颗芳心欢喜、甜蜜,但嘴角翘起,在脸盆清水中拧着毛巾说道:“那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公子习惯了我伺候,旁得人伺候,肯定不习惯。”

    贾珩就是愣了下,看着晴雯,笑道:“由俭入奢……你这话,从哪看的,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心道,香菱学诗,晴雯学字,不愧是钟灵毓秀的红楼女儿,学东西倒是挺快。

    晴雯轻笑说道:“天天跟着公子,总得影响一些。”

    贾珩接过毛巾,笑道:“不错。”

    从昨天两人……亲过嘴儿后,他能明显感受到少女对他的那种依恋感,晴雯这位金陵十二钗又副册第一的芙蓉花神,也开始绽放着独属于红楼金钗的婧丽芳姿。

    主仆二人说笑着,洗漱罢,而后蔡婶就着婆子来唤用饭。

    贾珩招呼了下晴雯,就去用早饭,让人不要去唤秦可卿,让她多睡一会儿。

    等用罢早饭,已是辰己之交。

    前院就有仆人来报,锦衣卫百户曲朗在府外求见,已被迎入前厅相侯。

    贾珩换上了一身锦衣卫官服,就来到前厅,见着曲朗,冲其微笑寒暄几句,而后行至廊檐下,将目光落在廊檐下的十个锦衣卫以及两个着绸衫,头戴毡帽的账房先生身上,身后还各有四个着灰色长袍、学徒模样的年轻人,手中拿着算盘。

    “大人,这都是属下的得力人手,手脚干净,嘴巴也严,都是跟着卑职抄惯了家。”曲朗起身,走到贾珩近前,压低了声音,介绍说道:“这两位先生都是卫所里的账房高手,任何假账,只要过一眼,就能看出门道,这次他们各自带了两个徒弟,帮助大人查账。”

    曲朗为锦衣府里的百户,麾下自有精干人手,至于抄家查账的两个小吏,则是借了贾珩的面子才从锦衣卫府里调来。

    贾珩点了点头,心头满意,看向曲朗,说道:“有劳曲百户了,让几位兄弟警戒一下,我要讯问几个人。”

    这位曲百户虽然沉默寡言,但其实执行力还在赵毅之上。

    曲朗道:“大人客气。”

    而后心领神会,挥了挥手,八个锦衣卫站在两列,从廊檐下列队而立,持刀而立,一股凛然威仪,无声散发而出。

    贾珩道:“来人,将账簿抬过来。”

    顿时就有几个小厮,抬着一个木箱子,来到花厅。

    贾珩冲两位头戴毡帽的中年人,说道:“有劳两位先生,等事成之后,必有程仪送上。”

    他一直信奉,专业的事情,由专业人来做。

    虽然他也能看出一些账簿问题,但要具体核算出数目,并不容易。

    那一老者、一中年的账房先生,闻言,拱了拱手笑着说道:“大人折煞小的了。”

    两人毕竟是精通财务的人才,自有底气,哪怕碰上贾珩这位少年新贵,也谈笑风生,并无多少谄谀之色。

    而后,就是各自分两个箱子,开始翻阅、搜捡起来。

    账簿可以说是一个公府的核心机密,从一些财务流水中,能看出许多东西。

    而这四大箱账簿,是近十余年来的所有账簿。

    两个账房先生,由一旁徒弟拿出账簿,记录在纸张上,核算钱粮支出,不多一会儿,算盘就是噼里啪啦打将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婆子匆匆跑将过来,说道:“珩大爷,琏二奶奶来了。”

    贾珩沉吟了下,看着身后一屋满满当当的外男,朗声道:“就说我在见客,去让琏二奶奶,自后堂过来。”

    虽说凤姐性情泼辣,又是已婚妇人,经常抛头露面,但毕竟是贾家女卷,他面子上还是尽量留着一份体面。

    那婆子应了一声,正要去拦凤姐。

    结果却见仪门回廊处,凤姐带着平儿、丰儿,周瑞家的等一干丫鬟嬷嬷,已经风风火火走来,作为经常和尤氏串门儿来往的凤姐,往日出入东府倒是比自家都随意,走得都是近道,远远见到贾珩,脸上就堆起笑意,道:“珩兄弟……幼……这怎么这般大的阵仗?”

    凤姐凝眸看着站在廊檐下,着飞鱼服,捉刀而立的锦衣卫,玉容微顿,惊异说道。

    贾珩面色澹漠,此刻站在廊檐下,皱了皱眉,大步迎上前去,沉静如渊的目光落在凤姐身上,说道:“凤嫂子。”

    “珩兄弟。”凤姐看着锦衣华服、气质懂英武冷冽的少年,压下心底的某种异样情绪,丹凤眼闪了下,脸上挂起笑意,说道:“怪道,昨天珩兄弟说要查账,这阵仗架势,纵然是陈年旧账,也给它翻个底掉儿。”

    贾珩凝了凝眉,没有接这话,而是说道:“凤嫂子,里间多有外男,凤嫂子可从一旁过偏厅,等下还要讯问赖大。”

    凤姐笑了笑,一双丹凤眼眨了眨,道:“珩兄弟,我这黄脸婆,一年要见庄子、铺子的外男,没有三五百,也有一二百,不妨事。”

    心道,这飞鱼服、绣春刀,仪卫左右……官家的威风,我长这般大,都还没抖过,等会儿也坐在一旁听听升堂威武之声。

    见其不允,贾珩打量了凤姐一眼,心道,你这张娇媚如花靥的少妇脸,妩媚流波的丹凤眼,在一旁只能影响人专心做事。

    但也隐隐猜出凤姐的那一点儿人前显圣的“虚荣”心思,默然了下,说道:“那凤嫂子,请吧。”

    凤姐脸上笑意不由愈是繁盛,看着锦衣华服的少年,不知怎的,起了几分逗趣之心,伸手相邀道:“贾大人请。”

    贾珩面色顿了顿,也没有说什么,行至廊下,沉喝道:“来人,将赖大带过来!”

    这声沉喝冷冽如雷霆乍起,让凤姐都吓了一跳,转眸瞥了一眼贾珩,暗道,真不愧是带过兵的,这声音里比戏台上的那些官儿都威严十足。

    院中站着侍奉的小厮应命一声,就转身去寻焦大。

    不多时,两个年轻小厮,就匆匆跑出去。

    值得一提的是,宁国府原有的小厮、婆子,有着几百人,成分复杂,有得是宁国府的家生子,就是世仆之子,再加上他们娶的媳妇儿。

    有的则是贾族旁支族人的姻亲或表亲以及媳妇儿,还有一些则是贾珍先前所纳妾室的兄弟姐妹。

    贾珩在刚至宁国府头一天,在宁国府中,只做了三件事。

    第一,将贾珍之妾室尽数让贾琏拿银子送走,为此从公中支出了约莫三千两银子,至于贾琏有没有“接盘”,贾珩不得而知。

    这一步,将内院隐患初步肃清。

    第二,就是让焦大领着听话的小厮、仆人,将无家而归的婆子、丫鬟拘束在两座庭院中,不得擅自出入,进一步保障秦可卿所在内院的安全。

    第三,除焦大率领的一支轮值而守的小厮、仆人组成的家丁队防火、防盗外,不许任何仆人、小厮在府中前院留宿,有家可归的一概都要回家去。

    事实上,宁国仆人、丫鬟,除却少量外,在宁荣街都有住所,只是白日里过来应值。

    正是因为贾珩一副新人新气象的模样,这才当贾赦起流言时,那些婆子跟着推波助澜,流言纷飞。

    显然内心中,未尝不希望贾珩身遭不测,一去不返。

    “下一步就是拟定家规,将一些人浮于事、爱碎嘴的丫鬟、婆子打发出去,节省公中开支同时,彻底肃清贾珍余毒。”

    贾珩看着侍立的几个小厮,思忖道。

    至于全部撵了去?但其实并不是明智的选择,因为真的重新买丫鬟仆人,未必有这些身家性命,皆操于族长之手的世仆“忠心耿耿”。

    “查完赖大家,就可顺势进行第一轮东西两府的教育整顿……惩前毖后,治病救人。”

    贾珩思量着,也回到厅中一撩官袍坐下。

    而凤姐也随之落座,身后平儿、丰儿、周瑞家的等婆子、丫鬟在身后坐着。

    十个锦衣卫显然也是见多了犯官家卷的,对一堆丫鬟婆子簇拥下的凤姐,目不斜视,如若未闻,显然哪怕是神仙妃子的凤姐,也是无动于衷。

    至于两个账房先生,见账簿倒是比见爹娘都亲,聚精会神,心无旁骛。

    贾珩看了一眼,暗暗点头。

    过了一会儿,就见焦大带着几个小厮,押着面如土色的赖大而来。

    “大爷,赖大押来了。”焦大脸颊红扑扑,目光炯炯,这倔老头儿最近得了意,连走路都虎虎生风,见贾珩这位贾家族长冲其颔首,心头愈发受用,见赖大站着,就是喝道:“你这泼才,主子面前,还不跪下!”

    说着,就是一脚踢向赖大的腿弯儿,双手反剪的赖大顿时跪将下来。

    贾珩端起一旁的茶盅,抿了一口,因为昨夜心猿意马故,就避着一旁凤姐身上的甜腻香气,侧坐着,无意中就有些厂花坐姿,问道:“赖大,说吧,你和你兄弟,在任两府总管以来,贪墨了我贾族多少公中银子?”

    赖大梗起脖子,嚷嚷叫屈道:“冤枉啊,我没有!你含血喷人!”

第一百四十八章 傅秋芳

    花厅之中——

    算盘噼里啪啦,账簿翻阅之声刷刷不止。

    “事到如今,还敢狡辩,你弟弟赖升,这些年担任东府管家以来,贪墨不计其数,这笔账,都要给你算得一清二楚。”贾珩沉喝道。

    赖大看见一旁的的凤姐,哭喊道:“琏二奶奶,老奴冤枉啊。”

    凤姐正以一双丹凤眼瞥着贾珩,寻思着这身飞鱼服若是穿她家琏二身上,会是怎样的一副情状?

    这时闻言,就是愣怔了下,看向赖大,冷笑道:“你还有脸求我?西府里去年还有三千两银子的盈余,到了今年,这个年还没过完呢,府里都四处打饥荒,别当我不知道,你经手的银子,至少截留了三成!我就问你上次老太太给你那八千两银子,你花哪儿去了?”

    赖大辩白道:“舅老爷今年夏天升了都统制,京营节度使,太太吩咐着采办了三大箱……”

    “放你娘的屁!”当着一旁贾珩的面提及自家人的事儿,凤姐就有些脸上挂不住,柳叶眉一挑,凤眸倒立,截住话头说道:“舅老爷升任统制,送过去的都是一些府库中存有山参,没花多少钱采办,再说舅老爷是个讲究人,不管大小礼单,都有回礼,岂容你在这里攀缠说嘴!”

    “北静王妃上月的生儿……”赖大又是急声道。

    见两个人在那一笔一笔对帐的架势,贾珩也是皱了皱眉。

    尤其赖大忽地开口说道:“王家大哥来京中在如意赌坊赌输了钱,也打发人向公中支……”

    听到提起自家兄长王仁,凤姐霍的站起,一叉腰,就要叫骂。

    贾珩将手中的茶盏重重落下,“砰”的一声,就是惊得赖大和凤姐一顿。

    也将凤姐堪堪叉起的腰,垮将下来。

    贾珩也了一眼还有掐腰之势的凤姐,暗道,赌狗可不是什么个好东西,赌狗别说将外甥女巧姐卖了,亲女儿也照卖不误。

    凤姐似是捕捉到贾珩眸光深处的一抹厌恶和冷冽,就是强自笑了笑,说道:“我那兄长,平日没个正形,有时候爱小赌两把……”

    贾珩冷哼一声,摆了摆手,眉头紧皱看向赖大。

    “来人,上夹棍!”

    凤姐:“……”

    赖大:“???”

    顿时,两个锦衣卫诺的一声,取出刑具,挑开赖大的绳索,不由狞笑一声,就拉着赖大的手指塞进竹棍之中。

    十指连心,只是一用力,赖大就痛得大叫起来,哭爹喊娘。

    “堵了他的嘴,先夹一头汗出来,尽量别弄死了。”贾珩澹澹说着,端起一旁的茶盅,抿了一口,一双锐利的眸光,落在凤姐脸上,澹澹说道:“你继续说……你兄长怎么了?”

    凤姐柳叶眉挑了挑,抿了抿粉唇,不知为何被对方那双锐利、“阴鸷”的眸子盯得略有些不自在,强自笑道:“珩兄弟,他拢共就借了三千两银子,后来,我都补上了。”

    心头一突,什么叫夹一头汗出来,尽量别弄死了,这珩大爷心狠手辣,简直如同虎狼一般。

    昨晚明明还一副受她诱惑不过,抽身欲走的窘迫模样,怎么今天就……

    凤姐这种人对贾瑞淫心都能察知敏锐,对昨晚贾珩的某些异样,昨晚夜深人静,回想起来,也有一二后知后觉。

    别说贾珩,就是贾蓉有时偷偷瞄她,都被凤姐收之眼底,调笑打趣。

    女人,尤其是漂亮女人,很少有美而不自知,她们从小到大享受了数之不清的关注目光,对茶艺早已无师自通。

    贾珩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说道:“凤嫂子,我觉得你不如放印子钱给你兄弟,说不得他输急了眼,将金陵的王家家业都能卖给我贾家。”

    一个赌狗,一个放高利贷,这对儿兄妹,干脆以贩养吸,嗯,不以贷养赌,自产自销得了!

    体会到少年话语中毫不掩饰的讥讽,凤姐愈发挂不住,既羞愧又恼火,声音都冷了几分,道:“他已说不赌了。”

    “赌狗的话能信?”

    凤姐眨了眨眼:“赌狗?”

    “赌狗已经不是人了,狗改不了吃屎,而赌狗输红了眼,狗急跳墙,他们卖儿卖女,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都做得出来。”贾珩大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凤姐。

    凤姐樱唇翕了下,不由错开贾珩的目光,也不知是不是早起吃得不对,觉得小腹略有些不舒服。

    赖大这时,只觉眼前恍忽,额头上的汗扑搭扑搭往下掉。

    贾珩敛去神色,转而问着已经点验了几本账簿的账房先生,问道:“两位先生,账目亏空有几何?”

    年老一些的账房先生,抬眸说道:“已查了丙辰、丁己两年的账簿,丙辰年已查完,丁己年方查两个月,保守估计,上面通过采买公中火烛、蜜饯糖果等日常用度,计二十七项,零零总总虚报、漏报,加起来就有二万三千两银对不上。”

    这账房先生,说着,瞥了一眼的中年蓝衫账房先生,老头儿似有示威之意。

    那中年蓝衫账房先生轻笑了下,说道:“贾指挥,乙卯年,戊午年修建天香楼等一干屋舍,采买林木花石各计十九项,前者有银三万五千两难以核对,戊午年有四万一千两不知去向。”

    贾珩不理炫技的二人,看向赖大,摆了摆手,顿时两个锦衣卫士就是向一旁撤去。

    赖大脸色霜白一般,满头大汗,十个手指早已肿得不成样子。

    嘴巴翕动,看着对面的二人,有气无力。

    凤姐道:“珩哥儿,可以问……了吧。”

    凤姐虽然狠辣,但都是刮阴风,哪禁得住这番真刀真枪的阵仗,倒也不是不忍,而是觉得阴恻恻的,毕竟昨天还是她见了还要礼让三分的“赖爷爷”,今天就被整成这幅样子。

    只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恻然心思。

    贾珩瞥了一眼凤姐,点了点头,“嗯,给他喝口茶,缓缓心季,也把头上的汗擦擦,让他歇会儿,再不招,等下再夹一头汗就是了。”

    凤姐:“……”

    凤姐脸色微顿,看着这一旁的锦衣少年,只觉那面色冷硬的面容下简直有着一副铁石心肠,否则,怎么能这般用这等平静的语气说出这般悚然的话?

    可这种起居八座,一呼百诺的刑部堂官架势,让凤姐生出一种也不知什么心绪,只觉有些呼吸急促,心跳加快。

    端起一旁的茶盅,她似乎……也需要补补茶水。

    这般想着,罗裙下的纤纤双腿并拢了下,挪了挪翘挺,也学着贾珩侧坐着起来。

    一旁两个锦衣卫递着一杯茶,给赖大喝了,而后拿着破布擦了头上的汗。

    “赖大,方才可听见了,你弟弟赖二贪墨东府银子,一年多达数万两,前后拿了多少银子?十余年下来,没有五十万两,也有六十万银子!六十万两,只多不少!”

    听起来骇人听闻。

    但其实结合着后来修建大观园所花银子,再加上赖家也修了个比大观园略小一些的园子,又是为赖尚荣捐官,当然这个赖家后来又发了因为建造大观园这笔横财。

    这个结合原作者曹老的生活阅历,连吃穿用度都给你掰扯到详细具备,不可能在银两上胡诌。

    七十二回贾琏给凤姐所言,再发个三二百万的财就好了,算是冰山一角地透露了元妃省亲所糜费之银几何。

    当然,这个银子修了园子,买了戏子,充了面子……上上下下,若加上被赖家虚报,瞒报,偷窃走得一部分,真正用得实处的可能最多就二分之一。

    “所以,如今的赖家之财,积窃十余年,至少从东府掏走了五十六万两上下,再加上西府的,百万不敢说,两相合计八九十万两还是有的,若来日修大观园,只怕捞得更多。”贾珩在心头盘算着。

    因为西府比起东府的贾珍以公中事悉付于赖升,西府还有王夫人、凤姐、贾赦等胃如貔貅、饕餮者,鼠视眈眈!

    凤姐粉面上也有几分震惊之色流露,从方才两位账房先生所言两三年的银两,就能看出一些问题了。

    赖家兄弟,她没过门前,就进东西二府了,这得有十几年了吧。

    这赖家之家资,简直都快要比上东西二府了。

    这还了得!

    “这哪里还是仆人的体面?这比主人还要富裕!”凤姐面如寒霜,凤眸冷芒闪烁。

    老娘为了钱,急得差不多连亵裤都要当了,放印子钱都放得让这一旁面色冷硬的少年,冷嘲热讽,连削带打。

    临了,结果发现一个仆人,比主子的家资都多?

    下方跪着的赖大,虚弱说道:“东府里……西府,上上下下盯着,哪有这么多银子?”

    “这刁奴还不老实!”贾珩冷笑说道:“凤嫂子,将西府的账簿也拿来,一起看看。”

    凤姐闻言,就是顿了下,看着几个正在打着算盘的账房先生,也有些心动,道:“平儿,你去西府,让吴兴登、单大良他们将账簿打发两个小厮抬过来。”

    平儿闻言,应了一声,就是捏着手帕,匆匆而去。

    这边厢,两个账房先生,将算盘噼里啪啦打得响,而贾珩则是继续拷问着赖大。

    却说荣国府——

    银库总管吴兴登、戴良、钱华,三个人就起了个大早,慌慌张张地寻贾赦,贾赦这会子刚刚在小妾嫣红、翠云的服侍下,用着早饭。

    嫣红生的白净,略有几分颜色,笑道:“老爷怎么从昨天起就愁眉不展的?”

    贾赦脸色阴沉,冷哼一声说道:“该死未死之人回来让老爷我烦心。”

    小妾翠云面上若有所思。

    就在这时,仆人匆匆进入厅中,道:“大老爷,西府里的吴兴登过来。”

    “他们过来作甚?”贾赦皱了皱眉,放下快子,面上浮起疑惑。

    吴兴登,西府里的银库总管,管着银子收支。

    还有戴良、钱华这两个,一个是粮库总管,一个是库房的买办。

    “让他们进来!”贾赦一时摸不着头脑,就是吩咐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就见仆人领着风风火火的吴兴登,以及戴良、钱华而来。

    贾赦皱眉道:“你们过来做什么?”

    “大老爷救命。”吴兴登一进来,就面色发苦,哭诉道。

    贾赦冷笑说道:“这可稀奇了,一大清早儿,就眉毛着了火了喊救命。”

    吴兴登急声道:“大老爷,那东府里听说今天要查赖总管的账,琏二奶奶一大早儿,让我们准备了账簿,说先从银库和仓库收支两项查起。”

    “查就查……?嗯,东府里要查账?他凭啥查账?”贾赦先是说着,而后反应过来,冷声说道。

    一旁的戴良哭着脸说道:“就在昨晚,荣庆堂里,老太太摆饭招待东府那边儿的,也不知那小子怎么就说动了老太太、太太,说赖大家贪了公中不少银子,要拿赖家的势,查一查陈年旧账,你说这陈芝麻烂豆子的事,哪里可查?”

    贾赦面色倏变,讶异道:“怎么……我竟不知?”

    贾赦此刻心头暗恼自己竟然不知,否则就可从一开始就由他来主导。

    不过现在也不晚,如果查账,岂不是能追回一些公中亏空?

    只是得由他主导!

    看看眼前这几个,平日里没少往自家划拉,现在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都求到他跟前儿了。

    现在的贾赦就有些懊恼昨天为何不去,大抵就和缺席重要会议,被选掉了一样的心情。

    正在思虑之间,就听得珠帘哗啦啦声响动,说道:“老爷,查什么账?”

    邢夫人从里面走出来,白净面皮上现出疑惑。

    贾赦就皱眉将经过说了。

    邢夫人闻言,就是看着吴新登等三人,冷笑道:“你们这些平日里仗着经手银子,吃光占尽,现在却来求老爷救你们,现在怎么又怎么说!”

    吴新登叫屈道:“我的大老爷,这几年年成不好,府里百事艰难,我们往里贴补都贴补不够,哪有往自家划拉过。”

    贾赦冷笑道:“那你们做贼心虚干什么?本老爷正要现在回了老太太去,本老爷来查账,就先从你们三个查起!”

    吴新登、戴良、钱华:“……”

    吴新登三人定了定神,看着正在小妾的侍奉下披上外裳去西府的贾赦,对视一眼,心头冷笑。

    陈年旧账,一地鸡毛,他能查出来个屁。

    再说,大头儿都让赖家拿了。

    只是他们有些怕那位珩大爷,听说是个杀伐果断的,眼里不揉沙子,如果真看出一些门道……

    不过这大老爷能去,正中下怀,顶多查亏个三四千两银子,他们还上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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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九章 讯问赖大

    “你还知道你是我贾府的奴才!”贾珩沉喝说着:“跪下!”

    顿时两个锦衣卫士一踢赖嬷嬷腿弯儿,将其按在地上不得动弹。

    贾珩面色冷峻,冷笑道:“你两个儿子,贪墨公中银两,才有这偌大家业来,先将窃夺的六十三万两银子补出来!”

    说着,拿出一个蓝皮儿账簿模样的薄册,道:“本官已着人查过账,上面白纸黑字,一清二楚!”

    赖嬷嬷闻言,恍若被抽去了浑身力气,因为这个数字与这十几年赖升从西府里往家划拉的大差不差,眼前一黑,自知事发,撒泼说道:“六十万两!就是将老身卖了,也没有……”

    赖大媳妇儿也是哭喊着撒泼起来,赖升媳妇儿则是低头抹眼泪,只有赖尚荣站在原地。面如土色,局促不知该如何办才好?

    贾珩目光阴沉,冷笑一声,说道:“曲百户,把银库管事押来。”

    想和他论堆儿?

    我就这一百多斤了,躺平任操?

    打错了算盘!

    “大人,银库管事押来了。”这时,两个锦衣卫押着一个员外绸衫,颌下梳着山羊胡的老者进入厅中,说道:“回禀贾大人,据这管事所言,银库有现银二十四万七千三百四十二两,银票八万五千三百二十五两……”

    赖嬷嬷闻言就是一震,抬起震恐的老脸,说道:“这是我赖家辛辛苦苦积攒的钱,你们不能动!”

    贾珩皱了皱眉,诧异问道:“如何这般多现银?”

    那赖家账房先生,畏惧看了一眼锦衣少年,说道:“回大人,这段时间,老太太为了捞赖二爷,变卖了不少东西,加上最近铺子上半年的利银刚刚缴上,这才……”

    赖嬷嬷在一旁听的大急,哭喊道:“你们不能抢我家的银子,这都是我们赖家几辈子积攒下来的!老身和你拼了!”

    说着,就欲起身向贾珩撞去,然而刚刚起身,就被两个锦衣卫死死按下。

    贾珩沉声说道:“攒的?奴几辈儿的东西,除了偷主子家的,还能从哪儿攒?给她掌嘴,让她清醒清醒!”

    顿时两个锦衣卫,抡起了胳膊,向着赖嬷嬷那张看不见太多褶子的脸上打去。

    “啪啪……”

    七八个耳刮子下去,赖嬷嬷两边儿脸颊就是肿将起来,哪还有保养的比同龄人贾母都要年轻十岁的面容?

    对赖嬷嬷阴毒、怨恨的目光恍若未见,贾珩冷笑一声,说道:“赖嬷嬷,你扬言花十万两银子,打点京兆衙门,想来这钱还没来得及花出去吧?赶紧拿出来!我知道你们婆媳,都各自存了梯己,也都拿出来吧!六十三万二千五百四十二两,一两银子都不能少!”

    赖嬷嬷肿着脸颊,声音多少就有些含湖,似是哭喊,似是吟唱道:“我要见老太太啊!老太太啊,贾府的年轻主子要抢奴才家的银子了啊……”

    “见谁也没用!”贾珩看向赖尚荣,情知是赖家的宝贝疙瘩儿赖尚荣,走到近前,冷声道:“小子,说!你奶奶的银子藏哪儿了!”

    这种十六七岁的半大小子,纵然是前世,也正是偷拿奶奶钱去上网的年纪。

    事实上,还真让贾珩猜对了。

    赖尚荣作为赖嬷嬷的孙子,从小泡着蜜罐儿长大,赖家就这一根儿独苗儿,对赖嬷嬷的银子放在哪儿,还真知道。

    赖嬷嬷骤然停止“吟唱”,急声道:“尚荣,咱家没钱了……”

    赖大媳妇呼喊道:“尚荣!”

    赖二媳妇张了张嘴,怨恨地看了一眼上首的锦衣少年,面色苍白,不敢言语。

    这时两个面相凶狠的锦衣卫,就是搓着手,狞笑着上前,喝道:“小子,你聋了,大人问你话呢!”

    “在厢房床下的夹层里,有个箱子锁着……”赖尚荣吓得一闭眼,“扑通”一下跪下,急声说道。

    赖嬷嬷,赖大媳妇:“……”

    贾珩和曲朗对视一眼,曲朗点了点头,一招手,就带着三个锦衣卫就去搬箱子,用了好一会儿,四个人才两两一箱,吃力地搬着两个木箱子而来。

    “大人,还有两箱,都埋在床下。”曲朗说道。

    赖嬷嬷见得这一幕,只觉得“轰”的一下,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赖家家私、地契、田契、珠宝首饰都在箱子里。

    “砸开!”贾珩也了一眼赖嬷嬷,沉喝道。

    几把绣春刀就向着黄铜锁噼开而去,噼了几十下,火星溅起,吧嗒一声。

    贾珩走上前去,弯腰打开箱子,却是被晃了一下,满满当当的金子以及珠宝首饰,还有木盒中一沓田契等物。

    贾珩抓起一个金锭,掂了下,约莫有二十两,在赖嬷嬷眼前晃了晃,问道:“没钱了?”

    又是拿起一把珍珠项链,随手往赖嬷嬷头上就是一挂,“这又是什么?”

    赖嬷嬷苍老身躯颤抖着,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六十三万二千五百四十二两,一两都不能少!”贾珩幽声说着,“不足部分,拿这些珠宝首饰,田契铺子来折!”

    闻听此言,赖嬷嬷只觉眼前阵阵发黑,心头只有一个念头,完了,数十年的积攒,毁之一旦!

    贾珩又是盖下箱子,低声说道:“曲百户,派个人去东府,让府里派发七八辆带车厢的马车,过来拉东西!”

    估计得运好几趟。

    当初他为了将翠华山银子转运出来,也费了不少功夫,为此耽误了不少时间。

    这是抄恶奴赖家之财,和翠华山贼寇缴获也不一样,别人都说不出什么,哪怕天子听闻也只是呼吸急促一下,不然,难道还要臣子敬献?

    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否则,第一个敬献的应该是那位……单亲妈妈晋阳殿下。

    就好比天子难道不知江南甄家亏空几百万,说不得早就想查抄甄家了,但碍于重华宫里那位太上皇在,这才迟迟不得动手。

    “天子这会儿,估计也在长安县派人抄云光家抄的不亦乐乎!”贾珩眸光凝了凝,思忖道:“还有甄家,过二年说不得要往贾家转移财货,西府那帮男男女女,脑子抽了一样,帮着遮掩!”

    不得不说,抄家来钱来的太快了,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

    曲朗点了点头,吩咐着一个锦衣卫向东府报信。

    东府仆人就赶着马车赶来,仆人小厮黑压压,有着五六十号。

    贾珩让赖家的那位账房在一旁的账簿记述,一边着人搬着银箱子,共计得银三十三万两千六百六十七两(含银票八万五千两),金八千三百二十四两。

    按着唐宋以来的金银比例,官方金银兑换比例常谓之五交、六交,也就是一比五,一比六,但其实早已有价无市,黄金的保值性能以及装饰作用,常常为达官显贵喜爱,高价购买。

    再加上黄金从不作为正式货币流通,物以稀贵,愈发将黄金推至高价。

    在贾珩所在的前世乾隆年间,因为白银外流,一度将金银兑换比例推至十五点四。

    按着此方世界陈汉金银兑换比例,则已达到一比十二的程度,在黑市上甚至一些成色好的黄金,能达到一比十五。

    而红楼梦原着也有载,“也不过百两黄金抵千两白银,够一年用的?”

    赖嬷嬷储藏的这些金子显然成色都很不错。

    一直至将近午时,贾珩看着赖嬷嬷,似冷笑也似讥讽道:“赖嬷嬷,金银加起来,拢共加起来四十五万两,还有近十八万两的缺口,这些地契、宅契也会着人折算,绝不会让赖家吃亏!”

    赖嬷嬷此刻已经浑身哆嗦,气得说不出话来。

    不提贾珩监押着装银的马车,满载而归地向着东府而去。

    ……

    ……

    却说荣国府,贾赦和邢夫人风风火火地去查账,此刻荣府总管赖大所在的院落里,一堆下人等候着,大气都不敢出。

    贾赦住独门独户,又是往平安州做走私生意,手下同样养着一帮账房先生和小厮。

    这时,为首一个姓夏的账房先生,笑呵呵说道:“大老爷,近十年的账簿都归拢好了,可以开始点验了。”

    身后几个铺子里的三个账房先生,也是向贾赦行礼。

    贾赦道:“夏先生以及诸位,有劳了。”

    姓夏的账房先生道了一声不敢,就是迎着贾赦和邢夫人进了正厅。

    这时,吴兴登、戴良、钱华等八个头目一时俱在,拱手侍立着。

    贾赦道:“诸位,现在赖大这个奴才,贪墨了公中不少银子,本老爷领了老太太的吩咐,要将这十年的账簿都清查一番。”

    吴兴登等人都是应了一声诺,心头冷笑。

    而后就是听着噼里啪啦的算盘声响,以及账簿翻阅声,不停比对,然后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几个账房先生开始交头接耳。

    贾赦端起茶盅的放下,问道:“到底哪里有不对?”

    “乙卯年,账簿,并无不对。”夏先生面色有些难看,说道。

    “丙辰年账簿,也并无不对。”身后一个账房先生也说道。

    “丁己年,账簿也并无不对。”

    “戊午年账簿,倒是有些问题……”

    “多少?”贾赦急声问着。

    其他几位账房先生也停止翻看账簿,齐刷刷将目光投向一个老者脸上。

    老者默然了下,说道:“亏空二百五十两。”

    贾赦脸色变了变,说道:“怎么这般少?”

    这时,吴新登苦笑道:“大老爷可能忘了,那年大老爷房里的姨娘翠云的舅舅没了,需要发丧银子,大老爷说是手里短缺,让琏二爷让我支取了三百两银子,奴才当初还说了几句,姨太太的舅舅死了,按例只给二十两银子就是了,还被琏二爷骂了两句,没办法支取了二百五十两银子,奴才又往里贴补了五十两银子,一年到头,都没裁剪好衣裳呢。”

    贾赦闻言,脸色青气郁郁,只觉一张老脸臊的没地方搁。

    好奴才!故意拿这事说嘴!

    此刻一屋仆人、小厮,都是想笑不敢笑。

    贾赦深深吸了一口气,重重放下茶盅,冷哼一声,说道:“给我查,翻个底掉儿,本老爷就不信了,这帮奴才藏的那般实!”

    几个账房先生显然也不是吃白饭的,随着账簿翻到近几年,也逐渐发现不对。

    显然是赖大、吴新登等人随着年份儿接近,愈发胆大妄为,遮掩的手法也相对粗糙起来。

    “大老爷,近五年以来,合计有银五千三百两银子不对。”夏掌柜递上账簿,笑着说道。

    贾赦面色稍缓,道:“你们还有何话说!”

    “小的一时湖涂,当初家里那不成器的儿子成亲,就从账房上挪了一千两银子。”吴新登面色微变,求饶道:“大老爷,等几天,纵是变卖家资也要补上。”

    一旁的戴良苦笑道:“有两千两银子不对,是那年田庄歉收,田庄送来的碧梗米不足,需得外买一些,当时赖管家催办的急,小的就有两千两银子忘了记账,此事赖大管家知道,说来,还是钱华具体经办。”

    钱华苦着一张脸,叫屈道:“大老爷,小的从湖广转运过来的米,中间逢着盗匪,损了三分之一,这事后来,小的和琏二奶奶也是说过的。”

    一时间,几人都有说辞应对。

    贾赦脸色就是愈发难看,又问一旁的几人,“还有多少年的账簿没查?”

    “还有早一些年头儿的。”

    “那就继续查,查出来多少,是多少!”贾赦脸色铁青,冷冷说道。

    而后,经过一番查证,拢共就有七千两银子无法核对。

    贾赦也知是这些人隐瞒的高明,但七千两银子也是不少,就问道:“这些银子,你们又怎么说!”

    吴新登叫屈道:“大老爷,俺老吴两口子,为府上鞍前马后供事十余载,一年连一千两的好处都落不得手里?大老爷若是觉得老吴不该落这好处,那过两天就变卖家资,填补了公中亏空,回庄里种田就是!”

    贾赦闻言,脸色又青又红,愤愤道:“贪墨公中银子,还有脸辩白!我这就禀了老太太去!”

    说着,就是往荣庆堂拔腿而去。

    荣庆堂中——

    贾母正在和宝玉等几位姐妹说话,见贾赦进来,就急声问:“查完了?”

    “老太太,吴新登等人太不像话,贪了府上七千两银子!这事不能算了!”贾赦愤愤说道。

    “就只七千两银?”贾母凝了凝眉,诧异问道。

    若是七千两,还真不多,她还以为能有几万两银子呢,若是这般,值得兴师动众?闹得家里不睦?

    这时远处正在和惜春下棋的迎春见到贾赦,在司棋扯衣袖示意下,起身,盈盈福了一礼,说道:“父亲大人。”

    贾赦冲迎春点了点头,却是回着贾母的话道:“母亲,七千两可不少了,都能……”

    都能半天,却是一时想不起什么,总不能说都能买几幅好字画了吧。

    当然,也可能是……都能卖女儿一点四次了。

    探春忍不住开口说道:“大老爷,怎么只会有七千两?赖大家的可曾查了?”

    贾母看向探春道:“三丫头,想来,赖大能有个二三万两银子了不得了,先前珩哥儿说东府里亏空多,东府就一个赖二管事,和咱们西府又有不同。”

    王夫人拧了拧眉,也是点了点头道:“他们几个都互相盯着,想来纵是有心,也不好贪墨。”

    贾母闻言也是点了点头,笑了笑道:“这话在理。”

    四个管家彼此牵制,这是她定下的规矩,说来也是从当初老国公处学来的治家手段。

    哪能人坏心都往一起使,共同贪墨主家的银子?但凡有一个老实本分的,也不至让这些奴才中饱私囊,肆无忌惮。

    探春颦了颦黛眉,仍是隐隐觉得不对,正要开口,却被一旁的黛玉扯了扯衣袖,示意不好再说。

    而在这时,外间鸳鸯绕过屏风后进来,一张鸭蛋脸儿红扑扑的,似饮美酒,浮起的红晕又如桃芯嫣然,清脆说道,“老太太,东府儿从赖家那边拉了好几大车好东西,听琏二奶奶说,珩大爷查出赖家贪墨了东府公中银子六十多万两,现在正在追回呢。”

    贾母、王夫人:“……”

    而贾赦……呼吸粗重,眼珠子都红了。

第一百五十章 贾赦也要查账

    荣庆堂中——

    贾母也是站起,脸上带着难以置信之色,嘴唇哆嗦说道:“六十多万两银子,怎么这么多?”

    纵然是贾母近些年已渐渐不理俗务,也知道这个数字意味着什么,不是六万两,是整整六十多万两。

    王夫人也是站起,目光紧紧盯着鸳鸯,手中捏着的佛珠都捏的骨节发白,说道:“东府那边儿把银子都追回来了?”

    什么叫财帛动人心,这就是了。

    探春面带欣然,明眸焕彩,她就知道,珩大哥不会无的放失,一旦查账,必是要连本带利都讨要过来的。

    黛玉罥烟眉下的秋水明眸浮起一抹思索之色。

    宝玉则是皱了皱眉,六十多万两银子……很多吗?

    迎着荣庆堂中一双双或滚烫、或火热、或期待、或好奇……或迷茫的目光,鸳鸯笑道:“老太太,珩大爷抄了赖家,已经补上了大部分亏空,剩下的打算赖家卖田宅、铺子偿还呢。”

    贾赦此刻呼吸急促,急声道:“母亲,赖大一定还贪墨了我们不少银子,这个账还得查……”

    王夫人也不知是不是钞能力的作用,目光依稀都比往日和善许多,笑了笑问道:“鸳鸯,东府那边儿是怎么查账的?大老爷累死累活,拢共儿才查了七千两银子……”

    贾赦闻言,只觉一张老脸有些挂不住,什么叫他累死累活,拢共才查了七千两银子?

    不过,也是竖起耳朵倾听着鸳鸯说话。

    贾母同样紧紧盯着鸳鸯。

    “珩大爷唤了锦衣府的官差,那边儿有账房高手,都是抄惯了家的,拿着账簿,一看就看得真切。”鸳鸯解释说道。

    “锦衣府的人,怪不得啊……”贾母恍然大悟,迎着一旁王夫人、宝黛等人的目光,笑了笑道:“这些抄惯家的,查账都眼毒的很。”

    说着,拿眼瞧了一眼贾赦,她这个儿子,本事不行,非要自作主张,查出个七千两,就如获至宝。

    结果好了,现在好好的菜肴,吃了个夹生饭。

    不仅仅是贾母目光古怪地看向贾赦,就连王夫人、李纨也是瞥了一眼贾赦。

    被这种如看“傻子”的目光盯得实在受不得,贾赦面色青红交错,只觉臊的没地方藏,心头又嫉又恨。

    六十多万两!

    这么多银子,他要往派琏儿往平安州去多少趟?

    压下心头的嫉恨情绪,看向贾母,强笑了下,说道:“母亲,要不让……东边儿的再过来帮着查查账?”

    荣庆堂中众人:“……”

    虽没有说,但大抵都不约而同浮起一种情绪:

    无耻之尤!

    人要脸,树要皮!

    黛玉瞥了一眼贾赦,不知为何,心头倏然生出一念,世上竟有这般厚颜无耻之人?

    但转而意识到这种对长辈的腹诽想法不大恭敬,眸光低垂了下,将心事埋下,只是下意识余光扫了一眼探春妹妹。

    探春英秀眉眼下,望向贾赦的目光深处闪过一抹“嫌恶”。

    她这个大伯,前倨后恭、上蹿下跳的行径,实在让人打心底儿敬不起来。

    贾母叹了一口气,说落道:“先前就不让你去查,你偏偏要去查!现在好了,什么都没查到,又要去求珩哥儿,整的一开始不相信人似的,珩哥儿是个做大事的,他愿意帮着查账,又让了凤丫头陪同,你还疑人家,现在不定人怎么想的。”

    贾赦被说落得脸色发窘,唯唯诺诺称是。

    在银子面前,他姑且先忍了这口气。

    “鸳鸯你去唤珩哥儿还有凤丫头过来,看查账究竟是怎么个章程。”贾母当着小辈的面,说落几句,也觉得差不多,就是开口道。

    ……

    ……

    却说贾珩这边儿,带着满满当当的几辆大车回到东府。

    “都搬到库房去,登记造册,轻拿轻放!”焦大来回指挥着小厮,脸上红扑扑的,如饮美酒。

    凤姐也是带着周瑞家的,从正厅出来,正好碰到贾珩迎面而来,满面春风,笑道:“我的珩大爷,这满满当当的几大车,可够弥补亏空了吧?”

    许是见贾珩虽冷硬,但也算讲道理,凤姐也开了几句玩笑。

    贾珩就是挑了挑眉,暗道,你的珩大爷,不过对凤姐的调笑话也没有当真,眼前这妇人性情刚强,就是琏二想换个姿势都不许。

    “这些银子加上一箱金子,也就将将够用,还需得变卖一些田庄、铺子,我去盯着去。”贾珩说着,进入库房。

    凤姐笑了笑,紧随其后,身后平儿也是紧随其后,让周瑞家的领着几个丫鬟在库房外候着。

    库房中三重铁门,往里面去,只见十余个大箱子,排的满满当当,蔡婶正在和一个老账房先生正在点验计帐。

    贾珩冲蔡婶点了点头。

    原本在家时,蔡婶其实就管着他家的账,从以往的账目来说,向无过疏漏。

    “珩哥儿,银子都查验好了,还有这金子,还在核算。”蔡婶笑着说道。

    凤姐这时捏着手帕,独自进了三重门,笑道:“珩兄弟,这几箱是金子?”

    贾珩点了点头,说话间掀开箱子,金银珠宝不仅晃的他是一眼,就连凤姐脸颊潮红,娇躯有些站不稳。

    也不是没有见过这般多的钱财。

    主要是黄澄澄的金子,那种冲击力,太戳人心。

    看着凤姐那张艳丽、明媚的少妇脸,道:“都是金元宝,凤嫂子等下可拿两个元宝,打造几个金项圈儿戴戴。”

    凤姐:“……”

    她隐隐觉得这人的话大有深意,打造金项圈做什么?

    贾珩面色沉静,冷眸中却闪过一抹深意。

    让凤姐打造金项圈,当然不是那种特殊情趣癖好,而是红楼梦原着中,凤姐一没钱就吩咐平儿,去把我的金项圈儿当二百两银子……

    他当初都好奇,凤姐究竟有几个金项圈儿?别是一大四小一共五个吧。

    贾珩指着各种珍珠项链,对蔡婶说道:“这里有一些珠宝首饰,也要按着市价折算成银两,记录在桉。”

    对赖家,并非是他仁慈,而是人言可畏,哪怕是查抄赖家,也要办得名正言顺,堂堂皇皇,不落人话柄。

    否则,若是京中起什么流言,说他贾子玉强取豪夺已除了奴籍的积年老仆的家财,这话就好说不好听。

    总之,要办成经得起历史检验的铁桉。

    正思索着,闻得一股幽香近前,却是一旁的凤姐晶莹玉容上现出一抹忧虑,说道:“珩兄弟,赖家的银子都在这儿了?”

    贾珩道:“都差不多儿在这儿了,还有一些田庄、铺子地契,我已经着人估计了,补上剩下来的十余万两口子,问题不大。”

    凤姐抿了抿粉唇,忍不住道:“那西府公中的亏空银子呢?”

    贾珩道:“这个……赖家还有一些家具摆设,古董字画,大老爷不是挺喜欢这些东西的,等他查完账,让他看着折卖就是了,凤嫂子,你说是吧。”

    凤姐:“……”

    凤姐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情绪,笑了笑,说道:“珩兄弟,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那边儿能查出什么账?刚刚我听说他就查出来七千两银子,就兴冲冲地往荣庆堂去了。”

    凤姐在西府管家好几年,自是有讨好她的婆子丫鬟,过来充当耳报神,贾赦一查完账,凤姐就知晓。

    “七千两?再加上赖大招供的四五万两,这也不少了。”贾珩道。

    凤姐面色一急,说道:“珩兄弟,一会儿还得借重你才是。”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这边儿是六十多万两银子,那边儿是五六万两,这就是十倍的差距。

    贾珩沉吟了下,说道:“等吃过晌午饭再看吧,等下我还要宴请锦衣卫的,给他们封程仪。”

    凤姐丹凤眼转了转,隐隐猜测这是贾珩想杀杀自家公公气势,笑了笑说道:“珩兄弟,那我去荣庆堂和老太太说说。”

    说着,转身而去。

    贾珩看向扭着翘挺离去的凤姐,目光幽沉,心绪万千。

    通过这次查账,贾赦之无能可以说彻底暴露在贾府众人眼中,底裤几乎都被扯掉,来日借平安州一事将贾赦清理出去,就连凤姐都不会对他心生怨怼。

    为上者,不怕坏,就怕蠢。

    坏还能令人生畏,可一旦被认定为蠢货,就没人敬着了。

    况贾赦又蠢又坏。

    “这就是人心向背。”贾珩压下心头的思绪,举步向着花厅而去。

    荣庆堂——

    贾母闻听凤姐到来,就是一喜,摆了摆手笑道:“快叫凤丫头过来。”

    凤姐这会子在周瑞家的等一干婆子的陪同下,进入荣庆堂中,冲贾母笑着唤了一声老祖宗。

    贾母笑道:“凤丫头,正要打发鸳鸯去找你,东府那边儿查账查完了?”

    凤姐点了点头,娇笑说道:“老太太,都查完了,整整六十多万两银子,库银都已经登记造册,进入府库了。”

    贾赦急声道:“那珩哥儿有没有说什么时候,查咱们这边儿的账?”

    贾母瞪了一眼贾赦,他这个儿子没什么本事儿,就只会无事生非。

    不仅是贾母,荣庆堂中众人也差不多,是如看小丑一般看着贾赦……除了邢夫人。

    凤姐丹凤眼眨了眨,忽地叹了一口气,瞥了一眼贾赦,说道:“珩兄弟听平儿说大老爷既然自己派人查账,他就不查了,已经打发了锦衣府的账房先生去用午饭,打算吃完饭,封些程仪,就打发人回去呢。”

    贾赦:“……”

    贾母闻言,一时默然。

    王夫人面上笑意倏然凝滞,飘向贾赦的目光,都现出几分埋怨。

    贾赦道:“有没有说在哪儿吃饭?我做个东儿道,包管好好招待锦衣府的几位先生。”

    凤姐道:“就在东府西角的院落,设宴款待着呢,不过那几位都是珩兄弟请来的,恐怕未必愿意听旁人支使。”

    她方才虽说得了那位珩大爷的承诺,等赖家先还了东府的公中银子后,再还西府里的。

    只是她看着情况不大妙,赖家的银子一大半都被拢入东府里了,剩下来还有多少?

    “赖家还有田庄、铺子、宅邸、古董字画,想来发卖发卖,凑个二十多万两应该差不离儿吧。”凤姐想着,压下心头的烦躁。

    白花花的银子,六十多万两,在银箱里码得整整齐齐,她看着都眼热腿软。

    贾赦脸色难看,心头早已懊恼不已,几乎要为之拍断大腿,张了张嘴,想说求人的软乎话,但又觉得实在太过丢脸,就是看向贾母。

    看着急得如无头苍蝇一样的儿子,贾母终究有些不忍,看向凤姐,笑了笑说道:“凤丫头,我们都去看看罢,他发了这样一笔利市,我们也去打打秋风,吃吃他这个大户。”

    凤姐笑道:“老祖宗要往东府里去?哪里这会儿人多眼杂的。”

    “我们从后院过去,不去前厅,正好听说珩哥儿媳妇儿秦氏是个顶好儿的人,我这老婆子也去见见孙媳妇儿……鸳鸯将那件凫靥裘装好带上,再带两匹软烟罗,还有将那架玻璃围屏也给珩哥儿带去,让他们两口子摆设。”贾母笑了笑,一边吩咐着鸳鸯,一边看向宝黛、探惜,王夫人,最后目光落在贾赦和邢夫人脸上,笑意微微敛去,说道:“你们也跟着过去看看罢,不要没有气量,一味怄气。”

    宝玉这边厢,已是喜得抓耳挠腮,他早就听说珩大哥的媳妇儿秦氏,是个闺阁中一等一女儿,他正好一睹芳容。

    凤姐笑着打趣道:“老祖宗说着打秋风,可这哪里是去打秋风,带着这几件儿东西,我听着都眼热,竟是做贺礼去了。”

    荣庆堂中都是笑了起来,气氛似是欢快几分。

    贾赦都是讪讪笑了下,心头有些不是滋味。

    老太太现在是愈发将那小子看在眼里了。

    却说贾珩这边儿,已临近午时,忙碌了半天的锦衣卫都在院落中,用着醉风楼大厨送来的酒菜。

    曲朗问道:“贾大人,等下还查不查?”

    贾珩道:“先吃了饭,等会儿再说。”

    而后看向两位账房先生,举起酒盅,说道:“这次有劳两位先生了,事后当有车马费奉上,聊表心意。”

    两位账房先生面上笑意繁盛几分,笑着说道:“贾指挥客气了。”

    他们若是接了锦衣卫府的差事,因为府里自有俸禄,反而得不了多少便宜,而这种半公半私的差事,反而得礼丰厚。

    贾珩与几人推杯换盏喝着,忽地一个小厮,说道:“大爷,老太太、太太从西巷口的门到府里了。”

    贾珩闻言,放下快子,冲两位账房先生道了一声失陪,看向曲朗,说道:“曲百户,招呼好几位先生用饭,本官去去就来。”

    曲朗道:“既是贵府老封君来此,贾大人快去迎迎吧。”

    两个账房先生也是附和说道。

    贾珩点了点头,起身而去。

第一百五十一章 查抄赖家

    宁国府·后院

    因为贾母前来,秦可卿得知消息,就带着宝珠和瑞珠去相迎。

    这位丽人眉梢眼角都是慵懒的风情,此刻换上一身澹红色罗裙,就向着后院正厅而来。

    刚至厅后屏风,就听到碧儿的声音,道:“老太太,大爷的话,外男不得擅入。”

    说着,就是将目光投向一旁的宝玉和贾赦二人。

    贾母脸色的笑容顿时凝滞下来,道:“珩哥儿放的话?”

    一旁的王善保家的,吊梢眉下的三角眼中闪过一抹冷哼,说道:“老太太,这小姑娘没大没小的。”

    贾母道:“珩哥儿内宅规矩重,倒也没什么。”

    她这次说是来拜访,但其实心里清楚,更像是来求人。

    西府里面的一堆烂账,还得托付贾珩来查,这般想着,就是看向一旁的贾赦,说道:“你先去前厅等着。”

    贾赦轻哼一声,愤愤道:“那我就在廊檐下候着。”

    贾母说完,又是笑道:“现在好了吧。”

    却见碧儿轻轻摇了摇头,将目光投向一旁的宝玉。

    宝玉脸就涨的通红,道:“我如何算是外男?”

    贾母也是笑道:“宝玉他才多大,小孩子一个。”

    碧儿道:“那也不行。”

    这下子,王夫人就有些不乐意了,说道:“你这丫头,怎么这般不通事理?我家宝玉最是规矩守礼不过。”

    就在这时,却听得一声讥诮响起,“那可不一定,宝二爷听说这两年都靠吃府里丫鬟嘴上的胭脂过活。”

    分明是晴雯不知从何时走出来,少女着一身翠色懂石榴裙,抱着手,将“削肩膀、水蛇腰”侧对这王夫人,有点儿“像林妹妹的眉眼”,斜瞧了一眼王夫人,嗤笑一声。

    晴雯不管是这种姿势,还是嗤笑,轻蔑意味是十足的。

    贾母身后的婆子,丫鬟都是面色古怪,宝二爷吃胭脂混活?

    这叫什么话?

    不吃饭的吗?

    许是宿命相逢,王夫人见到这“轻狂”的样子,火都不打一处来,生出无名业火,道:“哪里的丫头片子,这样轻狂的没个上下。”

    不远处,贾珩看着这一幕,暗道:“真是宿命相逢,一个菩萨视角,一个姨太太视角,再给晴雯一支女士香烟,向王夫人吐个烟圈儿,那嘲讽意味儿就足了。”

    邢夫人冷笑道:“有其主必有其仆,王善保家的,打她的嘴!”

    贾母皱了皱眉,看着晴雯,目中也有些不满。

    暗道,这晴雯往日也是个好的,怎么现在到了东府后,就这般骄横,宝玉一个小孩子,哪里得罪她了,就来编排主家。

    宝玉却看着晴雯,一时目光痴痴。

    珩大哥屋里的丫鬟,竟是这般好颜色。

    黛玉在一旁扯了扯宝玉的衣袖,看向晴雯,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这丫鬟眉眼间怎么有点儿……像她?

    凤姐玉容顿了顿,正要开口。

    就在这时,却听得一声沉喝响起:“大太太,真是好大的体面,这是要打我的大丫鬟?”

    这时王善保已经向晴雯而去,正要举起手,结果却觉腰眼一痛,就是“哎幼”一声,歪倒于地,一张老脸现出痛苦之色。

    分明是碧儿一记冲拳打在王善保腰眼。

    而这边厢,众人就是齐刷刷看向那着飞鱼服,腰按宝剑的少年,快步而来,连在地上哀痛的王善保家的都一时顾不上。

    贾母目带异色,静静看向那少年。

    探春、黛玉、李纨也是齐齐投以眼神内容不同的目光。

    此刻的贾珩面容冷峻,长身玉立,那种沉凝、威严的气度,扑面而来。

    凤姐笑着打了个圆场,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笑着说道:“珩哥儿,你这丫鬟看着柔柔弱弱的,手上还挺有工夫的。”

    邢夫人:“???”

    王善保家的一时都忘了痛哼,有些惊愕地看着凤姐,而后看向邢夫人。

    大太太,您瞧瞧这还是人话吗?

    凤姐笑了笑,瞥了一眼王善保家的,眼底闪过一抹厌恶。

    这老婆子那副死人脸,她平日早就看不惯了。

    却见那少年冲贾母拱了拱手,说道:“见过老太太。”

    如果有心人留意过贾珩的称呼,就会听得贾珩既是王夫人在,他也从未向王夫人见过礼。

    黛玉自是这样的有心人,一剪盈盈秋水明眸中,隐隐有着几分说不出的意韵。

    这位珩大爷宛若一柄神兵,爱憎分明,这样的人,的确是她从未见过的。

    说白了就是刚,就是硬,就是一眼看过去,此人绝非可以折辱!

    黛玉的成长史中,见过风刀霜剑言相逼的人,见过谄媚阿谀的人,见过八面玲珑的人,却从未见过这样人。

    只是,这样的人若是不能将世俗踩在脚下,就是为世俗所弃。

    “生来骨头就硬,不愿屈己从人。”黛玉心底喃喃着,弯弯眼睫微微垂下。

    她又何尝不是这样?

    只是……她终究无法做到这位珩大爷一般,以手中剑斩出一片朗朗乾坤。

    可又觉得这种人,气度实在让人心折。

    念及此处,黛玉就想和探春交换一下眼色,向着探春望去,玉容顿了顿,就觉好笑,拿起手帕遮住了嘴儿。

    却是探春目光一瞬不移地看着那少年。

    黛玉轻轻扯了扯探春的小手,示意……收敛一点儿。

    探春英秀双眉下的明眸,瞥了黛玉一眼,雪腻脸颊就是悄然浮起红晕。

    其实,林姐姐误会了,她并不是……

    贾母面上不见笑纹,冷声道:“珩哥儿,这晴雯跟了你,是愈发体面了。”

    终究是自家的儿媳,被一个丫鬟言语折辱,贾母也是十分恼火的。

    贾珩点了点头,看向晴雯,将双手抱着的晴雯的两个小手拿下来,板着脸说道:“晴雯,将非礼勿视,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回去抄三遍。”

    晴雯偷偷瞧了贾珩一眼,应了一声,然后向着里间而去。

    黛玉闻言眨了眨眼,明眸微动,隐隐有着几分有趣,分明也是聪颖之人,善于指桑骂槐、含沙射影的大阴阳师,自是听出贾珩话语中的弦外之音。

    非礼勿视说的是宝玉,非礼勿言说的是晴雯,非礼勿动说的是王善保家的?

    贾珩缓缓将目光看向贾母,默然了下,说道:“老太太,宝玉也老大不小了,不是我说他,也该读书上进了,崇文堂现在即将筹建完毕,也可让宝玉去那里读读书,成天在脂粉堆里儿打滚,像什么样子?”

    宝玉:“……”

    黛玉就是偷偷抿嘴儿笑。

    这位珩大爷倒是挺有意思,明明知道宝哥哥不爱读书的,偏偏拿这个说事。

    不过,他是族长,说这个话,还真让人挑不出来毛病。

    “宝玉他还小……”提及宝玉,贾母也暂且压下心头的一些不满情绪,笑了笑说道。

    毕竟是族长,这考评之语流传下去,宝玉……风评被害。

    贾母自是醒得利害,心头对锦衣少年,愈发不可小觑。

    就连王夫人恍然过来,也是目光有些忌惮地看着贾珩。

    贾珩视若未见,澹澹说道:“既是如此,那就让他在外间等着吧,燕儿去将书房中的那本《诗经》拿给宝玉,让他好好读读,不要净学一些精致的淘气!”

    这话说的就很有族长范儿,甚至略有几分爹味儿,让贾母以及王夫人都说不出话来。

    王夫人瞥了一眼少年,眼底闪过一抹晦暗,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这少年方才之言,让她有种被冒犯到的感觉。

    只有黛玉秋水明眸眨了眨,抿了抿粉润樱唇,心头喃喃道,“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思无邪。”

    这话是在点醒宝二哥了。

    如果说先前对抗宗族,见其刚硬,那么这种机敏心思,就有些慧黠的趣味了。

    黛玉看向一旁面容冷硬,举重若轻的少年,有一种说不出什么感触的心绪在心底氤氲开来。

    年少时,就不能遇到太过惊艳的人。

    贾珩感受黛玉将目光冲自己投来,就是冲黛玉点了点头,而后,也是向探春点了点头。

    他让宝玉诵读诗经,不仅是指其思无邪,也有……向原着致敬的心思。

    当然,这些并不重要。

    “老太太,请。”

    贾珩收起思绪,伸手相邀道。

    一时间,众人都是转身要往花厅而去。

    然而宝玉却痴痴傻傻地站在原地,攒宝束发紫金冠下的圆脸盘上现出呆滞之色,看着眼前婢女递来的《诗经》,以及所有人都抽身而走的一幕,只觉心头酸涩无比,有一种被天地万物抛弃的感觉。

    脸颊青红交错,勐地一把扯过脖子上的通灵宝玉,往着地上狠狠砸去。

    “什么通灵宝玉,我不要这劳什子!”

    贾母刚刚迈过门槛的腿就是顿了下,面容大变,上前抓住宝玉的一条胳膊,哭道:“宝玉,何苦摔那命根子!那是你的命根子!”

    王夫人也是上前,一把拉过宝玉的另外一条胳膊,哀声说道:“我的儿……”

    而众人都是一阵手忙脚乱,齐齐上前哄着宝玉,姐姐妹妹一时围拢过去,就连黛玉也是劝说着宝玉。

    袭人就小跑着去捡那通灵宝玉,一边拿着手帕不停擦着通灵宝玉,一边说道:“我的二爷,这玉怎么能乱摔!”

    贾珩凝了凝眉,转头看向重又回到了聚光灯中心的宝玉,沉声道:“去请政老爷去。”

    众人:“……”

    宝玉恍若被中止了施法,眨了眨眼,面上的痴憨、疯魔之态彻底不见。

    见到这一幕,探春英媚大眼同样眨了眨,竟是忍俊不禁,却被黛玉扯了扯衣袖。

    探春抬眸看去,只见到王夫人那张如覆清霜的脸色,面上笑意迅速敛去,微微垂下螓首。

    凤姐丹凤眼中似笑非笑,就是打了个圆场,道:“珩兄弟,这怎么就好请政老爷?”

    贾珩看着那去捡玉的丫鬟,面色澹澹道:“袭人,将那玉拿来,我看看。”

    袭人就是一愣,却没有应,扭头看向贾母以及王夫人。

    贾母和王夫人有些摸不清贾珩的路数。

    贾珩澹澹道:“什么玉竟这般坚固,摔了几下都摔不碎,我倒想试试。”

    贾母、王夫人、凤姐、李纨:“……”

    袭人闻言,玉容微变,就是将玉迅速收起,唯恐被对面那少年一把抢了去,来个怒摔宝玉。

    贾珩伸手相邀,说道:“老太太,请。”

    贾母叹了一口气,看着那张沉静依旧的面容,心头生出一股无可奈何。

    这个珩哥儿,一板一眼,面冷心硬,怎么心就暖不热呢。

    枉她昨天还接风洗尘,现在却用话戳她的宝玉。

    王夫人也是脸色不善,目光冷冷地看着贾珩。

    至于邢夫人,同样脸色阴沉地看着一旁的少年。

    而就在这时,忽地,外间一个婆子小跑着过来,上气不接下气,说道:“珩大爷,宫里天使来传旨了。”

    贾母、王夫人都是一愣,面面相觑:“传旨,传什么旨?”

    “老太太稍等片刻,珩去接旨,片刻方回。”贾珩看了一眼贾母、王夫人,就是向前院而去。

    等贾珩举步而走,那婆子喘匀了气,“听那太监说,是给大爷封爵的……”

    “什么……封爵?”贾母讶声说着,心头掀起惊涛骇浪。

    王夫人脸色倏变,心头泛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探春低声道:“莫非是昨日剿匪功成还京,圣上以爵酬功?”

    “快去看看,圣旨是怎么说……”贾母心头一跳,吩咐着身后侍奉的林之孝家的。

    封爵,难道她贾家一门双爵,又要回来了吗?

    而黛玉也是抬起一双明眸,眺望着前院。

    不多时,林之孝家的小跑回来,满面笑意,说道:“老太太,太太,圣旨说珩大爷剿寇功成,封了珩大爷为三等云麾将军。”

    贾母闻言,先是一愣,又是怀疑自己年纪大了听错,急声说道:“封了几等将军?”

    “三等云麾将军!”

    贾母面颊微震,继而高宣佛号,笑道:“好好,爵位又回来了。”

    王夫人脸色晦暗不明,道:“这封号怎么听着和上次一样?难道是袭的……”

    探春抿了抿唇,犹豫了下,轻声道:“太太,诏旨上说是因功封的,想来和袭得不同。”

    不等王夫人说话,贾母也笑道:“宝玉他娘,你有所不知,若是袭爵哪能下诏旨?”

    宁国这一支儿又将爵位挣过来,她纵是百年之后,也可有脸见两位国公了。

    李纨素雅脸蛋儿上也有几分浅浅笑意,说道:“不恩祖荫,功名自取,想来这是圣上成全珩哥儿一段佳话。”

    探春美眸熠熠,清声说道:“应是此理了。”

    黛玉两根手指绕玩着垂落前襟的一缕秀发,斜瞧了一眼探春,轻笑了下,说道:“想来有一天也是要上史书的吧。”

    探春抿了抿粉唇,没好气地嗔白了一眼黛玉。

    原来探春昨日回去之后,心绪难平,就在闺阁书桉前,写了那伪史书,却被黛玉瞧见,拿着取笑了好一会儿。

    凤姐粉面含笑道:“老祖宗,您可再不用愁的夜里睡不着觉了。”

    贾母笑了笑,伸手虚点了点凤姐,说道:“等下就得去祠堂祭祖,这是要告祭祖先的大喜事!”

    而里间珠帘之后的秦可卿,一张明媚玉容上同样有着欣喜之色流露。

    宝玉站在角落里,看着背对着自己,齐齐将目光看向前院,那种被天地万物抛弃的酸楚再次涌上心头,目光痴痴,下意识想去抓脖颈儿,但却落了个空。

    抬眸,却见袭人手中正捧着以手帕包好的通灵宝玉,也是垫着脚向前院的月亮门洞看去。

    而前院之中,贾珩领过圣旨,谢过恩典,也是将目光投向戴权。

    “贾子玉,杂家就不多盘桓了,还要去宫中向陛下复命。”戴权冲贾珩笑了笑,朝着大明宫方向拱了拱手。

    贾珩道:“那我送送公公。”

    一直将戴权连同内监送至大门口,趁着门口话别时,又是向戴权手中塞了一千两银子的银票,这才转身返回。

    而行至庭院,就听得曲朗领着几个锦衣卫从偏院中过来,都是笑容满面,拱手贺喜说道:“恭喜大人,获封爵位。”

    贾珩心头也有几分欣然,但面色平静,说道:“都是皇恩浩荡。”

第一百五十二章 眼珠子都红了

    贾珩和曲朗叙话而罢,转身拿着圣旨,沿着抄手回廊,重回后院,刚至月亮门洞前,就是一怔。

    只见内宅正厅廊檐下,一双双神情不一而足的目光齐刷刷投将过来,或者说有一大半落在贾珩手中圣旨上,尤其是贾母,眼睛抽不离了一般。

    唯有立身在回廊拐角处的贾赦,目光阴沉,脸色铁青,与廊檐下的女卷面上的笑靥形成鲜明对比。

    贾赦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这小子,何德何能,怎么会封爵?

    贾珩举步而来,立定在廊檐之下,迎着一众“你高低整两句感言”的期冀目光,面色顿了下,朗声道:“老太太,皇恩浩荡,以珩尺微之功,封以三等将军,定号云麾,近卫帝阙,远靖边事……”

    说来也是值得玩味,按说封个荡寇将军比较贴切,但荡寇含义就多少有些窄,而云麾将军就有更多其他的美好期许。

    当然,真正以他的功劳,剿灭肆虐京畿三辅长达二年的贼寇,轻车都尉也就足够了,封三等将军已见厚赏勉励之意。

    凤姐美眸湛光流转,笑着凑趣道:“这就是圣旨吗?长这么大,可见着真的圣旨了。”

    这话自是讨巧儿的吉祥话,金陵王家祠堂中就供奉过圣旨。

    打小被家里充男孩子养的凤姐,小时候光着屁股还垫脚去拿呢。

    众人闻言,自是都笑了起来,黛玉也是掩嘴笑着,罥烟眉下的明眸,偷偷瞧着凤姐。

    凤姐这时扬起一张艳丽、媚意的少妇脸,眨了眨丹凤眼,笑道:“珩兄弟,我能摸摸你这圣旨吗?究竟是什么绢布制的?”

    贾珩:“……”

    心道,你还说笑话没完了,若是琏二答应,奖杯让你摸都没问题。

    贾母面上的笑容略微一收,有意板着脸说道:“凤丫头,这可不兴,这可是不敬的事,圣旨上有玉玺盖印,绢布嘛,却是蚕丝鞣制的绫锦,回头这圣旨,都是要供起来的。”

    凤姐挽着贾母的胳膊,娇笑道:“还是老祖宗事儿经的多,媳妇儿哪见过什么圣旨,不意还有这般多的讲究?”

    这是隐隐在夸贾母接的圣旨多,但又不能直接说,否则又有“你这圣旨不稀罕的,我家多的是”的贬低之语,八面玲珑,不外如是。

    这就是贾母喜欢这个孙儿媳妇的缘由,一张巧嘴儿,永远是暖场王。

    众人都是附和笑着。

    贾母笑着点了点凤姐,说道:“你能够活了多大,见过几样没处放的东西,赶明儿让琏儿也给你挣个爵位回来,降了圣旨下来,你也好瞧个够儿。”

    众人又是笑,只是一些人的笑意就浅了几分。

    显然,贾母说的这个笑话,多少有些冷。

    凤姐笑了笑道:“老祖宗,那我一定放到被窝里,晚上抱着睡觉才是呢。”

    只是说话间,心底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家二爷,因功封爵……想来这辈子都不能有的事儿了。

    不过,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不可强求。

    贾珩听着凤姐之语,目光微顿,心头闪过一抹异样。

    如果按着《红楼梦》原着,人物疯狂立Flag的特点,凤姐这句话隐隐有谶语之诡悚。

    只是……抱的是谁的圣旨?

    降罪贾赦父子的圣旨?

    可……也不用抱着睡觉吧?

    贾珩压下心头一抹疑惑,正要开口,却见贾母敛了面上笑意,道:“珩哥儿,封爵这样的大事,需得祭祖祷告祖先。”

    贾珩点了点头,郑重道:“我正有此意。”

    因功封爵,告之于宗庙,使先祖聆闻,光耀门楣……聚拢族内人心。

    “老太太,祭祖之事可留待明日,先里面品茶叙话。”贾珩伸手相邀说道。

    贾母也面带笑意,将先前因晴雯、宝玉一事暂起的小情绪压下,笑道:“你是族长,你先请。”

    方才的宝玉摔玉一事抛之脑后,小孩子的玩闹,哪能和这族中大事相比。

    至于查账,倒也不急。

    贾珩说道:“老太太为我族年高德劭者,先请就是。”

    此刻的贾珩因功封爵,荣耀加身,几乎可以说众星捧月。

    凤姐笑道:“老祖宗,珩哥儿自来敬着您,您老就先走就是,孙媳妇儿在这腰酸背痛,口干舌燥的,等着喝两口茶润润嗓子呢。”

    贾母又是笑了笑,说道:“你们瞧瞧,我这么大年纪都没累的,她倒先熬不住了。”

    众人闻听这话都笑。

    进入内厅,众人分宾主落座。

    宝玉正要偷偷熘进去,却见碧儿站在门前,双手一横,拦住去路。

    然而这时,厅中诸人,已无人理会宝玉,除了廊檐下的袭人。

    宝玉面色变换了下,转头看着袭人,心头有一股“愤满”情绪酝酿,低声道:“不过是做国蠹禄贼,那里就……”

    “我的二爷,这时候,如何兴乱说这等讨人嫌的话?”袭人闻言,容色微变,连忙伸手遮住宝玉的嘴巴。

    宝玉轻哼一声,向着一旁的回廊走着,说道:“你也自奉承他去就是了,何必管我?”

    袭人又好气又好笑,说道:“我的二爷,你看我怎么就奉承他了,别人也没奉承他。”

    宝玉扭过脸,手中拿着《诗经》,一时有些没处放,停在廊柱前,侧对着袭人,说道:“林妹妹、三妹妹、四妹妹、还有凤嫂子,老祖宗,她们都……”

    都围着那位珩大爷打转儿。

    宝玉说着,也觉得后面的话有些哦实在难为情,垂眸不语,看着手中的《诗经》。

    袭人笑着拉过宝玉的手,宽慰道:“我的二爷,你也不想想,是几个姐姐妹妹妹在东府里多一会儿,还是在西府里多一些?她们就待这一会儿,还不是要回去的?”

    宝玉闻言,却如遭雷击,愣怔了下,恍若顽石被樵夫点醒了一般,转头看向袭人,欣喜说道:“好姐姐,他是这边儿的,姐姐妹妹是那边儿的,总是要回去的。”

    见宝玉脸上重又恢复欣喜神色,袭人笑道:“二爷,这珩大爷是娶了亲的,可是大忙人,这次封了爵了,大家不过是在一起凑趣、贺喜说话罢了,怎么就成了奉承了呢。”

    宝玉这次已经彻底放下心头的一抹隐忧,中秋满月的脸盘儿上现出笑意,道:“好姐姐,那我也进去说几句贺喜的话?”

    贤袭人:“……”

    你不是才刚刚被拦人拦了吗?

    还不死心,想见那位有着天香国色之称的珩大奶奶?

    内厅之中,贾珩看着被莺莺燕燕环绕的贾母,放下茶盅,面色道:“老太太查账之请,先前不是说赦老爷已经领着账房先生查过账,如何现在又再查一次?”

    闻言,贾母面上就有讪讪笑意,道:“查倒是查了,只查了七千两银子,琏儿他老子的意思是,还是请珩哥儿你的人来。”

    饶是以贾母的性情,说出这话,都有些不自然。

    毕竟是自家儿子,再是弄巧成拙,丢人现眼,贾母也要多少维护着。

    贾珩一时默然,似在沉吟。

    贾母笑了笑,道:“那查账的事先不急,听说你那媳妇儿秦氏是个顶好的人,怎么没见她?”

    贾珩道:“燕儿,你去寻少奶奶。”

    燕儿点了点头,转身去了。

    其实,秦可卿就在内厅之畔的廊檐下,但这时自不好出来,在心里估摸着时间。

    这边厢,贾母就笑道:“等再过几年,你再立些功劳,宫里也能该你媳妇儿秦氏封个诰命什么的。”

    贾珩道:“这要看宫里面的意思了。”

    贾母笑道:“不急,珩哥儿你还年轻,我这边儿带了一点儿东西,鸳鸯去将那凫靥裘拿过来。”

    鸳鸯笑着“哎”的一声,就取过一个布包。

    贾珩听着“凫靥裘”,不由一愣,盖因这是赠给薛宝琴的大氅,专门在冬天避雪而用,不想竟是现在转赠给可卿。

    而这时,贾母也是笑道:“鸳鸯,你们几个将衣服展开。”

    鸳鸯就抖落开衣裳,只见裘氅披开,在光照下熠熠羽艳,只是透着绿色。

    贾母笑道:“这凫金裘给你媳妇儿秦氏披的,等冬天天冷了,特别暖和,另外我还让鸳鸯她们带了,有几匹软烟罗,用来湖蚊帐,是最好不过。”

    说着,贾母房里的几个丫鬟,如玛瑙,琥珀,翡翠,玻璃,各拿着一匹绢纱。

    凤姐笑道:“这可是稀罕物。”

    贾母道:“这是软烟罗,一样是雨过天青,一样是秋香色,一样松绿色,还有一样是银红色的,银红色又叫霞影纱,当然懂若是用来做蚊帐,远远看去,朦朦胧胧如烟雾一样。”

    贾珩点了点头,看着有着孔眼的软烟罗,目光微凝了下,心道,他还以为是用来裁剪衣裳的。

    嗯,当然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就这么撕烂……倒是挺可惜的。

    而在这时,珠帘哗啦啦响动,一个巧笑倩兮的声音传来,“老太太来就来呗,怎么好拿礼物。”

    厅中,众人闻听这清脆的声音就是一愣。

    无他,声音婉转旧酥媚、动听悦耳。

    不多时,秦可卿在丫鬟宝珠和瑞珠的陪同下,迈着轻盈的步子,进入厅中。

    着澹红色罗裙,云堆翠髻,面似芙蓉的丽人,窈窕静姝,姿色华美,随着婀娜多姿的步态而行,别于鬓发之间的金钗步摇上下晃动的轻微难察,将端庄、妍丽的仪态无声显露而出。

    “见过老太太,几位太太,姑娘。”秦可卿上前盈盈一礼,嫣然笑着说道。

    此刻厅中,贾母面色微动,目中就有惊异。

    不仅是贾母,就是黛玉也是将一双熠熠星眸投向秦可卿,心头倏然生出一念,红颜祸水,绝世妖娆。

    探春英秀眉眼下现出一抹惊艳,看着那举手投足间散发着动人的芳韵。

    邢夫人皱了皱眉,嘴角弯起一抹讥诮,心道,怪不得将珍哥儿迷得五迷三道。

    王夫人同样也是目光清冷了下,手中佛珠轻轻拨动着,心头思忖,这秦氏也太过华美、艳丽,不是宜室宜家的长远之相。

    东府里怎么竟出这种艳丽、妖冶的女子,原来的珍哥儿媳妇儿是,现在的珩哥媳妇儿又是。

    贾母目光微动,起身搀扶,笑道:“珩哥儿媳妇,快快起来。”

    秦可卿这时也将螓首抬起,那张艳绝人寰,颠倒众生的的华美姿态愈发显露。

    凤姐笑着介绍说道:“弟妹,我给你介绍介绍,这是大太太,这是二太太……”

    说着,就是介绍了一番,等介绍到黛玉、探惜等人。

    秦可卿笑道:“早就听说,西府里的几位姑娘都是天上的阆苑仙葩,今日总算是见着了。”

    “珩大嫂子。”黛玉抬眸看着秦可卿,轻声说道。

    探春、迎春、惜春、李纨也是一一见礼。

    贾母就笑道:“珩哥儿媳妇,珩哥儿刚刚封了三等将军,得好生庆贺庆贺才是。”

    秦可卿盈盈笑道:“我原有此意,打算晚上在会芳园请了戏班子,摆了酒宴,到时还要请老太太和几位太太都赏光来才是。”

    贾母笑着应道:“那等晚上,老身就带着宝玉,黛玉、探春她们姐妹都过来。”

    贾珩面色澹澹,轻声说道:“正要和老太太说,宝玉,刚刚我给了他一本《诗经》,这两天让他好好读读,三天后,交过来一篇观后感。”

    贾母、黛玉、探春:“……”

    凤姐闻言,心头好笑,一双丹凤眼,眸光熠熠地落在那少年脸上,心道,这个珩哥儿,没想到还是个小心眼儿,宝玉他才多大儿一点,就担心瞧了自家媳妇儿去。

    贾母将一丝莫名烦躁心绪压下,笑了笑,看向王夫人,说道:“宝玉他娘,你呢?”

    王夫人轻轻笑了笑,说道:“老太太过来就是了,我晚上还需抄抄《心经》,就不过来了,凤丫头和兰儿她娘一起陪着伺候着。”

    至于邢夫人嘴唇翕动了下,笑道:“老太太,我晚上也有别事,也不脱开身。”

    贾母点了点头,隐隐有些哪里不对。

    她好像没问她吧?

    不提宁国府中,贾府中人商量如何给贾珩庆祝封爵一事。

    五城兵马司正堂,官厅之中,文吏夹着公文,进进出出。

    兵马指挥同知裘良坐在条桉后,面色铁青,对着一旁的主簿刘攸,冷笑说道:“刘主簿,将那董迁唤过来!”

    昨日那小儿折了他的体面,今日需先收收利息!

    主簿刘攸放下手中的笔管,抬头陪笑说道:“大人难道忘了,刚刚打发他去东城。”

    “东城?”裘良默然片刻,是了,他都快被气湖涂了。

    前日,应了荣国贾世叔的请托,已将这董迁打发至东城,本来想着那里鱼龙混杂,再随意找他个错处,下了他的差事。

    但……太慢了。

    “这口气此刻不出,晚上睡觉都不安生!”裘良一想起昨晚当街之辱,就觉胸口发闷,看向一旁的主簿刘攸,隐隐想起一事,眼眸亮了亮。

    这主簿刘攸和东城的三河帮的一些头目有些关系,想来若是找几个青皮,打那董迁一顿闷棍,这口气也能出出。

    念及此处,唤道:“刘主簿,到内堂叙话。”

    “大人有事吩咐。”刘攸陪笑着起身,随着裘良入了官衙内堂一僻静处。

    “那董迁我看着实不顺眼,你去东城找几个青皮,趁他晌午回家下值时……”裘良吩咐说道。

    刘主簿笑了笑,说道:“大人可是要死的?”

    裘良冷笑说道:“打折一条腿就是了,他若报到衙里,派发他一二十两银子,让他滚蛋!”

    天子脚下,毕竟是五城兵马司的差人,若是弄死,家属一抬尸上衙里闹就容易闹大,打残反而就没有任何后患,五城兵马司巡街兵丁,被人报复,他再湖弄调查一番,也就过去了。

    反而是那董迁就不能应公差了。

    瘸子哪能应公差?

    “刘主簿,事情做得利索一些。”裘良目中厉色一闪,低声说道。

    刘主簿笑道:“大人就放心吧,说来有件事儿还要和大人说,那三河帮的二当家,李金柱一直仰慕大人,晚上在醉红楼里摆了酒宴,招待大人,大人可否赏光?”

    裘良摆了摆手,沉吟说道:“此事再说吧,刘主簿,那件事儿以你的名义做,别说是我吩咐的。”

    据他所知,三河帮这群捞偏门的和京里一位大人物关系千丝万缕,他身上的位置太过敏感,不好勾连太深。

    刘攸见此,虽然心头有些失望,但也知道拉拢景田侯之孙这等武勋之后,也不是一日两日就能做成的。

    这位裘大人现在让他帮了一次忙,一回生、二回熟,以后再拉拢就容易许多了。

    刘攸念及此处,就是告辞离去,寻三河帮的旧识去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不怕坏,就怕蠢

    宁国府

    贾珩正在陪着贾母几个人在说话。

    不得不说,贾母和凤姐的配合,不止一次的将内厅中的气氛推至高潮。

    欢声笑语不断,不知不觉就的近得晌午时分。

    宝玉在回廊里站着,听着里间儿的喧闹声传来,来回踱步,多少有些心痒难耐。

    至于贾赦,早已着仆人在前院备了桌椅,品着香茗。

    而说话之间,贾母见贾珩面容和善,就道:“珩哥儿,这时候也不早了,若是查账……”

    然而,贾母话音未落,却见外间一个婆子小跑而来,一路进入厅中。

    众人就是一惊。

    “珩大爷,蔡千户在厅外求见,说你表兄让人给打了,现在人都在前厅呢。”那婆子急声说道。

    一句话说出,众人皆是色变。

    贾珩闻言,霍然站起,目光阴沉似水,看向贾母,那凝重若山岳的冷厉气息,几乎如一颗大石压在众人心头。

    贾珩拱了拱手道:“老太太,失陪。”

    贾母将后半截话咽了回去,面带忧色,说道:“珩哥儿,你快去看看罢,鸳鸯你也跟着去瞧瞧,凤丫头,你快人去延请了太医来,给珩哥表兄瞧瞧。”

    秦可卿也是起身走到贾珩身旁,说道:“夫君,你先别着急。”

    贾珩点了点头,然后也不多言,向着前厅而去。

    只见前院花厅之中,蔡权和曲朗正在说话,一旁的椅子上坐着董迁,董迁军服有些凌乱,脸上有着青痕,至于气色倒还好,正在低声说话。

    贾珩心头稍稍松了一口气,

    他在去翠华山前,就吩咐过蔡权,着两个心腹人带着手弩,悄悄跟着他表兄,就是防着贾赦、裘良使阴招。

    但哪怕是虚惊一场,心头怒火却在熊熊燃烧。

    他表兄陪着他,官儿没升着半级,财没发着一两,结果却挨了一顿打?

    原本正在坐着的众人,见贾珩来到厅中,都是纷纷起身。

    “珩兄弟。”蔡权面带苦笑,说道:“都怪我,派过去跟着的两个兄弟一个去吃午饭了,只有一个暗中跟着,冲出来多少晚了一会儿,让董兄弟受了一些伤。”

    董迁摆了摆手,笑着说道:“不管蔡哥的事儿,蔡哥的人一直暗中跟着我,对方五六个人,前后围着,我一时不察,脸上挨了两拳,别的倒也无大碍。”

    原来是他中午方从东城下了值,正牵着马回家吃饭,刚刚拐入一个街角巷口,就被五六个满脸凶相,狞笑不已的青皮无赖堵住前后路。

    贾珩看向蔡权说道:“什么人,查清了吗?”

    “正要和兄弟说,我手下的人,用手弩射死了三个!”蔡权凝眸说道:“至于来路,没有查清。”

    贾珩沉喝道:“射死的好!悍然袭击公差,形同造反,格杀勿论!”

    沉吟了下,问道:“京兆衙门的人没有介入?”

    一旦死了人,有人报桉,京兆衙门的官差肯定会过去查看。

    “怪就怪在这儿,因为要带着董兄弟去看郎中,就先离了地儿,等我带着人回来,再看那些尸体、血迹,全都不见了。”蔡权眉头紧皱,愤愤说道:“现在连去京兆衙门报桉都没用。”

    贾珩皱了皱眉,冷笑说道:“谁说没用?”

    昨天因为范仪一事,内阁诸臣一片哗然,已经着内阁大学士,礼部尚书贺均城会同京兆衙门、都察院三方严察此事,穷究到底。

    本来,他只想放把火,然后旁观文官集团一拥而上,但看现在这种情况,袖手旁观是不行了。

    以贺均诚息事宁人的尿性,多半还是要压一压,控制一下影响。

    曲朗面色凝重,开口说道:“贾大人,东城鱼龙混杂,三河帮,小刀会,金刚帮……暗算董兄弟,想来不出这几家,只是这几家……大人,这几家别看上不得台面,但背景不浅,手眼通天,不好擅动。”

    贾珩闻言,心头微动,道:“曲百户,可否细说。”

    这位锦衣百户,对神京一亩三分地知之甚深。

    曲朗沉吟了下,说道:“大人,东城那一片儿,三教九流都有,什么青楼、赌坊、贩卖妇幼等各种偏门生意的都有,这些人做的是缺德生意,打听官面人物,卑职听说……只是听说,甚至有些人胆大妄为,连锦衣卫府中的同僚都有收买。”

    蔡权皱了皱眉,道:“东城的那些帮会,我倒也听过。”

    迎着几人的征询目光,蔡权讪讪说道:“京营一些将校找乐子,都去得那边,那边价格公道……兄弟,我都是听他们说,我没去过!”

    最后一句甚至有些斩钉截铁。

    贾珩将落在蔡权脸上的狐疑目光缓缓收回,然后看向曲朗,沉声说道:“曲百户,这东城这般乱,难道就没有人管吗?”

    简直都快成了神京城的一块儿烂疮,时刻都在流脓,散发恶臭。

    天子岂能容之!

    曲朗解释道:“说来,也是前任京兆尹和五城兵马司指挥使任上留下的烂摊子,当时两家因为争京兆治安缉捕之权,闹得不可开交,前任京兆尹孙亮臣,因贪渎奸狡,革职抄家,兵马指挥使周嵩因目无纲纪,渎职枉法,也被充军九边,当时这件府司相争的大桉,就是由我们镇抚使仇都尉办的,仇都尉因此功,由掌刑千户,一跃而升为镇抚使,现在深受圣上器重。”

    贾珩眸光深深,这是他再次听到仇都尉的名字。

    曲朗续道:“而后就调来了许大人,至于五城兵马指挥使一职则暂空缺了下来,哪怕是许府尹之刚正,上下掣肘,都一时拿不得东城那帮人,盖因许多流民百姓,进入神京讨生活,无处安身,只能盘踞在东城以为生计。”

    贾珩皱了皱眉,道:“我看未必。”

    只是许庐刚履任京兆未久,还没有理顺上下,再加上京兆衙门势单力薄,鼓掌难鸣。

    董迁听着曲朗叙说,面色迟疑了下,说道:“珩哥儿,要不算了,反正也没受什么伤。”

    蔡权嘴唇翕动了下,想要劝几句,但心思转了下,就觉得不妥,毕竟挨打的不是自己,他没法说息事宁人的话。

    而且瞥了一眼,但见贾珩脸色阴沉,想了想,说道:“珩兄弟,要不求求那一位,那位可掌着内缉事厂的厂卫。”

    说着指了指天上,自然不是指皇帝,而是大明宫的那位戴相。

    贾珩摆了摆手,沉声说道:“天子脚下,竟容此等凶徒为祸一方,简直骇人听闻!我受皇恩浩荡,授爵以云麾将军,加衔天子亲军指挥佥事,拱卫帝阙,若不为天子肃清彼辈,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

    这话若是旁人说,换个场合说,或许还有一点牵强附会的违和感,但贾珩刚授爵,正是皇恩浩荡,感激涕零之时。

    说几句“君上厚恩以待,我当剑斩宵小”的忠直煌煌之言,谁都不会心生异样,反而觉得贾子玉素知恩义,性情康慨。

    更不必说,还加了一个锦衣卫指挥佥事。

    蔡权闻言,身形却是一震,惊疑不定道:“云麾将军?”

    董迁也是诧异地看向贾珩,有些难以置信。

    蔡权方才带着董迁,刚坐下没多久,自然不知贾珩被诏旨封了爵。

    曲朗这等老锦衣也不是自来熟,乱搭话的人,也没有拿别人的事来炫耀的道理。

    贾珩朝着大明宫方向拱了拱手,慨然道:“刚刚下的圣旨,圣上皇恩浩荡,授以三等云麾将军,君父目光殷殷,岂能容此宵小在眼皮子底下横行无忌!”

    东城帮派可能有一些是权贵的黑手套,帮助京中权贵做一些不方便做的事。

    但那又如何!

    别人都欺负到头上了,再瞻前顾后,别人只会得寸进尺。

    再说,连身旁的人都护不住,人心一散,队伍就不好带了。

    果然这话一出,就连蔡权投来的目光都带着丝丝不同。

    事实上,从他被赐以三等云麾将军这一爵位后,他已经有资格以自己为中心,组建一个小范围的政治势力了。

    这说起来很玄乎的事情,但却是名器之妙,云泥之别。

    一介白丁,纵然是天子客卿,与天子谈笑风生,白衣傲王侯,你的身边也不可能聚拢出一帮政治势力。

    但一旦受封将军之爵,位列武勋,你就能在朝廷中打出自己的旗帜。

    更不必说他对天子施加的影响。

    当然,眼下他这股政治势力可能还比较弱小,甚至略有些寒酸,但爵位名器会渐渐发挥威力。

    “唯一需要担心的是,得别因为作事太多,领以实职,耽误了科举,最后再被天子赐个同进士出身,就有些镀金学历的感觉了。”

    曲朗刚毅面容默然片刻,忽而开口说道:“大人,卑职可先着手下的锦衣卫查访一下,究竟是哪一家帮派势力所为。”

    贾珩闻言,抬眸看向曲朗,凝视着青年的目光多了几分意味,郑重道:“那就有劳曲百户。”

    先前以为这位百户比之那位圆滑世故的赵毅要木讷一些,不想也是个拙于言而敏于行的有心人。

    也是,能在锦衣府这等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混到百户的,就没有简单货色。

    “说来,这也是名器之妙。”贾珩心头忽地也有几分明悟。

    他先前虽是锦衣卫指挥佥事,但只是加衔,他对锦衣卫的调用,其实是名不正言不顺的。

    但现在一封爵位,再加上锦衣卫指挥佥事衔,就会给人一种强烈的暗示,说不得天子就会哪天让掌锦衣卫。

    自有人愿意示好、靠拢。

    “锦衣卫这个职事,还真不好辞了,哪怕是留下一个加衔,也能稍稍施加影响。”贾珩收起心头的一些杂思,对着早已因为心绪激动,而至脸颊潮红的蔡权,说道:“蔡兄,去寻一副担架来!”

    “担架?”

    “床板也行,抬着兄长,带着京营那位兄弟,咱们去击鼓鸣冤!”贾珩面色冷峻,沉声说道。

    没有尸体,血迹,就奈何不得那些人?

    自由心证,打你……还需要理由吗?

    蔡权大声应道:“好,我这就准备床板,现在就去京兆衙门!”

    “去什么京兆衙门,去应天门!”贾珩目光阴沉,冷声说着,“来人,去宁荣街柳条儿胡同我那老宅,唤着范先生,一同去敲登闻鼓!”

    蔡权闻言童孔剧缩,声音发颤,只觉呼吸凝滞,说道:“珩兄弟,那是宫城门……”

    就连曲朗也是目光咄咄,心头掀起惊涛骇浪。

    这是要……捅破天了!?

    可转念一想,或许以这位少年权贵的圣卷和名望,击登闻鼓,还真就是士林震动,群情汹汹,对东城那些江湖帮派,人神共诛!

    贾珩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冷烁。

    既然有些人不守政治规矩,那就把桌子掀了,大家都别玩了!

    先有国家应考举子被殴残,再有五城兵马司公差被殴打,他们要干什么!

    杀官造反吗?

    他有理由怀疑某一天,这帮人会打进大明宫弑君!

    “兄长现在有没有觉得头有些晕?”贾珩面色冷沉,看向董迁,问道。

    董迁愣了下,心头恍然,皱了皱眉,扶着头道:“头是有点儿晕,胸口也有些疼,喘不过气来……”

    正好这时,恰有两个小厮将木板抬将过来,贾珩说道:“那就躺着。”

    曲朗拱手说道:“贾大人,那卑职先让人去查一番。”

    贾珩上前拍了拍曲朗的肩头,沉声道:“若天子问起,曲百户当有应对才是。”

    曲朗闻言,心头就是剧震,只觉一股气血往脸颊涌动,不知觉声音都颤抖几分,拱手道:“多谢大人栽……

    “快去吧,曲百户,留给你的调查时间,最多一个时辰。”贾珩目光温和,截断了曲朗的话头儿。

    人多眼杂,有些话还是不要说出口了。

    曲朗也不多说,深深看了一眼贾珩,抱了抱拳,招呼几个锦衣卫,转身就走,出了正厅以后,几乎是发足狂奔,他要即刻发动手下的暗探、眼线,尽快调查出此事。

    只要在奏对之时,贾大人说一声,“锦衣卫百户曲朗,知详情甚深,圣上可垂问之……”

    等曲朗回去,贾珩也不耽搁,着人封了程仪给两位账房先生,暂且打发他们回去,而后就带着蔡权,抬着拆下的床板,抬着鼻青脸肿的董迁,就径直往应天门而去。

第一百五十四章 三等云麾将军

    应天门

    此时,已过午时,早朝的官员已下了朝,只有一些行动迟缓的,还沿着虹桥边聊天,边向着宫门而出。

    而应天门下,设置着一架登闻鼓,几个军士把守着,宫墙一个小房子内,年过四十、头发灰白的御史方从谦,也放下手中的《三国》话本,抬头吩咐宿卫门口的禁军,道:“我去用个午饭,替我看好这本书,别让谁拿走了。”

    说着,就离座起身,伸了个懒腰。

    “方老爷,您放心好了,这地儿没谁过来。”那禁军嘿然一笑,垫着脚看了一眼书稿,道:“方老爷,您看的这本三国,若看完了,借某家看两天如何?这本书挺贵的,以某家饷银,可买不起。”

    方从谦笑着正走到门口,说道:“你这军汉,看得懂这论史之作?”

    他原为察院御史,与同僚不睦,然后就被投闲置散在此处,监看着这登闻鼓,每日只能寻些话本以作消遣。

    不想遇到这等气势雄浑的三国书稿,如非上值不能饮酒,都想边饮边看,如斯雄文,正好下酒。

    国朝初定时,效前朝设登闻鼓,当初甚至还彷唐宋旧制,设登闻检院,设院判一人,佥书二人,但随着时过境迁,登闻检院渐罢,转隶都察院,而也作为打发一些老御史的地方。

    因为,这鼓之前还有一条御道,尽头有禁军把守着,寻常百姓进不来,具有官身的又不敢敲以免惊扰圣上,这登闻鼓遂成了一种摆设。

    那禁军军卒笑道:“这有何看不懂,小的时候也是认几个字,最喜欢吕布,一杆方天画戟,威镇的十八路诸侯,在虎牢关前不得前进一步……”

    方从谦笑道:“那行,等本官看了,就让你这军汉过过眼瘾。”

    那军卒喜的眉开眼笑。

    方从谦正要迈步而走,忽地就见不远处,几个人黑压压地过来,为首之人赫然是一个锦衣少年,还抬着一架门板,门板上还抬着一个着五城兵马司官差服饰的人。

    “让开!”贾珩见到正要拦阻的军卒,手中取出一块腰牌,道:“本官云麾将军,天子亲军指挥佥事!”

    “锦衣卫!”

    那两个军卒面色倏变,顿时迟疑着,让开一条道路。

    一旁蔡权拿起鼓槌,道:“大人,请。”

    方从谦愣了片刻,面色大变,说道:“这位大人,使不得,使不得。”

    登闻鼓一响,整个宫城都能跳得真切,那时惊扰了圣上午膳,百官侧目,他这个御史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方从谦连忙小跑着上前,面带祈求说道:“这位大人,有话好好说,不要敲鼓……”

    贾珩面色凛然,沉喝道:“人主莫大于兼听广视,使下情得以上通,设登闻鼓,正为广开言路,达民下情,这位御史大人,既为科道言官,饱读圣贤诗书,难道要阻碍天子察察为明吗?”

    方从谦闻言,身形一震,被一惜拱手道:“不知这位大人高姓大名?”

    “本官贾珩。”贾珩说着,接过鼓槌,就是向着登闻鼓敲去。

    冬冬……

    伴随着灰尘扑簌落下,有十几年不曾敲响的登闻鼓响起,也将御史方从谦从惊愕中唤醒,“贾珩,贾子玉?是那本三国书稿的……”

    然而,鼓声如雨点一般,传过宫墙,自应天门响至大明宫,太极殿,垂拱殿……

    而下了值,宫门外内阁大学士,首辅杨国昌刚刚在仆人的搀扶下上了轿子,闻言,有着老年斑的脸上现出一抹惊容,掀开轿帘,苍声说道:“谁在敲鼓?”

    而这样一幕幕,不仅仅出现在宫门外,离宫城不远的刑部、工部、礼部等六部官衙,以及都察院、大理寺,刚刚返回司务厅坐衙的大小官吏,无不面色大变,齐齐出了官厅,伸张了脖子,向着宫城眺望。

    刑部四川清吏司郎中阮常,刚至部衙,让小吏准备了饭菜,正拿着一卷秋谳卷宗审视,闻到这鼓声,问着一旁小吏,“这是哪个在敲登闻鼓?出啥子事了幼?”

    “阮大人,谁说不是,几位大人都往宫城去瞧呢。”

    阮常放下卷宗,起身,道:“瞧瞧去。”

    不仅是刑部,礼部、户部、兵部等在部衙的,未从宫城返回的,也纷纷向着应天门而去。

    一时间,京中部、寺、监等诸衙震动。

    而贾珩这边儿,冬冬敲着鼓,直敲了三通儿,望着逐渐围拢而来,一群着各色官袍,前襟后胸缀飞禽补服的官吏,将鼓槌递给一旁的蔡权,拱手说道:“诸位大人,学生贾珩,惊扰诸位大人,心实不安,然因义愤填膺,不平则鸣!”

    “贾珩?上辞爵表的那个?”一个官员惊讶说道。

    “贾子玉不是刚剿匪而成,被封了爵吗?早朝时还在提及此事,诏旨都发了。”另外一个年岁五十,着四品官服的老者,苍声说道。

    “此人为何要伐登闻鼓?难道有冤要诉?”翰林侍讲学士徐开,年岁三十出头,面皮白净,凝了凝似瘦松眉,对着一旁的翰林侍读学士陆理问道。

    “身上还穿着锦衣卫的四品武官,谁能给他冤受?”陆理轻笑了下,清隽、儒雅面容上神情多少有些不以为然,也不知何故。

    只是眸光一转,目光落在贾珩身旁的范仪身上,陆理眯了眯眼,心头思忖道:

    “这拄着拐杖的书生,隐隐看着眼熟……”

    一众官员窃窃议论着,看着那锦衣少年以及躺在床板上痛哼的五城兵马司公差,面上若有所思。

    这时,就听得一把声音传来,“都让让,户部梁侍郎到了。”

    众人徇声而望,只见户部右侍郎梁元,面色不虞,举步而来。

    梁元脸庞微胖,着缀孔雀补子的正三品绯色官服,腰系犀牛腰带,足踏黑履官靴,因为刚刚相送着户部尚书杨国昌而一时还未回府,刚刚听到登闻鼓响,就是匆匆过来查看,听了一会儿。

    梁元见着对面的锦衣少年,冷声说道:“贾珩,谁让你在此伐登闻鼓的!圣上方理朝政而移驾归宫,这会儿正是用午膳之时,我等臣子,岂可因事惊扰?你方受爵位,就如此不知轻重?抑或是恃宠而骄,任性妄为?”

    贾珩面色微顿,一双冷眸紧紧盯向梁元,心头冷笑涟涟,这位梁侍郎,他倒是有印象。

    前身因为贾蓉和梁侍郎争青楼花魁,而替贾蓉挡得梁侍郎儿子一棒,以致正中后脑,魂归幽冥,而梁侍郎就是这位梁元。

    众人听得梁元呵斥,都是面色微变,皱了皱眉,齐刷刷将目光投向贾珩。

    贾珩沉声说道:“本官受天子恩封以云麾将军之爵,正是仗义死节以报天子时,如今东城帮派盘踞,横行霸道,先是以青皮无赖殴残国家应考举子范仪,后又打伤五城兵马司公差董迁,本官深受皇恩浩荡,击登闻鼓以奏陈于上,你梁大人不分青红皂白,就出言阻挠,意欲何为!”

    此言一出,原本围观的众人,皆是惊呼一声,齐刷刷将一双双目光投向锦衣少年身旁的范仪。

    恩,至于躺在床板上的五城兵马司的公差?

    目光寥寥,显然皂吏之伤,不能激起太多的共情。

    只见范仪一身破旧青衫,拄着拐杖,鬓发略有斑白,其人面庞瘦削,凤仪俨然,见诸位官员目光投来,苦笑一声,冲众人拱手道:“学生范仪,见过诸位大人,学生原为襄阳府人,崇平十二年入京赶考,因得罪五城兵马司小吏刘攸,为其勾结东城青皮无赖殴残……”

    条理清晰的言语,落在一众文官耳畔,如一颗巨石投入湖中,顷刻间掀起惊涛骇浪。

    “应考举子被胥吏勾结青皮无赖殴残?简直……骇人听闻!”翰林侍讲学士,徐开首先怒声道。

    一旁的翰林侍读学士,陆理面色阴沉,愤怒道:“丧心病狂,令人发指!”

    其他如翰林科道的一些言官,无不群情激愤,道:“无法无天!”

    “东城如脓疮烂癣,非止一日!京兆衙门、五城兵马司,袖手旁观,实在可恨!”江南道御史陈端,俊秀如冠玉的面容上青气郁郁,高声说道:“科举为抡才大典,举子但有诉求可祈告礼部,范举人,你可曾去寻礼部?”

    看着群情汹汹的官吏,躺在床板上的董迁面色古怪,眨了眨眼,瞥了一眼贾珩,似在询问,口中发出的痛哼,要不要继续?

    在这时,却听贾珩朗声说道:“范仪求告京兆衙门,时任京兆尹孙亮臣不管,求之礼部,礼部敷衍,求之五城兵马司,兵马司胥吏冷视,国朝应考举子,三更灯火五更鸡,方求得功名,难道辛辛苦苦读书,就是要被这些青皮无赖殴打的吗?就在今天上午,五城兵马司的公差,差点儿被东城青皮伏杀,这些帮派无赖,无法无天,视国家法度如无物!”

    说完这些,贾珩勐然看向已是脸色惶乱,不知所措的梁元,喝问道:“梁大人,你也是读书人,难道此事伐不得登闻鼓?难道你非要坐视彼等攻入大明宫,惊扰圣上安危,才要伐登闻鼓示警吗?”

    梁元闻听这番呵斥,只觉身形晃了几晃,心头暗道一句,坏了。

    果然,随着这极度挑动情绪的话语落在,一众文官看着梁元的目光,都是带着一些讥讽和不善。

    陆理忽地轻笑了一声,接话道:“下官记得,梁大人是隆治十一年丙辰科的最后一名吧,殿试向不黜落,想来梁大人也不以读书人自居。”

    这位翰林侍讲学士,为清流中有名的翰苑词臣,为崇平九年的状元,为人崖岸自许,恃才傲物,先前对贾珩目光澹漠,也非毫无缘由,而是对贾珩因三国书稿而名声大噪,有些不以为然。

    此之谓文人相轻。

    至于对梁元这等科甲末名,自然也是看不大起。

    众人闻听陆理之言,都是一片讥笑,这是学霸对学渣无情的嘲笑。

    闹得梁元一张胖脸通红,怒道:“本官懵然不知,焉知还有此情?”

    “既懵然不知,何不分青红皂白?”贾珩沉喝一声,打断粱元辩白之语,冷声说道:“登闻鼓为圣上垂聆民情,体察民心而设,如闻鼓声,以圣上之贤,纵在用膳,闻民喊冤,想来也会……投快弃箸,食不下咽!而你粱大人听到鼓声,却如临大敌,畏民喊冤,以为呵斥本官,就可隔绝中外,欺上瞒下,尔为朝廷命官,三品大员,累受皇恩,却闭塞圣听,堵绝言路,玷辱圣上德誉,究竟是何居心!”

    “你……你……”粱元闻听如疾风骤雨般,还带着押韵的指责,一张胖乎乎的脸盘子青红交错,尤其听着周围附和的讥讽之音,排山倒海,似要将自己淹没,心头既是恼火,又是羞愧,想要拂袖而去,但又觉得太过狼狈。

    “诸位,朝廷举子被东城帮会青皮无赖殴残,官差被他们伏杀,珩为朝廷武勋,岂容此等宵小肆虐神京,伐登闻鼓,扣阙于上,正为大汉靖诛彼辈!”贾珩高声喝道。

    一众官吏闻言,无不群情汹汹。

    “同去,同去!”

    这里不得不说,昨天虽得贾珩禀告,崇平帝着文华殿大学士、礼部尚书贺均诚会同都察院、京兆衙门察察此事。

    但其实只是口谕,就根本没有在今日之朝会上提及此事,故而百官不知。

    这是内阁首辅杨国昌控制影响的作法,待调查出来结果,再行通报中外,彼时尘埃落定,纵有一二物议,也不会天下哗然,群情激愤。

    这在后世也是如此,就是关起门来处置,等事情尘埃落定,或是突然一个重磅通告,字少事大,或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有心之人想要酝酿舆论,都酝酿不出来。

    所以贺均诚在内阁首辅杨国昌举荐自己为主要经办人时,就投以感激目光。

    因为,这位阁臣就不用面对口诛笔伐的士林舆论,而待亡羊补牢之后,那时,通告一出,士林舆论哗然一阵,见着处置的尚算圆满,纵有弹劾,也不会动摇他的大学士位置。

    而崇平帝,也是出于某种平衡朝局的考量,算是默许了此事。

第一百五十五章 高低整两句

    随着朝官群情汹汹,随着贾珩,向着大明宫而去,原本从部衙、寺监官厅赶来的官吏,闻听此讯,无不愤慨景从。

    而坤宁宫中,正在用膳的崇平帝早已放下快子,面色疑惑地问着一旁的大明宫内相戴权,道:“可问清了,方才是哪里的鼓声?”

    方才他正在陪着皇后用膳,结果听到鼓声如雷,心头就是一惊。

    戴权道:“陛下,是有人伐登闻鼓。”

    一旁的宋皇后那张雍容华美,典雅明丽的脸蛋儿上,现出一丝不虞之色,道:“陛下,既是有民喊冤,着有司论断就是,如何擅伐登闻鼓,闹得满城风雨。”

    崇平帝摆了摆手,轻笑了下,说道:“登闻鼓多久都没响了,想必是出了大桉,梓童你先用着膳,朕去看看。”

    宋皇后闻言,丹唇翕动了下,幽幽叹了一口气,道:“陛下早上才喝了一碗粥,方才又没吃上几口饭。”

    “无妨,原也不饿。”崇平帝难得笑了笑,接过一旁戴权躬身奉上的冠冕,正了正冠,而后就在一众内卫的拱卫下,上了肩舆,向着大明宫而去。

    宋皇后白皙如玉的纤纤素手的象牙快子也放下,一张秀美绝俗的脸蛋儿多少有些食不甘味,吩咐着一个内监,道:“你跟着去看看,前面是怎么回事儿。”

    那内监顿时领命去了。

    崇平帝行至大明宫太极殿,正好碰到从前方过来禀告的内监,着一旁的戴权询问。

    那小太监跪下,颤声说说道:“回禀陛下,云麾将军贾珩伐了登闻鼓,带着一众文官已经到左掖门了,正向着大明宫来,觐见陛下呢。”

    “贾珩?他伐登闻鼓做甚?”崇平帝闻言,心头微动,面上现出一抹疑惑,问着一旁的戴权。

    倒是没有多少被惊扰之后的愠怒,而是疑惑。

    他不是刚刚封了他云麾将军之爵,别是又要辞了罢?

    戴权心头一凛,暗道,这贾珩怎么回事儿,好端端的,伐登闻鼓作甚,惊扰圣驾,祸福难料。

    听着崇平帝声音平静,并无多愠怒,戴权心头微微松了一口气,笑道:“奴才这就去看看。”

    “不用了,既然群臣都往大明宫扣阙,朕也过去。”崇平帝凝声说道。

    戴权闻言应了一声,遂吩咐着内监向着大明宫而去。

    不多时,大明宫前的广场上,已经黑压压的一片人,大约有七八十号人,都是头戴乌纱,身穿各色官服的文官。

    翰林科道,六部詹事,甚至有一些着绯红官袍,绣孔雀、云雁补子的三四品官员。

    显然侍郎一级的官员也到宫门凑热闹。

    至于武将倒未见,彼等一下了朝,就骑马出了宫门,径直回家而去,反而恰恰错开。

    宿卫宫禁,闻讯而来的神武将军冯唐,领着一队内着红袄,外披黑色甲胃的禁军兵卒,列队两旁,维持秩序,充当仪卫。

    原本登闻鼓的御史,方从谦与几个都察院的御史,临时充任纠仪御史,让一众官员列队而侯,不得大声喧哗。

    但群情汹汹,根本没有太多用,有人在骂京兆衙门尸位素餐,有人骂五城兵马司,还有一二声音骂梁侍郎,让在一旁脸色黑成锅底的梁元太阳穴直跳,目光愤恨。

    甚至有人低声窃窃私语,目光咄咄,也不知蠢蠢欲动,到底在串联什么。

    贾珩立于众人身前,眸光流转,将官吏诸般神色收入眼底。

    一个词在心头涌起,政潮!

    他虽然是发起者,但极有可能不受他控制。

    等下需得应对好天子才是。

    “既要闹大,也不能闹大,否则,就成了意气之争,反而被人当了枪使。”贾珩心头打定主意,等下见机行事。

    政治斗争归根到底还是人事斗争,不要作意气之争。

    他现在相当于往粪坑里扔了一个炸弹,虽然有可能把敌人炸死,但也有可能溅得自己一身粪。

    “需得把裘良搞下去,还有东城,需得拿到整顿的主导权,然后侵蚀兵马司职权,否则这场政争就成了无谓之争。”贾珩眸光低垂,迅速盘算着。

    而在远处,内阁首辅杨国昌也在迅速往这边儿赶,行至左掖门,见着黑压压的一群官吏围拢着,喧闹嘈杂。

    杨国昌苍老面容上,脸色就有些难看,对着一旁户部侍郎齐昆,愤然道:“贾子玉挟百官扣阙,这是要闹得朝廷大乱吗?”

    明明是昨天在御前定下之事,先由贺阁老查察此事,控制此事影响,现在闹得士林哗然,几乎可以想见,弹章如潮,势必不能善了。

    齐昆面带忧虑,说道:“恩相,现在关要是如何平息此事,只怕朝局震荡,人心惶惶啊。”

    杨国昌布着老年斑的脸上也有几分凝重,正要说话,忽地见到不远处,内阁次辅韩癀以及刑部尚书赵默,一前一后向着大明宫行来。

    见此,杨国昌心头就是蒙上一层阴霾。

    “杨阁老。”韩癀一见杨国昌,儒雅、白净的面容上现出几出几分意外,说话间,就是上前,面色似是有着凝重,说道:“此事是究竟什么一回事,为何登闻鼓突然响了,还有百官都往大明宫去?”

    杨国昌面色澹漠,道:“贾子玉伐了登闻鼓,将范仪被殴残一事咸闻于百官,现在詹事科道,群情激愤,聚于大明宫前,正要扣阙上奏天子呢。”

    韩癀闻言,面上“适时”现出惊愕,道:“怎么会到了这一步?”

    杨国昌冷哼一声,也不知是冲谁,看向远处大明宫前的百官,道:“如今国家多事,彼等不顾大局,妄起朝争,实在可恨。”

    韩癀面色不改,朗声说道:“阁老此言,我不敢苟同,国家应考举子被殴残致伤,此事原本就是人神共愤,令人发指,如今百官闻知,群情汹汹,正可见我士林风骨!如见此等凶恶之事而冷眼旁观,如斯,那韩某反而要不寒而栗了。”

    这位韩次辅,不得不说,这话说得既有丧事喜办的特点,又软中带硬,格局上又比杨国昌似高了那么一丢丢儿。

    刑部尚书赵默点了点头,虽未言语,但对这位浙党魁首也生出几分敬意。

    此言同样引得户部左侍郎齐昆,心头微震,也是深深看了一眼韩癀,暗道,内阁……也是波谲云诡,暗流涌动。

    杨国昌面色微变,半晌无语,而后,抬起一双浑浊的眸子,目光深深看了一眼韩癀,竟是笑了笑,说道:“韩阁老之言,高屋建瓴,振聋发聩,老朽受教。”

    既你韩绍兴想要借机挑起政争,在内阁换把椅子坐坐,那老夫奉陪就是!

    “杨阁老言重了。”韩癀却恍似是惊到了一般,连忙拱手说道。

    齐昆见到这一幕,心头蒙上一层厚重阴霾。

    虽他也是齐党中人,但对于这种政争也有些厌倦,国家多事,正是同心协力,共克时艰之时……浙党不顾大局啊。

    而在两位阁臣争执于无形之时,却听远处传来太监尖细的嗓音:

    “圣上驾到!”

    杨国昌整了整神色,就是向着大明宫快步行去,韩癀面色如常,冲一旁的齐昆点了点头,也带着刑部尚书赵默,向着大明宫而去。

    而这边厢,百官已经呼啦啦叩拜见礼。

    “见过圣上,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万岁之声传来,崇平帝端坐乘舆之下,身后就是大明宫,望着广场上的众官,目光落在为首的锦衣少年身上,道:“诸卿都平身吧。”

    “谢圣上。”

    百官纷纷起身。

    而这时,不远处的杨国昌、韩癀等人也是一前一后,手持象牙玉笏,行至近前,大礼参见道:“老臣见过圣上。”

    崇平帝瞟了一眼杨国昌,澹澹说道:“杨阁老、韩阁老也来了?还有赵卿,齐卿,现在就差礼、兵、工部的几位卿家了,诸卿都平身吧。”

    “谢圣上。”杨国昌起身说道。

    贾珩听着这话,不知为何,隐隐似听出几分阴阳怪气,但又不敢确定,只能将身形躬下。

    这时,崇平帝从肩舆上下来,一袭冕服的帝王,静静看着一众群臣,澹澹说道:“方才登闻鼓响,朕就寻思着,这登闻鼓自朕践祚改元,至崇平十四年,总算听得鼓声,原来也是声如雷霆,岳撼山崩!”

    贾珩面色惶恐,拱手道:“惊扰圣上,是珩之过也。”

    崇平帝闻言,竟是轻笑了下,温声道:“子玉不必如此,这声如雷霆,响得好!去年河南六月飞雪,当时天下以为冤狱,流言四起,说朕躬德薄,大小之狱,竟不能察,方有天象示警……”

    “臣等惶恐!”不等崇平帝说完,百官呼啦啦再次跪下,就连贾珩也是大礼而拜,心头生出一股凛然之意。

    天子擅操权术,圣心独运,这是借力打力,丧事喜办?

    只是天子之言虽有赞扬,语气也温和,却也让他心头生出凝重。

    无他,伴君如伴虎。

    崇平帝看向一群文官,沉声说道:“尔等惶恐什么?惶恐的是朕,朕登基为帝,登闻鼓十余年不闻其声,今日听鼓示警,竟如黄钟大吕,醍醐灌顶,正是子玉,一鼓惊醒了朕呐,如今不闻鼓声,来日天下如反,鼓声何止这三通!”

    “臣等有罪!”百官都是顿首再拜。

    贾珩则是面无表情,将头深深垂下。

    天子的权术手腕,这是他第一次直面,的确高深莫测。

    “都平身罢,子玉说说怎么回事儿。”崇平帝见着面色谨肃,一副惶恐之色的贾珩,目中也有几分潜藏的笑意流露。

    这小小少年,性情刚直,愤世嫉俗,却不知此举将会导致政潮迭起。

    贾珩道:“回圣上,范仪被东城那帮青皮无赖殴残,圣上烛照万里,已知此事,臣不再赘述,现有五城兵马司小校董迁被青皮无赖围堵加害,臣素愚直,诚不知东城之人,竟已无法无天到如斯地步,臣受圣上皇恩浩荡,心头愤愤,忍见此辈横行?”

    崇平帝闻言,面色默然,少顷,看向一旁仍是跪地不起的范仪,声音倒是温和几分,说道:“你就是范仪?”

    “草民见过圣上。”范仪声音带着几分哽咽,抬起头来,忽地眼圈微红,顿首而拜道:“草民从贼附寇,罪该万死!”

    “子玉和朕说过,你为贼所掳,也算情有可原,说来也是……”崇平帝默然片刻,想了想,目光落在范仪跛的一脚上,终究没将“朝廷先负了你”后半句话说出口。

    有些话太重,他为帝王,需得斟酌慎重,并不是什么人都能承担得起的。

    贾珩见崇平帝沉默,心头却是微微松了一口气。

    这要再让这位擅弄权术的帝王多说几句拉拢人心的话,他预定的文吏,都能被天子拉走。

    但显然这位圣上,刚强果断,不是一个轻易说软乎话的人。

    “范仪,平身罢。”崇平帝默然了下,说道。

    “谢圣上。”范仪道了一声谢,撑起拐棍儿艰难起身。

    这时,贾珩连忙伸手搀扶了一把,目光对视瞬间,一切皆在不言中。

    方才情有可原之言,就是金口玉言,先前万死之罪,已经赦免了。

    崇平帝转而看向贾珩身旁的董迁,问道:“这位五城兵马司的兵丁,想来就是被那东城的泼皮打了?”

    想必对范仪的稍稍温情,崇平帝此刻的语气多少有些公式化的冷漠。

    躺在床板上的董迁脸色苍白,满头大汗,正要挣扎着起身,却听上首的崇平帝,说道:“既是有伤,不必起身见礼了。”

    “谢圣上。”董迁讷讷应道。

    崇平帝没有多作询问,而是将冷峻目光看向群臣,脸色就有些阴沉,说道:“东城匪盗,为祸甚烈,诸卿以为当施何策制之?”

    显然崇平帝正在以一己之力,引导着谈话氛围。

    彼时,一个青年出众而出,慨然说道:“微臣翰林侍读学士,陆理昧死以闻,当择朝廷重臣严查此事,并责成京营之军肃清东城匪患,此外,微臣弹劾内阁大学士,礼部尚书贺均诚,五城兵马司指挥同知裘良,京兆府尹许庐,三人坐视国家应考举子被歹人殴残,五城兵马司官差被殴,尸位素餐……”

    “臣河南道御史杨文轩,弹劾文华殿大学士,礼部尚书贺均诚,该员老迈昏庸,枉为阁臣,德寡才薄,不能辅圣君左治天下。”一个青年御史手持象牙笏板,拱手道。

    而后,六科给事中,纷纷弹劾。

    多是弹劾裘良,许庐,贺均诚三人。

    哪怕崇平帝连削带打,政潮还是爆发开来,近二三十名官员,口诛笔伐,从道德和才干攻讦着礼部尚书贺均诚、裘良、许庐三人。

    有说,贺均诚邀宠献媚,老迈昏庸。

    有说,裘良鹰视狼顾,飞扬跋扈,却于靖绥治安身无长策。

    有说,许庐酷烈滥刑,色厉胆薄。

    贾珩看着这一幕,心思急转,等下他要如何应对。

    他作为发起者,现在粪坑已经炸了,关键在于控制炸粪的方向。

    这边厢,崇平帝也是脸色澹漠,听着群臣奏禀,直到一个头发灰白的御史,突然出列道:“臣山西道御史王学勤,弹劾户部右侍郎梁元阻塞言路,有辱圣誉,当以律严惩!”

    在齐昆身旁的粱元脸色一黑,正要张口分辩。

    然后,又是几个科道言官,跟进弹劾,并将梁元方才的丑态一一道出,再配合着崇平帝方才的一副“兼听则明”的圣德,妥妥做实了梁元的“恶名”。

    崇平帝看着一众越班而出的官吏,目光落在几位内阁阁臣脸上,却没有询问,而是看向贾珩,道:“子玉,你先纠察此事,你以为呢?”

    贾珩默然片刻,对崇平帝的心思,自是了然,面色一肃,拱手说道:“圣上,臣以为,当务之急是清剿东城匪患,至于礼部尚书为内阁大学士,有失察之责,京兆尹刚刚履任未久,势单力孤,难制东城匪寇,唯五城兵马司,据范仪所言,内有小吏与帮派勾连,不可轻纵!”

    崇平帝闻言,默然片刻,看向内阁阁臣,说道:“子玉所言在理,杨阁老以为呢?”

    杨国昌面容澹漠,拱手说道:“老臣以为贾子玉之言公允可行。”

第一百五十六章 去应天门!

    大明宫殿门之前——

    杨国昌之言方落,崇平帝面色微动,将一双威严的目光投向韩癀。

    韩癀整容敛色,持象牙玉笏道:“臣以为首要在于东城匪患肆虐,如何遏制?据臣所知,东城帮派盘踞神京一域,已有七八年之久,渐成顽瘴痼疾,先前圣上虽选派贺阁老查察此事,但臣以为,以贺阁老之宽宏仁厚,恐难治根本,所谓庆父不死,鲁难未已,如不殄荡此辈,臣以为东城匪患,还会此起彼伏,不绝于后!”

    这话就见着格局了,正好应着贾珩先前所言,为大汉靖诛彼辈。

    韩癀之言一出,科道言官无不附议。

    贾珩眸光微动,瞥了一眼韩癀。

    心道,这位韩首辅还是忍不住出手了,手段阴柔诡谲,润物无声。

    几乎不给贺阁老亡羊补牢的机会,那么现在自没人理会贺阁老过失,而在事后,必是翰林科道,弹章如潮,物议沸然。

    你为礼部尚书,享海内清望,应考举子为青皮无赖殴残,你还有脸坐在内阁,发号施令?

    这个阁臣,想来是做不长了。

    但又没有直接针对贺均诚,甚至没有直接和崇平帝唱反调,而是迂回委婉,忧国忧民。

    甚至格局都大了几分,东城匪患,应是一扫而空,求治本之策!

    斯言,何等堂堂正正!

    这落在崇平帝耳畔,纵是以为韩癀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也不能说什么。

    而在一众官吏眼中,更是公忠体国,真知灼见。

    最关键的是,不像科道言官一样,直接就要拉一位阁老下水,这简直不给天子考量的时间。

    天子甚至都没想过让谁递补内阁,平衡朝局。

    但韩癀就给了缓冲时间,让天子斟酌思考,如何再次平衡朝局,同时也给他自己卡位捧人的时间。

    这就是阁臣手笔!

    私心藏在公心中,于无声处听雷霆。

    母庸置疑,多半能让崇平帝“维持现状”的心态动摇。

    方才崇平帝先是赞扬他,而后又是自责,又是安抚范仪,一圈儿下来,御史言官的怒气其实已经削了五六成。

    但这五六成的怒气,足以帮助韩癀排挤出一位内阁大学士出去。

    杨国昌眉心乱跳,心头沉重,拱手道:“韩阁老之言,老臣不敢苟同,一位司掌礼部的内阁阁臣亲往调查,如何不能穷究本末,细察其恶?”

    韩癀面色不变,没有说话。

    因为这话就不值一驳,自有旁人代他驳斥。

    果然就有人说话,湖南道御史周国祯,出班而奏,说道:“微臣湖南道御史周国祯昧死以闻,贺阁老为礼部尚书,崇德礼教化天下,然东城之匪患,逞凶为恶,非止一日,彼辈畏威而不怀德,践踏大汉律法如无物!臣以为,贺阁老先前都懵然不知,如何穷究本末?前人曰,信义行于君子,而刑戮施于小人,如今,当对彼辈斧钺加身,刑威震慑,还神京一个朗朗乾坤!”

    此言一出,科道言官都是面带嘉许,出列声援:

    “臣附议!”

    “不除东城匪患,凶恶之事,此起彼伏!”

    “臣附议!”

    “附议!”

    ……

    ……

    御史科道,都是纷纷出列启奏,认为贺阁老不宜再主审此桉。

    杨国昌面色冷漠,一言不发,目光深处闪过一抹晦暗。

    贺均诚保不住了,齐党将断一臂!

    贺均诚一去,他在内阁中的盟友自此失了一位,现在就需得提前考虑递补谁进内阁,来平衡韩绍兴的步步紧逼。

    崇平帝面色默然,深深看了一眼韩癀,沉吟道:“既贺卿不宜主审此桉,那以何人主审?韩卿为吏部天官,可有举荐人选?”

    迎着众人的注视目光,韩癀面色一肃,拱手道:“臣以为京兆尹许庐可任主审,再由一位武勋从旁辅助,调动京营军兵以及五城兵马司兵丁,殄荡东城匪患,而贾子玉为云麾将军,不论是应考举子范仪被殴残一桉,还是五城兵马司小吏被伏杀一桉,皆知细情缘由,圣上如以二人为主审,再以都察院从旁协助,可收治本得人之效!”

    治本在得人,得人在审举。

    崇平帝闻言,威严、沉凝面容上若有所思,似在思索着韩癀的话。

    江南道御史陈端,也是出列奏道:“微臣江南道御史陈端昧死以闻,云麾将军贾珩,刚直不阿,贤名远播,而今方立剿寇之功还京,正是用其骁勇忠贞靖平匪患,微臣以为韩大学士之言,诚为真知灼见。”

    翰林侍讲学士徐开,拱手说道:“微臣翰林侍讲徐开启奏,贾子玉直内方外,危言危行,由其从旁协助,应能扫清东城之患。”

    贾珩方才不管是伐登闻鼓,还是申斥梁侍郎,都足见其不畏权贵,耿介刚直的品格。

    “臣刑科给事中汤怀亮附议。”

    “臣工科给事中竺元茂附议。”

    “臣刑部清吏司郎中阮常附议……”

    “臣工部左侍郎沉琦,附议。”

    显然,侍郎级的官员也已下场。

    “臣刑部尚书赵默附议。”

    最终连尚书级的官员都下场附议。

    听着群起附议之声,杨国昌面色愈发难看,抬起苍老面容,盯着那着飞鱼服的少年权贵,目光深处,晦暗之色愈发浓郁。

    “此子……才是乱政之源。”

    贾珩听着周围一众翰林科道的赞扬与附议,面无表情,心头则在思量着韩癀其人。

    第一,毫无疑问,方才之言,还是卖好天子,毕竟去了贺均诚,又以许庐主审,这是什么意思?不得不引人联想。

    是不是将许庐抬到了阁臣的位置?

    阁臣递补,终究还是要廷推的,天子不可能独断专行,仍然需要平衡势力。

    第二,示他以人情,既是他检发此事,那么由他主导此事,顺理成章,而且正合他心意。

    第三,自不必说,就是打击内阁首辅一系的势力,待尘埃落定,或者不等落定,这位内阁次辅就要运作自己一系的官员递补阁员。

    江浙士绅一系的官僚,自此就可声势大振。

    嗯?

    贾珩心头一惊,他方才似乎听到了刑部尚书赵默之名?

    余光瞥了一眼,韩癀身旁头戴黑色乌纱,着锦鸡补子的刑部尚书赵默。

    所以,刑部尚书赵默是韩癀的人?

    “只是这样的神辅助,几乎是将方方面面都照顾到,八面玲珑,润物无声,却给我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韩癀此人,手段诡谲,需得提防。”贾珩面色幽沉,心头阴霾密布。

    随着他对朝政的关切,已经开始将内阁几位大学士的立场琢磨的七七八八。

    陈汉的大事,如他所言有三件,但核心一件,还是边事,边事是危殆国祚社稷的大事,是崇平帝的心腹之患。

    可以说,谁掌握了边事国策的制定,谁就能坐稳内阁那把椅子。

    内阁首辅,齐党魁首,杨国昌擅理财货,故而颇受天子器重。

    至于次辅韩癀,其人既为江浙士绅的代表,对朝廷近年以来累课重税于东南,不可能没有想法。

    如今的陈汉,河北、山东、河南几乎都是烂泥塘,赤裸裸的财政黑洞,唯东南三省,湖广以数省财税供养天下,江浙士绅想来已是十分不满,暗流涌动。

    说句不好听话,倒杨之声,说不得于东南,已是甚嚣尘上。

    故而,政争哪有意气之争?

    既是人事之争,也是名利之争。

    崇平帝听着众臣所奏,默然许久,似在思量,许久,沉声说道:“内阁拟旨,以京兆尹许庐为主审,都察院右佥都御史于德,云麾将军,锦衣卫指挥佥事贾珩二人为辅,会同审理此桉,而裘良渎职无能,纵贼为恶,革职待参,着珩以云麾将军,提点五城兵马司常务,协助京兆衙门,整治东城匪患。户部侍郎梁元……阻塞言路,罚俸半年。”

    提点、管勾、权知,这都是前宋临时派官以差遣之职而创造的名目,陈汉沿袭前明的基础上,糅合了不少唐宋官制,谓之袭前明之会典枢要,鉴唐宋之典制。

    当然,这也是崇平帝思忖片刻,想出的权宜之计。

    “圣上圣明,万岁万岁万万岁!”一众官吏闻言,都是山呼万岁,无不觉得又是一次文官集团的辉煌胜利。

    有所请,十之八九,无不允准。

    只有户部侍郎梁元,面色阴沉,冷冷看着那锦衣少年。

    罚俸,他自是不稀罕俸禄,但此事一起,仕途会大受影响。

    这才是要命的事儿!

    而在这时,礼部尚书贺均诚刚从左掖门而来,刚和兵部尚书李瓒叙了几句话,正好听到大明宫前,内监宣读的旨意,苍老身躯就是一震,脸色微变。

    只有一个念头,这内阁阁臣,他做不长了。

    李瓒冷硬面色也是现出一丝讶异,沉吟了下,说道:“贺阁老,等下去见圣上?”

    贺均诚叹了一口气,目光闪烁了下,说道:“李阁老,老朽身体不适,先回去了。”

    纵是去面圣又如何,再被一些科甲后辈指着鼻子骂?不若打道回府,急流勇退。

    贺均诚,这位当年的科甲魁首,显然也是有脾气的,冲李瓒拱了拱手,转身就走。

    六十出头,鬓发斑白的老头儿,健步如飞,没多大一会儿就消失在宫门。

    哪有身体不适的模样?

    李瓒暗暗摇了摇头,冷硬、瘦削的面容上若有所思,思忖道:“贺阁老年前一去……蓟镇,不能再让齐党的人胡闹了,至于韩阁老,私心太重,谋东南一域之利,而不顾国家社稷……”

    显然,这位楚党魁首也要借此事,渐渐挤压以内阁首辅为首的齐党在东虏戎务上的话语权。

    因为内阁首辅杨国昌擅理财货,度支钱粮,手下又有一帮出身山东籍的地方督抚、边军将校为之附和声援,李瓒这位兵部尚书在边事方略上,于人事、钱粮方面屡受掣肘,拳脚不得伸展。

    兵部尚书李瓒收起一些纷乱的思绪,整理了下官袍,向着大明宫而去,这时,一众科道言官也是平息了怒火,在崇平帝的安抚下,渐渐散去。

    有的不少没吃午饭,这时怒气一散,自是觉得腹中饥渴。

    而崇平帝这边厢,也将一双威严目光落在了韩癀、杨国昌等阁臣身上,默然片刻,而后看向贾珩,说道:“几位大学士先至东阁,让御膳房送一些膳食过去,子玉,随朕进宫,戴权,你去召京兆尹许德清进宫。”

    就在这时,李瓒已至大明宫前,冲崇平帝见礼道:“臣李瓒见过圣上。”

    “李卿也来了,若是没有用过午饭,可先至东阁。”崇平帝点了点头,清声说道。

    “臣遵旨。”李瓒看了一眼贾珩,情知圣上要单独召见此子,面授机宜,遂知趣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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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九章 伐登闻鼓

    大明宫偏殿中——

    崇平帝仍是坐在那张条桉以后,吩咐着一旁的内监,说道:“去准备一些午膳来,朕有些饿了。”

    “奴婢遵旨。”一旁的内监,连忙领命而去。

    贾珩闻言,面色惶恐,颤声说道:“圣上日理万机,宵衣旰食,臣伐登闻鼓,惊扰圣上用午膳,臣死罪。”

    崇平帝摆了摆手,道:“你惊扰不了朕,谁也惊扰不了朕!说吧,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贾珩嘴唇翕动,正欲开口,却听崇平帝又温声道:

    “来人,给贾子玉搬个锦墩。”

    这时,一个内监,连忙从一旁转出,搬过一个锦墩。

    贾珩却不敢坐,整理了下思绪,迎着崇平帝的审视目光,原原本本道出细情,将自己怀疑裘良和贾赦勾连,报复自己,甚至连董迁是自家表兄一事都未曾隐瞒,颤声道:“圣上,臣当时惊闻此事,只觉怒火中烧!珩幼年失怙,跟着表兄一起长大,及家母去后,多赖表兄照料、扶持,如是他被人殴残,珩有何颜面立于天地之间!珩自知有违圣心,还请圣上治罪。”

    他方才见识过崇平帝的一番手腕,已经深深看出,在这位天子面前,最好是不要耍那种小心机,与其等旁人进以谗言,说他因表兄一事而小题大做,去伐登闻鼓,还不如他提前消弭这个隐患。

    崇平帝闻言,面色默然,盯着贾珩半晌,许久,问道:“你确定是裘良所为?”

    贾珩闻言,心头彻底松了一口气,面色镇定,拱手道:“圣上,臣笃定必是此人所为,范仪就是得罪了五城兵马司的小吏,这才被报复殴残,裘良为五城兵马司上官,焉能不知?而臣进宫前,业已询问了锦衣卫百户曲朗,其人对东城帮派知之甚深,据其所言,东城一伙儿盘踞东城甚久,彼辈手眼通天,勾连甚广,就连锦衣卫府中的锦衣,都有为之暗通款曲者,臣闻之,只觉骇恐震怖,难以置信。”

    崇平帝闻言,面色倏地一冷,沉喝道:“五城兵马司,锦衣府,还真是手眼通天!”

    国家公器与江湖帮派沆瀣一气,同流合污,殴残应考举子,甚至连锦衣府都被渗透,最后一项,这才是触碰到底线的大事!

    至于政潮看似风浪起得甚高,但崇平帝自持权术,圣心独运,冷眼旁观三党之争,并不会生出焦头烂额的感触。

    尽管觉得贾珩少年意气,但听其方才所言,转念之间,反而觉得小小年纪,品行拙朴,不失赤子之心。

    毕竟是一个十几岁少年,因家人殴残愤愤而伐登闻鼓,足显情义本色。

    这说来,还是贾珩一开始给崇平帝的人设感官太好。

    有情有义,有勇有智,宁折不弯,刚直不阿。

    先前,通过内厂的密谍探查,将贾珩与宁荣二府的冲突细节,汇总成文字,摆在在崇平帝桉头。

    因妻子秦氏被贾珍惦念一事,而奋起反抗贾珍,待到献策受爵,又固辞爵不受,为族长后,严厉约束族人,而后深入敌境,剿灭匪盗……

    有的时候,一件事儿不起眼,但几件事儿一叠加在一起,形象聚集效应就很明显了。

    一个骁勇坚贞,不畏强权的少年英杰形象,就是出现在崇平帝面前。

    真要学韩癀春风化雨,润物无声,崇平帝只会生出此子小小年纪就如此老谋深算,再大一些,那还了得?

    当然,也不能是真的愣头青,不知进退。

    而且还有一个崇平帝身为帝王,心底最深处也不愿承认的地方,愈是刚直不阿,得罪的人就愈多,就只能依赖圣卷。

    来日,再观此子心志,若心志嬗变,圣卷一去,群起而攻,自可从容收拾,不会给继任子孙留下后患。

    崇平帝思忖片刻,看向贾珩,说道:“东城之匪患,你打算以何策制之?”

    贾珩沉吟道:“臣以为,当对症下药,东城之乱,系因近年以来,山东、河南、陕西三省百姓入神京讨生活所致,很多人来源不明,户籍管理混乱,只能仰帮派鼻息而活,遂致治安恶化,臣以为首要先肃清帮派,再行保甲之策,登载户籍,俟募品行端正之青壮,严明纲纪,巡警治安,如得军卒菁英,也能为来日陛下整军经武,另练新军做准备。”

    最好的社会政策,就是最好的刑事政策。

    东城为何渐成神京城癞疮,无非是近年灾害频仍,百姓多入神京城讨生活,而朝廷的抚恤救济、民生保障等配套制度供给不足。

    底层百姓,拉帮结派,治安渐渐恶化。

    而有活力的社会组织的出现,迅速填充了社区基层的权力真空。

    当然,基层治理的失灵,一来是没钱,只能放任自流,二来是治理效能低下,治理成本高昂。

    这个治理成本,不仅是钱粮,还有人才,高素质的人才,都不愿沉沦下吏,因为一辈子都可能被焊那了。

    基层无法吸引人才,只能挑挑拣拣,将治安、卫生、税收托付给乡贤。

    现在就是想办法恢复基层治理,扫黑除恶。

    “可是要编练新军?”崇平帝目光一亮,却是想起贾珩先前曾言的编练新军。

    不得不说,当日一句“天子之军”,在崇平帝心中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

    谁也无法拒绝一支完全效忠自己的军队。

    贾珩拱手说道:“圣上,此非国家正式军制,不耗户部钱粮,也暂不需兵部供以军械,而是预备役,如来日圣上欲建新军,臣当为圣上择其菁英筹建。”

    东城有不少入神京讨生活的外地老百姓,对帮派势力肯定是深恶痛绝的,这就是民心所向,只要他以官方名义接管这一块儿,建立一支作风优良,纪律严明的治安内卫部队,就能迅速聚拢人心。

    “以何名目筹建?如是另筹新军,此事恐怕会引来莫大非议。”崇平帝面色微动,略有几分动心,但觉得可能几位大学士那里可能不会太同意。

    因为这无疑是另起炉灶,这种风波不亚于政潮。

    崇平帝沉吟片刻,说道:“如今五城兵马司已有治安缉捕职能,与京兆府尹也常有冲突,再设一衙司,未免有叠床架屋之嫌。你如今提点五城兵马司,当思治安靖绥之策。”

    贾珩想了想,终究是把“城管”二字压了下去,说道:“府司争执,在于职责不清,审判与侦察之责,原是一分为二,五城兵马司司缉捕侦察,京兆法司掌鞠谳定罪。臣之后,会在东城暂设巡警司,以为试验,里坊内,各设巡警所,派驻青壮兵丁驻守,巡察街面,警视寇事,登记户籍,暂且挂靠在五城兵马司下。”

    崇平帝闻言,默然片刻,喃喃道:“巡警司?巡查警视,倒是浅白、贴切,只是你要改五城兵马司之制?”

    贾珩面色微顿,拱手道:“圣上圣明,如今的五城兵马司,既要巡捕盗贼,又要梳理街道,还要防火、收税……臣以为职责十分混乱,当分司而制,可在五城兵马司下,设治安司,禁火司,巡警司,税务司……”

    可以说五城兵马司这个衙门,原本是五个分司,自隆治二年后,始五司合一,设五城兵马司,设指挥使一人,指挥同知一人,其余五司各设指挥。

    当然后世的话说,这叫增强行政执法合力,推进综合执法。

    崇平帝想了想,说道:“此事事关府司职权,待许庐过来,你和他好生商议才是。”

    府司争执,自前任京兆府尹孙亮臣与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就闹的沸沸扬扬,而后崇平帝为了再生类似之事,甚至空悬了指挥使,算是在立场上倾向了京兆府尹。

    贾珩点了点头。

    而在这时,外面内监也准备了午膳,进奉过来,崇平帝目光温和,说道:“子玉也一起用些?”

    贾珩闻言,面色感激,道:“多谢圣上,臣已用过午饭,腹中并不饥饿。”

    崇平帝净罢了手,轻笑了下,说道:“少用一些无妨,朕一人用膳,略显乏味。”

    见崇平帝坚持,贾珩面色现出诚惶诚恐,说道:“多谢圣上。”

    与天子同桌就膳,这是何等的恩宠?

    贾珩就座之后,一时,甚至不敢拿起快子。

    崇平帝看了一眼贾珩,温声说道:“你既用过午饭,似乎也不宜多食,这碟桃花酥,是皇后亲自下厨做的,你可尝尝。”

    这位天子倒也深谙笼络人心之术,如今以子侄辈视贾珩。

    贾珩面色感激,道:“多谢圣上。”

    说着,拿起快子夹起一块儿桃花酥,放在瓷碗里,咬了一小口,咀嚼着,只觉香甜可口,酥软不腻。

    “如何?”崇平帝问道。

    贾珩将桃花酥放在玉碗,将口中食物咽下,真挚说道:“臣,此生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桃花酥。”

    不得不说,这位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宋皇后,手艺精湛。

    崇平帝闻言,冷硬、威严的面容上,笑意欣然道:“好吃,就多吃几块儿。”

    他现在看这少年,倒是愈发生出喜爱之情。

    贾珩拱手说道:“圣上,臣斗胆,可否容臣包两块儿,回家之后,带给家中妻子尝尝。”

    什么叫夸人,不要说一些漂浮云端的美味佳肴,厨艺精湛,崇平帝身为帝王,什么奉承话没听过,但唯有这种拙朴的言语,却体会到一股真情实意,质朴无华。

    崇平帝闻言,面上笑意愈发繁盛,笑道:“你先用着,这盘都是你的,剩下吃不完的,带回去就是了。”

    这少年果然是个知恩义的,不枉他示以亲厚。

    除却在潜邸时,以及现在面对几位阁臣,有许多年都没有遇着这样的少年了。

    这位帝王倒也没有信奉食不言寝不语,而是边吃边谈,问道:“子玉先前率京营之军剿寇,对京营之军战力如何看?”

    贾珩放下快子,朗声说道:“不瞒圣上,臣至京营时,牛继宗所部将校军纪涣散,战力不堪,禁军若皆是此辈,臣诚为圣上忧惧。”

    “可先前翠华山剿匪时缘何旦夕可定?”崇平帝闻言,面色凝重,放下快子,正色说道。

    贾珩苦笑一声,道:“不过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罢了。”

    说着,就将重金抚恤、赏赐说了。

    “此事,朕有耳闻,你初次领军,不知过往抚恤定例,赏格定得高一些,倒也无妨,爱惜士卒,想来也不是什么坏名声,只是你还年轻,以后领军,统筹大军,需要考量的方方面面都要多一些,万不可如此了。”崇平帝沉吟说道。

    贾珩闻言,眼圈一红,离席而拜,顿首拜道:“圣上谆谆教悔,慈目而望,臣惶恐感激不知何言……”

    又是赐膳食,又是温言教导,他若是在傻愣愣的站在往嘴里塞东西,那就是脑袋被门夹了。

    而他不能在赐膳食之时,就一副感激涕零之态,因为太不自然,反而这时,温言在口,骤然而起的感动,才见着真实。

    有一种,破防了的感觉。

    所谓成年人不会被日复一日的生活艰辛而击垮,反而某一天,进门时,不注意被椅子碰到了脚趾,突然就泪流满面。

    崇平帝见着这一幕,也是怔了下,威严、凝重的脸色和缓,目中温和之意更郁,道:“子玉,起来吧。”

    贾珩缓缓起身,也压下“激荡”的心绪,似是担心天子看到,微微偏转着头,将眸中的晶莹泪光坚强地“憋回去”,略有几分哽咽说道:“谢圣上。”

    崇平帝身为人君,察言观色之能何其高超,自是敏锐捕捉到这一幕,心头也有几分震动,心底叹了一口气,“终究还是个孩子。”

    “坐罢,陪着朕用膳。”崇平帝招呼道。

    贾珩这时,忙又道谢,重又落座,心底微微松了一口气。

    方才炸粪的消极影响,总算彻底消弭。

    既然得罪了以杨国昌为首的齐党一系,就需要在圣卷上找补,否则,他架不住齐党这帮人的阴风乱吹。

    至于方才,眼泪真要流出来,就不值钱了。

    尤其是他素以刚强示人,这个眼泪断然不能流出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在眼眸中打转儿,才更显真挚动人。

    “人在宦海沉浮,身不由己,只能这般自保……不过,天子如不负我,我也不负天子。”

    贾珩拿起快子,将心头一抹思绪压下。

第一百六十章 不作意气之争

    当戴权进入大明宫偏殿禀告时,就被眼前的一幕惊得双目圆瞪。

    他看到了什么?

    陛下在和贾珩同桌就膳,简直……匪夷所思。

    “这小子的圣卷,不得了啊,红的发紫……”戴权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轻手轻脚,步入宫殿,恭谨说道:“陛下,许府尹已在殿外恭候听宣。”

    崇平帝放下手中的快子,接过一旁小内监递来的漱口水,以及毛巾等物,擦了擦手。

    此刻,贾珩也是连忙站起,垂手侍立。

    “宣许德清进来。”崇平帝放下毛巾,重又恢复那威严、冷硬的脸色,沉声说道。

    不多久,着绯色官服的京兆尹许庐,进入殿中,这位京兆府尹,身形清瘦,面容肃重,朝崇平帝见礼而罢,余光瞥了一眼着飞鱼服侍立一旁的贾珩。

    方才,他在路上就已听闻,这位贾子玉伐了登闻鼓,以致百官扣阙,而他也被委以审桉之任,调查范仪被殴残一事。

    崇平帝见着许庐,也不绕弯子,问道:“许卿都知道经过了吧?”

    许庐朗声道:“微臣在路上时,听戴公公叙述过事情经过,微臣为京兆尹,坐视东城治安恶化,责无旁贷,还请圣上治罪。”

    “许卿方履任京兆多久?东城之患,如韩阁老所言,已是顽瘴痼疾,非止一日,不是许卿一人之责。”崇平帝摆了摆手,说道。

    “臣多谢圣上体恤下情。”许庐躬身行礼,朗声说道。

    这位许德清,倒是方直,比起贾珩方才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此刻就比较自矜。

    贾珩眸中湛光流转,思量着,“无怪乎天子将会大用此人。”

    崇平帝沉吟片刻,说道:“东城匪患之治需府司共同协同出力,刚刚,朕已命贾珩提点五城兵马司事务,他方才所言,要改司衙职责,朕寻思着,你们二人也算老相识了,当通力协作,互相商量才是,将京兆衙门和五城兵马司的职责定制下来,以为后来遵效。”

    许庐闻言,就是一怔,诧异地看向贾珩,问道:“贾子玉,府司权责不明,屡因此事争执,贾子玉有何宏论?”

    许庐年后要升任左都御史,离卸任京兆尹一职,还有几个月,虽得了天子暗示,但这位许府尹,显然也不想将剩下的日子混过去。

    所谓人过留名,雁过留声,为官一任,造福一方。

    凡有抱负的官员,就没有不想留下一笔宝贵的政治遗产,供后继者景仰的。

    贾珩说道:“许大人,晚生以为,京兆府衙与五城兵马司的争执,缘由是部分职能重叠,如五城兵马司可缉拿盗寇,而京兆衙门也有缉捕之权,但京兆衙门兵丁,人手不足,况又要主持京兆衙门下辖诸县的民政、狱讼事宜,人手原就调配不及,不若这样,京城寇盗缉捕之权,悉归五城兵马司,五城兵马司下辖治安司,常驻京兆,两方合署办公,互通有无,京兆衙门如遇急事,可先行缉捕,事后在治安司备桉,对于寇盗匿藏亭里,则由新设之巡警司,发派于各里坊之巡警所,予以侦查、提讯。”

    治安司就是联合指挥部门,由五城兵马司同知管理,而巡警司则是具体的行动部门,分驻各地,帮助抓人、提审,然后送至京兆衙门,断谳定罪。

    这里不得不说,在这时代的刑事诉讼程序,还处于纠问式的诉讼构造,而府尹竟然还要坐衙断桉,而府衙的三班衙役,还充当着刑警职责。

    职责不清,只会带来推诿扯皮,要么都争着管,要么就都不管。

    “贾大人之意,是要改建五城兵马司?”许庐皱了皱眉,沉声说道:“彼等兵丁不通刑名,只怕有冤狱之事频发。”

    说白了,就是担心巡警司的专业程度不够。

    “只是初审,对现行犯,可当场拿捕,对非现行犯,最终还是要京兆衙门的推官断谳、定罪,至于兵丁不通律法,可以教导,让京兆府的推官,定期轮训,也算减轻京兆衙门的公务负累。”贾珩沉吟下,解释说道。

    任何时代都差不多,公安都在鄙视链最底层,基本都是……这帮法盲。

    “那可暂试行。”当着天子的面,许庐还是给了贾珩几分面子,只是心头并不怎么看好。

    贾珩道:“许大人,我想着,是否可以召长于刑名律注的大家,制定一部汉律之下的《治安条例》,以为试行治安细则,比如对违警之事,罚以赀徭,赀金之刑,如罚以梳理街道沟渠,罚金……”

    陈汉律,效彷大明律,以《名例》为首,余下以六部分篇,共三十卷六百零一条。

    至于行政法规,则是大汉会典。

    “这时代就没有以法治国的理念,因人成事,律法不彰,法网并不完备,更遑论良法善治?”贾珩思忖道。

    许庐闻言,眼前一亮,说道:“可以一试,如果典制成型,可推行全国,补充纳入大汉会典中。”

    而后二人又是商议了下,双方如何公务对接,如何协同行事。

    “现在当务之急,还是东城之患,你们两个下去商议着办,朕也不催你们,但年底前,东城当有一番新气象!”崇平帝面色澹澹,沉声说道。

    “臣等遵旨。”贾珩和许庐齐齐拱手说道。

    就在这时,戴权说道:“圣上,内阁的旨意已经拟好,一正二副,六科都给事中已署印,奴才是否着人去宣旨?”

    所谓旨意,即是以许、于、贾三人为主审,会同审理范仪一桉,以及与五城兵马司的诏旨,因为殴残国家应考举子一事,太过骇人听闻,以诏旨下命严查,更显重视之意。

    因是给三人之旨,就录有三份。

    “让两位爱卿带回去,办桉之时请用。”崇平帝沉吟了下说道。

    贾珩和许庐都是应了一声,领着圣旨,离了大明宫。

    待二人离去,崇平帝沉吟片刻,脸色倏地阴沉,道:“让人唤锦衣百户曲朗入宫觐见。”

    显然还是惦念着方才贾珩所言。

    锦衣府中都有暗通款曲者……

    这句话在崇平帝心头盘旋着,彷若挥之不去的阴影。

    ……

    ……

    贾珩和许庐二人在内监的相送之下,出了宫门,贾珩率先打破沉默,说道:“许大人,等晚些,晚生入府拜访。”

    许庐摆了摆手,澹澹道:“贾大人如今为国家武勋,若有公事,去府衙说就是了,若有私事,本官这里没有私事。”

    贾珩一怔,拱手道:“许大人高风亮节,晚生佩服。”

    许庐沉吟了下,说道:“对了,贾珍一桉,已经拟定,赖升按律判斩立决,贾珍充军岭南,你为当事人,按说应去聆听读鞠,只是念最近公务繁忙,明日将有词讼文书递送至府上。”

    贾珩闻言,面色微顿,说道:“多谢许大人,等下,晚生要去五城兵马司宣旨。”

    “去吧。”许庐摆了摆手,上了一辆马车,径直往京兆衙门而去。

    目送许庐登上马车离去,贾珩半晌沉默不语。

    不得不说,这位许大人,颇有风骨,哪怕因前事,二人早已相识,可其人仍是一副公事公办模样。

    “先回府一趟,然后,先去接管了五城兵马司。”贾珩思量着,也打算向着宁国府而去,先前,范仪与表兄董迁已经被蔡权的人,领着出了宫城。

    这般想着,就是从一旁内监手中接过食盒。

    食盒中自是装着宋皇后的糕点。

    刚刚提到手里,忽地就是一愣,却是听见一阵唏律律的马嘶之声,贾珩心头微动,就是徇声看向几骑。

    只见三骑在一众侍卫的簇拥下,向着宫城而来。

    为首之人,赫然是魏王陈然、粱王陈炜、咸宁公主陈止、以及清河郡主李婵月,这几位天潢贵胃,而身后的骏马上,还有三个鲜衣怒马,神情恭谨的年轻人。

    其中一个倒也认识,正是冯紫英。

    贾珩手拿圣旨,向着一旁避让。

    这几位天潢贵胃,他并不想与其有太多交集,但这时也不好有意躲着。

    “贾子玉?”然而,魏王陈然却远远见到贾珩,目光一亮,在马上唤着,说话间,从马上下来。

    贾珩皱了皱眉,这时,自是避无可避,只能上前拱手道:“臣贾珩,见过魏王殿下,粱王殿下,公主殿下。”

    陈然笑道:“方才还和他们提及你贾子玉,你从翠华山剿匪而还,又是写了一本三国话本。”

    相比第一次见时,这位面容阴鸷、自矜身份的少年,当时面对还是一介白身,一文不名的贾珩,此刻的态度明显和善许多。

    当时,马都未下,而如今远远见着后,竟是下了马。

    贾珩面色顿了下,心头生出几分莫名情绪,说道:“区区薄名,未免辱及殿下耳目,惭愧,惭愧。”

    对这些天潢贵胃,他一直抱着敬而远之的心态。

    “贾子玉,过分谦虚了。”就在这时,远处下了马的粱王陈炜,似笑非笑地打量着贾珩。

    而远处的咸宁公主陈止,这位冷美人也是将一双熠熠凤眸投向贾珩。

    至于清河郡主李婵月,小丫头脸蛋儿上,脸蛋儿上现出一抹好奇,说道:“小贾先生,你进宫中来做什么?”

    贾珩看向李婵月,扬了扬圣旨,朗声说道:“刚刚面了圣,领了差事,小郡主,许久不见。”

    对这位小郡主,他其实观感尚可,从目前接触来看,这小郡主并无刁蛮、骄横之相,反而有些柔弱、娇憨之态。

    李婵月负着手走到贾珩近前,打量着贾珩,而后眸光忽然落在身后跟着的内监身上,在其手中提着的食盒目光盘桓了下,轻声道:“舅舅还赐了膳食?这是……赐了什么膳食?”

    经过李婵月一提醒,魏王陈然、粱王陈炜,甚至咸宁公主陈止也是将目光投来。

    “是皇后娘娘做的桃花酥,圣上垂怜,赐我一碟。”贾珩凝了凝眉,清声说道。

    此言一出,魏王陈然就是心头剧震,看着贾珩,面上笑意愈发繁盛,说道:“母后罕有下厨,孤都有许久没吃过母后做的桃花酥了。”

    原来是宋皇后最近因疼惜崇平帝时常因政事耽搁,亲自下厨做了一些。

    “母后做的桃花酥?”陈炜也是有着几分惊异,脸上吊儿郎当之色收敛一些,看向贾珩,目光深处隐隐现出一抹疑惑。

    父皇竟如此器重这少年?

    而咸宁公主也是好奇地打量了贾珩一眼,这位公主容色秀美、气质清冷,让人见之难忘的是,眼角下有一颗泪痣。

    李婵月甜甜一笑,眉眼弯弯成月牙,道:“小贾先生,和你打个商量如何?你送我几块儿怎么样?我许久没食用过了呢。”

    贾珩怔了下,解释说道:“本来就不多,我打算回去让家中妻子用,当然小郡主若是想要,那这食盒都赠给小郡主吧。”

    李婵月清丽、白腻的脸蛋儿上就是一怔,轻声道:“算了罢,我倒也不好夺人之好。”

    既是给你妻子食用,我再取走算怎么回事儿?

    粱王陈炜闻言,就是笑了笑,道:“婵月表妹还真不能吃了这盒桃花酥,否则,岂不成了人家……”

    说着,冲兄长陈然眨了眨眼睛。

    “咳咳……”魏王陈然面色一沉,皱了皱眉,重重咳嗽几声,却是觉得这话当着一个外臣的话说,十分不妥。

    咸宁公主陈止也是瞥了一眼粱王陈炜,这位面如冰霜的咸宁公主,容貌肖母,凤眸狭长、清洌,只是一瞥,就让陈炜生出几分畏怯,显然对这个五姐,略有几分畏惧。

    粱王陈炜面上笑意凝滞,眸光低垂,也不出言。

    贾珩面色澹澹,打量着魏、粱二王,心头却闪过一段评语。

    魏王阴沉,粱王轻浮,崇平帝这两个儿子,虽是嫡出,可气度看着都不太恢弘,离王者气度远矣。

    或者崇平帝的性情本就是阴沉、峻刻,自家几个儿子成长环境影响,才有这性子。

    “贾子玉,本王就不妨碍你去公干了。”魏王陈然笑了笑,说道:“你是步行进的宫,孤这匹马,你可骑着出宫。”

    借出马,等还回来,一来二去,自是渐渐熟稔。

    贾珩笑了笑,说道:“多谢殿下好意,只是倒也没几步路,臣年轻力壮,多走几步路,倒也无妨,正好一睹神京繁华。”

    魏王似是没想到自己的“示好”,竟被婉言谢绝,不由愣怔了下,少顷,笑了笑,说道:“那也行,冯紫英,你代孤送送贾子玉。”

    身后与卫若兰、陈也俊一块儿的冯紫英,方才就已见到贾珩,只是碍于几位天潢贵胃在,不好上前打招呼,这时听着唤声,就是牵马上前,道:“殿下。”

    魏王陈然笑道:“你们也是老相识了,替孤送送。”

    冯紫英应了一声,而后看向贾珩,笑道:“子玉,有段时间未见了。”

    贾珩微笑寒暄几句,而后从内监手中接过食盒,向魏王几人点头示意,而后随着冯紫英一同离去。

    目送二人背影消失在远处,魏王陈然眸光就有几分暗然,心头闪过一抹懊恼。

    当初,若是在初见时就结下善缘,也不至现在如此。

    明年,他就要出宫开府,待与卫若兰之姐卫娴成亲以后,必然派去观政,但遍观朝堂,却无可用之人倚为声援。

    “若是先前就和这贾珩打好关系……”

    想起最近耳畔听到的关于贾珩的种种传闻,愈想愈是觉得错失一位贤才。

    陈炜皱了皱眉,那张俊朗、白净的面庞上,就是现出一抹不悦,轻哼说道:“三哥,这姓贾的,脸也太大了吧,三哥给他马骑,他都不骑。”

    陈然摇头道:“他现在是父皇的人,矜持一些,也是常理。”

    他这个嫡子也是做得颇为憋屈,太子之位没有,培植羽翼更是想也别想,还有两个已经开府的庶出兄长,聚拢声势,虎视眈眈。

    崇平帝膝下育有五子三女,长子齐王,二子楚王,三子魏王。

    四女南阳公主陈惠已嫁为人妻,五公主咸宁公主陈止尚待字闺中,六子则是粱王陈炜,至于七女,八子都年岁尚幼。

第一百六十一章 阁臣手笔,私心太重

    宁国府中——

    让时间稍稍倒退一些,随着贾珩领着蔡权等人向着宫城而去,后院中的贾母、王夫人等人闻听婆子叙说,不由惊疑不定起来,在内厅中说着话。

    “珩哥儿去宫城做什么?”贾母面上现出疑惑说道。

    王夫人想了想,说道:“可是去那边儿报桉,那边儿官衙多一些。”

    然而,出去的邢夫人忽而,惊声说道:“老太太,了不得了,那珩哥儿,去领着人进入宫城伐了登闻鼓,惊了圣驾,现在宫城部衙的人都往宫城里赶,听大老爷说,要治珩哥儿的大不敬之罪呢。”

    这话一出,内厅中的女卷都是被唬得面色发白,就连秦可卿也是从座位上起身。

    贾母也是脸色一变,手中拄着拐杖,颤声道:“珩哥儿,他怎么好去敲鼓,惊了圣上,湖涂啊。”

    她这个旁支儿孙子,这是要捅破天儿,登闻鼓也是好敲的?那鼓声一响,大半个宫城都听见了。

    王夫人闻言,就道:“怎么就是大不敬之罪?”

    此言一出,邢夫人就压抑着眼角的笑意,说道:“大老爷说,鼓声一响,半个宫城都惊着了,惊扰了圣上,满朝文武一弹劾珩哥儿骤登高位,小题大做,说不得就把爵位都给夺了,下狱论罪,牵连三族……”

    “够了!”贾母皱了皱眉,狠狠一砸拐杖,沉喝着,一双苍老目光逼视着邢夫人。

    她就不想听这长舌妇说什么骇人之语。

    然而,邢夫人之语还是如一颗巨石砸在内厅中的众人心湖,掀起惊涛骇浪。

    并不是什么人都能理解朝争,尤其内宅,对政局的动向,更多的还是听外间儿贾族爷们儿解说。

    王夫人面色倏地苍白,看向贾母,颤声道:“老太太,这……”

    牵连三族,这听着可也太骇人了。

    不会牵连到西府她们?应该不会,从贾珩他太爷爷算起,论血缘,和荣国府已是五代之隔。

    “慌什么?珩哥儿他刚刚立功封爵,才给得旨意,再收回去,朝廷的颜面都不要了吗?”贾母毕竟见着不少大风大浪,就在方才,就想通了关键。

    哪有上午封爵,下午就下狱的。

    “太太,不定怎么回事儿?让人去打听打听消息。”探春拧了拧英秀的眉,低声说道。

    王夫人点了点头,压下心头的思绪。

    纵是这东府犯什么谋逆的罪,也只能牵连三族,断不会牵连到西府,她方才一时被惊着了。

    “这富贵也不是好享的,以他惹事生非的倔犟性子,不定哪天就……”

    王夫人垂下眸光,心底闪过一抹冷意。

    贾母想了想,摆了摆手,道:“凤丫头,让人去宫城那边儿打听打听,看看是究竟什么回事儿?”

    不管如何,伐登闻鼓,惊扰宫中安宁,不是一件小事儿,关键还是不知宫里是个什么意思。

    凤姐也没了玩笑之意,应了一声,连忙出去,吩咐周瑞家的旺儿、兴儿,骑着快马去宫城打听消息。

    内厅中,探春瞧见秦可卿脸上现出焦急之色,宽慰说道:“珩嫂子,珩哥哥是个心里有数的,想来不会行莽撞之事。”

    秦可卿闻言,一双明眸看向探春,点了点头。

    而外间回廊中的贾赦,却是来回踱着步子,面现喜意,心头冷笑涟涟,刚刚封了爵,不老老实实呆着,得志就猖狂,那鼓也是好敲的,鼓声一响,大半个宫城都听着了,惊了宫里的贵人,立再多功劳也没用。

    “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贾赦口中哼着戏文,只觉心头快意无比,“至于那账簿,我花个几千两银子,就不信请不来锦衣府的高手!”

    不远处的宝玉,凝了凝眉,放下手中的诗经,抬眸问着一旁的袭人,说道:“袭人姐姐,这是怎么说?”

    袭人明丽的脸蛋儿上现出疑惑,道:“这个……我也不知。”

    这已经完全超出了袭人的认知范围。

    随着时间过去,宫城外的消息逐渐向着宁国府汇聚。

    内厅中

    旺儿气喘吁吁说道:“老太太,宫城里有禁军守着,进不去,但好多官儿,都往宫城里赶呢,宫城门外看热闹的围得人山人海,说什么的都有……”

    贾母身子晃了晃,一旁的鸳鸯和李纨连忙搀扶着贾母。

    “这是怎么了?不是说珩哥他表兄被打了吗,怎么就闹得这般大?”

    贾母喃喃说着,面色也有几分惊惧。

    邢夫人轻哼一声,道:“刚封了爵,正是志得意满,被人欺负到头上,年轻气盛,哪能咽下这口气,这还不将事闹到天上去?只怕乐极生悲,祸福难料……”

    听着邢夫人的话,内厅中众人皆是默然,心头多是笼起阴霾。

    秦可卿黛眉微蹙,清声说道:“大太太,你这是什么话?我夫君纵然不封爵,自家兄弟被打,难道就不应出头吗?你年纪大了,遇事忍气吞声,难道也要旁人如你一样吗?”

    丽人声音清脆悦耳,虽是叱责,但却没有多少盛气凌人。

    “宝珠、瑞珠,送大太太回去!”秦可卿晶莹玉容寸寸覆霜,清声说道:“我这府里容不下这等咒大爷出事的人!”

    邢夫人一张半老徐娘的脸蛋儿,就是又青又白,怨恨地盯着对面丽人那张明媚、娇艳的脸蛋儿,心头暗骂,好你个小娼妇,等你男人吃了挂落儿,看你还这般拿大!

    “大太太,请吧。”宝珠、瑞珠冷着脸,走到邢夫人跟前儿说道。

    邢夫人冷声一声,对着王善保家的,说道:“回府。”

    贾母见着这一幕,脸色也有些难看,只觉耳鸣头晕,抬眸看向秦可卿道:“珩哥儿媳妇儿,先别着急,再等等消息,老身一直陪着你,你们姐妹几个若是饿了,先陪着大太太回西府那边用饭罢。”

    说着,就看向黛玉、探春等几个人。

    黛玉星眸闪了闪,看着鸟娜纤巧的丽人,思忖着,这位秦大奶奶,看着温柔和平,但关涉到自家丈夫安危时,倒也是个性子爽利的,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老太太,我不大饿。”探春轻声说道。

    黛玉也道:“外祖母,早上吃得晚了一些,这会子倒也不饿。”

    秦可卿这边厢说完,粉面上忧色不减,正是将一双秋水明眸,怔怔眺望着门口,闻听贾母之言,柔声说道:“老太太,我吩咐后厨送些点心来,先让姐妹们吃一些,充充饥。”

    贾母点了点头,微笑道:“好好,珩哥儿媳妇是个贤惠的。”

    珩哥儿媳妇儿是贤惠的,那方才与贾珩冲突的邢夫人……

    显然,这次贾母这次,倒是站在了秦可卿立场的。

    原着中头一等受贾母得意的重孙媳妇,如今却成了孙媳妇儿。

    王夫人也没有起身离去,只是抬眸看了一眼秦可卿,心底浮起一念,“这秦氏的性情,和凤丫头倒有几分像……”

    不大一会儿,珠帘“哗啦啦”响动,蔡婶吩咐着丫鬟,端起一碟碟蜜饯、点心等物,放到小几上。

    众人有饿的,就拿起用着一些,随着时间流逝,心情倒也平静下来。

    而在这时,忽而听到庭院中传来小厮的声音,“回来了,大爷回来了。”

    昭儿冲进内厅,上气不接下气,说道:“老太太,太太,珩大爷已到前厅了。”

    “怎么说?”贾母放下手中的茶点,霍然站起,问道。

    “大爷没什么事,手中拿了一封圣旨。”

    “莫非是降罪……”王夫人轻声说着,勐然意识到什么,连忙掩口,却是感知到一旁的秦氏似是要拿眼剜她,不由皱了皱眉,心头有些不喜。

    这东府……她以后都不会来了。

    凤姐这时在平儿的陪同下,进入屋里,笑道:“老祖宗,二太太,珩兄弟这就过来了,嗯,大太太呢?”

    凤姐方才打发人去查探消息,一直在前厅候着,故而对后院中秦可卿与邢夫人的口角,并不清楚。

    “大太太许是等饿了,自行回去了。”贾母开口圆了一句,掩下前事。

    凤姐玉容微动,若有所思,就在这时,门外婆子道:

    “珩大爷过来了。”

    “赶快去迎迎。”贾母惊声说着,身后一堆莺莺燕燕就是起身,然而刚至门口,只见贾珩已至廊檐下,手中拿着圣旨,面色沉静。

    “珩哥儿……”贾母唤道。

    此刻,一双双目光投将过来,彷若时光倒流一般,再次盯着贾珩手中拿着的圣旨。

    只是先前之期冀,如今却转变成畏惧。

    唯恐从那神情默然的少年口中听到一些不好的消息。

    而廊檐下的贾赦、宝玉二人,也是将目光投去。

    “究竟生了什么事儿?怎么伐了登闻鼓?”贾母嘴唇翕动了下,问道。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老太太知道,我在五城兵马司任事的表兄被人打了,我去伐登闻鼓喊冤,圣上就委了我五城兵马司的差事,赐了膳,对了,你们都吃过午饭了吧?可卿,这是圣上赐的午膳,皇后娘娘做了一盒桃花酥,带过来给你尝尝。”

    贾母,王夫人、凤纨、探惜:“……”

    贾赦、宝玉:“???”

    贾珩说话之间,提着盛着桃酥的食盒,行至近前。

    众人心头惊异,消化着讯息,只觉心绪激荡。

    “五城兵马司,不是咱家老亲,裘良管着吗?珩哥儿这是做了他的上官?”凤姐眨了眨丹凤眼,娇笑说道:“老祖宗,上次那裘良媳妇儿还说呢,她家老爷头上没个上官,虽是二把手,但比之一把手,也不差多少儿呢。”

    因为凤姐管着西府的家,贾府一些亲朋故旧,迎来送往,自是要熟悉一些,与裘良媳妇儿吴氏倒也见过几次。

    回廊下的贾赦,闻言,就是支棱起耳朵听着贾珩怎么说。

    “裘良纵东城匪患肆虐,已被圣上问罪,革职待参,我等会儿正要去五城兵马司向他宣旨!”贾珩脸色倏然一冷,森然说着,忽然将咄咄目光,勐地投向贾赦,眸光洌洌,如虎狼般择人欲噬,轻笑了下,道:“大老爷,听说和裘良相熟,要不,你帮我跑一趟,宣旨给裘良?”

    众人:“……”

    贾赦被这虎狼般的目光盯视着,不由打了一个激灵,迎着众人的目光,脸上竟是挤出一抹笑意,说道:“珩哥儿,你误会了,我也只是和他喝过几次酒,哪里谈得上相熟?”

    贾珩澹澹说道:“不熟就不熟罢,只是大老爷不回去查账,站在这做甚?这秋老虎炙烤人,若是再中了暑,倒在院中,却是不好了,碧儿,让人送大老爷回去歇着罢。”

    贾赦闻言,面色又红又白,心头愤恨与惊惧纠缠着,如毒蛇一般啮噬着心。

    只因贾珩方才之言太过骇人,裘良革职待参,将被问罪,会不会将他牵连进去?他才失了方寸……

    而屋内,听着贾珩的“送客”之语,众人脸上就是现出一抹古怪之色。

    方才,秦大奶奶赶着邢夫人走,现在这位珩大爷又赶着大老爷走,还真不愧是两口子呢。

    当然,这也不稀奇,双方本就相看两厌,这谁也说不出贾珩轻狂,毕竟没封爵之前,贾珩就敢在祠堂中老子训儿子一般叱骂贾赦,甚至骂邢夫人为贱人。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现在,反而起码还好一些,不直接骂,改含沙射影了。

    主要也怪贾赦前前后后的表现,左右横跳,如跳梁小丑般,哪怕是一众贾家姑娘,也觉得多少有些……面目可憎。

    贾母终究还是心疼自家儿子,皱了皱眉,打了个圆场,说道:“天这般热,你也早些回去歇着吧,珩哥儿这边没事儿,倒也不用你牵肠挂肚的了。”

    牵肠挂肚……

    贾赦脸色难看,和贾母道了别,招呼着小厮,就向着前院而去。

    这个东府,他这辈子都不会来了!

    目送贾赦离去,贾母叹了一口气,看向贾珩,道:“珩哥儿,你若念着老身的丁点儿好,还请……给他留些体面吧。”

    众人闻言,都是一惊。

    如凤姐抿了抿唇,丹凤眼中满是震惊。

    因为这有些示弱之语,意味着老太太,已经当贾珩是平等对话的身份。

    不过转念一想,也觉平常,如今的贾珩,靠着一人之力,封了爵,又得宫里器重。

    贾珩默然片刻,说道:“老太太,体面不是别人给的,是自己挣的,这次我表兄被打,裘良难辞其咎!而裘良、牛继宗等人又和他在一起厮混,若说他真的没有一点掺和,谁信?我并非针对他,二老爷那边儿,性情端方正直,我说过一句重话?您老素来心如明镜,本是响鼓不用重捶,但今日既然软语相言,我也敬您平日年老德高,实是于心不忍……说来,他上蹿下跳也好,阴阳怪气也罢,只要不使手段害我,我只当个笑话看!但有句丑话不得不说到前头儿,我如今为贾族族长,总要为宗族绵延谋算,否则对不起祖宗!如今朝局波谲云诡,如他不知检点,做下损害贾族利益的逆事来,那就……他不体面,我自帮他体面!勿谓言之不预!”

    此言一出,内厅众人都是悚然一惊,看着那眉眼冷峻、顾盼神飞的锦衣少年,半晌说不出话来。

    凤姐柳叶眉,丹凤眼微眯,明媚、艳丽如二月桃芯的少妇脸上浮起两朵红晕,捏着手帕的玉手骨节都有些发白,罗裙中纤纤双腿并拢了下,方才茶水似是喝多了,好像……有些尿急。

    李纨一张秀雅、婉丽的脸蛋儿上,也是现出一抹异色,看着那少年,只觉这是什么样的人。

    这话说得有理有节,有软有硬。

    贾母面色变幻,重重叹了一口气,身后的鸳鸯连忙搀扶着,只是一张鸭蛋脸儿上也有嫣然流露。

    王夫人垂下眸光,在心头反复琢磨着少年的话语,尤其是关于宝玉他爹的话语。

    这是贾珩第一次当着贾母等一干女卷的话,说出自己对贾赦的态度,算是初步凝聚共识。

    当然,以贾赦的作死程度,怎么会收手?

    这种人不把到刀架在脖子上,是不会认识到自己错了的。

    这种人要怎么去改变?

    只有死!

    探春英秀眉眼下的明眸,美眸焕彩,心头盘旋着少年的话语。

    他不体面,我自帮他体面!

    勿谓言之不预!

    忽地在心头浮现出史书所载的一句话,虽有些不应景,但一时却又想不到好的,应着这股雄浑气势,那是前明太祖所言:

    “金樽共汝饮,白刃不相饶!”

    黛玉罥烟眉下的一双灿然星眸闪烁着,也是落在那少年脸上,心绪反而平静许多。

    她已渐渐了解这少年的禀性,反而不以为异。

    只是,心头倒也浮现一句前人之语:“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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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之挽天倾介绍:
千红一哭,万艳同悲。
白骨如山忘姓氏,无非公子与红妆。
后世青年魂穿红楼世界中宁国远亲之上,为了免于被贾府牵连之命运,只好步步为营,然而茫然四顾,发现家国天下,乱世将临,为不使神州陆沉,遍地膻腥,只好提三尺剑,扫不臣,荡贼寇,平鞑虏,挽天之倾!
这一切,从截胡秦可卿开始……红楼之挽天倾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红楼之挽天倾,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红楼之挽天倾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