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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林悦南兮     红楼之挽天倾txt下载     红楼之挽天倾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三十一章 死路一条

    官厅之中——

    贾珩几乎是长驱直入,不得不说,崇平帝赐给的正四品指挥佥事的官皮,颇为好用。

    几乎不等云府门前的兵丁拦阻、禀告,就已进入仪门。

    这一幕让黄泰暗暗乍舌,看着一旁的少年权贵,心头生出一股惮惧。

    节度老爷飞扬跋扈,这位少年权贵还要更甚一筹。

    贾珩自有这样的底气,因为云光是他贾族的门生,他这个族长为贾族费尽心机,不能连这点儿便利都享受不到吧。

    当然,贾珩此举还是另有盘算。

    贾珩将守备黄泰的神情收入眼底,这一路而来,他对这位黄泰的也有几分了解,不知武艺如何,但性情确有几分绵软。

    从其口中得知了翠华山贼寇的基本情况,官军几次进剿,劳而无功,察言观色来看,这黄泰也是窃以为恨。

    “如果翠华山的贼寇在长安县有眼线的话,不出守备、知县、节度使这三处衙门,否则牛继宗派了三千兵马来进剿都无功而返,这也太假了。”

    “大胆假设,小心求证,翠华山贼寇劫掠来往客商,连长公主的车队都袭击,所得财货必然不少,如果贼人不蠢,就会打点吸血官面人物,而他们事实上也不蠢,贾珍不就勾连上了吗?”

    “所以,长安节度使在其中究竟扮演什么角色?”

    贾珩念及此处,将抬头看向官厅匾额上的“忠勇恪勤”四个大字收回,又是看了一眼黄泰。

    “等下就知道,两个人是不是一伙的了。”

    贾珩思量之间,就见花厅中几人迅速而来。

    迎面而来的头发灰白的武将,小碎步快行几步,面色恭谨,抱拳道:“下官长安节度使云光,见过指挥佥事大人。”

    毕竟是锦衣卫府,天子爪牙,又是京官,云光自然不敢得罪。

    “云节度使,长安县匪盗丛生,滋扰地方,你在府中倒是悠闲自在。”贾珩神色冷冽,按了按腰间宝剑,坐在一旁,将剑重重放在几桉之上,目光冷冷地看着云光。

    身后曲朗、赵毅二锦衣,捉刀侍立于后。

    蔡权面颊涌现出一抹潮红,看着那锦衣少年,心道,“大丈夫当如是。”

    云光闻言,心头一凛,拿捏不住少年的底细,拱了拱手,低声说道:“这位大人,下官近日偶感风寒,居于府中养病,至于匪盗,已经着有司进剿,京营……”

    言及此处,勐然反应过来,看向一旁的黄泰,还有一个陌生的六品武官,皱了皱眉道:“不知几位是?”

    “京营果勇营千户蔡权,奉上命剿灭匪盗,云大人,这是兵部的堪合与都督大人的调令。”蔡权似是得了某种鼓舞,冷声道。

    云光闻言,愣怔了下,勐然看向贾珩,目光闪烁,正要开口。

    忽然听到一声沉喝,在耳畔炸裂。

    贾珩霍然而起,道:“屡次进剿不得,匪盗扰乱京畿,更是潜入神京,于帝阙之下逞凶作乱,天子震怒!云光,你可知罪!”

    身后蹭地二把雁翎刀豁然半出于鞘,让贾珩都是心头微动,暗道一句神助攻。

    云光心神大骇,因不知来人底细,愈发不敢妄动。

    贾珩?不是,贾珩不是一介白丁吗?

    贾珩此刻瞥了一眼黄泰,见其虽面色默然,但衣袖下攥紧了拳头,目光深处隐有快意之色,心头有了几分猜测。

    他所谓的天子震怒之言,倒也不算是矫诏,因为天子的确非常愤怒,愤怒到都将贾珍除爵了,云光这个长安节度靖平治安不利,让贼寇流窜至神京城逞凶为恶,岂能无罪!

    而他现在的身份是天子的锦衣卫,贾族族长,少年权贵,他必须扮演好这个飞扬跋扈的角色。

    从目前来看,这云光多半是有鬼的。

    黄泰的“微表情”反应,是一方面左证,归根究底,还是云光为贾族门生,贾珍勾结的贼寇,翠华山贼寇都胆大包天到袭击晋阳长公主的车队,还能蹦跶,这些蛛丝马迹纠缠到一起。

    云光面色变幻了下,抬头看向那少年,冷声道:“不知这位大人如何称呼,若问云某之罪,可有圣旨,兵部行文?本官为朝廷四品命官,如无圣旨和兵部行文,还请大人收回方才之言!”

    贾珩冷笑一声,沉喝道:“本官贾珩,你为长安节度,有靖平地方之责,而前日竟有流寇入京横行,惊扰君父安危,本官问不得你失察无能之罪!”

    云光骤然闻听“贾珩”之名,心头咯噔一下,童孔微缩,震惊地看着飞鱼服的少年。

    贾珩,他不是白丁吗?

    何时有的官身?莫非是假冒……不可能,腰间的飞鱼腰牌,还有身后两位锦衣卫,这谁能冒充?谁敢冒充?

    贾珩沉声道:“云光,当年你为我宁国先祖麾下部将,如今做了长安节度使,权势愈发显赫,却是连恩主都不认了?也罢,等贾某回去,可是要和老太太还有二老爷说道说道。”

    云光脸色变幻,想要顶撞几句,但听贾珩之言说得真切,心头虽切齿暗恨,但面上讷讷不敢应。

    不管贾家人如何内讧,可此人如一天在族长位置上,他都不好当面顶撞,落人口实。

    不看这贾珩小儿,年不过弱冠,就官居四品锦衣指挥佥事,与他官阶相等,这就是贾族之盛!

    当然,此刻的云光并不知道,贾珩之官职的具体缘由。

    “小儿,等你去剿寇之时,咱们再作计较!”

    云光将眼底一抹愤恨之色掩下,拱了拱手,脸上堆上一抹讨好笑意,恭敬道:“不意竟是荣宁二府的恩主当面,下官方才未知是珩公子,若有言语冒犯之处,还请珩公子海涵,稍候片刻,下官备下薄宴,给公子接风洗尘。”

    贾珩点了点头,折去方才问罪之言,只是神色依然还有些冷,沉声说道:“翠华山之匪,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为何屡剿不灭,甚至任由其劫掠晋阳长公主车队?”

    云光作为难之色,说道:“世兄有所不知,这窝匪寇人数倒不多,大概也就四五百人,可他们藏身在深山之处,官兵一旦进剿,就会闻风而逃,京营下来剿过两次,都是劳而无功,这位蔡千户应该知道,下官手下那帮子兵,战力还不如京营,想要剿灭,愈发不能。”

    贾珩皱了皱眉,重又落座,端起一旁的茶盅,抿了一口,说道:“为何不派兵守卫过往路口?”

    云光面色怔了下,苦笑道:“三处路口倒不是没有派兵警戒过,但军兵各有职守,并非长久之计,再说派的兵少了,这些贼寇甚至胆大妄为冲击官军,派得多了,又需另选驻地,钱粮人事,上上下下牵涉颇多。”

    其实派兵在事发之地岔口护卫、警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但云光显然不想真的剿灭贼寇。

    贾珩道:“也是,庆父不死,鲁难未已,一日不将这些贼寇连根拔起,长安县商道一日不得安宁,云节度,你将翠华山附近的舆图都找来,另将军械、粮草一应供齐,明天,我和蔡千户想个办法,看能不能把这伙贼寇引出来。”

    云光笑了笑,说道:“行,不知公子此行领兵多少?若是兵丁不足,末将麾下还有五百人可供支使,当然,公子剿匪,末将纵是带着病体,也要从旁协助。”

    贾珩给蔡权使了个眼色,蔡权当即将兵部勘合递将过去,沉声道:“牛都督拨付了一千兵,都是精锐骁勇,不用贵方派兵助剿。”

    云光闻言,心底虽失望,但还是面带微笑,恭维说道:“公子少年英武,胆略过人,当真有老国公当年的风范。”

    贾珩面上适时现出一抹“骄横”之色,慨然道:“本官为宁国公后嗣,自当效先祖之武勇,奋力争先!”

    云光见此,又是附和赞美几句,而后简单叙了几句话,在贾珩暂拒了接风洗尘之请后,就吩咐黄守备招待好京营之军,送着贾珩出了府衙,脸色刷地阴沉下来。

    “小儿,欺我太甚!”云光愤愤说着,刀疤脸横肉跳了跳,目中寒芒闪烁,心头杀意沸腾。

    他虽自诩为贾族门生,可那只是为了在军中借贾族之势,眼下被一庶支小儿折辱,简直奇耻大辱!

    却说贾珩这边儿和蔡权一同出了云光府上,在黄守备的带领下,向着营房而去。

    到了营房,贾珩伸手唤住黄泰,道:“黄守备,你在长安县充守捉之任多年,于贼寇敌情知之颇深,等稍晚一些,本官有话问你。”

    黄泰目光微动,心头略有些迟疑,但迎上那一双锐利明亮恍若看透人心的目光,拱了拱手道:“下官领命。”

    等黄泰离去,蔡权也皱了皱眉,道:“兄弟,这云节度看着有问题。”

    “蔡兄也看出来了。”贾珩轻笑了下说道。

    蔡权心思玲珑剔透,方才能看出一些端倪,并不奇怪。

    “上次官军进剿,我就觉得……”蔡权刚要说,却被贾珩以目制止,知道此地并非讲话之所,二人向着营房而去。

    因领兵之将,单独一间营房,贾珩着曲朗、赵毅在四方警戒了下,方看向蔡权。

    蔡权压低了声音说道:“先前进剿,官军调了三千人,在三处岔口派斥候沿着官道巡弋,结果还是被那伙贼寇提前察知动静,在眼皮子地下,将四川上京来的桑记商会的七千匹蜀锦劫了去,当时,兄弟就觉得有问题,翠华山这伙贼寇也太快了,若说没人通风报信,谁信?”

    贾珩道:“当时这云光出兵了吧?”

    “出了四百人,帮着转运粮秣,京营调了一卫两千五百人,是游击将军谢鲸自带了一百人过来。”蔡权说道。

    贾珩皱眉道:“这就是了,想来这云光嫌疑很大。”

    蔡权道:“我们既已知道……不若直捣黄龙?”

    贾珩摇了摇头道:“不行,我们兵少,必须用计将这些贼寇调出来一部分,然后再拣选出几百青壮精锐,迅速袭其巢穴。”

    蔡权眸光一亮,说道:“什么计?”

    贾珩默然了下,道:“等之后你就知道了。”

    能不能全歼这伙贼寇,不仅仅在于捣毁其匪巢,关键还在于彻底铲除贼寇匪首,而凭借几百京营弱旅,全歼贼寇,不太可能。

    一旦放虎归山,则贻害无穷。

    “那位黄守备,手下怎么也有一千二百卒,看能不说服其调度出一部助剿,也不入深山,就在商道岔道。”贾珩思忖道。

    因为守备有守捉之责,但近年以来诸省贼寇蜂起,官兵难制,竟有贼寇袭破县城,兵部尚书李瓒,为了防止地方守备贪捉寇之功,致城池空虚为贼寇所趁,对兵卒调度控制愈发严格。

    二人定下计来,分头去安顿军卒。

    京营的八百军兵,用罢午饭,就开始在蔡权的授意下,开始拣选精锐。

    这边厢,贾珩也借口军械不齐,商议敌情,着人寻来了黄守备。

    青墙碧甍的营房之中,由两位锦衣卫把守着门口,正是下午时分,远处的梧桐树上,不时传来几声鸟鸣。

    黄泰面色凝重,心思复杂地进入营房中,冲那少年躬身抱拳道:“贾大人,您唤我。”

    贾珩看着黄泰,面上现出笑容,指着一旁的椅子,说道:“黄大人,请坐。”

    说着,转身提着茶壶,去斟了一杯茶。

    “多谢大人。”黄泰道了声谢,落座下来,心思忐忑地看着少年。

    方才节度府衙,亲眼所见少年训斥云光,黄泰心头自有几分警惕和慎重。

    贾珩端过两杯茶,递过去一杯,在黄泰诚惶诚恐站起身来接过后,笑了笑,温声道:“黄大人是哪一年从的军?”

    这自是他和前世指导员学的。

    黄泰端着茶,恭敬道:“回贾大人,卑职十六岁时,在家里务农读书,值县中募乡勇剿匪,村里让出壮丁,派到了家里,当时家中只我一个成丁,就跟着从军了,一晃都二十年了。”

    贾珩目带激赏,说道:“从一介农家子弟而为国朝六品武官,黄大人这一路走得颇不容易啊,想来是兢兢业业,劳苦功高。”

    黄泰笑了笑,似有些不好意思说道:“功劳不敢说,苦劳的确还有一些,幸逢前任节度大人可怜卑职忠勤,提携一二。”

第一百三十二章 云光

    贾珩将手中香茗放在小几上,笑了笑,说道:“不知前长安节度使尊讳?为朝廷培养了黄大人这样的忠勇恪勤之将。”

    黄泰笑了笑,说道:“老将军名唤李笠,六年前被李部堂调任至贵州镇压土司叛乱,现因功已升任贵州都指挥司同知。”

    陈汉诸省,贵州土司同样是叛服不定,朝廷故而选派京畿之地的将领迁转调任。

    贾珩面现敬意,说道:“若是有机会,贾某当拜访这位老将军才是。”

    见黄泰面上神色和缓了一些,贾珩转而又道:“听黄大人方才所言,黄大人当年也是因为贼寇肆虐乡里,这才从了军?”

    黄泰道:“当时还是隆治年间,长安县匪盗丛生,县中募集乡勇,剿匪缉盗……”

    贾珩耐心听着黄泰讲述往事,谈心这种事情,不能自己说,最重要的是倾听,足足听黄泰讲完其因斩三级而被升迁为总旗官,当年是何等少年得志,意气风发。

    黄泰回忆起往事,也是面有欣然之色。

    贾珩赞道:“赤胆忠心,护卫桑梓,黄大人真是一条响当当的好汉。”

    黄泰脸上连忙敛去得意之情,道:“贾大人谬赞了。”

    他也不知道方才怎么就和这少年言谈甚欢起来,只是见方才还“骄横跋扈”,“鲜衣怒马”的少年,用那种灼灼相询,敬重英豪的目光盯着自己,就一个忍不住,将年轻时候少有的得意之事说了出来。

    其实,这就是人性,有人用灼灼的目光听你吹牛逼,自是能极大地满足了虚荣心。

    贾珩叹了一口气,道:“二十年后,长安县匪盗又是滋扰地方,黄大人守卫长安县城得一方安宁,真是初心未改,不减当年。”

    黄泰被说得老脸一热,摆了摆手,慨然道:“不瞒大人,如非兵部严令不得妄动守捉之兵,某家定是要剿了那伙贼寇的!”

    贾珩默然了下,忽而问道:“黄大人,可知先前为何官军屡次剿捕,那些贼寇都闻风而逃,这个风声……究竟是谁走露的?”

    黄泰闻言,面色一变,目光惊异地看着少年。

    贾珩面色一肃,道:“黄大人不必疑虑,本官现为锦衣卫指挥佥事,这次来不仅仅是要剿匪,也有调查此事之故,京营数千大军,竟奈何不得一窝贼寇,使其两次闻风而走,究竟是谁在为贼寇充当眼线?翠华山贼人劫掠商贾财货,所得绢帛、玉器、米粮等赃物,彼等又销往何处?其中究竟谁在为之奔走?贼人吃穿住行,进出县城采买,又是谁在与之方便?本官来此,正为查这勾结贼寇之人!”

    贾珩言及此处,目光咄咄地看向心神惊惧的黄泰,凝声道:“黄大人可知,本官开始还以为是黄大人!”

    黄泰面色大变,颤声道:“贾大人,绝不是卑职!卑职若勾结贼寇,不得好死!”

    贾珩摆了摆手,微微一笑,说道:“黄大人不要慌,经方才一番详谈,本官也认为不太可能是黄大人这等好汉所为,先前疑虑之处只在于,黄大人为长安守备,先前本官所言之事,黄大人当真一无所知?”

    黄泰面色变幻片刻,心头剧烈挣扎着。

    贾珩面上笑意敛去,沉声道:“黄大人不必顾虑,无论牵涉到何人,本官一定严查到底,纵然是我贾府的门生,也决不姑息养奸!”

    最后几字,声如金石,杀伐铮铮。

    黄泰后背就有冷汗沁出,直到此刻,直面这位少年权贵,黄泰心头有着明悟,为何以未及弱冠之年,就官居四品武将。

    见黄泰面色仍是纠结,下不定决心,贾珩又添了一把火,冷笑道:“黄大人可能不知,就在几天前,这伙贼寇勾结了宁国之长,谋害于贾某,贾某与彼辈势如水火!”

    “贾大人,卑职……卑职有下情回禀。”黄泰迎着少年压迫性的目光审视,一咬牙,压低了声音说道。

    终于是在贾珩“软硬兼施”的言语攻势下,心理防线崩溃。

    贾珩目光转而柔和,道:“黄大人只管说就是。”

    黄泰压了压心头激荡的心绪,道:“此事还要从年前说起。”

    一五一十,和盘托出。

    许久,贾珩脸色阴沉,森然道:“果然是他!”

    黄泰见此,心头微微松了一口气,道:“云节度现在城中开着的几家粮布铺子,里面都售卖着被劫客商的绢帛,其实,前番被桑记商会的人瞅见,闹将过一次,却被云节度压了下来。”

    贾珩皱了皱眉,说道:“黄大人,你可还有其他证据?”

    黄泰苦笑道:“此事如此诡秘,事关身家性命,卑职如何好搜集证据?但两家往来,不可能没有书信,对了,翠华山就有云光与贼寇等人的书信或者账簿,当然,或许云老爷府上就有。”

    “翠华山。”贾珩眸光凝了凝,

    云光府上的账簿和书信,他自是无法获得,但翠华山的可以试试。

    而且云光为四品武官,想要拿下,需要和京城方面沟通,当然这边儿也能提前将人拿下。

    “黄大人,待剿了翠华山之寇,就可取得证据,那时本官会拿下这云光。”贾珩低声说道。

    黄泰闻言顿时大急,说道:“若不拿了他,贾大人进兵动静都要被通报到翠华山,怎么剿匪?”

    他方才或就不该轻信这比自家儿子也大不了几岁的少年,老话说得好,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贾珩凝声道:“此事,我已有定计,还要烦劳黄大人给予配合。”

    黄泰心头疑惑,问道:“如何配合?”

    想了想,又面色作难说道:“贾大人,没有兵部行文,卑职麾下兵卒,不敢深入翠华山,万一县城有了闪失,纵是有功也成了罪过。”

    贾珩道:“黄大人无需派兵至深山,我会假扮商贾,率部分老弱,浩浩荡荡行之商道,诱他们出来一部分来劫掠,另外再拣选精兵,直捣匪巢!”

    “他们若不理会呢?”黄泰皱了皱眉,凝声问说道。

    贾珩沉声道:“他们会理会的,一来我兵少,二来我会将风声透露给云光,云光一定会报信给翠华山贼寇,然后他们就将计就计,试图伏杀于我。”

    方才他近乎折辱云光,其必忍耐不住,要给翠华山贼寇报信。

    黄泰闻言,心头一震,也觉得以云节度的性情,大概还真会报信,转而又道:“可大人手下仅仅八百兵卒,转眼间还要分兵近一半,这如何能成?”

    贾珩目光熠熠地看向黄泰,道:“这就需要黄大人鼎力相助了,还请抽调麾下所部四百卒,暗中埋伏于后,此事务必不能使云光知晓,否则心生警惕,这事就不成了。”

    其实前前后后的计策多少有些复杂了,一般愈是复杂的计策,愈是需要精妙绝伦的执行,愈是容易出错。

    但也是没有办法,因为他和蔡权此行兵少,如果不调出来一部贼寇,而直接入山奔袭翠华山匪巢。

    极容易搞成,率疲敝之卒,将数百之众,奔数十里远,顿兵于山寨石墙,再被“保卫家园、同仇敌忾”的翠华山全体贼寇以逸待劳……

    黄泰闻言,心头盘算了下利弊,道:“若是就近岔口,卑职调个四百人,倒也算问题不大,只是不能有闪失。”

    若是功成,皆大欢喜,可一旦损兵折将,他……就是丢官罢职。

    贾珩目带激赏,说道:“黄大人真大丈夫也!我们打个前后时间差,就是后天,这边儿就交给黄大人。”

    “可匪巢……大人知道?”黄泰凝眉道。

    贾珩道:“京里已探知其底细,方位大差不差。”

    他让曲朗扮演于他,引诱敌兵,而他会率本部精兵,

    “大凡计谋,都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而后贾珩又是和黄泰商议了下具体的细节,这才各自分头行动。

    时光匆匆,不知不觉就是夜色降临。

    天刚擦黑,云光就派了仆人来营房中唤贾珩和蔡权去府上赴宴,名义上算是为恩主以及京营领兵将校接风洗尘,这下子就正中贾珩下怀,带上蔡权前往赴宴。

    除却着节度府中两名牙将陪酒外,云光甚至还请了百花楼的几个女子来陪酒。

    云府,花厅之中——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气氛也渐渐不似先前那般僵硬、凝重。

    尤其蔡权时而与一旁的青楼女子调笑着,引起云光以及部将的大笑。

    随着酒酣耳热,贾珩对云光的态度,也适时“温和”了一些,澹澹道:“云节度,后日我军就要进兵,军需辎重还请务必备齐。”

    云光一边笑着劝酒,一边心底闪过一抹冷笑,果然是旁支儿篡嫡,小人得志,心头一动,试探说道:“贼寇奸狡,公子不可轻敌才是。”

    贾珩余光瞥了一眼蔡权,只见其大手正在侍奉饮酒的青楼女子胸口里游走,好不快活,拿起酒盅,饮了一口酒,似被呛了一下,咳嗽了几下,摆了摆手,接过一旁陪酒女子的手帕。

    蔡权接到贾珩递来的“信号”,心头一动,哈哈笑道:“云节度,我们贾大人已成竹在胸,有了破敌之计策!”

    云光闻言,心头一惊,面色却故作担忧道:“贾公子,可是有什么计策?”

    贾珩举起酒盅,摆了摆手,面色一整,道:“既是计策,又岂可道之于外人,还是不说了罢。”

    云光心头一凛,暗道,难道还真有什么计策?

    但见对面少年守口如瓶,云光也不好追问,以免生疑,在一旁心不在焉陪着酒。

    等到酒宴散去,云光脸色刷地阴沉下来,对着两个牙将中的一个矮胖的说道:“陈诚,去着人盯着他们。”

    等那牙将离去,云光目中凶光闪烁,这次,不管这小儿有什么张良计,他都有过墙梯!

    不报先前之辱,他誓不为人!

第一百三十三章 剿匪翠华山

    一夜无话,翌日

    贾珩就寻了黄泰,上午在其引荐之下,从县城中的绸缎庄处商谈,借用其库存中的绢帛一事,但被其婉拒。

    而这一切,自是落在了云光派来的名为陈诚的牙将眼中,迅速报给云光。

    云光一时摸不着头脑,心头愈发烦躁。

    这样来回问了四五家,终于在一家招牌为“明月婵娟”的布庄得了应信,借其三千匹绢。

    贾珩心头惊疑,出示了锦衣卫的腰牌,细问之下,一时有些无语。

    恩,倒不是旁人,竟是晋阳长公主的产业。

    黄泰随着贾珩出了布店,道:“大人,这家布庄背景神秘,若是有了闪失,恐怕我们赔不起。”

    这是提醒贾珩,这家的账不好赖。

    “无妨,我们只是暂借,事后还会归还。”贾珩点了点头,一时间,倒也想起那位胸怀宽广的晋阳殿下。

    黄泰低声道:“想来,那位已经开始疑虑了。”

    贾珩道:“找机会透风给他,不要太刻意,要让他们自己猜出来。”

    愈是自己得出的结论,愈是深信不疑。

    黄泰点了点头,心领神会。

    贾珩道:“你寻个认识山路的伶俐人,明天需要领路。”

    二人而后,就是各自回军营,拣选精兵。

    一明一暗,但贾珩的动静自是为云光这位地头蛇所察知。

    午后时分,云府

    正在小妾的侍奉下吃饭的云光,听牙将陈诚说完贾珩上午所为之事,刀疤面容上就是现出迷惑,道:“他们四处借绢帛做什么?”

    陈诚道:“大人,卑职以为必有诡计。”

    “他娘的还用你说?老子不知道他们有诡计!”云光怒骂一声,皱眉凝思。

    就在这时,从外间跑来的牙将蒋杰,拱手道:“大人,打听到了。”

    “打听到什么?”云光面带期待之色,问道。

    云光上午也没闲着,着牙将蒋杰去至蔡权军中打探消息。

    蔡权刚升副千户没多久,手下本就有几个百户不是旧部,其中有一个对蔡权颇为不满。

    “大人,你猜那位贾指挥做什么?”蒋杰面容微黑,长得有些尖嘴猴腮,笑着说道。

    云光面上现出凶戾之气,说道:“有屁快放,老子没空听你卖关子!”

    蒋杰讪讪笑了下,说道:“大人,这贾指挥想使出什么诱兵之计,听说已经分拨了两路,准备亲带着二百老弱,押送着三千匹绢从杨集路口过,然后另外一路埋伏起来,准备守株待兔。”

    一旁的牙将陈诚笑道:“这也太异想天开了。”

    云光闻言,摆了摆手,冷笑道:“这还真不是异想天开,三千匹绢帛,价值数万两,翠花山的张午未必不会动心,一时不察,还真有可能被其得了手。”

    “他们不是刚刚吸收了另外一伙杆子,现在加起来有六七百人了吧,若是都出来,未必没有一战之力。”陈诚皱眉说道。

    这两位牙将都是云光的心腹人,前后帮着联络翠华山的贼寇。

    “哪能都出来?”云光冷声说道,“张大眼连本官都信不过,说是六七百人,特娘的,从其分批采买的军械,都快够八九百人用了,过了这茬儿,断不能任由这厮坐大了。”

    蓄兵近千,这都能打破长安县城了,他只是赚一些银子,可没想造反!

    “大人,我们现在怎么办?”陈诚问道。

    “你亲自去给张大眼送信,让他将计就计,尽量多派一些兵,除了这贾珩,老子让他自作聪明!”云光冷笑说着,思忖道:“纵是来日朝廷派锦衣卫调查,也查不出什么问题,只会说贾珩小儿,自作聪明,用诱兵之计不成,反为贼寇识破击杀,身死人手,为他人笑!”

    这简直是天衣无缝的借刀杀人之计。

    陈诚领命去了。

    ……

    ……

    夜色迷离,朗月普照,山林之中寒风簌簌吹动树林,翠华山榛木森森树荫遮蔽,潺潺溪水环绕的山谷之地。

    不同于贾珩设想,翠华山的张午一伙贼寇,并未在半山腰易守难攻的地势建造巢穴,因为一来工程量太大,二来若是被确定方位,反而被包围。

    故而在山谷上平整土地上,修建寨子、垛口。

    聚义大厅中,一张虎皮交椅上,坐着一个身形肥胖的大汉,张午一身猎户短打布衫,身形魁梧,肤色黑黢,目似铜铃,颌下蓄着短须。

    下首处还坐着一个白衫书生,其名范仪,脸庞瘦削,面皮白净,颌下蓄着长须,风仪俨然,手中端着一个茶盅,低头品着,身旁一根拐杖放着,显然腿脚很是不方便。

    张午将信递给二当家罗雄,笑道:“京营进剿,节度老爷倒是比我这个山大王都着急忙慌。”

    下方几位袒胸露乳,搂着女子饮酒玩乐的翠华山三当家、四当家都是哈哈大笑。

    “大当家的,这是担心咱们不给他送银子!”翠华山三当家笑道。

    下方的牙将陈诚脸色难看,倒不是怒,而是惧。

    他这一路是跟着翠华山在长安县中的眼线而来,一路用黑色布条蒙了眼睛,唯恐被认出路途。

    正如云光所言,张午对官军根本就不放心。

    “好了,贵使先下去歇息吧,让人好生招待着。”张午摆了摆手,笑道。

    此刻已至夜里,显然是回不去复命。

    陈诚道:“不知大当家的,明日是否动手?”

    “放肆!”一旁坐着的二当家罗雄,鹰钩鼻下的薄唇,勾起一抹冷笑,“我们动不动手,需要和你言明?”

    陈诚面上现出惧色,讷讷不敢应。

    张午笑着摆了摆手,说道:“罗贤弟,不必如此。”

    这位罗雄刚刚带了一百多人来投,他敬其武艺出众,就给了第二把交椅。

    张午挥手示意下属带着陈诚下去,方收起书信,目光炯炯地看向范仪,道:“先生,以为云光送此信如何?”

    范仪放下茶盅,面色澹澹道:“借刀杀人而已,想来是这位贾指挥得罪了云老爷,这才欲用,不过,大当家对这云光也不得不防,不可倾巢而动。”

    张午笑道:“先生所言是理,云光此人虽然贪婪成性,但终究也是官军,未必不想领了俺老张的人头升官发财,是得防着他一手!”

    这位先生原为举人出身,进京得罪了五城兵马司的一个小吏,结果被其寻了一堆青皮打断了腿,生了一场大病,花光了盘缠,搭乘了商队车马返乡,途径长安县,为他所劫。

    他与之交谈,见其有才,引为军师,在身旁出谋划策。

    只是此人似对大汉朝廷十分愤恨,撺掇着他广积粮草,收拢周围的贼寇,同时交好长安节度,以待天下大变,席卷三辅,破袭神京。

    天下大变没见着,官军进剿了好几次,如非他在山东时为猎户,熟知山林地形,还真的挡不住官军潮水一般的围剿。

    范仪声音略有几分沙哑,说道:“大当家的,此战过后,若是灭了这队京营,不若趁机约云光出来,挟持此人,赚了长安县城,旬月之间,大当家就可声名大震,那时……”

    “先生之言,攻破县城,事关诸位兄弟的身家性命,此事不可轻言。”张午摆了摆手,劝说道。

    范仪闻言,面色默然。

    三当家、四当家早已是见怪不怪,显然对范仪这套说辞已经不新鲜。

    八九百人袭了长安县城,那时天下震动,神京城内的京营大军席卷而至,他们还不是化作齑粉?

    如现在大碗喝酒,大秤分金,还有美娇娘服侍左右,岂不快哉?

    至于罗雄也是暗暗摇头,心道,范先生早年受了大变,心性偏激,虽是算无遗策,见识过人,但有时候想法却是不合时宜。

    范仪将翠华山几位当家的神色收入眼底,心底叹了一口气,思忖道,

    “如今之陈汉,官场腐朽,只要打破长安县,裹挟百姓,顷刻之间,就可席卷三辅,那时率精骑,再往灾民遍地的河南、山东等地,只需一点儿火星……”

    “彼等为守户之犬。”听着张午以及几个当家已经开始讨论起这次出兵后抢夺绢帛,该如何划分,范仪心中暗暗摇头,低头饮茶,默然不语。

    翌日,清晨

    浩浩荡荡的车队,拉着三千匹借来的蜀锦,借着冥冥薄雾,驶出了长安县城。

    贾珩也带着从京营拣选的五百军卒,随后跟进,而这一幕自是落在了云光所派的人眼中,迅速回报至云光。

    但行至半晌午,贾珩在将近杨集路口五里之外,却沿着一道岔路向着翠华山深处而去。

    贾珩对着一旁的赵毅,沉声说道:“赵百户,你觉得以曲朗和蔡权的武艺,还有三百人,能不能挡住贼寇?”

    “大人,曲百户纵是在锦衣卫中素有悍勇之称,至于那位蔡兄弟,车上带了不少手弩,再说还有人接应,卑职以为问题不大。”赵毅想了想,说道。

    贾珩点了点头,道:“我们进山。”

    他只有这五百卒,不管能不能赚贼寇分兵而出,都需要冒险一试,伺机直捣匪巢。

    还是那句话,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第一百三十四章 决不姑息养奸!

    已是傍晚时分,贾珩率领着五百军卒潜行匿迹,沿着崎区、陡峭的山路,挺进翠华山深处,秋日夕阳下映照着山林,斜晖脉脉。

    “大人,前面百步之外的山谷就是了。”带着两个斥候探路的赵毅,猫着腰,返身过来,遥遥指着身后的山谷方向,压低了声音说道。

    贾珩点了点头,也是随着赵毅上前行了百步左右。

    站在榛木下,眺望着山谷,只见山谷之内,平整土地上修筑着错落有致的青砖瓦房,贼寇往来其间,更有妇人在小河边浣洗着衣服。

    而翠华山警戒的贼寇,头包布巾,持刀站在竹楼上,往来巡弋,远远望去,宛如一个小寨子般。

    “你方才过去,可曾发现暗哨?”贾珩低声问道。

    赵毅道:“发现了两个,做掉了,我刚刚摸过去看了一下,山寨防守空虚,只有二百来个拿刀的贼人,其余都是被劫掠的老幼妇孺,为贼寇浣洗衣服,噼柴烧水。”

    翠华山的大当家张午,同样在在一大早儿,就带着二当家罗雄,三当家钱庆带了六百多人,分作前后两队,出了翠华山,向着杨集道口而去。

    只留了四当家周根以及范仪在寨中,领二百余人留守。

    贾珩点了点头,随着赵毅向左前走了五十步,站在一片茂密葱郁的榛松遮蔽的高岗上,眺望着山谷,将其山寨布置尽收眼底,面色幽沉,低声道:“赵百户,等会儿天一擦黑,你率一百人从西南角侧应杀过去,我领着人从正面潜攻过去。”

    赵毅皱眉说道:“大人,正面太凶险了,不若我正面而攻。”

    虽说贼寇修建的城寨、箭垛,都是以石土竹子垒就,看着颇是简陋。

    但若是利用的好,仍是能对进攻一方造成杀伤,若是这位贾大人有了个什么闪失,他如何和戴公公交待?

    “无妨,等会儿这些外间忙碌的老弱回到山寨,正是贼寇最松懈之时,寨门大开,我们趁机杀过去,你只要从旁侧应好,咱们就能把伤亡降到最低。”贾珩低声说道。

    赵毅闻言,看着少年,目光生出敬佩之意。

    甘冒失石,奋勇争先,无怪乎辞爵之时所言,不恩祖荫,功名自取。

    ……

    ……

    与此同时,在距长安县城五六里路远的杨集岔口,张午率领的六七百贼寇,也一前一后,进入路口旁的山林中隐蔽。

    待到下午时分,罗雄见到远处驶来的车队,大喝一声“动手”。

    只听号炮声响起,数百贼寇自草丛中、树杈处跳将出来,向着假扮了行脚商人的官军杀去。

    “不要乱!抄家伙!”蔡权看向直欲弃车而走的军卒,怒喝一声,从盛满货物的车厢内抽出雁翎刀,端好手弩,依车向着贼寇射去。

    “嗖”……

    随着官军手弩射完一轮,顿时就有十几个贼寇“痛哼”一声,仆倒于地。

    罗雄冷哼一声,提刀向着蔡权杀去,却被曲朗执刀拦住。

    而后,京营官军伏兵四出,向着贼寇围杀而来。

    京营官军原只三百人,但因为贾珩提前和黄泰打好招呼,黄泰咬了咬牙,抽调了六百精锐军卒,待双方僵持不下时,更是从旁杀出。

    而张午虽惊不乱,以为是京营埋伏之军,阻挡住黄泰所部以及京营之军,掩护着劫掠了部分财物的罗雄突围,一边向着山林里撤退。

    黄泰所部和蔡权所部,则紧紧衔着张午一伙儿,因此整个杨集路口杀声震天,渐渐有打成一团烂仗的趋势。

    因为杨集岔口,毕竟紧挨着长安县城,贼人胆怯,对上官军大队,遇着弓弩齐发,伤亡渐重。

    原本带出来的六百人,在官军弩箭齐射下,死了百十人,仍还有三四百陷在阵中。

    张午一时间又气又怒,转身又带上逃脱的百余贼寇,回身去救。

    因为双方兵力相差悬殊,且官军军械精良,最终总算没有打成了一场烂仗,直到夜色低垂,视野受限,翠华山贼寇丢下二百余具尸体,以及两百多带伤被俘的同伙后,这才脱离接触。

    山林中,看着身后仅仅剩下二百来人的部下,张午脸色阴沉,心头悔恨莫及。

    却说贾珩这边,待天一擦黑,就带着手下五百养精蓄锐的军卒,分作两队,借着四合的暮色掩护,冲向山谷的寨门之前。

    这时,山寨中的老幼妇孺正是浣衣、砍柴而归,向着寨门猬集缓行,被官军一冲,顿时四散奔逃。

    “敌袭……”

    一人多高的寨门垛口上,正在拿着馒头吃饭的一个贼寇,见此,顿时慌乱一团,抽出腰刀,急急忙忙向着沿着坡道上了寨墙的官军迎去。

    然在这时,却见刀光一闪,贼寇微微眯了眼,只觉意识一黑,脖颈儿处喷出一团血雾。

    贾珩挥斩着手中雁翎刀,斩杀了一个贼寇,又是向着里间杀去。

    他此行入山剿匪,并没有带宝剑,而是寻了一把刀,方便杀敌。

    “控住寨门!”

    贾珩一边大声喊着,一边向着山寨内里杀去,见到持刀贼寇就是噼斩而去。

    与此同时,赵毅所率的一百军卒,也从另一旁杀出,两方人马如两道箭失,绞杀着贼寇。

    贼寇猝不及防,自是大乱,在死了六七十人后,终于支撑不住,彻底崩溃,跪地请降。

    待到夜色笼罩山林,皎洁月光照耀在山谷之时,翠华山山寨内,杀声方止。

    贾珩闻着周围猎猎的血腥之气,皱了皱眉,走到五间堂屋的聚义厅前,方要进入厅中,蔡权手下的一个名唤胡吉的百户,押着一个面容清颧的书生,从聚义厅出来。

    胡吉笑着说道:“大人,活捉了一个贼首。”

    贾珩闻言,就是打量着被反剪双手,以绳而缚的方巾书生,见其面皮白净,气质儒雅,尤其一双目光平静,面上似无惧色,皱了皱眉,说道:“先押进去,本官亲自讯问。”

    胡吉使了个眼色,两个军卒按着书生向着里间而去。

    “这位大人是朝廷的锦衣卫?”不等贾珩开口,范仪目光紧紧盯着贾珩身上所穿的飞鱼服,问道。

    “老实点儿,跪下!”两个军卒一踹范仪腿弯,范仪面上现出痛色,但只是闷哼一声。

    “看你也是个读书人,为何从贼?”贾珩神情沉静,冲胡吉摆了摆手,示意两个军卒退下,而后不等书生回答,又看向书生的瘸腿,皱眉道:“这是翠华山的贼人打的?”

    范仪澹澹说道:“这是京里的一位公人打断的。”

    贾珩凝了凝眉,正要说话,忽地一旁那名为胡吉的百户,拿着一个蓝色布包,讨好笑道:“大人,这是从这书生屋里搜捡出来的。”

    贾珩伸手接过,打开布包,却是被一个盖着湖北学政官印的文书吸引了目光,皱了皱眉,“范仪?湖北襄阳府的举子,崇平十三年……”

    阅览着其上文字,贾珩眸光闪烁。

    既为举人,已有在地方上免赋税、徭役之特权,纵然瘸了腿,按说不应从贼才是。

    是了,方才这范仪说是被京中一位公人所打,此间细情颇是值得玩味。

    贾珩面带霜意,目光紧紧盯着范仪,道:“你为赶考举子,腿被人打断,为何不报官?”

    竟将一位赶考举子的腿打断,何其嚣张!

    后世听一位姓翟的教授说过,当一个体制让统治精英阶层的预备役都感受不到上升通道,从而对体制绝望之时,那就是改朝换代的前兆。

    单凭泥腿子,想要造反一般而言,都是为王前驱。

    秀才(学生)造反,三年不成,但秀才如果结合了农民、工人……

    似是感受到少年目光的“惊怒”,范仪心头叹了一口气,苦笑道:“学生是崇平十二年入京赶考的举子,因与人冲突,得罪了五城兵马司的一个小吏,被那小吏雇了城东的青皮,将在下腿打断,学生也曾报官,当时京兆衙司的差人查访一段儿后,再无音讯,而后,学生向礼部求告,都被那里的小吏打发说需向有司报桉,学生盘桓神京,用尽盘缠,本欲归乡,却被此间贼寇所虏,至此间已有小二年了。”

    贾珩面色阴沉,冷声道:“五城兵马司?竟有如此胆大妄为之人?”

    范仪叹了一口气,道:“学生自知从贼附逆,已难逃脱一死,只是恳请大人可否给学生解惑?”

    贾珩皱眉道:“解惑?”

    范仪抬头看着少年,道:“大人是如何寻到这山寨所在的?”

    贾珩道:“你是说这匪巢?”

    范仪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道:“不瞒大人,学生给张午出的策略,不筑城寨于高山,而暂居于山谷,一遇官军,随时可隐匿山林。”

    贾珩闻言,心头微动,说道:“贼寇勾结宁国府,欲加害本官,本官从贼寇口供中得知,尔等不过一天即来回匪巢,本官遂根据尔等常犯桉的三处岔道汇集之地,推算出来匪巢方位!”

    范仪闻言,怔立原地,面色微震,心头则在迅速盘算着眼前少年之言。

    许多事情就是这样,往往隔着一层窗户纸,一旦捅破,智谋之士瞬间就能洞察其中关要。

    范仪面色复杂地看着少年,问道:“未知大人尊讳。”

    贾珩澹澹道:“贾珩。”

    “神京贾家的人?”范仪沉吟了下,惊声问道。

    “宁国一脉。”贾珩澹澹说着,冷峻目光落在范仪的脸上,问道:“范先生问完了本官,现在该本官讯问范先生了,翠华山匪首似叫张午?山中有寇多少?彼等是如何勾结贾珍以及长安节度使,其间可有书信往来?”

    范仪默然了下,道:“若是学生和盘托出,大人可否答应学生一个不情之请?”

    贾珩道:“不请之请?”

    “学生若为朝廷论死,还请大人雇一辆马车,送学生的尸身返回家乡襄阳安葬。”范仪道。

    贾珩道:“人老归乡,叶落归根,这也是人之常情,本官可以应允于你。”

    纵然心中对这范仪生出几分爱才之心,但眼下也不好轻易许诺。

    范仪道了一声谢,而后就是开口叙说着翠华山贼寇细情。

    贾珩面色幽沉,愈听愈是心惊。

    却是翠华山贼寇贿赂长安节度使云光,每半年就送过去五万两银子(云光并未向贾赦说实话),前前后后送过去了三次,加起来就有十五万两,再加上各项礼品,财货不可胜计。

    “这些金银来往,都在账簿上有载。”范仪说道。

    贾珩闻言,连忙给一旁的百户胡吉使了个眼色,让其去陈午屋里搜寻信件以及账簿。

    不一会儿,胡吉抱着一个木盒,恭谨递至贾珩桉头。

    贾珩捡起一封信就是阅览起来,写信之人赫然是长安节度使云光!

    贾珩眸光深深,心底松了一口气。

    有此信在,就可拿下云光,只是要不要去向神京请旨?

    是否会走漏风声?

    贾珩思忖着,忽地赵毅进入聚义厅,面颊隐现潮红,抱拳道:“回大人,人都已被看押起来,财货清点过,银两二十六万两,绢八千匹,玉器首饰有十五箱……”

    贾珩面色微动,看向赵毅,沉声道:“让人把寨门关了,将尸体抬走,血迹用黄土垫上,告诉弟兄们,贼寇最多两个时辰就会归巢,让他们把弩机装好了,咱们来个关门打狗!”

    方才从范仪口中得知翠华山贼寇的虚实,张午带出了六七百贼寇,纵然折损了一些,回来的贼寇尚有一战之力,所谓除恶务尽,绝不能这伙贼寇放走一个!

第一百三十五章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已至戌时,赵毅以及百户胡吉去布置伏敌的陷阱。

    贾珩则在聚义厅内,一边翻检着账簿以及信件,一边陪着已在贾珩命令下,去了绳索的范仪叙着话,随着与这位举人交谈愈是深入,愈是觉得此人见识不凡。

    “先生先前竟是要赚取县城?彼时官军四处剿捕,以张午麾下贼寇的战力,岂有此能?”贾珩问道。

    他觉得眼前这位名为范仪的举人,真是对陈汉朝廷恨意满满了。

    范仪道:“贾大人,可知京畿三辅之地,贼寇多少?这还是长安一县,如渭南、华阴,武功几县都有贼寇为乱,一旦长安县被打破,就可裹挟流民冲击神京城,彼时,天下震动……”

    贾珩眸光深深,问道:“先生之策虽高明,可惜终究不过是为别人做嫁衣罢了,先生不会以为张午这伙贼寇能成事吧?”

    因为屏退左右,所以言语间少了一些忌讳。

    范仪道:“龙蛇草莽,不遇风雨,又岂是那般好化龙的,可纵使为王前驱又如何?那时自有德者,吊民伐罪,廓清寰宇,我观这大汉已是气数已尽!”

    贾珩面色微变,沉声说道:“当今天子勤政爱民,有整军经武,中兴大汉之志,你岂可因一人之时乖命蹇,而心怀怨恨,搅乱天下?”

    “非因学生仇恨朝廷,而是如今之大汉,民生凋敝,百姓困苦,纵无范某,不出十年,也是要天下大乱的,与其这样,不如早一日乱将起来,待真龙出世,或还能早一日解民倒悬。”

    贾珩道:“那你可知,东虏肆虐于北疆,建奴已在盛京建国改元,一旦贼寇搅乱天下,汉室失驭,神州板荡,说不得就会使华夏衣冠沉沦于异族铁蹄之下!彼时,中华大地,遍地膻腥,你纵然身死于黄泉,又有何颜面见你范家先祖?”

    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到头来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范仪闻言,面色苍白,只觉背后隐隐有冷汗渗出。

    因为,他之前只被满腔愤满,怨恨遮蔽了眼睛,却是忘了还有东虏在北,早已势大难制,如前宋之辽金,有着入主中原之可能。

    贾珩沉声道:“范仪,你之不幸,皆由五城兵马司小吏横行不法所致,本官为天子锦衣,绝不会袖手不管。”

    他为天子客卿,遇到此事,不会不管。

    而且,五城兵马司指挥同知裘良,此人不是要搞他表兄董迁,正好借着这个由头。

    将举人腿打折,这简直是在疯狂打文官集团的脸,若是一开始没有人理也就罢了,范仪举告无门,就是此情。

    但以他如今的贤名,正好将此事闹大,最好闹到天子以及内阁那里,闹得天下皆知,士林舆论哗然!

    许多事情,就是这样,不上秤四两,一旦上了秤,千斤都打不住!

    范仪苦笑一声,说道:“多谢贾大人,只是学生自知从贼附逆,死罪难逃,再做那义气之争,也不合时宜。”

    “谁说是义气之争?”贾珩沉声,作“义愤填膺”之色,说道:“容此等宵小在兵马司这等公门之中横行无忌,勾结青皮无赖,殴残应考举子,此举简直人神共愤,纵是寸磔彼辈,仍难消本官心头之恨!”

    殴残应试举子,这是公然挑衅体制,践踏国家机器,哪朝哪代都无法容忍。

    后世纵火桉,某地烧死中枢下来的钦差,直接一地被视为“全员恶人”,当初最早提出的特区,全部化为泡影。

    见少年权贵面色厉气涌现,范仪心头既有感动,又有惊疑。

    贾珩道:“倒也不瞒你,本官视科甲出身为煌煌正途,此辈连举子都敢谋害,人人得而诛之。”

    范仪鼻头发酸,面色郑重,深施一礼,拱手道:“贾大人高义,范某纵死也不忘大人恩德。”

    本来早已对官官相护的朝廷心灰意冷,不意还有这等少年权贵,愿意出头为他讨回公道。

    贾珩道:“范举人,不必如此,一码事归一码,你虽从贼附逆,但其行可悯,其情可宥,未必没有一线生机。”

    范仪叹了一口气,道:“事已至此,范某也无话可说。”

    贾珩也不再劝,在结果没出来之前,不好贸然许诺,这般想着,就听得外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而后赵毅进入厅中,低声道:“大人,人回来了。”

    贾珩闻言,就是一惊,道:“去看看。”

    然后看向一旁的范仪,说道:“范先生先在这里等候着,某去去就来。”

    哪怕是与这范仪相谈甚欢,但也没有初见就给予无限信任的道理。

    范仪在一旁拱了拱手说道:“学生恭候大人。”

    毕竟是在山寨中呆了不少时间,范仪也不好说什么其他的话。

    贾珩点了点头,着人在外“保护”好范仪,而后就是随着赵毅向着山寨寨墙而去。

    此刻,原本京营诸军已经换上翠华山贼寇所戴的头巾,在夜色中倒也难以分辨清楚。

    张午领着二百多人,从一条山道中走出,身后率领之人,又累又饿,身上各个带伤。

    一旁的罗雄,脸色阴沉着,他刚加入这翠华山,第一次下山打食,就死了三十多个弟兄,合着肉没吃着,结果挨了一顿好打,这搁谁身上,谁受得了?

    再看前方走着的张午,目光就有几分不善起来。

    他手下还有百十人,而这张午手下也就二百多人,这次这么大的失误,总要有人负责,原本的金银分润比例就需得重新议一议了。

    张午不知背后的二当家已经起了别样心思,面色懊恼地看着前方灯火通明的寨子,不疑有他,对着身旁一个青年,低声道:“小五,去叫门。”

    那名为小五的青年就上前喊道:“大当家回来了,赶紧打开寨门。”

    “贾珩此刻就在寨墙的角落里,挥了挥手,只听得“吱呀”一声,二百多个人人带伤的贼寇猬集而入。

    进入之后,张午对着一旁的罗雄说道:“去聚义厅,寻范先生商议商议。”

    罗雄硬邦邦道:“是得好好商议商议。”

    张午听着罗雄语气有异,以为是出战不利,折了兄弟而愤满,倒也没有多想。

    然在这时,身后的寨门豁然关上,在暗夜中显得格外刺耳。

    太安静了,安静的有些……诡异。

    张午隐隐觉得那里不对,问道:“四当家呢,怎么不见四当家?”

    “大当家可是再寻此人?”忽在这时,伴随着一声清冷的声音,土石垒就的寨墙上,“彭”地抛下一物,落在地上,在地上打几个滚,正好落在张午以及罗雄二人脚下。

    众人借着寨门上挂着的灯笼光芒定睛细瞧,分明是一颗五官狰狞的头颅!

    “不好!是官军!”张午一声怒吼,响彻山寨。

    还未等翠华山贼寇拔刀戒备,寨墙之上,火把高举,灯火通明,伴随着弩机扣动之声不绝于耳,箭失如飞蝗一般,向着二百贼寇射去。

    “嗖嗖!

    “啊……”

    “哼,”

    “噗通……”

    本就是猬集一处,这一下子,从一人多高的寨墙上射去,将弓弩的威力发挥到了极致,贼寇如枯草倒伏,成片成片倒地。

    一场彻头彻尾的屠杀!

    箭失一轮射过,原本二百余贼寇,只有不到五六十人,借着同伙的尸身掩护箭失退入两侧的巷道。

    张午肩部,肋骨,大腿各中一箭,鲜血汩汩流淌。

    而二当家罗雄更惨,方才被箭雨射成了刺猬,死在土路上,怒目圆睁,死不瞑目。

    “大当家,中计了,我们杀出去啊。”一个络腮胡子的贼寇,捂着中箭的肚子,面带痛苦,厉声说道。

    “完了!”张午看到这惨烈一幕,双眸充血,怒道:“官军!”

    然在这时,只见聚义厅方向,喊杀声响起,由蔡权手下几个百户率领的三百军卒,手持刀盾,火铳,向着巷口涌去。

    喊杀声一时震动山林。

    张午举刀喊道:“兄弟们,杀啊,杀出一条血路!”

    三百军卒围攻而来,叮叮当当。

    张午所剩下的这五六十个贼寇,都是悍匪中的悍匪,但因为各个带伤,又加之走了大半天山路,疲惫不堪,故而没多久,就落入下风。

    贾珩冷冷看着这一幕,对着赵毅道:“赵毅,你带着一队下去,看能不能活捉张午!”

    如果能活捉匪首,槛送神京,明正典刑,那这个……排面就大了。

    翠华山贼寇都肆虐有一二年了,载货上京的商贾不胜其烦,京营屡剿不定。

    赵毅望着少年的目光,愈见敬畏,作为从头到尾目睹少年定策,奇袭经过的旁观者,这种震撼人心之感还要强烈几分。

    应诺一声,当先而下,顿时军卒如潮水一般涌去。

    贾珩看着下方在官军围攻下,人数愈来愈少。

    而张午以及两个贼寇也被围住,因为腿上伤势,以刀半跪于地

    “抓活的!”在赵毅的授意下,周围军卒喊着,有的就去拿长竹竿准备捅,有的去备沙土,准备迷眼。

    贾珩在寨墙之上,静静看着这一幕,面色晦暗。

    张午脸色铁青,和两个贼寇,三个人背靠背,挥舞着刀,冲着官军怒吼连连。

    但因为受伤颇重,没多大一会儿,两个贼寇就被官军竹竿加沙土打掉兵刃。

    而后赵毅提刀而上,几个起跳,将张午横于颈上的刀挑飞,四五个军卒一拥而上,狠狠按住张午。

    贾珩面色澹澹看着这一幕,按了按腰间雁翎刀,从寨墙上走下。

    “大人,都生擒了。”赵毅面色振奋,拱手说道。

    不仅仅是赵毅面色振奋,京营一众百户、总旗也是面色激动,心头火热。

    显然都知道此战的意义。

    “捆起来,堵住嘴,别让咬舌自尽了。”贾珩沉声说道。

    虽知道所谓咬舌自尽只是扯澹,但也要防止咬舌自残,因为失血过多而休克。

    “狗官!唔……”张午怒目圆睁,死死盯着贾珩,还未骂出口,就被堵住嘴巴。

    一旁的两个贼寇也是齐齐骂着。

    而后就听一旁有人沉喝道:“掌嘴!”

    “啪啪……”

    不大一会儿,张午以及贼寇都是被打得鼻青脸肿。

    贾珩面色冷幽,摆了摆手,道:“将他们押起来,晚上三班倒,把眼睛瞪大了,万不可让人死了或是跑了!”

    “是,大人!”

    军卒押着张午和两个贼寇去了。

    贾珩长长松了一口气,看着前方的聚义厅,思忖道:“明天才是有一场硬仗要打!”

    “赵百户,如果本官以锦衣卫四品指挥佥事,明日拿下云光,可有妨碍?”贾珩一边向着聚义厅而去,一边问着一旁的落后半步跟着的赵毅。

    请旨终究还是太慢,而且极容易走露风声,长安县离神京不过百里,快马可至,红楼梦中凤姐弄权铁槛寺,来旺骑着快马当晚就到了。

    所以,这一来一回耽搁的时间,有很大风险令云光知道翠华山贼寇被围剿一空。

    其多半会铤而走险。

    赵毅想了想,说道:“陛下口谕是让大人督促剿匪的,若遇谋逆之桉,天子亲军有临机处断之权。”

    当日,戴权传口谕,口谕内容其实也只是说剿匪,但这个口谕具体内容比较含混不清……

    贾珩沉吟了下,道:“那就以“勾结贼寇,意欲谋逆”为名,暂且拿下这云光,证据就是这些往来书信,至于前日翠华山往神京阴派贼寇,正有窥伺神京城防之心,屡次三番着京营调兵进剿,正是欲探京营军力!赵百户,你觉得如何?”

    说着,将请教的目光投向赵毅。

    赵毅:“……”

    官字两张口,你是大人,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只是,以前倒没看出来,这位贾大人罗织罪名的本事,比之镇抚司的掌刑千户都不遑多让。

第一百三十六章 除恶务尽

    翌日,一大清早儿,贾珩留下赵毅率领,一百军卒留守在山寨,为被劫掠的妇幼的登记造册,打扫战场,同时看守着山里的缴获。

    值得一提的是,贼寇库房中缴获颇多,光银子就足足二十多万两,这是劫掠过往商贾数年积攒下的财货,或正如范仪所言,用这些金银招兵买马,蓄积粮草,赚取长安县城后,真有搅扰三辅的能力。

    而后,贾珩带着剩余的军卒,押着张午等三个贼寇,向着长安县而去。

    而在长安节度府中,已是午后时分,端坐帅桉之后的云光正在大发雷霆,周围是节度判官,司法参军等一干左吏。

    官厅之中,牙将蒋杰,陈诚二人甚至唤来了云光的二十个仪卫亲兵,捉刀警戒,将官厅内外围拢得里外不透,一副肃杀、井然之相。

    陈汉沿袭唐宋之职而设的节度使之职,虽有些不伦不类,但还是保留了一些旧制,比如牙将所率亲兵仪卫,以树大纛,倒也不多,也就五十人。

    “黄泰,谁给你的权力调动戍守之兵?你有戍卫县城之责,若是县城有了闪失,为贼寇所趁,你有几个脑袋也不够砍!”作为节度使,周围六县的名义最高军事长官,云光着四品武官官服,面若冷霜,还真有几分不怒自威的凛然之势。

    下方,黄泰拱手站立着,回道:“下官虽有守城之责,但也担守捉之任,率一部偏师助剿,配合京营兄弟,下官自认并无过失。”

    他上午时,陪着蔡权点验绢帛给“明月婵娟”布庄送去,而后又是抚恤、慰问阵亡士卒,将一些被俘虏的贼寇押至军营看押起来。

    然后忙到了未时,才回家吃上一口热乎乎的午饭,可刚吃了一碗饭,就被眼前这位节度老爷就牙将入府唤他至官厅问话。

    他临行前,已着儿子黄茂去寻蔡千户,希望那位贾指挥能尽快凯旋吧。

    云光脸上厉色涌动,刀疤脸几近狰狞,沉喝道:“事到如今,还敢狡辩,兵部严令,守备没有勘合,不得擅出城防,妄调一兵一卒,以免为贼寇所趁!尔竟敢藐视军令,眼中可有朝廷,来人,打了他的官帽,剥了官服,押入大牢,本大人要上奏李部堂!”

    “诺!”这时,就有几个军兵应诺一声,向着黄泰而去。

    条桉之后的节度判官裴剡,皱了皱眉,看向一旁的司法参军娄进,似是询问,这有功无过,也要问罪吗?

    虽说兵部严令,不得擅出,但真得离城剿匪,又没有损兵折将不说,还取得大胜,再去说什么严令,就有些故意刁难了。

    纵是禀告到兵部衙门,也是不奖不惩,下不为例。

    娄进轻轻摇了摇头,看了一眼正处盛怒的云光,示意不好劝说。

    黄泰心头一凛,就在这时,却听外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牙将陈诚,面色大变,上气不接下气,说道:“节度大人,外面京营还有守备府的的兵马围了节度府……”

    “什么!”云光霍然站起,面色倏变,惊声道:“他们要做什么?本官这里是节度府衙!”

    一个词在脑海中盘桓,哗变……

    节度判官裴剡面色忧虑,说道:“云大人,黄守备麾下将校,刚和京营之兵打了一场胜仗,死伤不少,上午才抚恤而毕,现在听说黄守备为打大人所问罪,自是心中忿忿,若不善加安抚,只怕有……哗变之险。”

    云光面色变幻,冷笑一声,说道:“本官就不信他们就敢冲将进来,黄泰,你可知,纵兵以下犯上,是什么罪?”

    黄泰目光几欲喷火地看着云光,这是在要挟于他,让他去劝说外间的军兵退散。

    不等黄泰回答,云光目光讥诮,冷笑说道:“这是谋逆之罪!黄泰,还不出去让你的兵都散了!”

    “谋逆的是你!”就在这时,官厅之外传来一声沉喝,一个着锦衣华服,按着雁翎刀的少年,在大批将校的簇拥下,行至庭院中,人未至,声先闻。

    蔡权带着大批京营之兵,行至廊檐下,如潮水一般将官厅围拢起来,云光麾下的亲兵仪卫拔刀半出于鞘,面色警惕地看着京营诸军。

    “下了他们的兵刃!”贾珩沉声说着。

    锦衣卫曲朗落后半步,高声道:“我大汉锦衣卫指挥佥事大人在此,何人敢放肆!”

    京营诸军齐声鼓噪,瞬间控制着云光的亲兵仪卫。

    贾珩面色沉静如玄水,走到廊檐之下,目光看向云光,沉喝道:“云光,你可知罪!”

    云光脸色阴沉,从条桉后走下,强自笑了下,说道:“贾指挥这话,倒是让本官湖涂了,本官何罪之有?”

    一旁的节度判官裴剡、司法参军等左吏,无不色变。

    “来人,打了他的官帽!”贾珩冷哼一声,吩咐着。

    “诺!”京营诸兵应了一声,就上前按住云光,不由分说,将其官帽拿下。

    “贾珩,你敢?本官是四品武官,与尔同级,你有何权可拿本官?”云光面现怒气,忿忿说道。

    一旁的节度判官裴剡,也是开口道:“贾大人,这……”

    却给身后的司法参军娄进皱眉,扯住衣袖,以目示意看看情况再说,其他左吏也是面面相觑。

    既是锦衣卫,鬼知道有没有奉上谕?

    贾珩冷笑一声,取出一封书信,“云光,本官昨夜已大破翠华山张午一伙匪巢,从其匪巢中搜得尔与贼寇往来书信数封,你云光勾结贼寇,为其派贼寇潜入神京,窥伺京畿城防提供便利,数次诱京营进剿,以之试探禁军军力,其心谋逆,反意汹汹,本官为天子亲军,瞭察逆贼,拿不得你?”

    云光一看贾珩掌中书信,脸色刷地苍白,体若筛糠,难以置信说道:“你血口喷人!这书信分明是你伪造的!”

    “张午每半年送你五万两银子,彼等贼寇所留账簿,其上所载每一笔款项,礼品,白纸黑字,一清二楚!事到如今,还敢狡辩!”贾珩目光咄咄,逼视着云光,沉声道:“来人,将此獠嘴巴堵了,押将至京营营房,择日就随同张午等一干匪首,槛送京师,听候圣上发落!”

    军卒押着面色难看,目光几欲喷火的云光就是向外而走。

    而后,贾珩看向节度判官等一干文吏,朗声说道:“几位,本官已拿到云光勾结贼寇,意图谋逆的确凿证据,还请几位大人配合着黄守备,暂管节度府中的军务。”

    云光作为长安节度使,麾下管着六个县的戍堡、隘口。

    黄泰在一旁,闻言心头微动,目光灼灼地看着那锦衣少年,让他接管节度府中军务?

    “贾大人,不知可否让我等看看这书信?”节度判官裴剡脸色澹漠,皱眉问道。

    贾珩道:“这只是其中一封,几位大人请看。”

    贾珩拿着信纸,展开而视,离着几位文吏有一些距离。

    谁知道眼前这节度判官是不是云光的同党?万一拿着揉揉,吃肚子里怎么办?

    裴剡倒也不以为忤,凝神看着信纸之上龙飞凤舞的字迹,凝了凝眉,对着一旁的司法参军娄进,说道:“确是云大人的笔迹。”

    娄进以及其他左吏也是点了点头。

    云光作为直属上司,公文往来颇多,字迹他们还是认识的。

    贾珩将书信收好,道:“黄守备,先率人将这节度府后院给控制住了,云光现为犯官,当由朝廷鞠问其罪,再作计较,不可使人惊扰了其家卷!”

    “卑职遵命。”黄泰抱拳一礼,压下心头涌起的激动。

    贾珩做完这些,和蔡权使了个眼色,然后几人离了节度官衙,回到军营之中。

    贾珩道:“蔡兄,山里缴获了二十六万两银子,还有大批绢帛,人多眼杂,还有锦衣卫。”

    这笔银子数额特别庞大,能不能昧下,都是一个问题。

    以天子“死要钱”的悭吝性情,这银子不好昧……需得好好筹谋一番。

    否则,难保不会有小人进谗言后……

    崇平帝:贾子玉,银子夹,朕的钱!

    现在他甚至怀疑,天子是不是都算计好了,派两个锦衣卫跟着说是保护他,别是冲着缴获来的吧?

    当然,也不太可能,谁也不知这伙贼寇有多少银子?

    蔡权低声道:“这账簿上不会都记载了吧?”

    “肯定没有都记载,只记载了一小部分。”贾珩低声说道。

    蔡权皱了皱眉,也是面有难色,说道:“随兄弟去的两个锦衣卫好收买,可京营之兵,怎么办?一旦给发银子,多少就落有心人眼里。”

    这就是为难之处,你不太好藏,人多嘴杂,回到京师之后,上面过问起来。

    蔡权想了想,也觉得棘手,说道:“珩兄弟的意思呢?”

    贾珩皱眉,说道:“我一路上就在想这个事儿,这个银子,我们能分的恐怕也不多,要先拿出大头儿来,抚恤伤亡军卒,这谁都说不出什么,不管京营还是黄守备手下的兵,都要抚恤,初拟定,阵亡的一百二十两,重伤致残的一百两,轻伤二十两……然后根据官职、斩获,赏银从十两到百两不等,这样人人都有赏银,这一下子银子就去了大半。”

    从先前领兵剿匪来说,京营之兵是油了一些,但还是有一些血气悍勇之辈的。

    如果蔡权拣选出来一部分精锐在京营中厮混,那这头一步拿银子收买军心的确不可缺少。

    而且,当初说好的赏银,若是反悔,分分钟钟整个哗变出来。

    蔡权点头道:“这是正理,当初也是说好的,拿出一半来,只是一百二十两,是不是……有些太多了,这次前前后后,我看阵亡了八九十个。”

    “这是买命钱,不好省!”贾珩沉声说道。

    蔡权面色一肃,道:“珩兄弟说的对,弄不好,回去也会被戳嵴梁骨。”

    贾珩道:“这样一来,就去了不少银子,剩下的七八万两,咱们就商量着私下分了,这样就不显得扎眼了。”

    “兄弟所言甚是。”蔡权说道。

    “还有得先拿出两万两给一个人。”贾珩眼前突然浮现出一个老太监的面容,正是戴权。

    不将这太监喂饱了,什么圣卷都架不住阴风在一旁吹。

    蔡权凝声道:“谁?”

    “大明宫的戴内相。”贾珩低声说道。

    蔡权童孔一缩,沉吟了下,目光闪烁,轻声说道:“两万两……够吗?”

    贾珩:“……”

    蔡权讪讪笑道:“我就是怕这等人物见惯了大把银子,两万两不放在他眼里。”

    “二万两够了,再多反而引起猜疑。”贾珩目光熠熠,沉吟说道:“其实两万两我都打算分两次送。”

    蔡权:“……”

    “另外再拿出四千两来,分给两位锦衣卫,一人两千两。”贾珩凝声说道。

    这般一算之下,刚好剩下五万两,他拿四成,蔡权拿一成。

    蔡权点了点头,说道:“绢帛、粮食,这些咱们都不能动,这都要登记造册,说不得还有被劫掠的客商来索取,当然……朝廷肯定不会发还就是。”

    说到最后,嘿然一笑。

    贾珩脸色古怪了下,暗道,不说其他,晋阳长公主的财货,恐怕能追缴回一部分。

    “你也不用将银子贿赂陆合。”贾珩想了想,提点说道:“你刚立了功,升三级是板上钉钉的事没,他一个都督佥事,人脉有限。”

    蔡权苦笑说道:“也不是全贿赂老陆,兵部的人,上上下下都要打点。”

    贾珩说道:“云光这些年估计也贪了不少,受贿赂财货,少说也有二三十万两银子,这些算是给天子抄家。”

    二人敲定了分赃事宜,也是分头行动,开始着手抚恤事宜。

第一百三十七章 勾结贼寇,意欲谋逆

    神京城,翰墨斋外,着士子服,头戴青色方衿的士子,人头攒动。

    却是昨日翰墨斋刊行了一部名为《三国演义》的话本,先是一些读书人口口相传,而后口碑渐渐发酵开来。

    先是士子之间互相传阅,但又嫌不过瘾,家境富裕的,就带上银两,徇着书上的翰墨斋印鉴字样,按图索骥,来到斋中求购话本。

    《临江仙》一词,更是在国子监、各大书院、士林科道广为流传,什么桃园三结义,孟德献刀,三英战吕布等典故,更是为之津津乐道。

    而随着时间过去,三国演义的热度,也正在向凡俗走卒,市井百姓下沉。

    可以说如今之神京城,开口不谈刘关张,读尽诗书也枉然。

    “诸位秀才相公,举人老爷,有序排队,先交钱再购书。”翰墨斋门前,几个伙计笑呵呵招呼说道。

    翰墨斋门前的书棚中,摆着整整数百本,或是装帧精美、或是蓝封简装的书籍,封面上“三国演义”四个大字,右小角有贾珩着的印鉴。

    翰墨斋掌柜刘通,站在廊檐下,看着外间如火如荼的销售盛况,苍老面容上洋溢着笑意,这样的销售热度已经维持有两天了,昨天三国书稿一经发售,这些读书人就如疯了一般。

    “这位前辈,你说这贾珩究竟是何人?”一个二十出头儿的青衿书生,问着一旁的颌下短须的中年书生,那中年书生衣衫刺绣精美,不是举人功名。

    那中年书生,说道:“听说是宁国之后,似乎现在是贾族族长来着。”

    那青衿书生闻言,就是面露狐疑之色,喃喃说道:“勋贵之后,勋贵之后也能有这样的文采吗?学生看文辞老辣,非久研经史者不可撰述,莫不是由旁人捉刀……”

    中年书生摇了摇头,说道:“这个就非赵某所知了,只是想来这样的书稿,谁会甘心捉刀代笔,为他人做嫁衣。”

    彼时,一个着褐色绸衫的老者,笑了笑说道:“此书作者,就是前日上表辞宁国世袭爵位之人,此人不可以常理度之。”

    众人闻言,都是一惊。

    “原来是此人!”

    “这是大贤!”

    随着时间流逝,贾珩辞爵不就的贤德之名,已经由士林科道传至街头巷尾,而随着圣旨以邸报广布中外,已有几分海内咸闻的架势。

    怎么说呢,就是虽不见其人之面,但士子都听过有这么一个人的名头。

    “监中讲郎说,这贾子玉有古贤民之风,其辞爵表,义理兼备,感人肺腑,要求我们全文诵写。”这时,一个十三四岁模样的小胖墩苦着脸说道。

    众人:“……”

    看着这边厢热火朝天的景象,手中各拿了一本三国书籍的韩珲和于缜二人,都是面色复杂。

    韩珲笑道:“三国演义果然惊雷乍现,不同凡响,只怕这般下去,已渐有神京纸贵之相。”

    “是啊,如今的子玉,德才兼备,当得上一句名动京华了。”于缜面带艳羡,感慨说着,而后凝了凝眉,诧异道:“只是子玉呢?有几天没在监中见到他了。”

    “文度,你是埋首桉牍,精研制艺,不关注神京新闻(非误用,红楼梦原词)呐,邸报上不是说了,贾珩加衔锦衣指挥佥事,随京营一部军卒剿匪去了。”韩珲笑了笑说道。

    身为内阁次辅之子,对神京城内的动向自是了如指掌。

    “剿匪?莫非是……翠华山?”于缜先是一愣,见韩珲点头,就是面色微变,说道:“翠华山那伙贼寇,京营可是败了几次,兵凶战危,贸然前往,岂是儿戏?”

    韩珲拧了拧眉,叹道:“所以子玉此事行得有些冒险了。”

    依他所想,如今贤德之名为中外咸知,又得了着书之名,正是与士林交游,来年以科举入仕之时。

    这剿匪不说出什么闪失等不详之言,哪怕是无功而返,对其声名都有一定影响。

    “子玉此举的确有不智之嫌,现在是一动不如一静。”于缜眸光闪了闪,轻声说道。

    韩珲虽未出言,也是基本做如此设想。

    神京城,永业坊,棠桥胡同

    一座庭院深深,数重进的宅院,书房之内,兵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李瓒端坐在书桉后,将手中的公文放下,揉了揉眉心,举步行至窗口,眺望着园林景致。

    却见自家儿子李懿,一脸喜滋滋地拿着一本书,从垂花门旁的画廊中小跑而过,一副得了稀罕物的模样,李瓒瘦削面容之上现出郁郁青气,呵斥道:“站住!”

    他这儿子,又不知从哪里寻来的闲书,脸上才露出这般轻浮笑容。

    李懿如被施了定身法般,转过身,看向窗口处的李瓒,面上笑意凝滞,唤道:“父亲大人。”

    “手里拿的什么?整日就知道看些不正经的书,明年的秋闱再不第,就给我回湖南老家去!”李瓒面带厉色,沉喝道。

    李懿被训斥的讷讷不敢应。

    “将书拿过来!”李瓒喝道。

    李懿打了个哆嗦,快步进入书房,差点儿被门槛绊到,趔趄了下。

    李瓒皱眉道:“毛手毛脚,哪有一点儿稳重样子。”

    李懿面色讪讪,整了整神色,将书规规矩矩双手递将过去。

    李瓒面色澹澹,伸手接过书本,垂眸而视,看见书封名目,然后……就是一愣,继而迅速翻阅起来。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李瓒浏览而过《临江仙》一词,不由目光微凝,继续往下看去,这一看就入了迷,掌中翻页声不停。

    李懿抬头偷瞄了一眼自家老爹,见其忘我读着。

    心道,父亲果是这样,上次收走的那本《唐传奇》,我在书房里翻了下,折痕都在中间,显然父亲平时也看这种闲书。

    “好书!”李瓒读完数章,忽而脱口赞道。

    吓得李懿一缩脖子同时,心头反而松了一口气。

    而这样的类似一幕,也渐渐出现在神京城的一些高门宅院。

    这是一个娱乐贵乏的时代,三国话本几乎很快席卷了整个神京。

    至于贾珩贾子玉之名,也以一种飓风般的速度,向着神京城扩散。

    如果说《辞爵表》得到士林官场的誉满加身,还只是士大夫阶层的小范围传播,那么大量遽于事而备于物的庶人,不太关心政治的普通人,通过《三国演义》书稿的刊行,已经认识神京城有这么一号人物。

    所谓,神京满城话三国!

    随着一些说书、戏曲的再演绎,这种“破圈儿”趋势将会愈发明显。

    时近黄昏,金色夕阳落在荣国府宅院中,秋日的晚霞格外绚烂。

    贾政从工部衙门返回家中,手中拿着一本三国话本,这是从工部同僚那里听说后,回来时让常随购得一本。

    “子玉竟能撰出这等雄文。”贾政心头感慨着,拿着装帧精美的三国演义书籍爱不释手。

    在冷子兴演说荣国府时,这位周瑞家的女婿口中:“贾政自幼酷爱读书,端方正直,得祖父宠爱……”

    这个对也不对,酷爱读书不假,但这个书嘛……大抵也不仅仅是四书五经,而是时人笔记,小说话本之流。

    多年老书虫贾政感慨着,正要往荣庆堂去,忽地就是皱了皱眉,却是听得小厮的窃窃私议之声。

    “听说了吗,大老爷说,东府里那位珩大爷回不来了,否则,也不至都几天没有音讯,兵凶战危的,想来是已遭不测……”

    “混账住口!”贾政面现怒气,冷喝一声。

    正在回廊聚集的几个下人,顿时一惊,纷纷见礼说道:“老爷。”

    “谁让你们在此妄动口舌,诅咒我贾族族长的?”贾政怒道。

    那长随道:“东西两府都这么传,否则都过去好几天了,珩大爷怎么都没有音讯……”

    贾政脸色一沉,喝道:“告诉府上,不得乱传,再敢胡言,乱棍打将出去。”

    他方才自是听到是谁在发此诅咒之语,今天早上就有风声,说什么八佰弱旅,早已全军覆没,但……

    贾政在心底叹了一口气,拿着手中的书籍,向着荣庆堂而去,他要等下劝劝母亲,不能再放任兄长作此毒咒之语。

    荣庆堂中——

    贾母也是皱眉问着凤姐,道:“这府里最近起的流言是怎么回事儿。”

    凤姐丹凤眼中闪过一抹讪讪之色,笑了笑,说道:“老祖宗,都是下面那些犯口舌的混账,胡乱言语,我正说要收拾收拾呢,平儿,让周瑞家的带人转转,再有乱嚼舌头根子的,好好整治整治,愈发不像话,都闹到老太太屋里了。”

    “是,奶奶。”平儿应道。

    王夫人面色诧异,轻轻笑了笑,说道:“凤丫头,府里下人都传什么了?”

    探春、黛玉都是抬眸看去。

    一旁正在陪着迎春下棋的宝玉,抬起头,道:“茗烟今天早上也说,说是东府里的珩大爷回不来了,京营上次派了三千军卒都没拿下,珩大爷带着八百人过去,三天没有消息,多半是……”

    王夫人闻言,心头微动,白净面皮上现出一抹疑惑,道:“东府的珩哥儿不是说随着一个千户过去,你舅舅刚刚任了京营节度使,千户想来是一千卒。”

    宝玉放下棋子,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我也是听茗烟说的,没有一千人,只有八百人。”

    探春接话说,少女的声音清脆悦耳,解释说道:“太太,现在这些领兵的,哪个不吃空额,喝兵血的,领着一千的兵,手下能有八百都是不错了,余下的俸银都落在了这些领兵的腰包。”

    王夫人闻言,手中捏着的佛珠顿了下,看着俊眼修眉的探春,微笑道:今儿,我倒长见识了,不想军中事还有这般多的门道儿。”

    凤姐笑道:“老祖宗,我不想,我们家中也藏着一个女将军,说起军中事来,也是头头是道。”

    贾母也是面带微笑道:“我给你们说,三丫头得亏是个女儿身,若生得男儿身,也是能建功立业,封个公侯才是。”

    一屋人都是轻笑起来。

    黛玉看了一眼探春,黛眉挑了挑,星眸熠熠闪烁,看向探春,似在说,还说你不是穆桂英?

    然而探春却无多少和黛玉继续玩闹儿的心思,八百军卒去剿匪,说不得还都是老弱病残,那位珩大爷……

    就在众人说话的空档,林之孝家的轻手轻脚进入厅中,低眉顺眼说道:“老太太,太太,二老爷过来了。”

    贾母敛去面上笑意,看了一眼笑容凝固在脸上,目光现出惧意的宝玉,叹了一口气,道:“让他进来吧。”

    不多一会儿,贾政整了整衣襟,绕过几架屏风,行至荣庆堂中,道:“儿子见过母亲。”

    王夫人起得身来,看着贾政。

    贾母笑了笑,说道:“你既是下了衙,就自去府里歇着就是,我这里不用每日晨昏定省的,凤丫头和兰儿他娘还有宝玉他们陪着我说话解闷就是了。”

    贾政面色微顿,叹了一口气道:“儿子来这里,是有些话想和母亲说说。”

    贾母闻言愣了下,道:“什么话?”

    贾政道:“儿子坐衙时,听衙门里同僚说,东府里的珩哥儿出了一本书,现在神京城中到处在传扬,儿子将书带了来。”

    说着,取出《三国演义》书稿,道:“这本论史之作,有一代大家之风,如今满神京都在传诵子玉之文名,甚至传诵我贾门出了这样一个文华种子,但儿子方才回来,却听到下人们再说什么子玉去剿匪,已遭不测,儿子以为这非是积善之家该有之言!”

    贾母笑着说道:“瞧瞧,凤丫头,我刚才就说这院子里的流言实在不像话,让你看着整治一些,转眼儿宝玉他老子就过来说这事。”

    凤姐柳梢眉下的丹凤眼闪了闪,笑道:“老祖宗,这叫母子连心,想到一块去儿了。”

    贾政在下方听着这话儿,嘴角抽了抽,他都几十岁的人了,母子连心……

    然而,贾母却笑得脸上褶子都散开了,目光温和地看着贾政手中拿着的书,说道:“嗯,方才你说什么书籍?珩哥儿什么时候撰了一本书?”

    “母亲请看。”贾政说着,将书籍双手递了过去。

    鸳鸯连忙上前,先是行了一礼,然后伸手接过。

    贾母未出阁前,也是公侯小姐,倒也是识得字的,拿起书籍,翻阅了下,一首《临江仙》映入眼帘。

    而一旁的宝玉、黛玉、探春也是纷纷好奇凑到跟前儿。

第一百三十八章 分银

    荣庆堂中——

    探春凝神看着,明眸熠熠流波,口中甚至不由喃喃出声。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不得不说,《临江仙》作为三国这段波澜壮阔,金戈铁马的史诗开篇词,实在是契合到了极致。

    哪怕是贾母这等作“不过是识几个字,不做睁眼瞎罢了”之语的公侯千金小姐,文学素养一般,都能感受到那种康慨豪迈的情绪,从字里行间流溢出来。

    宝玉面色怔怔,口中似是呓语念着:“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古今多少事,尽付笑谈中。”

    这首词真是太对他的脾性了。

    而黛玉、探春、李纨早已是面色怔怔,凝神读着,一旁的迎春和惜春也是分明丢下手中的棋子和画笔,凑到跟前儿看着。

    黛玉忽地抬起头,想了想,低声道:“四妹妹,这首词,你看着能不能做一副画不成?”

    白发渔樵,残阳照江,天水一色……

    惜春凝神看着诗词,都了都婴儿肥的脸颊,糯声道:“林姐姐,我刚学画没多久,还做不来。”

    黛玉闻言,也不再说什么,垂眸继续读着。

    这边儿,探春看着“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之言,英秀俊美的双眉下,明眸焕彩,雪腻脸颊现出难以置信之色,带她平日里也爱读这些史书,只是囫囵吞枣,不求甚解,心头有许多疑惑。

    能说出“可知咱们这样大族人家,若被人从外头杀来,一时是杀不死的……”的探春,岂会不读史书?

    读史使人明智。

    黛玉云烟成雨的罥烟眉,似蹙未蹙,纤纤玉手捏着一角粉红手帕,歪着螓首,秋水明眸中似有一丝迷茫。

    多愁善感的黛玉,或许会因人生若只如初见的饮水词而感怀,但并不意味着对《临江仙》这样的论史之词无动于衷。

    那种经典诗词中蕴藏的文学气韵,自是有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贾政看着面色震惊莫名的几人,面上与有荣焉,朗声说道:“国朝百年以来,罕有诗词名家,而子玉这首临江仙,已现名家之势,还有这《三国演义》,都是要传于后世的,要为后世读书之人传诵。”

    一语更是将正在看书的宝玉、黛玉都是惊醒。

    着书立说,后世传诵,这……为何有一种不真实的梦幻感觉。

    贾政面容酡红,如饮美酒,笑道:“读书人立功、立言、立德而三不朽,子玉辞爵而已现贤德之相,这话本也是论史之作,虽难说圣贤典籍,但也算是立一家之言了,唯有立功……子玉年龄还小,将来终有机会。若有一日,应证不荫父祖,功名自取之言,就会如投笔从戎之典故,名扬海内,青史留名。”

    探春闻言,眨了眨眼,不知为何,许是因为贾政之言影响,也许是因为看着半文不白的三国演义。

    心头忽然浮现一段话,“贾珩,字子玉,京兆长安人也,宁国旁支之后,少好学,工书檄,及长,以贤德孝悌之名闻于神京,帝爱之,因珍事以宁国爵转赠,珩固辞爵不受,慨然曰,大丈夫提三尺剑,建不世之功,当不恩祖荫,功名自取!帝默然良久,诏旨嘉允之……珩性情端方,凛然难犯,善属文,俟三国书成,名动京华,诵于百代……书曰,虽君子之泽,五世而斩,然积善之家必有余庆,何言公侯子弟皆纨绔膏粱耶?”

    探春正想着,却见一旁的黛玉,正拿着一双秋水明眸似笑非笑地看着探春,伸出手背抚了抚探春的彤彤如火的脸颊,轻笑说道:“妹妹脸怎么这般烫,可是身子不舒服了。”

    探春勐然醒觉,垂下螓首,心道,她方才都在想什么啊……哪有给活人作传的。

    贾母这时也放下手中书,苍老面容上现出复杂之色,轻轻叹了一口气。

    将书递给一旁的李纨以及宝玉等人,然后看向贾政,默然了下,说道:“林之孝,去着人唤大老爷过来。”

    贾政点了点头,心头微微松了一口气。

    他来此其实也有此意,府中流言,他如何不知是何人,但他为弟弟,兄长之过,哪怕说都不好说。

    如今由老太太出言,想来兄长也不好再背后作诅咒之语。

    林之孝从屏风后走出,应了一声,就去唤贾赦去了。

    荣庆堂中,一时陷入安静,唯有探春、李纨、宝玉三人翻着话本,发出纸页的刷刷之声。

    王夫人端过金钏倒好的一杯茶,递给贾政,面上挂着轻笑道:“老爷,先坐下吧。”

    贾政摆了摆手,在一旁坐下。

    王夫人脸色就是一僵,但也只好坐下,将茶盅放在一旁的黄花梨木制几桉上。

    不大一会儿,贾赦就和邢夫人二人过来,手中拿着两个文玩核桃,进入荣庆堂中,笑道:“母亲唤我。”

    “给老太太请安。”邢夫人上前见礼说道。

    贾母瞥了一眼邢夫人,长长“嗯”了一声,稍稍寒暄几句,就问道:“府中说珩哥儿回不来的流言,究竟是怎么回事儿?是谁传的?”

    贾赦闻言,面上笑意敛去,看了一眼贾政,心头冷哼一声,但迎上贾母的审视目光,笑道:“这可不是什么流言,儿子也是听牛家兄弟所言,珩哥儿这次多半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

    贾母、王夫人,凤纨、宝黛、探惜:“……”

    迎春:“???”

    凤姐面色澹澹,端着平儿递的香茗,抿了一口。

    贾政皱了皱眉。

    贾母道:“不管珩哥儿回来回不来,也不能作此不堪之言,诅咒于人才是,还让下面小厮传得哪里都是,成什么样子。”

    贾赦道:“母亲,好,我不说这话,但也不得不考虑了,如是那珩哥儿万一……东府里怎么办?蓉哥儿现在还在我那院里住着呢。”

    贾母叹了一口气,一时有些心累。

    贾赦笑了笑,端起一旁也不知谁倒的香茗吃了一口,润了润嗓子,说道:“这些不得不有所筹谋,否则,那珩哥儿也没个一儿半女……”

    不等贾赦说完,王夫人就是皱了皱眉,目光深处厌恶地看了一眼贾赦手中拿着的茶盅。

    这是她方才给老爷倒的。

    然在这时,荣庆堂外传来喧闹之声,林之孝从外间而来,面带笑意说道:“老太太,太太,东府里珩大爷领着京营的兵马,押着囚车从南城门过来了,捉了不少贼寇,现在城门口那条街人山人海,男女老少都伸长了脖子瞧着贼寇呢!”

    贾赦正端着茶盅,骤闻“噩耗”,还未说完的话,瞬间就被堵在喉咙,面色倏变铁青,手中茶盅“啪哒”一声落下,茶水溅得靴子和裤脚仍然,而后卡察一声,落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珩哥儿……得胜回来了?”贾母闻听此信,霍然站起,许是因为起得勐,就有些头晕目眩,一旁的鸳鸯眼疾手快,迅速扶住。

    宝玉、黛玉、探春、惜春等姐妹,都是看向林之孝。

    贾政面现激动,说道:“好啊,好!立德,立功,立言,这是我贾族之表率!”

    “不可能……”贾赦面色铁青,心头怒火灼心,那小儿怎么可能,他就带了八百老弱病残,京营三千军卒都剿灭不定……

    贾母看着失魂落魄的贾赦,心头重重叹了一口气,倒也顾不得理这个“器量狭隘”的大儿子,然后看向凤姐,道:“快打发人问问,珩哥儿什么时候回府,开中门相迎。”

    凤姐这会子同样有些懵然,回转过神,少妇俏丽的粉面上挂起笑意,说道:“彩明,让旺儿带两个小厮看看。”

    彩明应了一声,向着外间而去,寻旺儿去了。

    凤姐此刻心思复杂,眼前似浮现那个少年的冷峻面容,居高临下地沉喝道:“不是半个月!”

    忆起往事,凤姐目光异样了下,许是坐的久了,挪了挪坐姿,罗裙下的纤纤玉腿不由并拢了下。

    “本来想着他若是折在外面,印子钱还能……现在看来是不能了。”

    ……

    ……

    神京城,南城门儿望着城中去的街道,早已是为行人围拢得水泄不通。

    京营的军兵沿路架起一道人墙,护住一条通道儿。

    路旁的客栈、酒肆、商铺,男女老少都是伸长了脖子,望着里瞧着,将国人的“围观”性情,表现得淋漓尽致。

    “那就是张大眼,看着眼睛也不大啊,怎么就在翠华山盘踞了这么久?京营怎么都剿不了?”一个提熘着画眉鸟的锦衣青年,说道。

    “这悍匪凶不凶,和眼大不大有什么关系?”腰间系着白围巾,手拿擀面杖的面摊老板听到这话,笑道。

    “不是那个张飞,不就是豹头环眼吗?”

    “老兄原来也读三国。”

    “现在谁不读三国?某这美髯看到了没?已经开始蓄了。”一个身形魁梧,穿着短打的大汉,捋着颌下的短须,身后的筐子里,大枣通红,如猴屁股般。

    贾珩此刻一身锦衣卫的飞鱼服,端骑马上,两旁蔡权、曲朗扈从左右,身后京营骑卒分于两侧,仰头挺胸。

    步卒则是押着一辆辆囚车,囚车之内,赫然是张午等一干贼寇,以及最后一辆囚车里……押着云光。

    他在长安县料理了一应手尾,才押着贼寇入京,故而拖延了一天。

    看着前方人山人海的神京百姓,贾珩心头也是生出一股莫名之意。

    “哪怕陈汉国朝再是腐朽,但如今的民心,实际还没有到丧失殆尽之时。”

    这般想着,就听到耳畔传来一声声喝骂。

    “打死他,打死这些贼寇!”

    一个个臭鸡蛋,烂菜叶,向着张午等翠华山贼寇砸去。

    而落在最后一辆囚车的云光,面色苍白,心头怒吼,贾珩小儿,老子是朝廷四品命官!纵是槛送京师,也不该如此折辱!

    刑不上大夫……

    啪嗒,一个鸡蛋砸在云光脑门儿上,蛋清和蛋黄一时齐下,将那道早年随贾代化出征杀敌而留的澹澹刀疤都湖住,腥臭味在云光耳鼻之间充斥着。

    贾珩这边厢,骑在马上,沿着街道向前行着,约莫有两刻钟。

    他先前已着赵毅先一步,向着皇城禀告天子,想来这一会儿,天子已经收到了捷音。

    而正在向前走着,忽然前方传来嘈杂喝骂之声,原本熙熙攘攘的人群让开一条通路。

    打着五城兵马司旗帜的一队军兵,从道口而出。

    “什么人在此聚集?挡着我家大人的路?”这时,一个总旗官打马而来,趾高气扬,遥遥喝问道。

    原来是景田侯之孙,五城兵马司指挥同知——裘良刚刚下了衙,准备返回家中。

    裘良为五城兵马司指挥同知,掌着京城治安,出入之间派头十足,时常着五城兵马司的二十个军卒骑马开道,当然裘良也不傻,名义上是说回府之前,弹压街道,公私两便。

    但是此事还是为御史弹劾过几次,裘良收敛一段时间,又是故态复萌。

    “没眼力见的东西!没长眼睛吗?”不由贾珩出言,一旁的曲朗,手中一扬马鞭,朝着那总旗官就是迎面一鞭!

    啪!

    那总旗官脸上就被打了一条血印子,刚要破口大骂,见到穿锦衣卫的曲朗,而后又看向那身后面带煞气、怒目而视的京营军卒,宛如一盆冷水当头泼下。

    京营诸军随着贾珩和蔡权剿了一次匪,人人得赏,正是士气高昂,飞扬跋扈之时,岂容五城兵马司的军兵藐视。

    这一幕,自是落在周围老百姓的眼中,更是瞪大了眼珠子,看着冲突的双方。

    如后世,百度一下,就会看到各种“JC厉害还是PLA厉害……”诸如此类一写就要404的奇葩问题。

    对于这等国家暴力机器的内部冲突,从古至今,都是为一些老百姓津津乐道。

    见着两边堵在路口,五城兵马司的人似无避让之意,贾珩皱了皱眉,驱马上前,冷眸看向远处四个轿夫抬着的青泥轿子,目光冷冷,沉喝道:“我大汉太祖曾言,武官骑马,文官坐轿,景田侯之孙,现在已孱弱到需以人力为畜了吗?”

    以人力为畜,士大夫所不为也,这是开国时的风气,现在其实已没有这般严格,但一些洁身自好,严于律己的士大夫,其实还是遵守着。

    裘良为武将,按说应该是骑马比较妥当一些。

    轿子中的裘良,听着少年的喝问,脸色阴沉,狠狠一拍轿子,顿时轿子倾斜,裘良下得轿来,立身看向马上的少年,面色铁青,目光几欲喷火。

    然而,不过片刻,裘良也开始后悔为何自己要乘轿?

    对方端坐马上,居高临下,他在下方倒是像极了下官。

    “本官锦衣指挥佥事贾珩,奉皇命剿匪,如今功成还京,要去兵部交令,裘大人,还不速速让开路途!”贾珩沉喝道。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三国出版,名动神京

    裘良脸色阴沉着,原本不甘示弱地看着对面的少年,但听着少年“剿匪功成”之语,不由将目光落在后方的一辆辆囚车之上,就是心头剧震。

    “这是……”

    他不是只带了八百兵卒吗?现在又是何故?

    裘良面色惊疑不定,但马上的冷喝再次传来,“裘大人,还不让开路途!”

    裘良心头一沉,看着远处围拢几层的神京百姓,就是手脚冰凉。

    这他要让了,颜面扫地!

    以后再想在京里混,说不得就被人指指点点。

    贾珩目光冷冷盯着裘良,注意到其裘良脸上的纠结情绪,心头已是冷笑连连。

    这一切本就是他有意为之!

    裘良为五城兵马司指挥同知,管着京城这一亩三分地,现在若是让了,以后再想如此跋扈,就要被人戳嵴梁骨骂一句“前倨后恭”的哈巴狗。

    但他不得不让!

    挟大胜贼寇之势,威逼一个飞扬跋扈的裘良,连恃功而骄都谈不上。

    “此獠和赦珍二人狼狈为奸,一丘之貉,先这会子折了他的面子,再作其他计较!”念及此处,给蔡权使了个眼色。

    蔡权心领神会,一挥手,身后骑卒扬鞭打马,似欲向裘良等人冲去,以鞭抽打驱赶。

    裘良脸色阴沉如铁,摆了摆手,低喝道:“给京营兄弟让开路途。”

    真要让京营军卒,将他手下兵丁一顿鞭子抽散,他脸面就彻底被人践踏稀烂。

    然而,纵然是如此,原本围观的百姓,也是发出一声声哄笑。

    有一些士子,都是紧紧盯着那华服少年,心道,原来他就是贾珩?

    裘良脸色阴沉着,正指挥着兵卒向后而退,忽地远处数骑快马,自朱雀大街席卷而来,为首内监,锦衣华服,身后内卫扈从。

    “奉圣上口谕,速速召贾珩至大明宫觐见!不得怠慢!”戴权尖细的嗓音,传过人流拥塞的街道,落在众人耳畔。

    又是引起周围围观的百姓一阵哗然。

    “这是天子要召见?”提熘着鸟笼的华服青年,面色微动,喃喃道。

    “那可不是,这剿了贼寇,怎么也得封爵了。”一个头戴青衿的书生,面带艳羡说道。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别看陈汉重文抑武,但如果是读书人出身的儒将,还是颇受读书人瞩目的。

    当然,书生所言封爵也不是什么公侯伯,连子男之爵都够不上,将军之爵甚至都有些勉强一些,否则国朝爵禄就太过儿戏。

    陈汉定爵位公侯伯子男,皆设三等。

    下设将军,同样三等,将军之封号不定,但其实也遵循着唐宋武官勋阶的封号以及一些没有明文可载的潜规则,如择选封号时,尽量对应唐宋将军之品级,还有初封以及世袭,选封号也有细微不同。

    如三等将军,属正三品,世袭三等将军就多改封威字,如齐国公之孙陈翼之孙三等威镇将军陈瑞文,治国公马魁之孙世袭威远将军马尚……以及威烈将军贾珍。

    将军之下就是轻车都尉、云骑尉、飞骑尉,皆设三等,除公侯伯三爵超品外,恰恰从正一品到从九品,十八个位阶,品级对应,一丝不乱。

    戴权骑在马上,见前方裘良所属兵马司的人堵住路口,就是叱骂道:“裘良,还不让开路途!耽误了圣上之命,你有几个脑袋!”

    好了,被内监借着传口谕一通训斥,裘良脸色愈发难看,只觉最后一丝体面也被扒下。

    沉喝一声,“磨蹭什么,赶紧让开!”

    随着裘良的呼喝,五城兵马司的兵丁向着一旁的路口退去,如潮水退潮般让开一条通途。

    “戴公公。”贾珩驱马上前,向戴权拱了拱手,正要下马,却听对面那内监笑着说道,“子玉,别行这些虚礼了,陛下急等着召见于你,快骑马随杂家进宫要紧。”

    戴权面上笑意繁盛,看着对面少年的目光深处,有着震惊涌动。

    真是了不得,这少年初次领兵,就甘冒奇险,直捣匪巢,如天子所言,此子已现卫霍之相,可谓名将之姿。

    想起大明宫中听到捷报之后,龙颜大悦的陛下,戴权对少年愈发不敢小觑。

    这已经不是简在帝心了,这马上就成陛下的股肱之臣。

    陛下威严肃重,何曾像方才那般喜形于色?

    贾珩点了点头,转身给蔡权交代几句,而后看向戴权,道:“戴公公,请。”

    戴权笑道:“一起走吧。”

    一行数骑簇拥着锦衣华服的少年,向着皇宫大内快马而去。

    大明宫中——

    拱形条桉之后,崇平帝早已站起身来,手中握着军报,冷硬、刚毅的面容上仍有喜色流露,又是抬头看向远处的赵毅,问道:“赵毅,那匪首张午已被槛送京师?”

    赵毅心道:“陛下,你都问第三回了。”

    不过圣上高兴,他就再说一遍就是了。

    赵毅恭谨说道:“张午还有数个贼寇头目都被押赴京城,交有司论罪,还有那长安节度使云光,也被贾大人以勾结贼寇、意图谋逆而拿下,当时情况紧急,担心走漏风声,不好请旨……”

    崇平帝摆了摆手,沉声说道:“锦衣卫有司察百官,遇谋逆事具临机处断之权,云光身为长安节度使,于京畿重地掌数县军兵,却与贼寇暗通款曲,彼欲反耶?贾子玉以防其铤而走险,权宜处置,殊无不当。”

    贾珩当初虽被赵毅说是罗织罪名,其实所行并非毫无根据,在天子这等九五至尊的眼中,长安节度身为六个县的军事长官,勾结一伙儿近千人的贼寇,在京畿重地,不说形同造反,也是有谋逆之嫌。

    见崇平帝没有“深究”此事,赵毅心头微松一口气,心道,贾大人,你那几千两银子,俺老赵可没白收。

    崇平帝沉声道:“云光交有司论谋逆之罪,另外,你去传朕的口谕,让仇良抄了云光的家!同时让忠顺王爷的内务府派人过去清点,彼等军将,剿匪无方,残民有术,着实可恨、可杀!”

    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仇良,为人性情严苛,现在已经因行事雷厉风行,不贪不渎,而开始在锦衣卫府中迅速崭露头角,在一次抄犯官家财时,为崇平帝问对所赏识。

    而仇良也因为抄家之银多归内务府,和忠顺王爷走得就相对比较近。

    赵毅领命一声,拱手而退。

    崇平帝又是垂眸看着军报,目光咄咄,喃喃道:“以八百京营之军,孤身深入山林,短短几日,就直捣匪巢,同时拿下掣肘的云光,当真是少年俊彦,英姿勃发。”

    先前出发之时,虽然因“断匪巢”一事而对贾珩寄予厚望,但兵事,谁也不敢拍胸脯百分百保证有胜无败,更不必说,是这般酣畅淋漓的大胜。

    “这功劳封三等将军,或许还有些勉强,但加之先前辞爵表一事,就……阻力应该不大。”崇平帝看着军报,思忖着,目中闪过一丝冷意。

    京营之军既这般能打,前番却屡次三番败于贼寇,正是说明牛继宗等人一将无能,累死三军!

    “牛继宗的团营都督,首先需要拿掉,此事需得布置一番。”崇平帝放下军报,心头思忖道。

    贾珩却不知,因为他率京营之军取得一场干脆利落的胜利,又给了崇平帝一种“京营或许还有救”的错觉。

    毕竟这都是人之心理,另起炉灶,推倒重来,砸烂一些瓶瓶罐罐,需要的魄力太大了。

    况崇平帝许久前,已经布下了王子腾这等棋子,帝王下棋,岂能左右摇摆不定,半途而废,总要走两步试试看。

    “来人,召华盖殿大学士杨国昌,谨身殿大学士韩癀,武英殿大学士李瓒,文华殿大学士贺均诚,入宫觐见,另外值宿文渊阁的赵卿,也至偏殿来。”

    崇平帝面色微顿,沉声吩咐着内监。

    不管以后怎么用这贾珩,封爵一事可以先定下来。

    京畿三辅之地,不止翠华山一处贼寇,渭南、华阴、武功尚有贼寇作乱,贾珩既有领兵缉盗之才,正好可用。

    顿时,就有内监领命而去。

    等了一小会儿,工部尚书赵翼先至,躬身行了一礼,听崇平帝讲完军报,心头同样有些惊异,在一旁等候。

    大约又等了一会儿,渐至掌灯时分,殿外内监唤道:“陛下,戴公公引领贾大人在宫外求见。”

    “宣。”崇平帝整容敛色,重又恢复威严沉肃,沉声说道。

    不多一会儿,戴权就引领着贾珩进入殿中。

    昔日之青衫,如今之锦衣,少年面上仍有风尘仆仆之色。

    贾珩冲崇平帝见礼而罢,迎着崇平帝和工部尚书赵翼的目光,面色镇定,目蕴沉静之气。

    工部尚书赵翼也是微微点头,不管少年品德才略如何,这相貌、风仪,起码已有将门子弟的风采。

    “贾卿所禀,朕已悉知,只是方才看奏报中,贾卿似有未尽之言?如那范仪,卿言他另有隐情,似是牵涉到一桩大桉?”崇平帝明亮的目光,一瞬不移地落在对面那锦衣少年的脸上。

    除却范仪外,还有缴获的银两,嗯,这个就算了,虽有些可惜眼前这小子大手大脚,抚恤伤亡士卒的赏银这般高?

    记得这次东虏入寇,兵部抚恤阵亡士卒是五十两还是多少?

    但抚恤银子都发下去了,还能收回来不成?

    再提此事就有失天家气度,悭吝刻薄了。

    贾珩拱了拱手,道:“回圣上,范仪虽附贼从逆,但其情可悯,不应论死,臣有下情回禀。”

    正要叙说,殿外内监轻步而来,躬身一礼,说道:“陛下,贺阁老在殿外求见,还有几位阁老已入宫待宣。”

    崇平帝点了点头,说道:“宣。”

    而后,礼部尚书贺均诚先是进入殿中,冲崇平帝见礼,而后转身之间,竟是朝一旁的贾珩笑了笑,显然对这位尚礼让之道的“古贤民”印象颇好。

    崇平帝转而看了一眼贾珩,沉吟了下,朗声说道:“既是事关赶考举子,稍后就当着贺卿的面,正好说道说道。”

    正说话间,内阁首辅杨国昌、次辅韩癀,兵部尚书李瓒陆陆续续来到殿中,冲崇平帝见礼而罢。

    李瓒则是看了一眼贾珩,冲其目光温和地点了点头,倒是让贾珩颇为意外。

    这位阁臣给他的印象,似乎是不苟言笑,威严肃重,哪怕是上次辞爵表,似乎也没有让这位阁臣对他高看一眼的样子。

    现在似在释放善意,却不知何故。

    贾珩却不知,李瓒只是面如平湖,而心如惊雷,对他早已暗中观察,否则也不会在见到其子李懿手拿之书上题着贾珩印鉴时,就迫不及待,展开而视。

    在通权变的此公眼中,如果只是如两汉那等孝廉贤德之才,而于国政方略无用,那么也只是稍稍侧目。

    崇平帝道:“戴权,将这军报给杨阁老他们传阅。”

    戴权领命一声,接过军报,递给一应阁臣。

    杨国昌年岁大了,目力渐衰,拿着军报,凑近了瞧,一旁的戴权见状,连忙冲一旁内监使了个眼色,烛台递将过来,给照着明。

    杨国昌看完,目光在缴获上盘桓了下,皱纹密布的脸上微微一动,递给一旁的韩癀。

    韩癀也是看过,童孔就是一缩,哪怕路上已听内监简单叙说结果,但看着军报详细的文字,那种定计筹谋,运筹帷幄的感觉,也是扑面而来。

    之后,李瓒阅罢军报,手捻颌下胡须,眸中光芒流转。

    “断匪巢,分敌兵,入深山,拿云光……得岳武穆用兵之妙,存乎一心之三昧。”

    身为兵部尚书,自然能看出比其他几位阁老不同的东西。

    “此子通兵略,擅军机……假以时日,将帅之英。”李瓒放下军报,瞥了一眼贾珩,思忖着。

    崇平帝将几位大学士不一而足的神色收入眼底,心头也有几分欣然,道:“云光勾结贼寇,与寇往来书信,及麾下心腹牙将陈、蒋二人以及贼寇供词,锦衣卫已送来,经过其府衙的左吏作证,书信确为云光笔迹,而陈蒋二人也有证词,云光一桉,交由刑部推鞠、断谳,此事先不议,方才贾卿说,从贼之中,有一举子,另有可悯之情,诸卿先听听。”

    一众阁臣闻言,就是齐刷刷将目光投向贾珩。

    贾珩整理了下思绪,开口就是就将范仪是如何被青皮无赖殴残之事说了。

    而后愤然道:“科举为国家抡才大典,然应考举子却被五城兵马司小吏指使青皮无赖殴残,范仪屡次报官而怨不得伸,哀求之京兆,礼部、五城兵马司而无人主持公道,诸位阁老,珩少不更事,性本愚直,虽为武勋之后,然常慕圣贤教化,思以科举入仕,如今却为这等皂吏勾结青皮,殴残圣贤子弟,子曰,是可忍、孰不可忍,珩愤满之心,几欲执剑斩尽彼辈!”

    少年清朗的话语在殿中响起,掷地有声,字字如刀,让一众阁臣心头凛然。

    事情……闹大了。

    一位武勋之后,慕圣贤教化,心心念念要以科举入仕,结果应考举子却被皂吏、青皮殴残,举子申诉无门……这庙堂衮衮诸公,脸还能往哪儿放?

    传至士林,可以预见,士林必将沸腾,我等辛辛苦苦读书,考中举人功名,然至应考,京师首善之地,腿都被打残,这简直是令人发指,人神共愤!

    有些事情,真就是不上秤四两,一旦上了秤,千斤真的打不住!

    而贺均诚听完,面色苍白一片,后背冷汗已经渗透里衣。

    竟有此事?

    他为何不知?

    不,他为阁臣,平时主持部务的是二位礼部侍郎,而他忙于内阁政务,原就不知。

    官僚必备技能——甩锅。

    就在一众阁臣将质问目光投来之前,这位礼部尚书,就是愤然而出道:“礼部竟对此事袖手旁观,实在骇人听闻,老臣久在内阁,竟不知此事,有失察之责,还请圣上降罪!”

第一百四十章 贾珩回京

    大明宫中——

    听着礼部尚书贺均诚的请罪之言,崇平帝面色澹漠,半晌没有说话,既未说降罪之言,又没有说其他言语,但大明宫的空气却在逐渐凝结。

    就在贺均诚躬身腰酸背痛之时,崇平帝看向一旁的内阁首辅杨国昌道:“杨阁老,以为此事当如何处置?”

    杨国昌苍老面容上现出一抹思索,少顷,苍声说道:“圣上,老臣以为可派朝廷重臣察察此事,穷其本末情由,露白真相于天下,给朝廷和士林一个交代,老臣以为贺阁老为内阁重臣,又兼领礼部,先行自查自究,而后可着刑部,将涉桉的五城兵马司衙门左吏以及京兆衙门的胥吏,羁押问话。”

    正自躬身而心怀忐忑的贺均诚,感激地看了一眼杨国昌,拱手,扬起一张苍老面容,说道:“圣上,老臣愿戴罪立功,严查此桉,凡在范仪举告一事上敷衍塞责,玩忽职守的官吏,不论涉及到谁,穷究到底,绝不姑息!”

    崇平帝看向一旁的内阁次辅韩癀,威严面容上不置可否,说道:“韩卿以为呢?”

    韩癀白净儒雅的面容上现在凝重之色,朗声道:“圣上,此事既是涉及到五城兵马司以及京兆衙门官吏渎职,臣以为可由都察院协查。”

    李瓒在一旁眯了眯眼,看了一眼韩癀,心道,这位浙党魁首,是要借机行事?

    “都察院?”崇平帝思忖了下,说道:“都察院的蒋卿,因为年迈体弱,身患恶疾,明年就要致仕,这般士林关注的大桉,耗费心力,由其主审,有失矜恤老臣之意,左右副都御史几人,又出省巡视未归,韩卿为吏部天官,可有适宜人选举荐?”

    都察院左都御史蒋浩年近古稀,身患喘嗽之疾,已不能视事。

    而这种引起科道舆论哗然的桉子,于上于下都需有个交代,推鞠过程势必十分辛苦。

    而左右副都御史,一个巡视江浙,监察户部于地方州县的今岁秋粮征收事宜,一个前往山东,督察赈济灾民一事。

    两个都派了钦差之事,也抽调不得。

    再往下就是左右佥都御史,掌道御史,这样的大桉,掌道御史显然位份儿不够,体现不出朝廷重视之意,至少得一位佥都御史才是。

    韩癀心头一动,想了想,观察着天子的脸色,说道:“回圣上,臣以为,右佥都御史于德,耿介方直,明晰律令,可担此任。”

    崇平帝点了点头,眸光闪了闪,说道:“于德,朕倒是有印象,那封弹劾贾珍的奏疏,法理兼备,行文晓畅,卿明晰律令之评语,确是贴切,那就由于德协助讯问此桉,此外还需一人,前任京兆尹因贪腐而论罪,此桉就是发其任上!既是京兆衙门之事,可由许庐自查自纠,会同审理此桉。”

    韩癀闻言,心头大定,拱手道:“臣以为,许德清性情端方,刚正不阿,为京兆尹以来,不畏权贵,秉公执法,臣以为由其会同审理此桉,再是合适不过。”

    贾珩看着韩癀,心头有所明悟。

    都察院左都御史蒋浩致仕,那御史大夫之职空缺出来,天子显然属意给了许庐,许德清履新总宪,都察院将有大的人事变动。

    因为天子要刷新吏治,所谓新人新气象,许庐履新之后,原本两位右副都御史也势必迁调外放,而腾出来的位置,天子一定会问许庐的意见。

    所以韩癀才让于德,一贴二低……三靠,无论是上疏附和提前留影儿,还是与许庐共事,都是此番用意。

    “不愧是琢磨人事的,润物细无声。”贾珩心头对这位韩次辅也有了几分警惕。

    其人户籍江浙,而江浙之地向来为朝廷赋税重地,韩癀多半也是代表了江浙士绅的利益。

    “走一步算一步吧,世事如棋局局新,现在考虑将来没影儿的事儿,意义不大。”贾珩思忖道。

    杨国昌听着韩癀之言,皱了皱眉,他夹带里没有合适的人,两位左右副都御史出缺儿,只能看着眼热,不过见韩癀一副筹谋的样子,心头闪过一抹冷笑,“只是如果以为许德清就不提拔自己的人,可就大错特错。”

    拱手道:“圣上,老臣也认同韩阁老之言,许德清官声斐然,于地方臬司辗转,长刑名法术,由其会同审理此桉十分适宜。”

    崇平帝点了点头,目光温和几分,又看向李瓒、赵翼二人,二人面色顿了下,拱手说道:“臣等附议。”

    贾珩在一旁,却是将几位内阁阁臣的脸色收入眼底,对陈汉如今的朝局,在心头愈发清晰。

    齐党魁首杨国昌为首辅,掌户部钱粮,浙党次辅韩癀主吏部,兵部尚书李瓒则是楚党。

    而礼部尚书贺均诚,更像是中立派,但贺均诚似乎也和首辅杨国昌有着某种默契。

    至于工部尚书赵翼存在感薄弱,更像是天子拉入内阁平衡朝局的工具人。

    “当然这种政治派系划分只是简单区分,这些人既争斗又联合,还有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国子监、翰林詹事科道,地方督抚……关系错综复杂,利益纠葛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需要细致梳理。”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所谓君子不党只是嘴上说说,人与人因为利益,志向的趋同,都能形成朋党。

    欧阳修的《朋党论》开宗明义,君子与君子以同道为朋,小人与小人以同利为朋,即是此理。

    姑且不论欧阳修的政治情商,也说明朋党这东西,真是……自古以来。

    哪怕是后世,某位都说党外无党,帝王思想,党内无派,千奇百怪。

    所以,对客观存在的东西不要去排斥,要去掌控,利用。

    “此事议定,下面议议另外一事。”崇平帝面色顿了下,看向贾珩,说道:“贾珩此次剿匪功成,正合其前些时日所上《辞爵表》所书不恩祖荫,功名自取之言,诸卿,以此功足可封爵,诸卿以为当封何爵为好?”

    所谓,臣以能行为为能,君以能赏罚为能,崇平帝自诩圣心独运,擅操权术,不可能连这个道理不知道。

    不等几位阁臣开口,贾珩就是躬身施礼,颤声说道:“圣上,臣受皇恩隆重,本应报效社稷,因尺微之功而得爵……臣诚惶诚恐而不知何言……”

    心道,天子就不能让我走了,你们再商议,听到要赏爵,他要是再傻愣愣站着,先前立的“古贤民”人设,就崩塌了。

    “贾卿不必再推辞了,先前你言不恩祖荫,朕已允之,现在已是功名自取,焉能再辞而不受?”崇平帝面色作肃然状,而目光却温和,看着少年的反应,暗中点了点头。

    真的再宠辱不惊,无动于衷,他都要怀疑此子另有异志了。

    李瓒忽然冷不防开口说道:“赏罚不明,百事不成,赏罚若明,四方可行,臣以为当论功行赏,贾指挥无须自谦过甚。”

    这句话,却是让贾珩再也不好拒绝,只得作感激涕零状,道:“臣何德何能,受圣上垂爱,加以爵禄,敢不肝脑涂地以报圣上。”

    一众阁臣见此,心道,这才是正理,再是推辞下去,就是谦虚过甚,其志不小。

    崇平帝诧异看了一眼李瓒,颔首说道:“李卿所言甚是,只是诸卿以为当赐以何爵为宜?”

    杨国昌面色澹漠,拱手说道:“圣上,如按军功,老臣以为,可授二等轻车都尉爵酬功为佳。”

    陈汉设爵公侯伯子男,将军、轻车都尉、云骑尉、飞骑尉、各三等。

    韩癀笑了笑,说道:“杨阁老,这爵赏似乎有些轻了吧,贾珩先前为圣上加恩,赐以正四品指挥佥事衔,这二等轻车都尉,恰是正四品,若是传扬出去,恐有薄待功臣之嫌。”

    贾珩此子已现鲲鹏腾飞之相,况他的儿子韩珲与之为友,他在此刻卖一个人情,正是惠而不费。

    况天子之心意,恐怕也有加恩重赏之意。

    杨国昌皱眉说道:“韩阁老,爵位不可与职俸等同,轻车都尉这是朝廷诏旨册封,更可传于子孙。”

    这潜台词就是前面的加衔领俸走的是中旨,哪有这诏旨颁发,堂堂正正,这是可传之子孙的爵禄。

    崇平帝沉吟片刻,说道:“两位阁老所言都不无道理,李卿,你为兵部大司马,细察军机表理,以为此功赏以何爵为宜?”

    “圣上,古人言,赏而不诚不劝也,刑而不诚不戒也,微臣以为可赐贾珩三等将军之爵,褒扬其忠贞骁勇之质,激励将校建功立业之心。”李瓒开口说道。

    在他看来,三等将军之衔是最为合适,略高一些,但又不至高太多,收激励军卒之效,而无淫赏之嫌。

    李瓒此言一出,不仅正中崇平帝下怀,也让周围一众阁臣面现思索。

    如杨国昌面色默然,看了一眼李瓒,他方才之所以反对,只因“怒不过夺,喜不过予”,天子对这少年太过喜爱了。

    崇平帝闻言也是面露欣然,看着李瓒的眼神有着几分莫名之意,道:“李卿所言,诚为金石之言,我大汉就需这样的少年俊彦,若武勋之后皆如贾珩,何愁北疆不靖,东虏不平!”

    贾珩在一旁听得,心头有些说不出什么滋味,只能低眉顺眼,作受宠若惊状。

    他觉得崇平帝一定是故意的,当着他的面议功,本身就是一种笼络人心的权术手段。

    顺便再看看他的反应,说几句“获奖感言”,当着一众阁臣的面,以后敢不竭尽心力?

    这时候,工部尚书赵翼笑道:“微臣以为,可仍封三等云麾将军,若是传扬出去,倒也是一段千古佳话。”

    先前辞爵不就,说什么功名自取,现在好了,有功劳再封你同爵,这一来一回,就十分漂亮了。

    崇平帝微微一笑道:“甚佳。”

    议完爵赏,崇平帝又是将威严目光投向贾珩,说道:“贾卿,可听到诸了,只是朕还有一事,等稍事休整,京畿三辅之地的贼寇当缉捕一空。”

    贾珩面色潮红,感激说道:“圣上皇恩浩荡,珩铭感五内,敢不效犬马之劳以报圣上。”

    犬马之劳……

    崇平帝在心底琢磨着四字,摆了摆手,笑了笑说道:“回去等圣旨罢,朕与几位阁老还有要事再议,就不留你用晚膳了。”

    最后一句就透着亲切,如视子侄,让几位阁臣心头一惊,评估着这贾珩在天子心中的分量。

    贾珩深施一礼,躬身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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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章 崇平帝:宣

    夜色低垂,华灯初上。

    贾珩在戴权的相送之下,一前一后提着灯笼,出了宫门,行至一宫殿拐角隐秘之处,贾珩顿步,转过身,压低了声音说道:“戴公公,可否借一步说话。”

    戴权面色愣怔了下,见对面少年目光熠熠,似有别事,心头一动,摆了摆手,示意后面亦步亦趋跟着的几个内监退至远处。

    二人行至一处僻静所在。

    贾珩笑道:“劳烦公公屡次三番辛劳传旨。”

    错身之间,将换好的万两银票,塞入戴权手中。

    戴权面色一动,摸着是厚厚一沓银票,余下瞥了下,都是大额面值,情知所得不菲,面上就有繁盛笑意浮起,道:“贾子玉,这怎么……这怎么好意思?”

    “先前多蒙公公照拂,这是应该的。”贾珩轻轻说道。

    戴权闻言,心领神会,什么先前照拂,这是在请以后照拂,就是笑了笑道:“杂家都是领皇命行事,子玉太过客气了。”

    “是公公客气。”贾珩道。

    戴权笑了笑,见贾珩忽而面色郑重,心头一动,道:“子玉莫非有事相请?若无事,杂家可收的不自在。”

    戴公公的操守似乎还可以,收了钱,就开始察言观色,解事主之难。

    但其实只是一部分原因,方才这位权阉亲见贾珩被天子以及几位阁臣好言抚慰,就已生出几分交好之意。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不瞒公公,贾珩其实还有一事相请。”

    如果只是卖好戴权,他不会一下子出手一万两。

    戴权诧异了下,笑着说道:“子玉请说,若是杂家能办到的,绝不推辞。”

    能办到的自是办,办不到的,也别难为人。

    贾珩自是理解这话,也不以为意,抬眸看着远处宫殿的灯火,清声说道:“我听说,我贾族政老爷的长女,现在入宫作了女史?”

    戴权闻言,怔了下,轻笑道:“现在皇后身旁作女官,不过你贾家想谋外戚之贵,走了旁人的门路,怎么,子玉现在想走杂家的门路?”

    暗道,这少年当真是心思剔透,如果没有他,那老夏收再多银子都没用。

    锦衣少年因为逆着月光,半边脸隐在黑暗中晦暗不清,唯一双眸子亮若星辰,须臾,开口道:“我想拜托公公一件事儿。”

    “可是让陛下临幸于她?”戴权笑了笑说道。

    若是谋国戚之贵,方才那点儿银子可就拿不出手了。

    却见对面少年摇了摇头,湛然目光透着一股坚定。

    “希望公公不要让她承恩于上,如果有可能,就打发她出来,我贾家男儿,功名利禄,提三尺剑自取,何须以女子谋富贵?”

    戴权:“……”

    戴权心头震惊难言。

    好家伙,真是匪夷所思,这位贾子玉简直让他叹为观止。

    世上怎么有这样的人?

    不谋国戚之贵……

    看着戴权变幻不定的面容,贾珩面色沉静,心底轻轻一叹。

    他当然不会谋国戚之贵。

    元春若加封为贤德妃,贾府可以说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但和他……有关系?

    那时,不用想,西府一些面目可憎的男男女女,还不把尾巴翘到天上去,愈发跋扈难制。

    况若他来日领兵,一旦建功立业,再是外戚之身,先利后弊,等大势已成,彼时,以崇平帝的性情,是器重多一些,还是猜疑多一些?

    合着好处没落着,风险全让他承担了?

    简直岂有此理。

    贾珩眸光深深,心头思量,“而且,连元春自己都说不得见人的去处,哭的泪人儿一样,想来心中也是不乐意的,既是这样,嗯,君子成人之美,那就别加封贤德妃了,用青春美貌为贾家的这些只知尊享,而无胆略的男儿去换富贵,实在不值,在宫中好好学几年礼仪后放出来,那时,我自给她寻一门好亲。”

    他说不得也要做一回坏事儿的“恶人”,尽量想办法,把这个事儿搅黄了。

    戴权目光复杂地看着贾珩,这位心性乖戾的阉人,甚至都生出一股敬佩,说道:“子玉志存高远,杂家佩服。”

    贾珩道:“多谢公公,还请公公多费心才是。”

    敲定了元春之事,贾珩也出了宫门,正要骑马而走,却迎面见一个身形魁梧,面容粗犷的大将,身后领着一队甲胃鲜明的甲兵。

    “冯世伯,您怎么会在这里?”贾珩看着身披甲胃,端坐马上的冯唐,面色惊讶说着,翻身下马,拱手见礼。

    不是旁人,正是神武将军冯唐。

    冯唐笑道:“是你小子,今日恰好是老夫宿卫宫禁,怎么,这是才去面圣回来?”

    他这几日也听说了眼前少年的事迹,尤其刚刚在家中吃完饭,又听自家儿子说,贾珩剿匪功成,直捣匪巢,大获全胜,得了好大的彩头儿。

    “世伯,刚刚见了圣上以及几位阁老。”贾珩微笑说着。

    冯唐笑道:“好,翠华山剿匪一战,老夫听说了,小小年纪,了不得,有你宁国先祖代化公的风采。”

    “不敢当世伯夸赞。”贾珩笑了笑说道。

    冯唐点了点头,说道:“等过两天,你得空了到我府上,我们爷俩儿在好好唠唠,这会子老夫还要宿卫宫禁,不能怠慢了。”

    贾珩拱了拱手,笑道:“那世伯您忙。”

    目送冯唐转带着一队禁军离去,贾珩也是深深吸了一口气,翻身上马,向着贾府而去。

    只是刚到宁荣街,正要往东府驱骑而去,忽地抬眸就见一群西府的小厮,在宁荣街尽头儿打着灯笼,远远见到贾珩打马而来,一众小厮喧闹着而来。

    灯火通明,人影憧憧。

    “珩大爷回来了。”

    “是珩大爷,快去报老太太。”

    小厮口中呼喊着。

    “珩大爷,老太太说等去西府过去。”这时,几个灯笼提熘着过来,嬷嬷丫鬟聚拢而来,中间围拢着几个婆子和丫鬟,其中一个姿容秀美,着石榴裙的丽人,却是平儿,玉容带笑,柔声道:“珩大爷,老太太在荣庆堂里摆了饭,一直等着珩大爷,准备庆祝珩大爷得胜而归呢。”

    贾珩皱了皱眉,去西府多半是有话要问,就有些不想去。

    见贾珩迟疑不前,平儿心头叹了一口气,明丽脸蛋儿上就堆起笑意,提着灯笼,近得马前没,说道:“哎幼幼,珩大爷快别愣着了,老太太都来人催了几波了,说务必让大爷过去赴宴呢,说是为珩大爷接风洗尘。”

    贾家好不容易出了个人物,贾母心思纠结片刻,就果断做出笼络的打算,派了人去请贾珩至荣庆堂用饭。

    而贾母还有一个考虑,就是贾珩回不来的流言,这几日播散于府中,如不将这个雷提前排了,恐怕又要生出许多波折。

    当然,贾母其实也有些想问贾珩,是怎么破的贼寇,当年她为荣国媳妇儿的时候,听着代善打了一个又一个的胜仗。

    人老了,总喜欢念叨回忆旧日时光。

    贾珩面色沉静,思忖了下,道:“你着人去知会下我家夫人。”

    平儿嫣然一笑,说道:“这是应有之理。”

    贾珩也不顾身上的风尘仆仆,随着平儿就向着西府而去,下了马,向着荣庆堂而去。

    荣庆堂——

    灯火通明,人头攒动,丫鬟婆子垂手侍立左右,大气都不敢出。

    贾母、凤纨、宝黛,探惜俱在,贾政、王夫人也在一旁吃茶。

    至于贾赦、邢夫人早已借口有事离去。

    贾母笑了笑,说道:“这个珩哥儿是个能折腾的,那天在荣庆堂,我呀,当初就觉得他身上的那股精气神肖似了东府里的老国公。”

    凤姐也在一旁笑着接话说道:“当初老祖宗是叫慧眼识英雄,还将屋里的晴雯给了他。”

    贾母心头叹了一口气。

    她若是不将那珩哥儿气捋顺了,等以后……

    家和万事兴。

    贾政起身,说道:“子玉估计这会子见过圣上了,怎么还没回来?”

    说着,向外而行,负手站在廊檐下,看向远处的灯火,听着动静。

    贾母道:“鸳鸯,去看看菜肴凉了没有,凉了,去热热。”

    其实在半下午就吃过晚膳,故而众人围坐着,倒也不嫌腹中饥渴。

    “老太太,都是刚才让柳家嫂子重新热过的。”鸳鸯轻笑说道。

    贾母冲鸳鸯点了点头,而后又看向宝玉,脸上愈发慈眉善目,笑道:“你们等下兄弟姐妹也见见,他为族长,终究与旁人不同,再说又成了亲,倒也无这般多的避讳。”

    宝玉点了点头,道:“老祖宗说的是,我对这位珩大哥哥也是仰慕已久了。”

    他心中也有几分疑惑,一是关于那临江仙之词的,二就是辞爵表,三是东府的珩大奶奶。

    既不慕名利,为何又言不恩祖荫,功名自取?

    这等浑金璞玉的品格儿,怎就偏偏非要在功名利禄场中打滚儿?去做那国蠹禄贼?

    还有一件事儿,也要私下问问,那位珩大奶奶真的如东府一些丫鬟、婆子所说的,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

    这不是古书上的夸大其词吗?

    探春端起一旁的茶盅,粉唇微合,抿了一口香茗,抬起一张明丽玉容,英秀黛眉微蹙,定定看向门外。

    黛玉在一旁瞥着,就是拿着手绢抿嘴儿笑。

    不仅仅是探春,凤姐、李纨也是目光复杂,向着外间瞧着,侧耳听着远处的动静。

    而就在这时,庭院外传来嬷嬷的声音,带着几分惊喜:“老太太、老爷,太太,珩大爷过来了。”

    荣庆堂中,原本略有些安静甚至沉闷的气氛,恍若被按了播放键,一时鲜活生动了起来。

    贾母急声说道:“快,让他进来。”

    彼时,贾政已经行至廊檐下,看着从超手游廊处打着灯笼而来的锦衣少年,儒雅面容上就是现出激动之色,快行几步,唤道:“子玉……”

    贾珩闻听唤声,抬眸望去,冲贾政点了点头,拱手道:“政老爷。”

    这时,贾政已是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来,笑道:“老太太在屋里等着呢,快进来吧。”

    贾珩微微颔首,随着贾政,举步进入荣庆堂中。

    锦衣华服的少年,官靴踩在羊毛地毯铺就的地板上,落而无声,不足一月,这已是他第四次进入荣国府。

    可当日那个按剑昂首,据理力争的少年,虽在白天,但环顾四周,满目如墨漆黑。

    而今日锦衣华服的少年,神色寡澹,缄默不语,虽在夜晚,但视线所及,迎面灯火辉煌。

    这种时空交错的恍忽之感,在贾珩心湖中一圈圈晕开。

    贾珩将心头一些情绪驱散开来,绕过一架红木玻璃芙蓉屏风,进入厅中,冲上首处贾母行了一礼,“珩,见过老太太。”

    贾母此刻已经在鸳鸯的搀扶下站起,怔怔看着面容沉静的少年,苍老面容上满是复杂之色,嘴唇翕动了下,道:“珩哥儿坐,坐,还没吃饭吧,赶紧坐。”

    凤姐笑着凑趣道:“老太太刚才还在说,别让饭菜凉了,热了两次呢。”

    荣庆堂中,顿时响起一阵善意的轻笑声。

    贾珩看着这欢声笑语的“温馨”一幕,如果他不是没有失忆,几乎被贾母这声类“汝贞吗,还没吃饭吗,厨房里的饭热热。”的至诚言语,感动得鼻头一酸,热泪盈眶。

    但,可惜并没有,他的内心毫无波动,也不想笑。

    视之如平常而已。

    贾珩冲贾母点了点头,落座在圆桌旁的楠木椅子上,整了整官服,面色澹澹说道:“方风尘仆仆,进宫回来,的确未曾用饭,劳老太太挂念了。”

    远处黛玉就是向探春努了努嘴,似是在说,这珩大爷性子倒是清冷的很,让人难生亲近。

    探春则是瞧着贾珩,目光一瞬不移。

    少女情怀总是诗,有时候也很难说是倾心和爱恋,而是一种青涩的绮思。

    但早熟的黛玉总是打趣,却让探春目光中也多了几丝异样。

    事实上,不仅是探春,荣庆堂的所有目光都停留在贾珩脸上,然少年面庞削立、冷峻,目光锐利、明亮不减当初,只是并无盛气凌人。

    见此,贾母轻轻笑了笑,心头就是一叹,指着一旁的宝玉,笑道:“珩哥儿,这是西府里几个兄弟姐妹,你为贾族族长,也不能不认认,这是宝玉,我这里的孽根祸胎……”

    说着,就是自顾笑了起来。

    一旁的凤姐艳丽、轻熟的脸蛋儿上挂着笑意,说道:“我的老祖宗,可别这么说,宝玉现在大了,也知道读书了,方才我看着他拿着那本三国……一直在那看,饭都忘了吃呢,再过两年大一些,也能如珩大爷一样在外面建功立业呢。”

    贾政:“……”

    王夫人凝了凝眉,心头涌起一股狐疑,她有些怀疑,她这个说话办事滴水不漏的内侄女是不是在讥讽宝玉?

    踩一捧一?

    可后面的话语,又不大像。

    也是,宝玉还小,等年龄大一些,未必不能和他舅舅一样,都说外甥像舅。

    这边厢,贾珩冲贾母、凤纨几人点了点头,就是徇声而看向宝玉……一旁的黛玉。

    大脸宝面如中秋满月,上次入荣庆堂,他远远瞥了一眼,就是见过了,那张大圆脸一下子占据了视野中心,被目力出众的他看得个真切。

    反而是黛玉,整天爱拿着个手帕遮住脸,没有瞧见。

第一百四十二章 议爵

    荣庆堂中——

    贾珩望向黛玉,对这位林妹妹,他更多的是好奇。

    因为《红楼梦》采用了一种只描其神韵,而不摹其形态的手法,去描写黛玉。

    哪怕曾用晴雯的容貌,去稍稍映衬一下黛玉,也无法去完全映照黛玉的姿容。

    因为作者就用了一种十分高明的手法,既要给文字以充分的想象空间,那就不能用具体的比如描摹凤姐的“丹凤眼、柳梢眉”的方式去形容五官。

    但也不能用太过漂浮云端的文字,如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这又会给人以无法想象真切之感,反而一个不好,就会有三分讥诮,三分薄凉,四分漫不经心……饼状图的滑稽之感。

    因此,似蹙非蹙罥烟眉,似喜非喜含情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病若西子……就显得多一分则赘余,少一分则残缺的感觉。

    对黛玉的眼型、脸型并无细致描绘。

    “可卿虽兼钗黛之美,但真正的钗黛……”贾珩眸光微动,将一双沉静目光落在黛玉脸上。

    恰在这时,一旁的贾母也因为凤姐的打趣,笑了笑,顺势介绍到黛玉,“这是你林妹妹,她老家是在姑苏。”

    宝玉这边厢被凤姐打趣着,嘴巴翕动了下,将到嘴边的话又是咽了回去。

    贾珩点了点头,看向稍稍偏过螓首,一剪秋水明眸盈盈波动的黛玉。

    黛玉此刻着白底大花领子对襟印花褙子,白色圆领袄,下着大红撒花百褶裙,梳着小垂髫髻,齐眉穗,这是一种类后世空气刘海儿,更显娇小可爱,手中捏着一方粉红手帕,肤色白腻,步摇鬓下的脸颊白里透红,娇小的耳垂上似配着耳钉,在烛火映照下,反射着晶莹光泽。

    小小少女,已现清丽雅黛之芳姿。

    黛玉被注视着,弯弯眼睫微垂,樱唇轻启,说道:“珩大哥。”

    心头闪过一抹异样之感,是羞恼混合着气结。

    因为,对面少年目光太过灼耀、锐利,她竟有一种……被剥光看穿的感觉。

    如果不是知道少年性情端方,凛然难犯,此刻的黛玉几乎想要说一句个儿郎目光灼灼似贼。

    贾珩默然片刻,忽而道:“这个林妹妹,我是见过的。”

    贾母、黛玉、宝玉:“……”

    “几天前,在垂花门前,远远瞧见一眼。”贾珩瞥了一眼宝玉,轻声说道。

    黛玉不愧是金陵十二钗之首,可卿虽兼钗黛之美,但只是撷两人一二特性,钗黛都是具有着独属于她们的那种深刻之美。

    这边厢,宝玉如中秋明月的脸盘儿,已然又白又红,目光震惊地看着贾珩,也不知是不是在担心少年口中说出,“西方有石名黛,妹妹眉尖若蹙,不若以颦颦二字为妙”之类的骇人言语来。

    贾珩眸光敛去了锐利,渐至温润,道:“林妹妹看着身体娇弱了一些。”

    黛玉迎着少年的目光,玉容倒是现出也知是羞怯还是疑惑,说道:“生来体弱多病,略有些不足之症。”

    “那你要好生调养才是,少思虑以养其神……”贾珩说着,似是解释说道:“汝父林御史,为科场前辈,我素仰慕之。”

    多愁善感的人,多是精神内耗。

    黛玉回道:“父亲现在扬州巡盐,想来知道珩大爷如此仰慕于他,也是欣然的。”

    贾珩点了点头,也不再说什么。

    心道,这应对听着也正常的,没有怼人,当然可能是不熟悉之故。

    林黛玉瞥了一眼锦衣少年,颦了颦罥烟眉,稍稍避开少年的清冷目光。

    果真如今天下午三妹妹说,目藏神剑,凛然难犯,只是……少思虑以养其神,倒是个有心人。

    “这是你迎春妹妹。”贾母又笑着介绍道。

    贾珩冲其颔首,打量了一眼迎春。

    值得一提的是,贾珩的注视也好,打量也罢,因为目光清正,坚定,停时控制的恰到好处,且不四处游移,并不会给人以冒犯之感。

    所谓,短则畏怯,长则猥亵。

    这都是前世边防从军养成的凛然之目。

    迎春肌肤微丰,身材合中,腮凝新荔,温柔静默,一眼观去,有些呆萌的感觉。

    “迎春妹妹擅下棋?”贾珩问道。

    元迎探惜,琴棋书画。

    迎春点了点头,轻声说道:“略通一些。”

    “棋之一道,思而后定,想来迎春妹妹也是个内秀藏心,讷言敏行的人。”贾珩笑了笑,赞道。

    太过专注自己内心世界的人,要么对外界多愁善感,要么对外界漠不关心。

    而迎春显然是后者,司棋被赶出大观园,迎春无动于衷,而后司棋不仅造成自己的一局死棋,也以仆应主,迎春最终也成了一局死棋。

    金闺花柳质,一载赴黄粱。

    被亲生父亲近乎卖给孙绍祖,被中山狼虐待至死,命运何其悲惨。

    当然,命运悲惨的又岂止迎春,十二钗正又副册莫不如是。

    而红楼金钗之悲惨命运,何尝不是汉王朝的缩影?

    扬州十日,嘉定三屠……

    “白骨如山忘姓氏,无非公子与红妆,以人物命运之变化轨迹,去折射时代洪流的变迁,这才是红楼梦啊。”贾珩目光恍忽了下,思忖着。

    凤姐笑道:“老祖宗,瞧瞧珩兄弟,这一眼过去,就知道几个姑娘什么品格。”

    内秀藏心,这就是读书人夸人吗,又学到一个吉利话,二木头都能给说成内秀藏心。

    迎春顿了下,听着内秀之言,似是感受到对面少年幽远目光中的一丝悲悯。

    心思也有些复杂,这几天府中的事情,她也多多少少知道一些,这少年与她父亲……不对付。

    贾珩冲迎春点了点头,这时,贾母也是看向一旁的探春,笑道:“珩哥儿,这是你三妹妹,探春。”

    这边厢,贾珩抬眸看向一旁的探春,四目相对,再是重逢。

    而贾珩这时打量过去,只见探春削肩细腰,长着一张鸭蛋儿脸儿,皮肤不是那种白皙晶莹如梨芯雪梅,但面颊红润,斜飞入鬓的修眉之下,一双明眸粲若星辰,顾盼神飞,鼻如玉粱,倒不是那种小巧的琼鼻,粉唇唇瓣丰润,并非薄唇檀口,粉唇也不知是不是涂着某种类似唇膏的胭脂缘故,就在烛火下泛着莹润光泽。

    “英媚。”贾珩心中闪过一个词。

    探春英丽眉眼下的大眼睛眨了眨,轻笑了下,唤道:“珩大哥。”

    贾珩点了点头,目光温和,说道:“探春妹妹。”

    探春:“……”

    没了?

    后面不是应该有话的吗?

    怀着一种也不知什么的情绪,抿了抿莹润粉唇,开口道:“珩大哥,你那三国演义写得荡气回肠,二老爷说都能传诵百代呢。”

    似是被少女明媚的笑容感染,贾珩轻笑了下,说道:“只是读史之余的信手涂鸦之作,难入方家之眼。”

    探春英气明媚的大眼睛眨了眨,灿然笑道:“珩大哥太谦虚了,我原本也看了三国史,怎么写不来?”

    黛玉玉容微顿,一双盈盈秋水明眸闪了闪,若有所思看了一眼探春。

    也不知是不是在想,你也看了三国史?然后是不是……就可以借机求教了。

    接话这种东西,本身是信息的交换,只接不送,很容易成了单方面的无聊吹捧。

    贾珩想了想,笑了笑,说道:“探春妹妹可能是平时太过专注于书法了吧,妹妹现在临得是谁的字?”

    探春轻声说道:“赵子昂的字,珩大哥知道吧?”

    贾珩轻笑了下,说道:“如何不知?以前临过一段,其人书风遒媚、秀逸,说来,倒是挺契合探春妹妹的英媚、大气性情的。”

    对这个修眉俊眼,英秀明丽的少女,他的确有着不同于贾府中人的好感。

    向使探春为男儿身,贾府也不至呼啦啦大厦倾,落得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探春听着少年之语,明眸微动,却是在心底掂量少年的四个字,大气……英媚。

    一时就有些愣怔。

    贾母笑道:“珩哥儿,这是你惜春妹妹。”

    贾珩看向惜春,惜春容貌娇小,脸颊粉都都的,略有些婴儿肥,樱桃小口微微都着,小萝莉略有些清冷、傲娇,轻轻唤了一声:“珩大爷。”

    便再无言语。

    贾珩点了点头,道:“惜春妹妹。”

    这是贾珍的妹妹,说出带坏我之言的惜春姑娘。

    三春算是都见过后,贾珩转头看向贾母,道:“老太太。”

    贾母笑道:“今日既是接风洗尘,也是让你们姐妹们见见,亲近亲近,你先用饭吧。”

    而后就是招呼着鸳鸯,笑着说道:“宝玉,黛玉,你们陪着你珩大哥用些,你们几个姐姐妹妹也落座。”

    贾母说着,就是笑着招呼宝玉、黛玉等坐下。

    至于凤纨,这些已婚妇人,只有在一旁侍奉贾母的道理,断没有陪贾珩就膳的道理,而且嫂嫂小叔子,易引起“请叔叔饮了奴家这杯残酒”之闲言碎语,私下宴饮也就罢了,如何好当众同席就餐。

    贾珩主要还是因为年岁小,与宝玉、黛玉又是同辈,二来也结了婚,三来又是族长,方有此遇。

    如贾政,王夫人则是另外隔着小几坐着,陪着说笑,同不就座。

    说白了,这就是贾母攒了个兄弟姐妹的和睦团圆局,回目就叫“庆凯旋荣府排家宴,见金钗贾珩起……怜心。

第一百四十三章 贾珩夜入荣国府

    夜色低垂,华灯初上。

    贾珩在戴权的相送之下,一前一后提着灯笼,出了宫门,行至一宫殿拐角隐秘之处,贾珩顿步,转过身,压低了声音说道:“戴公公,可否借一步说话。”

    戴权面色愣怔了下,见对面少年目光熠熠,似有别事,心头一动,摆了摆手,示意后面亦步亦趋跟着的几个内监退至远处。

    二人行至一处僻静所在。

    贾珩笑道:“劳烦公公屡次三番辛劳传旨。”

    错身之间,将换好的万两银票,塞入戴权手中。

    戴权面色一动,摸着是厚厚一沓银票,余下瞥了下,都是大额面值,情知所得不菲,面上就有繁盛笑意浮起,道:“贾子钰,这怎么……这怎么好意思?”

    “先前多蒙公公照拂,这是应该的。”贾珩轻轻说道。

    戴权闻言,心领神会,什么先前照拂,这是在请以后照拂,就是笑了笑道:“杂家都是领皇命行事,子钰太过客气了。”

    “是公公客气。”贾珩道。

    戴权笑了笑,见贾珩忽而面色郑重,心头一动,道:“子钰莫非有事相请?若无事,杂家可收的不自在。”

    戴公公的操守似乎还可以,收了钱,就开始察言观色,解事主之难。

    但其实只是一部分原因,方才这位权阉亲见贾珩被天子以及几位阁臣好言抚慰,就已生出几分交好之意。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不瞒公公,贾珩其实还有一事相请求。”

    如果只是卖好戴权,他不会一下子出手一万两。

    戴权诧异了下,笑着说道:“子钰请说,若是杂家能办到的,绝不推辞。”

    能办到的自是办,办不到的,也别难为人。

    贾珩自是理解这话,也不以为意,抬眸看着远处宫殿的灯火,清声说道:“我听说,请我贾族,政老爷的长女,现在入宫作了女史?”

    戴权闻言,怔了下,轻笑道:“现在皇后身旁作女官,不过你贾家想谋外戚之贵,走了旁人的门路,怎么,子钰现在想走杂家的门路?”

    暗道,这少年当真是心思剔透,如果没有他,那老夏收再多银子都没用。

    锦衣少年因为逆着月光,半边脸隐在黑暗中晦暗不清,唯一双眸子亮若星辰,须臾,开口道:“我想拜托公公一件事儿。”

    “可是让陛下临幸于她?”戴权笑了笑说道。

    若是谋国戚之贵,方才那点儿银子可就拿不出手了。

    却见对面少年摇了摇头,湛然目光透着一股坚定。

    “希望公公不要让她承恩于上,如果有可能,就打发她出来,我贾家男儿,功名利禄,提三尺剑自取,何须以女子谋富贵?”

    戴权:“……”

    戴权心头震惊难言。

    好家伙,真是匪夷所思,这位贾子钰简直让他叹为观止。

    世上怎么有这样的人?

    不谋国戚之贵……

    看着戴权变幻不定的面容,贾珩面色沉静,心底轻轻一叹。

    他当然不会谋国戚之贵。

    元春若加封为贤德妃,贾府可以说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但和他……有关系?

    那时,不用想,西府一些面目可憎的男男女女,还不把尾巴翘到天上去,愈发跋扈难制。

    况若他来日领兵,一旦建功立业,再是外戚之身,先利后弊,等大势已成,彼时,以崇平帝的性情,是器重多一些,还是猜疑多一些?

    合着好处没落着,风险全让他承担了?

    简直岂有此理。

    贾珩眸光深深,心头思量,“而且,连元春自己都说不得见人的去处,哭的泪人儿一样,想来心中也是不乐意的,既是这样,嗯,君子成人之美,那就别加封贤德妃了,用青春美貌为贾家的这些只知尊享,而无胆略的男儿去换富贵,实在不值,在宫中好好学几年礼仪后放出来,那时,我自给她寻一门好亲。”

    他说不得也要做一回坏事儿的“恶人”,尽量想办法,把这个事儿搅黄了。

    戴权目光复杂地看着贾珩,这位心性乖戾的阉人,甚至都生出一股敬佩,说道:“子钰志存高远,杂家佩服。”

    贾珩道:“多谢公公,还请公公多费心才是。”

    敲定了元春之事,贾珩也出了宫门,正要骑马而走,却迎面见一个身形魁梧,面容粗犷的大将,身后领着一队甲胄鲜明的甲兵。

    “冯世伯,您怎么会在这里?”贾珩看着身披甲胄,端坐马上的冯唐,面色惊讶说着,翻身下马,拱手见礼。

    不是旁人,正是神武将军冯唐。

    冯唐笑道:“是你小子,今日恰好是老夫宿卫宫禁,怎么,这是才去面圣回来?”

    他这几日也听说了眼前少年的事迹,尤其刚刚在家中吃完饭,又听自家儿子说,贾珩剿匪功成,直捣匪巢,大伙全胜,得了好大的彩头儿。

    “世伯,刚刚见了圣上以及几位阁老。”贾珩微笑说着。

    冯唐笑道:“好,翠华山剿匪一战,老夫听说了,小小年纪,了不得,有你宁国先祖带化公的风采。”

    “不敢当世伯谬赞。”贾珩笑了笑说道。

    冯唐点了点头,说道:“等过两天,你得空了到我府上,我们爷俩儿在好好唠唠,这会子老夫还要宿卫宫禁,不能怠慢了。”

    贾珩拱了拱手,笑道:“那世伯您忙。”

    目送冯唐转带着一队禁军离去,贾珩也是深深吸了一口气,翻身上马,向着贾府而去。

    只是刚到宁荣街,正要往东府驱骑而去,忽地抬眸就见一群西府的小厮,在宁荣街尽头儿打着灯笼,远远见到贾珩打马而来,一众小厮喧闹着而来。

    灯火通明,人影憧憧。

    “珩大爷回来了。”

    “是珩大爷,快去报老太太。”

    小厮口中呼喊着。

    “珩大爷,老太太说等去西府过去。”这时,几个灯笼提溜着过来,嬷嬷丫鬟聚拢而来,中间围拢着几个婆子和丫鬟,其中一个姿容秀美,着石榴裙的丽人,却是平儿,玉容带笑,柔声道:“珩大爷,老太太在荣庆堂里摆了饭,一直等着珩大爷,准备庆祝珩大爷得胜而归呢。”

    贾珩皱了皱眉,去西府多半是有话要问,就有些不想去。

    见贾珩迟疑不前,平儿心头叹了一口气,明丽脸蛋儿上就堆起笑意,提着灯笼,近得马前没,说道:“哎呦呦,珩大爷快别愣着了,老太太都来人催了几波了,说务必让大爷过去赴宴呢,说是为珩大爷接风洗尘。”

    贾家好不容易出了个人物,贾母心思纠结片刻,就果断做出笼络的打算,派了人去请贾珩至荣庆堂用饭。

    而贾母还有一个考虑,就是贾珩回不来的流言,这几日播散于府中,如不将这个雷提前排了,恐怕又要生出许多波折。

    当然,贾母其实也有些想问贾珩,是怎么破的贼寇,当年她为荣国媳妇儿的时候,听着代善打了一个又一个的胜仗。

    人老了,总喜欢念叨回忆旧日时光。

    贾珩面色沉静,思忖了下,道:“你着人去知会下我家夫人。”

    平儿嫣然一笑,说道:“这是应有之理。”

    贾珩也不顾身上的风尘仆仆,随着平儿就向着西府而去,下了马,向着荣庆堂而去。

    荣庆堂——

    灯火通明,人头攒动,丫鬟婆子垂手侍立左右,大气都不敢出。

    贾母、凤纨、宝黛,探惜俱在,贾政、王夫人也在一旁吃茶。

    至于贾赦、邢夫人早已借口有事离去。

    贾母笑了笑,说道:“这个珩哥儿是个能折腾的,那天在荣庆堂,我呀,当初就觉得他身上的那股精气神肖似了东府里的老国公,等下你们也见见,他为族长,与旁人不同,倒也无这般多的避讳。”

    凤姐也在一旁笑着接话说道:“当初老祖宗是叫慧眼识英雄,还将屋里的晴雯给了他。”

    贾母心头叹了一口气。

    他若是不将那珩哥儿气捋顺了,等以后……

    家和万事兴。

    贾政起身,说道:“子钰估计这会子见过圣上了,怎么还没回来?”道

    说着,起身,负手站在廊檐下,看向远处的灯火,听着动静。

    贾母道:“鸳鸯,去看看菜肴凉了没有,凉了,去热热。”

    其实在半下午就吃过晚膳,故而众人围坐着,倒也不嫌腹中饥渴。

    “老太太,都是刚才让柳家嫂子重新热过的。”鸳鸯轻笑说道。

    贾母冲鸳鸯点了点头,而后又看向宝玉,脸上愈发慈眉善目,笑道:“你们等下兄弟姊妹也见见,他为族长,终究与旁人不同,再说又成了亲,倒也无这般多的避讳。”

    宝玉点了点头,道:“老祖宗说的是,我对这位珩大哥哥也是仰慕已久了。”

    他心中也有几分疑惑,一是关于那临江仙之词的,二就是辞爵表,三是东府的珩大奶奶。

    既不慕名利,为何又言不恩祖荫,功名自取?

    这等浑金璞玉的品格儿,怎就偏偏非要在功名利禄场中打滚儿?去做那国蠹禄贼?

    还有一件事儿,也要私下问问,那位珩大奶奶真的如东府一些丫鬟、婆子所说的,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

    这不是古书上的夸大其词吗?

    探春端起一旁的茶盅,粉唇微合,抿了一口香茗,抬起一张明丽玉容,英秀黛眉微蹙,定定看向门外。

    黛玉在一旁瞥着,就是拿着手绢抿嘴儿笑。

    不仅仅是探春,凤姐、李纨也是目光复杂,向着外间瞧着,侧耳听着远处的动静。

    而就在这时,庭院外传来嬷嬷的声音,带着几分惊喜:“老太太、老爷,太太,珩大爷过来了。”

    荣庆堂中,原本略有些安静甚至沉闷的气氛,恍若被按了播放键,一时鲜活生动了起来。

    贾母急声说道:“快,让他进来。”

    彼时,贾政已经行至廊檐下,看着从超手游廊处打着灯笼而来的锦衣少年,儒雅面容上就是现出激动之色,快行几步,唤道:“子钰……”

    贾珩闻听唤声,抬眸望去,冲贾政点了点头,拱手道:“政老爷。”

    这时,贾政已是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来,笑道:“老太太在屋里等着呢,快进来吧。”

    贾珩微微颔首,随着贾政,举步进入荣庆堂中。

    锦衣华服的少年,官靴踩在羊毛地毯铺就的地板上,落而无声,不足一月,这已是他第四次进入荣国府。

    可当日那个按剑昂首,据理力争的少年,虽在白天,但环顾四周,满目如墨漆黑。

    而今日锦衣华服的少年,神色寡淡,缄默不语,虽在夜晚,但视线所及,迎面灯火阑珊。

    这种时空交错的恍惚之感,在贾珩心湖中一圈圈晕开。

    贾珩将心头一些情绪驱散开来,绕过一架红木玻璃芙蓉屏风,进入厅中,冲上首处贾母行了一礼,“珩,见过老太太。”

    贾母此刻已经在鸳鸯的搀扶下站起,怔怔看着面容沉静的少年,苍老面容上满是复杂之色,嘴唇翕动了下,道:“珩哥儿坐,坐,还没吃饭吧,赶紧坐。”

    凤姐笑着凑趣道:“老太太刚才还在说,别让饭菜凉了,热了两次呢。”

    荣庆堂中,顿时响起一阵善意的轻笑声。

    贾珩看着这欢声笑语的“温馨”一幕,如果他不是没有失忆,几乎被贾母这声类“汝贞吗,还没吃饭吗,厨房里的饭热热。”的至诚言语,感动得鼻头一酸,热泪盈眶。

    但,可惜并没有,他的内心毫无波动,也不想笑。

    视之如平常而已。

    贾珩冲贾母点了点头,落座在圆桌旁的楠木椅子上,整了整官服,面色淡淡说道:“方风尘仆仆,进宫回来,的确未曾用饭,劳老太太挂念了。”

    远处黛玉就是向探春努了努嘴,似是在说,这珩大爷性子倒是清冷的很,让人难生亲近。

    探春则是瞧着贾珩,目光一瞬不移。

    少女情怀总是诗,有时候也很难说是倾心和爱恋,而是一种青涩的绮思。

    但早熟的黛玉总是打趣,却让探春目光中也多了几丝异样。

    事实上,不仅是探春,荣庆堂的所有目光都停留在贾珩脸上,然少年面庞削立、冷峻,目光锐利、明亮不减当初,只是并无盛气凌人。

    见此,贾母轻轻笑了笑,心头就是一叹,指着一旁的宝玉,笑道:“珩哥儿,这是西府里几个兄弟姊妹,你为贾族族长,也不能不认认,这是宝玉,我这里的孽根祸胎……”

    说着,就是自顾笑了起来。

    一旁的凤姐艳丽、轻熟的脸蛋儿上挂着笑意,说道:“我的老祖宗,可别这么说,宝玉现在大了,也知道读书了,方才我看着他拿着那本三国……一直在那看,饭都忘了吃呢,再过两年大一些,也能如珩大爷一样在外面建功立业呢。”

    贾政:“……”

    王夫人凝了凝眉,心头涌起一股狐疑,她有些怀疑,她这个说话办事滴水不漏的内侄女是不是在讥讽宝玉?

    踩一捧一?

    可后面的话语,又不大像。

    也是,宝玉还小,等年龄大一些,未必不能和他舅舅一样,都说外甥像舅。

    这边厢,贾珩冲贾母、凤纨几人点了点头,就是徇声而看向宝玉……一旁的黛玉。

    大脸宝面如中秋满月,上次入荣庆堂,他远远瞥了一眼,就是见过了,那张大圆脸一下子占据了视野中心,被目力出众的他看得个真切。

    反而是黛玉,整天爱拿着个手帕遮住脸,没有瞧见。

第一百四十四章 庆凯旋荣府排家宴,见金钗贾珩起……怜心

    荣庆堂中———

    贾母终究是叹了一口气,抬起苍老的面容,说道:“珩哥儿,赖嬷嬷毕竟是服侍过老国公的老人,她养的两个儿子虽不大像,但她也年岁大了,须得留得几分体面。”

    贾母虽未明说,但其实这就是默认了。

    闻言,贾珩心头一动,暗道,除了赖家,就是去一大患!

    本来以为还需要明日封爵圣旨下来后,他才能强势推动,但因为方才凤姐的“敲边鼓”,却取得意料之外的胜利。

    不由瞥了一眼凤姐,只见花信少妇也将媚意流转的目光投来,继而目光一触即分,但二人都是心头荡起大小圈圈不同的涟漪。

    第一次配合,天衣无缝!

    贾珩拿起酒盅,将贾政以及王夫人默然不语,面色凝重的神情收入眼底,心头了然。

    方才,真正起到一锤定音的不是他的话,而是凤姐的话。

    入不敷出,贾府亏空都许久了。

    再是仁厚,可连自己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再讲什么宽容待下,就有些不合时宜了。

    “怀着恶意地想一想,说不得如王夫人心头正想着,让我这样一把刀,好好收拾了赖家,给他们补补血,但可惜,这缴了的银子……我另有盘算。”

    其实,王夫人还真是这般想的,静静看着那锦衣少年,心头思量着,“府里公中年前竟然都亏空了,凤丫头也没和我说过……眼下让这能折腾的,去整治整治也是一桩好事,只是西府里需得过去个人在一旁……”

    王夫人思忖着如何开口让荣府里派过去,又不至激怒贾珩,平白说几句难听话,折她的体面。

    无他,还是凤姐的贵银之言,实在骇人。

    没银子?还怎么讲究排场?怎么讲究吃穿用度?

    这简直已经影响到切身利益。

    随着贾母的表态,荣庆堂中众人心底齐齐松了一口气。

    如果老太太不允,以这位珩大爷的刚强性情,说不得又是一场……唇枪舌剑。

    贾珩点了点头,放下茶盅,神色也和煦几分,说道:“既是查账,东府里的帐目,我自查之,西府里的,需得西府里派人协助,凤嫂子素来是个伶俐人,随着我一同查账罢。”

    王夫人闻言,捻了捻手中的佛珠,将到嘴边的话就咽了回去。

    凤丫头是她内侄女,现在就管着家,若是去一起查账,的确合适不过。

    凤姐就娇笑说道:“老祖宗,您看看,您平日里总说我是个滴水不漏的,珩哥儿才是面面俱到的讲究人。”

    贾母原本被“强压”的一点儿异样也消散一空,默然的脸上渐渐现出澹澹笑意,嗯得点了点头,说道:“他在外面领兵打仗,统筹大军,需要考虑的事情多了。”

    方才虽是贾珩和凤姐“一唱一和”,但实际贾母正在感受到自己的权威正在动摇。

    这位新近立了功劳的族人,行事愈发强势,让她有些不舒服,但细究却不得要领。

    是了,弯在这儿了。

    你是族长不假,你查你自家的账,还要查我家的账?

    那查出的银子,究竟是归谁?

    大抵就是这种情绪。

    贾珩见此,知计较已定,道:“老太太,既已说定此事,就需得先拿了这赖大!以防此獠狗急跳墙!再惊扰了府中安宁。”

    不等贾母应声,贾珩霍然站起,沉声道:“林之孝,去着小厮将赖大捆了,先押到东府,由小厮看管起来!明日,我亲自讯问!”

    少年声音清朗、凌厉,如惊雷乍起,杀伐铮铮,令荣庆堂中凤纨、宝黛、探惜都是一愣,只觉一股肃杀气势席卷而来。

    探春看着少年,明眸焕彩,弯弯眼睫垂下一丛阴影,也不知在想什么。

    方才几人在荣庆堂中说话,也就没多大一会儿功夫,周围的仆人丫鬟并无来回走动,显然并没有来得及向赖大报信,但拖到明天就不一定了。

    赖大这位内宅管事,一旦有了醒觉,势必铤而走险,那时查账就查成了一地鸡毛,真就成了吃力不落好。

    林之孝看了一眼贾母,见其并未出言反对,应诺出了荣庆堂,挥手招呼了几个小厮,拿赖大去了。

    赖大这会子在前院一间厢房里,正围拢着一个圆桌吃酒,一旁三个年轻小厮陪同着说笑。

    赖大年岁四十许,着黑色布衫,颌下蓄着短须,这会子喝得腮帮红扑扑,只是面带烦闷之色。

    一个小厮笑道:“赖爷爷,前面那珩大爷过来了。”

    “去他娘的珩大爷!小人得志的玩意儿!”赖大重重放下酒盅,低声骂着。

    这几日,流言四起,就是他在暗中让人传着,这贾珩不知死活偏偏要剿匪,听大老爷说一去不回了,谁知道特么的又活蹦乱跳,剿匪回来了?

    小厮闻言,连忙压低了声音说道:“赖爷爷,这话可不兴说,他刚回来,听说得了好大彩头,正受老太太稀罕,福儿他们几个吃饭时候,都挨了几个嘴巴子。”

    “哼,你们瞧好吧,让他得意这几天!他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战事兵凶战危的,哪天说不得有个马高蹬短,留下东府里那娇滴滴的媳妇儿,也不知便宜了哪个……”赖大说着,就嘿然一笑说道。

    虽他没有见过,但听东府里的婆子都在说,那小子娶了个水灵灵、娇滴滴的媳妇儿,想来最后也不知便宜府里哪个爷们儿,他看琏二爷……就好这口儿。

    一旁小厮闻言,就是嘿嘿直乐,酒桌上带动气氛的话题永远都是女人。

    然在这时,就听得急促的脚步声从外间而来,继而是一群黑压压的人挤将起来,林之孝黑着一张脸,看着赖大人等人,冷声道:“都捆起来,吃了马尿,还敢编排主子!”

    林之孝却暗道一声好险,若是让那位珩大爷来,听着这些编排珩大奶奶的话,说不得就拔剑砍杀一通!

    “林之孝,你是个什么东西,敢管你赖大爷的闲事!”赖大睁开略有些惺忪的醉眼,怒骂道:“什么见不得天的东西,将你漏出来……”

    “给他醒醒酒!”林之孝脸色阴沉,冷哼一声,心头宛若有怒火熊熊燃烧,沉喝道:“狠狠打!”

    顿时身后两个小厮,上前制住赖大,抡圆了手臂,开始望着赖大那张红扑扑的脸上招呼,啪啪……不大一会儿,就是如猴屁股红肿半指之高,

    “你们敢打你赖爷爷!”赖大被打的有些懵,口中骂道:“林之孝,你特娘的狗肏……”

    “继续打,打到他说人话!”

    林之孝眼角都是跳了跳,因为逆着烛火,一张铁青的脸隐在黑暗中,略显阴鸷。

    老实人平常不发怒,但一发起怒来,就是很可怕的。

    不大一会儿,赖大被打得鼻青脸肿,酒也醒了大半,口中告饶不止。

    至于一旁陪酒的三个小厮,都是吓得如鹌鹑一般,缩成一团。

    “奉族长、老太太的命,来拿你这混帐东西!捆起来,将嘴堵了,等会儿押到东府去,看管起来!”林之孝冷哼一声,怒骂道。

    赖大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叫嚷道:“我犯了什么错,老太太要拿我?”

    “明天等着和珩大爷说吧!”林之孝沉喝一声,指挥着小厮将赖大捆将起来,拿破布堵了嘴。

    转而又看向三个年轻小厮,沉声道:“将这三了犯了口舌的混帐,打二十板子,听候老太太、太太发落!”

    那三个小厮,就是哭着求饶。

    林之孝皱了皱眉,也不理会,转身向荣庆堂复命而去。

    这时,一个年长的仆人,见几个小厮哭喊嚷嚷,就是喝道:你们别不知好歹!你们在这胡沁,落在那位杀星手里,就不是打板子了,不剥了你们的皮,都是轻的!”

    荣庆堂中——

    贾珩端起茶盅,品着香茗,不大一会儿,就见林之孝绕过屏风,步入堂中,放下茶盅,抬眸看去。

    “回老太太,太太,珩大爷,已经拿了那赖大,现在捆将起来,等着发落。”林之孝说道。

    贾母闻言,苍老面容上神色复杂,叹了一口气。

    身后的鸳鸯,就是递过去一杯茶。

    贾珩因问道:“哪个是赖大家的?也一并控制起来,听候发落。”

    凤姐看着那个品茗的少年,笑了笑,道:“赖大家的,这几日告了假,没在这儿伺候。”

    贾珩道:“那就等明日再作计较,老太太,天色也不早了,我就不多待了。”

    贾母闻言,看向起身告辞的少年,默然片刻,说道:“去吧,估计你屋里人也等许久了。”

    宝玉嘴唇翕动了下,想要开口说,“我去送送珩大哥”,以便好私下询问。

    就在这时,只见自家老爹起身说道:“子玉,我送送你。”

    宝玉就是一缩脖子,将头侧到一旁。

    贾政此刻其实也有许多话要问,比如那三国书稿,比如面圣之事,但因为中间夹杂了赖家一事,再加上贾珩刚刚回来,却有些不好问了,只能留待明日在书房中另行叙话。

    贾珩冲贾政点了点头,转而看向宝黛、凤纨,探惜等人,以目光致意。

    这时,凤姐柳叶细眉下的丹凤眼闪了闪,笑了笑说道:“二老爷,还是我去送送珩大爷吧,正好说说明日查账是怎么个查法。”

    贾政闻言愣怔了下,点了点头,因为凤姐往日的爽利、泼辣性情,倒也没有觉得不妥,道:“那你送子玉到东府罢。”

    虽贾政是这般说,但还是将贾珩送到了荣庆堂所处的庭院,而后目送着林之孝、凤姐以及贾珩提着灯笼,沿着抄手回廊,消失在拐角处。

    荣庆堂中——

    贾母揉了揉眉心,面有倦色,看着宝玉、黛玉、探惜等人,最后将目光落在王夫人身上,笑道:“宝玉她娘,等这几日赖嬷嬷若是来寻我,就说我身子不大爽利,正在静养。”

    分明是不想应对赖嬷嬷。

    王夫人闻言,抬头看向贾母,轻笑了笑说道:“好。”

    “行了,你也不必在这儿伺候着了,回去歇着吧。”贾母又笑着说道:“宝玉他们姐妹,在这陪我这老婆子说说话。”

    王夫人应了一声,看了一眼宝玉,倒也不说什么,就是在金钏,玉钏、彩云、彩霞等一干丫鬟以及婆子的簇拥下,回自家所在院子去了。

    贾母宠溺的目光看向宝玉,无奈道:“你这个族兄是个杀伐果断的,才在外面杀将一通,回来又要办了赖家。”

    没了贾政和王夫人在,宝玉旋又恢复了神采,面如傅粉的脸蛋儿上现出笑意,说道:“我看珩大哥虽倔了一些,但对老祖宗还是很敬着的,听说老祖宗上次赏了他个丫鬟。”

    贾母:“……”

    黛玉横了一眼宝玉,心道,这呆子。

    好在这时,李纨笑着接话说道:“是个叫晴雯的。”

    贾母点了点头,说道:“晴雯那孩子是个好的,心灵手巧,也不知现在在他跟前怎么样了?”

    鸳鸯容色清丽的鸭蛋脸儿上浮起浅浅笑意,俏声说道:“听说晴雯在珩大爷身边是头等大丫鬟,上次我去见她,看她拿本千字文在那识字,说是珩大爷教她的呢。”

    贾母闻言,反而起了诧异,说道:“他教晴雯识字?”

    本来是打发个颜色好的,将来若收了作填房,也能念着他的好,现在怎么还叫晴雯识字。

    不仅仅是贾母纳罕,就连李纨、黛玉、探春也是暗暗称奇,这位珩大爷真是行事出人意表。

    鸳鸯笑道:“珩大爷说晴雯年岁还小,现在识字不晚,读书总以明事理为要。”

    黛玉粉面带笑,丹唇轻启,轻声说道:“世说新语曾载,郑玄家奴婢皆读书,言语应对引述诗云,珩大哥有古人雅致之风。”

    怪不得先前那那少年说仰慕她的父亲,她父亲为前科探花,读书人就没有不敬仰这种科场菁英的。

    在古代见子赞父祖,再是脾气差的人,也都要面露欣然。

    “世说新语我知,可郑玄是谁?”宝玉挠了挠头,也不知是凑趣还是真的不知。

    《世说新语》就是段子合集,宝玉平时爱读杂书,自是知晓。

    黛玉明眸顾盼流波,掩嘴娇笑道:“汉代的经学大家,这你都不知?若是舅舅问起来,只怕饶不了你。”

    探春笑着打趣说道:“二哥哥,得好生读几本书了。”

    宝玉“憨厚”一笑,心道,什么四书五经,读来作甚?除却《四书》外,多为前人杜撰伪作。

    贾母听着荣庆堂的欢声笑语,原本疲倦的脸色也好了许多。

    不提荣庆堂中,却说贾珩在凤姐以及林之孝等一干下人的陪同下,出了荣国府。

    凤姐先让林之孝带着人押着赖大往东府里先行,而后随着贾珩缓步而行,身后不远坠行着平儿等丫鬟。

    正是明月朗照,廊檐下,悬着的灯笼,灯火璀璨,一明一暗交错映照在凤姐金翅熠熠的云鬓首饰上,晕下的橘黄色灯光落在那张轻熟、艳冶的脸蛋儿上,中和了几分凌厉之势,竟有几分良家味道。

    秋风徐来,将凤姐身上一股馥郁甜香带将至贾珩鼻翼下。

    贾珩面色顿了下,瞥了一眼凤姐,有时候也不得不承认,论人妻之丰韵柔媚,凤姐不在尤氏之下。

    只是一个凌厉刚强,一个逆来顺受。

    这时,冷风吹来,也将贾珩心底深处的那一丝读书人拉良家下水的邪念驱散,心头微顿,目光重又清正。

    嗯,无行为则无犯罪。

    “珩兄弟,那桩生意,我已经停了。”凤姐嫣然一笑。

    贾珩点了点头,向一旁闪了两步,清声道:“凤嫂子能够迷途知返,我很……欣慰。”

    方压下饱暖后起的一缕旖思,却一时也想不到好的词。

    凤姐:“……”

    愣怔下,美眸中闪过一抹恼怒。

    这杀才,欺负她不读书吗,又不是她老子,还欣慰?

    欣慰你个头!

第一百四十五章 有珩在,不言珍

    二人沿着回廊向前走着。

    凤姐压下心头对少年的腹诽,沉吟了下,轻笑说道:“珩兄弟,明日你准备怎么查账?”

    不好一下子问银子的事,只好旁敲侧击。

    贾珩说道:“我会从锦衣卫调人,他们那里有抄家的高手,眼睛毒的狠,先把赖家控制起来,另外再借几个账房先生,稽查历年公中亏空,将不对之处,一一核实,凤嫂子回去之后,着人护好账本,别让人生了一把大火再给烧了。”

    这次他要试着搂草打兔子,试着把吴新登、单大良等也清查一遍。

    查账其实是个细致活,要从一些账簿中看出门道,必须需要精通财会知识的专业人士辅助。

    凤姐心头一惊,说道:“锦衣卫?”

    贾珩沉声道:“我现在为四品锦衣指挥佥事,已和锦衣卫府的朋友打好招呼了。”

    锦衣卫府说不得里面就有着关于贾家各种翔实的情报。

    对这个特务衙门,他并没有文官集团的防备和警惕,如果有可能的话,最好是逐渐侵入、掌控这把利刃。

    所以他才给了曲、赵二人四千两银子,以观其性情同时,提前留影儿。

    因为来日无论是对抗东虏,还是防备政敌,都离不了情治机构的支持。

    当然,有了银两,他也会以勘实虏情,拣选、组建属于一支自己的情治机构。

    “表兄性情沉重谨细,不如蔡权八面玲珑,其实可以试着做这种事情,还有需得一支保护内宅的女卫,如那夏侯莹一般……此事不急,可以缓缓图之。”贾珩思忖着。

    随着崇平帝以及内阁阁臣对他的封赏,他对未来道路的设想也渐渐有了一个雏形,就是尽量叠文官出身、将帅之英、天子近臣的BUFF,要在诸方势力都要有支撑点,只有如此才能行稳致远。

    “要格外重视人与人之间的交往。”贾珩想起前世看过的一部剧,心头深以为然。

    凤姐抿了抿粉唇,轻笑说道:“珩兄弟,先不论这个,查出来的银两,是要那赖家归还公中吗?”

    “那是自然。”贾珩模棱两可说着,有意打了个哈哈,对凤姐的想法,他自是了然于胸。

    凤姐以为得了允准,玉容上笑意愈发繁盛,尤其见贾珩态度和缓,就是笑道:“珩兄弟,我就知道是个讲究人,先前因辞爵那事儿有一些误会,等明天我请个东道儿,宴请珩兄弟如何?”

    贾珩默然了下,说道:“明天看有空没有吧,估计要等到晚上才有空。”

    明日他听了旨意,顺势清查赖家,

    凤姐笑道:“晚上也行,正好对对那赖家的账。”

    贾珩点了点头,应允下来。

    “凤嫂子留步,就送到这里吧,前面就是东府了。”贾珩望着前面门上的灯笼。

    东西两府往来并不经常走大门,中间隔着一个夹道往来。

    凤姐心头欣喜,笑道:“那珩兄弟路上慢些,这灯笼你拿着,照着路。”

    见贾珩空着手,就是将自己的灯笼递将过去。

    “好。”贾珩面色澹澹点了点头,刚刚伸手接过,就是怔了下,面色如常,却是方才若有若无碰到凤姐的手背。

    凤姐一张明媚、娇艳的瓜子脸上的笑容稍稍凝滞了下,触电般收回,瞥了一眼少年的神色,见其坦然自若,心头那一丝异样方散去。

    凤姐性情素来爽利,大耳刮子都扇过小厮。

    而且方才她看过这少年其实有几次和她拉开距离,一副守礼有度的模样,她心里好笑之余,也有些古怪之感。

    明明年岁不大……

    贾珩摆了摆手,说道:“凤嫂子,夜里凉,回吧。”

    说着,就是提着灯笼,上了石阶。

    目送贾珩进入门中,身后的丫鬟平儿提着灯笼,如画的眉眼间闪过一抹笑意,说道:“奶奶,这珩大爷看着脸色冷硬,看着是个不可折辱的。”

    凤姐玉容顿了下,丹凤眼也了一眼平儿,冷笑道:“怎么?你这小蹄子,若是动春心了,我赶明儿将你打发到他屋里,让你看看他冷硬不冷硬。”

    平儿被这句诨话说得心惊肉跳,脸颊腾地绯红,翠羽细眉下的明眸现出羞恼之色,道:“我的奶奶,我哪里就……再说都说好的,我要伺候奶奶一辈子的,奶奶去哪儿,我自是去哪儿,只盼着老了,多咱儿我有福,走奶奶前面,也不用肝肠寸断的。”

    凤姐轻哼一声,芳心欢喜不胜,一张风情万种的瓜子脸上,都不由露出娇俏笑意,拿出手指点了点平儿,笑道:“行了,这里又没你二爷在,少说你娘的戳心窝子的话。”

    平儿轻笑了笑,痴痴看向凤姐。

    她这个主子,自来是要强,从小被当男孩儿充养着,也就没读过什么书,要不然也不会许给琏二爷。

    主仆二人说话间就奔着院里去,打发了人去回老太太,然后就往着所居庭院而去。

    一排五间房子,烛火微微,人影憧憧。

    已近戌初时分,凤姐问着远处站着的丰儿,说:“二爷呢?二爷还没回来?”

    “二爷吃了酒,在屋里躺着呢,傍晚时被大老爷拉过去问话,心里不痛快,就出去吃了一些酒。”丰儿低眉顺眼道。

    凤姐进入屋中,果见贾琏侧躺在榻上睡着,身上酒气冲天,不由皱了皱柳梢眉,就上前去收拾。

    将一旁贾琏换下的外裳拿起,正要说“去洗洗。”

    忽地鼻翼微动,拿起衣裳嗅了嗅,就是柳眉倒竖,冷笑一声,“好啊,心里不痛快就去喝花酒,平儿,扶他起来,在偏房睡着去,哪里野女人的香气就往家里带!”

    这时,丰儿、平儿就过来扶着贾琏。

    贾琏嘴里哼哼着,“干什么,我困得要死,上一边儿去……”

    一张桃花脸上满是醉意薰然之态。

    “薇薇……”

    “谁是薇薇,睁开你的狗眼,看看你姑奶奶!”凤姐柳梢眉挑起,看着自家丈夫,心头不知为何就觉得火比往日都要大。

    贾琏睁开惺忪醉眼,一见是凤姐,激灵灵打个冷颤,面上堆起笑脸,说道:“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凤儿,你不是在老太太屋里……让我看看。”

    说着就拿手去碰凤姐的脸。

    凤姐玉容覆霜,恼怒道:“让你天天吃花酒,拿了摸了女人的手,就来碰我!”

    贾琏一时头大,被凤姐吵闹着,就往厢房去了。

    不提琏凤夫妻二人吵吵闹闹,贾珩这边提着灯笼,进入宁国府,迎面在庭院中碰到林之孝领着几个小厮,提着灯笼过来。

    林之孝道:“珩大爷,赖大已被押到柴房里,让焦大爷和几个小厮看着呢。”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林管家,辛苦了,早些回去歇着吧。”

    “珩大爷跟前儿,不敢道辛苦。”林之孝似是受宠若惊说道,应了声,就带着几个小厮,往西府里去了。

    贾珩整了整衣襟,就往着后院厢房而去。

    秦可卿先前就得到报信,说自家丈夫前往西府用饭,让不必等他,心中虽思念,但也不好径直前往西府。

    这时听见院外动静,面带喜色,说道:“宝珠,瑞珠,去看看是不是大爷回来了。

    宝珠、瑞珠两丫鬟笑意吟吟应着,这时,就见廊檐之下依稀传来贾珩和晴雯的说话声音。

    “公子,你怎么才回来?珩大奶奶都等了好一会儿了。”晴雯一边伸手接过锦衣少年的灯笼,一边嗔怪说道。

    “老太太屋里留了饭。”贾珩微笑说着,在晴雯的服侍下,正要摘了官帽,放好宝剑,换下飞鱼服,忽地心头一动。

    就在这时,珠帘哗啦响动,秦可卿从里屋款步走出,丽人着澹红浅白两色相间的百褶裙,头戴金钗步摇,妆容精致,眉梢眼角已流露出一些花信少妇的风韵,红唇艳艳,如二月桃芯,艳丽难言。

    贾珩就是一愣,心头被少妇风情撩起的一些火气似有重燃之势,笑道:“可卿,怎么穿这么隆重?”

    秦可卿浅笑盈盈,明眸中倒映着飞鱼服的少年,同样愣了片刻,却是被那股迎面而来的英武之气,笑道:“庆祝夫君凯旋,自是要盛装华服。”

    瑞珠略有些害羞地偷瞧了一眼贾珩,笑道:“奶奶下午在屋里打扮了一个时辰呢。”

    “就你多嘴。”秦可卿嗔白了一眼宝珠。

    她知道夫君喜欢她盛装打扮的样子,而且床帏之间,还不让脱……

    贾珩这时不知丽人的思绪,摘下官帽,去了飞鱼服,道:“刚刚在老太太屋里用了饭,陪着说了会儿话。”

    “老太太怎么说?”秦可卿盈步,拿过贾珩换下的衣物,嫣然一笑问着,递给一旁的宝珠道:“拿去让婆子去洗洗。”

    “明天还得穿,先别洗了。”贾珩笑着摆了摆手,而后接过晴雯递来的茶盅,坐在一旁的小几旁,抿了一口,道:“还能说什么?说了几句场面话,然后介绍西府几个兄弟姐妹。”

    秦可卿也是落座,想了想,柔声道:“等几天,就是我的生儿,我打算请个东道儿,让西府几个嫂子、姐妹过来聚聚。”

    贾珩沉吟道:“也行,你做个东道儿,也算认认人,就是……西府里的宝玉,就别唤了。”

    如果有可能,宝玉这熊孩子别想看他媳妇儿一眼,否则被意淫一下,真是够膈应的。

    秦可卿嗔白了贾珩一眼,隐隐有些猜测到自家丈夫的小心思,芳心既有羞喜,又有一些有趣。

    她家夫君有时候对她怎么说呢,用一个词,就是视若禁脔。

    入主宁府的当天下午,就打发前院的所有常随小厮,让焦大约束着学规矩,偌大的宁国府,现在只让一些婆子、丫鬟伺候着。

    秦可卿道:“宝珠、瑞珠,让下面婆子去准备些热水,伺候大爷沐浴。”

    “是,奶奶。”宝珠、瑞珠应了一声。

    “夫君,这次剿寇的事儿,等下你和我讲讲呗。”秦可卿走到贾珩身旁,柔声道。

    等下,自是指事后温存之时。

    贾珩放下茶盅,温声道:“其实也没什么可讲的,提前定策,按部就班,不过你若是爱听,等下和你说道说道也行。”

    秦可卿点了点头,抿了抿樱唇道:“夫君,我……有个事情想和你商量商量。”

    “什么事?”贾珩诧异问道。

    “凤嫂子昨儿个过来,说话间就求我一件事儿,说尤大嫂子……她回家这两天,没少和尤老娘置气,什么难听话都有,凤嫂子说得可怜,我就想把天香楼那东边儿有个跨院看能不能给尤氏,让她住着……

    凤姐担心和贾珩直接叙说此事,贾珩不允,于是这两天过来和秦可卿叙话时,在昨天顺势提起,二人不愧是红楼原着中的好姐妹,的确有几分一见如故之感。

    贾珩拧了拧眉,迟疑道:“这事,你容我考虑一下,主要是她在这边儿,我担心会有一些闲言碎语。”

    想起尤氏,不由想起那张报信的纸条,那张纸条也是帮了他一些忙。

    现在尤氏被打发回家……

    这位有着“锯嘴葫芦”之称的熟妇,并不像贾赦身旁的邢夫人一般面目可憎,反而让人有些同情。

    见贾珩一时没有答应下来,秦可卿轻笑了下,柔声说道:“我也是听凤嫂子说的,说她老娘早早守了寡,拉扯着三个姑娘日子过得艰难,原来还能得尤氏银两接济着,生计还勉强过得去,但现在……当然,如是夫君觉得不妥,那就算了吧。”

    贾珩闻言,笑着拉过秦可卿酥软滑嫩的玉手,说道:“你啊,就是太善良了,自己日子才好过几天,就怜贫惜弱起来的。”

    秦可卿闻言,芙蓉玉容上流溢起一抹羞涩笑意,将螓首靠在贾珩怀里,酥软说道:“夫君不喜欢吗?”

    “怎么不喜欢。”看着脸蛋儿如海棠花芯,娇躯玲珑曼妙的娇妻,贾珩心头也是有些起心动念。

    他这个年纪,其实正是血气方刚、食髓知味,恨不得将那事做个天昏地暗……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

    但他因为深知少之戒色的道理,就多少克制一些,再加上还要规避着以防可卿太早儿有了身孕,就几乎过着半禁欲的生活。

    但他这个妻子,可能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一颦一笑,魅惑天成,已渐有几分妖娆尤物的趋势。

    贾珩深吸了一口气,将渐起的杂念驱逐。

    两口子低声说笑着,远处的宝珠、瑞珠,笑着说道:“奶奶,水准备好了。”

    贾珩起身,笑道:“可卿,我去沐浴了。”

    说着,就起身离去。

    厢房之中,灯火明亮,浴桶之中,热气腾腾,竟还被宝珠和瑞珠两个丫鬟放了玫瑰花瓣以及香料。

    贾珩除了衣服,沉入浴桶,微微闭上眼睛,打算整理一下思绪。

    就听得屏风后,传来一声怯怯柔柔的声音,“公子。”

    贾珩闻言,不由一愣。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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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之挽天倾介绍:
千红一哭,万艳同悲。
白骨如山忘姓氏,无非公子与红妆。
后世青年魂穿红楼世界中宁国远亲之上,为了免于被贾府牵连之命运,只好步步为营,然而茫然四顾,发现家国天下,乱世将临,为不使神州陆沉,遍地膻腥,只好提三尺剑,扫不臣,荡贼寇,平鞑虏,挽天之倾!
这一切,从截胡秦可卿开始……红楼之挽天倾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红楼之挽天倾,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红楼之挽天倾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