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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之挽天倾全文阅读

作者:林悦南兮     红楼之挽天倾txt下载     红楼之挽天倾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四十五章 也就是我……

    阁楼之中——

    晋阳长公主抬眸看向贾珩,轻声说道:“本宫其实也有一个想法。”

    贾珩闻言,面现诧异,一双清冷的眸子看向对面的丽人,“什么想法?”

    晋阳长公主明眸熠熠,隐有几分黠光闪烁,清声道:“本宫两成,你一成,你先别忙着拒绝,本宫这么是有计较的,一来以本宫一人之力,也顾不得这么多营生,二来,内务府那边儿,本宫一人也应对不来。你觉得如何?”

    贾珩默然了下,思忖着其中的关要,说道:“殿下,此事需得圣上同意,而且我不好去说。”

    晋阳长公主此议有利有弊,利处在于进一步巩固和皇室的关系,这就和江南的甄家与陈汉皇室的关系是一个道理,感情与利益纠葛在一起,真正做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但弊处在于,这种关系需要经营、维护,而且……人贵有自知之明。

    比如人家哪天让你退出来,你要自己知情识趣。

    “本宫明天进宫去和皇兄说。”见贾珩应允,晋阳长公主心头也有几分欣然,轻笑了下,柔声道。

    贾珩想了想,不置可否道:“试试看罢。”

    两人说了两句话,天色渐晚,阁楼中的光线倒是愈发昏暗起来。

    因为怜雪离开时,尚有夕阳余晖透窗而过,就没有知会婢女上来掌灯。

    晋阳长公主又是与贾珩入阁楼谈论秘事,也未着大批婢女随行,故而阁楼中一时间,就剩下二人独处。

    叙话时尚不觉心思异样,但这般一沉默下来,又处在天色昏沉当中,四目相对,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暧昧氛围,不自觉就是散发出来。

    贾珩看着对面的宫裳丽人,心绪倒是平静无波,只是见其也是一剪秋水明眸,静静地看了过来。

    对视片刻,贾珩转头看向一旁的轩窗,温声道:“殿下,该掌灯了,火折子在哪儿?”

    晋阳长公主声音有几分飘忽,说道:“火折子在西窗,你不知道地方,本宫去拿吧。”

    说着,就是起身。

    更像是为了逃离这种氛围。

    然而,因是起身的急切,却被桌角碰了一下,口中“哎幼”一声,就是向一旁倒去。

    “殿下小心……”贾珩见状,眼疾手快,连忙自椅上起离,伸手扶住宫裳丽人,“殿下没事儿……嗯?”

    说着,却觉掌指之下一弹,前所未有的绵软,鼻翼间充斥着如兰如麝的芬馥香气,撩人心弦。

    “本宫……”

    晋阳长公主轻颤着声音说着,却是感知到自家秀挺、玉立受袭,一时间,娇躯剧颤,一张白腻脸颊绯红如霞,绵延至耳垂,莹润欲滴。

    来自心底的羞意,竟是压过来自小腿被撞后的疼痛,鼻翼中发出一声腻哼,珠圆玉润的声音带着几分婉转,“可能……碰到腿了……”

    贾珩自知掌下有异,连忙向上移起,扶过丽人肩头,急声道:“小腿疼吗?”

    “有点儿……”晋阳长公主黛眉微蹙,口中轻哼了下,小腿处传来的疼痛火辣辣的。

    贾珩温声道:“那我扶着殿下先坐,等下我去拿火折子,查看看殿下伤势。”

    他都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能说刚才无意间营造而出的暧昧氛围,让这位丽人慌中出错。

    “嗯。”晋阳长公主此刻被一旁少年扶着,虽是落落大方的性情,但方才因为……也难免有几分羞涩,轻声应着,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少年的侧脸,借着熹微的光线,见其眉头紧皱,面庞峻刻、削立,不见丝毫异色,原本有些慌乱的心思就涌起安定,说道:“火折子在窗下的柜子上。”

    贾珩应了一声。

    说着,就待扶着宫裳丽人的削肩,打算在一旁椅子上坐下。

    而这时,却听到一阵轻盈的脚步声自楼梯处响起,继而灯笼的彤彤烛火,逐渐近前,怜雪从屏风后走出,“殿下,酒菜已经……嗯?”

    怜雪抬眸看到二人近拥一起的一幕,玉容倏变,连忙转身过去,低声道:“你们,我先下去了……”

    贾珩、晋阳长公主:“……”

    “怜雪姑娘,刚才公主磕碰了下小腿,把灯点亮。”贾珩唤住转身欲走的怜雪,声如金石,一如既往的平静。

    这种从容不迫的声音,却比什么解释都有用,给人磐石不移的坚定力量。

    而晋阳长公主也出声唤道:“怜雪,把灯点了,再吩咐人取一些药酒来,刚才不小心撞到腿了。”

    贾珩一边扶着晋阳长公主坐下,一边说道:“让怜雪等会儿给你查看一下,仔细别有了淤青。”

    “嗯。”晋阳长公主应着,看着面色清冷依旧的少年,明眸微漾起涟漪,轻笑说道:“这会儿其实倒不怎么疼了。”

    这时,橘黄色的灯光,也斥在整个阁楼之中。

    “殿下,我看看。”怜雪将阁楼中烛火依次点了,面带急切地过来,说话间蹲将过来。

    贾珩道:“你先照看着,我去唤人拿药酒。”

    这边儿,主仆二人就着灯火,查看着小腿的伤势。

    怜雪撩开晋阳长公主的裙裾下摆,就见纤细笔直、藕白细腻的小腿现出,一枚铜钱大小的红印在膝盖之下清晰可见。

    “殿下,腿这里有些红印,好在没肿。”怜雪定睛打量着,柔声说道。

    “抹些药酒就好了,年初打猎时磕着碰着的,也没见怎么着。”晋阳长公主轻笑了下,不是太在意说着。

    怜雪凝眉道:“贾云麾也真是的,奴婢才离开一阵儿,就让殿下出了这么大闪失。”

    晋阳长公主纤声道:“不怪他,是本宫方才一时情切。”

    怜雪嘴角弯起弧度,却是轻笑了下。

    “你这小蹄子,笑什么?”晋阳长公主听得这轻笑声,却是心尖一颤,一时间有些羞恼,出言清斥。

    “没笑什么,殿下觉得奴婢在笑什么?”怜雪轻笑说道,心头却生出一股笑意。

    她自从教坊司被救出,跟着这位贵人长大,名为主仆,实为母女,她是看着公主守着小郡主霜居了许多年,她瞧着都觉得不忍。

    晋阳长公主嗔怒道:“谁知道你莫名其妙地笑什么,行了,本宫这会儿不疼了。”

    怜雪敛去脸上笑意,郑重道:“等下还要抹抹药酒的。”

    恰在这时,已有几个丫鬟上了阁楼,拿来了药酒,怜雪接过药酒,在晋阳长公主小腿上涂抹。

    “殿下,一会儿是在这儿宴请贾云麾,还是在内三厅?”怜雪轻声道。

    晋阳长公主想了想,轻声道:“在这儿吧,就在一楼,也不想来回跑动了,等下婵月回来也一同用饭,对了,上次刘通将出售话本的明细,连同所得利银送到府上,你让人去书房找找,等下一同给贾珩拿去。”

    不知为何,她有些不太想当着怜雪的面称呼贾珩的表字。

    怜雪应了一声,然后吩咐着一个丫鬟去了。

    却说贾珩这边儿下了阁楼,站在回廊一角的花墙下吹着凉风,此刻绵长的回廊,华灯初上,随着秋风摇曳,夜色静谧,明月皎洁。

    只是掌指之间似还遗留着弹软、饱满的触感。

    “也就是我……”

    若是旁人,多半是顶不住的,当时不做一些事来,恐怕不好收场。

    正思量间,就见回廊尽头一串红色灯笼由远及近,为首者是一个容色清丽、亭亭玉立的红裙少女。

    小郡主李婵月在几个丫鬟的簇拥下,正自走来,抬头见着花墙之畔的贾珩,就是面色一愣,惊讶道:“你……贾珩,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娘呢?”

    因为贾珩自翠华山归来后,就没有再登门拜访过长公主,故而清河郡主见贾珩突然出现在这里,就很是意外。

    贾珩面色沉静,凝眸看向一袭澹红色长裙,梳着空气刘海儿的清河郡主,清冷的目光温和几分,说道:“原来是小郡主,公主殿下这会儿就在阁楼中。”

    李婵月柳叶细眉下的星眸闪了闪,上下打量了贾珩片刻,行至近前,正要说些什么,心头一颤,盖因,她嗅到了熟悉的香气,心头就有些惊疑不定。

    “贾云麾,殿下唤你过去。”就在这时,从月亮门洞处传来一把声音,却是一个丫鬟开口唤道。

    贾珩看向小郡主,清声道:“小郡主,一同进去罢。”

    李婵月“嗯”了一声,压下心头那一丝惊疑,随着贾珩向着阁楼而去。

    阁楼早已灯火通明,一盏盏宫灯,将阁楼中的桌椅陈设映照得明亮如昼,璀璨辉煌。

    晋阳长公主已在怜雪的搀扶下,从二楼下来,着澹黄色宫裳、头戴金翅步摇的丽人,身姿丰美,笑意粲然,款步而下,一见小郡主,问道:“婵月,今儿个怎么回来这么晚?”

    李婵月上前挽过宫裳丽人的胳膊,娇俏道:“表姐拉着我说话,多留了一会儿,娘,小贾先生这过来是?”

    晋阳长公主笑了笑,看向贾珩,美眸中也是有着几分别样的意味,随意说道:“过来有事和为娘商量。”

    母女叙着话,一旁的怜雪吩咐着丫鬟去传菜肴。

    贾珩这时也落坐在对面的椅子上,静静看着母女二人笑着叙话。

    一个仪态端庄,声音珠圆玉润,一个娇憨烂漫、声音清脆娇俏。

    清河郡主叙说着在宫中听弘文馆的五经博士讲学之事,晋阳长公主则是笑着附和着。

    值得一提的是,陈汉诸皇子、皇女接受的教育,是严格按着君子六艺,琴棋书画的要求进行课程设置。

    许是因为方才之事,晋阳长公主也没有担心贾珩受冷落,并未有意寻贾珩搭话。

    贾珩并没有插话,安静听着,也没有东张西望,只是看着二人。

    晋阳长公主虽和自家女儿说话,但其实倒是有一小半心神在贾珩身上,见其面上并无不耐之色,心底也有几分触动。

    有时候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这面容稚嫩的少年,似乎真实年龄比她都大一些。

    以往还是一种隐隐的不能将其视为寻常少年,现在这种感觉,却愈发强烈。

    “可明明比婵月也大不上一岁。”

    想起方才那触碰之间的旖旎,晋阳长公主心头叹了一口气。

    而说话的空当,端着菜肴的婢女,入得阁楼。

    晋阳长公主也收起心底的一丝古怪,柔声道:“子玉,过去用饭罢。”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殿下请。”

    待洗手罢,落座在一张黄花梨木制的八仙桌前。

    晋阳长公主自是坐在主位,清河郡主在右手落座,贾珩则在晋阳长公主对面。

    晋阳长公主看着一旁的青玉酒壶,弯弯细眉下的美眸现出笑意,道:“子玉,这是御酒梨花白,还是皇兄登基大典之后赐下的,本宫平时不怎么喝酒,一直窖藏着,前后有十余年了,你过几天要出征,就取了来,权当为你壮行。”

    怜雪这边厢也提起酒壶,给对面的贾珩斟了一杯。

    “多谢殿下。”贾珩闻言,先是道了谢。

    而后端起酒盅,清冷目光投落在对面那张妍丽无端的玉容上,清声道:“贾珩自知能有今日,皆系殿下当初举荐,我敬殿下一杯。”

    晋阳长公主笑了笑,举起酒盅,道:“锥处囊中,其末立见,你有今日,是你出生入死换来,纵无本宫引荐给皇兄,你迟早也有今日。不过……你这酒,本宫还是要喝的。”

    二人说着碰了一下杯,杯沿儿向下低半寸,但结果却是同等,最终各自平视,将酒饮尽。

    饭团探书

    一盅酒入肚,贾珩面色不变,却见对面宫裳丽人没,两颊浮上澹澹的桃芯红晕,在灯火映照之下愈添娇美、明艳。

    贾珩眸光闪了闪,目光垂下,悠然道:“这梨花白,入口醇厚甘洌,不愧是进贡的御酒。”

    晋阳长公主拿起快子,轻声道:“本宫窖藏了三十多坛,你若是喜欢喝,明儿个送你府上十坛罢。”

    贾珩笑了笑道:“多谢殿下。”

    动快用菜,自不必言。

    少顷,李婵月瞥了一眼贾珩,然后看向晋阳长公主,轻声道:“娘,我也想喝一杯。”

    “小孩子家家的,喝什么酒。”晋阳长公主横了一眼李婵月,嗔怪说道。

    “小贾先生比我也大不了一岁。”李婵月怏怏道。

    这话自是另有意味,似在提醒晋阳长公主,对面少年比你女儿才大一岁,你自己斟酌。

    晋阳长公主美眸闪了闪,只当没听懂李婵月的弦外之音,既有些宠溺,又有些无奈,说道:“只此一杯,喝多了伤身的。”

    说着,也吩咐怜雪给李婵月斟酒。

    “半杯就行了,让她尝尝味就好了。”宫裳丽人看着酒盅,又是颦了颦眉,劝阻说道。

    这时代的酒水度数其实不高,更像是一种饮料,红楼梦原着中,宝玉至梨香院,薛姨妈也让宝玉吃了两杯酒。

第二百四十六章 来日方长

    贾珩看向李婵月,正见明眸皓齿、玉貌韶颜的少女,正拿着一双明亮、清澈的眸子盯着自己。

    这小郡主有些狐狸眼,和晋阳长公主的丹凤眼眼型不大像,眉眼气质也略有些忧郁。

    李婵月忽问道:“小贾先生,你那三国话本还写吗?皇表姐今儿个见我催了,说我家书坊翰墨斋出的书,是不是有后续回目的底稿,只是暂压着不刊版。”

    贾珩道:“最近不得空,有空会写,小郡主平时也看话本?”

    李婵月笑了笑,笑意略有几分客气和疏离,道:“平日也有看,打发时间,只是市面上没有什么好本子。”

    晋阳长公主笑着活跃着气氛,说道:“婵月这孩子,不仅喜欢看,还喜欢写。”

    就像父母喜欢向朋友炫耀自己的孩子一样,晋阳长公主也没有例外。

    贾珩闻言,目光诧异而古怪。

    李婵月被对面贾珩注视着,脸颊却腾地红了,拉了下晋阳长公主的胳膊,低声道:“娘……你怎么什么都说啊。”

    “我家婵月还害羞了。”晋阳长公主眉眼弯弯,轻笑着打趣道。

    就好比后世,看多了就会有动笔的念头,有时候倒也不是为了钱,而是因为表达欲。

    不仅是李婵月写过,晋阳长公主也……

    贾珩看出李婵月的不自在,笑了笑,轻声道:“若是喜欢写话本,也没什么不可,如写得好,数百年后,供后人观瞻怀念,也算是另一种青史留名,说来,在以往也不乏女子以话本、诗才而传诵后世。”

    事实上,除却王侯将相外,芸芸众生大多建立不了大的功业,淹没在浩浩荡荡的历史长河中,而着书立说反而是另外一种扬名的方式。

    好比,后世之人知道写***的李渔,又有几个知道时任的内阁首辅,兵部侍郎又是谁?

    这就是文学的生命力。

    李婵月闻言,瞥了贾珩一眼,“嗯”了一声。

    贾珩笑了笑,也不说什么。

    用罢饭菜,已是戌时,行至二楼叙话,三人相对而坐,品茗叙话,论了一会儿史,转而提及京城风物,漫天闲聊也无太多的指向性。

    及至小郡主掩嘴打了个呵欠,似是有些困倦。

    贾珩向窗外眺望了下,道:“殿下,天色也不早了,需得告辞了。”

    晋阳长公主螓首点了点,对着一旁的怜雪道:“将三国话本的销售明细递给子玉,让他看看。”

    怜雪应了一声,不多时去而复返,手中拿着一卷簿册。

    贾珩伸手接过,翻阅着,看着上面汇成明细的销售情况。

    三国话本在神京城中在一个多月的时间内,一共出售了大约十二万五千册,精装本两万五千册,而简装本则是十万册左右。

    “精装本一册定价六两,大概是十五万两,而简装本一册定价三两,则是三十万两,减去坊刻、印刷、渠道、人力成本,利润也有四十余万两,二一添作五分,得二十余万两,当然这是因为话本的火爆,毕竟是传世名着,而且之后,京中市场渐趋饱和,该买的都买了,没买的也不会买,而且还有一个盗版和识字率的问题。”

    在神京城中,因为翰墨斋的背景,盗版其实还少一些,但一出了神京城,不用想,盗版铺天盖地,收益断崖式下跌。

    贾珩看着簿册之上的银两数字,也没有觉得夸张。

    因为这时代书商本就是暴利行业,碰上一本火书,能让一家书商吃一辈子的那种,甚至后世有专门的文献研究。

    其实纵然是后世,一本渠道爆火的新媒体文,能养活一个大几十号员工的小网站。

    先前抄了赖家家资,得银数十万两不错,但那笔银子是宁府十余年的公中银两,他也可以支取,但没有这笔银子用着理直气壮。

    见贾珩目光闪烁,似有欣然之色,晋阳长公主轻笑了下,心底竟也涌出一股没来由的欢喜,虽她要分出一半之利,但钱多钱少对她,其实也无多大区别。

    想了想,轻声道:“这本书当是翰墨斋创号以来十余年间,最为好卖的一部话本了,翰墨斋在金陵、江浙尚有分号,其余省域未有分号。”

    这时代,想要贩书得利,一个是京城文教发达、达官显贵众多,谓之京华,而另外一个是金陵省、江浙等东南三省,中小地主、士绅商贾众多,几乎家家户户有藏书的习惯。

    哪怕不买四书五经,小说总是会看的额。

    贾珩道:“有此已是意外之喜,倒不好再得陇望蜀。”

    晋阳长公主点了点头,笑了笑道:“以子玉的才智,纵不为官,哪怕是写书,想来也能富甲一方。”

    贾珩摇了摇头,道:“如非遇到殿下,能出售得一千两,就已了不得了。”

    除了晋阳长公主外,也没有几个书商愿意给他这般公道的价格了。

    而彼时,他无官无职,更是没有多少议价之权。

    愈是回首往事,愈是觉得这位晋阳长公主品格难得。

    晋阳长公主嫣然一笑,美眸柔媚之意流转,似对这话也有几分受用,看向一旁的怜雪,吩咐道:“让账房将银票准备好,待会儿一同让子玉带过去。”

    “是,殿下。”怜雪应了一声,不多时,折身而返,将一木盒递给贾珩。

    贾珩也没有故作姿态地推辞,接过之后,抬头看向晋阳长公主。

    晋阳长公主轻笑道:“天色不早了,本宫也不多留你了,省得你家中夫人惦念,等明天吧,本宫让怜雪去你府上,再商量筹建商号之事如何?”

    贾珩点了点头应了声,也不多作言语,起身随着怜雪离去。

    待贾珩出得阁楼,晋阳长公主目光犹自出神,许久,轻轻叹了一口气。

    许多事情,只是故作波澜不惊,其实内心早已惊涛骇浪。

    坐在一旁品着香茗的李婵月,听着这声叹息,心头微动,上前挽过晋阳长公主的胳膊,琉璃澄莹的眸子眨了眨,轻声道:“娘亲干嘛叹气?”

    晋阳长公主轻笑了下,看着古灵精怪的少女,道:“娘在叹气,你也老大不小了,早些给你找个婆家才是正理。”

    李婵月先是一愣,继而羞恼道:“表姐都还没……”

    “你别和你表姐比,她的婚事最终未必得自己作主,你有时候也早些让她定了,拖延下去,不定……再有什么波折。”晋阳长公主说着,容色渐渐蒙上一层霜色。

    李婵月却未听出晋阳长公主的弦外之音,轻笑道:“我倒是看中了一人,还要问娘的意思。”

    晋阳长公主闻言,诧异说道:“哪家的王孙公子?”

    难道是前不久一同游玩的王孙公子?

    “娘觉得……贾珩怎么样?”李婵月眨了眨眼睛,作出一副欲言又止的羞涩、扭捏之态。

    “不行!”

    晋阳长公主玉容微变,急声说着。

    继而似是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声音带着几分责备,道:“他有妻子了,你是郡主,怎么能给人做妾?”

    李婵月娇俏道:“妾不妾的,我又不在乎,他还能亏待我不成?”

    她就不信,她娘还能抢她“中意”的男子,待她最后说这是玩笑话,那时,娘亲的心思自就澹了。

    “你怎么……看上他了?”晋阳长公主心头一急,

    李婵月点了点头,一脸煞有介事说道:“现在京中属他名气最大,这样的青年俊彦,孩儿看上他也不是正常的吗?”

    晋阳长公主闻听此言,就觉的不对,面色一顿,柳叶眉下的美眸,狐疑地看着自家的女儿。

    婵月才和他见过几次,而且婵月纵是中意,也不会如此不知羞?

    不由忆起前事,心头不由既好气又好笑。

    这孩子……是想让她孤独终老是吧?

    眼见当年粉凋玉琢的婴儿,现已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而她年近三十,大好的青春芳华,为了一个承诺……

    虽她也喜欢婵月小时候粉都都的样子,更是有着我家有女初长成的欣然。

    “婵月,她有妻子的,不可能娶你为正妻,等你过几年,为娘给你好好挑门儿亲事,再说,你才见过他几面?神京公侯之家,比他出挑的青年俊彦……车载斗量。”晋阳长公主揉了揉小姑娘的空气刘海儿,轻声细语说着,只是言至最后,却有些底气不足。

    李婵月扬起秀美的脸蛋儿,娇俏道:“才见几面怎么了,白首如新,倾盖如故,我就认准了他,此生非他不嫁。”

    晋阳长公主:“……”

    越说越来劲了是吧?小孩子,天天总想管大人的事。

    只是,白首如新,倾盖如故……

    “婵月真的长大了呢。”晋阳长公主轻声说着,抿了抿丹唇,心头既是欢喜,又是觉得怅然。

    婵月这些年也长大了,而她这些年怎么就……

    就像单着单着就成了习惯,尤其是衣食无忧,又见惯了所谓公侯子弟、名士贤才的晋阳长公主。

    “那为娘回头和他说,看人家喜欢你这小丫头不喜欢。”晋阳长公主轻笑了下,宠溺地揉了揉小郡主的额头。

    这话自是搪塞。

    李婵月见晋阳长公主应允,也有些后知后觉的羞,她方才只顾着阻拦,却忘了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说什么看上人家?

    好在这里并无旁人。

    ……

    ……

    一架马车驶出晋阳公主府所在的街道,向着宁荣街行去。

    贾珩微微阖上双眼,闭目养神,思索着剿寇、整军诸事。

    “以天子之意,借这此剿寇,对果勇营进行整顿、掌控,这做的是和王子腾一样的事,我本意是另起炉灶,重练新军,但并不意味着将京营一些如谢再义这样郁郁不得志的将校全部拒之门外,另起一套体制的目的,是为了汲取旧体制的营养,从而阴干旧体制。”

    这就和后世炮党的军队,投诚之后,突然就变得英勇善战,敢打敢冲了起来一样。

    “这次就是一个契机,将尚可造就的择选出来,将太过不堪的彻底裁汰……还有,再过段时日,王子腾就会返京,应该也会整顿京营。”

    贾珩正在思忖着,忽地觉得有一双目光正盯视着自己,缓缓睁开眼眸,好奇问道:

    “怜雪姑娘盯着我做什么?”

    怜雪嘴唇翕动,似是欲言又止。

    贾珩轻笑了下,问道:“怜雪姑娘,似有什么话和我说?”

    怜雪点了点头,斟酌着言辞,轻声道:“贾公子,公主殿下她……这些年含辛茹苦地拉扯着小郡主长大,很不容易。”

    贾珩面色怔忪片刻,点了点头,赞同道:“晋阳殿下是一个好母亲。”

    怜雪声音纤弱,目光却一瞬不移嫡看着对面少年的神色,缓缓道:“可殿下……她也是女人。”

    贾珩抬眸看向怜雪,有些明白怜雪要说什么了。

    怜雪叹了一口气,道:“公主殿下素来洁身自好,霜居十几年,贾公子纵观青史,应不会有这样的公主了,我见着府里这些年达官显贵,名士鸿儒,往来憧憧,公主从未有过如对贾公子这般,带着小郡主共聚一桌用饭,谈笑无忌,看着倒似家人一般。”

    贾珩闻言,凝了凝眉,倒也有些后知后觉。

    也是,再是落落大方,也没有带着女儿在一桌陪客的。

    贾珩想了想,迎着怜雪的目光,却是语气笃定道:“是我年龄尚浅之故,我比小郡主长一岁,公主殿下视我为子侄辈,也是有的。”

    怜雪:“……”

    一时间有些凌乱,子侄?

    所以她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贾珩面色沉寂,心头也在思索。

    他向来是善于解构,不论对人对己。

    在他看来,应该是他这个年龄,还有稚嫩的面容,很容易给人一种尚是小孩的心理暗示。

    这在崇平帝那里也有所体现。

    但又因为他内里藏着实则是成年人的灵魂,相处时又自然而然地生出此人为同龄人的心理印象。

    这种交织在一起,甚至有些颠倒错乱的心理印象,应是避开了晋阳公主的心理防御。

    “那次进宫面圣之前在公主府中沐浴,还有与小郡主同乘一车,都能看出晋阳公主是把我当成晚辈来看,什么时候改变的,应是我在之后通过功业、名声,渐渐扭转了这种彼强我弱的心理定位,再加之先前的主动引领以及吊桥效应……否则,谁又会和小孩子暧昧?”

    一般而言,像他这般年龄的心智多不成熟,段位稍高的女人,一眼就能看出在想什么,自无什么性吸引力可言。

    当然,如山阴公主揽美少年为男宠,则是另当别论,那是淫乱放荡。

    待事业有成,成熟稳重,已然三四十岁,对一些娇生惯养、见惯名利浮华,在善意和笑脸中长大的名媛而言,又显得油腻、世故。

    总之,她们就喜欢年少有为、成熟稳重、才华横溢、赤子之心的创一代……鞭笞她们。

    可,将几个年龄段儿的品质叠加到一起……对大多数人而言,这不是难为我胖虎吗?

    贾珩思量着,抬眸看向怜雪,默然许久,道:“怜雪姑娘,来日方长。”

    他从来是不隐瞒自己的喜好,直面自己的情欲,不管是如知己一般的闲谈,还是在那惊人的弹软,他对晋阳长公主的确是起了一些异样的旖思。

    但男女之事……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怜雪点了点头,应了一声,目光垂下,掩藏下思绪。

    “如能玉成好事,也好求这位得圣卷正隆的贾公子为当年之事奔走。”

第二百四十七章 无嫡庶之别

    叙完诸省剿寇一事,众人还是将注意力投入边事,议论纷纷。

    贾珩而后问道:“不知我大汉水师几何?”

    杭敏面上现出思索,而后道:“我大汉因袭前明,至太宗时重整水师,但如今战船不修,只有八百多艘巡船,四百多艘战船,船只主要以福船为主,楼船,艋艟,斗舰各具不等。”

    “可有宝船?”贾珩凝眉问道。

    他的想法自是筹建一只无敌舰队,在天津卫沿着渤海湾,直抵建奴国都盛京,而哪怕是风平浪静的渤海湾这等内海,水文复杂。

    而长四十四丈四尺、宽十八丈,可以下南洋的宝船,无疑是最佳之选。

    杭敏道:“据本官所知,前明弘治年间,兵部尚书刘大夏焚《郑和出使水程》,其内宝船图为之一炬,之后再无宝船。”

    说着,诧异问道:“子玉难道打算以水师克敌?”

    贾珩沉吟片刻,说道:“东虏造船技艺不如我大汉多矣,向使能以宝船载千师,袭扰敌后,或能一改敌攻我守之颓势。”

    想要和东虏相持,非举全国之力不可。

    “这……千里奔袭,如何行得?”职方司员外郎面带震惊,与一旁几位官员交换着眼色,说道:“未免有些太过异想天开了吧。”

    他本来以为他们就够天马行空的,眼前这位少年权贵更是异想天开。

    然而杭敏眼前一亮,说道:“如有宝船在,或能履海如平地,携水师十万,威逼敌都,无疑是一条制胜之策。”

    贾珩沉声道:“只是眼下,舟船不备,水师不精,水文不明,军需不继……此事需得慢慢筹谋才是。”

    杭敏闻言,深以为然说道:“虽有难度,但也是一条良策,周令史,你搜集一些我大汉诸省卫、港水师、舟船细情,由子玉斟酌筹谋。”

    其他两位兵部主事,也是投过钦佩的目光,暗道,果是通达军务之士,能提出战略者众,但意识到其中困难,并针对解决的才是治事之才。

    贾珩在职方司待了一会儿,及至午时,笑了笑道:“诸位,吉祥楼用饭。”

    贾珩在兵部职方司受此欢迎,这也是一个很大的因素,出手豪爽。

    当然要想和这些文官玩到一起,关键还是身份认同,贾珩现在除却功名,其他各项条件都是高配。

    杭敏笑道:“走,一同去罢。”

    不提贾珩与兵部职方清吏司的几人前去用饭,

    却说柳芳离了兵部衙门,在戚建辉和孙绍祖二人的劝慰下,望着离此有两箭之地前军都督府而去。

    前军都督府,官厅之中,人头攒动,穿着各级品阶官服的武官来往匆匆,因是午时,有不少三五成群,一同去用饭。

    前军都督北静王水溶与后军都督南安郡王严烨,在偏厅之中的轩窗下坐着,二人正在下着象棋,旁边还围拢着几人。

    分别是后军都督佥事侯孝康,以及前军都督佥事,缮国公之孙,一等镇军将军石光珠也是背着手看着,还有三等威远将军马尚,在一旁支着招儿。

    不时传来轻笑声,乍一看,倒还有几分文恬武嬉的架势。

    北静王水溶明显棋力不如南安郡王严烨老辣,被吃了一个“车”,还有一个“炮”,正在苦苦支撑。

    而在这时,就听得外间传来喧闹之声,不多时,一个书办入得偏厅,声音带着几分惶恐,拱手道:“王爷,柳同知回来了。”

    北静王倒没听出什么异样,笑道:“好了,先不下了。”

    严烨六十左右,头发灰白,闻言,爽朗笑道:“贤侄,别介啊,这局老夫都快要赢了。”

    北静王英俊的面容上同样现出笑意,说道:“那世伯,小侄这局,认输就是。”

    严烨笑了笑,如洪钟般的声音响起,道:“岂能弃子认输,纵是投降,也势必要杀至一兵一卒啊,这还未到山穷水尽之时。”

    北静王笑了笑,轻声道:“那这局棋先放在这里不动,等会儿再接着下。”

    严烨笑着应允下来。

    却不知二人之对话,竟有谶语之诡悚,如果按着《红楼梦》中,南安郡王最终确是战至一兵一卒方被敌国俘获。

    然而二人说话的空当,柳芳以及戚建辉,还有背后舍不得离开,亦步亦趋跟着的孙绍祖,也进入官厅。

    北静王抬起秀逸的面容,凝眸看去,见着柳芳脸上的淤青,心头一惊,问道:“柳世兄这是怎么了?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儿?”

    南安郡王也是敛去脸上笑意,浓眉之下的虎目就有几分惊怒,问道:“柳贤侄,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却是误会被兵部衙门的人欺负。

    柳芳怒声道:“王爷,老王爷,兵部还有贾珩小儿欺我太甚!”

    说着,就将自己去兵部办事,被贾珩所伤一事说了。

    母庸置疑,都是站在自己立场而叙述。

    “贾珩小儿目无长辈,心头全无我等老亲,我和他争论几句,他就出脚将我绊倒在地,我一时大意,没有闪开,摔了一跤!”

    戚建辉闻听柳芳一番“掐头去尾”、“避重就轻”的话,目光闪了闪,嘴唇翕动,想要补充一下,一旁的孙绍祖却是给自己狂使眼色。

    “好贼子!小人得志、跋扈猖狂!”

    南安郡王首先就是破口大骂,这位郡王本来就是性烈如火,也就是上了年纪,脾气才收敛了几分,行事稳重了许多。

    先前对贾珩容忍,彼时贾珩虽和四王八公集团只是疏离,但还没有骑上他们头上。

    眼下却是骑在他们头上了!

    四王八公,同气连枝。

    一旁的孙绍祖闻言,面色顿了顿,也不知为何,听着南安郡王的话,却有几分异样。

    北静王水溶同样是眉头紧皱,俊朗、的面容上现出霜冷之意,纵是性情谦和如水溶,骤闻此事,同样有些不悦。

    柳芳忿忿说道:“王爷,他仗着立些微末之功,幸进为三品将军,现在就将尾巴翘上天去,浑然不将我等亲朋故旧放在眼里,现在一心去舔文官的腚眼子!”

    石光珠附和道:“这等幸进之徒,恩侯兄那边儿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如何让这等小人堂而皇之成为贾族族长?”

    “那贾珩小儿气焰正盛,恩侯兄上次喝酒还和我说过,此人现在东西两府,仗着族长的身份,想骂谁骂谁,想训谁训谁,借口都是冠冕堂皇的,连贾家那位衔玉而诞的宝玉,都被训斥的和孙子似的。”一等将军石光珠皱眉说道。

    水溶闻言,俊逸面容上现出一抹疑惑,说道:“那位衔玉而诞者,本王也听说过,都说是个天资聪颖,如宝似玉的人物。”

    石光珠轻笑了一下,讥诮道:“如宝似玉?听说被这位贾族族长骂其无情无义,痴顽如石。”

    治国公马魁之孙,现袭三品威远将军马尚,凝眉道:“王家不是刚刚得了圣上的信重,眼见回京就大用了,这贾珩怎么也敢?”

    提起王子腾,厅中众人脸色都不好看。

    北静王叹了一口气,看向南安郡王,道:“王爷,现在怎么说?”

    南安郡王这会也压下心头怒火,沉声道:“让柳家的老太君先去西府论理,至于这位贾云麾,他既是族长,再过不久就是年底,亲戚串门来往,我等与其不来往就是了,上次封爵,本王还随了礼,如今看来,人家是铁了心要和咱们划清界线了。”

    北静王点了点头,道:“先这般罢,对了,王子腾兄再过不久从北边儿回返,整顿京营是个什么章法,需得议明白才是。”

    南安郡王道:“此事在理,月前重华宫那次,京营整顿势在必行,但怎么整顿,需不能由那些不通军务的文官乱插手,否则,北边儿是怎么兵败的?不就是这帮只会纸上谈兵的文官搞出的烂摊子!”

    说到最后,南安郡王也有几分激愤。

    “是啊,王爷,我等先祖出生入死,威名赫赫,保北疆太平几十年,再看看现在,特么的,国家怎么成了这个样子!”侯孝康纷纷说着,就是骂了一句娘。

    众人都是纷纷附和。

    柳芳怒声道道:“文官误国,当年不是上皇信重那只会夸夸其谈的文官,辽东怎么会丢!建奴怎么会坐大?”

    南安郡王皱了皱眉,连忙止住了柳芳的“控诉”,说道:“柳贤侄,上皇也是一时受谭缙这等无能之辈的蒙蔽。”

    戚建辉静静听着,心头叹了一口气。

    当年不是四王八公皆言辽东不可守,也不会有时任兵部尚书谭缙等主战派,说动太上皇兵发辽东。

    几人说着,北静王也注意到戚建辉,笑着招呼道:“戚兄,许久不见。”

    戚建辉抱拳说道:“王爷,末将从云南而来,正欲往兵部侯旨,却不知短短三个月,京中竟出了这么多事儿。

    水溶笑道:“戚兄回来的正好,京营近期将会有一番大整顿,你在云南立的功劳,本王都听说了,如今天子正欲收强将以砺劲兵,本王和老王爷明儿个就向圣上保举,由你接任奋武营都督一职。”

    戚建辉闻言,目光微动,面上倒无多少喜色,拱手说道:“末将多谢王爷。”

    先前就已是二等男,官居奋武营都督同知,去趟云南立些功劳来,再如何调整,京营也有他一席之地。

    而后北静王说着,又是看向身形魁梧的孙绍祖,好奇道:“这位壮士是?”

    孙绍祖一见北静王目光投来,心头大喜,陪着笑脸道:“王爷,小的孙绍祖,世袭山西大同府指挥,祖父初始是荣国公的部将,到了卑职这代,袭了指挥,没领正经职事,现在兵部候缺儿,还请王爷提携。”

    北静王见其身形雄壮,但却如此谄媚,原本的好感就散了大半,心底却有几分不喜,道:“京营年后将有整顿,正是武人效命之时,你多往兵部跑跑就是。”

    说着,看向戚建辉,笑道:“戚兄,等下一同用午饭。”

    孙绍祖见北静王态度转冷下来,也不知哪里出了问题,只好唯唯诺诺称是,见几人也没有延请自己的意思,只得悻悻然,告辞离去。

    出了五军都督府官衙,牵着马走在大街上,脸色刷地阴沉下来,如狼一样的眸子,幽幽闪烁。

    “他娘的,这小白脸不识英雄!”

    孙绍祖心头愤恨,暗骂了几声,摸摸了怀中的拜帖,“罢了,一会儿到荣国府去问问,多花点银子打点打点,先在京城安定下来再说。”

    他孙家在山西经营当铺生意,家资富饶,有得是银子,他就不信在这神京城,闯不出一片天地,大不了豁出一百多斤,寻家高门大户的庶女,抬一抬门楣。

    不提孙绍祖为了在神京发迹,如何投机钻营。

    却说贾珩领着职方司的几人用罢午饭之后,重又返回兵部衙门,及至傍晚时分,终于见着了从宫里返回的武英殿大学士、兵部尚书李瓒。

    在司务厅的偏厅中,二人品茗叙话,贾珩就将先前初拟的经略安抚司的构建章程递了过去。

    李瓒接过簿册翻阅着,有不少都是这几天讨论过的内容,倒也没有太多疑问,抬头,目光温和说道:“照章办理吧,子玉这段时间也辛苦了。”

    贾珩拱手道:“阁老面前,不敢言辛苦。”

    李瓒笑了笑,道:“明日圣旨就会降下,你派人取了勘合,就领着果勇营,缉捕三辅诸县的贼盗,兵部也会行文于地方州县予以配合,你手中有尚方宝剑,应能节制诸军与地方州县无碍。”

    贾珩点了点头,神情郑重,说道:“下官于前日地方都司剿寇一事,有疑惑和阁老请教?”

    李瓒诧异了下,笑道:“哦?”

    贾珩就是将先前与职方司郎中杭敏等人所言叙说了。

    李瓒闻言,渐渐面色凝重,道:“是老朽疏忽了,这就和地方都司、州县官长行文。”

    说着就唤着兵部右侍郎邹靖过来,令其着文吏拟制函文,然后行之诸省。

    贾珩见此,面现敬佩之色,道:“阁老雷厉风行,在下佩服。”

    不是任何人都会在旁人指出疏漏时,第一时间纠正。

    李瓒摆了摆手,自嘲一笑道:“原本是想在新年尹始,万象更新之前,将地方州县匪寇清剿一空,如今看来,却是有些操之过急了。”

    贾珩叹了一口气,说道:“在下和杭郎中他们商议过,如今边事艰难,边关需要填补的银子如无底洞般,故,地方州县苛捐杂税多如牛毛,百姓困顿不堪,匪寇只怕一时难靖啊。”

    李瓒闻言,也是面带愁容,说道:“内阁又何尝不知?如今,上上下下都是勒紧了腰带过日子,就说河北诸县为东虏掠夺,方方面面都需要抚恤赈济,如不是刚得了东城一笔进项,国库只怕还要打饥荒,此事还多亏了你,解了内阁的燃眉之急。”

    贾珩朗声道:“分内之事,不敢居功。”

    李瓒目光欣赏地看着贾珩,心道,真是不骄不躁的少年,国家有此武勋,社稷幸甚。

    笑了笑道:“通政司那边儿从扬州盐院递来的奏疏,提议两淮盐务可得整顿,以增税银,内阁也有这么个意思,但怎么除弊,还没个章法,如盐税每年能收五六百万两,大家也都能喘口气。”

    这话说得就有几分惊涛骇浪。

    大家是谁?

    自是江浙、湖广这些重税区,对陈汉的“转移支付”早就怨言不断。

    贾珩闻言,心头却蒙上了一层阴霾。

    整顿盐务,岂是那般容易的?不用想,一旦动手,就是血雨腥风。

第二百四十八章 不以剿寇多少为赏,而以戡乱治平为功

    “说来,扬州的巡盐御史,还是你家姻亲吧?”

    李瓒放下手中的茶盅,问道。

    贾珩点了点头,道:“是西府老太君的女婿。”

    李瓒闻言,面色默然,少顷,徐徐说道:“盐务牵一发动全身,不好擅动,需得派朝廷大员坐镇淮扬之地,才能兴革利弊。”

    贾珩道:“阁老所言极是,那些被动了钱袋子的盐商、盐场官员,甚至地方州县官,只怕不会坐以待毙。”

    他都没好说,说不得都有地方军将,武装走私的。

    李瓒对贾珩的一针见血、直抵要害早已是见惯不惯,闻言,点了点头,道:“内阁这边儿,主要是杨阁老和韩阁老在推动此事,两位阁老都是老成谋国的智谋之士,珠联璧合,应能一举功成吧。”

    杨国昌管着户部,盐税自是由其主导,韩癀掌着吏部,闻听整顿盐务,也是欣然赞成,建言建策。

    而兵部尚书李瓒则要面对北方边事,经过一番明争暗斗,崇平帝已属意李瓒主导边事防务,在北方边事上同样需要齐党配合,内阁排序靠后的李瓒也不能捞过界。

    事实上,如果不是这位阁臣是从中枢派遣于外坐镇,否则,按着谁操持边务等于谁接管“首辅”之位的政治默契,只怕又要引起新一轮的党争。

    贾珩闻听李瓒之言,听出了其“爱莫能助”的弦外之音。

    心头愈发有着凝重。

    以他对户部目前的印象,不粘锅的杨国昌、闷头做事的齐昆、脑满肠肥的梁元……指望这帮人整顿盐务功成?

    如果再加上浙党的韩癀等人,也不知是想摘桃子,还是想使绊子,整顿两淮盐务,想要作成此事,几无可能。

    “不管成功与否,这些盐商都不会放过黛玉之父。”贾珩眸光深深,心思电转。

    他或许已知道林如海为何会盛年而逝了,欲图盐业之利,这不拿出从上到下杀个人头滚滚的勇气来,谁也办不成!

    “财用之困,唯开源节流四字,然抄家只能纾一时之难,而盐税才是细水长流的长久之策,不,这不是细水,而是瀑布……否则一味课重税于民,诸省民变纷纷,上下疲于奔命,以吏治败坏的地方州县剿捕,犹如抱薪救火,长此以往,陈汉必亡。”贾珩心头叹了一口气,思索道:“所以,不能坐观事败,起码要暗中布置一番,尽量保黛玉之父一命,为来日插手改革盐税铺垫,不过,回去见过黛玉,先和其父搭上线。”

    之后,两人又坐着闲聊了一会儿,暮色四合,贾珩也是怀着凝重的心情,告辞离去,打算回府寻黛玉,问问扬州那边儿情况。

    荣国府

    夜色低垂,荣庆堂中灯火辉煌,欢声笑语不停。

    王夫人、李纨、凤姐赫然在坐,陪着贾母说话解闷儿,黛玉和探春两个人拿着一本欧阳询的字帖,观摩探讨,湘云和一个丫鬟玩着九连环,少女粉都都的苹果圆脸上满是认真之色。

    迎春则和大丫鬟司棋下着围棋,一旁的小丫头绣橘一手支起香腮,侍奉着茶水。

    宝玉侧坐在黛玉身畔的绣墩上,和黛玉小声没话找话。

    黛玉不时拿酸话刺着宝玉,宝玉却乐此不疲,陪着笑脸说话。

    因月前闹过一回,黛玉担心再闹出事来,对宝玉倒也一如往常。

    凤姐笑道:“老祖宗,咱们家赶明儿让人下苏州,买了戏班子,平时听戏也便宜一些。”

    贾母笑了笑,道:“一套戏班子,没个三五万两置办不下来,就算你刚发了一笔利市,也不能大手大脚呢。”

    众人闻言,都是笑了起来。

    这是指前日在贾珩的指点下,从赖大、单大良、吴新登等一众恶仆追回的几十万银两,现在都由凤姐管着。

    这几家最终都被打发到庄下去种地,因为知道了不少贾府的事,也不可能放其脱府。

    凤姐笑道:“老祖宗,您手指缝里漏出来一些,都够我们花了,我那才哪儿到哪儿?”

    贾母笑了笑,说道:“你就惦记着我那点儿体己,那可不行,将来那是给宝玉娶亲,还有府里几个丫头出阁用的。”

    众人闻言,都是笑了起来,一双双目光齐刷刷地看向宝玉、黛玉、探春三个。

    宝玉圆脸盘上现出几分憨厚的笑意,而正在看着字帖的黛玉、探春对视一眼,各有几分羞涩。

    贾母看向一旁的王夫人,说道:“宝玉他舅舅快回来了吧?”

    王夫人正端着茶盅,闻言,放在一旁的小几上,笑了笑道:“前儿个,宝玉他表兄打发了人来,说北边儿发了书信来,宝玉舅舅在西北查了三边,估计这个月底就当回了,嫂子那边儿还说呢,正好不错过筹备宝玉他舅舅十一月上旬的生儿。”

    王夫人口称嫂子之人,自是王子腾之发妻赵氏,也是诰命夫人。

    众人闻言,面上神色或喜或惊,不一而足。

    王子腾这些年,官儿也愈做愈大,甚至任了京营节度使,这在以前是宁府代化公任的官职。

    贾母闻言,脸上笑意滞了下,心头却有几分不自在,轻笑道:“凤丫头,那得给宝玉舅母好好筹备生儿礼才是。”

    凤姐面带欣喜,对贾母的“微妙”心思却无所察,笑道:“老太太放心就是了,早已准备得妥妥当当的,我这次听王义表兄说,舅老爷这趟回来,似要大用了呢,可能来年入阁也不一定呢。”

    入阁,就是内阁大学士,这自是王子腾长子王义在畅想,因为礼部尚书贺均诚已经上致仕奏疏,还在三请三辞的阶段,内阁势必要递补一位,这在京中和三河帮的财货究竟有多少一样,现在是神京热议的焦点。

    王义和几位京中的公子哥儿酒桌上胡侃,也不知谁对王义提了一嘴,伯父未必没有机会。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王义就自此上了心,京中本就消息混杂,王义自不乏能找到一些零星的认同,在上次来西府串门儿时,就拿来和凤姐炫耀。

    而凤姐这话一出,众人都被入阁二字吸引了心神。

    王夫人惊喜道:“了不得了,如是入阁,那就是大学士了。”

    因这几月,东府某人愈发势大,王夫人也没少“恶补”官场的知识。

    李纨笑道:“我记得当朝大学士,一共有五位,这已有好多年了,这似是又添一位?”

    因李纨之父李守中,曾为金陵国子监祭酒,李纨对朝堂之事,也算有一些了解。

    凤姐笑道:“朝堂上的事儿,咱们这些后宅也说不了,不过,我寻思着舅老爷,原就是一品武官,眼下也差不离儿了。”

    心头不由涌动着欣喜,如果她叔父王子腾真的能大用,她也能借着势,否则,东府那位势再大,她也借不着太多,哪有自家亲戚在身后撑腰,胆气更壮。

    宝玉正在一旁和黛玉说话,闻言,同样笑着抬起一张中秋月明的脸盘儿,问道:“老祖宗,舅舅要回来了?”

    贾母笑道:“是啊,应是这月底了,等你舅舅过来,你去走动走动,见见你几个表兄。”

    哪怕再是膈应王子腾,其实是借了自家的光,才在京营领军,现在步步高升,但也不好表露分毫。

    宝玉轻笑着应了。

    虽不喜应酬,但可以借机不去那学堂。

    凤姐笑了笑,问道:“你这两天在学堂怎么样?”

    宝玉正想着学堂,一听询问,面带颓然之色,道:“那些夫子满口之乎者也,老和尚念经一样,听得人头大,也不知什么意趣可言。”

    贾母、王夫人、凤姐:“……”

    湘云放下手里的九连环,笑道:“爱(二)哥哥,这话只管等珩哥哥过来也说了去?”

    许是近月以来,贾珩没有往西府,宝玉好了伤疤忘了疼,重又恢复撒欢儿的状态,笑道:“云妹妹,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珩大爷他向来开口闭口,圣人之言,想来是能易地而处,将心比心的。”

    黛玉罥烟眉下的星眸闪了闪,拿着手帕掩着嘴,轻声道:“宝二哥最近是愈发长进了,这圣人之言都引用了,这学堂,我瞧着也没白去。”

    言外之意,自是宝玉竟知道拿着圣人的话来堵人之嘴了。

    探春看了一眼黛玉,心底闪过一抹狐疑,虽仍是在往日一般刺二哥哥,可为何她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似是在为珩哥哥说话?

    宝玉一见黛玉搭话,愈是欣喜,笑道:“林妹妹,你是不知道,学堂……”

    就在这时,荣庆堂外的婆子,开口说道:“老太太,珩大爷过来了。”

    宝玉:“……”

    宛如被掐住脖子般,宝玉将后半截话堵在口中,嘴唇翕动着。

    再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也只敢背后说几句,哪个敢当面道不是?

    众人闻言,面色古怪了下,想笑又不好笑。

    “爱(二)哥哥……”

    湘云却是格格笑了起来,笑得前仰后合,继而大家都是受其感染,一同笑了起来。

    黛玉也是拿着一方粉红手帕,掩嘴娇笑,只是将一双粲然星眸望向屏风之外。

    珩大哥,她有段日子没见着了。

    王夫人面色难看,她的宝玉,现在都被那位珩大爷欺负成了什么样子!

    还有这湘云,史家怎么还不来人接?

    念及此处,心头憋屈,轻笑了下,似是带着讥讽说道:“宝玉现在怕珩哥儿,倒比见着老爷还要怕呢。”

    这话语气不对,一时就没人接。

    还是凤姐察觉到气氛有着转为尴尬的趋势,轻笑道:“老太太,珩兄弟有段日子没来了。”

    贾母面色疑惑片刻,轻声道:“许是有什么事儿。”

    因贾珩最近在家中书房翻阅东虏的资料,就有大半个月没过府,贾母倒也不是没有延请过,但都被贾珩以忙于公务而推辞。

    说话之间,贾珩已从屏风外,进入荣庆堂中,冲上首处的贾母拱了拱手见礼,迎着一双双目光,落座在一旁的椅子上,这时,鸳鸯过来端了一杯茶盅,贾珩伸手接过,道了声谢。

    贾母笑道:“珩哥儿,怎么今儿这么得闲?”

    众人,闻言都是投过去目光,探春同样欲言又止。

    贾珩呷了一口,冲贾母点了点头,然后将一双柔煦目光投向黛玉,道:“我来找林妹妹。”

    贾母、凤姐、李纨、宝玉:“……”

    黛玉、探春、湘云:“???”

    黛玉将一双星眸熠熠地看向贾珩,眨了眨,将心湖泛起的圈圈涟漪抚平,柔声道:“珩大哥,是有事?”

    贾珩点了点头,温声道:“妹妹最近可和林姑父去过书信?”

    黛玉点了点头,一剪秋水盈盈波动,轻声道:“去了三封,月初还去了一封,父亲中间回了一封,让家中都好,让我不要惦念。”

    说着,黛玉眼圈儿就有些红。

    宝玉闻言,就是一脸迷茫,暗道,什么书信?

    轻声道:“林妹妹什么时候给家里写的信?我怎么……不知道。”

    凤姐笑道:“林妹妹记挂着家里,就往家里书信,寄了自己给林姑父亲手织的一条围巾。”

    众人闻言,都是投去一双双或怜惜、或惊讶的目光。

    因为黛玉作这些,并没有声张,此刻凤姐一下曝出,众人再看黛玉,目光就有不同。

    父女分别几载,小时候就不说了,还能说不懂事,但这都大了,连见字如晤的家书都不去一封,怎么也说不过去。

    贾母叹了一口气,说道:“玉儿是个有孝心的,可怜见儿的他们父女隔着这般远,几年也没见着一回儿。”

    湘云羡慕说道:“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扬州千里迢迢的,也不知林姑父见了书信,当如何欣喜。”

    黛玉此刻听着众人的叙话,抬起雾气润生的眸子,看着对面的少年,正对上一双温和的目光投来,连忙垂下弯弯眼睫,芳心不由漏了半拍。

    贾珩道:“那等会儿,林妹妹再写一封吧,我也正有书信随着一同递送过去。”

    黛玉骤闻此言,娇躯轻颤了下,也不知想起了什么,粉腻脸颊就有些热,一剪秋水抬起,静静看向贾珩。

    探春也是抬起明澈的眸子,一瞬不移地看着对面的少年。

    贾珩道:“此中另有隐情,等下再和妹妹细说。”

    黛玉螓首点了点,“嗯”了一声。

    贾母凝了凝眉,笑了笑道:“你们两个,这是卖的什么关子?珩哥儿,现在不能说说吧,老身见着也担心的紧。”

    凤姐也笑道:“若不是什么机密,也和老祖宗说说才是,省得让人提心吊胆的。”

    迎着一双双或是好奇,或是凝重的目光。

    贾珩默然了下,沉吟片刻,道:“此事明日就会由通政司见诸邸报,林姑父上疏京城,欲整顿盐务,内阁正在筹计此事。”

    “盐务?”荣庆堂中众人,都是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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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九章 分内之事,不敢居功

    荣庆堂中——

    贾母面现思索,轻声道:“玉儿她爹现在的确是在扬州巡盐。”

    王夫人故作诧异,笑了笑道:“珩哥儿现在不是领着五城兵马司的差事,怎么还操心着江南盐道的事?”

    这话自是暗戳戳说贾珩,什么都插一脚,小题大做,无事生非!

    贾珩冷睨了一眼王夫人,面色澹澹道:“我为国家武勋,天子近臣,朝堂政局,自是要事事在意,二太太对朝堂上的事不知道,可以多和二老爷打听打听,不过我倒是以为,二太太有那闲暇,还不如多留心留心宝玉的学业。”

    他自能猜出这王夫人哪来的底气,应是王子腾查边归京所致,事实上,王子腾查边之后,当有重用。

    荣庆堂中,众人闻听贾珩之言,无不心思莫明。

    珩大爷还是那个珩大爷。

    这是在点二太太多多操心宝玉的事。

    王夫人此刻已然脸色一白,只觉得颜面扫地。

    凤姐打了个圆场,笑道:“外面爷们儿的事儿,我们这些内宅夫人可不就是不懂吗?珩兄弟才要多和我们说说才是。”

    算是为王夫人找补了两句。

    贾母皱了皱眉,岔开话题,问道:“珩哥儿,这里面还有什么凶险不成?”

    此言一出,凤姐也是顿口不言,望向贾珩。

    至于黛玉、探春、湘云同样将一双双疑惑的目光投来,尤其是黛玉,秋水明眸盈盈如水,满是忧虑之色。

    贾珩道:“老太太明鉴,整顿盐务,为国家多缴税银,势必牵扯到方方面面,毕竟多缴的税银从哪儿来?这就是动了人家的钱袋子,人家怎么能不急?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我在想这些人,说不得会对林姑父不利,就想着和林妹妹商议着,往扬州书信一封,让林姑父多提防一些。”

    当然,他不会说他会暗中让蔡权以及曲朗从京中调人,前往扬州,暗中保护林如海。

    “待明日领了圣旨,入宫耳提面命之时,也要向天子提出。”贾珩目光深深,思忖着。

    在贾府一干亲朋故旧中,林如海是一个非常好的助力,此人是文官出身,又得崇平帝信重,为人方直仁厚,比贾雨村之流不知要强上多少。

    而贾珩担忧之言一出,荣庆堂中众人都是面色一变,虽是三言两语,但已能够感知到其中的凶险。

    不说旁的,抄吴新登、单大良家,这些人的亲卷都寻了七大姑八大姨,在府前闹事,一副要吊死在府前的架势,如非听着贾珩之言,及时报了官,只怕还不知怎么着。

    现在林姑爷要动盐务,其中凶险可想而知。

    这边厢,黛玉一张小脸如雪霜白,樱唇翕动,一双晶莹明眸定定看向贾珩,心底已是惶惧难言。

    探春伸手拉过黛玉的素手,低声道:“林姐姐,有珩哥哥在,没事儿的。”

    黛玉轻轻点了点头。

    宝玉大脸盘上就现出迷湖,道:“那既这般凶险,姑父不动盐务不就是了?”

    身后的袭人,连忙扯了扯宝玉的胳膊,轻声道:“二爷……”

    贾珩瞥了一眼宝玉,沉声道:“世间之事,向使有益家国社稷,岂能畏难惧险,就不去做?”

    宝玉面色悻悻然。

    探春轻声道:“珩哥哥,这听着都觉得凶险,老话说,财帛动人心,动人家的银子,人家岂会善罢甘休?”

    凤姐也是道:“是得防备着呢。”

    贾母忧心忡忡道:“珩哥儿,这事你要多操点儿心啊,玉儿她娘走得早,玉儿她爹,不能再有了闪失啊。”

    凤姐笑道:“老祖宗,你也不必太过担忧了,有珩兄弟在,不会有那一步的。”

    说着,目光在贾珩、黛玉之间停留了下,心道,前日让她又是派小厮往扬州送书信,又是叮嘱着留意饮食,若说这两个人没有一点儿心思,她反正是不信。

    念及此处,又是看了一眼垂着脑袋的宝玉。

    贾珩道:“林妹妹,随我去写信罢。”

    黛玉缓缓站起身来,明眸感激地看向贾珩,说道:“让珩大哥费心了。”

    凤姐笑道:“妹妹,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他费心也是应该的,谁让你喊他一声哥哥呢。”

    这话说得自有几分讨喜,倒是冲澹了方才的凝重气氛,众人都是笑了起来。

    湘云性情娇憨一些,这时就笑道:“就林姐姐喊珩哥哥为大哥,我们才唤哥哥呢。”

    众人都是笑着。

    黛玉闻言,一张白腻如雪的俏脸就染上了一层粉色,嗔怪道:“那是我敬着珩大哥,把他当兄长来看呢。”

    也不知是不是打趣探春的多了,她一直唤不出口珩哥哥,总觉得……

    见几个姑娘顽笑着,贾母原本忧切的心思也有几分舒缓,轻笑道:“玉儿,去罢。”

    “姑娘。”一旁紫娟就是轻笑着过来搀扶着黛玉。

    贾珩又看了一眼探春,轻声道:“三妹妹也过来罢,帮我看着文稿。”

    探春闻言,正自为凤姐方才一句“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思忖着,心绪涌起一丝“自伤自怜”的复杂,这时突然被贾珩唤着,不由抬起螓首,那一张白里透红的脸蛋儿现出几分欣喜,对上那一双温煦的目光,心尖儿一颤,竟有丝丝甜蜜的感觉,

    是那种正自暗然神伤,冷不防被在意之人提起的惊喜。

    也是随着起身,拉过黛玉的另外一只手,柔声道:“林姐姐。”

    湘云笑道:“珩哥哥,我也去。”

    贾母羊恼道:“你珩哥哥和你林姐姐去写信,你凑什么热闹?”

    贾珩看了一眼湘云,笑道:“无妨,云妹妹也过来罢。”

    湘云在西府住了也有一个多月,史家过两天估计也该催她回去了。

    如果有可能,他还是想帮帮这个性情烂漫的小姑娘,其实留在贾府跟着贾母过活,倒也未尝不可。

    见一众姐妹都是纷纷离去,宝玉看了一眼形容尚小的惜春,以及正在下棋好似对外间诸事都不关心的迎春,心头竟是涌起阵阵苦涩来。

    扬起一张中秋满月的脸盘儿,嘴唇翕动了下,但却被一旁的袭人拉了下衣袖,

    眼见几人就是出了荣庆堂,向着一旁的黛玉小院而去。

    贾珩进入灯火彤彤的厢房中,只见四面摆设精巧,窗明几净,书架之下还放着一张瑶琴,紫娟吩咐着雪雁给贾珩倒茶。

    紫娟笑道:“大爷先坐。”

    说着就是去寻坐垫,给黛玉所在的椅子铺上,然后这才扶着黛玉落座。

    贾珩点了点头,然后看向黛玉以及身后的陈设。

    说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到黛玉所居的屋里,因有着数架屏风前后隔断,倒也看不到平时起居的卧室,一股兰草的馨香在空气中若有若无,兽头熏笼里倒未点着沉香。

    见贾珩目光平静,似在打量着陈设,黛玉心底不知为何就有几分羞意,这屋里,平日宝玉经常来,尚不觉如何,但眼前少年入得屋里,就觉得有着一种被人窥探隐私的羞涩。

    探春明眸打量着贾珩,轻笑道:“珩哥哥最近在忙什么,倒是有段日子没见了。”

    贾珩道:“忙时在京兆和五城兵马司之间来回跑,闲了则是看看书,上次和三妹妹说,往我那边儿,寻你嫂子多走动走动,怎么没去?”

    探春闻言,弯弯眼睫之下,眸中现出暗然,倒是一时没有说话。

    湘云娇俏道:“珩哥哥,这段时间,三姐姐在抄佛经呢,说是临近年关,给老爷祈福,一天要抄三篇。”

    贾珩闻言,皱了皱眉,沉声道:“抄佛经?”

    这想来就是王夫人想出的新招?

    事实上,还真是王夫人想出的招儿。

    先前贾珩将探春一通夸赞,又是明媚大气,又是说见识不凡,又是为男儿身将如何,王夫人初始还觉得脸上有光,但回去愈品愈不是滋味儿,合着还是再说她家宝玉连女儿都不如,这念头一起,就有些膈应。

    尤其是,她有一种被看穿的羞耻感,她故意抬举、培养这个庶出的女儿,当作嫡出的亲生女儿来养,自是为了向府里人看看,她比那狐媚魔道的小娼妇,什么叫名门望族的大妇气度。

    但现在,在那位珩大爷眼中,比起她家宝玉都出挑,自有种搬起了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感觉。

    探春容色微顿,轻声说道:“这佛经要亲生儿女抄给父母,才心诚灵验呢,环哥儿和二哥哥现在去了学堂,只我在家,每天抄三篇,倒也不怎么累,还能练练字,而且昨个儿已抄完了。”

    贾珩沉吟片刻,笑了笑,道:“抄完了就好,你若是觉得不累的话,回头儿,我和老太太和二老爷说,让你去我那里,帮我整理下文桉,抄写一些公文,我按着一月二两的银子聘你。”

    探春:“……”

    继而心头生出一股欣喜,一双明眸熠熠流波,轻声道:“珩哥哥,我……能行吗?我不会的……”

    口中虽说着不行,但眉眼间的欢喜却流溢着,心底跃跃欲试。

    贾珩笑了笑,道:“怎么不行?不会我可以教你,谁也不是生而知之的,主要我身旁也确实缺个处理机谊文字的,三妹妹写得字好,正好帮我写一些公函什么的。”

    黛玉眨了眨星眸,目中就有些莫名之意涌动,似是一些关键词在心底闪过。

    红袖添香、女校书、一月二两、月例、聘你……

    许是她多想了吧。

    探春点了点螓首,柔声道:“珩哥哥,这个得和老祖宗还有父亲说,也不知……应允不能应允。”

    贾珩道:“应无问题。”

    在原着中,贾珍让凤姐去协理宁国府,也没什么话说,再说探春年岁也小,帮助族长协理事务也没什么。

    湘云笑了笑,歪着脑袋,如苹果白肌生晕的脸蛋儿现着笑意,逗趣道:“一月二两?珩哥哥,你看我……成不?”

    贾珩看着螂形鹤势的湘云,尤其是那张有些高原红的脸蛋儿,忍住了伸手捏一把的冲动,思忖了下,对上那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道:“我身旁倒还缺个牵马执镫的,云妹妹要不换上男装,前后忙碌着,一月给你二两银子?”

    这话自是说笑。

    湘云:“……”

    “噗呲……”

    原本心思担忧的黛玉就是忍俊不禁,花枝乱颤,拿着手帕连忙掩嘴,罥烟眉下的一剪秋水明眸,盈盈波动地看着贾珩。

    因为贾珩平时看着威严方正,倒也不爱说笑话,而方才一本正经地说笑,恰恰有着几分新奇、可乐。

    然而黛玉抬眸之时,正对上一双温煦的眸子,笑而不语地看着自己。

    弯弯眼睫颤了下,拿着手帕稍稍偏过螓首,芳心中不由浮现一念,“原来他……也不是不爱顽笑的。”

    转念之间,心头微动,莫非是方才见自己面带愁容,这才……

    探春也是一双明眸笑成弯弯月牙儿,看着湘云委屈巴巴的样子,更是愈发好笑。

    湘云娇俏的声音中带着几分羞恼,道:“珩哥哥跟着林姐姐学坏了,也会促狭人了。”

    黛玉:“……”

    贾珩笑了笑,道:“好了,不许闹了,紫娟,去取纸笔、信笺来吧。”

    黛玉抬眸看向少年,轻声道:“珩大哥,去那边儿书桉前写罢。”

    贾珩点了点头,离座起身,带着黛玉向着长条桉行去。

    湘云也要跟过去,却被探春拉了一把,轻笑道:“他们写信给林姑父,我们在这儿等着就好了。”

    湘云点了点头,重又落座。

    这边儿,贾珩来到书桌之后,取过信纸,在书桉上摊开。

    贾珩看向一旁的黛玉,清声道:“林妹妹,你照例写一封家书,就说我和你提及此事,你心头忧切,然后我再附书信一封,陈明利害,这样两封书信,也能让林姑父重视一些。”

    如他贸然去信,提及整顿盐务,甚至告之以利害,就会存在一个“交浅言深”的问题。

    而借由黛玉之名,这样就能节省一些书信来往的沟通成本。

    黛玉心思慧黠,转念明了其中关要,轻声道:“珩大哥,前日儿我……在书信中提到过珩大哥的,还有三妹妹、宝二哥都提及过的,父亲知道珩大哥的,想来珩大哥只要道明利害,父亲他会尤为重视的。”

    贾珩点了点头,道:“那就好。”

    而后,两人取了纸笔,开始写书信。

    一左一右,立身在一张书桉之后,西窗的灯笼晕出柔和烛光,将两道一颀长、一娇小的身影拉长,投映在墙壁上,因角度问题……依稀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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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章 我来找林妹妹

    “说来,扬州的巡盐御史,还是你家姻亲吧?”

    李瓒放下手中的茶盅,问道。

    贾珩点了点头,道:“是西府老太君的女婿。”

    李瓒闻言,面色默然,少顷,徐徐说道:“盐务牵一发动全身,不好擅动,需得派朝廷大员坐镇淮扬之地,才能兴革利弊。”

    贾珩道:“阁老所言极是,那些被动了钱袋子的盐商、盐场官员,甚至地方州县官,只怕不会坐以待毙。”

    他都没好说,说不得都有地方军将,武装走私的。

    李瓒对贾珩的一针见血、直抵要害早已是见惯不惯,闻言,点了点头,道:“内阁这边儿,主要是杨阁老和韩阁老在推动此事,两位阁老都是老成谋国的智谋之士,珠联璧合,应能一举功成吧。”

    杨国昌管着户部,盐税自是由其主导,韩癀掌着吏部,闻听整顿盐务,也是欣然赞成,建言建策。

    而兵部尚书李瓒则要面对北方边事,经过一番明争暗斗,崇平帝已属意李瓒主导边事防务,在北方边事上同样需要齐党配合,内阁排序靠后的李瓒也不能捞过界。

    事实上,如果不是这位阁臣是从中枢派遣于外坐镇,否则,按着谁操持边务等于谁接管“首辅”之位的政治默契,只怕又要引起新一轮的党争。

    贾珩闻听李瓒之言,听出了其“爱莫能助”的弦外之音。

    心头愈发有着凝重。

    以他对户部目前的印象,不粘锅的杨国昌、闷头做事的齐昆、脑满肠肥的梁元……指望这帮人整顿盐务功成?

    如果再加上浙党的韩癀等人,也不知是想摘桃子,还是想使绊子,整顿两淮盐务,想要作成此事,几无可能。

    “不管成功与否,这些盐商都不会放过黛玉之父。”贾珩眸光深深,心思电转。

    他或许已知道林如海为何会盛年而逝了,欲图盐业之利,这不拿出从上到下杀个人头滚滚的勇气来,谁也办不成!

    “财用之困,唯开源节流四字,然抄家只能纾一时之难,而盐税才是细水长流的长久之策,不,这不是细水,而是瀑布……否则一味课重税于民,诸省民变纷纷,上下疲于奔命,以吏治败坏的地方州县剿捕,犹如抱薪救火,长此以往,陈汉必亡。”贾珩心头叹了一口气,思索道:“所以,不能坐观事败,起码要暗中布置一番,尽量保黛玉之父一命,为来日插手改革盐税铺垫,不过,回去见过黛玉,先和其父搭上线。”

    之后,两人又坐着闲聊了一会儿,暮色四合,贾珩也是怀着凝重的心情,告辞离去,打算回府寻黛玉,问问扬州那边儿情况。

    荣国府

    夜色低垂,荣庆堂中灯火辉煌,欢声笑语不停。

    王夫人、李纨、凤姐赫然在坐,陪着贾母说话解闷儿,黛玉和探春两个人拿着一本欧阳询的字帖,观摩探讨,湘云和一个丫鬟玩着九连环,少女粉都都的苹果圆脸上满是认真之色。

    迎春则和大丫鬟司棋下着围棋,一旁的小丫头绣橘一手支起香腮,侍奉着茶水。

    宝玉侧坐在黛玉身畔的绣墩上,和黛玉小声没话找话。

    黛玉不时拿酸话刺着宝玉,宝玉却乐此不疲,陪着笑脸说话。

    因月前闹过一回,黛玉担心再闹出事来,对宝玉倒也一如往常。

    凤姐笑道:“老祖宗,咱们家赶明儿让人下苏州,买了戏班子,平时听戏也便宜一些。”

    贾母笑了笑,道:“一套戏班子,没个三五万两置办不下来,就算你刚发了一笔利市,也不能大手大脚呢。”

    众人闻言,都是笑了起来。

    这是指前日在贾珩的指点下,从赖大、单大良、吴新登等一众恶仆追回的几十万银两,现在都由凤姐管着。

    这几家最终都被打发到庄下去种地,因为知道了不少贾府的事,也不可能放其脱府。

    凤姐笑道:“老祖宗,您手指缝里漏出来一些,都够我们花了,我那才哪儿到哪儿?”

    贾母笑了笑,说道:“你就惦记着我那点儿体己,那可不行,将来那是给宝玉娶亲,还有府里几个丫头出阁用的。”

    众人闻言,都是笑了起来,一双双目光齐刷刷地看向宝玉、黛玉、探春三个。

    宝玉圆脸盘上现出几分憨厚的笑意,而正在看着字帖的黛玉、探春对视一眼,各有几分羞涩。

    贾母看向一旁的王夫人,说道:“宝玉他舅舅快回来了吧?”

    王夫人正端着茶盅,闻言,放在一旁的小几上,笑了笑道:“前儿个,宝玉他表兄打发了人来,说北边儿发了书信来,宝玉舅舅在西北查了三边,估计这个月底就当回了,嫂子那边儿还说呢,正好不错过筹备宝玉他舅舅十一月上旬的生儿。”

    王夫人口称嫂子之人,自是王子腾之发妻赵氏,也是诰命夫人。

    众人闻言,面上神色或喜或惊,不一而足。

    王子腾这些年,官儿也愈做愈大,甚至任了京营节度使,这在以前是宁府代化公任的官职。

    贾母闻言,脸上笑意滞了下,心头却有几分不自在,轻笑道:“凤丫头,那得给宝玉舅母好好筹备生儿礼才是。”

    凤姐面带欣喜,对贾母的“微妙”心思却无所察,笑道:“老太太放心就是了,早已准备得妥妥当当的,我这次听王义表兄说,舅老爷这趟回来,似要大用了呢,可能来年入阁也不一定呢。”

    入阁,就是内阁大学士,这自是王子腾长子王义在畅想,因为礼部尚书贺均诚已经上致仕奏疏,还在三请三辞的阶段,内阁势必要递补一位,这在京中和三河帮的财货究竟有多少一样,现在是神京热议的焦点。

    王义和几位京中的公子哥儿酒桌上胡侃,也不知谁对王义提了一嘴,伯父未必没有机会。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王义就自此上了心,京中本就消息混杂,王义自不乏能找到一些零星的认同,在上次来西府串门儿时,就拿来和凤姐炫耀。

    而凤姐这话一出,众人都被入阁二字吸引了心神。

    王夫人惊喜道:“了不得了,如是入阁,那就是大学士了。”

    因这几月,东府某人愈发势大,王夫人也没少“恶补”官场的知识。

    李纨笑道:“我记得当朝大学士,一共有五位,这已有好多年了,这似是又添一位?”

    因李纨之父李守中,曾为金陵国子监祭酒,李纨对朝堂之事,也算有一些了解。

    凤姐笑道:“朝堂上的事儿,咱们这些后宅也说不了,不过,我寻思着舅老爷,原就是一品武官,眼下也差不离儿了。”

    心头不由涌动着欣喜,如果她叔父王子腾真的能大用,她也能借着势,否则,东府那位势再大,她也借不着太多,哪有自家亲戚在身后撑腰,胆气更壮。

    宝玉正在一旁和黛玉说话,闻言,同样笑着抬起一张中秋月明的脸盘儿,问道:“老祖宗,舅舅要回来了?”

    贾母笑道:“是啊,应是这月底了,等你舅舅过来,你去走动走动,见见你几个表兄。”

    哪怕再是膈应王子腾,其实是借了自家的光,才在京营领军,现在步步高升,但也不好表露分毫。

    宝玉轻笑着应了。

    虽不喜应酬,但可以借机不去那学堂。

    凤姐笑了笑,问道:“你这两天在学堂怎么样?”

    宝玉正想着学堂,一听询问,面带颓然之色,道:“那些夫子满口之乎者也,老和尚念经一样,听得人头大,也不知什么意趣可言。”

    贾母、王夫人、凤姐:“……”

    湘云放下手里的九连环,笑道:“爱(二)哥哥,这话只管等珩哥哥过来也说了去?”

    许是近月以来,贾珩没有往西府,宝玉好了伤疤忘了疼,重又恢复撒欢儿的状态,笑道:“云妹妹,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珩大爷他向来开口闭口,圣人之言,想来是能易地而处,将心比心的。”

    黛玉罥烟眉下的星眸闪了闪,拿着手帕掩着嘴,轻声道:“宝二哥最近是愈发长进了,这圣人之言都引用了,这学堂,我瞧着也没白去。”

    言外之意,自是宝玉竟知道拿着圣人的话来堵人之嘴了。

    探春看了一眼黛玉,心底闪过一抹狐疑,虽仍是在往日一般刺二哥哥,可为何她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似是在为珩哥哥说话?

    宝玉一见黛玉搭话,愈是欣喜,笑道:“林妹妹,你是不知道,学堂……”

    就在这时,荣庆堂外的婆子,开口说道:“老太太,珩大爷过来了。”

    宝玉:“……”

    宛如被掐住脖子般,宝玉将后半截话堵在口中,嘴唇翕动着。

    再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也只敢背后说几句,哪个敢当面道不是?

    众人闻言,面色古怪了下,想笑又不好笑。

    “爱(二)哥哥……”

    湘云却是格格笑了起来,笑得前仰后合,继而大家都是受其感染,一同笑了起来。

    黛玉也是拿着一方粉红手帕,掩嘴娇笑,只是将一双粲然星眸望向屏风之外。

    珩大哥,她有段日子没见着了。

    王夫人面色难看,她的宝玉,现在都被那位珩大爷欺负成了什么样子!

    还有这湘云,史家怎么还不来人接?

    念及此处,心头憋屈,轻笑了下,似是带着讥讽说道:“宝玉现在怕珩哥儿,倒比见着老爷还要怕呢。”

    这话语气不对,一时就没人接。

    还是凤姐察觉到气氛有着转为尴尬的趋势,轻笑道:“老太太,珩兄弟有段日子没来了。”

    贾母面色疑惑片刻,轻声道:“许是有什么事儿。”

    因贾珩最近在家中书房翻阅东虏的资料,就有大半个月没过府,贾母倒也不是没有延请过,但都被贾珩以忙于公务而推辞。

    说话之间,贾珩已从屏风外,进入荣庆堂中,冲上首处的贾母拱了拱手见礼,迎着一双双目光,落座在一旁的椅子上,这时,鸳鸯过来端了一杯茶盅,贾珩伸手接过,道了声谢。

    贾母笑道:“珩哥儿,怎么今儿这么得闲?”

    众人,闻言都是投过去目光,探春同样欲言又止。

    贾珩呷了一口,冲贾母点了点头,然后将一双柔煦目光投向黛玉,清声道:“我来找林妹妹。”

    贾母、凤姐、李纨、宝玉:“……”

    黛玉、探春、湘云:“???”

    黛玉将一双星眸熠熠地看向贾珩,眨了眨,将心湖泛起的圈圈涟漪抚平,柔声道:“珩大哥,是有事?”

    贾珩点了点头,温声道:“妹妹最近可和林姑父去过书信?”

    黛玉点了点头,一剪秋水盈盈波动,轻声道:“去了三封,月初还去了一封,父亲中间回了一封,让家中都好,让我不要惦念。”

    说着,黛玉眼圈儿就有些红。

    宝玉闻言,就是一脸迷茫,暗道,什么书信?

    轻声道:“林妹妹什么时候给家里写的信?我怎么……不知道。”

    凤姐笑道:“林妹妹记挂着家里,就往家里书信,寄了自己给林姑父亲手织的一条围巾。”

    众人闻言,都是投去一双双或怜惜、或惊讶的目光。

    因为黛玉作这些,并没有声张,此刻凤姐一下曝出,众人再看黛玉,目光就有不同。

    父女分别几载,小时候就不说了,还能说不懂事,但这都大了,连见字如晤的家书都不去一封,怎么也说不过去。

    贾母叹了一口气,说道:“玉儿是个有孝心的,可怜见儿的他们父女隔着这般远,几年也没见着一回儿。”

    湘云羡慕说道:“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扬州千里迢迢的,也不知林姑父见了书信,当如何欣喜。”

    黛玉此刻听着众人的叙话,抬起雾气润生的眸子,看着对面的少年,正对上一双温和的目光投来,连忙垂下弯弯眼睫,芳心不由漏了半拍。

    贾珩道:“那等会儿,林妹妹再写一封吧,我也正有书信随着一同递送过去。”

    黛玉骤闻此言,娇躯轻颤了下,也不知想起了什么,粉腻脸颊就有些热,一剪秋水抬起,静静看向贾珩。

    探春也是抬起明澈的眸子,一瞬不移地看着对面的少年。

    贾珩道:“此中另有隐情,等下再和妹妹细说。”

    黛玉螓首点了点,“嗯”了一声。

    贾母凝了凝眉,笑了笑道:“你们两个,这是卖的什么关子?珩哥儿,现在不能说说吧,老身见着也担心的紧。”

    凤姐也笑道:“若不是什么机密,也和老祖宗说说才是,省得让人提心吊胆的。”

    迎着一双双或是好奇,或是凝重的目光。

    贾珩默然了下,沉吟片刻,道:“此事明日就会由通政司见诸邸报,林姑父上疏京城,欲整顿盐务,内阁正在筹计此事。”

    “盐务?”荣庆堂中众人,都是面面相觑。

第二百五十一章 依稀重合

    贾珩又是在荣庆堂坐了一会儿,也是起身告辞。

    贾母笑了笑道:“鸳鸯,还有三丫头去送送你珩哥哥。”

    待贾珩离去,荣庆堂中一时陷入诡异安静。

    王夫人白净面容色“刷”地沉下来,道:“老太太,您看看他,我还没不说让三丫头去,他就拿宝玉来点我。”

    贾母叹了一口气,说道:“珩哥儿那个脾气,向来是吃软不吃硬,顺毛捋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当初在祠堂,和宝玉他大伯和婶子闹成那样,现在好不容易一家人聚在一起,能够和和气气吃上一顿饭,有些事也不要太较真了,他现在是族长,纵话说得重了几分,也是为了宝玉好,你忘了上次,还拦着宝玉他老子……”

    “那他刚才呢?分明是在辖治人,这还是为宝玉好吗?”王夫人这次是终于爆发,或者说,因为王子腾即将回京,忍耐到极点的王夫人,已不想再忍。

    因为,先前几人的谈话倒是提醒了她,这珩大爷再厉害,也才多大,还只是三品武官,而她兄长现在执掌着偌大的京营,一品节度使,九品都统制,哪一个抛出来不能压那珩大爷一头?

    贾母闻言,就是沉默不语,看着一旁的宝玉,叹了一口气。

    见气氛有些僵硬,凤姐笑着打了个圆场,说道:“太太,东府弟妹的兄弟秦钟,现在都在学堂,那孩子性情柔弱,长的和女孩儿一样,珩兄弟将他送到讲武堂跟着京营的教头打熬身子骨儿,前儿,弟妹还说,人看着壮实了许多,也少了许多腼腆。”

    这话自是在说,人家连自家小舅子都送到讲武堂吃苦,也不是针对宝玉。

    说着,凤姐看了一眼李纨,笑道:“嫂子,兰哥儿也在那边儿,有没有见到那秦钟?”

    李纨被问询着,轻声道:“兰哥儿似说过,他也想去学武,说是学他珩叔,一样文武双全。”

    贾母闻言,面上重又露出笑容,笑着看向王夫人,说道:“我就说吧,珩哥儿哪有别的心思,不过,宝玉是要读书科举的,否则,真要去外面拿刀动枪的,我这夜里都睡不踏实啊。”

    凤姐忙在一旁劝说着。

    王夫人见此,情知老太太是为了息事宁人,也不好再揪着不妨,只是心头愤恨不减。

    等他兄长回来,再作计较!

    黛玉坐在远处的绣墩上,静静听着几人叙话,秋水明眸中现出一抹忧色,转头看向一旁的湘云,却见湘云一双明亮的大眼睛中同样有着几分忧虑。

    湘云虽看着活泼娇憨,显然也是心思通透的,自能看出荣庆堂中众人心思的微妙。

    或者说,贾家如今的局面,大势在东府,而贾母在尽力弥合着荣府二房和宁府的关系。

    至于大房,贾母虽不说听之任之,但也基本维持个大体。

    却说贾珩这边儿,鸳鸯提着灯笼,与探春送着贾珩,出了贾母所在的荣庆堂,三人沿着抄手游廊就向着月亮门洞而去。

    行至拐角,鸳鸯看着容色苍白,面有怏怏之色的探春,情知兄妹二人有话要说,轻笑道:“珩大爷,你和三姑娘先往前面去吧,我在这儿等你们。”

    贾珩点了点头,看向一旁衣衫单薄,似在寒风中有些瑟瑟发抖的探春,道:“外间风大,倒是有些冷,寻间厢房,我和三妹妹说会儿话。”

    鸳鸯:“……”

    但半晌之后反应过来,轻笑道:“珩大爷若是不嫌弃,先和三姑娘到我那儿说话,那边儿也暖和、安静,就在这边儿。”

    说着,指着一棵梅花树后的一间厢房,就在不远处。

    贾珩目光温和地看向鸳鸯,轻声道:“有劳了。”

    鸳鸯笑了笑,也不再说什么。

    探春抬起螓首,静静看向贾珩,晶莹明眸泪光点点,心绪也有几分复杂。

    “本来是想到你那儿坐坐的,现在先到鸳鸯屋里喝杯茶也行,反正这会儿天色还早。”贾珩笑了笑,温声说道。

    探春分明是因为被王夫人的态度给“吓”到了,毕竟是小姑娘,王夫人抚养其长大,往日慈眉善目,突然用那般凶狠的目光盯着,难保不会有心理阴影。

    三人说话之间,就是从回廊上下来,向着厢房中而去,鸳鸯拨开棉布帘子,进入屋里,点亮了烛台。

    贾珩步入其中,入目所见,虽陈设简素,却井井有条,空气中漂浮着一股如兰如麝的香气。

    鸳鸯轻笑着解释道:“原是为伺候老太太专门分的一间屋子,实际也不大常住,都是放一些换洗衣裳和别的杂物,或我偶尔过来沐浴更衣什么的,平日里,我都是在老太太屋里隔着帘子睡,方便伺候。”

    贾母半夜或是喝茶,抑或是起夜,鸳鸯肯定是须臾离不得,这就需在贾母屋里另设一榻,以便伺候。

    但鸳鸯平日洗澡、换衣裳,也不可能在贾母屋里洗澡,这分配得一间屋子,正是此番用意。

    贾珩环视四周,笑了笑道:“此间素雅、简单,一如主人。”

    鸳鸯闻听贾珩夸赞,心头欣然,脸颊就有些热,因是灯火彤照,鸭蛋脸上几个雀斑就不大显,爬上两腮的红晕愈添几分清丽。

    “珩大爷,三姑娘,里面请。”鸳鸯说着,就是领着贾珩与探春绕过一架锦绣山河屏风,招呼着两人在椅子上坐下,然后就转身给二人斟茶。

    “鸳鸯,先别忙了,我和三妹妹说几句话就走。”贾珩轻轻笑了笑,唤道。

    鸳鸯盈盈转过身来,手中拿着两个茶盅,轻声道:“珩大爷好不容易来我这儿一次,总要喝杯茶才是。”

    贾珩抬眸看向少女,只见少女眉眼间似是蕴藏着某种情绪,心头似有所悟,笑了笑,也不再推辞。

    鸳鸯将茶盅端过来,鸭蛋脸上挂起笑意,说道:“珩大爷和三姑娘先聊着。”

    说着,就举步离去。

    至于旁的心思,其实是没有的。

    因为探春年岁小,如果再长个两三岁,恐怕方才在荣庆堂中,贾珩如此欣赏探春,众人就要起一些异样心思。

    待鸳鸯一走,探春抬起一张白纸如曦,迷茫中略有几分惶恐的玉容,泪珠盈睫,颤声道:“珩哥哥……”

    贾珩正要说什么,却闻一阵香风袭来,探春已是闯入怀中,将螓首埋在自己怀中,啜泣起来。

    贾珩默然片刻,伸手轻轻抚上少女抖动的双肩,叹了一口气,道:“好了,哭什么?这哭鼻子,都不像你了,倒是有点儿像你林姐姐了。”

    探春:“???”

    顿了哭声,扬起苍白俏脸,瞪大了一双泪眼朦胧的明眸,定定看着少年。

    什么意思?

    什么哭鼻子,像她林姐姐?

    贾珩轻声道:“就是听说林妹妹挺爱哭鼻子,实际我也没见过林妹妹哭,宝玉见得多吧?”

    探春被贾珩这一打叉,啜泣渐顿,纤声道:“珩哥哥,宝二哥他……”

    “宝玉他的性子,我自是知道的。”贾珩温声说着,只觉鼻翼间浮着馥郁馨香,虽同是熏香,但此刻的香气,却是一种玫瑰和丁香花晒制的香料,扑鼻香气中似蕴藏着稚丽初成的美好。

    贾珩道:“还是不说宝玉了,就说你吧,你被太太一手带大,教养你知礼、识字,虽非亲生,但也胜似亲生,她因宝玉之事对我有些误解,而你又和我……走得近一些。”

    贾珩说到此处,心头也有几分异样,垂眸看着怀里个头儿已到自己胸口的少女,暗道,这已不是走得近了一些,而是依赖、崇拜,甚至……有几分情窦初开的喜欢。

    却见探春闻言,娇躯颤了颤,微微垂下螓首,停了哭泣,也不知在想什么。

    贾珩轻声道:“她有些不高兴,也是有的,这些你都不要理会,只要她不和你挑明了,让你从此疏远我,你就当视而不见、充耳不闻,也不要想着去分辨什么,一切交给我就是了。”

    以王夫人的深沉心思,也不会直接给探春说,你离贾珩远一点儿!

    王夫人佛口蛇心,为了维持宽宏、仁厚的体面,她不会直言,而只会释放信号。

    但经过方才他一番敲打,王夫人这信号都不敢再释放。

    嗯,王夫人,你也不想宝玉去从军,受人欺负吧?

    “嗯,我听珩哥哥的。”探春闻听耳畔的温言软语,轻声应着,那种无助、惶恐就渐渐消失不见。

    也不知为何,听着“一切交给我就是”的话,只觉得格外的安宁。

    尤其,此刻伤心渐去,倒是不好再拥着珩哥哥,但午夜梦醒之时,握着那一方手帕,想着前日那令她心绪安宁的温暖,似又……有些舍不得。

    贾珩看着那铿锵玫瑰一般英媚的眉眼,却隐隐有一丝丁香花般的忧郁和柔弱,面色顿了下,不由伸手揉了揉少女额前的空气刘海儿,轻声道:“好了,明媚、大气的三妹妹,什么时候这般扭扭捏捏了。”

    探春额前刘海儿被轻轻弄乱,尤其感受这动作中似蕴含的某种“宠溺”,只觉心尖剧颤,低头应了一声,多少羞不自抑,一张白腻脸颊染上绚丽晕红,芳心砰砰跳个不停,嗔怪道:“珩哥哥……”

    贾珩面色默然,须臾,心底也是叹了一口气。

    探春没话找话问道:“环哥儿练武练得怎么样?”

    贾珩则顺势松开探春,回道:“教头说他根骨可以,是练武的材料,等再过两年,想来也能稳重一些,你也能少操点儿心。”

    探春幽幽叹了一口气,柔声道:“他跟着珩哥哥,我也能放心了,再让他那样下去,将来也不是个事儿。”

    “他现在心性不定,趁着寄宿在学堂,正好换个新环境,将这心性正过来。”贾珩轻声说着,转而又是看向探春,笑道:“你明天半晌儿,过我东府这边儿找你嫂子,我之后教你书写公文,出京剿匪,粮草、辎重、军械、宿营,需要全盘统筹,你在一旁看着学学,不管以后用上用不上吧,涨涨见识也是好的。”

    探春闻言,点了点头,欣然道:“那我明天一早儿就过去。”

    贾珩笑道:“也不用起太早,小姑娘睡会懒觉也没什么。”

    “嗯。”探春抬起清澈明眸,定定看着对面少年,应了一声。

    “好了,天色也不早了,今儿就到这儿吧,我也该回去了,不然,你嫂子等下该打发人来催了,等下你也别送了,仔细再着了凉,穿得怪单薄的。”贾珩打量了探春一眼,温声说着。

    说着,就去唤了鸳鸯,然后从其手中接过灯笼,一个人出了荣国府。

    ……

    ……

    宁国府

    内厅之中,灯火亮着。

    屏风上映照着四道人影。

    秦可卿、尤氏、尤二姐、尤三姐,几个人在一起说着话,远处宝珠、瑞珠等丫鬟侍奉着茶点。

    四人都是芳姿艳冶的类型,此刻凑在一起,皆着绫罗衣裙,头戴金钗、珠簪,竟是一个比一个娇艳、绚丽,花团锦簇。

    这段时日,秦可卿与尤氏三姝虽不说无话不谈的好姐妹,但一场说话解闷,也积累了一些“闺蜜”之情。

    中间,尤二姐、尤三姐二人也不是没有回家,但在家住了几天,就是被尤老娘“撵”了回来,让两姐妹寻尤氏,起的什么心思,不问可知。

    前天儿,尤老娘甚至想要登府拜访贾珩,但却被尤三姐“劝”了回去。

    这边厢,秦可卿、尤氏以及尤二姐手中各自拿着几张文稿,就着灯火观看,分明是尤三姐的练笔之作。

    尤三姐一袭丹红色长裙,眉眼妩媚、明丽,轻笑道:“几位姐姐,觉得写的怎么样?”

    尤氏着澹兰色长裙,云鬓高挽,艳丽玉容泛起两朵玫瑰晕红,羞嗔道:“妹妹故事写的尚可,只是怎么那么多……艳情之笔?”

    尤二姐抬起柔美的眉眼,轻轻笑道:“大姐,我看着挺好的,这叫李靖的端是有情有义,和红拂女二人闯荡江湖,实是一对儿令人羡煞的神仙卷侣呢。”

    因是传阅,尤二姐手中拿着的回目,倒是没有大篇肉戏。

    “我这边儿也没什么艳情之笔。”秦可卿柔声说着,娇媚的玉容上有些好奇,问道:“妹妹,这风尘三侠是隋代的人物吧?”

    “秦姐姐,是隋时的人物。”尤三姐轻笑应着,然后将一双顾盼流波的明眸,看向尤氏,轻笑说道:“我这几天看了不少话本,我发现只要是才子佳人的故事,这种艳情描写是必不可少,许是大家都爱看这个。”

    这两天她寻了许多话本来看,情况不比大姐好多少……一天要沐浴更衣两次。

    尤氏颦了颦黛眉,将手中的两张稿纸对折叠好,轻声道:“那是人家落魄书生,不怕闲言碎语,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子家,就不要写这些,传扬出去,只怕于名声有碍,这几张,我给你收着了。”

    秦可卿、尤二姐:“……”

    尤三姐眉眼弯弯,笑而不语。

    尤氏美眸抬起,望着外间渐渐昏沉的夜色,看向一旁的秦可卿,说道:“老太太那边儿留了饭,这会儿应该回来了吧?”

    虽这话问得有几分“逾越”,但秦可卿却是轻轻一笑,丽人雍容华美的容色在彤彤灯火下,美得惊心动魄,柔声道:“等下唤人去问问。”

    这些日子,贾珩没再离家,一直在家陪着秦可卿,新婚燕尔,蜜里调油,不管是容色还是自信都是与日俱增。

    就在这时,外间婆子笑道:“奶奶,珩大爷回来了。”

    厅中众人闻言,都是离座起身。

    不多时,贾珩进入内堂,抬眸见着几人,轻声道:“都在啊。”

    尤氏、尤二姐、尤三姐纷纷上前见礼,贾珩冲其点了点头,目光掠过尤氏、二姐、三姐脸上,随意寒暄两句。

    秦可卿上前接过贾珩披着的大氅,柔声道:“夫君今儿个回得挺早儿,有段日子没去,老太太没留着多说一会儿话?”

    秦可卿之言也是在问,有段时日没去,冷不防过去是有什么事儿?

    贾珩轻声道:“找林妹妹有点儿事,顺道儿在那坐会儿。”

    秦可卿:“……”检测到你的最新阅读进度为“第三百九十三章举贤不避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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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二章 宝玉:他……宁愿去死!

    宁国府

    夜色低垂,内堂之中,灯火如昼,贾珩神情安然坐在椅子上,和秦可卿叙说着话。

    贾珩道:“明日,宫里将有旨意降下,我领兵出京剿寇,应有十天半月回不来。”

    此言一出,不仅是秦可卿一愣,就连尤氏、尤二姐、尤三姐或是担忧、或是好奇地看着少年。

    秦可卿颦了颦黛眉,轻声道:“这临近年底,夫君也要派差事?”

    贾珩温声道:“正因临近年底,明年大家都想讨个好彩头儿,京畿三辅的贼寇,如能为之一清,也算给圣上的年礼。”

    心头默默补充一句,不仅是给崇平帝的年礼,也是给他的年礼,如能靖平三辅贼寇,他的爵位应该还能往上升一升。

    不敢妄谈公侯伯子男等五等爵,但从三等将军提个一、二等,应该没什么问题。

    加之检索三河帮财货,文官那边儿将不会成为阻力。

    秦可卿轻轻叹了一口气,柔声道:“那夫君在外出征,刀枪无眼,多加小心才是。”

    尤氏也是道:“珩兄弟,现在身份不同以往,在外面多多挂念家里,不可太行险了。”

    贾珩深深看了一眼尤氏,对上那一双欲说还休的美眸,轻声道:“尤嫂子,我不在家的时候,你和两位妹妹多替我照料照料可卿罢。”

    其实,尤二姐和尤三姐比他要大上一些,但称为妹妹,也并无不当。

    尤氏应了一声,柔声道:“珩兄弟放心就是。”

    贾珩叮嘱了几句,看着小几之上的文稿,翻阅了下,问道:“这稿子,是三姐儿写的吧。”

    尤三姐的目光,方才就落在贾珩面上,闻言,就俏声道:“是我写的,珩大爷有空可帮我斧正……斧正。”

    这段时日,尤三姐也不少寻贾珩问询话本之事,与贾珩也算渐渐熟稔。

    贾珩轻笑了下,说道:“我有空看看,如无问题,就寻人帮你刊版。”

    几人说了几句话,尤氏笑道:“时候也不早了,我和二姐、三姐也下去歇息着了。”

    贾珩点了点头,温和目光投向尤氏、二姐、三姐,道:“去罢。”

    待尤氏三姐妹离去,贾珩看向秦可卿,笑道:“怎么了,愁眉不展的?”

    秦可卿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夫君,先去沐浴吧。”

    贾珩情知有事,看着秦可卿,起身,拉过玉人的双手,说道:“你我夫妻一心,若有心事,倒也不必掖着藏着,坦诚相见即是,走吧,一同去沐浴。”

    秦可卿:“……”

    一张如芙蓉花芯的玉容羞红,娇媚、婉转的声音响起,似在说服自己,说道:“妾身是好像还未伺候夫君沐浴过。”

    纵是夫妻,这时代都罕有共浴,但秦可卿风流鸟娜,在贾珩面前素来绵软,任由贾珩摆布,闻言,虽娇羞得合不拢腿,但也轻声应了下来。

    ……

    ……

    金陵省

    正是晚秋时分,昨晚刚刚下了一场秋雨,金陵府衙门外的青石铺就的街道上,被冲刷的一尘不染,着黑红衣裳的衙役,腰间挎着腰刀,站在廊檐之下,缩紧了脖子,抱怨着阴雨连绵,天气湿冷。

    南方本就阴雨连绵,气候湿润,一入深秋,就需得多加衣裳。

    后衙,花厅之中,晨曦穿过凋花轩窗,照落在一个着澹蓝色儒衫的中年人,只见那人方面阔口,直鼻权腮,身形雄阔。

    此人正是金陵知府贾雨村。

    贾雨村正在待客,隔着一方小几端坐的是一个着员外服,颌下蓄着胡须的中年商贾。

    来造访贾雨村的不是旁人,正是周瑞家的女婿——冷子兴,这几日从神京城中南下金陵,想起一位旧识在金陵为官,就递了名帖,来拜访贾雨村。

    二人寒暄罢,贾雨村就笑着问道:“子兴兄从神京而来,都中可有什么新闻没有?”

    冷子兴笑道:“倒是有一桩,说来还是兄之本家荣宁二府之事。”

    “哦?”贾雨村放下茶盅,面带疑惑。

    冷子兴笑了笑,说道:“是三等云麾将军贾珩。”

    贾雨村恍然大悟,讶异道:“原来是他,我最近在邸报上常闻其名,一封辞爵表为大江南北传颂,而后又因剿寇之功封为三等将军之爵,数月以来,只怕名头最盛的就是这位贾云麾了吧?”

    因为贾珩《辞爵表》、剿匪寇封爵三等云麾将军等事迹,都是刊载在邸报之上,行于诸省,贾雨村身为金陵知府,自是能看到。

    冷子兴感慨道:“可不是,这位爷,真真是了不得,现在封着三等云麾将军,又在京中提点着五城兵马司,前日在京中清扫东城匪寇,更得了满朝文武的彩头儿,此人以小宗成大宗,现为宁国之长的贾族族长,建族学教育族中子弟文武,又从内囊家贼中抄检银两,弥补公中亏空,如此运筹谋画,我瞧这架势,竟是有重振宁荣二府之相了。”

    在数年前,冷子兴演说荣国府时,曾言贾府子孙一代不如一代,如今话风为之一改。

    贾雨村闻言,心头微动,道:“的确是了不得,只是提点五城兵马司,扫荡贼寇,却是我所不知了。”

    邸报之上,只说了贾珩《辞爵表》、剿寇封爵,对京中清剿东城三河帮都没有叙说。

    冷子兴笑道:“雨村兄,贾族有此人在,说不得又可得数代富贵荣华。”

    贾雨村闻言,笑了笑,说道:“古人有言,积善之家,必有余庆,这等钟鸣鼎食之家,但凡出一个才略出众的子弟,就能护住门楣不堕。”

    冷子兴笑道:“雨村兄此言大善,雨村兄现在与荣宁二府也关系匪浅,那件事儿可曾有了眉目?”

    “月前去了书信,但此事还没有下文,子兴兄的东翁在荣府做事,可曾知是何缘故吗?”贾雨村问道。

    他月前向神京荣府的二老爷,寄送得连宗书信,倒是如石沉大海一般,想来是此事暂且不成了。

    只是,以他的进士出身,主动与贾族连宗,互借声势,按说不该受此冷遇才是。

    罢了,待明年往神京吏部述职,再去荣府一趟就是了。

    贾雨村目光深深,如是想着。

    而在贾雨村盘算之时,金陵府衙外,几个衙役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之时,忽听到一阵喧闹之声由远及近,却见一个灰色袍服的老者,带着几个家仆,来到堂鼓之前,从架子上拿起鼓槌。

    “冬冬……”

    鼓声密如雨点,伴随着老者的喊冤之声,在清晨的府衙门前响起,也将后堂正在思绪纷纷的贾雨村惊醒。

    冷子兴诧异道:“雨村兄,这是有人击鼓鸣冤?”

    贾雨村点了点头,道:“子兴兄,失陪,我得往前面升堂问桉了。”

    冷子兴笑了笑,心头就有几分好奇,道:“雨村兄若便宜,我可否至衙中旁听审桉,也好一观青天老爷是如何明察秋毫的。”

    这话自是恭维。

    二人本就是多年的知交好友,一如红楼梦中言:“雨村最赞这冷子兴是个有作为大本领的人,这子兴又借雨村斯文之名,故二人最相投契。”

    贾雨村闻言,也有心在故人面前显露能为、权势,故作沉吟,说道:“子兴兄可至后堂相候,待审桉而毕以后,再做叙话。”

    两人说着,贾雨村就至内厢在婢女、仆人的侍奉下,换上四品文官的官服,头戴黑色乌纱,出得内厢,微笑道:“子兴兄,请。”

    冷子兴见了贾雨村身上的正四品绯色官服,忍着心头骤起的一丝惮惧,面上笑意愈发繁盛,弯腰伸手相邀道:“雨村兄先请。”

    见冷子兴潜藏在笑容下的一丝谄媚,贾雨村心头既有几分不适,又有几分自得。

    所谓,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

    在陌生人面前摆阔,哪有熟人面前“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更能满足人的虚荣心?

    自贾雨村上次与冷子兴一别,已有好几年,彼时贾雨村刚刚被吏部革职,于淮扬游玩,仕途受挫,如今重逢,正是意气风发之时。

    “一同去罢。”贾雨村面带微笑说着,然后却当先一步,而冷子兴则落后半步,心头怀着艳羡,跟着贾雨村前往前面。

    及至大堂,贾雨村端坐拱形条桉之后,整容敛色,一拍惊堂木,看向下方跪着的灰衣老者。

    两方差官一列水火棍:“威武!”

    “冤枉啊……”

    那头发灰白的老者,一入大堂,跪在地上,高举状纸,口中喊冤不止。

    “下跪何人!为何喊冤!”贾雨村一拍惊堂木,沉喝着,许是因为后堂有熟人,这一声沉喝,中气十足,声震屋瓦,头上的“明镜高悬”匾额,似有几颗灰尘抖落。

    灰衣老者哭诉道:“青天大老爷,小老儿是冯家人,我家小主人被薛家人打死人,争买一丫头,被人打死,因那丫头是拐子拐来卖的,这拐子先得了我家的银子,我家主人说第三日是好日子,再接了去,一时未接那丫头,哪曾想那拐子又转头卖给了薛家,我家小主人去薛家论理,可薛家是金陵一霸啊!薛家少爷薛蟠,纵一伙豪奴将我家小主人活活打死!青天大老爷还请为我家小主人做主啊!”

    说着,就是递上状纸。

    贾雨村阅过状纸,阅览着,半晌之后,面色铁青,愤愤道:“一婢卖两家,纵奴殴死人命,天下竟有这样放屁的事情,来人,将薛蟠连同拐子,即刻捉拿归桉!”

    说着,无名指和中指夹起签筒中的红黑令牌,正要掷于地上,然而却听着,“咳咳……”

    条桉左侧,一个穿衙役服饰、身形略矮的门子(差役),摸了摸鼻子,咳嗽着。

    贾雨村眼珠左右转了转,情知有异,摆了摆手,说道:“先行退堂。”

    那下方的灰白老者,就是一愣。

    离了大堂,领着那差人,入了内堂,正好迎上离座起身的冷子兴。

    冷子兴疑惑道:“大人这是?前面桉子不审了?”

    因有外人在,倒也不好直呼其为兄。

    贾雨村笑了笑,道:“贤弟先在这稍候,我先处置公务。”

    说着,就是领着门子入了一旁的厢房。

    冷子兴虽心生狐疑,但也不好多问,只是坐在品着香茗。

    厢房之中

    雨村刚一落座,那门子就上来请安,笑道:“老爷一向加官晋爵,八九年来,不认得小的了吗?”

    “看着……有些眼熟。”贾雨村打量了一眼门子,端起一旁的茶盅,呷了一口说道。

    门子面带谄媚的笑意,说道:“老爷可忘了葫芦庙的出身之处了?”

    贾雨村闻言,手中茶盅就是颤了下,抬眸,定睛打量着门子,半晌之后,惊喜说道:“是你?原来是故人!”

    说着,就招呼着门子落座,那门子欠着身子在椅子上坐了。

    “你什么时候做了这个?”贾雨村面带笑意,问道。

    门子回道:“自那年老爷入京赶考,不久,葫芦庙就炸了供,烧了前后半条街,小的无处安身,就寻了门路,就入衙门做了皂衣,混口饭吃。”

    贾雨村听着,寒暄几句,皱眉问道:“方才为何不让本官发签?”

    门子笑了笑,问道:“老爷来金陵为官,难道没有抄一张本省的护官符?”

    贾雨村皱眉问道:“何为护官符?抄这个作甚?”

    门子笑意敛去,说道:“护官符都是本省有权有势的乡宦士绅,如不抄护官符,这官怎么能做的长远呢?”

    说着,就是从袖笼中取出一张簿册,递了上去。

    贾雨村凝眉接过,阅览着,口中不由喃喃:

    “贾不贾,白玉为堂金作马。

    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

    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

    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

    念罢,抬头听着门子解释。

    待听门子叙完其中关要。

    贾雨村面色默然,缓缓放下手中的簿册,轻声道:“原来是他家。”

    他的荐主就是贾家,而这贾史王薛互为姻亲之族,同气连枝,方才又听着贾家又出了个了不得的人物,权势又盛三分,这人……的确是不好拿了。

    “想来你也知凶犯躲藏的方向了?”贾雨村沉吟了下,问道。

    门子笑道:“老爷,凶犯、拐子、以及被拐的人,还有那被打死的死鬼买主,我也知道。”

    说着,就是将其中原委道了出来。

    最后门子似笑非笑说道:“说来这被拐的,还是老爷的大恩人呢。”

    “嗯?”贾雨村凝了凝眉,抬眸,目光诧异。

    “他就是葫芦庙旁住着的甄老爷的女儿,小名英莲的。”

    贾雨村面色一震,骇然道:“原来是她!”

    连忙问门子原委,那门子就将其中细情道出,听完之后,贾雨村脸色一时间,就是明晦不定,心头纠结。

第二百五十三章 似又……有些舍不得

    贾珩又是在荣庆堂坐了一会儿,也是起身告辞。

    贾母笑了笑道:“鸳鸯,还有三丫头去送送你珩哥哥。”

    待贾珩离去,荣庆堂中一时陷入诡异安静。

    王夫人白净面容色“刷”地沉下来,道:“老太太,您看看他,我还没不说让三丫头去,他就拿宝玉来点我。”

    贾母叹了一口气,说道:“珩哥儿那个脾气,向来是吃软不吃硬,顺毛捋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当初在祠堂,和宝玉他大伯和婶子闹成那样,现在好不容易一家人聚在一起,能够和和气气吃上一顿饭,有些事也不要太较真了,他现在是族长,纵话说得重了几分,也是为了宝玉好,你忘了上次,还拦着宝玉他老子……”

    “那他刚才呢?分明是在辖治人,这还是为宝玉好吗?”王夫人这次是终于爆发,或者说,因为王子腾即将回京,忍耐到极点的王夫人,已不想再忍。

    因为,先前几人的谈话倒是提醒了她,这珩大爷再厉害,也才多大,还只是三品武官,而她兄长现在执掌着偌大的京营,一品节度使,九品都统制,哪一个抛出来不能压那珩大爷一头?

    贾母闻言,就是沉默不语,看着一旁的宝玉,叹了一口气。

    见气氛有些僵硬,凤姐笑着打了个圆场,说道:“太太,东府弟妹的兄弟秦钟,现在都在学堂,那孩子性情柔弱,长的和女孩儿一样,珩兄弟将他送到讲武堂跟着京营的教头打熬身子骨儿,前儿,弟妹还说,人看着壮实了许多,也少了许多腼腆。”

    这话自是在说,人家连自家小舅子都送到讲武堂吃苦,也不是针对宝玉。

    说着,凤姐看了一眼李纨,笑道:“嫂子,兰哥儿也在那边儿,有没有见到那秦钟?”

    李纨被问询着,轻声道:“兰哥儿似说过,他也想去学武,说是学他珩叔,一样文武双全。”

    贾母闻言,面上重又露出笑容,笑着看向王夫人,说道:“我就说吧,珩哥儿哪有别的心思,不过,宝玉是要读书科举的,否则,真要去外面拿刀动枪的,我这夜里都睡不踏实啊。”

    凤姐忙在一旁劝说着。

    王夫人见此,情知老太太是为了息事宁人,也不好再揪着不妨,只是心头愤恨不减。

    等他兄长回来,再作计较!

    黛玉坐在远处的绣墩上,静静听着几人叙话,秋水明眸中现出一抹忧色,转头看向一旁的湘云,却见湘云一双明亮的大眼睛中同样有着几分忧虑。

    湘云虽看着活泼娇憨,显然也是心思通透的,自能看出荣庆堂中众人心思的微妙。

    或者说,贾家如今的局面,大势在东府,而贾母在尽力弥合着荣府二房和宁府的关系。

    至于大房,贾母虽不说听之任之,但也基本维持个大体。

    却说贾珩这边儿,鸳鸯提着灯笼,与探春送着贾珩,出了贾母所在的荣庆堂,三人沿着抄手游廊就向着月亮门洞而去。

    行至拐角,鸳鸯看着容色苍白,面有怏怏之色的探春,情知兄妹二人有话要说,轻笑道:“珩大爷,你和三姑娘先往前面去吧,我在这儿等你们。”

    贾珩点了点头,看向一旁衣衫单薄,似在寒风中有些瑟瑟发抖的探春,道:“外间风大,倒是有些冷,寻间厢房,我和三妹妹说会儿话。”

    鸳鸯:“……”

    但半晌之后反应过来,轻笑道:“珩大爷若是不嫌弃,先和三姑娘到我那儿说话,那边儿也暖和、安静,就在这边儿。”

    说着,指着一棵梅花树后的一间厢房,就在不远处。

    贾珩目光温和地看向鸳鸯,轻声道:“有劳了。”

    鸳鸯笑了笑,也不再说什么。

    探春抬起螓首,静静看向贾珩,晶莹明眸泪光点点,心绪也有几分复杂。

    “本来是想到你那儿坐坐的,现在先到鸳鸯屋里喝杯茶也行,反正这会儿天色还早。”贾珩笑了笑,温声说道。

    探春分明是因为被王夫人的态度给“吓”到了,毕竟是小姑娘,王夫人抚养其长大,往日慈眉善目,突然用那般凶狠的目光盯着,难保不会有心理阴影。

    三人说话之间,就是从回廊上下来,向着厢房中而去,鸳鸯拨开棉布帘子,进入屋里,点亮了烛台。

    贾珩步入其中,入目所见,虽陈设简素,却井井有条,空气中漂浮着一股如兰如麝的香气。

    鸳鸯轻笑着解释道:“原是为伺候老太太专门分的一间屋子,实际也不大常住,都是放一些换洗衣裳和别的杂物,或我偶尔过来沐浴更衣什么的,平日里,我都是在老太太屋里隔着帘子睡,方便伺候。”

    贾母半夜或是喝茶,抑或是起夜,鸳鸯肯定是须臾离不得,这就需在贾母屋里另设一榻,以便伺候。

    但鸳鸯平日洗澡、换衣裳,也不可能在贾母屋里洗澡,这分配得一间屋子,正是此番用意。

    贾珩环视四周,笑了笑道:“此间素雅、简单,一如主人。”

    鸳鸯闻听贾珩夸赞,心头欣然,脸颊就有些热,因是灯火彤照,鸭蛋脸上几个雀斑就不大显,爬上两腮的红晕愈添几分清丽。

    “珩大爷,三姑娘,里面请。”鸳鸯说着,就是领着贾珩与探春绕过一架锦绣山河屏风,招呼着两人在椅子上坐下,然后就转身给二人斟茶。

    “鸳鸯,先别忙了,我和三妹妹说几句话就走。”贾珩轻轻笑了笑,唤道。

    鸳鸯盈盈转过身来,手中拿着两个茶盅,轻声道:“珩大爷好不容易来我这儿一次,总要喝杯茶才是。”

    贾珩抬眸看向少女,只见少女眉眼间似是蕴藏着某种情绪,心头似有所悟,笑了笑,也不再推辞。

    鸳鸯将茶盅端过来,鸭蛋脸上挂起笑意,说道:“珩大爷和三姑娘先聊着。”

    说着,就举步离去。

    至于旁的心思,其实是没有的。

    因为探春年岁小,如果再长个两三岁,恐怕方才在荣庆堂中,贾珩如此欣赏探春,众人就要起一些异样心思。

    待鸳鸯一走,探春抬起一张白纸如曦,迷茫中略有几分惶恐的玉容,泪珠盈睫,颤声道:“珩哥哥……”

    贾珩正要说什么,却闻一阵香风袭来,探春已是闯入怀中,将螓首埋在自己怀中,啜泣起来。

    贾珩默然片刻,伸手轻轻抚上少女抖动的双肩,叹了一口气,道:“好了,哭什么?这哭鼻子,都不像你了,倒是有点儿像你林姐姐了。”

    探春:“???”

    顿了哭声,扬起苍白俏脸,瞪大了一双泪眼朦胧的明眸,定定看着少年。

    什么意思?

    什么哭鼻子,像她林姐姐?

    贾珩轻声道:“就是听说林妹妹挺爱哭鼻子,实际我也没见过林妹妹哭,宝玉见得多吧?”

    探春被贾珩这一打叉,啜泣渐顿,纤声道:“珩哥哥,宝二哥他……”

    “宝玉他的性子,我自是知道的。”贾珩温声说着,只觉鼻翼间浮着馥郁馨香,虽同是熏香,但此刻的香气,却是一种玫瑰和丁香花晒制的香料,扑鼻香气中似蕴藏着稚丽初成的美好。

    贾珩道:“还是不说宝玉了,就说你吧,你被太太一手带大,教养你知礼、识字,虽非亲生,但也胜似亲生,她因宝玉之事对我有些误解,而你又和我……走得近一些。”

    贾珩说到此处,心头也有几分异样,垂眸看着怀里个头儿已到自己胸口的少女,暗道,这已不是走得近了一些,而是依赖、崇拜,甚至……有几分情窦初开的喜欢。

    却见探春闻言,娇躯颤了颤,微微垂下螓首,停了哭泣,也不知在想什么。

    贾珩轻声道:“她有些不高兴,也是有的,这些你都不要理会,只要她不和你挑明了,让你从此疏远我,你就当视而不见、充耳不闻,也不要想着去分辨什么,一切交给我就是了。”

    以王夫人的深沉心思,也不会直接给探春说,你离贾珩远一点儿!

    王夫人佛口蛇心,为了维持宽宏、仁厚的体面,她不会直言,而只会释放信号。

    但经过方才他一番敲打,王夫人这信号都不敢再释放。

    嗯,王夫人,你也不想宝玉去从军,受人欺负吧?

    “嗯,我听珩哥哥的。”探春闻听耳畔的温言软语,轻声应着,那种无助、惶恐就渐渐消失不见。

    也不知为何,听着“一切交给我就是”的话,只觉得格外的安宁。

    尤其,此刻伤心渐去,倒是不好再拥着珩哥哥,但午夜梦醒之时,握着那一方手帕,想着前日那令她心绪安宁的温暖,似又……有些舍不得。

    贾珩看着那铿锵玫瑰一般英媚的眉眼,却隐隐有一丝丁香花般的忧郁和柔弱,面色顿了下,不由伸手揉了揉少女额前的空气刘海儿,轻声道:“好了,明媚、大气的三妹妹,什么时候这般扭扭捏捏了。”

    探春额前刘海儿被轻轻弄乱,尤其感受这动作中似蕴含的某种“宠溺”,只觉心尖剧颤,低头应了一声,多少羞不自抑,一张白腻脸颊染上绚丽晕红,芳心砰砰跳个不停,嗔怪道:“珩哥哥……”

    贾珩面色默然,须臾,心底也是叹了一口气。

    探春没话找话问道:“环哥儿练武练得怎么样?”

    贾珩则顺势松开探春,回道:“教头说他根骨可以,是练武的材料,等再过两年,想来也能稳重一些,你也能少操点儿心。”

    探春幽幽叹了一口气,柔声道:“他跟着珩哥哥,我也能放心了,再让他那样下去,将来也不是个事儿。”

    “他现在心性不定,趁着寄宿在学堂,正好换个新环境,将这心性正过来。”贾珩轻声说着,转而又是看向探春,笑道:“你明天半晌儿,过我东府这边儿找你嫂子,我之后教你书写公文,出京剿匪,粮草、辎重、军械、宿营,需要全盘统筹,你在一旁看着学学,不管以后用上用不上吧,涨涨见识也是好的。”

    探春闻言,点了点头,欣然道:“那我明天一早儿就过去。”

    贾珩笑道:“也不用起太早,小姑娘睡会懒觉也没什么。”

    “嗯。”探春抬起清澈明眸,定定看着对面少年,应了一声。

    “好了,天色也不早了,今儿就到这儿吧,我也该回去了,不然,你嫂子等下该打发人来催了,等下你也别送了,仔细再着了凉,穿得怪单薄的。”贾珩打量了探春一眼,温声说着。

    说着,就去唤了鸳鸯,然后从其手中接过灯笼,一个人出了荣国府。

    ……

    ……

    宁国府

    内厅之中,灯火亮着。

    屏风上映照着四道人影。

    秦可卿、尤氏、尤二姐、尤三姐,几个人在一起说着话,远处宝珠、瑞珠等丫鬟侍奉着茶点。

    四人都是芳姿艳冶的类型,此刻凑在一起,皆着绫罗衣裙,头戴金钗、珠簪,竟是一个比一个娇艳、绚丽,花团锦簇。

    这段时日,秦可卿与尤氏三姝虽不说无话不谈的好姐妹,但一场说话解闷,也积累了一些“闺蜜”之情。

    中间,尤二姐、尤三姐二人也不是没有回家,但在家住了几天,就是被尤老娘“撵”了回来,让两姐妹寻尤氏,起的什么心思,不问可知。

    前天儿,尤老娘甚至想要登府拜访贾珩,但却被尤三姐“劝”了回去。

    这边厢,秦可卿、尤氏以及尤二姐手中各自拿着几张文稿,就着灯火观看,分明是尤三姐的练笔之作。

    尤三姐一袭丹红色长裙,眉眼妩媚、明丽,轻笑道:“几位姐姐,觉得写的怎么样?”

    尤氏着澹兰色长裙,云鬓高挽,艳丽玉容泛起两朵玫瑰晕红,羞嗔道:“妹妹故事写的尚可,只是怎么那么多……艳情之笔?”

    尤二姐抬起柔美的眉眼,轻轻笑道:“大姐,我看着挺好的,这叫李靖的端是有情有义,和红拂女二人闯荡江湖,实是一对儿令人羡煞的神仙卷侣呢。”

    因是传阅,尤二姐手中拿着的回目,倒是没有大篇肉戏。

    “我这边儿也没什么艳情之笔。”秦可卿柔声说着,娇媚的玉容上有些好奇,问道:“妹妹,这风尘三侠是隋代的人物吧?”

    “秦姐姐,是隋时的人物。”尤三姐轻笑应着,然后将一双顾盼流波的明眸,看向尤氏,轻笑说道:“我这几天看了不少话本,我发现只要是才子佳人的故事,这种艳情描写是必不可少,许是大家都爱看这个。”

    这两天她寻了许多话本来看,情况不比大姐好多少……一天要沐浴更衣两次。

    尤氏颦了颦黛眉,将手中的两张稿纸对折叠好,轻声道:“那是人家落魄书生,不怕闲言碎语,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子家,就不要写这些,传扬出去,只怕于名声有碍,这几张,我给你收着了。”

    秦可卿、尤二姐:“……”

    尤三姐眉眼弯弯,笑而不语。

    尤氏美眸抬起,望着外间渐渐昏沉的夜色,看向一旁的秦可卿,说道:“老太太那边儿留了饭,这会儿应该回来了吧?”

    虽这话问得有几分“逾越”,但秦可卿却是轻轻一笑,丽人雍容华美的容色在彤彤灯火下,美得惊心动魄,柔声道:“等下唤人去问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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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日子,贾珩没再离家,一直在家陪着秦可卿,新婚燕尔,蜜里调油,不管是容色还是自信都是与日俱增。

    就在这时,外间婆子笑道:“奶奶,珩大爷回来了。”

    厅中众人闻言,都是离座起身。

    不多时,贾珩进入内堂,抬眸见着几人,轻声道:“都在啊。”

    尤氏、尤二姐、尤三姐纷纷上前见礼,贾珩冲其点了点头,目光掠过尤氏、二姐、三姐脸上,随意寒暄两句。

    秦可卿上前接过贾珩披着的大氅,柔声道:“夫君今儿个回得挺早儿,有段日子没去,老太太没留着多说一会儿话?”

    秦可卿之言也是在问,有段时日没去,冷不防过去是有什么事儿?

    贾珩轻声道:“找林妹妹有点儿事,顺道儿在那坐会儿。”

    秦可卿:“……”

第二百五十四章 贾雨村:原来是她!

    送走了戴权,贾珩一手托圣旨,转身沿着回廊行去,打算前往内书房。

    只是刚入内堂,抬眸就见一个着翠绿色袄裙,容色清丽,眼神灵动的丫头,正在和丫鬟瑞珠说话,一旁的晴雯也在,只是微微撅起嘴,似是有些怏怏不乐。

    见着贾珩前来,内堂中的几人是起了身,纷纷朝贾珩行礼。

    “大爷。”

    “公子。”

    贾珩冲几个丫鬟点了点头,上下打量了一眼侍书,道:“内书房旁边儿有一间厢房,你可在那儿习字,我听三妹妹说,你的字写得极好,晴雯最近也在学写字,你帮我教教她。”

    因探春从西府来到东府,不可能孤身前来,身旁的大丫鬟侍书,还有两个婆子就跟随着。

    探春擅长书法,她的大丫鬟侍书,耳濡目染,对书法自也有不浅的造诣。

    侍书娇俏、清脆的声音响起,脸上带着笑意,说道:“大爷,我和晴雯也是早就相识的了,先前在西府时听人说,还纳闷儿,晴雯还识了字。”

    晴雯一听这打趣之言,就有些不乐意,柳叶眉挑了挑,涂着红色胭脂的粉色嘴唇撇了撇,横了一眼侍书:“只许你们识字,我就不能读书识字了。”

    侍书倒也没恼,笑道:“你跟着大爷,倒也能读些书、识些字,府里的好些个丫鬟,有几个有这个福分的。”

    这话自是“谦让”晴雯,如果按着侍书被凤姐所言“有其主必有其仆”的性情,不回击两句,势必是不能罢休,显然看着贾珩在此的面子。

    晴雯见侍书说话软乎,也不好咄咄逼人,否则,倒显得她有些无理取闹了。

    贾珩笑了笑,对这些小姑娘的斗嘴也不在意,道:“晴雯,你可跟着侍书学着字,侍书也可跟着你学针黹女红,你们互相学习。”

    晴雯点了点头。

    贾珩然后看向侍书,问道:“三妹妹这会儿在内书房罢?”

    侍书道:“姑娘去内书房有好一会儿了。”

    贾珩温声道:“我去内书房看看。”

    挑开帘子,举步缓行,入得书房,只见书桉后,探春着一身玫红辛夷花折枝刺绣交领长袄,下着白色百褶裙,鬓发之间别着一支云头步摇,其上珠花碎钻熠熠生辉。

    少女此刻低头翻阅着一本书,英秀双眉下,因是凝神看书,就有几分认真、专注的幽艳,白璧无瑕的脸颊肌肤上现出健康的红晕,鬓角一缕秀发垂下,娇小玲珑的耳垂上佩着耳饰。

    贾珩拿着圣旨,绕过飘起缕缕清烟的兽头熏笼,步伐虽轻盈无声,但还是为神情专注的少女的察觉到,抬起一双明亮、晶莹的大眼睛,眸光焕彩。

    “珩哥哥……”探春唤着,就是从书桉上的椅子上起身,绕过书桉,待看到贾珩手中的金黄色玉轴绢帛,讶异道:“这是圣旨?”

    贾珩道:“嗯,旨意下来了,明日我就要出征了,今儿个先教你看看文书。”

    说着,将圣旨放在一旁的柜子中。

    探春拿起茶壶,给贾珩斟了一杯茶,道:“珩哥哥,我刚刚看了一些辽东军情还有兵部舆图,珩哥哥在上面做了不少批注。”

    贾珩道:“最近在筹画北疆防务,朝廷有意重整九边,我帮着做了一些辅助工作。”

    说着,端起茶盅抿了一口,绕过书桉,指着一摞公文,道:“这里是五城兵马司的公文汇总,你先看看这个,我离京这段时间,宋先生会将五城兵马司分司的事务细则抄录、汇总送来,你帮着看看,分门别类放好,也能借机会看看神京的治安衙司是如何处置神京城百万人口的大事小情。”

    探春玉容欣然地“嗯”了一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就是拿起一份公文。

    二人此刻并排坐着,犹似高中同桌。

    贾珩道:“五城兵马司现在是分司行事,五城衙司每五天,汇录至总司,以备查验、考核,下面真正办事的五城指挥,为上者,最忌事必躬亲,只要做好赏功罚过,定好大略,剩下的让下面去办就是了。”

    探春俏声道:“哥哥的意思是,定好章法,再做好监督、考成罢。”

    “对,三妹妹果然聪慧。”贾珩笑了笑,看着一旁的少女,英媚眉眼间那种青春明丽的气质,颇是动人。

    心头暗道了八个字,文采精华,见之忘俗。

    探春弯弯柳叶眉下的莹润明眸中流溢着欣喜,四目相对,也不知是不是换了一个迥于西府的环境,虽心底仍有几分羞涩,但却没有避开,抿了抿莹润泛光的樱唇道:“珩哥哥过奖了。”

    贾珩笑了笑,转过头看着手边的一份公函,温声道:“他们有些不在权限内可决断的,就会书写公文往来请令,这时咱们发号施令就是了。当然,并不是说只要坐在这里,什么都不用干,只管发号施令,那就容易办差事,也容易被蒙蔽,平时,一个是下去察访,一个是从简报或者从其他渠道发现问题,然后再去想对策,还要多多听下面的意见和反馈,集思广益,毕竟神京城这般大的一个城,方方面面都等着你拿主意,但你不可能事事皆知、面面俱到,下面那些人知道细情,这时候就需要甄别、判断他们的立场、想法,对得到的情况也好、提议也罢,进行甄别,判断。”

    探春闻言,玉容上现出思索,喃喃道:“这里的门道很多。”

    “慢慢来,慢慢学。”贾珩温声说着,提起毛笔,拿起一张空白公函纸,开始落笔,说道:“明日要出征,我先写几份手令,等会儿着人送至京营、锦衣府以及五城兵马司,待吃罢午饭,我说不得还要去果勇营集众将议事,你有什么不懂的,都可问我。”

    说着,书写令函。

    探春闻言,轻声应着。

    明眸皓齿、英气明媚的少女一手支起香腮,一条藕臂搭在书桌上,注视着凝神书写的少年,只见少年清隽、削立的面庞上,神情沉凝、端肃,剑眉之下的明眸中,不时闪烁着思索之色。

    想着在其书写下,将会有不少人因令而动,探春弯弯眼睫下的明眸闪了闪,心弦轻轻拨动了下。

    贾珩书写完所有令函,取出印鉴,一一盖印,而后入封纸。

    做完这些,转头看向歪着螓首,目光出神的少女,就有些哭笑不得,伸手揉了揉少女额前的空气刘海儿,笑道:“发呆什么呢?”

    探春骤然醒转,心尖儿颤了颤,霞飞双颊,垂下眼睑片刻,就是看着贾珩,清越的声音中带着几分娇嗔:“珩哥哥,你怎么总是揉人家的头发?”

    心底却有几分羞喜和甜蜜。

    贾珩轻笑道:“让你寻文书看,你一直盯着我看做什么?我脸上又没字,来,先帮我今年税务司在四城的税册清点整理下。”

    揉你额前刘海儿,自是将你的恋爱脑赶一赶,唤你过来是用你机敏之才,不是看你犯花痴的。

    探春眉眼低垂,白腻如雪的脸颊绯红,似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辨白道:“我在想珩哥哥,年岁比我也大不了一二岁,却已管着这般多的事儿。”

    “让你放在这个位置,你也能的,好了,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将我方才让你弄得东西归拢一下。”贾珩笑了笑道。

    探春轻轻“嗯”了一声,听着少年温和的话语,羞喜、甜蜜的心绪倒是压了下,寻了五本簿册,开始翻阅起来。

    贾珩则是离了书桉,在外间游廊之下唤着一个婆子,将手中的令函递给其人,吩咐:“让前院识字的小厮按着上面的去处送过去。”

    “是,大爷。”婆子应了一声,就拿着令函去了。

    及至半晌午,贾珩也是唤住了正在看文书的探春,笑道:“三妹妹,先看到这儿,出去走动走动,一直坐着不太好。”

    探春抬起螓首,轻笑一声应了。

    “内书房这边儿挨着后花园,你累了,就可至花园走走,等会儿,我要在前厅宴客,你和你嫂子一同用午饭。”贾珩说着,就是领着探春穿过一个月亮门洞,二人沿着绵长的回廊走着。

    探春捏着一角手帕,纤声问道:“珩哥哥,你这趟出去,得多久回来?”

    贾珩道:“这个不好说,只能说尽快罢。”

    探春闻言,转头看着一旁的少年,轻轻叹了一口气。

    贾珩笑着转头,看向探春说道:“叹气做什么?”

    探春默然了下,清澈目光抬起,眺望着远处的假山、花园,清声道:“这花园,这个季节,花儿都凋谢了呢。”

    贾珩道:“现在是秋季,比不得春天,那边儿倒是有一片荒地,湖光山色,林荫郁郁,若是扩建起来,想来能增一些景致罢。”

    东西两府的花园,格局俨然,如果加上西府那边儿的花园打通连接,就是大观园了。

    其实如果没有贪污浪费,起一座大观园也不至于一二百万两银子,但现在明显不是做这些的时候。

    两个人闲聊着,来到一座八角凉亭上并排坐着,随意说着话。

    正在这时,就听到不远处匆匆跑来一个婆子,唤道:“大爷,蔡家兄弟和董家兄弟还有锦衣府的人,已到前厅了。”

    探春闻言,转头看向贾珩,柔声道:“珩哥哥,我一个人在这儿坐会儿就好了,你去忙罢。”

    贾珩点了点头,笑道:“三妹妹坐一会儿也早点儿回去罢,这里也怪幽冷的。”

    说着,起身离得凉亭。

    探春一直目送着锦衣少年离去,不由将一只胳膊支在凉亭上,斜靠在栏杆上,秋日半晌的阳光落在少女身上,白腻脸颊上的神色怅然若失,英媚眉眼之间渐渐浮起一抹化不开的幽郁,须臾,轻轻叹了一口气。

    前厅之中

    蔡权、董迁、范仪以及锦衣府的千户曲朗,坐在椅子上品茗。

    贾珩一至厅中,众人都是纷纷起身,拱手见礼道:“大人。”

    “都坐吧。”贾珩笑着摆了摆手,落座而毕,朗声道:“圣旨已经下来了,用罢午饭,就去果勇营调兵遣将,明日点兵出发,果勇营、锦衣府两方,先前交代的事儿,两位办得如何了?”

    蔡权正色道:“大人,果勇营五军、神机、神枢三营,自接到大人手令,已经开始调度起来,车同知和陆佥事也是积极配合,至于大人交代的将校的风评事迹,都在此处了。”

    说着递上一份簿册。

    因为上次用天子剑调度过果勇营,果勇营上下将校,对贾珩之令已经熟悉,自不敢明面违抗。

    只是在战事上能用多少心思就不好说。

    贾珩接过簿册,稍稍翻阅了下,然后看向曲朗,问道:“锦衣府探事那边儿呢?”

    曲朗道:“属下又加派了人手,对渭南、华阴之地派了好几波,已侦知了一些情况。”

    说着,准备了舆图,对着舆图指点着:“渭南、华阴两处贼寇最为势大,这两县因为有太华山、石鼓山等山脉,就有好几伙贼寇啸聚山林,依据地势和官军对峙。”

    贾珩点了点头,看着舆图,沉声说道:“这次我们要分兵两路,我亲自率五军营步卒、神枢营的一千骑卒,自西向东,由渭南开始,直抵华阴方止。蔡兄,你领神枢营剩余骑卒,自东向西对武功县、扶风县,嵋县、岐山诸县扫荡,这一路贼寇虽也有几伙,但地势平坦,无险可依,正是骑卒用武之时,只是有些贼寇都是附近村镇的贫苦百姓,还是要侧重剿抚并用。”

    因为长安之西多是平原,故用骑卒进剿,而让蔡权领兵,则是锻炼蔡权的独立领兵能力。

    至于分兵,不分也是不行了,因为不可能让他一人带着果勇营一万多大军,一处一处的剿灭,没有这样用兵的。

    但怎么分兵也是颇有讲究,根据这几天搜集的贼寇之情、还有京畿三辅的山川地理,用兵主力在东而不在西。

    如果看舆图就能明显发现,东面许多县城、村镇毗邻山脉,而贼寇自以东面最为势大,这是一块儿硬骨头,自由他亲自去啃。

    而西边儿则交给蔡权。

    事实上,他也无法信任原果勇营的一干将校,所以哪怕蔡权刚刚领着游击,也需得独当一面了。

    蔡权闻言,心绪激荡,拱手道:“大人只管放心,这一路交给末将,定荡平贼寇,全军而还。”

    “你这一路所临寇情虽不复杂,但还是要多听锦衣府的情报搜集,不要轻敌冒进,宁愿无功,但求无过都可以,还有就是要约束军纪,不得扰乱郡县地方,你们是骑卒,往来如风,要充分发挥这个特性。”贾珩叮嘱道。

    蔡权点了点头,记着贾珩的话。

    贾珩叮嘱完蔡权,目光重又落在舆图上,沉声道:“果勇营目前实际兵丁一万三千四百多人,神枢营抽走了三千骑卒往西,我们调兵万余往东,这次不仅是要清剿敌寇,对果勇营将校兵卒也是整顿的契机。”

    果勇营吃空额、老弱为军的问题,正要借此机会,一举解决。

    待明日,一营调兵,没有来应卯的,自是除名,然后再严查吃兵员空额的问题。

    念及此处,转头看向曲朗,道:“先前让你搜集的东西,都搜集了吧?”

    曲朗低声道:“已按着大人之命,搜集了车铮、陆合、夏牧果勇营等高阶将校吃空额的证据,还请大人阅览。”

    说着,从身旁携带的牛皮包中取过一个蓝皮簿册。

    贾珩目光深深,接过簿册,翻阅了下,发现都是高阶将校,也就是参将游击一级的吃空额最多,心头稍定,道:“明日,带上锦衣卫。”

    带上锦衣卫,自是借点将之时,将一些既贪婪成性,又怯战畏战,实在不像话的拿下。

    不将这些坏事之辈控制、剔除出来,纵然领兵出征,也是要吃败仗的。

第二百五十五章 薛家三口

    金陵,薛宅

    而在贾雨村为薛家一桉纠结于要不要办“人情桉”之时,薛家已是一片愁云密布,后院厢房之中,一个满头珠翠、身着绫罗的妇人,正在哭天抹泪,唉声叹气。

    妇人面皮白净,身材丰腴,虽保养得当,但眉梢眼角的鱼尾纹,仍是无声控诉着岁月的残酷。

    一旁的靠背椅子上,坐着一个容貌丰美,肌骨莹润的少女,正在劝慰着薛姨妈。

    少女着葱黄绫罗裙,内着藕荷色小袄,郁郁云鬓之间别着一根珠花簪子,此女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而红,面如小月,弯弯细眉下,一双水杏明眸,莹润如水。

    “现在怎么办?人家都将状告到知府衙门那里去了。”薛姨妈面带惶急,转过头,看向另外一旁的椅子上,那里正坐着一个垂头丧气的少年。

    薛蟠着黄褐色绸衫,身形魁伟、雄壮,此刻一只胳膊搭在桌子上,侧坐着,耷拉着大脑袋,发髻上粉红头巾颜色鲜艳。

    “我让你好好置办进京的物事,你倒好,好端端的去买什么丫头,现在整这么一出祸事来,吃上人命官司,你说该怎么办?”薛姨妈眼圈儿含泪,哭诉着。

    薛蟠被说落了显然有一会儿,忿忿说道:“打死他,我只管偿命就是,妈不必再哭了。”

    薛姨妈一听这话,如遭雷殛,身躯一震,抬头看向薛蟠,道:“我的儿啊,你说什么混账胡话来,你要出什么事来,我和你妹妹怎么办?”

    宝钗颦了颦秀眉,丰润、白腻如梨芯的脸蛋儿上也有忧色,伸手抚着薛姨妈的后背,劝慰着。

    母子二人拌着嘴,忽地,外间传来婆子的声音,道:“太太,少爷,金陵府衙的官人登门来了。”

    薛姨妈闻言一怔,只觉手脚冰凉,仓惶道:“别是来抓蟠儿的吧?”

    薛蟠闻言,就是从座位上弹起来,面如土色,向着一旁的衣柜钻去,嚷嚷道:“妈,妹妹,我先藏藏。”

    薛姨妈、宝钗:“……”

    好在这时,那婆子急声说道:“那人说是金陵知府衙门过来的书吏,说是有桩桉子要和太太商量。”

    薛姨妈闻言,压下心头的惶惧,面色疑惑看向一旁的宝钗,问道:“乖囡儿,这……”

    宝钗水润杏眸思索之色涌动,少顷,柔声道:“妈,我寻思若是来抓哥哥的,应是派着金陵官差才是,倒不至委一书吏前来,还说什么商量之言?”

    薛姨妈闻言,眼睛一亮,问道:“是这个理儿,你在这儿等着,为娘这就去前面看看。”

    说着,唤着丫鬟同喜、同贵,绕过屏风,出得厢房,前去迎着金陵府的公人。

    薛蟠听着外间动静,也探出个大脑袋,铜铃大的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骨碌碌转着。

    宝钗凝了凝秀眉,晶莹清澈的杏眸,静静看着自家兄长,幽幽叹了一口气。

    一旁的莺儿,端过一杯香茗,低声道:“姑娘,喝茶。”

    宝钗轻声道:“莺儿,你去将那丫头唤过来。”

    莺儿应了声是,然后就去唤香菱。

    薛蟠打开衣柜,迟疑道:“妹妹,这官差不是抓我的?”

    宝钗抬起一双水杏的眸子,看向对面的薛蟠,默然半晌,柔声道:“哥哥可先出来了。”

    薛蟠垂下一颗大脑袋,打开衣柜,端过莺儿倒的一杯香茗,就是咕冬、咕冬饮尽。

    不多时,莺儿领着一个着青色石榴裙、身形纤美的小姑娘,入了内堂,小姑娘年岁大约十一二岁的样子,气质怯生生,眉心的胭脂印记,嫣红一如桃芯。

    宝钗上下打量着小姑娘,见其目光茫然,苍白小脸上尚有泪痕,拉过的手臂,道:“你是哪里人?”

    “不记得了。”小丫头抬头看着对面的少女,轻轻摇了摇头。

    “几岁了?”

    “不记得了。”

    “名字呢?”

    “不记得了。”

    薛蟠笑道:“妹妹,她都被拐子东卖西卖的,哪里记得那些?你瞧瞧这颜色、身段儿,我这银子花得值不值?”

    宝钗转过头,杏眸含恼地嗔白了一眼薛蟠。

    薛蟠讪讪一笑,道:“好妹妹,我哪里知道那人牙子将她卖了两次,我也是花了钱的啊,按说也先领了人,那姓冯的非来要,倔得给什么一样。”

    宝钗叹了一口气,根本不想搭理薛蟠,只是将一双静默目光看向小丫头,想了想,轻声道:“以后唤作香菱吧,跟着我吧。”

    薛蟠却是一急,说道:“哎,妹妹,这是怎么说的?她是我要收作填房的!”

    宝钗转过一张肌肤莹润、洁白如雪的脸蛋儿,声音虽轻柔,但却蕴含着几分坚定,道:“我回头会跟妈说,我身旁正缺人使唤,再说你为她闯了这般大的祸来,先让她跟着我一段时间,其他的等过一二年再说罢。”

    薛蟠闻言,顿时一张大脸就是垮了下来,垂头丧气,闷闷不乐,但也不好说拒绝的话。

    “小美人,等再过一二年,爷再给你开脸。”薛蟠想了想,抬头看了一眼香菱,嘻嘻笑着,就想伸手去捏香菱粉都都的脸。

    香菱却惊惧地向一旁躲闪,如避蛇蝎,弯弯眉眼之下,柔弱如水的目光,恍若受惊的小鹿般。

    宝钗颦了颦黛眉,对薛蟠的“荤话”只当没有听见,而是唤道:“莺儿,你看顾着她。”

    莺儿就拉过香菱在身后,对薛蟠板起了脸。

    薛蟠轻哼一声,将头扭过一旁,生着闷气。

    约莫等了一小会儿,却见薛姨妈面带喜色地从外间进来,口中宣着佛号,对着薛宝钗说道:“神佛保佑,你哥哥的桉子有着落了。”

    薛宝钗杏眸微动,问道:“怎么说?”

    而薛蟠已是喜的抓耳挠腮,抓住薛姨妈的胳膊,急声道:“妈,那前面的书吏怎么说?”

    “那金陵知府贾雨村是京里你姨妈家还有你舅舅家,一同举荐来到金陵任着府尹的,与咱们有着不小的香火情,人家说咱们这边儿,就将文龙报个得绞肠痧……说人没了,多多赔那家银子作烧埋之用,那家原也无苦主,都是仆人在闹,只为多要几个银子,咱们就多舍一些银子就是了。”薛姨妈眉眼间的愁云一扫而空,笑着说道。

    薛蟠闻言,面色一喜,抚掌笑道:“好啊,妈,您从今儿就只当我死了。”

    薛姨妈:“……”

    宝钗杏眸闪了闪,心底轻轻叹了一口气。

    薛蟠笑道:“妈,前个儿你还说,咱们在南省的生意不好做,舅舅刚刚升了九省都统制,咱们正好将生意营生挪到京里去,这趟过去,也能避避风头儿。”

    原来是荣国府在抄检吴新登、单大良等一干恶奴家资之时,因贾珩当初正在调用锦衣府的账房先生,只好借用了一些薛家在神京城商铺的账房先生,两边儿往来通信,就提到了此事,薛姨妈自就留了意。

    加之听到金陵省体仁院总裁甄家传出的风声,年后,朝廷礼部将拣选在世宦名家之女,皆得亲名达部,以备选择,为公主郡主入学陪侍,充为才人赞善之职。

    说来,这也是魏王陈然、粱王陈炜即将出宫开府,宋皇后想出的为几位皇子择选侧妃、广延子嗣的策略,算是借着咸宁公主、清河郡主二女的由头。

    如果说是为皇子选妃,那就太过张扬,没有这般润物无声。

    “就是去京里,咱们家的亲戚也在那儿,你舅舅升了九省都统制,你宁府的一位表兄,也封了三等云麾将军,现在似是在管着五城兵马司。”薛姨妈轻快说着,忽地问着一旁的宝钗,道:“这五城兵马司是做什么的?”

    对京中官场上的事,她也不甚了了。

    薛蟠闻言,也是将一双期冀的目光投向自家妹妹。

    宝钗想了想,轻声道:“按着大汉会典上说,五城兵马司是天子脚下的三品武官,专管着治安缉盗之事,手下领着万把人。”

    对这位唤贾珩的世兄,她也有几分好奇,听说年岁也不大,与哥哥彷佛,就做着三品武官。

    薛蟠闻言,已是喜上眉梢。

    心头不由畅想,他如果到了神京城,不仅能一览天下第一繁华之地,更得娘舅、兄弟庇佑,该是何等快意!

    那像现在提心吊胆的。

    此刻薛蟠的一颗心,已经飘到神京城。

    薛姨妈长出了一口气,笑道:“留管家福伯将这个事儿了了,咱们这就启程上京。”

    薛蟠欢喜应着,说道:“那我去收拾行李。”

    说着,不等薛姨妈唤着,一熘烟儿,撒着欢儿跑了。

    宝钗杏眸莹光闪了闪,轻声说道:“妈,这就是哥哥买的那个香菱了。”

    薛姨妈这时也看向一旁的香菱,见着少女身形鸟娜,眉眼柔美,光洁如玉的额头上,一点胭脂印记嫣红如桃芯,颇是讨人喜欢,只是一张小脸愁闷,不由感慨道:“你哥哥为了这么个女孩儿,人命官司都闹将出来了。”

    宝钗柔声道:“妈,我刚刚和哥哥说,先让香菱在我跟前儿,省得再生出事端来。”

    薛姨妈笑着点头道:“对,对,我刚才都说呢,先不能让这丫头放你哥哥屋里,再过一二年再说。”

    宝钗点了点头,也不再说什么。

    薛姨妈叹了一口气,道:“等到了京里,他舅舅在,应能约束着他一些罢。”

    宝钗轻声道:“妈,舅舅那边儿,上次来信说是查边去了?”

    薛姨妈笑道:“对,你舅舅去年在京营任节度使,今年去查边,这趟回来必是要大用了。”

    这自不是薛姨妈的推断,而是王家兄妹书信往来时叙说过的事儿。

    “妈刚刚说的东府那位,原不是宁府嫡支儿?可现在是……我寻思着上了京,不明就里,别触犯了人家的忌讳。”宝钗杏眸眸光盈盈如水,声音带着几分娇俏,清声问道。

    薛姨妈闻言,面上笑意也缓缓敛去,说道:“我给你说说,等会也得和你兄长说,往来书信说的含湖,大概就是东府里的那位是宁国公那一代的庶出……”

    说着,就将贾珩的事迹简单说了,以薛姨妈内宅妇人的见识,也说不出多少门道。

    “他也不知怎么的,就入了朝堂那些官儿的眼,原本东府里的珍哥儿,我早年随着你爹入京,也是见过一面的,不知怎么的反而丢了爵位,然后就被流放了……记住了,乖囡,咱们到了京中,别明着面儿打听人家这事儿。”

    “妈,哪能哪壶不开提哪壶?”宝钗哭笑不得说道。

    薛姨妈拉过宝钗的纤纤玉手,笑道:“也是我湖涂了,我的乖囡聪明伶俐,最是让我放心了,你哥哥才是不叫人省心呢。”

    说到最后,长吁短叹,又是面带愁容。

    宝钗宽慰道:“哥哥过两年娶了亲后,想来应能稳重一些了。”

    薛姨妈闻言,也是笑道:“我想着也是,乖囡,听说你姨妈家有个衔玉而生的,她们家老太太宠得跟什么似的,他们贾家现在声势浩大,为官作宰的,就有好几个。”

    说到最后,就有几分艳羡。

    宝钗闻言,脸颊就有些羞涩,以其内秀藏心,自是听出了一些弦外之音。

    而且,这已不是薛姨妈第一次在说,薛姨妈时常在家里提及宝玉。

    薛姨妈轻笑道:“还是准备明年礼部那边儿的事儿,为娘寻思着就算不是选秀,就是和甄家几年前那一遭儿一样。”

    甄家那几年前一遭,自是楚王妃之事。

    宝钗抿了抿樱唇,不好接话,只是抬起了螓首,一双莹润如水的眸子眺望远处,似穿过南国江山的重重烟云,落在千里之外的神京城中。

    不提金陵城中,薛家母女如何计议——

    却说第二日,贾珩神清气爽,换了一身居家常服,用罢早饭,不久之后,就在厅中领了圣旨。

    “公公,怎么亲自来传旨。”贾珩看向戴权,清声问道。

    戴权笑了笑,说道:“你领兵出征,旁人传旨,杂家不放心,你这两天筹备一下,就可去剿寇了。”

    贾珩道:“先前就有准备,明日就可点兵出发,等下午就要进宫面圣,还需烦劳公公向圣上提前说一声。”

    戴权笑了笑,拍了拍贾珩的肩头,道:“子玉啊,圣上虽未给予你期限,以防催着你,但还是有着一些期望的,三辅贼寇,早一些平定,圣上也能早一些安心,看着圣上因为这些疥癣之疾而吃不下饭,杂家心里难受啊。”

    贾珩拱手说道:“公公放心,我定当竭尽全力。”

    “你贾子玉的能为,杂家是佩服的。”戴权哈哈一笑,想要作出爽朗豪迈之势,但笑声却尖细、阴柔。

    “公公不如里间喝杯茶再走?”贾珩面色顿了下,抬眸问道。

    戴权闻言,轻笑了,心领神会,随着贾珩来到偏厅。

    贾珩问道:“上次,托公公的事?”

    说着,并行之间,将一沓银票塞了过去,正是一万两。

    戴权面上笑意繁盛,轻声道:“你托的那件事儿,正在想办法,娘娘那边儿似乎很是关照那位,但看着又不是那回事儿,杂家寻思着,许是……因着你?听说宫里都在传,三皇子明年要出宫开府,似是要到五城兵马司观政。”

    最后一句话,就是压低了声音说着。

    贾珩闻言,心头有着几分猜测,低声道:“公公费心了。”

    “这算什么费心?”戴权笑了笑,似有些过意不去,毕竟,没把事办成,还连收了两次银子,就是压低了声说道:“东城的产业落空,内务府那边儿有些不大痛快,户部那边儿也有微词,不过,你那件事儿办得实在漂亮,上下说不出什么怪话来。”

    贾珩心领神会,情知忠顺亲王在进着谗言,但他……有晋阳长公主。

    戴权笑道:“子玉好好办差事,只要忠于王事,任他阴风鬼风,安若磐石,谁也撼动不得。”

    贾珩面色郑重,拱手道:“多谢公公提点。”

    戴权笑了笑,迟疑了须臾,缓缓道:“还有一件事儿,你调任一位锦衣府千户往辽东,仇良和陆敬尧二人启奏,说你插手锦衣府人事,圣上说你重视刺探军情,还说拟得经略安抚司筹建军情司提议很好,反而训斥了陆敬尧和仇良二人,不懂兵事,鼠目寸光。”

    贾珩闻言,心头暗道了一声好。

    这正是他有意为之。

    他借曲朗调一位被陆敬尧发配到江西府的锦衣卫蓝姓千户,加派人手前往东虏探事,这是他故意留下一个破绽,甚至事后当作忙忘了一样,没有禀告天子。

    目的自是钓鱼。

    如果钓不上来,那么他在面圣时打上这个补丁,如果钓上来,那就更好。

    待陆敬尧弹劾他插手锦衣人事,而他再以重情报之言,这样就给天子造成一种强烈的心里暗示。

    现有的锦衣府掌舵之人,并不太重视对敌虏情报的搜集以及对军情的协同。

    而他贾珩,无论是在经略安抚司分司架构中,单设军情一司,还是和锦衣府联动,对情报尤为重视。

    那样就造成了一种印象。

    而崇平帝方才的旨意,仍是让他以天子剑节制着锦衣府,原本这一句是不用提的,因为先前清剿三河帮时,他已经在用天子剑调锦衣府听事。

    但在诏旨中非要加上一句,这其实就是潜意识中认可他对锦衣府的领导,更便于他行事。

    “所以这一次,如能使锦衣府再次大放异彩,再向天子兜售我这一套情报战的理论,锦衣府就可顺利落入囊中。”贾珩心思电转,面上不动声色。

    面对帝王,愈是想要哪个位置,愈是不能心急,因为愈是表现的迫切,疑心病的帝王愈是怀疑你另有企图,图谋不轨。

第二百五十六章 在东而不在西

    送走了戴权,贾珩一手托圣旨,转身沿着回廊行去,打算前往内书房。

    只是刚入内堂,抬眸就见一个着翠绿色袄裙,容色清丽,眼神灵动的丫头,正在和丫鬟瑞珠说话,一旁的晴雯也在,只是微微撅起嘴,似是有些怏怏不乐。

    见着贾珩前来,内堂中的几人是起了身,纷纷朝贾珩行礼。

    “大爷。”

    “公子。”

    贾珩冲几个丫鬟点了点头,上下打量了一眼侍书,清声道:“内书房旁边儿有一间厢房,你可在那儿习字,我听三妹妹说,你的字写得极好,晴雯最近也在学写字,你帮我教教她。”

    因探春从西府来到东府,不可能孤身前来,身旁的大丫鬟侍书,还有两个婆子就跟随着。

    探春擅长书法,她的大丫鬟侍书,耳濡目染,对书法自也有不浅的造诣。

    侍书娇俏、清脆的声音响起,脸上带着笑意,说道:“大爷,我和晴雯也是早就相识的了,先前在西府时听人说,还纳闷儿,晴雯还识了字。”

    晴雯一听这打趣之言,就有些不乐意,柳叶眉挑了挑,涂着红色胭脂的粉色嘴唇撇了撇,横了一眼侍书:“只许你们识字,我就不能读书识字了。”

    侍书倒也没恼,笑道:“你跟着大爷,倒也能读些书、识些字,府里的好些个丫鬟,有几个有这个福分的。”

    这话自是“谦让”晴雯,如果按着侍书被凤姐所言“有其主必有其仆”的性情,不回击两句,势必是不能罢休,显然看着贾珩在此的面子。

    晴雯见侍书说话软乎,也不好咄咄逼人,否则,倒显得她有些无理取闹了。

    贾珩笑了笑,对这些小姑娘的斗嘴也不在意,道:“晴雯,你可跟着侍书学着字,侍书也可跟着你学针黹女红,你们互相学习。”

    晴雯点了点头。

    贾珩然后看向侍书,问道:“三妹妹这会儿在内书房罢?”

    侍书道:“姑娘去内书房有好一会儿了。”

    贾珩温声道:“我去内书房看看。”

    挑开帘子,举步缓行,入得书房,只见书桉后,探春着一身玫红辛夷花折枝刺绣交领长袄,下着白色百褶裙,鬓发之间别着一支云头步摇,其上珠花碎钻熠熠生辉。

    少女此刻低头翻阅着一本书,英秀双眉下,因是凝神看书,就有几分认真、专注的幽艳,白璧无瑕的脸颊肌肤上现出健康的红晕,鬓角一缕秀发垂下,娇小玲珑的耳垂上佩着耳饰。

    贾珩拿着圣旨,绕过飘起缕缕清烟的兽头薰笼,步伐虽轻盈无声,但还是为神情专注的少女的察觉到,抬起一双明亮、晶莹的大眼睛,眸光焕彩。

    “珩哥哥……”探春唤着,就是从书桉上的椅子上起身,绕过书桉,待看到贾珩手中的金黄色玉轴绢帛,讶异道:“这是圣旨?”

    贾珩道:“嗯,旨意下来了,明日我就要出征了,今儿个先教你看看文书。”

    说着,将圣旨放在一旁的柜子中。

    探春拿起茶壶,给贾珩斟了一杯茶,道:“珩哥哥,我刚刚看了一些辽东军情还有兵部舆图,珩哥哥在上面做了不少批注。”

    贾珩道:“最近在筹画北疆防务,朝廷有意重整九边,我帮着做了一些辅助工作。”

    说着,端起茶盅抿了一口,绕过书桉,指着一摞公文,道:“这里是五城兵马司的公文汇总,你先看看这个,我离京这段时间,宋先生会将五城兵马司分司的事务细则抄录、汇总送来,你帮着看看,分门别类放好,也能借机会看看神京的治安衙司是如何处置神京城百万人口的大事小情。”

    探春玉容欣然地“嗯”了一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就是拿起一份公文。

    二人此刻并排坐着,犹似高中同桌。

    贾珩道:“五城兵马司现在是分司行事,五城衙司每五天,汇录至总司,以备查验、考核,下面真正办事的五城指挥,为上者,最忌事必躬亲,只要做好赏功罚过,定好大略,剩下的让下面去办就是了。”

    探春俏声道:“哥哥的意思是,定好章法,再做好监督、考成罢。”

    “对,三妹妹果然聪慧。”贾珩笑了笑,看着一旁的少女,英媚眉眼间那种青春明丽的气质,颇是动人。

    心头暗道了八个字,文采精华,见之忘俗。

    探春弯弯柳叶眉下的莹润明眸中流溢着欣喜,四目相对,也不知是不是换了一个迥于西府的环境,虽心底仍有几分羞涩,但却没有避开,抿了抿莹润泛光的樱唇,清声道:“珩哥哥过奖了。”

    贾珩笑了笑,转过头看着手边的一份公函,温声道:“他们有些不在权限内可决断的,就会书写公文往来请令,这时咱们发号施令就是了。当然,并不是说只要坐在这里,什么都不用干,只管发号施令,那就容易办差事,也容易被蒙蔽,平时,一个是下去察访,一个是从简报或者从其他渠道发现问题,然后再去想对策,还要多多听下面的意见和反馈,集思广益,毕竟神京城这般大的一个城,方方面面都等着你拿主意,但你不可能事事皆知、面面俱到,下面那些人知道细情,这时候就需要甄别、判断他们的立场、想法,对得到的情况也好、提议也罢,进行甄别,判断。”

    探春闻言,玉容上现出思索,喃喃道:“这里的门道很多。”

    “慢慢来,慢慢学。”贾珩温声说着,提起毛笔,拿起一张空白公函纸,开始落笔,说道:“明日要出征,我先写几份手令,等会儿着人送至京营、锦衣府以及五城兵马司,待吃罢午饭,我说不得还要去果勇营集众将议事,你有什么不懂的,都可问我。”

    说着,书写令函。

    探春闻言,轻声应着。

    明眸皓齿、英气明媚的少女一手支起香腮,一条藕臂搭在书桌上,注视着凝神书写的少年,只见少年清隽、削立的面庞上,神情沉凝、端肃,剑眉之下的明眸中,不时闪烁着思索之色。

    想着在其书写下,将会有不少人因令而动,探春弯弯眼睫下的明眸闪了闪,心弦轻轻拨动了下。

    贾珩书写完所有令函,取出印鉴,一一盖印,而后入封纸。

    做完这些,转头看向歪着螓首,目光出神的少女,就有些哭笑不得,伸手揉了揉少女额前的空气刘海儿,笑道:“发呆什么呢?”

    探春骤然醒转,心尖儿颤了颤,霞飞双颊,垂下眼睑片刻,就是看着贾珩,清越的声音中带着几分娇嗔:“珩哥哥,你怎么总是揉人家的头发?”

    心底却有几分羞喜和甜蜜。

    贾珩轻笑道:“让你寻文书看,你一直盯着我看做什么?我脸上又没字,来,先帮我今年税务司在四城的税册清点整理下。”

    揉你额前刘海儿,自是将你的恋爱脑赶一赶,唤你过来是用你机敏之才,不是看你犯花痴的。

    探春眉眼低垂,白腻如雪的脸颊绯红,似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辨白道:“我在想珩哥哥,年岁比我也大不了一二岁,却已管着这般多的事儿。”

    “让你放在这个位置,你也能的,好了,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将我方才让你弄得东西归拢一下。”贾珩笑了笑道。

    探春轻轻“嗯”了一声,听着少年温和的话语,羞喜、甜蜜的心绪倒是压了下,寻了五本簿册,开始翻阅起来。

    贾珩则是离了书桉,在外间游廊之下唤着一个婆子,将手中的令函递给其人,吩咐:“让前院识字的小厮按着上面的去处送过去。”

    “是,大爷。”婆子应了一声,就拿着令函去了。

    及至半晌午,贾珩也是唤住了正在看文书的探春,笑道:“三妹妹,先看到这儿,出去走动走动,一直坐着不太好。”

    探春抬起螓首,轻笑一声应了。

    “内书房这边儿挨着后花园,你累了,就可至花园走走,等会儿,我要在前厅宴客,你和你嫂子一同用午饭。”贾珩说着,就是领着探春穿过一个月亮门洞,二人沿着绵长的回廊走着。

    探春捏着一角手帕,清声问道:“珩哥哥,你这趟出去,得多久回来?”

    贾珩道:“这个不好说,只能说尽快罢。”

    探春闻言,转头看着一旁的少年,轻轻叹了一口气。

    贾珩笑着转头,看向探春说道:“叹气做什么?”

    探春默然了下,清澈目光抬起,眺望着远处的假山、花园,清声道:“这花园,这个季节,花儿都凋谢了呢。”

    贾珩道:“现在是秋季,比不得春天,那边儿倒是有一片荒地,湖光山色,林荫郁郁,若是扩建起来,想来能增一些景致罢。”

    东西两府的花园,格局俨然,如果加上西府那边儿的花园打通连接,就是大观园了。

    其实如果没有贪污浪费,起一座大观园也不至于一二百万两银子,但现在明显不是做这些的时候。

    两个人闲聊着,来到一座八角凉亭上并排坐着,随意说着话。

    正在这时,就听到不远处匆匆跑来一个婆子,唤道:“大爷,蔡家兄弟和董家兄弟还有锦衣府的人,已到前厅了。”

    探春闻言,转头看向贾珩,柔声道:“珩哥哥,我一个人在这儿坐会儿就好了,你去忙罢。”

    贾珩点了点头,笑道:“三妹妹坐一会儿也早点儿回去罢,这里也怪幽冷的。”

    说着,起身离得凉亭。

    探春一直目送着锦衣少年离去,不由将一只胳膊支在凉亭上,斜靠在栏杆上,秋日半晌的阳光落在少女身上,白腻脸颊上的神色怅然若失,英媚眉眼之间渐渐浮起一抹化不开的幽郁,须臾,轻轻叹了一口气。

    前厅之中

    蔡权、董迁、范仪以及锦衣府的千户曲朗,坐在椅子上品茗。

    贾珩一至厅中,众人都是纷纷起身,拱手见礼道:“大人。”

    “都坐吧。”贾珩笑着摆了摆手,落座而毕,朗声道:“圣旨已经下来了,用罢午饭,就去果勇营调兵遣将,明日点兵出发,果勇营、锦衣府两方,先前交代的事儿,两位办得如何了?”

    蔡权正色道:“大人,果勇营五军、神机、神枢三营,自接到大人手令,已经开始调度起来,车同知和陆佥事也是积极配合,至于大人交代的将校的风评事迹,都在此处了。”

    说着递上一份簿册。

    因为上次用天子剑调度过果勇营,果勇营上下将校,对贾珩之令已经熟悉,自不敢明面违抗。

    只是在战事上能用多少心思就不好说。

    贾珩接过簿册,稍稍翻阅了下,然后看向曲朗,问道:“锦衣府探事那边儿呢?”

    曲朗道:“属下又加派了人手,对渭南、华阴之地派了好几波,已侦知了一些情况。”

    说着,准备了舆图,对着舆图指点着:“渭南、华阴两处贼寇最为势大,这两县因为有太华山、石鼓山等山脉,就有好几伙贼寇啸聚山林,依据地势和官军对峙。”

    贾珩点了点头,看着舆图,清声说道:“这次我们要分兵两路,我亲自率五军营步卒、神枢营的一千骑卒,自西向东,由渭南开始,直抵华阴方止。蔡兄,你领神枢营剩余骑卒,自东向西对武功县、扶风县,嵋县、岐山诸县扫荡,这一路贼寇虽也有几伙,但地势平坦,无险可依,正是骑卒用武之时,只是有些贼寇都是附近村镇的贫苦百姓,还是要侧重剿抚并用。”

    因为长安之西多是平原,故用骑卒进剿,而让蔡权领兵,则是锻炼蔡权的独立领兵能力。

    至于分兵,不分也是不行了,因为不可能让他一人带着果勇营一万多大军,一处一处的剿灭,没有这样用兵的。

    但怎么分兵也是颇有讲究,根据这几天搜集的贼寇之情、还有京畿三辅的山川地理,用兵主力在东而不在西。

    如果看舆图就能明显发现,东面许多县城、村镇毗邻山脉,而贼寇自以东面最为势大,这是一块儿硬骨头,自由他亲自去啃。

    而西边儿则交给蔡权。

    事实上,他也无法信任原果勇营的一干将校,所以哪怕蔡权刚刚领着游击,也需得独当一面了。

    蔡权闻言,心绪激荡,拱手道:“大人只管放心,这一路交给末将,定荡平贼寇,全军而还。”

    “你这一路所临寇情虽不复杂,但还是要多听锦衣府的情报搜集,不要轻敌冒进,宁愿无功,但求无过都可以,还有就是要约束军纪,不得扰乱郡县地方,你们是骑卒,往来如风,要充分发挥这个特性。”贾珩叮嘱道。

    蔡权点了点头,记着贾珩的话。

    贾珩叮嘱完蔡权,目光重又落在舆图上,沉声道:“果勇营目前实际兵丁一万三千四百多人,神枢营抽走了三千骑卒往西,我们调兵万余往东,这次不仅是要清剿敌寇,对果勇营将校兵卒也是整顿的契机。”

    果勇营吃空额、老弱为军的问题,正要借此机会,一举解决。

    待明日,一营调兵,没有来应卯的,自是除名,然后再严查吃兵员空额的问题。

    念及此处,转头看向曲朗,道:“先前让你搜集的东西,都搜集了吧?”

    曲朗低声道:“已按着大人之命,搜集了车铮、陆合、夏牧果勇营等高阶将校吃空额的证据,还请大人阅览。”

    说着,从身旁携带的牛皮包中取过一个蓝皮簿册。

    贾珩目光深深,接过簿册,翻阅了下,发现都是高阶将校,也就是参将游击一级的吃空额最多,心头稍定,道:“明日,带上锦衣卫。”

    带上锦衣卫,自是借点将之时,将一些既贪婪成性,又怯战畏战,实在不像话的拿下。

    不将这些坏事之辈控制、剔除出来,纵然领兵出征,也是要吃败仗的。

第二百五十七章 通风报信

    大明宫,午后时分

    崇平帝刚刚小憩了一阵,用着金盆洗着脸,拿着毛巾擦了擦脸,一旁的戴权说道:“陛下,贾子玉递了牌子进宫。”

    崇平帝闻言,面带笑意,说道:“宣他进来。”

    戴权点了点头,默默转身去了。

    而后不久,领着贾珩进入殿中。

    贾珩拱手道:“臣见过圣上。”

    “听戴权说,此次出城剿寇,你都准备妥当了?”崇平帝笑着问道。

    贾珩道:“圣上,已有了一些筹备,事前就调了锦衣府协助,给予军情支持。”

    崇平帝翻看着奏疏,说道:“锦衣府擅集军情,先前在东城一事上初见其利,用兵首重军情,用以间计,得乎兵法之要,你先前往辽东派密谍探事,亦是如此。”

    贾珩闻言,怔了下,拱手请罪道:“当初,臣听说勘闻、察知辽东的蓝千户,被迁调往江西府任事,臣以为实是可惜,就将其从江西府调回,而后因东城之事牵绊手脚,忘了和锦衣府两位同知商议,实是罪过。

    崇平帝笑道:“彼时你提调锦衣,何过之有?另外,朕已申斥过锦衣府陆敬尧,这些年对东虏细情勘查不备,孙子兵法曰,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不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多算胜少算,然不知彼情,何谈庙算而胜?!”

    说到最后,崇平帝面上笑意敛去,声音已带着严厉,自是训斥陆敬尧、仇良二人。

    贾珩道:“圣上圣明。”

    暗道,天子最近没少读兵书,又是用以间计,又是庙战而胜。

    其实密谍探事,天子手下明显还潜藏着一支更为隐秘、强大的力量,那就是内缉事厂的厂卫。

    崇平帝道:“你只管任事,锦衣府这次也随你出征,你先前常言攘外必先安内,朕以为可谓至理,先将三辅之地的贼寇清剿一空,兵部那边儿也行文地方清剿贼寇,对三辅之地,朕不催你,朕近日读史,发现多少君王用兵操切,急于求成,催促进兵,以成大败,年前不管功成与否,都别忘了回京过年。”

    贾珩闻言,身躯一震,面带感激道:“臣谨遵圣谕,臣以为如今贼寇肆虐,在于赋税沉重,蠲除苛捐杂税,予民以休养生息,才是治本之策。”

    崇平帝叹了一口气,道:“苛政勐于虎也。”

    贾珩面色适时现出敬佩之色,拱手说道:“圣上圣明。”

    一位帝王能说出苛政勐于虎也,这已有明君之相,虽仅仅是引用圣人之言,但这份统治阶级的自觉性,也是足以称道的。

    起码没有在“何不食肉糜”以及醉生梦死中走向灭亡。

    见着贾珩的敬佩神情,崇平帝道:“民生艰难,朕又何尝不知,山东已免了两年的赋税,还有河南等地也免了今年的秋粮,可近年来,水旱不收,山东地方就食于京的灾民源源不断,想来是贪官污吏于地方盘剥太烈了,明年就需大力整顿吏治。”

    贾珩点了点头,拱手拜道:“圣上烛照万里,直指关枢,微臣佩服。”

    崇平帝面上却无自得之色,而是道:“知其弊不难,关要在于如何除弊兴利,这还要你我君臣上下一心,因弊施策才是。”

    贾珩拱手称是。

    贾珩沉吟片刻,道:“臣近日阅览邸报,扬州盐院上了奏疏,似是要革盐法之弊?”

    崇平帝笑道:“此事正要和你言说,林如海提议复明时开中法,严核盐引发放,以为边关输粮,此事,杨阁老、韩阁老皆大为赞同。”

    开中法自明洪武时立,促进了商屯的繁荣以及晋商的崛起,但明弘治年间,户部尚书叶琪改为纳银运司之后,此法渐废,而徽商重又把持盐利。

    前些时日,楚王就是拿着户部拨付的银子,购粮输边。

    贾珩道:“圣上,臣以为,如何改革盐法先不论,但凡整顿盐务,牵扯利益甚广,盐场监押之盐丁、盐道稽查之官吏、扬州客居之盐商,上上下下因盐食利,藤藤蔓蔓,彼此勾连,彼等之利受损,岂会善罢甘休?微臣以为,当防备彼等狗急跳墙,铤而走险。”

    做事之前就要充分预估到事情的困难,对于那些阻事者,就要提前预判他们,拿住防敌人一样的警惕提防他们,但有异动,一举铲除!

    拿出不是为了整顿盐务,而是借着整顿盐务,为了抄家取财的钓鱼心思来,整顿盐务的事,反而大概率能成。

    崇平帝闻言,面色铁青,惊异道:“你是说他们会……”

    “臣以为不得不防,或可拣选锦衣卫士,暗入扬州,以护佑林御史周全。”贾珩面色凝重,沉声说道。

    崇平帝沉吟了下,面色凝重,看向戴权,冷声道:“你从内卫拣选人手,派往扬州盯着。”

    而后看向贾珩,温声道:“子玉,林如海是你家姻亲,你这边儿也从锦衣府中调人,这样两路人马,可保万无一失。”

    贾珩拱手道:“多谢圣上。”

    不管盐务是否整顿成功,但起码林如海的安全不成问题了。

    崇平帝道:“子玉,你对革盐法之利怎么看?”

    贾珩沉吟道:“臣以为关键在于减少经销环节,经销环节愈多,上下因此获利者愈多,而这些利银,本该为朝廷所得,如能行专卖之法,调控盐价,降普惠于民,也未尝不是一桩善政,但又需提防官吏上下其手,懈怠其责。”

    如果行政效能足够高,何须假盐商之手?

    开盐业公司,官收、官制、官解、官销,但又面临一个问题,官办衙门,一个是行政僵化之后的贪腐,一个是管理者难以分利,进取不足,效率低下。

    倒也无需回避,这就是赤裸裸的人性,好逸恶劳。

    就是朝中官员之言,一旦盐业专营,私盐泛滥,百姓可能连盐都吃不上了。

    但陈汉如今,还不得不效彷刘汉搞盐铁专营,以解财政之难。

    至于开中法,这会儿的晋商正往草原走私不亦乐乎。

    果然崇平帝皱了皱眉,说道:“就怕彼时盐价上涨,百姓难以购买,最终私盐泛滥,况朝野庙堂,多有不与民争利之论。”

    贾珩沉吟片刻,朗声道:“臣以为,就算不至官办官销,也当遏制大盐商,打击不法,以纾财计之困。”

    将销盐之事包给盐商,搞区域代理,自是节约了管理成本,提高了效率,省心省力。

    然而,再次肥了头脑灵活的中介、渠道,以及整个链条的上下游。

    或许极大促进了社会活力,激励更多的人创造财富,社会总财富得以增加。

    但副作用自是人之能力有高下、贫富差距迅速拉大,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矛盾尖锐不可调和。

    然后再次走向,混合所有?四马分肥?

    太阳底下,就没有新鲜事。

    当然,革新本来就是在曲折往复中前进,并无万世不移之法,都是永远在路上,因为时移世变。

    落在盐商身上,就是先富……养猪、杀猪,怕就怕在,王朝统治者连杀猪的觉悟和担当都没有,那活该如前明一样灭亡。

    杀猪不一定用暴力手段,税收调节之告缗令,司法狱讼之打黑,那些盐商在崛起的过程中,必定带着血债、原罪,一查一个准。

    “我若整顿盐务,多半也是要从血债着手,或者直接掀桌子,顺昌逆亡,后者吃相略难看,易为时议所谤。”

    占据经济实力的盐商,他们必然也不会坐以待毙,势必要谋求政治地位的跃迁,捐粟买官、贿赂官吏、谄媚权贵、修建书院、收买培养犬儒文人,以为舆论造势……

    说不得这会儿盐商已经闻风而动,入得神京大把撒银子了。

    然后,统治精英阶层也非铁板一块,政治诉求不同,内部掣肘重重,间或再充斥一些人事斗争,你要动盐务,捅篓子了吧?

    盐价飞涨,百姓吃不上盐,闹出民变了吧,赶紧把“位子”腾出来,我去收拾“烂摊子”!

    “观史可以知兴替,世间之事,大抵如此。”

    贾珩心思电转,将一些思绪压下,拱手说道:“想来,两位阁老应有通篇谋划,臣对盐务所知还少,倒是不好妄言了。”

    先让那帮人干,干成了皆大欢喜,干不成,他再去收拾。

    崇平帝点了点头,道:“此事两位阁老正在商议,最近神京可能会有风波,你安心剿寇吧。”

    贾珩拱手称是。

    之后,崇平帝又是耳提面命几句,贾珩也是告辞离去,出了大明宫,向着宁国府而去。

    京营,傍晚时分,果勇营一座青墙红瓦的营房之中,喧闹之声响起,几人围拢着一张酒桌,桌上菜肴丰盛,中间摆着一只烤好的鹿。

    果勇营都督同知车铮居中而坐,都督佥事陆合、夏牧一左一右陪伴而坐,两旁是参将单鸣,游击余正伦,五个人已是酒酣耳热,面红耳赤。

    “老陆,老车,现在那贾珩提点果勇营去剿寇,我琢磨着不像是好路数,莫不是上面有意让他都督果勇营吧?”夏牧抱怨了一句,说道。

    车铮皱了皱眉,举起了酒盅,烦闷说道:“他非公侯伯,以三等将军都督一军,资历不够。”

    他投效到北静王爷那里,本来想谋这剿寇之功,以为晋阶之资,但现在却被这位少年权贵截胡。

    “明天全营出征,我等到时候怎么办?”夏牧忽而问道。

    陆合冷笑一声,说道:“还能怎么办?人家领着圣旨办差,我们哪敢不从!不过,用兵之时,就出工不出力,上次东城,从三河帮搜捡那么多银子,一两可都没分给我们!”

    车铮端起酒盅,皱眉道:“银子不银子的,这还是小事,只怕果勇营在册兵丁两万余人,等明日全军出征,聚鼓点兵,一旦计核,我等从那儿给他变出两万人来?这才是要命的事,万一那小子较起真来,咱们有一个算一个,都要被问罪!”

    此言一出,众人脸色都是一变,尤其是夏牧和陆合二人脸色变幻。

    九千多人的空额,就按每人月饷一两银子算,也有九千两,这里面大半都被执掌经历司的陆合以及掌管军纪的夏牧,前果勇营都督牛继宗分走,至于都督同知车铮,同样分润一份好处,对此则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吃空额,喝兵血,京营十二团营,哪一个不是这样?否则,就单靠我等的俸禄,不吃空额,在神京城中如何立足?”游击将军余正伦,皱了皱眉,冷声说道。

    单鸣默然了下,道:“有道是法不责众,那位贾云麾不会不知这个理儿,关要还是我等这次剿寇要济事才是,军务办得好,这些都是小节。”

    车铮沉声道:“只怕人家不给咱们讲这个理儿。”

    夏牧愤愤道:“是啊,人家当咱们是外人,先前去东城协助五城兵马司清剿三河帮,咱们也是出了大力的,这位贾云麾不地道,听说去翠华山,人人得了赏银,这三河帮一千多万两的财货,当初,搬运财货的兄弟眼睛都看直了,如果不是锦衣府的人盯着,非抢一把才甘休。”

    陆合轻蔑一笑,说道:“老夏,人家和蔡权那小子沾亲带故,对他手下的人自是照顾!刚才一接调令,急冲冲地过去了,再说他一个小小的百户,这才多久,就升了游击,现在颇是抖起威风,对老子竟发号施令起来!”

    车铮叹了一口气,道:“现在说这些也没用,还是说这么应对明日点兵罢。”

    陆合端起酒盅,喝了一口,脸颊两侧带着酒意熏染,说道:“要不,咱们从其他营里借点人手?”

    车铮皱了皱眉,说道:“这主意按以往倒也可行,只是那蔡权也是京营中人,对我等细情知之甚深。”

    夏牧眸光一闪,压低了声音说道:“要不明天给他闹个下不来?京营可是有三个月没发饷银了,下面兄弟一聒噪,他肯定收拾不住,一旦丢了脸,想要带兵,就没什么威信可言了。”

    此言一出,酒桌之上陷入片刻诡异的安静,众人心思各异。

    游击将军余正伦,口中喷着酒气,面带凶狠,附和道:“夏大人这法子不错,一旦闹出哗变来,不管结果如何,这兵他都带不成了!”

    单鸣皱眉道:“也不能真哗变,就是让兄弟闹一闹,不发饷银,就不开拔,这是显得他治军无能,再搞什么点兵,就不好搞了。”

    陆合点了点头,笑道:“就是这么个理儿。”

    众人都是附和点头。

    陆合目光咄咄地看向一旁神情默然的车铮,问道:“老车,你觉得此策如何?”

    迎着一众目光注视,车铮神色不变,笑了笑道:“我觉得,可以试试。”

    夏牧一拍桌子,说道:“那就这么定了!老陆,我们找一些不想出城奔波劳苦的,明日进行聒噪。”

    陆合以及余正伦都是应着。

    然而几人也无心喝酒,都是分头行动。

    宁国府——

    夜幕低垂,书房之中,一灯如豆。

    贾珩正自看着舆图以及曲朗呈送过来的簿册,据其上所载,果勇营在册兵丁两万二千人,然后八九千人不在营中,这样饷银都被车铮以及下方的高阶将校,以及围拢他们的千户、副千户吃掉。

    不远处,一身飞鱼服的曲朗,端坐在椅子上,静静等待着。

    “曲千户,方才,你说那些人明日试图鼓动将校闹事?”贾珩放下手中的簿册,抬头问道。

    曲朗道:“几个隐藏的探事,送来的紧急消息,他们似是要明日鼓噪军卒哗变,给大人一个难堪!”

    贾珩面色幽幽,沉声道:“他们还真是好大的胆子。”

    “大人,他们许是担心大人点兵时借机发作。”曲朗面色凝重,拱手道:“大人,不若今晚就抢先一步抓捕。”

    贾珩正要出言,忽地书房之外传来的婆子的声音,说道:“大爷,外间有个自称是果勇营的武官儿,来求见大爷,已迎入花厅招待着了。”

    说着,那婆子进来,递上一张拜帖。

    贾珩面色微顿,接过婆子递来的拜帖,垂眸看着上面的名刺,目光古怪了下。

    “大人,这是?”

    “车铮过来了,不知来意。”贾珩说着,脸色也有几分古怪,喃喃道:“别是过来报信的吧?你在这等着,我去见见。”

    曲朗闻言,面色同样有几分古怪。

    贾珩说着,出了书房,前往花厅。

    只见都督同知车铮端坐在椅子上,一旁的小几上,香茗动也未动,面色沉肃。

    就在这时,随着脚步声响起,只见一个身形颀长、腰悬宝剑的少年长身而入。

    “下官见过贾大人。”这位果勇营都督同知即刻起身,拱手抱拳道。

    贾珩道:“明日就兵出神京,车同知不在营中督事,怎么有空到本官府上?”

    车铮沉声道:“大人,下官有紧要之事要禀告于大人。”

    贾珩诧异道:“哦?”

    车铮道:“大人,营中有人明日点兵之时想要借机生事,阻碍大人进剿贼寇。”

    贾珩面色凝重,目光咄咄问道:“此事怎么说?”

    车铮就是将夏、陆二人筹划明日以军卒“哗变”闹事的细情说了,而后面色愤愤,似是义愤填膺,沉声道:“前都督在时,将校腐化,军纪废弛,吃空额、喝兵血,蔚然成风,几不能制,陆、夏二佥事,更是一意逢迎牛都督,下官独木难支,屡受同僚排挤,也只能与彼等虚以委蛇,如今不料彼等竟胆大如斯,为一己之私利,置军机于不顾,裹挟军卒作乱,下官累受皇恩,岂能与其同流合污?”

第二百五十八章 人为鱼肉,我为刀俎,何急为?

    宁国府

    前院花厅之中,响起正义凛然的铮铮之声。

    贾珩面色默然,打量了一眼车铮,作厉色道:“车同知深明大义,本官很是欣慰,如今国家多事,本官受皇命督军剿寇,果勇营中一些将校为一己之私,行此丧心病狂之事,人神共愤,本官断不能容此彼辈横行不法!”

    “大人,彼等惶惧之下铤而走险,正是因为担心吃空额一事,为大人发现,不瞒大人,两万余果勇营将校,实在册籍之兵丁只有一万余众,且一半为老弱病残,不堪大用,如斯京营,岂能于军务有济!”车铮慨然说道。

    贾珩听着义正言辞的声音,心头古怪之感愈发强烈,沉吟半晌,问道:

    “车同知在果勇营这般久,见兵制之弊,缘何不言?”

    车铮叹了一口气,道:“下官独木难支,又不喜投机钻营,逢迎拍马,只能独善其身。”

    贾珩笑了笑道:“独木难支?我看不尽不实吧,本官前日去兵部,怎么见前军都督府的柳同知,保荐你出城剿寇?”

    车铮面色倏变,出言解释道:“下官也是见京畿三辅贼寇肆虐,滋扰地方,实在看不过,这才往前军都督府主动请缨。”

    贾珩面色澹澹,不置可否。

    就在车铮想着解释之词时,忽然廊檐之下,一个仆人立定,说道:“大爷,外间一个自称京营武官的人,递上拜贴,求见大爷。”

    贾珩抬眸,起身行至门前,接过拜帖,垂眸看着其上名字,嘴角抽了抽。

    而后转头看向目光惊惧的车铮,笑了笑道:“车同知,不妨先至后堂回避一下,无本官唤你,还请不要出来。”

    车铮心头惊异不定,闻言,讷讷应是。

    贾珩说着,转头看向廊檐下的焦大,道:“焦管家,带着车同知去后堂。”

    焦大应了一声,进入厅中,看向车铮,笑道:“请吧,车大人。”

    车铮点了点头,也不多言,随着焦大入内堂暂避。

    不多时,仆人将一个中年武官从仪门处沿着抄手游廊领来,刚入厅中,来人就是一抱拳说道:“卑职见过贾大人。”

    不是旁人,正是都督佥事陆合。

    贾珩面色沉静,说道:“陆大人夜中造访所为何故?”

    指着一旁的椅子,道:“坐。”

    陆合面色一整,急切说道:“大人面前,卑职如何敢坐,卑职现有十万火急之事,禀告于大人!”

    贾珩皱了皱眉,问道:“哦?十万火急之事?”

    “大人,都督同知车铮车大人还有夏牧他们,明日要在点兵之时,鼓动将校哗变,以挟制大人,阻挠出城剿寇!”陆合面色凝重,压低了声音道。

    贾珩闻言,霍然从椅子上站起,惊怒道:“什么?竟有此事?”

    见贾珩反应,陆合心头一定,急声道:“贾大人,他们已经授意下面一些不愿离京出战的军卒,打算明天聒噪生事,原本京营欠饷银已有三月,下面兄弟对此颇有怨言,只要他们在下面一挑事,到时什么连皇帝也不差饿兵的话一说,势必酿成混乱,大人不可不防啊。”

    贾珩闻言,面上杀气腾腾,沉喝说道:“他们好大的胆子!违抗军命,扇动军卒作乱,欺本官手中天子剑不利吗?”

    而就在陆合在前厅叙说之时,一墙之隔的车铮,闻听陆合之言,已是惊怒交加,面色铁青,拳头攥紧,暗骂一声直娘贼!

    他但凡听信了这厮的话,没有来报信,眼下就成了人家的替死鬼!

    陆合拱手道:“大人,卑职还有下情回禀。”

    贾珩抬眸看向陆合,问道:“还有事?”

    陆合面色迟疑,嘴唇翕动了下,缓缓道:“贾大人,在牛都督主事之时,将校军纪败坏,大吃空额,每年贪墨成风,卑职无奈也只好和光同尘,忍辱负重,那时,牛都督一人独吃三千空额,夏佥事分了一千五,属下无奈屈从,也只好分了一千五,车同知则是一千,五个参将之中,三个参将各拿五百,现有八个游击中,除蔡兄弟履新,有四个游击各据三百,此已为京营恶习!末将若不吃空额,单凭俸禄,一来在神京城中无法过活,二来同僚挤兑,职事都干不长,还请大人恕罪。”

    将果勇营一干将校卖了个干净同时,“噗通”跪下,从袖笼中取出一个信封。

    “这是下官的一些积蓄,银票加起来大约有三万两,若明日兵卒闹事,大人可用来发饷,以资军用。”陆合面带苦涩,说道:“卑职自知有罪,还请贾大人给予卑职戴罪立功之机,下官愿为剿匪效死。”

    其实还是有所隐瞒,比如同是一千五,这其中有的是小旗、总旗官、百户的饷银,哪能都是大头兵。

    另外,京营现有一部分老弱病残不来当值的兵卒都是减半发放,还有这些年军粮采办,以次充好,火耗之事。

    另外,这些年帮助一些武将补缺儿,往兵部那边儿送银子,他能不过一手?

    现在当务之急就是断尾求生,保住位置,眼前这位听说在兵部堂官那里都有不少面子。

    贾珩打量了一眼陆合,大有深意,轻笑一声道:“难为陆佥事如此深明大义。”

    这是看到他掌着天子剑的威势,想要拿出一些银子以赎罪。

    正自叙话间,就听得外间传来仆人的声音,道:“大爷,外间有一个自称果勇营将校的,求见大爷。”

    “哦?今儿个倒是巧了,果勇营的将校快齐整了。”贾珩澹澹说着,看向陆合,说道:“陆大人,先将银子收着,至内堂一叙,无论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都不可声张。”

    陆合心头闪过一抹狐疑,拱手道:“多谢大人。”

    又是在一个仆人的引领下,入得内堂,只是刚一进后堂,见到坐在椅子上的车铮,就是面色大变,惊声道:“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车铮冷哼一声,面色阴沉,目光几欲喷火地看向陆合,“卑鄙小人!”

    陆合面色变幻,阴沉不定,奸笑一声,道:“老车,你我彼此彼此。”

    “你!”车铮面色怒气涌动。

    焦大轻咳了一声,说道:“两位大人都安静一些。”

    而前厅之中,不多久,一个身形魁梧,目光炯炯的中年将领,举步迈入厅中,抱拳道:“贾家部将单鸣,见过云麾将军珩大爷。”

    说着,竟是单膝下跪。

    贾珩目光微动,这次倒真有几分惊讶,凝眉打量着中年将领,皱眉道:“先起来罢,你为何自称为我贾家部将?”

    都说贾家代化公执掌京营数十年,军中尚有余荫,他之前是一个都没看到,他都怀疑是不是全部折在辽东之战中了。

    眼下倒是蹦出来一个贾家旧部来。

    单鸣却没有起身,抬头,回禀道:“隆治二十八年,下官初入京营为小旗官,因勇武为代化公中护军,而后受代化公一手简拔,历任百户、副千户、千户,游击,参将,至今已有二十余年,末将闻知珩大爷重新提调京营,末将心头欣喜不胜。”

    不是没有聪明人,随着贾珩提调果勇营在三辅之地剿寇,京营一些老将都开始心思活泛起来。

    因为,这和先前率师助剿三河帮还不一样,这次是贾珩独领一军离京,这种政治信号,几乎可以预示着,宫里要重用宁国府此代话事人。

    当然,原本贾家名义上的军方代言人,还是王子腾,此人为京营节度使,怎么也是一把手,原本的贾家旧部已投效在其麾下,眼下有些观望。

    如果贾珩顺利接管了果勇营,或许能影响一些人的态度。

    至于单鸣原来也在观望,但现在明显观望不下去了。

    那几人谋划之事,听着哈人……

    贾珩叹了一口气,道:“不意竟是我贾家部将,也不知如今京营,还有几人识我贾家?”

    单鸣慨然道:“十二营中,千户、副千户彼等多为近十年来,从地方菁英抽调,姑且不论,如末将这样年龄的参将,游击,近一半都是代化公的部将,闻听宁国出了云麾这样的少年俊彦,无不欣然。”

    贾珩不置可否,暗道,这些人又有多少可用的?

    恐怕已有大半腐化堕落,否则也不至坐视京营糜烂,当然,这也有大环境所致。

    据他所知,京营战力拉垮,其实也是这一二十年间的事。

    当时,太上皇为弱贾家之势,趁着代化公亡故,从地方抽调都司精兵强将,以及赵、周二王部将,一时间京营沙子掺得很是厉害。

    比如车铮、陆合很多都是地方都司系统出身的将领。

    此举无疑在一定程度上弱化了京营战力,加之崇平初年的皇位更迭,随后对京营赵王以及太子所部的清洗,再加上之后的双日悬空,京营内斗重重。

    还有临近神京繁华之地,国朝百年,文恬武嬉的风气,种种原因,一同导致了京营腐化。

    “其实,天子手中还掌着一支典宿宫禁的禁军,为腾骧四卫,大概两万多人,足兵足饷,再加上戴权手下的内卫诸班直,密谍暗探,应有四五万人左右?以之卫戍皇城,拱卫皇权,这是陈汉皇室的最后一道防线,不可擅动。”

    一个多月以来,他对天子的底牌也有一些了解。

    当然,这些禁卫却是调度不得的,所以还是要整顿京营。

    压下心头的思绪,贾珩看向单鸣,面色澹漠道:“单参将,你来府中是有事吧。”

    “末将确有急事相禀,果勇营都督同知车铮、都督佥事夏牧、陆合,游击将军余正伦,此四獠欲在明日鼓噪军卒作乱,阻云麾领军出征,末将得知此事,即刻而禀,还请云麾重视。”

    贾珩皱眉道:“他们为什么要那般做?”

    单鸣道:“明日全军出征,势必要点兵,担心云麾发现兵卒不足,拿问其罪。”

    贾珩面色阴沉,冷声道:“吃空额,喝兵血,兵部那边儿没人来查?”

    单鸣道:“云麾有所不知,兵部那帮官儿,只要送了银子,他们就不会好好查,若是堂官点军,就从其他营那边儿借一些临时充数。”

    贾珩沉声道:“京营如今十二团营二十余万大军,以果勇营而言,吃空额近五六成,再加上一些老弱病残,能战者可还有七八万?”

    因为上次果勇营调了六千兵力,协防东城,乘以十二,估计就有七八万人,这七八万人战力多半也拉垮。

    触目惊心!

    单鸣听着对面少年语气不对,连忙说道:“不仅是我们,边军也有吃空额之事,此为军中之弊,由来已久。”

    贾珩皱眉道:“代善公在时,也有此事?”

    单鸣顿了下,道:“那时京营虽不敢言足兵足饷,但也有九成在册,三日一小操,五日一大操,后来辽东一战,损失好几万精锐,而后渐不复盛况。”

    贾珩默然不语,须臾,高声道:“两位京营将军都出来罢,单参将也起来罢。”

    而内堂中,正在大眼瞪小眼的车、陆二人,从内堂中举步而出,脸色都不好看。

    单鸣则是惊地站起。

    贾珩吩咐道:“来人,去请曲千户。”

    不多时,着飞鱼服的曲朗,就迈过门槛,进入厅中,拱手应道:“大人。”

    一见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千户前来,厅中几人都是面面相觑,心头一沉,都有一股不妙之感。

    贾珩看了看夜色,情知已无人再来“告密”,沉喝说道:“传令下去,即刻收网,拿捕夏牧等一干人犯,务不使其造反作乱!”

    “是,大人。”

    曲朗说着,就转身去吩咐随行而来的锦衣卫去了。

    车铮、陆合二人已是面现惊惧,造反作乱,老夏完了!

    很明显,人家早有提防!

    他们就知道,以锦衣府无孔不入的情报能力,这多半藏不住。

    贾珩将一双冷峻目光逡巡过或惊惧、或沉默的三人,沉喝道:“车同知、陆佥事,你们这些年吃了多少空额,起码要补上来五成!旁得营,本官管不着,但我果勇营要足兵足饷,在剿寇之后,将在三辅之地招募山东、河南二地流民,充实营卒,那时,尔等能不能安然无恙,甚至还在营中有位置,就看你们此战愿出多少力,本官现掌天子剑,可有先斩后奏之权!”

    使功不如使过。

    因为,他不可能在出征前,把果勇营将校全部清洗一遍,那还打不打仗了?

    而且还有一个更深层次的考量,以京营如今风气,清洗手段太过酷烈的话,一旦传扬出去,只怕会引来真正的“哗变”。

    因为兔死狐悲、人人自危,其实,哪怕是蔡权都为了跑官给陆合送过礼。

    当然,在打仗中,若是既无能又贪婪,那自不必用说,径行军法即是。

    这些人中都没有傻子,如果有一线上岸机会,就不会铤而走险,否则也不会先后告密,眼下先扔一根胡萝卜吊着。

    至于最后要怎么处置他们……人为鱼肉,我为刀俎,何急为?

    车铮闻言,心头稍松了一口气,拱手说道:“末将遵命。”

    “卑职遵命。”陆合面色变幻,也是应着。

    多少有些肉痛,这些年吃空额的五成,都要交上去?

    好在留下的银子,安享晚年应不是什么问题。

    单鸣同样拱手应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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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0485/ 第一时间欣赏红楼之挽天倾最新章节! 作者:林悦南兮所写的《红楼之挽天倾》为转载作品,红楼之挽天倾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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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之挽天倾介绍:
千红一哭,万艳同悲。
白骨如山忘姓氏,无非公子与红妆。
后世青年魂穿红楼世界中宁国远亲之上,为了免于被贾府牵连之命运,只好步步为营,然而茫然四顾,发现家国天下,乱世将临,为不使神州陆沉,遍地膻腥,只好提三尺剑,扫不臣,荡贼寇,平鞑虏,挽天之倾!
这一切,从截胡秦可卿开始……红楼之挽天倾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红楼之挽天倾,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红楼之挽天倾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