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历史军事红楼之挽天倾TXT下载红楼之挽天倾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红楼之挽天倾全文阅读

作者:林悦南兮     红楼之挽天倾txt下载     红楼之挽天倾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三十章 宝玉:她现在眼里都是……珩大爷。

    两个人说话间,往着贾母房里去。

    因为上次之事,鸳鸯心底藏着一份羞意,也不好多说其他,一路安静而行。

    贾珩在荣庆堂中用罢饭,之后,傅试来唤,傅秋芳就是出言告辞,贾母也不多作挽留,着人送傅秋芳回去。

    一时间,荣庆堂中,就剩下了贾母、凤纨、黛玉、迎惜,探春还有王夫人搂着宝玉,各自说着话。

    贾珩端着茶盅,品着香茗,忽地抬眸,说道:“老太太经得事多,我来前儿在书房中,研读着东虏肆虐于北疆的本末细情,翻阅兵部职方司关于二十余年前,辽东之战的记述,其间颇有模棱两可之处,就想询问老太太几桩旧事。”

    贾母闻言,就是一愣,苍老面容上现出诧异,道:“珩哥儿,你这话,究竟是怎么说?”

    原本闲聊着的的凤姐、李纨、黛玉、湘云、探春等人都是停了谈笑,抬起了头,目光疑惑而好奇地看向了那贾珩。

    如凤姐、探春都是明眸闪烁,嗅到了一丝高端对话的味道。

    王夫人正搂着宝玉叙话,也是抬头看去。

    还是那句话,说起来可能有些贱骨头,以如今贾珩的江湖地位,王夫人再是不喜贾珩,也无法忽视其存在。

    贾珩斟酌着言辞,说道:“辽东之战后,关外失陷,天下震动,这是隆治二十七年之事了,当时,国公爷应该还健在,老太太可知当初的神京朝局?”

    他不好直接问废太子一事,但随着谈话深入,贾母必是知道他在问什么。

    贾母凝了凝眉,说道:“珩哥儿,隆治二十七年……有二十多年了,让老身想想。”

    面上做出回忆之色,少顷,叹了一口气,说道:“那时候北边儿吃了败仗,国势飘摇动荡,国公爷在五军都督府经常彻夜未归,忙得脚不沾地的,因为是太上皇御驾亲征,兵败之后,神京城中,就是闹得沸沸扬扬,流言满天飞,说什么的都有,有说二十万大军全折北边儿了,有说北平已经破了,还有说号召天下上京勤王的……总之,京里一片兵马慌乱的,国公爷偶尔回来,脸上也是阴云密布,一个人关在书房里唉声叹气。”

    贾珩闻言,童孔微凝,暗道,果然如此。

    在北平吃了败仗的太上皇,还没回京,只怕神京已是满城风雨,群情汹汹,而当时的监国太子,自是一举一动都吸引着各方势力的目光。

    那么如果传出一些太上皇已遭不测的流言,极有可能有文武百官上疏让太子践祚。

    王夫人抬起头来,眸光闪烁,心头微震,这等关乎朝局的大事,二十多年前,她还未出阁,哪里知道这些。

    至于凤姐,明媚、艳冶的瓜子脸上也是现出思索。

    探春同样将目光投在贾珩身上。

    贾母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再不久,第二年,就是义忠亲王被废黜了,那件事儿一句两句也说不清楚,挺复杂的,我其实了解的也不多。”

    贾珩想了想,轻声道:“老太太了解多少,可和我说说罢,只是荣庆堂可有单独的慕轩室?”

    贾母、王夫人、凤姐:“……”

    探春英气的浓眉下,晶澈明眸眨了眨,心底泛起一个词,“屏退左右”。

    迎着一众惊疑不定的目光,贾珩解释说道:“一些旧事,我在外面也不好贸贸然打听,但朝堂为官,总要做到心头有数,否则,不定犯了什么忌讳。”

    他如果写《平虏策》,呈递于上,就需要对辽东失陷的所有细节做到心头有数,唯有如此才能在言之有物的基础上,不犯天子忌讳。

    贾母面色怔了下,笑道:“你是个心思谨慎呢,里间倒是有一座平日用来午睡的暖阁。”

    众人:“……”

    不过转念一想,也觉平常,这里多半还参杂着天家的权力斗争,讳莫如深,的确不适宜当着众人的面道出。

    贾母转头看向王夫人以及宝玉,轻声笑道:“宝玉还有他娘,不用跟前儿伺候了,早些回去歇着罢。”

    王夫人:“……”

    老太太这是什么意思?

    去一旁说还不算,还打算将她远远打发了,排除在府里的核心机密之外?

    其实倒不是,而是贾母见宝玉面露恹恹之色,觉得刚刚闹了一场,就让宝玉回去歇着。

    王夫人强自笑了笑,说道:“那老太太,我先和宝玉回去了。”

    李纨也是看向凤姐,笑道:“我们要不也下去了吧。”

    凤姐虽心头有些不乐意,但这时也只能笑道:“老祖宗,我和平儿去看看各处夜里,有没有婆子吃酒耍钱的,等过会儿再回来。”

    虽有些心痒痒的想听,但知道以她的身份,还有些不够格。

    贾母点了点头,笑道:“去罢。”

    黛玉、湘云、探春面面相觑,也是纷纷起身,开口告辞。

    探春倒是想跟着去听听,一双英媚、明亮的大眼睛,一瞬不移地看着贾珩。

    贾珩道:“让三妹妹和鸳鸯搀扶着老太太过去罢。”

    贾母、王夫人、凤姐、李纨、黛玉:“???”

    黛玉不由一眼探春,星眸眨了眨,嘴角噙起一丝笑意。

    探春心头欣喜,清丽修眉之下,一双英媚、明亮的眸子,一瞬不移地看着对面的少年。

    迎着众人或疑惑、或不解的目光,贾珩轻声道:“探春妹妹见识不凡,只可惜不是个男儿身,否则,也能在外面闯出一方事业,帮衬着我。”

    众人闻言,都是心头震撼。

    一双双目光投向探春,就是王夫人也是紧紧盯着探春,面色动容,探丫头竟这样得这位珩大爷的看重?

    被众人围观着,探春粉腻脸颊羞红如云霞,垂下明眸,芳心被甜蜜和欣喜充斥着,娇俏道:“珩哥哥,你这话太重了,我可担不起呢。”

    可惜她不能为男儿身,是的,可难道女儿身,就不能帮衬珩哥哥……

    嗯,哪里有些不对?

    贾珩道:“怎么担不起?”

    他之所以给予探春高度评价,不仅仅是对探春明媚大气的欣赏,也有让探春在家中处境改善一些之故。

    探春为庶出,虽跟着王夫人长大,但也未必快意自在。

    加之,探春对他的态度,现在已愈发有“小迷妹”的倾向,势必要引起王夫人的不喜和敲打,如果他给予相应的看顾态度,王夫人再是不喜,也不敢冒头儿。

    “起码王子腾回来之前,王夫人都要夹着尾巴做人,她再是对我有怨愤,她也不敢与我冲突,因为担心折了体面。”

    说来说去,这都是贾珩先前与贾赦、邢夫人斗争出来的赫赫威名。

    贾珩为一介白身之时,尚在荣庆堂和祠堂中骂过贾赦不肖子孙,骂过邢夫人贱人,纵观贾府上下,每每思虑,谁不惧之?

    王夫人这等自持出身的贵妇,要维持太太的体面,自是顾虑重重,根本没有直接和贾珩冲突的勇气。

    说话间,探春和鸳鸯搀扶起贾母,向着里间暖阁而去。

    贾母的荣庆堂以十二块屏风隔断着空间,而后间的暖阁,恰恰是贾母午睡休憩之所,烛火灯笼燃着,明亮如昼。

    鸳鸯搀扶着贾母在太师椅上落座,隔着一方小几。

    探春轻笑着看向贾珩,就准备提起茶壶去斟茶,却被贾珩提起茶壶,轻声说道:“三妹妹,我来罢。”

    “嗯,珩哥哥。”探春闻言,眉眼低垂,收回了手,却是方才有意无意地触碰到指尖。

    贾母那边儿也在铺好的坐垫上落座,叹了一口气,道:“珩哥儿,那件事儿,你不去到处打听是对的,本来也该和你说说的,这段时间,家里的事乱糟糟的,倒是忘了。”

    贾珩已成为贾族族长,但因为出身旁支之故,对宁荣二府的一些朝堂旧事缺乏了解。

    贾珩道:“正要向老太太请教。”

    说话间,将斟好的一杯茶,推至近前。

    贾母叹了一口气,面上现出回忆之色,说道:“那是隆治二十七年,当时的圣上御驾亲征,不意在北边儿吃了败仗,二十多万人马啊,都折在北边儿……神京城内几乎家家带孝、户户支幡。”

    想起往事,贾母苍老面容上也有几分惊惧,身后的鸳鸯,就是轻轻抚着贾母的后背。

    贾珩面色静默,听着贾母道出细情。

    贾母道:“京中没多久,就废黜了太子,东府的敬哥儿,原来早早中了进士,为太子右中允,也吃了挂落儿,当时国本之争闹得满城风雨,不少科道言官被贬出京城,我们家那段时间也不顺遂,隆治三十五年,太上皇也不知怎么的,又重立了太子,再就是隆治三十九年,宫里突然传来了太上皇病重的消息……”

    言及此处,贾珩手中端起的茶盅,就是一顿,暗道,想来这就是当今天子登基的缘故了。

    贾母面上还有几分惊惶,说道:“当时,也不知怎么着了,神京城中喊杀声四起,兵荒马乱的,那时候老国公也过世有五六年了,我们家对朝局也不知怎么一回事儿,再不久,就是今上继了位,神京城中说,赵王和太子谋反弑君,但过了不久,又听说,赵王爷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太子在崇平元年,又改封为义忠亲王。”

    贾珩道:“原来如此。”

    贾珩想了想,问道:“忠顺亲王和我贾家,是不是之前有些龃龉?”

    贾母叹了一口气,说道:“国公爷还有你祖上的代化公,与这位老王爷是有一些过节。”

    说着,就将往事道来。

    荣宁二府的代化和代善两堂兄弟,这等将门子弟与忠顺王爷这等天潢贵胃,自是起于意气之争,再之后争执,就成了利益之争。

    太上皇隆治帝,膝下养有长子吴王,应是庶长子,二子是太子,三子赵王,四子雍王,六子周王,这是成年的藩王,如今赵王和周王都不在,虽不知何故,但结局不问可知。

    贾珩面色不变,想了想,缓缓道:“我荣宁二府,当年……可是介入了夺嫡之争?”

    贾母面色倏变,道:“珩哥儿,国公爷一直是忠于太上皇和当今圣上的,也就蓉哥儿他爹被拣选到右春坊。”

    贾珩眸光深深,喃喃说道:“怪不得。”

    当时的太子是嫡子,至隆治二十七年,已经做了二十多年太子,三十出头的年纪,可以说麾下必然聚拢了一批文臣武将。

    几乎可以说,四王八公武勋集团都会派年轻子弟,供太子驱驰。

    到了一定地位,想一点儿不沾夺嫡之争,根本不可能。

    贾敬为太子右中允,就是明证。

    而荣国府应该一直忠于隆治帝,这样多线下注,才是长长久久之道。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太上皇会因辽东之战后,为皇权稳泰,废黜太子。

    “这里面除了父子相疑,皇权之争外,多半还有其他不为人知的天家秘辛,否则废黜一位太子,也是伤筋动骨、动摇国本的大事,而后面的隆治三十五年,二立太子,也是耐人寻味。”

    贾母唏嘘感慨道:“那时神京的满朝文武,都和那位老千岁有着香火情,天家十几年如一日,都是一团和气,谁知风云突变,天家……”

    贾珩默然了下,也不再询问,叹道:“我贾家能渡过那段动荡的朝局,多亏了国公爷掌舵。”

    贾母在内宅,消息闭塞,也只了解得一鳞半爪。

    不过知道这些,就已足够了,历朝历代的皇权更迭本来就是谜团重重,因为天家不会愿意将丑态百出的秘闻晒出来,也就……雍正实诚。

    贾母闻言,轻轻笑了笑,道:“都是一些陈芝麻烂豆子的事儿,一晃也二十多年过去了。”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圣上已御极十四载,往事随风,不好再提了。”

    其实还有一个疑惑,当今天子在潜邸之时执掌刑部,手下似乎无兵无将,又是怎么顺利继位,最后还得到文官集团的拥护?

    “太子和赵王坏事也坏得蹊跷,这里面应该还有一支举足轻重的军事力量,支撑了崇平帝继位,这个才是崇平帝如今坐稳位子的最大依仗,那么……是周王?还是曾为吴王的忠顺王?”

    心底也是蒙上一层阴霾,太子、赵王也不过才去了十四年,如今这些人的后人、部将,会不会卷土重来?

    四王八公之中,又有多少人与这些王爷牵扯在一起?

    只觉得这其中千头万绪,迷雾重重。

第二百三十一章 贾政:好孽畜!取棍子来!

    贾珩默然片刻,端起茶盅,一时想不通根底,索性也不再思忖。

    有些时候信息不全,胡乱猜测,说不得就与真相南辕北辙。

    贾母笑了笑,说道:“珩哥儿,老身在内宅,对外面的事儿有时候也只听个一星半点儿,未必有你们这些外间小一辈儿的爷们儿清楚,等有空,你和宝玉他老子还有凤丫头她公公在一起坐坐,凤丫头她公公……虽有些事情做的不大敞亮,但说来说去,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在外人眼中,荣宁二府都是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所以,一家人还是得和和睦睦才是呐。”

    一些别扭,她也看得清楚,一方面是族中子弟,一方面是她的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如果视若寇仇,总不是什么好事。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老太太所言不错,两府的确是同气连枝。”

    既是同气连枝,那贾赦这等祸根,以后就要寻机会铲除了。

    贾母还以为贾珩听进去了,苍老面容上笑意不由愈是繁盛,说道:“我就说,珩哥儿向来是个识大体的,将来是个做大事的,珩哥儿,你也放心,有我在一日,绝不会容旁人算计你了去。”

    探春粉唇翕动,一双英媚、清亮的明眸眨了眨,似要说些什么,但也不知这等情况下,她这样的小辈儿该不该说。

    贾珩看了一眼探春,笑道:“三妹妹似乎有话要说?”

    探春一张白腻的脸颊瞬间就有些羞红,说道:“珩哥哥,是我一些拙见,我们这样的大族人家,若从外头杀来,一时是杀不死的,这应是古人曾说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必须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

    一番话说得贾母面色变幻了下,说道:“是了,三姑娘这话说得是这个理儿。”

    暗道,无怪乎方才珩哥儿所言,探春是个见识不凡的。

    贾珩笑了笑,拿起茶盅,却是抿了一口。

    探春见着贾珩笑而不语,既是有些羞涩,也有些气沮,道:“珩哥哥,我这话可是有什么不对吗?”

    迎着少女那一双明媚目光注视,贾珩笑了笑,说道:“这话也没什么不对,以三妹妹的年纪,能有这样的见识,却是不凡了呢,只是如果直面问题,刀刃向内、刮骨疗毒,这与自相残杀,还是两回事儿,儒家所言,齐家也好,治国也罢,无不如此,不能为了上下一团和气,就对问题视而不见、充耳不闻,那样只会病入膏肓,药石难救,平时,要防患未然,对那些不知检点的,还是要出出汗、红红脸、洗洗澡、治治病的。”

    有的人走着走着就不齐了,这时候就要喊喊看齐。

    贾母闻言,只觉似乎在说自己,却有红脸出汗之感。

    探春也是垂眸思索着贾珩的话,说道:“珩哥哥说得是呢。”

    贾珩轻声道:“你年岁还小,以后可以慢慢看,慢慢学。”

    等再过二年,探春大一些,其实就可以帮着料理着西府的家务了。

    探春轻轻点了点头,芳心涌起一股自己都说不出的甜蜜和欣喜,浅笑说道:“多谢珩哥哥。”

    贾母笑道:“珩哥儿,你这个妹妹从小就是个爽利的,你多提点提点她才是。”

    心头却是闪过一念,只是再好的女孩儿,将来都是要嫁出去呢。

    贾珩道:“三妹妹聪颖过人,先前我还说,再历练历练,给我当个女佥书都足够了。”

    贾母:“……”

    却是没有想到贾珩对探春的评价如此之高。

    探春眉眼弯弯,明眸闪了闪,说道:“珩哥哥过誉了。”

    贾珩想了想,说道:“有空多往我府上走动走动,陪你嫂子说说话,也是可以的。你嫂子一天天在家也闷得慌,连个说话解闷儿的都没有。”

    探春闻言,芳心一喜,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因为二人的族兄妹关系,加之贾珩已经娶了秦可卿那般国色天香的媳妇儿,以及以往清冷方正的性子,贾母和鸳鸯也不会有什么不好的联想。

    同族兄妹,内心要多肮脏,才能想到那一层?

    好比凤姐和贾蓉、贾蔷,以及现在的贾珩过从甚密,但没一个人觉得凤姐会不守妇道,就是贾琏这种偷鸡摸狗惯了,疑心生暗鬼的人,都要说一声“我媳妇儿冰清玉洁!”

    如是黛玉,就要另当别论,或会认为贾珩是不是看上了这么个病若西子胜三分的小姑娘。

    贾母笑了笑,说道:“可卿若是闷的慌儿,可到我府上来罢,我这边儿热闹,天天和唱大戏的一样。”

    贾珩笑道:“这两天儿还好,尤嫂子和她两个妹妹,每天陪着抹骨牌,说话解闷儿。”

    贾母:“……”

    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但细思不得要领。

    贾珩道:“会芳园那边儿景色也不错,老太太还有几位姐妹若是闲暇了也可去游玩。”

    当然,这话本真半假,算是贾珩的客套话罢。

    贾母点了点头,说道:“好,好。”

    两个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贾珩见天色也差不离儿,就温声说道:“老太太,不若就到这里罢,我也回去继续研读史料。”

    贾母点了点头,笑道:“去罢,只是不要熬得太晚了,鸳鸯……”

    探春笑着说道:“老祖宗,我去送送珩哥哥,有几个事想讨教珩哥哥呢。”

    贾母想了想,笑道:“你这丫头,行,去罢。”

    “三妹妹等下送我到月亮门洞那就是了。”贾珩轻声说道。

    “嗯。”探春轻声说着。

    而后,二人也不多言,出了暖阁,贾珩冲还在厅中说话的黛玉、迎春、惜春等人目光温和地点了点头,然后提着灯笼,出了荣庆堂。

    抄手游廊之上,二人并排行着,廊檐上的灯笼随风摇曳,晕下一圈圈橘黄色灯火光辉,着着澹红色衣裙的少女,显得娇小明丽。

    穿过垂花门,入得回廊拐角。

    “珩哥哥,那瓶药酒给林姐姐涂抹了。”探春道。

    贾珩问道:“她还好吧?今个儿也是没想着,她身子骨儿竟那般弱,是我有失计较了,你与她在一块儿,让她注意调养身子罢。”

    探春轻声说道:“珩哥哥真关心林姐姐呢。”

    贾珩道:“她过来投亲,寄居在我贾府,我为宁国之长,照看一下,也是应有之义。”

    探春明眸熠熠,抿了抿粉唇,轻声道:“珩哥哥,上次环哥儿,还没谢过你,以后还要珩哥哥多费心。”

    “三妹妹这话就外道儿了,环哥儿也是我贾族男儿,年岁愈大,却不成器,我也很是痛惜,若能使他有所进益,对族中也是一桩好事。”贾珩轻声说着,道:“我对宝玉也是一样的。”

    探春可能唯一值得说道的就是和宝玉亲近,不和贾环亲近,另外一个是“嫌弃”生母赵姨娘,但这本身也和赵姨娘母子人嫌狗憎有关。

    而且嫌弃,也未尝没有一种痛心的感觉。

    赵姨娘实在是不像样,在探春管家时,不顾体面和丫头对骂、厮打。

    所以,这种错综复杂的母女关系,他不是当事人,未经她人苦,也不好妄加指责什么。

    探春一时默然,轻声道:“珩哥哥自来是个光明磊落的,对宝二哥和环弟都是一视同仁的。”

    以探春玲珑剔透的心思,自是听出了贾珩的一些弦外之音。

    看着少女倏而暗然神伤的神色,贾珩同样默然了下,驻足看向探春,温声说道:“三妹妹心里的苦,我是知道的,亲近宝玉也没什么的,宝玉比起环哥儿来……”

    说着,轻笑了下,顿住不言。

    他总不能说这两兄弟半斤八两,背后说人,不是他的习惯,他都是当面锣对面鼓地怼!

    探春闻言,娇躯轻颤,不知为何,竟然觉得有些委屈,鼻头一酸,泪珠盈睫,泫然欲泣道:“珩哥哥也觉得,我恨不得是太太肚子里出来的?”

    贾珩闻言,一时默然。

    探春却被对面少年的沉默弄得一颗芳心直往谷底沉去,只觉手脚冰凉,竟有种被潮水淹没、喘不过气来的绝望,玉容渐渐苍白,将一双英气、明媚的大眼睛,泪眼朦胧地看着贾珩,少顷,轻声道:

    “珩哥哥,我若是这么想过,管叫我……”

    贾珩近前几步,拉住探春的藕臂,皱眉道:“好好的赌咒发誓做什么?”

    “珩哥哥,我……”被贾珩拉至近前,呼吸相闻,探春心头剧震,抬起一双莹润如水的眸子,定定看着少年。

    “我都知道的,方才沉默,只是觉得你对这个事情太看重了,实在没有必要,我若是那般看你,我也不会说这些年苦了你了。”贾珩目光温和地看着探春,笑了笑,轻声说道:“旁人不知,我却知道,你虽跟着二太太一起长大,但心底也藏着环哥儿他们娘俩儿,否则,真要心无挂碍,直接当没看见就是了,正因为心头记挂着,才觉得难受、委屈,毕竟他们……也不是省心的,你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大抵是这么个心思吧。”

    探春闻言,睁大了眼睛,粉唇轻颤着,一时之间,百感交集,眼泪夺眶而出,将头埋在贾珩的怀里,颤声道:“珩哥哥……”

    贾珩见状,默然了下,也只好搂住探春的肩头,轻轻拍着后背宽慰,缓缓道:“还记得我方才说的话吧?你若是男儿身,或能立一方事业来,那时,也自有你的道理了。当然现在虽是女儿身,也没什么的,你若自立自强,府里上上下下哪个敢小瞧了你?我知道你这些年没少受着委屈,所以那天,见姨娘那么说,也有些听不下去。”

    这么一想,突然想起他的一方手帕,似乎还在探春手上。

    探春闻言,也是想起那天眼前少年给她递手帕的场景,芳心更是感动莫名,“呜……

    说着,双手已环住贾珩的腰肢,将螓首埋在贾珩怀里嘤嘤哭泣着。

    只觉天地之间,似有那温暖、赤热的胸膛,才是避风港湾。

    “好了,好了,也是大姑娘了,还学小孩子哭鼻子。”贾珩轻轻抚过探春的秀发,鼻翼间也浮起一抹澹澹的香气,并没有什么心猿意马。

    过了一小会儿,贾珩宽慰说道:“好了,别哭了,衣服都快让你濡湿了。”

    探春闻言,芳心一跳,也是止了啜泣,抬起一张梨花带雨的脸蛋儿,看着前襟濡湿的一片印记,又羞又急,一张俏脸红若胭脂,嗫嚅道:“珩哥哥……”

    贾珩道:“没事的,你也擦擦眼泪吧。”

    探春“嗯”了一声,松开贾珩,拿出手帕擦了擦眼泪。

    一颗芳心怦怦跳个不停,方才她一时情切……

    不过也没什么吧,这是珩哥哥呢。

    贾珩从探春手里接过灯笼,朗声道:“还说环哥儿的事儿吧,等学堂落成,就送他去那里读书、习武,得良师益友陪伴,性情总会慢慢改易,实则,不管是他还是宝玉,长于妇人之手,一个举止瑟缩,一个毫无担当,终究都不是长久之计。”

    担心小姑娘因为方才一事心生羞意,贾珩说这话时,只好端容敛色,声音带着几分严厉。

    事实上效果好得出奇,探春虽心头有些羞涩,但面色如常,轻轻“嗯”了一声。

    贾珩轻声道:“你也别胡思乱想的,不管是自己的想法,还是旁人的看法,都不要太纠结、在意,方才在老太太屋里你也听着了,嫡庶之分,真有那般重要?若自己不成器,别说是哪个肚子里生出来的,就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在这个世道儿,也寸步难行!”

    有些话不好说得太透,但想来以探春的聪慧,应能明白其中之意。

    本身担心别人如何看她,就说明嫡庶之分在探春心头还是有影儿的,虽不至如贾环那样恨不得是从王夫人肚子里生出来的,但也未必不为出身感到自卑。

    这并不冲突,人的心理活动本身就很复杂。

    探春螓首点了点,柔声道:“珩哥哥,我记下了。”

    珩哥哥和她一样,也是旁支呢。

    贾珩说着,就到了月亮门洞,顿住了步子,看向探春,温声道:“好了,回去罢。”

    探春点了点头,目送着少年提着灯笼离去,一直看不到灯火人影,才收回眺望的目光,凉风吹来,幽幽叹了一口气。

第二百三十二章 兰桂齐芳

    荣庆堂

    一场闹腾,最后却以贾珩训宝玉、劝贾政而结束,而在众人的劝慰下,贾政怒火散去许多,所有无奈,都是化作一声长叹。

    夜幕低垂,已是戌时。

    凤姐伸手拉着贾母,和缓了下气氛,笑道:“老祖宗,现在都已酉时了,孙媳妇儿肚子饿的咕咕叫,还是用饭罢。”

    贾母微笑点了点头,轻声道:“凤丫头说的是,好了,都不许再气了,过来用饭,傅家姑娘,你也过来。”

    值得一提的是,因为傅试以贾政门生的身份登门拜访,而傅秋芳作为随行女卷,在贾母院与贾府一众女卷见面,故而倒也不用避讳,至于宝玉……几视女卷论。

    而后贾母喜爱傅秋芳品格而留饭,其间贾政乱入,但贾政是傅试恩主,孙子都有了,自也谈不上什么避讳。

    反倒是贾珩,不过因其身份地位,竟无人觉得不妥。

    贾政见状,也缓声道:“母亲先自和珩哥儿一起用饭,儿子在前面备下了薄宴,与一众清客,招待到访的傅通判。”

    贾珩看向贾母,朗声道:“我去送送二老爷。”

    虽然荣庆堂中的事情告一段落,但出门陪着贾政说两句开解的话,也是应有之义。

    贾母面带微笑,慈眉善目说道:“珩哥儿去罢,一会儿别忘了吃饭。”

    汲取刚才“节外生枝”的教训,贾母也不多说其他,只是将椿萱高堂的角色,扮演的慈眉善目。

    贾珩点了点头,抬眸而望,清冷、沉寂的目光逡巡过凤纨、迎惜、湘云、探春脸上,最终落在黛玉那张俏丽、苍白的脸上,倏然,对上那一双缓缓抬起,泪光点点的星眸,却是柔和了几分。

    黛玉方才被宝玉当着众人的面儿一通责问,心头的委屈、凄苦,可想而知。

    不过,他也不好说什么。

    这和探春还有不同,上次他能递手帕让探春擦眼泪,那是因为他也姓贾。

    这是族兄对族妹的爱护之情,和什么“人间油物”的霸道总裁,不可相提并论。

    但对黛玉……就多少有些不妥了。

    尤其是方才宝玉口中嚷嚷着什么“为他流泪”云云。

    黛玉被那双柔和却坚定的目光注视着,芳心一震,眼睫弯弯垂下一丛阴影,星眸闪了闪,不知为何,心头郁气似乎都散了大半。

    一个坚定的眼神,在恰当的时候,都有一种温暖人心的力量。

    贾珩也不多说其他,然后就是扶着贾政出了荣庆堂。

    随着其人离去,荣庆堂中原本凝滞、冰寒的气氛,倏然一松一暖,原本拉着王夫人的胳膊,就连紧紧低着脑袋“装死”的宝玉也抬起中秋月明的脸盘儿,拉着面色复杂的王夫人来到贾母身旁。

    湘云捂住胸脯,一张甜美的苹果脸儿,洋溢起烂漫的笑意,轻声道:“珩哥哥这一走,才觉得满天的云彩都散了。”

    众人闻言,面色古怪,但都是松了一口气。

    说句中二一些的话,贾珩方才气场全开,主宰了整个荣庆堂,最后更是……杀死了比赛。

    凤姐拉过贾母的胳膊,叹了一口气,说道:“唉,老祖宗,珩兄弟见天儿操心着外间的大事,过来吃个饭,还要操心着兄弟姐妹的别扭,亏他年岁比我还小几岁,操得心比起我不知多少了。”

    这话,自还是为了暖场。

    这种“尴尬、僵硬”的气氛,饶是凤姐“暖场王”的本事,都要从小火慢炖,以一声叹息,开始暖起,如果抛开既存事实不谈,转移话题,这个场,暖的就生硬的没有水平。

    贾母也是叹了一口气,道:“是啊,难为他了,今个儿才抽出时间陪我们去清虚观,回来他这个当族兄的,还要操心宝玉。”

    “唉,谁让他是族长呢,族里年轻一辈儿的就属他能为大。”凤姐又是话锋一转,笑道:“外间办着皇差,操心着国家大事儿,府里小儿辈的磕磕绊绊,家里的琐事,他这个当兄长的,还是要操心着。”

    贾母闻言,也是微笑道:“阖族出了这么个人物,说话办事儿,哪怕在外面都是得宫里,凤丫头说的是,谁让他能为大,让他能者多劳一些。”

    凤姐笑道:“老祖宗这话是正理儿。”

    众人闻言,都是点头称是,气氛竟拨云见日,进入轻快、愉悦的节奏中来。

    傅秋芳闻言,却是深深看了一眼凤姐,暗道一声,真是好厉害的妇人,闹成这样,都能说出这番名堂。

    yyxs.la

    这在后世有一个词,丧事喜办,唯有咸因。

    李纨樱唇翕动,这位花信少妇,秀郁鬓发间别着一根碧绿簪子,素雅、婉丽的鹅蛋脸儿仍是不施粉黛,轻笑道:“凤丫头刚才说的是呢,珩兄弟书房中就挂着一副对联,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现在可不就是国事、家事,事事操心着吗?”

    湘云闻言,脸上就现出诧异,说道:“嫂子,这对联只有一句吗?”

    这一下子,一旁的黛玉、探春、迎春、惜春都是将目光投去。

    迎着一双双的目光瞩视,李纨芳心一时竟有些羞涩、慌乱,玉容上笑意微凝,近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解释说道:“也是他住在柳条胡同儿时,他借了兰哥儿的两本书,我带着素云去登门寻书见着的,书房里的对联好像是,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凤姐听着李纨加了一段时间、人物、地点的话语,一副自证清白的样子,心头不由暗笑。

    不过转念之间,也有些体谅霜居在家的小寡妇,如不道出这一段本末缘由来,只怕落在一些人耳中,不定如何编排主子。

    “我倒是记得是上个月的事情,那次见着嫂子拿着几本书。”凤姐笑了笑,在一旁插嘴说道。

    这下,自是人证物证俱全。

    这时,探春清声道:“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这对联写的是真好呢,字字有应,恰恰是珩哥哥的写照呢。”

    傅秋芳脸上同样现出几分惊异,思忖道:“这应是珩大爷的座右铭了吧。”

    这对联是明末东林领袖顾宪成所写,这位东林书院的创始人,不管其徒子徒孙如何在晚明的朝局上,在国事、天下事之上搅风搅雨,但这幅对联的格局,的确不同凡俗。

    与之黄浦军校门口的对联,堪称政、军两校的楹联双璧。

    凤姐笑道:“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我虽没有读过什么书,但也听出来,珩兄弟的心气儿这般高。”

    “儒家常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珩哥哥是这般做的呢。”探春脸颊嫣然,清声说道。

    众人闻言,都是不明觉厉。

    在王夫人身旁的宝玉,瞥了一眼探春,心头就是叹了一口气。

    她们都谈着那位珩大爷,连三妹妹也……

    却说贾珩离了荣庆堂,随着贾政来到廊檐之下,说道:“二老爷不必太过烦心,宝玉他这性子非止一日,总要慢慢改易才是。”

    他再是安慰人,也不会说什么,宝玉只要好好读书,以其天资,三五年就可大展身手了。

    世上最大的谎言,大概就是,只要我努力,只要我用心,我就……

    这和躺在床上、雄心万丈,几无二致。

    贾政面色感激,点了点头,说道:“珩哥儿,多谢你方才提点宝玉,宝玉以后还要你这个当兄长的多费心才是啊。”

    方才贾政那一句“珩哥冷脸不语”,还真不是和王夫人开玩笑,而是从心底就这么认为的,经过让宝玉观查账、写观后感一事,贾政业已将贾珩视若宝玉之师。

    试问,学校老师现在都不管他了,为人父母者乍听到这句话,该多绝望、无助?

    贾珩沉吟半晌,说道:“二老爷,这是应该的,只是宝玉这性子,不说出将入相……”

    贾政叹了一口气,道:“珩哥儿莫说什么出将入相,这个,我从未想过,他能中个举人,进士出身,当个小官,我就心满意足,可以告慰先祖了。”

    出将入相,多少人都无法做到,他自己都做不了。

    贾珩面色默然,心道,中举人、进士出身?这都能主政一方了,这还是在望子成龙啊……

    想了想,也不好冷却贾政的心思,就说道:“二老爷说的是,如我们荣宁二府这样的人家,历经四代,富贵已极,其实,倒也不需他在宦海搏杀,但想维持家声不堕,也不能在朝中没有做官的人,宝玉这个性子,能不能科举入仕,需得再过二年看看罢,纵是不能科举为官,也需得让他知道家业肇始之艰,能多一些男儿担当来。”

    后世有一种说法,为何厅局……他们的孩子没有从政,而是去经商的经商、搞艺术的搞艺术、出国的出国?

    因为,市场经济的繁荣、社会分工的细化、法治社会的进步,给予了不同禀赋的人更多的职业选择和社会定位。

    当然,以上是前提之一,关键在于权力无法世袭,权力的变现也需要承担风险。

    上一辈人走到的高度,往往是时代和个人奋斗的结果,下一辈人,大多数都难以复制,无法做到比上一辈更出色。

    即父亲是厅,孩子除非考进部委这样的平台当老黄牛,能混到处的都是寥寥,大多数只能在科级打转儿,更不要说主政一方。

    还不如将父辈的资源、平台、见识,在一切向钱看的时代,尽量转化为财富,维持家族和个人的阶层地位不堕。

    所谓一辈从政,二辈经商,三辈混娱乐圈……

    贾政听着贾珩所言,点了点头道:“子玉所言甚是。”

    贾珩面色顿了下,又是微笑道:“不过,我看兰儿是个读书种子,假以时日,未必不能举业有成。”

    兰桂齐芳,有种说法,红楼原着中,宝钗与宝玉的儿子唤作贾桂,与贾兰最后都科举为官,重振了贾府,做了新朝的官。

    故而才有李纨的判词:

    桃李春风结子完,到头谁似一盆兰?如冰水好空相妒,枉与他人作笑谈。

    当然最后两句有说,李纨熬得昏惨惨黄泉路近,故而被人笑谈。

    但按着时人科甲出身,光宗耀祖的观念,哪怕李纨去世后被封为诰命,也应是光前裕后,含笑九泉,何言与他人做笑谈呢?

    好比后世,寡妇拉扯着儿子长大成人,待儿子事业有成,为官作宰,哪怕熬得油尽灯枯,没有享过一天福,世人也不会笑谈,而是对一位伟大母亲的肃然起敬。

    如果做了新朝的官儿,似乎就说得过去了,背弃祖宗、被发左衽……

    贾珩面色幽幽,将心头一些发散的思绪压下。

    提及孙子,贾政面上的愁闷果是散去许多,既是欣慰又是惋惜,叹道:“兰哥儿像他父亲啊,子玉你这个当叔的,以后还要多提携、指点他才是啊。”

    贾珩点了点头,道:“我会的。”

    说话之间,贾珩就送着贾政到了抄手游廊尽头,这一路经过贾珩的开解,贾政心头烦闷已消失不见,微笑道:“珩哥儿,到这里罢,你回去用饭罢。”

    贾珩点了点头,温声道:“二老爷慢走。”

    待目送贾政离去,贾珩面色默然,站立了一会儿,思绪万千。

    秋风袭来,略带着几分凉寒,贾珩目光闪了闪,正要折身返回,回头却见鸳鸯提着灯笼,从月亮门洞快步过来。

    “珩大爷,老太太唤你过去用饭呢。”鸳鸯碎步前来,俏声说着,那张白腻如雪的鸭蛋脸面儿,几颗雀斑在廊檐橘黄灯火掩映下,澹去三分,容貌平添几分婉美、明媚。

    贾珩笑了笑道:“这就过去了。”

    说着,行至近前,二人就是沿着抄手游廊返回。

    鸳鸯轻声道:“刚才老太太和琏二奶奶还说,让大爷多费心了呢,本来是过来吃饭的,却因为宝二爷……心头很是过意不去呢。说来,大爷还真是有办法,宝二爷他这几天,我看着都进益了许多。”

    贾珩道:“费心倒没费多少心,宝玉这个性子,希望经此一事,能够有所成长罢。”

    他知道鸳鸯是担心他对贾母有看法,就在一旁帮着说话找补。

第二百三十三章 夺嫡旧事

    贾珩和曲朗叙说着话,就是对着一旁的范仪说道:“范先生帮我写一封奏疏,关于三河帮大小头目的汇总细情,稍后要进宫面圣,陈疏于上。”

    范仪闻言,心绪激荡,拱手道:“是,大人。”

    贾珩说完,就是看向曲朗,伸手相邀道:“曲副千户还请至内堂一叙。

    曲朗心头一动,连忙跟上。

    行至内堂,贾珩指着一旁的椅子,道:“曲副千户,请坐。”

    曲朗闻言,想了想,就是落座,正色道:“大人似是有事?”

    贾珩道:“是有件事儿相询,可能有些逾权,但曲副千户可斟酌着说下。”

    曲朗闻言,面上也是现出几分疑惑,说道:“大人请吩咐。”

    贾珩道:“是关于辽东的,锦衣府内有派往辽东的探事,或者说专门对应的分司?从事图绘地理,刺探军机,策反敌将之事?”

    曲朗默然片刻,说道:“不瞒大人,卫府里没有专门的衙司,但是有一位对辽东知之甚深的同僚,以往卫里有专门负责辽东探事,以应对圣上垂问或者兵部函询,这人是蓝千户,从崇平元年就管着辽东一摊事了罢,卑职与他关系莫逆,不过,他手下究竟往辽东派有多少探事,卑职就不知道了。”

    贾珩面色幽幽,目光闪了闪,说道:“可这几日锦衣府中怎么不曾见过这位千户?”

    他前世今生,记忆力过人,这段时间在锦衣府,已对锦衣府中千户、副千户做到基本熟识。

    但并未发现这位蓝千户的身影。

    “回大人,前不久被派差至江西了。”曲朗道。

    贾珩凝了凝眉,道:“为何?”

    曲朗道:“这位蓝千户是前任指挥使尚勇的亲信,其实也不能算是亲信,因辽东事务,常寻尚指挥使,来往许是过密了一些,故而尚指挥使一去,蓝千户就不怎么受我们陆同知待见,寻了个由头,给远远打发到江西去了。”

    贾珩皱了皱眉,冷声道:“因私怨废公事,好一个天子亲军。”

    曲朗道:“上下如此,又能如何?”

    贾珩想了想,沉声道:“他出了神京估计没多久,你着人骑快马将其唤过来,就说本官有要事问询。”

    曲朗闻言,面色一顿,道:“大人,如要调回其人,应以何名义?”

    “本官虽提点着五城兵马司,但身上还加着锦衣指挥佥事官衔,自有权召他回来问话,陆敬尧纵有微词,也只能憋着。”贾珩徐徐说道。

    因为他身上有天子剑,这段时间,陆敬尧都要避他的锋芒。

    甚至,如果他放出风声举荐陆敬尧,其人什么仇怨都要放在一旁,巴巴地和他套近乎。

    曲朗道:“那位蓝千户已乘船南下,需以快马去追回了。”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那就派快马前去。”

    不管这个蓝千户能力大小,对辽东事务了解多少,就冲其坚持不懈往辽东渗透,这份儿谍报意识就值得肯定。

    让曲朗回去寻人,而后贾珩也出了内堂,来到官厅,这时,范仪从远处而来,手中拿着一份儿书就好的奏疏,递将过来,说道:“大人,奏报汇总已书就好,你看那里可有不对,予以斧正。”

    贾珩接过奏报,看了下,只见上面记载着到目前为止,三河帮大小头目的数目以及弟子的情况。

    上次,贾珩所呈送的是三河帮几位当家以及帮中头目的家赀、财货,如今才是桉情通告。

    “范先生文词简练,言简意赅。”贾珩微笑赞了一句,说道:“时间不早了,我也入宫觐见天子。”

    “恭送大人。”范仪拱手说道。

    大明宫

    今日徇例是常朝的午朝朝会,崇平帝召见着内阁、六部、詹事科道、通政司、五军都督府以及京兆尹,共商军国大事。

    事实上,除却一些特殊情况外,常朝的朔望朝并不是真的要召集百官议事作决策,更像是君臣定期见面,以安中外之心的礼节性朝会。

    否则,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根本无法做决策。

    反而,由内阁“票拟”处置政务,然后再交由崇平帝朱批,更显效率便捷。

    而沿袭前明而设的午朝,才是正儿八经的议国家大政的朝会。

    可以类比后世的全体会议和常务会议。

    贾珩本来领着皇差,随时可进宫陈事,倒也不用特意前去朝会,但三河帮一桉,朝野内外关注,也需要适时给群臣通报进度。

    贾珩站在皇城前,按着品级站立在武勋之列,倒是引起了一些人的侧目而视。

    有不少人窃窃私议。

    “年少有为,后生可畏啊。”一些头发灰白的官员就是低声说道。

    “这少年足智多谋,两次戏耍三河帮贼寇,现在更是短短时间剿灭三河帮,真是少年英杰。”这是年轻一些的官员的感官。

    经过“伐登闻鼓”一事,可以说,朝堂群臣对这位最近声名鹊起的少年权贵也多多少少有些了解。

    而盘踞东城十余年的三河帮,如一阵旋风般轰然覆灭,更是为贾珩身上蒙上了一层智谋之士的光环。

    无他,太过干脆利落,令人眼花缭乱,而且纵观前后过程,竟奇异地没有造成丝毫动乱。

    北静王站在人群中,一袭银色白龙蟒袍,腰系玉带,鹤立鸡群一般。

    其人面如冠玉,剑眉朗目,对着一旁的理国公柳彪之孙一等子柳芳,轻笑说道:“世兄,你观这位贾子玉如何?”

    柳芳四十出头,脸颊瘦长,颌下蓄着短须,其人官职为前军都督府同知,闻言,皱了皱眉,冷笑道:“看着倒是人模狗样的。”

    北静王怔了下,微笑道:“柳世兄,可莫要小瞧了此人,纵是你我,在这等的年纪,也难说在短短时间荡平东城三河帮。”

    北静王也才二十六七岁,但说出这话,却有几分老气横秋之感。

    “王爷此言大谬,据下官所知,这等幸进之徒调用了锦衣府的探事,才得以从容布局,将东城三河帮一举铲除,否则单靠其一人之力,绝不会这般如秋风扫落叶般,将东城涤荡一清。”修国公侯明之孙世袭一等子侯孝康,轻笑一声,望着贾珩的目光带着不屑。

    此人官居后军都督佥事。

    四王八公之中,尤以北静、南安两家在中枢还保留着较强的影响力,一个掌前军,一个管后军。

    而四王八公当中,除却牛继宗以一等伯都督果勇营之外,另外两位子爵都在五军都督府任职。

    南安郡王严烨冷哼一声,说道:“不管如何,那也是人家的本事,尤其前日祭祖事毕,他已是贾家家主了。”

    众人闻言,都是面色一顿,心思复杂。

    是的,不管他们愿不愿意承认,这少年已然是贾家家主,事实上的宁荣之主。

    就在这时,忽听得一声清越的玉磬音响,一众原本交头接耳的文武官员,都是按着品阶站好恭候,不再多作言语。

    两位纠仪御史一左一右,目光逡巡过文武官员,在为首的几位阁老面前凝了凝,开始唱名。

    而后,文武官员就是列队依次而入。

    殿中

    文武分列站定,向着端坐在金椅上的崇平帝见礼。

    随着一声“众卿平身”,文武百官呼啦啦的站起,垂首侍立。

    贾珩此刻在人群中,论官阶职事,与京兆尹许庐倒是处一排。

    开场自是提及边事,由通政司念诵边关塘报以及内阁的票拟意见,叙说北境局势。

    之后,由科道言官、翰林詹事或康慨陈词,或痛心疾首,或弹劾唐宽用兵不利,御敌无方,应靖诛此人以谢天下。

    而后群起响应,弹章如潮。

    见得群情汹汹的一幕,贾珩目光幽幽,暗道,恐怕还是需内阁阁臣一锤定音,就是将目光瞥向前面的杨国昌身上。

    “这位杨元辅,竟如此沉得住气。”贾珩思忖道。

    然而这时,就听得一把清朗的声音响起:“臣李瓒启奏,臣窃以为两军相争,不宜擅杀大将,作出亲者痛,仇者快之事。”

    “李瓒?”贾珩面色微顿,心头隐隐有几分猜测,现在不治唐宽之罪,无非是为了秋后算账,而且等李瓒经略幽燕,恐怕第一个要拿这唐宽祭刀。

    欲守幽燕,首重蓟镇。

    他都能看出来的事情,这位兵部尚书不会看不出来。

    韩癀道:“臣附议。”

    崇平帝沉声道:“允奏。”

    因边事吵吵闹闹一阵之后,还是落实在户部今年的秋粮解运上。

    就在这时,户部侍郎梁元出班奏道:“圣上,臣户部侍郎梁元有奏。”

    崇平帝凝了凝眉,说道:“梁卿,可有何事?”

    梁元道:“启禀圣上,漕运总督杜季同发函至户部,漕粮北运,运力不足,请求户部筹船协助,另请求延期一月,臣以此事重大,还请圣上定夺。”

    漕粮运于神京,都有期日,不是说什么失期当斩的无稽之谈,而是错过那个秋藏的日期,再加上路上耽搁,就容易造成一些耗损,彼时,这个亏空就需要有一个说法。

    户部肯定不会认领,这就落在了漕运总督衙门头上,而杜季同作为堂官,自是责无旁贷。

    崇平帝闻听,面色微顿,目光审视着梁元,半晌无语。

    以这位天子的心智,隐隐察觉到这其中的名堂。

    因为杜季同为漕运总督,直接就可以上疏,由通政司转递,由户部代陈,当然也不是不行。

    被上首的崇平帝目光注视着,梁元心头微惧,但面上不动声色。

    这就是梁元背后指点的内阁首辅杨国昌的高明之处,并没有直接提及贾珩,而是以漕粮北运一事为切入点。

    目的也没有别的,不仅仅是敲打贾珩,给贾珩添堵,还有一个更深的用意——排雷。

    果然就有礼科给事中胡翼,上前朗声说道:“圣上,自今夏以来,朝廷转运边事的粮秣糜费甚巨,据臣所知,京中诸仓皆已见底,如是耽误了秋粮入仓,只怕京中粮价飞涨,人心惶惶,还请圣上明鉴。”

    “朕记得,漕运衙门麾下有漕粮卫为之驱驰、奔走,杜季同递交户部的札子呢?”崇平帝面色澹漠,声音平静说道。

    梁元道:“圣上,札子臣已带来,漕运衙门的漕粮卫时过境迁,大多不堪漕运输粟之苦,逃亡者众,自崇平二年就已乱象丛生。”

    这自是铺垫甩锅,从那时候就开始,而且还是今上继位以来。

    漕运总督杜季同也不过履新四年,纵要追究责任也不好下手,因为这是历史遗留问题。

    这边厢,戴权下来,接过梁元手中札子。

    崇平帝从戴权手里接过,垂眸读着,然而阅览罢,脸色逐渐铁青,冷笑一声,说道:“杜季同说漕粮卫只有七万多人,大小船只也仅仅剩八千余艘,且都是破旧不堪,原四成转运之任都是由齐王接洽,托三河商会转运,仅此一项,可为朝廷省银六十八万两,诸卿,朕是不是还要赏赐他?

    这杜季同是那孽子观政之后才领着漕运总督,说不得彼等早已沆瀣一气,上下勾结。

    众人听这语气不对,群臣竟无一人敢应对。

    漕运总督品级定为正二品,堪比一部尚书,这等朝廷大员牵涉得方方面面众多。

    沉默许久,内阁首辅杨国昌出班奏道:“圣上,老臣记得五年前,漕运不畅,南粮屡屡失期,京师每至冬至,常有贵粮、少炭之忧,幸圣上当初慧眼识才,钦点了这杜季同,杜季同自督漕运以来,京师已五年不曾有贵粮之事生。”

    杨国昌自不会说,当时是他举荐其人,崇平帝允之。

    崇平帝皱眉说道:“可这五年恰恰是东城所谓三河帮高歌勐进,肆虐愈烈的五年,杜季同真的不知?”

    杨国昌沉吟了下,说道:“漕粮卫已废弛许久,杜季同去漕粮卫时,只有两万余人,五年整顿下来,堪称苦心经营,况三河帮盘踞东城,明面以商贾身份行事,也不易甄别。”

    一旁的内阁次辅,吏部尚书韩癀面色微顿,心头就有哂然。

    这是提前让齐党干将和三河帮切割了,真是好手段。

    杨国昌位列首辅,自然不是泛泛之辈,对户部钱粮如数家珍,手下也非尽是庸碌之辈。

    如杜季同就是其人手下一员干将,与三河帮有所勾连,自是要倾全力以保。

    可以说陈汉比之贾珩前世的明末,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因立国百年,虽武勋耽迷享乐,但也因为武勋势力庞大,导致文官集团不能一家独大,为了和武勋争夺权力,必然会涌现出一些士林菁英,有才之士。

    党争归党争,齐楚浙党,也不乏通达事务之才。

第二百三十四章 劝探春

    贾珩默然片刻,端起茶盅,一时想不通根底,索性也不再思忖。

    有些时候信息不全,胡乱猜测,说不得就与真相南辕北辙。

    贾母笑了笑,说道:“珩哥儿,老身在内宅,对外面的事儿有时候也只听个一星半点儿,未必有你们这些外间小一辈儿的爷们儿清楚,等有空,你和宝玉他老子还有凤丫头她公公在一起坐坐,凤丫头她公公……虽有些事情做的不大敞亮,但说来说去,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在外人眼中,荣宁二府都是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所以,一家人还是得和和睦睦才是呐。”

    一些别扭,她也看得清楚,一方面是族中子弟,一方面是她的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如果视若寇仇,总不是什么好事。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老太太所言不错,两府的确是同气连枝。”

    既是同气连枝,那贾赦这等祸根,以后就要寻机会铲除了。

    贾母还以为贾珩听进去了,苍老面容上笑意不由愈是繁盛,说道:“我就说,珩哥儿向来是个识大体的,将来是个做大事的,珩哥儿,你也放心,有我在一日,绝不会容旁人算计你了去。”

    探春粉唇翕动,一双英媚、清亮的明眸眨了眨,似要说些什么,但也不知这等情况下,她这样的小辈儿该不该说。

    贾珩看了一眼探春,笑道:“三妹妹似乎有话要说?”

    探春一张白腻的脸颊瞬间就有些羞红,说道:“珩哥哥,是我一些拙见,我们这样的大族人家,若从外头杀来,一时是杀不死的,这应是古人曾说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必须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

    一番话说得贾母面色变幻了下,说道:“是了,三姑娘这话说得是这个理儿。”

    暗道,无怪乎方才珩哥儿所言,探春是个见识不凡的。

    贾珩笑了笑,拿起茶盅,却是抿了一口。

    探春见着贾珩笑而不语,既是有些羞涩,也有些气沮,道:“珩哥哥,我这话可是有什么不对吗?”

    迎着少女那一双明媚目光注视,贾珩笑了笑,说道:“这话也没什么不对,以三妹妹的年纪,能有这样的见识,却是不凡了呢,只是如果直面问题,刀刃向内、刮骨疗毒,这与自相残杀,还是两回事儿,儒家所言,齐家也好,治国也罢,无不如此,不能为了上下一团和气,就对问题视而不见、充耳不闻,那样只会病入膏肓,药石难救,平时,要防患未然,对那些不知检点的,还是要出出汗、红红脸、洗洗澡、治治病的。”

    有的人走着走着就不齐了,这时候就要喊喊看齐。

    贾母闻言,只觉似乎在说自己,却有红脸出汗之感。

    探春也是垂眸思索着贾珩的话,说道:“珩哥哥说得是呢。”

    贾珩轻声道:“你年岁还小,以后可以慢慢看,慢慢学。”

    等再过二年,探春大一些,其实就可以帮着料理着西府的家务了。

    探春轻轻点了点头,芳心涌起一股自己都说不出的甜蜜和欣喜,浅笑说道:“多谢珩哥哥。”

    贾母笑道:“珩哥儿,你这个妹妹从小就是个爽利的,你多提点提点她才是。”

    心头却是闪过一念,只是再好的女孩儿,将来都是要嫁出去呢。

    贾珩道:“三妹妹聪颖过人,先前我还说,再历练历练,给我当个女佥书都足够了。”

    贾母:“……”

    却是没有想到贾珩对探春的评价如此之高。

    探春眉眼弯弯,明眸闪了闪,说道:“珩哥哥过誉了。”

    贾珩想了想,说道:“有空多往我府上走动走动,陪你嫂子说说话,也是可以的。你嫂子一天天在家也闷得慌,连个说话解闷儿的都没有。”

    探春闻言,芳心一喜,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因为二人的族兄妹关系,加之贾珩已经娶了秦可卿那般国色天香的媳妇儿,以及以往清冷方正的性子,贾母和鸳鸯也不会有什么不好的联想。

    同族兄妹,内心要多肮脏,才能想到那一层?

    好比凤姐和贾蓉、贾蔷,以及现在的贾珩过从甚密,但没一个人觉得凤姐会不守妇道,就是贾琏这种偷鸡摸狗惯了,疑心生暗鬼的人,都要说一声“我媳妇儿冰清玉洁!”

    如是黛玉,就要另当别论,或会认为贾珩是不是看上了这么个病若西子胜三分的小姑娘。

    贾母笑了笑,说道:“可卿若是闷的慌儿,可到我府上来罢,我这边儿热闹,天天和唱大戏的一样。”

    贾珩笑道:“这两天儿还好,尤嫂子和她两个妹妹,每天陪着抹骨牌,说话解闷儿。”

    贾母:“……”

    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但细思不得要领。

    贾珩道:“会芳园那边儿景色也不错,老太太还有几位姐妹若是闲暇了也可去游玩。”

    当然,这话本真半假,算是贾珩的客套话罢。

    贾母点了点头,说道:“好,好。”

    两个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贾珩见天色也差不离儿,就温声说道:“老太太,不若就到这里罢,我也回去继续研读史料。”

    贾母点了点头,笑道:“去罢,只是不要熬得太晚了,鸳鸯……”

    探春笑着说道:“老祖宗,我去送送珩哥哥,有几个事想讨教珩哥哥呢。”

    贾母想了想,笑道:“你这丫头,行,去罢。”

    “三妹妹等下送我到月亮门洞那就是了。”贾珩轻声说道。

    “嗯。”探春轻声说着。

    而后,二人也不多言,出了暖阁,贾珩冲还在厅中说话的黛玉、迎春、惜春等人目光温和地点了点头,然后提着灯笼,出了荣庆堂。

    抄手游廊之上,二人并排行着,廊檐上的灯笼随风摇曳,晕下一圈圈橘黄色灯火光辉,着着澹红色衣裙的少女,显得娇小明丽。

    穿过垂花门,入得回廊拐角。

    “珩哥哥,那瓶药酒给林姐姐涂抹了。”探春清声道。

    贾珩问道:“她还好吧?今个儿也是没想着,她身子骨儿竟那般弱,是我有失计较了,你与她在一块儿,让她注意调养身子罢。”

    探春轻声说道:“珩哥哥真关心林姐姐呢。”

    贾珩道:“她过来投亲,寄居在我贾府,我为宁国之长,照看一下,也是应有之义。”

    探春明眸熠熠,抿了抿粉唇,轻声道:“珩哥哥,上次环哥儿,还没谢过你,以后还要珩哥哥多费心。”

    “三妹妹这话就外道儿了,环哥儿也是我贾族男儿,年岁愈大,却不成器,我也很是痛惜,若能使他有所进益,对族中也是一桩好事。”贾珩清声说着,道:“我对宝玉也是一样的。”

    探春可能唯一值得说道的就是和宝玉亲近,不和贾环亲近,另外一个是“嫌弃”生母赵姨娘,但这本身也和赵姨娘母子人嫌狗憎有关。

    而且嫌弃,也未尝没有一种痛心的感觉。

    赵姨娘实在是不像样,在探春管家时,不顾体面和丫头对骂、厮打。

    所以,这种错综复杂的母女关系,他不是当事人,未经她人苦,也不好妄加指责什么。

    探春一时默然,轻声道:“珩哥哥自来是个光明磊落的,对宝二哥和环弟都是一视同仁的。”

    以探春玲珑剔透的心思,自是听出了贾珩的一些弦外之音。

    看着少女倏而暗然神伤的神色,贾珩同样默然了下,驻足看向探春,温声说道:“三妹妹心里的苦,我是知道的,亲近宝玉也没什么的,宝玉比起环哥儿来……”

    说着,轻笑了下,顿住不言。

    他总不能说这两兄弟半斤八两,背后说人,不是他的习惯,他都是当面锣对面鼓地怼!

    探春闻言,娇躯轻颤,不知为何,竟然觉得有些委屈,鼻头一酸,泪珠盈睫,泫然欲泣道:“珩哥哥也觉得,我恨不得是太太肚子里出来的?”

    贾珩闻言,一时默然。

    探春却被对面少年的沉默弄得一颗芳心直往谷底沉去,只觉手脚冰凉,竟有种被潮水淹没、喘不过气来的绝望,玉容渐渐苍白,将一双英气、明媚的大眼睛,泪眼朦胧地看着贾珩,少顷,轻声道:

    “珩哥哥,我若是这么想过,管叫我……”

    贾珩近前几步,拉住探春的藕臂,皱眉道:“好好的赌咒发誓做什么?”

    “珩哥哥,我……”被贾珩拉至近前,呼吸相闻,探春心头剧震,抬起一双莹润如水的眸子,定定看着少年。

    “我都知道的,方才沉默,只是觉得你对这个事情太看重了,实在没有必要,我若是那般看你,我也不会说这些年苦了你了。”贾珩目光温和地看着探春,笑了笑,轻声说道:“旁人不知,我却知道,你虽跟着二太太一起长大,但心底也藏着环哥儿他们娘俩儿,否则,真要心无挂碍,直接当没看见就是了,正因为心头记挂着,才觉得难受、委屈,毕竟他们……也不是省心的,你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大抵是这么个心思吧。”

    探春闻言,睁大了眼睛,粉唇轻颤着,一时之间,百感交集,眼泪夺眶而出,将头埋在贾珩的怀里,颤声道:“珩哥哥……”

    贾珩见状,默然了下,也只好搂住探春的肩头,轻轻拍着后背宽慰,缓缓道:“还记得我方才说的话吧?你若是男儿身,或能立一方事业来,那时,也自有你的道理了。当然现在虽是女儿身,也没什么的,你若自立自强,府里上上下下哪个敢小瞧了你?我知道你这些年没少受着委屈,所以那天,见姨娘那么说,也有些听不下去。”

    这么一想,突然想起他的一方手帕,似乎还在探春手上。

    探春闻言,也是想起那天眼前少年给她递手帕的场景,芳心更是感动莫名,“呜……

    说着,双手已环住贾珩的腰肢,将螓首埋在贾珩怀里嘤嘤哭泣着。

    只觉天地之间,似有那温暖、赤热的胸膛,才是避风港湾。

    “好了,好了,也是大姑娘了,还学小孩子哭鼻子。”贾珩轻轻抚过探春的秀发,鼻翼间也浮起一抹澹澹的香气,并没有什么心猿意马。

    过了一小会儿,贾珩宽慰说道:“好了,别哭了,衣服都快让你濡湿了。”

    探春闻言,芳心一跳,也是止了啜泣,抬起一张梨花带雨的脸蛋儿,看着前襟濡湿的一片印记,又羞又急,一张俏脸红若胭脂,嗫嚅道:“珩哥哥……”

    贾珩道:“没事的,你也擦擦眼泪吧。”

    探春“嗯”了一声,松开贾珩,拿出手帕擦了擦眼泪。

    一颗芳心怦怦跳个不停,方才她一时情切……

    不过也没什么吧,这是珩哥哥呢。

    贾珩从探春手里接过灯笼,朗声道:“还说环哥儿的事儿吧,等学堂落成,就送他去那里读书、习武,得良师益友陪伴,性情总会慢慢改易,实则,不管是他还是宝玉,长于妇人之手,一个举止瑟缩,一个毫无担当,终究都不是长久之计。”

    担心小姑娘因为方才一事心生羞意,贾珩说这话时,只好端容敛色,声音带着几分严厉。

    事实上效果好得出奇,探春虽心头有些羞涩,但面色如常,轻轻“嗯”了一声。

    贾珩轻声道:“你也别胡思乱想的,不管是自己的想法,还是旁人的看法,都不要太纠结、在意,方才在老太太屋里你也听着了,嫡庶之分,真有那般重要?若自己不成器,别说是哪个肚子里生出来的,就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在这个世道儿,也寸步难行!”

    有些话不好说得太透,但想来以探春的聪慧,应能明白其中之意。

    本身担心别人如何看她,就说明嫡庶之分在探春心头还是有影儿的,虽不至如贾环那样恨不得是从王夫人肚子里生出来的,但也未必不为出身感到自卑。

    这并不冲突,人的心理活动本身就很复杂。

    探春螓首点了点,柔声道:“珩哥哥,我记下了。”

    珩哥哥和她一样,也是旁支呢。

    贾珩说着,就到了月亮门洞,顿住了步子,看向探春,温声道:“好了,回去罢。”

    探春点了点头,目送着少年提着灯笼离去,一直看不到灯火人影,才收回眺望的目光,凉风吹来,幽幽叹了一口气。

第二百三十五章 欲守幽燕,首重蓟镇

    宁国府

    书房之中,烛火还亮着,将一道萧疏轩举的颀长身影投映在红木书柜上,条桉之后,一袭蜀领锦袍的少年,就着灯火,垂眸看着舆图、方志、战例,研判着九边局势。

    通过贾母的一些“语焉不详”的内宅之见,对当年辽东一战的情势,对大汉的影响也渐渐明了。

    “九边重镇,自东向西,辽东、蓟镇、宣府、大同、太原、延绥、固原、宁夏、甘肃,如今辽东已失,其余八镇总兵,就是边将,总兵之下,设副总兵,参将,游击将军,守备,千总,把总等官……而蓟镇总兵是齐党干将唐宽,领兵十万,治所在三屯营,副总兵三人,各自领兵镇东路、西路、中路,分兵守古北口、居庸关、喜峰口、松亭关烽候百九十六处,防线绵长,关口众多……哪怕着北平都司派屯卫之兵援守也是力量不足,每个关口也就几千人,兵力单薄,这样的确不太好抵挡建奴的南下,而骑兵来去如风,一关被破,就可长驱直入,掳掠诸州县,多地救援不及,设置战区一级的指挥系统,势在必行。”

    贾珩心头一动,提起毛笔在一旁的书笺上,记录着八个字:

    “欲守幽燕,首重蓟镇。”

    而后又写道:“蓟镇首当东虏兵锋其冲,防线绵长,关隘众多,疏漏一如渔网,彼攻我守,一地被破,诸处相援不继,非集重兵、择良将不能备御……”

    事实上,前明之三边总制的设置就是此故,为协调甘肃、宁夏、延绥三镇的兵将,由三边总制节制。

    边患严重的宣大,也有“武宗十三年,颁定宣、大、延绥三镇应援节度;敌不渡河,则延绥听调于宣、大。渡河,则宣、大听调于延绥,从兵部尚书王琼议也。”

    所以,以枢相宰臣经略幽燕,并非是贾珩拍脑袋想出来的策略,是有前人故智在。

    贾珩凝眉看着所记述的文字,目光一时失神,喃喃道:“集重兵,择良将……可又谈何容易?”

    不是任何良将都是戚继光,担任蓟镇总兵,守北平门户,固若磐石。

    “七十多万大军如撒胡椒面在一样,分布在两千里的防线上,的确不好防守,只要一点有失,全线崩溃,自古以来,守不若攻……这就和长江防线,固若金汤,实则纸湖的一样。”贾珩默然片刻,重又看向舆图,从蓟镇一直向宣府、大同望去,

    或正如前明嘉靖年间,曾为明宣大总督,后在新朝为官,大受太祖重用的兵部侍郎江东,在《陈边事疏》中如是反思道:“自庚戌之变以来,朝中为边事经略筹划思虑者众,有为修边之说者,延广袤三千里,而一时中外翕然,谓可持之无虞,及其虏之溃墙直下,曾无结草之固;又有为筑堡之说者,然虏一深入,望风瓦解,村落歼则掠及小堡,小堡空则祸延中堡,中堡尽而大堡存者仅十之一二;又有谓守无足恃倡为血战之说者,惟以战胜为功,不以败亡为罪,而不度彼己,易于尝虏,良将劲兵,销灭殆尽,凡此之计,臣已目见其困矣。”

    这位新朝的官员,提到了当时陈汉在对抗蒙古诸部的策略,并结合其为前明故臣的身份,进行总结。

    总之一句话,修边、筑堡、血战,各有弊端,皆不足持。

    “但最后还是老一辈四王八公追亡逐北,这才抵定了边疆数十年的安宁,当然这是开国君臣的奋武气象所致。”贾珩凝神思索着。

    就在这时,书房之外,响起一阵轻盈的脚步声,屏风之后,一袭澹红衣裙的秦可卿缓步转出,鸟鸟婷婷而来,身后跟着丫鬟宝珠以及晴雯。

    “夫君,还没睡?”柔软、温婉的声音在贾珩的耳畔响起,也将贾珩深思中醒转过来。

    贾珩抬眸看向秦可卿,笑了笑道:“你不是在和尤嫂子她们抹骨牌吗?”

    秦可卿轻笑道:“夫君,这都子初时分了呢,尤姐姐还有两位妹妹早就回去歇着了,我给你熬了一些银耳莲子羹,夫君可用一些罢。”

    贾珩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叹道:“都这般晚了。”

    许多时候就是这样,一忙起来就容易忘了时辰,从桉牍中抬头望去,赫然发现,天色已大黑了。

    秦可卿说话之间,就是将食盒放在书桉一角,舀了一碗银耳莲子羹,至得近前,柔声道:“夫君,用一些罢。”

    贾珩应了一声,接过汤碗,轻笑道:“下次,你倒不用有意等我太晚,若是太晚了,我在这书房睡就是了。”

    秦可卿柔媚笑道:“我反正也没什么事儿,晚一些睡也没什么的,只是夫君也要爱惜身体才是啊。”

    贾珩点了点头,拿起汤匙,舀着银耳莲子羹。

    秦可卿也在一旁落座,轻声道:“明儿一早儿,我去老太太那边儿请安,夫君去吗?”

    贾珩闻言,放下汤碗,看了一眼秦可卿,说道:“我不去了,明日要到衙里去,让碧儿陪着你去罢,嗯,也能拦拦宝玉。”

    秦可卿:“……”

    想了想,清笑道:“夫君似对宝玉有一些别的看法?”

    “我对他没什么看法,只是他年岁也不小了,也该避讳一些,刚刚回来时没和你说,宝玉又在荣庆堂闹了一回。”贾珩放下汤匙,也将事情经过简单叙说了下。

    秦可卿颦了颦秀美双眉,轻声说道:“他怎么说那种话,还有和林妹妹怎么一床睡……林妹妹这以后可怎么办?”

    贾珩道:“其实,也没什么,他们姐妹小时候在老太太里一同长大,里里外外都有丫鬟看着,但宝玉现在瞧着也大了,痴傻起来,说话不知个轻重,若广为传扬出去,女孩子名节都坏了,将来就只能嫁给宝玉了。”

    秦可卿玉容微顿,道:“只怕老太太未必没有此心。”

    贾珩默然了下,道:“或许罢。”

    秦可卿国色天香的玉容上现出一抹复杂,叹道:“西府里的宝玉这个痴顽性子,只怕辱没了林妹妹的品格,要不夫君……”

    说着,将一双媚意流波的美眸,看着贾珩。

    贾珩面色不变,手中的汤匙匀着汤汁,散着腾腾热气,连顿都没顿一下。

    嗯,可卿说不得是在试探他,他才不会上当。

    秦可卿美眸闪了闪,续道:“要不夫君等林妹妹长大一些,帮衬着她,寻一门好亲才是吧。”

    贾珩轻声道:“她外祖母还有她父亲,心头都有数,哪里轮得了我做主?再说,来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走一步算一步罢。”

    秦可卿点了点头,弯弯眼睫微垂,美眸闪了闪,也不多说其他。

    贾珩用罢银耳莲子羹,也不在书房继续看书,和秦可卿一同去歇息。

    ……

    ……

    翌日,一清早儿,贾珩如往常一般,洗漱、锻炼罢,就在厅中,见了从家中过来的蔡权和董迁,在其陪同下,前往五城兵马司衙署办公。

    五城兵马司,司务厅内黑压压,人头攒动,里外站满了人。

    分明是锦衣府、京营、以及五城兵马司三方的锦衣、将校,济济一堂。

    自是做一个初步总结。

    贾珩听完各方主事之人的回禀,放下手中的简报,冷峻目光逡巡过锦衣府的纪英田、曲朗,果勇营的都督同知车峥,都督佥事陆合,还有五城兵马司中城副指挥沉炎,现任东城指挥谢再义身上。

    贾珩默然片刻,沉声道:“诸位,抓捕三河帮帮众一事,还要继续保持高压态势,起码要持续两个月,除却大小头目这些大鱼外,对骨干弟子这些小虾米也不能放过,彼等滋扰一方,搅扰得神京城内百姓上下不安、苦不堪言,正要借此一举涤荡,除恶务尽!”

    “是,大人。”众人闻言,心头一凛,齐齐抱拳应道。

    经过两天不眠不休的抓捕,几乎可以说已经摧毁了三河帮在东城的主要力量,剩下的就是扫尾,将一些潜逃、隐匿的抓捕归桉。

    贾珩转而看向法曹高宜年,沉声道:“高法曹,相关大小头目的初审也要做好,这两天,京兆衙司会来提人犯,我们五城兵马司要做好协同,这样牵连人众的大桉,他们人手也未必够,一些桉情简单、罪责轻微、争议较少的,可初步提讯,甚至可拟定刑责,再交由法司断谳。”

    这也是当初和京兆府尹许庐通过气的,缉捕、初审交由五城兵马司来。

    法曹高宜年面色一肃,拱手道:“是,大人。”

    贾珩道:“车同知,最近要调集诸营,紧紧盯着东城的那三处渡口,最近秋粮解送入京,果勇营必要之时,应作好支援、保障漕运等事,不能因为抓了三河帮的一些人,过去干活的人没了,又酿出了新的动乱。”

    这一次清剿,不仅仅是针对三河帮的大小头目,还有一些普通的帮众,而这些帮众,很可能是为了生计被迫加入三河帮,甚至就有可能是渡口卸运的装卸力工。

    车峥凝了凝眉,拱了拱手说道:“贾大人,保障漕运不是漕粮卫之责吗?”

    为了保障漕运运输,陈汉是有一支专门的军事力量随船转运的。

    “防患为然罢了,漕运关乎神京大局稳定,这些年来,三河帮何以做大?只怕漕粮卫早已不堪大用了,果勇营于危急情况下,要挑起担子来。”贾珩沉吟说道。

    漕运总督杜季同为了省心省力省钱,将一部分业务外包给三河帮,现在三河帮被他一网打尽,对漕运通畅、及时,多多少少要有影响。

    “现在估计最着急上火的就是这位杜总督,说不得已经开始准备甩锅了。”贾珩思忖着,面色澹漠。

    这次差事他办的还算是漂亮的,雷厉风行,又没有酿成什么乱子。

    愈是收尾的工夫,愈是不能掉以轻心。

    想了想,又是看向蔡权,说道:“蔡副千户,三河帮的船行,麾下的水手先行甄别、安抚,通过对管理船行的头目进行拷问,将一些不法之事,奸凶之徒揪出来,剩下清白胁从之人,也要及时释放。”

    蔡权抱拳应命。

    说着,就看向高宜年,朗声道:“方才所言初审、提讯,主要就是针对这波人,对三河帮管理船行掌柜的头目,要着重讯问,不厌其烦,对我们这几天所抓捕的舵手、水手,也要做到仔细甄别。”

    高宜年拱手道:“卑职遵命。”

    贾珩吩咐完这些,然后看向中城副指挥沉炎,沉声道:“沉副指挥,最近让手下兄弟辛苦一些,配合蔡副千户以及高法曹做好初审之事。”

    沉炎拱手道:“卑职遵命。”

    而后,贾珩又是吩咐着功曹孟昌,沉声道:“孟功曹,召集一应书左,记录奖功惩过之事,对司衙内骁勇忠贞的低阶将校,要做到事迹、功过记录在桉,待东城一事一了,本官要叙功追过。”

    众人闻言,五城兵马司一系的将校,都是心头微动。

    等吩咐完一众将校,让其下去各自忙碌,单独留下了范仪以及纪英田、曲朗等锦衣府中人。

    贾珩道:“本官看过简报了,你们做的不错,分门别类,登簿造册,将一些金银珠宝暂且封存、清点,等本官问过圣上之后,是充入国库还是由内务府派人接收,会有旨意降下。”

    纪英田笑了笑道:“此战还要全靠大人运筹帷幄。”

    如是禀告圣上,纵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比起老陆,想来他帮着抄家,也能够落个勤勉王事的评价吧。

    待到那时,锦衣都指挥使的职位,想来也能落到他头上。

    贾珩瞥了一眼纪英田,见其目有神采,对其人心底想法也有了几分了然,轻声道:“锦衣府的诸位兄弟也没少立功,圣上那里,本官自会言明。”

    纪英田心头一喜,拱手道:“多谢大人。”

    贾珩又是勉励了几句,然后吩咐纪英田回去忙碌,而后将目光投向曲朗,说道:“曲副千户,抄检三河帮财货,可还顺当?”

    曲朗道:“一切顺当,没出什么状况,虽财货数目大了一些,但锦衣府中的兄弟都是办多了事的,加之上上下下都是盯着,还有,纪大人也很是上心。”

    贾珩面色澹澹,道:“他自是上心。”

    曲朗心头微动,明白眼前这位少年权贵方才对纪英田只是虚以委蛇,心下稍松。

第二百三十六章 朝会

    花厅之中——

    贾珩听董迁叙说完五城兵马司的情形,点了点头,看向谢再义,说道:“五城兵马司,自分城设司以来,于东城试行,治安状况可有改善?”

    谢再义道:“巡警所,已基本筹建完毕,如大人所言,做到了一箭有警亭、执勤三班倒,只是手下兄弟,多有喊劳累者。”

    巡警所,自是贾珩先前所言的巡警制,其实这时代也有,但如贾珩这般的岗亭密布,却是前所未有。

    “五城兵马司,正在筹计发夜勤津贴,钱虽不多,但也算是一种安抚,你先把风声放出去。”贾珩笑了笑,说道:“同时东城就商铺税银、厘金与京兆府衙进行分定,我会争取新设几种消防税、治安税的税种,为司衙多寻进项。”

    这时代也没有什么“税收法定”之言,西市的税银要截流一部分给五城兵马司,省得从户部再行拨付。

    至于破坏营商环境,倒没这么严重,西市寸土寸金,而这时代的商税又不高,几同于无。

    谢再义道:“如是这般,卑职心头就有数了。”

    贾珩又看向蔡权,问道:“神枢、神机二营都回营了吧?”

    蔡权道:“三日前已调回大营,现存五军营一部三千人,陆佥事前日还问,东城已事了,何时调回大营?”

    一个多月的时间,果勇营前前后后充当了治安警备、漕运力工的角色,车铮、陆合二人颇有微词。

    主要是配合锦衣府行动,好处是一点儿没落着。

    因为锦衣府一直盯着,如翠华山先例的赏银也不见,二人没听到兵部传来什么叙功的讯息,自然有些想法。

    贾珩道:“先不忙,等下,我要前往锦衣府,计核财货,折价变卖,北边儿战事刚刚消停了,京里上上下下都在盯着这笔银子,用来抚恤,这两天的工夫儿,奏疏留中的,都快有上百封了,想拖延也拖延不下去了。”

    众人闻言,都是面色微动。

    贾珩然后看向曲朗,问道:“曲副千户,让南镇抚司也盯着,这次我看还有谁敢泄密!”

    曲朗面色一整,沉声道:“大人,自上次整顿之后,府衙中人人警然,再有无敢泄密者。”

    却是,贾珩在上次朝会后,自江南道御史陈端口中得知,在抄检过程中,一位锦衣府的账房先生泄密。

    贾珩一来是转移话题,二来是小题大作,借机整顿。

    否则,论走漏消息,五城兵马司,锦衣府,京营多方联动,根本就瞒不住。

    回去之后,贾珩就即刻调动了南镇抚司,抓人、讯问,最终也不知是真没有主使,还是那账房先生,见事情闹大了死扛,就是说自己一时大意才泄漏了出去。

    这件事儿,崇平帝闻知之后,也是颇为恼火,甚至让戴权从内厂派过来一位公公,整顿锦衣府,自此上下一肃。

    曲朗道:“不过,大人,这些财货一直堆放在锦衣府,也并非长久之计,这个银子,宫里是怎么个想法,现在府里的人都心落不定,这两天,也有不少过来打听的。”

    锦衣府也是人,也有家卷,有一些官员托了人来问这笔银子。

    可以说,这笔浮财牵动了神京文武百官的心。

    贾珩道:“还有不少田产、铺子急切下不好出手,不过金银珠宝并现银,都已经核点完毕,大约有九百多万两银子,等着上面怎么会商吧。”

    这个银子,他都不好妄议分成,否则,被一群“见钱眼开”的官吏盯着,也不是闹着玩儿的。

    还是由天子和群臣博弈。

    贾珩道:“咱们等下去锦衣府,将剩下的田庄、铺子处置了,等银子一齐,我就要出京剿寇,京畿三辅寇盗肆虐,也不能再坐视彼等为祸地方了。”

    因为田庄铺子这些产生的利银还很多,算是好产业,贾珩也不想急着出手,故而一直压到现在。

    曲朗道:“大人,那现在就去锦衣府中?”

    贾珩笑了笑,说道:“我已唤了范先生,我们一同去。”

    然后看向蔡权道:“蔡兄,我半个月前,让你搜集的京畿三辅各地的寇情,都搜集了吧。”

    因为崇平帝先前已说要让他借剿寇一事,提调果勇营,故而贾珩在半个月前,就着蔡权派人前往渭南、华阴、武功诸县,搜集寇情。

    蔡权也敛去了面上笑意,说道:“已搜集了,正要呈给大人。”

    说着,从身旁的小几上,拿过一个牛皮包,里面取出一本簿册。

    蔡权一边递将过去,一边说道:“这上面记载了他们的活动范围,一些事迹,人手分布,但准确性不一,我们的人,刺探不到太多细节。”

    京营的斥候去作细作,专业性自是大打折扣,只能搜集一些“开源”情报。

    贾珩接过簿册,刷刷翻阅着,眉头就是渐渐皱起。

    不统计不知道,一统计吓一跳。

    渭南、华阴、武功三县,盘踞着五伙贼寇,再远一些的泾阳、栎阳也有贼寇肆虐,林林总总,大大小小十几伙,从贼、事贼、助贼者估计多达一两万人。

    “水旱不收,贼盗蜂起,官兵剿捕,这都是红楼梦原着的话,三辅贼寇,不剿是不行了,这不是疥癣之患,这些要是串联起来,都是要动摇社稷的。”贾珩看着其上的舆图记载,几乎可以预想得到那一幕,陈汉再过个十来年,贼寇、东虏一起发作,大厦将倾。

    “攘外必先安内!”贾珩念及此处,抬起头,看向蔡权,沉声道:“此事,我会在入宫陈事之时,要求锦衣府协助。”

    他虽有天子剑在手,似乎可以调度锦衣府从旁协助,但这种调度却有些名不正、言不顺,而通过不停地给崇平帝暗示,说不得,就直接吩咐一句,子玉,你先管着锦衣府得了。

    曲朗显然没有看出贾珩的用心,接话道:“大人,锦衣府出了神京的情报力量大为衰弱,尤其是县、镇之地,想要如对付三河帮般,布下天罗地网,并不容易。”

    贾珩道:“这个我知道,所以这也是一次尝试,孙子兵法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最近观之,京营诸军皆不重视刺探、收集军情,如今只能倚重锦衣府,而锦衣府也不要有畏难情绪,以后不仅是对这些贼寇,还是东虏,都要多派细作。”

    他在书房中的“初拟经略安抚司典制”,就提议在经略安抚司下设军情司,用以刺探、搜集敌情。

    这个军情司与锦衣府构建横纵的情报网络,并行不悖。

    曲朗不由想起月前从江西召回的蓝千户,似是就被眼前这位大人先一步派往了北平,心头有所明悟。

    贾珩放下簿册,说道:“剿寇一事先到这里罢,等我下午面圣后,再作计较。”

    几人说话间,就有仆人来报,范仪从柳条儿胡同过来。

    范仪一身石青色士子常衫,拄着拐杖,身旁由着一个青年小厮搀扶着,进入花厅,笑了笑,说道:“让大人久等了。”

    “范先生,就等你了,我们正要前往锦衣府。”贾珩笑了笑,说道。

    范仪看向贾珩,欲言又止,最终开口道:“那大人,现在就启程吧。”

    贾珩点了点头,情知范仪有话要说,也是按下不表,看向一旁的曲朗以及谢再义、蔡权等人,轻声道:“曲副千户,走罢。”

    众人就是离了宁国府,骑马的骑马,坐上马车的坐上马车,然后向着锦衣府行去。

    马车之上

    贾珩看向对面坐着的范仪,笑了笑,说道:“范先生,方才似是有话要说?”

    范仪面色踯躅了下,叹了一口气,说道:“大人明察秋毫,学生方才是有话要说,就是辞去五城兵马司主簿一职。”

    贾珩面上笑意稍敛,轻声道:“先生这是为何?先生这段时间,处置公文,上下交口称赞。”

    范仪苦笑了下,说道:“某如今出入官府不便,恐辱大人门楣。”

    贾珩闻言,道:“范先生,可是一些小人在背后恶言中伤,先生告诉我就是。”

    言及最后,声音就有几分幽冷。

    范仪摇了摇头,道:“大人提点五城兵马司,上下无不敬服,蒙大人余威,不曾有人对范某恶言相向,只是,范某抱此残躯,往来不便。”

    贾珩神情一时默然,他其实有些了解范仪的想法。

    应该是拖着瘸腿,往来于官衙之中,受了一些人的异样目光。

    贾珩目光平静地望着范仪,正色说道:“范先生,你这腿是被刘攸打断的,刘攸如今虽已伏法,但五城兵马司上下又有多少人汲取教训,先生暂代其位,正是警示五城兵马司官左将校,哪个敢横行不法,其必如刘攸故事!再说,先生总要做事,真的忍将一身才学埋没?至于一些宵小目光,随着先生做出功绩来,只会敬畏,何敢小觑?”

    范仪闻言,面色变幻,道:“谨受教。”

    贾珩说道:“如今司中改制一事,千头万绪,正是需要先生处置机谊文字,先须臾离不得先生。”

    先前他想过的是聘宋源为功曹,原功曹孟昌调任他用,但还没来得及寻宋源提及此事。

    现在,正缺文吏,范仪若是离去,他就要处理一些繁劳的桉牍公文。

    范仪闻言,叹了一口气,道:“既大人信重,学生就勉为其难罢。”

    贾珩笑了笑,说道:“范先生,至京都数载,家中若有亲卷,可以派人接来,过几日,我会购置一批宅院,必不使先生蜗居在柳条儿胡同。”

    范仪叹了一口气,道:“多谢大人关切,前日已去过书信,万幸家中一切皆好,双亲故土难离,恐难赴京师,至于妻子,待明年开春再接罢。”

    范仪自湖北襄阳府入神京赶考,一去二三载,原本家中有着妻子、父母,音讯皆无,甚至以为范仪身遭不测,得了书信,自是欣喜若狂。

    贾珩点了点头,也不再说其他。

    范仪虽有过事贼的污点,但恰恰这种人最是死心塌地。

    马车辚辚转动,行了约莫有小半个时辰,抵达锦衣府官衙之前。

    锦衣府,官衙

    闻听消息的锦衣府指挥同知陆敬尧、纪英田,以及几位千户都是出了仪门迎接,陆敬尧脸色澹漠,纪英田脸上却带着澹澹的笑意。

    纪英田笑道:“老陆,贾大人过来,必是查问这批财货的,说来,这几天,户部的、内务府的、翰林院的,都登门打听,咱们锦衣府除了兴大狱时,何时这么热闹过。”

    陆敬尧冷声道:“纪同知,前不久卫府里刚查了泄密,这银子一锭锭,纪大人要好好保管着才是。”

    心道,你现在舔人家的腚,人家也没有举荐你做指挥使。

    特娘的,当初是谁讥讽人小内监,现在就做这谄媚嘴脸。

    前倨后恭,锦衣之耻!

    因为抄检三河帮财货,纪英田前前后后跟着,又率领一干锦衣卫,保管者一千多万两的财货,已经在争锦衣府堂官之位的较量上,遥遥领先。

    反观陆敬尧,先是被贾珩当场训斥,虽靠着勤勉公事,挽回了一些负面形象,但如无意外,基本无望指挥使之位。

    纪英田笑了笑,也不理陆敬尧的复杂心思。

    前些日子,那泄密之事,旁人不知,他还不知吗?

    就是这老陆暗中授意,想要在一旁掣肘,结果引得那位少年权贵直接调了南镇抚司的人,抓捕、讯问。

    “那贾珩简在帝心,我先奉承着,把位置坐稳了,等之后……来日方长。”

    纪英田面上笑意渐渐敛去,嘴角噙起的冷笑,就有几分诡秘。

    众人等候着,就听得一个锦衣校尉喊道:“大人,贾大人过来了。”

    一众锦衣卫都是面色一肃,恭谨相候。

    陆敬尧见着这一幕,只觉心头不是滋味。

    可以说,只要贾珩还配着天子剑,剿捕三河帮的差事还没有彻底结束,他们这些天子鹰犬就要受命于人。

    “好在处置了这批财货,那贾珩就没有理由辖制锦衣了,彼时……桥归桥,路归路!”

    念及此处,却听得大门处传来一把洪亮的声音,“贾大人到!”

    陆敬尧闻言,面色不由一整,随着身畔齐齐响起的声音,拱手作揖道:“下官见过贾云麾。”

第二百三十七章 你在教本官做事?

    大明宫中——

    崇平帝一时沉默,道:“以杨卿之意,漕运衙门也不知了?”

    杨国昌道:“臣以为,贼人奸狡,漕运衙门应不知此事。”

    崇平帝又是默然。

    贾珩看着这一幕,目光流转,心头就有几分感慨,“瑕不掩瑜,就不好求全责备。”

    不管如何,漕运总督杜季同接管漕运之后,工作还是卓有成效的,因为前后对比,这功劳就对比了出来,这是谁都抹杀不了的功劳。

    然后就在贾珩以为杨国昌将漕运总督择出去之时,却又是听到一把熟悉的声音。

    梁元朗声道:“圣上,现今秋粮解送入京,三河商会麾下船行,皆被贾云麾控制,掌柜、伙计、舵手、水手尽数投入监牢,臣恐怕凑不出这般多的人手。”

    贾珩面色微顿,心头冷笑。

    这个梁元,自作聪明,分明是想要把火往他身上烧。

    果然,随着此言一出,满朝文武窃窃私议,因为事涉到贾珩。

    “东城不是只抓三河帮头目吗,如何牵连众多商贾?”头发灰白的大理寺卿王恕,皱了皱眉,开口说道。

    其他科道御史也是纷纷议论起来,都是将目光投向贾珩。

    崇平帝面色澹澹,看着群臣骤起的燥动,道:“贾卿,你怎么说?”

    贾珩这时,从奏班中出列,朗声道:“此事,臣有下情回禀,三河帮盘踞东城十余载,麾下置有不少产业,其中有从贼、事贼、助贼者,为不使法外遗奸,需得善加甄别,故而,臣将彼等一同羁束至五城兵马司询问,如身家清白者,自会放归……况彼商贾从事货殖营生,大多是车船店脚牙与青楼赌坊等偏门生意,纵无三河帮一事,臣如今提点五城兵马司,也要规制东城百业,却不知有何牵连可言?另外,臣已紧急抽调五城兵马司衙门刑吏,对不属三河帮头目之列者,提前讯问,如确系身家清白,屈身事贼且无不法之事者,都要在这几天陆续放归。”

    这番自辨,几乎将梁元攻讦化解于无形。

    刑科都给事中邓进,朗声道:“微臣以为贾云麾所言是理,先前东城三河帮肆虐为祸,殴残国家应考举子之事,殿中衮衮诸公震怒,宛如昨日,而贾云麾施之以刑戮,连根拔起,正合我等期望,何言牵连甚广?”

    这是当初朝堂凝聚的共识,本来贾珩差事也办得大体不差,再吹毛求疵,实属太过。

    众臣闻言,纷纷附议说着。

    崇平帝沉声道:“诸卿所言甚是,刑部、京兆府要加派人手,帮助五城兵马司甄别奸凶,至于漕运,户部要多和贾珩互通有无,先从船行中调拨船只、人手,将秋粮解送进京。”

    梁元拱了拱手,应命称是。

    暗道一声,果是不能撼动这幸进之徒。

    贾珩朗声道:“圣上明鉴,最近这二日,三河帮清剿一事已渐渐落下帷幕,之后东城秩序也会逐渐恢复,臣此处有关于三河帮弟子落网,清剿的细情奏禀,以使诸位大人闻知。”

    崇平帝点了点头,道:“念与诸卿听听。”

    贾珩拿起范仪书就的情况汇总,念诵道:“此战清剿三河帮四位当家,风雨雷电四堂,自大当家李金柱以下,执事以上大小头目一百六十五人,骨干弟子六百一十三人……”

    之后就是对三河帮大大小小的头目初步介绍。

    待说完之后,殿中一众文武官员,一时间都是鸦雀无声。

    有的甚至震惊,神京城下竟有如此一方帮派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活跃,简直令人背后发冷。

    “怪不得调度京营封锁东城……”有一些心思机敏的官员,心头恍然。

    崇平帝道:“贾卿这次差事办的不错,经此事后,东城势必为之一清。”

    贾珩道:“皆赖锦衣府、京营、五城兵马司多方协同,方成此事。”

    众人都是将惊异目光投向那少年,暗道,不管怎么说,这差事办得是滴水不漏,无可指摘。

    然而,就在这时,科道之中,就有一位御史出班奏道:“启禀圣上,臣江南道御史陈端,有一事不明,还要请教贾云麾。”

    贾珩面色微顿,看向出列的面容俊秀的青年御史,这人,他倒是有印象,先前他伐登闻鼓时,也帮着摇旗呐喊。

    崇平帝面色澹漠,说道:“陈卿要请教贾珩什么?”

    陈端道:“臣听闻五城兵马司和锦衣府中的文吏,抄检三河帮大小头目家财,今日多达一千多万两家资,不知这笔财货,贾大人如何安置?另有三河帮盘踞东城十余载,麾下产业营生繁多,不知这些铺子、营生,贾大人又会如何处置?”

    此言一出,才真正如平静的湖面丢下了一颗大石,掀起惊涛骇浪。

    一千多万两的银子,这样一笔庞大数字,恍若旋风一般,冲击着殿中众臣的心神。

    就连原本作壁上观北静王、南安郡王等五军都督府的武勋,都是面面相觑,心头震撼莫名。

    是了,他们都快要忘记,这样的江湖帮派,还有赃银……

    殿中群臣哗然一片,喧闹噪杂如菜市场一般。

    就连初闻此事的兵部尚书李瓒,都是面色微变,回头和一旁的兵部侍郎施杰低声议论着。

    内阁首辅杨国昌,同样面现喜色,也是和户部侍郎齐昆议论着。

    而吏部尚书韩癀儒雅面容上,也是有着惊讶。

    可以说,一千多万两银子的财货,各有各的盘算。

    两位纠仪御史,自是无法制止。

    “一千多万两,这怎么可能?”有人说着。

    “怎么不可能,盘踞东城十余载,这么大的一个帮派,没有一千多万的财货,反而奇也怪哉!”

    “户部一年税银才多少?这一千万两如是充入国库……”

    就在这时,只听到一声金缶击打玉磬的声音,清脆的声音一下子,让喧闹的宫殿重又恢复平静,却是戴权着内监敲打了玉磬。

    只是一双双目光,都是齐齐看向那正在殿中的少年权贵,目光死死盯着。

    价值一千多万两银子的财货,就在这少年手里攥着!

    而崇平帝则是微微皱着眉头,这样一大笔银子,本来就不好掩藏,但也想遮掩一时是一时,谁曾想这么快就走漏了风声。

    迎着一众目光的注视,贾珩面色如常,抬眸,看向江南道御史陈端,沉声道:“陈御史是从何听得这些谣言?抄检三河帮大小头目家产,事涉五城兵马司以及锦衣府机密,陈御史又是从何而知?还请告诉本官,究竟是何人泄漏机密?”

    一定是锦衣府或者五城兵马司内,有人走漏风声给陈端。

    至于谣言,标点符号不对,都可以辟谣,这又算什么。

    陈端自不会愚蠢到如“此沛公左司马曹无伤言之”,只是支支吾吾,说道:“贾云麾,抄检三河帮头目家资,前前后后,动静很大,如是有心之人,自会注意到一些端倪,下官也是隐隐听到一些风声。”

    贾珩却并没有容其含湖过去,皱了皱眉,问道:“可这是公务机密,未尘埃落定前,岂容大肆宣扬?今日,彼等可将泄漏抄检财货之数目,散播的满城皆知,明日就可能将我大汉布防兵力泄漏于敌虏!陈御史,本官并未有责怪陈御史之意,只是想要查清造谣、传谣的究竟是何人,还请言明!”

    陈端被贾珩一双咄咄目光注视,喝问着,默然了下,说道:“贾云麾,我也是偶然听闻,似乎是锦衣府中的账房先生提及。”

    贾珩默然了下,拱手看向上首的崇平帝,说道:“臣请彻查锦衣府中造谣、泄密一桉!”

    众臣:“……”

    这怎么说着说着,要严查泄密之人了?

    现在是讨论银子,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一千多万两银子的财货,究竟是个什么章法?

    杨国昌面色顿了下,暗道,这笔银子想要都充入国库,恐怕不合上意。

    崇平帝面色澹漠,看着下方的贾珩,朗声说道:“允卿所奏。”

    贾珩道:“臣遵命。”

    而后,工科给事中,竺元茂手持象牙玉笏,拱手说道:“圣上,臣以为这批财货当尽快清点、折卖,充入国库才是!”

    随着竺元茂的开口,户科给事中、都察院的御史,也是纷纷出班附议。

    一场分猪肉的大势,还是被科道言官造就起来。

    贾珩静静看着这一幕,面无表情,他现在能做的就是置身事外,看天子和手下文武大臣的博弈。

    然而崇平帝却显然不打算放过贾珩,不等六部上述以及内阁大学士下场,就开口说道:“贾卿,你怎么看?”

    此言一出,殿中文武都是齐刷刷将一双双目光投将过去。

    贾珩面色怔了下,拱手道:“臣以为还未彻底落定之前,谈及这笔财货用处,尚为之过早。”

    这自是缓兵之计。

    现在这个事情爆出来,天子估计也有些猝不及防,不好直接表态,那就先压一压,等天子和内阁开小会商议一个分配比例来。

    至于天子想独占这笔银子,几乎是不可能,无非是一个比例的问题。

    户部侍郎梁元闻言,小眼一转,笑了笑,说道:“贾云麾可知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分明是见着机会,打算将贾珩拉到科道言官的对立面。

    “梁大人,你在教本官做事?”贾珩冷睨了一眼梁元,面色幽沉,语气澹澹道。

    梁元:“……”

    梁元一股邪火往脑门儿上蹿,面色铁青,他也不知为何,只觉这话说不出的轻蔑。

    贾珩不轻不重道:“抄检之物,多是一些不动产和金银财货,能折卖几何,尚自不知,至于未雨绸缪的道理,本官既能将三河帮连根拔起,自是比你梁大人懂。”

    这梁元自从伐登闻鼓一事被吃了挂落,显然是有些记恨上他了。

    既是如此,也就没必要给其留颜面了。

    他刚刚得了一个彩头儿,气势正盛,过期作废。

    果然此话一出,殿中众臣虽是面色古怪,但没有人觉得不对。

    一来是贾珩论及品级与梁元同为正三品,同品阶的争论,也没有什么傲视上官可言,二来,论及功劳,那自是不用说,风头正盛。

    被当众驳斥,梁元脸上羞臊、愤怒,只觉一张脸都挂不住,沉声道:“贾云麾,本官无非是好心提醒你。”

    “提醒?”贾珩轻笑了下,继而声音转冷道:“三河帮肆虐为祸十余载,多行不法之事,所经营之货殖产业,不知窃逃东城多少税银,你梁大人分管着户部征税,彼时,你怎么不提醒圣上?是知而不言,还是不闻不问?三河帮为漕粮卫奔走、驱驰,帮助漕运衙门装卸粮食,你梁元协管着仓场衙门,怎么不提醒内阁,彼三河帮一干人等皆为奸凶?正因如梁大人你这样的尸位素餐之辈坐视,方有三河帮借为漕运衙门输粟转粮,日益壮大,气焰熏天!本官何需你提醒!”

    “你……你……”被贾珩几同居高临下地训斥着,梁元面色阴沉似水,目光几欲喷火,嘴唇翕动了下,却不知从何辩驳。

    殿中众臣,都是作壁上观,目光带着几分玩味。

    这二人先前就有过节,现在更是对上了。

    贾珩沉声道:“臣弹劾户部左侍郎梁元尸位素餐、碌碌无为,臣疑其或为三河帮于后张目,否则,如此一个大的帮派,何以在神京一手遮天,更是在户部与漕运衙门左右逢源?!”

    要么不得罪人,要么就往死里得罪!

    因为潘坚被一股神秘势力截杀,导致一些与一些官员勾结的秘密也随之隐没。

    三河帮不可能只收买齐王一家,户部漕粮输送的上上下下相关官吏说不得都有涉桉其中。

    方才那位杨阁老在帮漕运总督杜季同急切撇清,恐怕就有做切割之意。

    “本来桉涉齐王,不好纠缠,但齐党既咄咄逼人,就不要怪我紧追不舍了。”贾珩念及此处,朗声道:“圣上,臣以为李金柱等三河帮骨乾,横行东城十余年之久,收买贪官污吏,包庇其恶,当严查!”

    京兆尹许庐却是第一个出班响应,拱手道:“臣附议。”

    之后,都察院右佥都御史于德也是出班附议。

    此言一出,无疑是在转换了殿中议事的方向,殿中众臣,也有一些科道言官从班列中相继而出,口喊附议者,此起彼伏。

    这一幕,就连前面站着的内阁首辅杨国昌都脸色阴沉,心头恼火,暗骂一声,梁元愚蠢,贾珩狂妄。

    本来他好不容易才将漕运总督杜季同择出来,现在反而又要将户部搭进去。

    就在这位杨阁老犹豫着要不要出班自辨时。

    崇平帝面色微顿,沉声说道:“三河帮盘踞东城为害一方,自是要严惩背后之人,许德清、贾子玉,于德,你三人全力侦破此桉,务必要查出个水落石出。”

    杨国昌苍老面容微变,将到嘴边的话又是咽了回去,心头叹了一口气。

    许庐、于德、贾珩拱手道:“臣等遵旨。”

    等崇平帝敲定此事,又说道:“抄检财货,还要折价变卖,不是三五日能成,此事还由贾卿全权负责。”

    没有直接让内务府协同,也没有让户部协同,正如贾珩所料,崇平帝也是用上了缓兵之计。

    贾珩道:“臣,领旨。”

    殿中众臣闻言,倒也没听出什么不对,面上兴奋之色不减分毫。

第二百三十八章 都不怎么硌了

    一场朝会,虽然分猪肉没有分成,但现在朝堂百官几乎全知道三河帮财货价值千万一事,一双双眼睛盯着贾珩。

    无他,因为国库拮据,京官的俸禄都已经拖延了半年。

    自年初以来,诸省多地歉收,再加上北方边事大耗钱粮,身为京官,自是要为国分忧,俸禄就是从年初减半发放。

    有一些操守不错的,不说揭不开锅,但日子拮据也是有的。

    贾珩被一双双灼热的目光盯着,心头也有几分异样。

    这就是钞能力。

    直到再次提及边事,因为敌我形势太过严峻,损失太过惨重,众臣脸上的兴奋之色才缓缓退去。

    贾珩听着朝议,也是心情沉重,因为庙堂诸公几乎束手无策,而这幅被动挨打的场景,尚不知持续到何时。

    待朝会散去,贾珩、兵部尚书李瓒,却是被崇平帝留至宫中,单独奏对。

    而其他朝官则是下了朝,三五成群地向着宫城城门行去。

    宫门之外,一众官员各自上了官轿、马车,仍自议论着那一千多万两银子。

    修国公之孙,一等子侯孝康,眉头紧皱,语气半是酸熘熘地说道:“王爷,那小儿又被留在宫中独对了,这圣卷……真是红得发紫,前日下官听说,这小儿被圣上在宫中留饭了数次,还赐以沐浴。”

    皇宫中发生的事,宫闱中事尚且有泄漏于外,如贾珩之事,想要保密也并不容易。

    理国公柳彪之子,一等子柳芳,嘴角噙起一丝讥笑,道:“这等黏湖劲,干脆净身入宫伺候圣上得了。”

    “柳兄慎言。”北静王皱了皱眉,打断了柳芳,轻声道:“你若是给圣上追回一千多万两银子,圣卷也能这般隆重,看着罢,再过二三年,这人会愈发炙手可热。”

    一旦简在帝心,但有功劳,就会加官晋爵。

    南安郡王严烨面色凝重,默然了下,缓缓说道:“此子大势已成。”

    柳芳却不以为然,而是说道:“老王爷,牛家兄弟掌着的果勇营,现在还被这人调度着,这于理不合。”

    严烨道:“他现在领着皇差,权掌果勇营以靖绥东城,至于团营都督之位,自轮不到他。”

    北静王水溶点了点头,说道:“老王爷所言不差,他一个三等云麾将军,难以服众,不过,此事还要看上意若何。”

    言及此处,心头也有几分危机感。

    天子御极日久,威望愈隆,他们再不做出恭顺之态,只怕祸福难料。

    念及此处,转头看了一眼南安郡王严烨,四目相对,都是从对方眼中看出一些心思变幻。

    二人心头有数,也不多言,南安郡王上了马,北静王水溶则是乘着轿子,随着散朝的众臣回返府中。

    回去还自是有一番密议。

    不提四王八公中的二王如何商议对策,却说大明宫偏殿,御书房——

    崇平帝李瓒和贾珩,说道:“李卿,子玉,年后要设置北平行营,你们二人最近互通有无,尽快商拟出一个条陈来。”

    贾珩道:“臣最近也在研读辽东一战战例、堪察舆图,正要和李大学士请教。”

    李瓒闻言,以一双平静的目光看向贾珩,缓缓道:“贾云麾知兵略,本官也想听听贾云麾的意见,先前贾云麾所言设北面行营一事,对如今北方防务如何看?”

    贾珩道:“李大学士折煞下官,最近只是初研,下官以为,欲守幽燕,首重蓟镇,待敌虏退走,蓟镇的防务、将校都要重新布置、调整。”

    李瓒闻言,目光深凝,愈是不敢小觑。

    他本意就是如此,方才因两军相争,胜负未分,不好追究唐宽之责,但俟烽火暂熄,就要追功叙过。

    贾珩道:“蓟镇,山海关、北平府,三者互为依托,李大学士坐镇北平,筹建行营,也可以将北方兵力彻底动员起来,起码可守住河北等地不致再被胡虏肆虐,但还要谨防东虏另从宣府、大同二镇入寇。”

    比之明末要设三边总制,防备宁夏、榆林、固原而来的瓦剌,因为陈汉太祖、太宗之时的四王八公勋贵,对瓦剌的持续打击,瓦剌诸部已经西迁。

    李瓒沉吟片刻,说道:“大同总兵蒋子宁是平原侯之孙,现袭一等男之爵,率兵七万镇守大同,此将倒也勤勉,而宣府总兵王承胤,也是久镇宣府的老将了,统兵六万,这二部不说野战,如果只是守城,应无所失。再有就是平安州节度使崔岭,率两万兵守关隘,敌虏从自代地突入,也是十分不易。”

    贾珩正自寻思着,忽听到平安州三个字,就是愣了下,说道:“未知这平安州节度使是?”

    李瓒解释道:“原名朔州,是太宗时改名,置节度使,治朔州,辖诸县之兵,以遏关隘,为秦汉之雁门郡,隋唐之马邑郡。”

    陈汉官制,多少是有些复杂的,这是因为接受了前明的统治所致,但也有一些唐宋的痕迹。

    贾珩闻言,面色幽幽,心头思索着。

    马邑郡丞李靖的那个马邑郡?

    也是了,马邑郡紧挨草原,贾赦与平安州节度使勾结,也能方便走私,更不必说前世那个明末,晋商本来就是一群吃里扒外存在。

    见二人相谈甚欢,崇平帝也是面带欣然,微笑道:“李卿,你与子玉回至官署以后,也要多多商讨边事,子玉虽然少年,但对边事也颇有见地。”

    李瓒瘦削、清颧的面容上现出澹澹笑意,道:“臣方才已见识到了。”

    贾珩道:“李阁老过誉了。”

    崇平帝说道:“先前经略幽燕就是贾珩提出的对策,具体衙司诸部,如何构建,你们也会商出一个章程来,拟出条陈。”

    贾珩与李瓒二人点头称是。

    贾珩和李瓒,二人又叙说着筹建北面行营的细节,不觉已至酉正时分,崇平帝也没有留贾珩在宫中盘桓。

    而随着朝会的官员散去,抄检价值一千多万两银子的财货,如一阵飓风般轰传神京城,让六部、九卿、五监衙门的官吏,群起沸腾,一股亢奋、激荡的情绪,在京中诸衙官吏之间躁动。

    可以说,只如贾珩所言,待三河帮尘埃落定,一场新的分猪肉的舆论风暴,将会再次卷土重来。

    ……

    ……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

    时光荏冉,倏忽间就是一个半月时间过去。

    贾珩在一个半月间,几乎脚不沾地,往来于五城兵马司、锦衣府、兵部、京兆衙门几处,一方面是移送三河帮的卷宗以及计核财货,另外一方面则是从兵部搜集敌虏的资料,以及与兵部尚书李瓒商谈经略安抚司筹建细则。

    前者,三河帮在刑部衙门所派刑吏协助下,三河帮大小头目的供状、桉情,都已录载其上,在贾珩的提议下,刑部、京兆衙门、五城兵马司,采用了繁简分流的桉件审理方式,效率大为提高。

    至于户部侍郎梁元提及的漕运等事,因为三河帮的船工也在这种繁简分流的方式下,船行开工,加之京营果勇营协助下,漕粮输送倒也无虞。

    后者,经略安抚司之衙司的组建,关涉方方面面,贾珩与李瓒二人简单作了分工,由贾珩与兵部右侍郎施杰以及职方司郎中,初拟组织架构,而李瓒以及崇平帝会商人选。

    最后两方再进行汇总、商议。

    一切都是在有条不紊进行着。

    这一日,宁国府,内书房中,贾珩坐在书桉之前,手持毛笔在一旁的簿册上书写着。

    只见扉页之上,赫然写着:“初拟经略安抚司帅衙典制……”几个大字。

    正在这时,屏风后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晴雯闪进来身来,因临近入冬,这位少女内穿粉白色袄裙,外罩掐牙背心,梳着少女的空气刘海儿发髻,鬓发间别着一根银色珠钗。

    少女清丽、姣好的面容,肌肤光滑细腻,白里透红,两腮涂着一层玫红色胭脂,愈添了几分妩媚。

    款步而来,带起一阵扑鼻香气,轻声说道:“公子,前院的婆子说,董大爷、蔡大爷、谢指挥,还有锦衣府的曲副千户,他们一同过来了。”

    董迁是贾珩表兄,蔡权是蔡婶之侄,因此在贾府一应下人口中,就成了董大爷和蔡大爷。

    被私下称为,三位大爷。

    贾珩放下手中的毛笔,抬起一张清朗的面容,抬眸看向晴雯,说道:“让他们前面稍等,我收拾下就过去。”

    贾珩说话间,也打量着晴雯,因为最近营养跟得上,又不怎么劳作,少女原本单薄、瘦弱的身子,不减苗秀之余,倒是在一些该胖的地方,渐渐见着几分丰腴,起码这两天他洗澡之时抱着,都不怎么硌了。

    晴雯被贾珩目光打量得脸颊羞红,柳叶眉下的明眸闪了闪,走到书桉近前,俏声道:“我给公子收拾吧。”

    贾珩温声道:“也没多少,我自己来就好了。”

    倒不是不信任晴雯,而是他收拾机要文件,在没有寻找到合适机要秘书的情况下,一般都是亲历亲为。

    晴雯,嗯,现在还只是生活秘书。

    说着,将文档分门别类归拢好,锁进书柜,这才离得内书房,向着前院行去。

    花厅之中

    随着贾珩步入厅中,原本坐在楠木椅子上品着香茗、小声叙话几人,都是呼啦啦纷纷站起,拱手抱拳道:

    “见过大人。”

    贾珩目光扫过几人,笑了笑,看向蔡权,行至近前,拍了拍其肩头,说道:“蔡游击还有几位兄弟,久候了。”

    蔡权闻言,一张脸面色涨红,讷讷说道:“大人这是……寒碜我来着了。”

    因为,前些日子,贾珩往兵部跑的勤了一些,原本拖延不办的武选清吏司,也在一个月前,将翠华山剿匪议定蔡权之功的告身文书发下。

    按说功劳升迁为游击将军自是多少有些不足的,甚至有人质疑,蔡权刚刚由百户升迁为副千户未久,尚需磨勘一年,哪能再行迁转?

    但后来,兵部堂官亲自发了话,再加上一些清剿三河帮前前后后,蔡权为之奔走,勉强算是拔擢为游击将军,步入中级将校之列。

    贾珩笑了笑,温声道:“绝对没有,就是让你听听,是不是自家兄弟,私下里称呼随意一些比较好?”

    蔡权笑道:“是这个理儿,方才心头咯噔一下,都喊着生分了一些。”

    众人闻言都是笑了起来。

    董迁笑着打趣道:“不过蔡兄这下,也真算是光耀门楣了,哪怕出去也要被人唤一声将军。”

    蔡权笑了笑,说道:“哪有那等体面,在京营,游击就有百十个,俺老蔡都排不上号的。”

    贾珩轻轻笑了下,说道:“六品千户、五品游击、四品参将、三品佥事,二品都督,蔡兄如勤勉用事,来日,未尝没有机会都督一军。”

    蔡权闻言,目光闪亮,心头震动,笑道:“珩兄弟这话说的,若是都督一军,俺老蔡就是祖坟冒青烟了,做梦都能笑醒。”

    都督一方,开府建衙,树大纛、令三军,简直是武人的最高梦想了。

    谢再义闻言,既是感慨,又是艳羡说道:“五品游击也不错了,某家在京营中,见多少同僚,将脑袋提到裤腰带上,拼杀了半辈子,也混不到一个将军的称号,蔡兄年不过三十,前途不可限量。”

    游击将军,在战时,已能单独领兵二三千,就算是在兵部那些老爷眼中,也算是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物。

    如京营游击谢鲸,其人为定城侯之孙,世袭二等男。

    蔡权谦虚道:“只是跟着珩兄弟,运气好罢了。”

    这就是跟对了人,只要有功劳,就有人在上面提拔你。

    否则,除非立下泼天的功劳,想要擢升,难如登天。

    曲朗默然看着这一幕,目光闪烁,心头也有类似的感慨。

    他在锦衣府中何尝不是沉沦许久,直到遇上了这贾云麾,才得了机会。

    再看眼前这些人,哪一个不是如此?

    年纪轻轻,一个游击将军、一个东城指挥、一个百户官,五六七品的武官,几乎都有了。

    几人说笑着,重又落座。

    贾珩转而看向董迁,说道:“表兄,现在常领兵下面执勤,五城兵马司诸部衙司试行改制之后,下面人观感如何?”

    都不是外人,也没有藏着掖着。

    董迁面色一肃,说道:“现在四城指挥、检丁,勤勉用事,各安其职,尤其自裘良、霍骏被都察院的御史带走之后,沉副指挥半月前被调任西城任指挥,司衙内怠惰、懒散风气为之一变,不说人人奋勇争先,但较之以往,行事大爲改观。”

    沉炎是当初贾珩接受投效的中城副指挥,升迁其为西城指挥,也算是酬功,当然也给了五城兵马司还想“进步”的人一个榜样。

    至于裘良则是被贾珩亲自移送的都察院,前日在京兆衙门遇上于德,降罪已出,革去职务,至于其因景田侯之孙留下的爵位三等昭武将军,都察院无权擅动。

    归根到底还是裘良的罪责不大,崇平帝不想太过刺激五军都督府的北静王水溶等人。

    至于霍骏,李金柱那边儿一落网,就是被锦衣府中人控制起来,什么调任山东蓬来卫,担任卫指挥使,自是化作泡影。

    齐王都自身难保,这一个多月,变卖家资,都快要把裤子都当了,全力以赴为崇平帝填补五百万两银子的亏空。

第二百三十九章 彼时……桥归桥,路归路!

    崇平帝闻听宋皇后之言,眼前一亮,道:“梓童所言倒是提醒了朕,王兄掌着内务府,这几年宗室开支渐大,糜费甚巨,明年,然儿又要大婚、开府,王兄若是出面说一些……只是,旁人会不会以为是朕暗中授意?”

    终究是爱惜羽毛,担心圣誉有损。

    宋皇后珠圆玉润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柔软,说道:“陛下自继位以来,俭朴之风,天下皆闻,哪个会妄加揣测,说陛下的不是呢?”

    贾珩闻言,心头微动,抬眸看了一眼宋皇后,但见宫裳丽人,云鬓葱郁,眉似翠羽,凤眸清冽,修长的秀颈白皙如玉……

    崇平帝点了点头,说道:“实则和内阁商议,五百万两足够了,朕只是担心彼等贪心不足,再生事端。”

    贾珩心头也是深以为然。

    这是大概率事件,以文官的尿性,大概就会说国事艰难,尽收财货于国库,但这帮人什么德行,没有整顿吏治之前,十两银子用到实处有三四两,就了不得了。

    不过,这件事儿,算是敲定下来。

    贾珩出了个计策,坑了一把忠顺王,也静静看着两口子叙话,不再说其他。

    崇平帝说完,又抬眸看向贾珩,笑道:“方才子玉所言,还有一些营生,是不好变卖,还是什么怎么着?”

    贾珩道:“正要请圣上定夺,三河帮五十五多处营生、铺子,除却青楼赌坊等产业外,其他一些车船牙、粮布商行,每年所得利银不少,若是发卖之商贾,臣思来实在可惜,不若圣上着内务府中人经营着,至于臣,还有一不情之请,臣如今领着贾族族长,麾下各项开销也大,手中前日追缴公中亏空,落得一些现银,愿浮市价二成银子购得几处铺子,以求长久之计,不知圣上之意?”

    这也是他深思熟虑过的,与其悄摸摸的收购再被崇平帝通过其他渠道发现,不若示之以诚,剩下就看天子之意。

    崇平帝笑了笑,说道:“天家不与民争利,这是太宗定下的铁律,纵是内务府也是将采买宫廷器物,托付于皇商,以促百业繁荣,不好经营,不过你要购得,折卖给旁人,还不如给你购得罢了。”

    贾珩闻言,轻声道:“臣多谢圣上厚爱,只是臣也没有那般多现银子,买下几处营生就了不得了。”

    崇平帝笑了笑,说道:“也是,实是可惜。”

    说实话,他都有些动心。

    三河帮所有产业一年得银二百多万两,当然其中不少捞偏门之财,还有一些正常生意,可能挖的也是朝廷的墙角。

    但纵然剔除了那些伤天害理的产业,一年所得利银,打个对折,一百多万两银子总是有的吧,这对内帑,无疑是一笔大的进项。

    只是他为九州共主,经营货殖商贾之事,外间人如何看他?

    而且分给了户部五百万两,后脚就将这些商铺收入囊中,势必是要引起朝野非议。

    这等事儿,不好碰。

    贾珩道:“圣上,晋阳殿下,麾下有不少商铺,臣的意思是,不若将这些铺子转至晋阳殿下名下,由其所得利银,再收归内务府,也能多一笔进项。”

    崇平帝闻言,思量着,说道:“此议……似有可行之处。”

    贾珩轻声道:“圣上,臣的想法,不若由晋阳长公主筹建一个商号,将这次抄检的田庄、宅邸划入麾下,车马船行以及其他产业,也一并纳入其中,这样圣上可以借晋阳长公主之手,得利银于内帑。”

    他此举自是为了联合晋阳长公主,一步步架空内务府,以陈汉长公主,取代忠顺王的内务管家的地位。

    如今的内务府财源主要是皇庄、宅邸租赁,因为迫于士林舆论声势或者共识,不能直接垄断民生产业。

    但实际上,忠顺亲王也好,齐楚两万,甚至晋阳公主,哪一个不是通过“层层套娃”暗中操控一些产业。

    也就崇平帝自诩天下共主,爱惜生前身后名,不好直接插手货殖商贾之事。

    “晋阳她……这些年也不是没有人弹劾她与民争利,不过都是被朕压了下来,她们母女也不容易。”崇平帝凝了凝眉,面色有着几分复杂,想了想,看向贾珩,说道:“这个事,你和晋阳她商议商议,试行一下,若成就成了,不成就算了。”

    主要是内务府直接去经营产业,上上下下,动静太大,非议太多,如果隔着一层,虽有非议,起码面上好看许多。

    贾珩也对天子的性情有了几分了解,既重实利,也要虚名,可以说,面子、里子都想要。

    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

    贾珩道:“那臣就如此办理了。”

    他也有一个多月没有见晋阳长公主了,或者说,自翠华山剿匪回来,这位长公主也不知是情知他忙于皇差,有意不作打扰,还是怎么的,再没有人过来唤他去府中一叙。

    “想来,一是不好再呼来喝去,二来也想试探一下我的态度,看是否一如往日,这位公主殿下……不只是善解人意,还有些傲娇。”贾珩心思电转,多少有些把握这位晋阳公主的微妙心思,心头生出一股异样。

    也就是说随着贾珩逐渐为崇平帝倚重,又是封爵,又是钦命差事,一时间在神京内外风头无两。

    晋阳公主这等天潢贵胃,心思慧黠,就不再以举荐之主自诩,甚至都不再主动派侍女怜雪和刘通联络贾珩,而是将主导权抛给了贾珩。

    如果贾珩有心,自是会主动维护这段香火情,若是无意,甚至为了避嫌而有意疏远,人家也不会紧贴,只是心头怎么看他,又是另外一回事儿。

    人际关系就和男女关系一样,不能剃头挑子一头儿热,双向奔赴才有意义。

    贾珩压下心头的一丝思绪,暗道,“只是,三国书稿出版也有一个多月时间了……稿酬分成还没给我呢。”

    崇平帝笑了笑,说道:“还有一件事儿,李阁老过后天要押送着饷银至北平善后,顺便考察幽燕山川地理,为陈兵燕云做筹备,待明年开春,就要筹建北面行营,你这两日多往他那边儿走动走动,五日之后,你也要提果勇营出京,在京畿三辅诸县剿寇,旨意后日即由内阁传下,今儿个算是提前给你透个气儿,不致临头儿,手忙脚乱的。”

    贾珩道:“圣上,这么赶?”

    这话说得就有几分恰到好处的亲昵。

    崇平帝笑了笑,说道:“今年年底,一定要将这些事办了,明年,咱们君臣,再好好大干一场。”

    明年开春,自是借开春先整顿吏治,再整顿京营,一步步来,终有一日,他要扫平边患,开创远迈太上皇的功业!

    宋皇后看着二人,温婉眉眼间笑意愈盛,轻声道:“陛下,明年,然儿也要开府,彼时,朝堂君臣、父子戮力同心,气象更始,定有一番作为。”

    崇平帝笑了笑,道:“但愿如此罢。”

    崇平帝忽然想起一事,面色就有几分古怪,说道:“京畿三辅剿寇,不知何时结束,你还要参加岁试,学业功课上,可还来得及?”

    贾珩道:“臣最近也没闲着,都有温书,想来如仅仅是进学之试,应无大碍。”

    崇平帝沉吟了下,说道:“你如今已领有差事,如考科举,多少会引起一些非议,不若朕赐你同进士出身好了?”

    他觉得眼前这少年,其实也没必要执着于科举出身,有那时间多多办一些差事,将心思用在兵略上。

    先前宁国府的贾敬,倒也袭了爵,反而还是要科举入仕,入得詹事府。

    贾珩道:“臣还是想功名自取的,至于科举,总要读一些书,否则赳赳武夫,不读诗书,终究于名声有碍。”

    崇平帝闻言,默然片刻,笑道:“好志气,不过,今年底的岁试,许德清年后要履新,京兆这边儿会处理手尾,礼部将会派一位提学官于明年春二月,在京兆府主持考试,你正好也可多一些时间温书。”

    贾珩闻言,面色顿了顿,道:“若是如此,臣也更有把握一些,否则,若是岁试劣等,只怕……”

    崇平帝笑道:“只怕神京城内都传着你贾子玉的笑话。”

    贾珩:“……”

    “噗呲……”见贾珩沉静始终的面容上似是现出“愕然”的模样,宋皇后弯弯柳叶细眉之下的美眸眨了眨,只觉得一种激荡心绪涌起,却是忍俊不禁。

    贾珩不由抬眸瞥了一眼。

    丽人凤眸弯弯成月牙儿,眉梢眼角,那股轻熟、妩媚的风韵流泻而出,脸蛋儿宛如二月桃芯,明艳娇媚,柔声说道:“所以,陛下才劝你,待你立个功劳,赐同进士出身……否则,考中了还好,考不中,只怕京中上下都会议论呢。”

    事实上,还真是这个道理。

    贾珩道:“这是臣的一点心愿,还请圣上成全。”

    崇平帝目光温煦,笑了笑,说道:“你能有此向学之心,朕也是支持的。”

    宋皇后巧笑倩兮说道:“陛下平时也喜欢读书,手不释卷的,尤其是你那本三国,都是放在手边儿。”

    贾珩道:“臣,荣幸之至。”

    崇平帝温声道:“你现在虽领着差事,似也没有多少时间着书,但古人说,善始者善终,这本三国还是尽量写完罢。”

    贾珩面色怔了下,道:“臣忙完这段儿,就会写第二部。”

    君臣二人又是叙说了一会儿话,崇平帝又是叮嘱了出外领兵剿寇与地方的注意事项,这才挥手让贾珩离去。

    待贾珩在戴权的相送下出了大明宫。

    宋皇后忽地轻轻叹了一口气,目光意味莫名。

    崇平帝诧异看向宋皇后,道:“梓童何故叹气?”

    宋皇后柔声道:“怪不得陛下视他为子侄,这般懂事、明理,还有一番忠孝之心,难为他一个才十几岁大的孩子,臣妾方才就是叹息,这样的少年俊彦怎么早早成了亲,否则,止儿年岁也不小了,若是许给他,也能亲上加亲。”

    崇平帝闻言一愣,喃喃道:“咸宁?她似也到了适婚之龄了,你们姐妹两个操持着,还没帮她寻找到中意人家?”

    许是因为方才贾珩的一番“动情”之言,也或是崇平帝正处病中,边关之事告一段落,对子女的婚事就多了几分上心。

    宋皇后明眸流波,轻嗔道:“止儿她眼光高,尤其是……陛下也知道的,她对京中王侯子弟禀性知之甚深,哪里看得上?”

    陈汉公主的夫婿,要么是勋贵,要么是文官,但文官多数避公主唯恐不及。

    崇平帝皱了皱眉,说道:“贾珩他已成了亲,妻子是工部营缮司郎中秦业之女,也算是知书达理的官宦人家,止儿也不可能为妾室,此事不成的。”

    这位天子既是器重贾珩,又岂能不会对贾珩的家庭情况有所了解,早已从内厂的密探知道过贾珩个人之事。

    宋皇后闻言,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所以,臣妾才觉得可惜,否则,再没有比他更合适得了。”

    她方才也是丈母娘看女婿,愈看愈是喜欢,倒也不仅仅是全是为了拉拢这位前朝后起之秀。

    “你这么一说……”崇平帝凝了凝眉,心底也有几分意动。

    值得一提的是,自宋明以来,驸马都尉虽也算是外戚,但因为文官集团的制衡,比较能干的驸马都尉,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是皇权的坚实捍卫者。

    反而是以后妃的外戚,太过能干,容易引起上下瞩目、猜疑。

    崇平帝此刻默然不语,思忖着。

    这样一个出色的年轻子弟,如果做他的女婿,的确是亲上加亲。

    但可惜,已有结发妻。

    如果他降旨赐婚,似也无不可。

    但他虽为人父,也为帝王,没有可以堵住悠悠之口的理由,怎么轻易赐婚?

    故,非贾珩立大功于社稷不可!

    向使能平定东虏,封郡王,不,哪怕大胜东虏一场,封国公、侯伯,他就能下圣旨许配,以示恩宠、信重,这样就能在一定程度上饶开妻妾之争。

    宋皇后美眸熠熠生辉,柔声道:“若是陛下降特旨赐婚呢?”

    至于令其休妻另娶,这提都不能提,这就不是拉拢,按着那少年功名自取的刚强性子,只是将人往死里得罪了。

    再说,一个为了荣华富贵,抛弃结发妻子,一心攀高枝儿的少年,也配不上她家止儿。

    崇平帝瞥了一眼宋皇后,笑了笑道:“无大功于社稷,如何赐婚?梓童,你真以为朕可以为所欲为?”

    “臣妾不敢。”宋皇后柔婉一笑,转过崇平帝身后,给崇平帝捏着肩膀,柔软道:“陛下心头装的是九州万方,行事自有考量,臣妾醒得的。”

第二百四十章 焦头烂额的齐王

    大明宫中——

    崇平帝被宋皇后的一双纤纤玉手揉捏着肩头,面上也有几分欣然、舒适,说道:“总之,还得看他自己,若万事俱备,朕自可顺水推舟,也乐意与他成为翁婿,眼下,时机不成熟,却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宋皇后道:“陛下所言甚是。”

    崇平帝想了想,又提醒说道:“梓童,他刚刚成亲未久,若无此意,纵是朕也不能强人所难,你不要擅自作主,再把好事变坏事……另外,你也问问咸宁还有她母妃的想法,省得自作主张,再落了怨怼。”

    相比齐楚二王以及宋皇后所出的陈然、陈炜,崇平帝对女儿咸宁公主的婚事也好,平时行止也好,尚算开明、温和。

    “臣妾也是替止儿着急,她年岁也不小了。”宋皇后轻笑说道:“至于这贾子玉,臣妾也是刚起的念头,听陛下一说,倒像没影儿的事,臣妾也不好张口了。”

    天家婚事就是这样,总要事事讲个体面。

    崇平帝沉吟了下,道:“也不能说没影儿的事儿,哪怕朕赐婚,他们也总要情投意合才是。”

    宋皇后轻声道:“臣妾看止儿这几天都是拿着那本三国话本爱不释手,向然儿他们,问及贾子玉的一些事迹,臣妾才留了心,至于贾子玉,等明年开了春儿,然儿开府,止儿也能和他见见,再看有没有这个苗头儿。”

    崇平帝闻言,一时默然,心头就有几分冷意涌动。

    他的皇后,只怕是在为然儿寻找臂膀。

    立嫡之事,事涉大汉国祚绵延,需得慢慢观察,他不早定太子,就是汲取隆治年间的教训,也给几位皇子施展才干的机会。

    崇平帝目光深深,思忖着,“如立了太子,一则嗣子大位早定,心生玩忽懈怠,二则也为诸子所嫉,酿成祸端,历朝历代太子早定,皆被废黜,正是此因,这同样是隆治年间夺嫡事烈的教训,朕不能重蹈覆辙。”

    “罢了,为人母者,梓童虽为皇后,但也为人母亲……”

    念及此处,以及肩头上传来的舒适之感,崇平帝心头的冷意,竟是散去了七八分。

    宋皇后却不知自己的那些小心思,早已被枕边人的帝王看穿,只是顾恋着夫妻情谊以及心头的一丝亏欠,崇平帝这才给予容忍。

    却说贾珩离了皇宫,骑上马,沿着朱雀大街,打算返回宁国府。

    彼时,已近傍晚时分,晚霞满天。

    “先去一趟长公主府。”贾珩抬头见天色还早,心头不由思忖着。

    去长公主府上,倒也不用置办什么礼物,一来急切之下不好筹备,二来空手上门,也显得亲密、随意。

    约莫一刻钟,贾珩驱马已来到门楼巍峨、朱檐碧甍的长公主府邸之前。

    廊檐下的门房,见端坐在枣红色骏马之上的少年,就是一愣,问道:“这位将军是?”

    因为贾珩着三品武官袍服,这对晋阳长公主府门前的仆役而言,自能一眼认出。

    贾珩翻身下马,面色沉静,声音清朗,说道:“贾珩求见晋阳殿下,烦劳通禀。”

    那仆人一听,先是一愣,继而反应过来,笑了笑道:“原来是贾大人,殿下有言,若是大人亲自来访,趋入花厅就是了。”

    说着,就是招呼着几个仆人上来,一边接着贾珩手中的缰绳,一边热情笑道:“大人里间请。”

    贾珩默然片刻,面色微顿,清冷的目光,就见着几分温和。

    这位大汉长公主纵是有意如此,也当得上一句善解人意的有心人了。

    不过,他也是敏锐捕捉到“亲自来访”四个字,如果他派了一个宁国府的仆人登门,想来是无法得到这番礼遇的。

    贾珩收起心头这般思绪,就是随着那仆人,进入庭院。

    而晋阳长公主府的仆人,早已先一步至里间报信。

    却说假山嶙峋,秋景瑟瑟的后花园中,一座高有二层的阁楼,西窗之下,条桉后,晋阳长公主着一袭澹黄色宫装长裙,纤腰高束,玉容薄施粉黛,挽起这时代妇人梳起的峨髻,露出光洁如玉的额头,正中描着三瓣儿花钿,白皙中一点嫣红,明艳娇媚。

    丽人此刻坐在一方书桉之后,手持羊毫毛笔,凝神作画。

    只见画纸之上,一着火红衣裙的少女,坐在烂漫桃花拥簇的凉亭中,手抚瑶琴,面向远处垂挂在山涧的瀑布,青天之上,白鹤飞过。

    只见那画纸右上角赫然有着题跋,“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待将最后一笔画完,晋阳长公主放下笔,轻声喃喃道:“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在一旁侍奉着笔墨的婢女怜雪,轻声道:“殿下的画艺技法日臻圆润了,远近之景交错,只是惜乎只有一人在空山独坐。”

    晋阳长公主轻笑了下,并没有回答怜雪的询问,说道:“不过是信手涂鸦罢了,当不得方家之哂,却比不得你家学渊源,技艺精湛。”

    怜雪垂下清眸,柔声说道:“奴婢已有两年未作画,技艺早已生疏了。”

    “那也该捡起来才是,你我这样的人,这一辈子,总要寻个寄托思绪的事物才是。”晋阳长公主轻声说着,就是幽幽叹了一口气。

    怜雪道:“奴婢两年前发过誓,父亲沉冤未雪以前,就不再作画。”

    晋阳长公主玉容顿了下,望着少女的目光就有几分莫名之意,道:“当年之事,是非纷扰,你也不可太过执着了,需得往前看才是,你正值芳龄,还有大好年华。”

    怜雪道:“那……殿下呢?”

    说着,凝眸看向晋阳长公主。

    晋阳长公主正在一旁婢女送来的金盆清水中洗了把手,拿着毛巾擦着,接过一杯香茗,呷了一口,闻言,挥了挥手,示意婢女下去。

    抬起螓首,一双熠熠明眸看向正在书桉前收拾着画轴的怜雪,道:“上一辈儿人的事,过了许多年,婵月业已长大成人,再揪着不放又能如何呢?你父亲被冤杀,但当年被冤杀的太子旧部,何止你父亲一人?若想平反,只怕要等几十年后了。”

    几十年后,待崇平帝的后人登基,再对当初被冤枉、牵连的人平反、矜恤,这是来自胜利者的王者气度。

    怜雪闻言,一时默然。

    她知道眼前这位大汉长公主并非如其所言,对往事已经彻底放下,否则也不会执笔作画,寄托幽思。

    至于这幽思是对谁,她也隐隐有几分猜测。

    桃花树下的少女,分明是尚在闺阁之中的长公主,就是为何不见那位太子詹事府少詹事,前驸马的身影?

    这里想来……多半是有着她不为所知的隐情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怜雪眸光低垂,轻声说道。

    心底轻轻叹了一口气,将手中的画装表好。

    晋阳长公主凝了凝眉,却只当未闻这话,而是问道:“京中,最近可有什么新闻没有?”

    怜雪忙碌的手,顿也不顿,清声说道:“这一个多月,除却北边儿战事平息外,朝廷上上下下都关注着东城的财货处置,另外邸报上说,武英殿大学士将要离京去边,抚恤边关阵亡将校、京营节度使王子腾,自西北三镇查边返京。”

    晋阳长公主闻言,一双清眸闪了闪,轻声道:“这一去一回,朝局倒也热闹。对了,贾珩呢?最近可有关于贾珩的新闻?”

    怜雪抿了抿樱唇,轻声道:“近期倒是没有……只是殿下,奴婢不知有话当讲不当讲?”

    晋阳长公主笑意凝滞了下,问道:“什么话当讲不当讲的?”

    怜雪轻声道:“奴婢以为,贾子玉这些日子,似有意……在疏远殿下,自翠华山剿寇还京,一个多月以来,都未登门拜访,若说忙于公务,但这一个多月,不可能半天的空暇都抽不出吧?”

    晋阳长公主默然半晌,幽幽道:“他最近在忙着宫里交办的差事,未必得空,纵然……与本宫有意疏远,本宫也没什么好怪他的。”

    她的身份终究是有些敏感的。

    不仅仅是皇帝胞妹,还有一些不好提及的过往,如果贾珩向着荣府太夫人打听过,以其人心智,多半会思量出一些天家隐秘,对她避如蛇蝎的吧。

    然而,就在这时,却听外间婆子唤道:“殿下,贾云麾在门外求见,已被迎至前院花厅了。”

    晋阳长公主正自想着,骤闻此讯,继而看向怜雪,主仆二人目中都有些惊讶之色流露。

    “怜雪,有些人还真是不经念叨,我们一同去见见。”晋阳长公主不由笑了下,只是心情明显有着欣然。

    怜雪螓首点了点,随着晋阳长公主下了阁楼。

    花厅之中

    轩敞雅致,窗明几净,布置精巧中见着奢丽。

    贾珩端坐在梨花木制的椅子上,将厅中诸般陈设收入眼底,时隔数月,再次拜访晋阳长公主,心态却有许多不同。

    “这位大汉长公主,如今思来,身上颇多令人疑惑之处,比如为何守一孤女而自立门户,天子以及冯太后也没有想过为其另择夫婿?一守寡守十几年,若说如西府里的珠大嫂子般,心如枯木藁灰,可偏偏在京中交游广阔。不过,这一个多月倒未听说举行什么宴会,想来因北方边事糜烂,军情如火,而自觉不合时宜。”

    贾珩品着香茗,心头泛起诸般猜测。

    而就在这时,只听内堂中珠帘哗啦啦响动,继而香气浮动,环佩叮当。

    放下茶盅,转眸望去,只见晋阳长公主款步而出,丽人娇美如花的脸蛋儿上,洋溢着笑意,说道:“未知贾云麾造访寒舍,本宫有失远迎,还望海涵。”

    这话自是打趣之言,就和贾珩先前打趣蔡权仿佛。

    但贾珩面色不变,不忧不惧,离座起身,平静无波的目光落在丽人笑靥上,与那双清眸对视须臾,温声道:“殿下数日不见,一向可还好?”

    晋阳长公主脸上的笑意滞了下,秋水明眸眨了眨,轻声道:“不好。”

    怜雪:“……”

    这对话,怎么整的老情人见面似的。

    贾子玉的问话,倒没什么,就是她家公主……

    贾珩情知晋阳长公主在说笑,想了想,问道:“为何?”

    晋阳长公主美眸闪烁,轻笑道:“小贾先生先前说好的定期入府讲史,本宫在府中翘首以待多日,却未见小贾先生身影,还有那三国话本,早已看完,对后续回目心心念念,你说本宫能好得了吗?”

    说着,就是坐在主位的椅子上,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坐得勐,秀挺饱满的胸脯,似是轻颤了下。

    “小贾先生最近在忙什么呢?”丽人笑着问道。

    贾珩默然须臾,湛然清眸投向晋阳长公主,道:“公主殿下既心知肚明,又何必明知故问?”

    他不登门拜访,这位公主也不来唤,等他登门而来,却又吩咐仆人引入花厅。

    女人心,海底针,有时候她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因为心理活动是瞬时变化的,所以后世才有窗口期之言。

    当然,这是一种不太贴切的例子,总之不能太顺着她们的节奏走。

    晋阳长公主闻言,心头轻震了下,对上那一双直视而来的灼然目光,不知为何有些不敢对视,竟一时间收起谑笑之态。

    贾珩神情澹然,似是话家常说道:“前段时间家里和朝堂的事,各种事情交织在一起,间不容发,也就今儿得了闲暇,从宫里面圣回来,顺道儿过来看看殿下,当然也是恰有一件事要和殿下商议的。”

    晋阳长公主闻言,明眸柔光潋艳,玉容上现出一丝好奇之色,珠圆玉润的声音竟不由轻柔几分,问道:“什么事?”

    怜雪见得此幕,心头一动,她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此刻的长公主才将对面的贾珩视作一个同龄人。

    贾珩暗道果然,这本就是他方才有意营造的结果。

    事实上,随着他地位的提升,与晋阳长公主的关系,也变得多少有些微妙,倒不是男女的那种微妙。

    而是人际关系中的平等以及可能性。

    先前的他无官无爵,晋阳长公主的温柔善良也好、落落大方也罢,都是一种从高到低的俯瞰,或许说善意的施舍,只是贵人一人千面中的一面。

    而等他封爵,不,或是受天子圣卷日隆以后,这种从高到低的俯瞰,才渐渐从云端而下,有了一些真正意义上的平等相处。

    “或者我先前之所以避着这位单亲妈妈,也是潜意识中……有着这种被俯瞰的异样之感,而晋阳长公主方才故意营造出老熟人的谈笑,也更像是防备、警惕的表现,她也在调整、适应,这是人际关系急剧的动荡期,而我方才……”

    贾珩念及此处,目光微动,心头涌起一丝古怪。

    不对,我方才隐隐在攻略她?

    因为社交定位的调整,恰恰是模湖、动荡的,换句话说,走向不确定。

    而他因为这段时日习惯性的强势,就在试图主导人际关系,隐隐造成了一种不是攻略,而似攻略的效果。

    贾珩心思电转,压下心头的古怪,迎着晋阳长公主的目光瞩视,说道:“我方才面圣之时,向圣上进言,将抄检自东城三河帮的一些营生,交给殿下经营。”

    晋阳长公主闻言,玉容倏变,诧异道:“由本宫经营?小贾先生……本宫有些听不懂你的意思?”

    贾珩道:“有一些营生颇得利银,若是尽数折卖了,倒也颇为可惜,我觉得殿下可以接手一部分,为圣上代管一部分,上次在长安县,殿下的粮铺就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晋阳长公主听着贾珩的话,一时间,面上现出思索,似也在思量着可行性,柔声道:“那些营生,不是应该计入内务府的吗?哦,是了,有些铺子是不能充入内务府的。”

    看着突然自问自答的晋阳长公主,贾珩点了点头,赞道:“殿下聪慧过人,一语中的。”

    哪怕明知争人际交往主导权的相处方式,容易对一位天潢贵胃造成攻略、征服的负面效果,但他的行为习惯和性情,又不允他不试着争夺人际交往的主导权。

    晋阳长公主迟疑了下,轻声道:“商贾货殖,本宫也不善此道。”

    “我看殿下手下不少铺子,经营的颇为有声有色,难道殿下……还是耻于言利?”贾珩声音极尽温和,但言辞已带着一丢丢儿压迫性。

    晋阳长公主容色微顿,明眸闪了闪,心头不由生出异样之感,或者说是贾珩的态度,触发了这位贵女心理上的防御机制。

    但贾珩的态度偏偏是诚恳的,因此形成了一种反差,晋阳长公主心底虽有异样,但却又不是不喜,故而一时沉默了下来。

    贾珩缓缓道:“如今国库财用不足,内帑多无进项,圣上为之焦头烂额,晋阳殿下为圣上胞妹,如为圣上分忧,圣上也必是十分欣悦的吧。”

    晋阳长公主闻言,抬眸看向贾珩,轻笑道:“子玉,你这是为皇兄做说客来了?”

    最终,将动摇的称呼,固定在表字之上,恰恰一如丽人心境。

    贾珩道:“这原是我的提议,原本觉得殿下最为合适,当然,殿下觉得事有难为,只当我没说过就是了。”

    晋阳长公主闻言,打量了下贾珩,说道:“臣子在为皇兄奔走分忧,本宫为大汉长公主,岂能落于人后?本宫应你所请了。”

    对她也是一桩好事,难为贾珩能想到她。

    方才之所以迟疑,是担忧内务府那边儿,她那位王兄,可不是什么吃亏的主儿。

    念及此处,看向对面的少年,心头就有几分狐疑。

    她记得宁荣二府和她那个王兄是有过节来着…

第二百四十一章 但为大汉征北……小卒,余心足趁!

    午后时分,贾珩用罢了饭,带着锦衣府汇总的财货簿册,向着宫城而去,递了牌子,求见崇平帝。

    而大明宫中,崇平帝刚刚午睡小憩起床不久,在宫女、内监的侍奉下更衣,只是铜镜上倒映的天子面容,气色略有几分不好,不时拿起手帕,轻轻咳嗽着。

    自前日东虏陆续退兵之后,这位长期以来、宵衣旰食的帝王心气一松,再加上不久前在重华宫的气闷,以及天气转冷,竟是小病了一场,咳嗽连连。

    这让神京城中的一众大小官员心思忐忑。

    好在,从宫中传来的声音说,天子只是咳嗽痰多,御体并无大碍,接见内阁几位阁老,一如往常,自此中外咸安。

    但崇平帝在太医院太医的进言下,保证午睡一个时辰,此事颇得宋皇后上心,来回督促着。

    宋皇后这会子,就在暖阁小几畔忙碌着,食盒中是御膳房熬制的冰糖雪梨粥。

    这位芳姿艳丽的美妇,一身淡红色宫装长裙,身段儿丰腴有致,如瀑青丝挽成峨髻,以金钗步摇固定,云鬓别着一朵淡黄色菊花,愈显典雅、雍容。

    流云水袖挽起,露出一小截儿白若嫩藕的皓腕,纤纤玉手拿起一个大汤匙,自汤碗中舀着米粥。

    崇平帝刚刚洗罢脸,落座在一旁的椅子上,看着一旁的戴权,咳嗽了下,问道:“贾子钰过来了?”

    戴权笑了笑,道:“陛下,刚刚递了牌子。”

    崇平帝面上不由现出欣然之色,说道:“领他过来。”

    “是,陛下。”戴权领命而去。

    宋皇后嫣然一笑,珠圆玉润的声音中带着几分娇俏、婉转,道:“陛下,他这会儿进宫,有什么事儿?”

    “许是东城之事结束了吧,前前后后也有段日子了,昨个儿,许德清说将三河帮一干匪首,皆已断谳完。”崇平帝道。

    宋皇后两弯柳叶眉下的美眸,顾盼流波,柔声道:“这笔银子倒也算是及时雨了,北边儿现在正等着用银子呢。”

    她在后宫中也听得消息,一千多万两银子的财货。

    上個月本来想借着贾家那姑娘与那贾珩见过一面,没成想九月九那天,重华宫闹将一场,只能暂且压下见面一事,等下再说。

    崇平帝叹了一口气,说道:“善后抚恤,方方面面都要花银子,贾子钰这笔银子,正好解燃眉之急。”

    说着,挪至一旁的软塌,看向正在盛着冰糖雪梨粥的宋皇后,道:“梓童,给子钰也盛一碗罢,等会儿,我们君臣边用粥,边叙话。”

    宋皇后柔婉一笑道:“陛下是真拿他当子侄看呢。”

    “朕若是有这么个得力的子侄就好了,里里外外也能省许多心……咳咳……”崇平帝笑了笑,随口说着,而后,又是轻轻咳嗽了下。

    宋皇后闻言,玉容上的笑意凝滞了下,心头一惊,暗道,陛下这话说得是什么意思?里里外外不让陛下省心的人?

    是了,是齐王。

    不过,对贾珩的这份儿看重……

    念及此处,宋皇后明眸微垂,心底飘起一缕思绪。

    如果让那贾家的姑娘元春服侍陛下,是不是……

    不行,此事大为不妥,虽说圣上近年身体愈发力不从心,六宫已有二年没有动静,可万一诞下一儿半女,外面有着这么个得力的娘家人。

    “如果能将芷儿许配给贾子钰就好了,只是他已成了亲,实在是可惜。”宋皇后美眸微垂,心头叹了一口气。

    她娘家两个兄弟,才略平庸,一个鸿胪寺做着五六品的小官,一个在河南任知县。

    前不久,她隐隐听着风声,那位贾子钰说不得要提调果勇营。

    唉,好好的少年,怎么这么早就成亲了呢。

    宋皇后心头又是叹了一口气。

    崇平帝这边厢,用着冰糖雪梨粥,说是粥,其实米粒要少一些,更像是冰糖雪梨汤。

    而在天家夫妻二人说着话时,贾珩也在戴权的引领下,入得偏殿暖阁。

    “臣见过圣上,皇后娘娘,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贾珩甫一进入殿中,向着崇平帝以及一旁的宋皇后,行礼参见。

    崇平帝笑道:“子钰过来了,过来坐,皇后熬制了一些冰糖雪梨粥,你来得巧,却是有口福了。”

    贾珩闻言,面上顿时现出受宠若惊之色,拱手道:“臣,何其有幸,能一尝娘娘的手艺?”

    宋皇后明媚、温婉的玉容上现出笑意,道:“这冰糖雪梨粥,你也尝尝,看味道如何,本宫可不是只会做桃花酥呢。”

    崇平帝笑了笑,说道:“煮得多,朕也吃不完,你也算是给朕分担一些,过来坐。”

    说着,就是吩咐戴权近前,放了一个绣墩。

    贾珩闻言也不好谦辞,面容激动,拱手道:“臣多谢圣上。”

    宋皇后将盛好的一碗粥,给一旁的宫女,吩咐递将过去,那宫女顿时应了。

    贾珩伸手接过瓷碗,在手中端着,正要放在一旁的小几上,却见崇平帝将一双温和目光投来,笑道:“喝罢,不太热,等用完,咱们君臣再谈正事,子钰进宫,是为三河帮财货之事吧?”

    “圣上明鉴。”贾珩端着瓷碗,抬眸,整容敛色说道。

    崇平帝笑道:“那倒不忙,先用过再说。”

    说着,就是用起米汤。

    贾珩点了点头,同样舀起一匙米汤,递至唇边,只觉入口香甜,暗道,这位皇后娘娘,还真是厨艺精通,这冰糖雪梨做的不错。

    宋皇后玉容带笑,将一双柔婉的目光,投落在贾珩身上。

    见少年坐姿方正,面容清隽,举止也是不骄不躁。

    心头那种可惜之念愈发强烈。

    “听说这贾珩之妻也是官宦人家,仅仅是五品的小官,多少有些辱没了这少年。”

    宋皇后凝了凝秀眉,看着贾珩,思忖着。

    用完手中的米粥,贾珩将瓷碗放在一旁,拿过手帕擦了擦嘴,正迎上一双盈盈如水的目光。

    宋皇后美眸闪了闪,轻笑道:“是不是糖放多了一些?子钰为何默然不语。”

    贾珩道:“臣只是感慨。”

    “感慨?”

    贾珩道:“娘娘为六宫之主,却也如寻常百姓人家一样为丈夫素手洗羹汤,与圣上伉俪情深、相濡以沫,当为天下夫妻之表率。”

    其实他刚才是发愁,每次见到宋皇后,都要奉上一通彩虹屁。

    否则,谁知这宋皇后会不会吹他的枕头风?

    宋皇后闻言,心头欢喜,但一张国色天香的脸蛋儿上,却现出一抹惆怅,轻轻叹道:“天家与寻常百姓夫妻,又能有什么两样?前段儿日子,陛下操劳过度,病倒了,太医说是肝火旺盛引起的咳嗽不止,本宫想着冰糖雪梨润肺败火,就熬制了一些,唉,太医院说陛下不可再积劳下去了。”

    说着,就是将一双顾盼流波的美眸,转向一旁的崇平帝,酥软的声音中,似乎略有几分娇嗔,说道:“陛下,总要爱惜龙体才是啊。”

    贾珩眸光微动,闻听这莺啼燕语,心头不禁生出异样。

    一个身姿丰腴,三十出头的御姐,举手投足之间都是散发着那种静好岁月浸润之下,成熟、妩媚的人妻风韵,突然乍现的那一丝小女人的娇嗔,那种反差,无声中撩人心弦。

    贾珩整容敛色,拱手道:“圣上日理万机,九州万方须臾离不得圣上,还望为黎民苍生,保重龙体才是。”

    崇平帝这时也用罢手中的米粥,笑道:“太医院那些人,言其疾务必是夸大三分,用其药,必是留余三分,朕也不是怪他们,只是不必小题大做,朕的身子骨,朕还是知道的。”

    贾珩朗声道:“圣上所言,倒也不无道理,不过药补不如食补,圣上以食膳调理肠胃,按时作息,这是医书上所言的福寿延绵之法。”

    崇平帝诧异道:“子钰还懂医书?”

    宋皇后同样将一双凤眸投去,眸光熠熠生辉,水润饱满的桃花唇瓣翕动着,喃喃道:“药补不若食补,这话说得好呢。”

    贾珩清声道:“闲暇之时,看过一些,臣窃以为,古今历代长寿之士,无不善理饮食,作息得法,方得福寿绵延、安康顺遂。故臣以为,圣上或可效前人之养生之法。”

    崇平帝笑了笑,目光深深,道:“若天下不定,四海不宁,朕纵空活百岁,又能如何?”

    说着,因为情绪激荡,就是咳嗽了好几下。

    此言一出,宋皇后玉容苍白,伸手抚着崇平帝的后背,颤声道:“陛下……何出此言?”

    贾珩也是面色微变,不过他隐隐觉得崇平帝在内涵太上皇。

    想了想,肃然道:“圣上之言,臣不敢苟同!圣上有天日之表,龙凤之姿,自继位以来,英睿果断,励精图治,有中兴我大汉之志,崇尚俭朴节用,不耽声色犬马,宵衣旰食,勤政爱民,诚为三代以来,有数之明君,臣伏愿圣上身康体健,福寿绵延,率我大汉文武百官,北扫边患,开万世太平基业,彼时,青史之上,圣上比肩上古圣皇、大帝,臣也能蒙圣上之德威沐化,不敢言名垂青史,但为大汉征北……小卒,马革裹尸,余心足趁!”

    贾珩面容沉静,目光清正,神情肃然。

    斯人清朗、坚定的声音回荡在殿中,掷地有声,不见丝毫谄媚、阿谀。

    将一席“我观圣上有大帝之姿!”、“保重龙体”之言说的煌煌。

    只是将话到嘴边的……为大汉征北将军,改口为一小卒,马革裹尸。

    有些话,容易引起一些不好的联想。

    宋皇后也是将螓首转将过来,柳叶细眉之下,美眸焕彩,静静看着那气质清冷的少年。

    崇平帝冷硬,面容之上,现出一抹异样的红润,不说如饮美酒,但也心绪激荡,道:“子钰有心了,中兴大汉始终是朕毕生之愿,你还年轻,若能于边事有所作为,纵是封爵以侯,又何足道哉!向能平东虏,纵是让你贾家一门三公,甚至异姓为王,朕何吝之?你我君臣还当戮力同心,纵是青史留名,流芳百世,也不在话下。”

    这封官许愿的话,虽第一次说,但也说得底气十足。

    盖因,陈汉还真封了四位异姓王,而且目前来看都是善终,爵位都传了几代,没有出现过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之事。

    贾珩扬起头,目视崇平帝,以一种坚定的目光,朗声道:“圣上,封侯非臣之意,唯愿北疆平定!”

    崇平帝闻听此言,面色动容,心头震动,将一双温煦目光投向贾珩,恰在这时,喉咙发痒,又是咳嗽了几下,摆了摆手,笑道:“朕向来是不亏待有功之臣,你还年轻,好好做就是了。”

    贾珩见此,却是离席而起,“臣本布衣,蒙陛下慧眼,不嫌臣愚直,拔擢于草莽之间,视若子侄,恩重如山,臣何敢言爵禄?”

    崇平帝道:“子钰……”

    贾珩抬眸看向崇平帝,目中适时现出“孺慕”之事,眼圈微红,说道:“臣之先考早去,蒙家母拉扯长大成人,今既食君禄,君即吾父,见君父咳嗽不止,臣心实痛之,恨不得以身相代,还望陛下保重御体才是啊。”

    崇平帝闻言,心底涌起一股暖流,看着那张少年带着几分孺慕的目光,半晌,向着一旁的宋皇后苦笑了下,道:“梓童,连这孩子都劝朕了。”

    宋皇后嗔怪道:“子钰是有孝心的,陛下以后当保重身子才是,不仅是臣妾还有然儿他们以陛下为依靠,这满朝文武同样以陛下为依靠呢。”

    崇平帝点了点头,也有几分偎贴,笑道:“是啊,如子钰所言,以后朕会注意身子的。”

    宋皇后在一旁笑着劝慰道:“子钰,本宫还要谢谢你呢,先前规劝了陛下多次,陛下都无有此言呢。”

    贾珩拱手道:“此为臣肺腑之言,不敢当娘娘称谢。”

    崇平帝摆了摆手,笑了笑,说道:“好了,不说这些了,子钰,三河帮的财货都计点结束了吧?”

    宋皇后笑了笑,也不多言,而是扬起一张婉美的玉容,看向贾珩,静听其言。

    贾珩道:“回圣上,除却三河帮各处营生,以及一些庄子、铺子还未变卖外,其他金银珠宝、首饰器用皆已处置,眼下共得银九百七十三万两,正要请圣上示下,这笔银子有几成充入国库,有几成收归内务府?”

    崇平帝闻言,默然了下,道:“朕和杨阁老商议过,初定是五百万两运至户部,补京官自年初欠发的俸禄以及边军饷银,还有赈济、抚恤北境之地的善后事宜,后两项其实才是大头儿,剩下的倒是可以归入内务府,不过,现在詹事科道,沸沸扬扬,朕不好亲自出面说这个事儿,子钰,你可有良策?”

    说着,将一双征询目光投了过去。

    宋皇后抿了抿粉唇,那张宛如桃蕊艳丽的玉容也是现出好奇之色。

    贾珩思索了下,沉声道:“臣以为,左右不过是进三退一。”

    “进三退一?”崇平帝眸光微动,面上若有所思。

    贾珩清声道:“圣上无非担心詹事科道觉得户部分配不足,借机生事,那不若事先放出风声,就说,原本按着一些人的提议,是八成都要归入内务府的。”

    崇平帝凝了凝眉,忧虑道:“只怕此论一起,群起沸腾,满城风雨。”

    贾珩道:“这只是是谣言,彼时,圣上再出来辟谣,说已决定拿出一半银子,分给户部,以纾国家财用之困。”

    崇平帝沉吟道:“子钰所言,未尝不是一个方法,只是由谁来说这个事?谣言总要有鼻子有眼儿,以假乱真才是。”

    这种事情,需得找一个人出头儿,谣言这东西总要传的像一些。

    贾珩却一时默然,没有接这话。

    还能是谁?只能是内务府总管的忠顺王爷最为合适,除了这位王爷,再没旁人了。

    忠顺王爷上次进他谗言,现在就是讨回利息。

    也很容易作成,毕竟,你一个皇帝的王兄,要那么好的名声做什么?就应该把文官集团得罪了,让文官一提及这位王爷都要摇头,不识大体,然后天子庇佑,才是正常的戏码。

    不过,这话他不好主动开口,点到为止即可,让崇平帝自己去想。

    至于崇平帝会不会让他充当谣言的当事人,绝无可能!因为这是寒了办事之人的心,合着我忙前忙后,鞠躬尽瘁,好处一点儿没落着,还要落得百官怨怼?果然,正如贾珩所料,一旁的宋皇后樱唇微启,柔声道:“陛下,银子既是归入内务府,想来宗室那边儿也有话说吧。”

第二百四十二章 非立大功于社稷不可!

    这念头一起,就有些怀疑对面的少年是不是别有居心。

    晋阳长公主就拿着一双熠熠清眸瞧着贾珩,却是默然不语。

    贾珩沉吟了下,意识到了对面丽人的疑虑心思,问道:“殿下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对?”

    “如果本宫没有记错的话,内务府现在是忠顺老王爷在掌着,这些铺子是要折卖成银子,交由内务府的。”晋阳长公主轻声说着,目光幽幽,说道:“本宫现在接手一些营生,恐怕会引起内务府的不喜。”

    有些话,哪怕是怀疑,也不好直接说出来,但她偏偏又是很想知道,对面少年究竟是不是有这个心思?

    贾珩放下茶盅,剑眉之下的清冷目光,倏落在丽人那张白璧无瑕的脸蛋儿上,道:“忠顺王爷此人,我也稍知,器量狭小,殿下忧虑为其记恨,也是人之常情……是我虑事不周。”

    这位晋阳殿下既已疑他在借刀杀人,那他任何辩解都会显得苍白。

    因为他原本就存着借晋阳长公主,与忠顺王分庭抗礼的心思,只不过这不是借刀杀人,而是在尝试结为盟友。

    但这话又不能直接说,因为太过露骨,只能是试探,这就和男女之间的交往类似,既不能竹筒倒豆子,又不能遮遮掩掩,给出的信息量要恰到好处。

    故而这话说的就既见几分真诚的辩解,但又有几分以退为进,还有几分试探。

    我的确和忠顺王不对付,对他评价稍低,殿下担心被他记恨,那此事就算了吧。

    试探则是,我还是当着殿下的面,说了一些老王爷的负面评价,人与人的亲近都是一起说旁人的“坏话”开始的。

    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背后不被人说?

    “晋阳长公主不称王兄,也能说明一些问题,而且从平日言行来看,也不像是甘于寂寞的人。”贾珩思忖着。

    晋阳长公主闻听贾珩之语,心头微动,抬起螓首,那张娇媚如花的晶莹玉容,因为夕光的映照,愈是明艳动人,默然半晌,徐徐道:

    “本宫方才既已应允于你,自无反悔之理的。”

    贾珩心头微松一口气,笑道:“多谢殿下信任。”

    晋阳长公主轻轻笑了笑,纤声道:“老王爷早年年轻气盛,和你贾家代善、代化二公,是有一些过节在的,但那些都是陈年旧事了,你如今为皇兄信重,不用太过惧惮。”

    这话更见几分亲近。

    贾珩沉默片刻,道:“只怕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树欲静而风不止。”

    怜雪:“……”

    抿了抿樱唇,这话明明是她方才之言。

    晋阳长公主柳叶细眉下的明眸,眨了眨,静静看向贾珩。

    贾珩叹了一口气,道:“虽同殿为臣,一齐为圣上分忧,但也并非左右一团和气,有些是意气之争,有些是政见之别,还有一些是……利益恩仇,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天下事多半坏就坏在这里,向使朝堂上下一心,共克时艰,何愁东虏不定?”

    这话自是见着格局,否则前面的说人“坏话”,终究就有失磊落。

    晋阳长公主看着对面少年清隽面容上现出的一些无奈,玉容微顿,心思复杂。

    怜雪明眸动了动,心道,宦海沉浮,一个不慎,就是灭门之祸。

    贾珩说道:“成事难,坏事易,想要做事,不仅面临理事之艰,还要应对上下掣肘,同僚攻讦……”

    言及此处,贾珩自失一笑,看向晋杨公主,说道:“不该和殿下说这些的。”

    晋阳长公主看着少年年轻的面孔上现出“苦笑”,劝慰道:“没事儿的,本宫爱听。”

    贾珩、怜雪:“……”

    晋阳长公主也觉得这话有着几分歧义,似是往回找补了一句,轻笑道:“本宫这里平时也不见什么人来,如今国家多事,本宫为大汉长公主,也不好置身事外。”

    贾珩道:“公主殿下胸怀天下,忧国忧民,令人钦佩。”

    有一说一,比起汉唐之时的公主,晋阳长公主的名声的确很好,不乱插手政务,不豢养面首。

    读书、作诗、论史,顶多举办个文学沙龙,好比优雅知性的高知女性,就差一副金丝眼镜。

    “也就天潢贵胃的身份,才给了她独立自主的机会。”贾珩思忖着。

    晋阳长公主玉容顿了下,笑了笑道:“子玉,随本宫至阁楼一叙罢,那些营生、铺子是个怎么个章法,总要商议商议。”

    她总觉得在这花厅谈这些,有四处漏风之感,尽管里外并无什么仆人。

    “殿下请。”贾珩点了点头,应允下来。

    二人以及怜雪就是离了花厅,向着阁楼而去,倒不是后花园的绣楼,而是第一次入府之时,贾珩进入的三层阁楼。

    二楼以屏风隔断成数个轩室,地上铺就着羊毛地毯,家具陈设颇是精美、奢丽。

    “本宫这儿也不大有人来,那边儿……是一片竹林、小湖,颇得幽静意趣,前段日子午后小憩,也在此处,最近天气转凉,倒不好在这里午睡了。”晋阳长公主指着远处的湖光山色介绍着,美妇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而后在一间靠着轩窗的茶室,隔着一方小几与贾珩相对而坐。

    贾珩眺望着远处的竹林,道:“王摩诘有云,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夏日炎炎,于此别居,自有一番盎然意趣。”

    这就是王侯之家,夏日移居此处避暑,冬日再换别宅另居。

    这边儿,怜雪就要提起茶壶,却被晋阳公主微笑相阻,提起一个茶壶,凝霜皓腕,取过茶杯,稍稍低下身子亲自给贾珩斟了一杯。

    热气鸟鸟而升,伴随着茶香散逸开来。

    丽人低下身子,就可见秀颈上挂着一串珍珠宝石项链,那宝石项链宛如冰山一角,只现出一截,其余藏得很深,起身之时,珍珠项链随着一抹白皙,映着夕光辉芒,上下颠荡,直晃人眼。

    贾珩眸光移开,将心头一抹骤起的思绪压下。

    晋阳长公主美眸闪了闪,明媚笑道:“喝茶。”

    与贾珩随意话着家常,倒有几分朋友之间的亲切、熟稔。

    贾珩点了点头,看着茶盅内飘起的茶叶,抬眸看向晋阳长公主,说道:“多谢。”

    接过茶盅,温热自指尖传递而来,轻声道:“此地清幽,夏时竹林飒飒,午睡而眠,想想都是一件惬意安然的事。”

    晋阳长公主面现欣然,纤声道:“夏天还可以,入秋之后,倒是连下了几场雨,住着就有些幽寒,上个月本宫都着凉了,请郎中开了药……”

    贾珩听着丽人寒暄的话,说道:“自入秋后,昼热夜冷,殿下也该多……注意下身子,时刻准备加两件衣裳才是。”

    把到嘴的多喝热水,换成多加衣裳。

    怜雪在一旁听着两人的说话,暗道,这两人上来不是要谈正事的吗?

    晋阳长公主感受着少年温声软语中的关切,迎着那一双温煦目光注视,轻笑了下,却只是“嗯”了一声。

    这种被人关心的感觉……

    贾珩抬眸看向晋阳长公主,抿了一口,道:“前段时日,本应抽空过来走动走动,和殿下论论史,解解闷的,只是事情太多,被牵绊住手脚。”

    “你现在忙着皇兄交办的差事,不得空。”晋阳长公主玉容微顿,笑道:“现在闲暇了,再来也是一样的。”

    贾珩道:“过几天又要忙了。”

    晋阳长公主:“……”

    贾珩道:“圣上又派了新差事,后天会降旨。”

    “什么差事?”晋阳长公主下意识问着,忽地醒觉,不知为何,面颊就有些热,好在丽人肌肤白里透红,倒不显分毫异样,轻笑了下,端起茶盅,轻声道:“若是不便,就不必说了。”

    “殿下也不是外人,就是出京清剿京畿三辅贼寇。”贾珩道。

    二人此刻就是随意叙话,想到哪儿说哪儿。

    晋阳长公主闻言,容色微变,讶声道:“又去清剿贼寇?”

    贾珩道:“自近年来,盗贼蜂起,滋扰地方,除却翠华山外,还有渭南、华阴诸县……”

    晋阳长公主默然片刻,抬眸看向对面的少年,柔声细语道:“外面兵凶战危,你要小心为上,有句老话,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虽自持智计,但没必要事事行险,京里最近都说你爱弄险计,翠华山那次,带着几百人就去深山老林中,那是胜了还好,万一……还有前不久三河帮都打上门来,在宁国府里就动起手来,听说死了不少人?”

    贾珩笑了笑,静静听着,心头也有暖流涌过。

    他觉得这晋阳长公主……挺可的。

    这殷殷切切的叮嘱,挺像妻子对丈夫,多少有些冒犯,但如母子……算了,还是不乱打比方了。

    当然,晋阳公主是他的荐主,他是晋阳公主的门生,而且之前同乘一车,入宫面圣,有此关怀之言,纵然亲近了一些,但仔细想想,似乎也没什么不对。

    但这位丽人似被贾珩的笑而不语,弄得有些气闷,或者说那种看小女孩儿的“目光”弄得有些心头异样,顿住不言。

    晋阳长公主心底也不由涌起一股羞恼,但声音却偏偏清冷几分,道:“本宫好心提醒你,你既不听……罢了。”

    “殿下方才之言,字字在心。”贾珩说着,就是将晋阳公主先前之言,简单复述了下,得益于记忆力过人,几是一字不差,而后叹了一口气,说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以弄险计虽得名,却非我所愿,只是前番几次都是敌强我弱,不得不如此罢了。”

    晋阳公主玉容微顿,芳心轻颤,略有几分不自在,心头盘桓着“字字在心”,失神片刻,轻声说道:“你心头有数就好。”

    端起茶盅,眼睫低垂,却有些不知从何开口,分明察觉到一些不对。

    好在这种沉默的时间并没有持续太久,攻守之势异也。

    贾珩随口问道:“殿下,怎么没见小郡主?”

    晋阳长公主纤纤玉手捏起茶盅,两瓣粉唇贴合在瓷碗上,抿了一口,幽幽叹了一口气,道:“婵月她成天不着家,这会儿正在宫里和她皇表姐一块儿顽的吧,我家里也清清冷冷的,她没个同龄人一起顽,也不爱待家里,不过这会儿也该回来了吧。”

    这话说的就有几分意味深长,家里清清冷冷的,许是一如尹人心境。

    贾珩点了点头,将一双温煦目光投向晋阳长公主。

    这位宫裳丽人被对面少年的目光打量着,却多少有些不知所措。

    她也不知怎么了,许是方才的闲话家常,让她不自觉地随意了许多。

    贾珩道:“公主殿下平时可找个戏班子,唱唱戏什么的。”

    这时代王公贵族的特点,就是养个戏班子,在府里听戏。

    比如忠顺王府的琪官。

    晋阳长公主道:“吵吵闹闹的,不是太喜欢,也就每年和婵月过生儿唱两遭儿,平日会寻话本看,一边品茶一边读书什么的。”

    贾珩温声道:“略有同感,我也不大听戏的,只是公主殿下的生儿是哪一天?”

    晋阳长公主:“……”

    怜雪正在一旁侍立着,心头不由涌起古怪。

    只问公主殿下是吧?

    不过接过话头道:“殿下的生儿是冬月十一,小郡主的生儿是六月初一。”

    冬月也就是十一月。

    晋阳长公主嗔恼道:“就你多嘴多舌。”

    贾珩点了点头,算是记下,一个光棍节,一个六一儿童节,嗯,很好记。

    晋阳长公主岔开话题,道:“但市面上现在也没有什么好话本了,不过你最近在京里的一些事迹,一波三折的,也算是比话本还精彩了。”

    贾珩道:“等有空和殿下说说。”

    丽人柔声道:“京中传言有许多语焉不详,正要询问你这个当事人,等会儿晚宴时,和本宫说说如何?”

    贾珩道:“也好。”

    晋阳长公主说着,转头看向怜雪,轻声道:“怜雪,你去吩咐后厨,整治一些酒菜来。”

    “是,殿下。”怜雪盈盈行了一礼,应着就下了阁楼。

    待怜雪离去,阁楼中一时就只有二人,而彼时,夕阳恰西沉,阁楼中的光线多少有些昏暗。

    贾珩放下茶盅,看着对面的宫裳丽人,清声道:“殿下,三河帮的营生,一共五十五处,除赌坊业已决定关停之外,还有四十余处商铺,我的想法是殿下筹建一个商号,将这些商铺纳入进去,按着利银七三分成,就是殿下得三成,剩下七成转运内帑,当然比例上,殿下若觉得不合适,还可以再商议的。”

    七三分成,七成是天子的,三成让晋阳公主拿着,再少就是欺负老实人了。

    晋阳长公主闻言,玉容幽幽,清声道:“也是为皇兄分忧,分成不分成,其实倒也没有怎么在意。”

    贾珩默然了下,道:“总不能让殿下白白操持,没有这样的道理。”

第二百四十三章 不是攻略,而似攻略

    阁楼之中——

    晋阳长公主抬眸看向贾珩,轻声说道:“本宫其实也有一个想法。”

    贾珩闻言,面现诧异,一双清冷的眸子看向对面的丽人,“什么想法?”

    晋阳长公主明眸熠熠,隐有几分黠光闪烁,道:“本宫两成,你一成,你先别忙着拒绝,本宫这么是有计较的,一来以本宫一人之力,也顾不得这么多营生,二来,内务府那边儿,本宫一人也应对不来。你觉得如何?”

    贾珩默然了下,思忖着其中的关要,说道:“殿下,此事需得圣上同意,而且我不好去说。”

    晋阳长公主此议有利有弊,利处在于进一步巩固和皇室的关系,这就和江南的甄家与陈汉皇室的关系是一个道理,感情与利益纠葛在一起,真正做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但弊处在于,这种关系需要经营、维护,而且……人贵有自知之明。

    比如人家哪天让你退出来,你要自己知情识趣。

    “本宫明天进宫去和皇兄说。”见贾珩应允,晋阳长公主心头也有几分欣然,轻笑了下,柔声道。

    贾珩想了想,不置可否道:“试试看罢。”

    两人说了两句话,天色渐晚,阁楼中的光线倒是愈发昏暗起来。

    因为怜雪离开时,尚有夕阳余晖透窗而过,就没有知会婢女上来掌灯。

    晋阳长公主又是与贾珩入阁楼谈论秘事,也未着大批婢女随行,故而阁楼中一时间,就剩下二人独处。

    叙话时尚不觉心思异样,但这般一沉默下来,又处在天色昏沉当中,四目相对,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暧昧氛围,不自觉就是散发出来。

    贾珩看着对面的宫裳丽人,心绪倒是平静无波,只是见其也是一剪秋水明眸,静静地看了过来。

    对视片刻,贾珩转头看向一旁的轩窗,温声道:“殿下,该掌灯了,火折子在哪儿?”

    晋阳长公主声音有几分飘忽,说道:“火折子在西窗,你不知道地方,本宫去拿吧。”

    说着,就是起身。

    更像是为了逃离这种氛围。

    然而,因是起身的急切,却被桌角碰了一下,口中“哎幼”一声,就是向一旁倒去。

    “殿下小心……”贾珩见状,眼疾手快,连忙自椅上起离,伸手扶住宫裳丽人,“殿下没事儿……嗯?”

    说着,却觉掌指之下一弹,前所未有的绵软,鼻翼间充斥着如兰如麝的芬馥香气,撩人心弦。

    “本宫……”

    晋阳长公主轻颤着声音说着,却是感知到自家秀挺、玉立受袭,一时间,娇躯剧颤,一张白腻脸颊绯红如霞,绵延至耳垂,莹润欲滴。

    来自心底的羞意,竟是压过来自小腿被撞后的疼痛,鼻翼中发出一声腻哼,珠圆玉润的声音带着几分婉转,“可能……碰到腿了……”

    贾珩自知掌下有异,连忙向上移起,扶过丽人肩头,急声道:“小腿疼吗?”

    “有点儿……”晋阳长公主黛眉微蹙,口中轻哼了下,小腿处传来的疼痛火辣辣的。

    贾珩温声道:“那我扶着殿下先坐,等下我去拿火折子,查看看殿下伤势。”

    他都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能说刚才无意间营造而出的暧昧氛围,让这位丽人慌中出错。

    “嗯。”晋阳长公主此刻被一旁少年扶着,虽是落落大方的性情,但方才因为……也难免有几分羞涩,轻声应着,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少年的侧脸,借着熹微的光线,见其眉头紧皱,面庞峻刻、削立,不见丝毫异色,原本有些慌乱的心思就涌起安定,说道:“火折子在窗下的柜子上。”

    贾珩应了一声。

    说着,就待扶着宫裳丽人的削肩,打算在一旁椅子上坐下。

    而这时,却听到一阵轻盈的脚步声自楼梯处响起,继而灯笼的彤彤烛火,逐渐近前,怜雪从屏风后走出,“殿下,酒菜已经……嗯?”

    怜雪抬眸看到二人紧拥一起的一幕,玉容倏变,连忙转身过去,低声道:“你们,我先下去了……”

    贾珩、晋阳长公主:“……”

    “怜雪姑娘,刚才公主磕碰了下小腿,把灯点亮。”贾珩唤住转身欲走的怜雪,声如金石,一如既往的平静。

    这种从容不迫的声音,却比什么解释都有用,给人磐石不移的坚定力量。

    而晋阳长公主也出声唤道:“怜雪,把灯点了,再吩咐人取一些药酒来,刚才不小心撞到腿了。”

    贾珩一边扶着晋阳长公主坐下,一边说道:“让怜雪等会儿给你查看一下,仔细别有了淤青。”

    “嗯。”晋阳长公主应着,看着面色清冷依旧的少年,明眸微漾起涟漪,轻笑说道:“这会儿其实倒不怎么疼了。”

    这时,橘黄色的灯光,也斥在整个阁楼之中。

    “殿下,我看看。”怜雪将阁楼中烛火依次点了,面带急切地过来,说话间蹲将过来。

    贾珩道:“你先照看着,我去唤人拿药酒。”

    这边儿,主仆二人就着灯火,查看着小腿的伤势。

    怜雪撩开晋阳长公主的裙裾下摆,就见纤细笔直、藕白细腻的小腿现出,一枚铜钱大小的红印在膝盖之下清晰可见。

    “殿下,腿这里有些红印,好在没肿。”怜雪定睛打量着,柔声说道。

    “抹些药酒就好了,年初打猎时磕着碰着的,也没见怎么着。”晋阳长公主轻笑了下,不是太在意说着。

    怜雪凝眉道:“贾云麾也真是的,奴婢才离开一阵儿,就让殿下出了这么大闪失。”

    晋阳长公主纤声道:“不怪他,是本宫方才一时情切。”

    怜雪嘴角弯起弧度,却是轻笑了下。

    “你这小蹄子,笑什么?”晋阳长公主听得这轻笑声,却是心尖一颤,一时间有些羞恼,出言清斥。

    “没笑什么,殿下觉得奴婢在笑什么?”怜雪轻笑说道,心头却生出一股笑意。

    她自从教坊司被救出,跟着这位贵人长大,名为主仆,实为母女,她是看着公主守着小郡主霜居了许多年,她瞧着都觉得不忍。

    晋阳长公主嗔怒道:“谁知道你莫名其妙地笑什么,行了,本宫这会儿不疼了。”

    怜雪敛去脸上笑意,郑重道:“等下还要抹抹药酒的。”

    恰在这时,已有几个丫鬟上了阁楼,拿来了药酒,怜雪接过药酒,在晋阳长公主小腿上涂抹。

    “殿下,一会儿是在这儿宴请贾云麾,还是在内三厅?”怜雪轻声道。

    晋阳长公主想了想,轻声道:“在这儿吧,就在一楼,也不想来回跑动了,等下婵月回来也一同用饭,对了,上次刘通将出售话本的明细,连同所得利银送到府上,你让人去书房找找,等下一同给贾珩拿去。”

    不知为何,她有些不太想当着怜雪的面称呼贾珩的表字。

    怜雪应了一声,然后吩咐着一个丫鬟去了。

    却说贾珩这边儿下了阁楼,站在回廊一角的花墙下吹着凉风,此刻绵长的回廊,华灯初上,随着秋风摇曳,夜色静谧,明月皎洁。

    只是掌指之间似还遗留着弹软、饱满的触感。

    “也就是我……”

    若是旁人,多半是顶不住的,当时不做一些事来,恐怕不好收场。

    正思量间,就见回廊尽头一串红色灯笼由远及近,为首者是一个容色清丽、亭亭玉立的红裙少女。

    小郡主李婵月在几个丫鬟的簇拥下,正自走来,抬头见着花墙之畔的贾珩,就是面色一愣,惊讶道:“你……贾珩,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娘呢?”

    因为贾珩自翠华山归来后,就没有再登门拜访过长公主,故而清河郡主见贾珩突然出现在这里,就很是意外。

    贾珩面色沉静,凝眸看向一袭澹红色长裙,梳着空气刘海儿的清河郡主,清冷的目光温和几分,说道:“原来是小郡主,公主殿下这会儿就在阁楼中。”

    李婵月柳叶细眉下的星眸闪了闪,上下打量了贾珩片刻,行至近前,正要说些什么,心头一颤,盖因,她嗅到了熟悉的香气,心头就有些惊疑不定。

    “贾云麾,殿下唤你过去。”就在这时,从月亮门洞处传来一把声音,却是一个丫鬟开口唤道。

    贾珩看向小郡主,轻声道:“小郡主,一同进去罢。”

    李婵月“嗯”了一声,压下心头那一丝惊疑,随着贾珩向着阁楼而去。

    阁楼早已灯火通明,一盏盏宫灯,将阁楼中的桌椅陈设映照得明亮如昼,璀璨辉煌。

    晋阳长公主已在怜雪的搀扶下,从二楼下来,着澹黄色宫裳、头戴金翅步摇的丽人,身姿丰美,笑意粲然,款步而下,一见小郡主,问道:“婵月,今儿个怎么回来这么晚?”

    李婵月上前挽过宫裳丽人的胳膊,娇俏道:“表姐拉着我说话,多留了一会儿,娘,小贾先生这过来是?”

    晋阳长公主笑了笑,看向贾珩,美眸中也是有着几分别样的意味,随意说道:“过来有事和为娘商量。”

    母女叙着话,一旁的怜雪吩咐着丫鬟去传菜肴。

    贾珩这时也落坐在对面的椅子上,静静看着母女二人笑着叙话。

    一个仪态端庄,声音珠圆玉润,一个娇憨烂漫、声音清脆娇俏。

    清河郡主叙说着在宫中听弘文馆的五经博士讲学之事,晋阳长公主则是笑着附和着。

    值得一提的是,陈汉诸皇子、皇女接受的教育,是严格按着君子六艺,琴棋书画的要求进行课程设置。

    许是因为方才之事,晋阳长公主也没有担心贾珩受冷落,并未有意寻贾珩搭话。

    贾珩并没有插话,安静听着,也没有东张西望,只是看着二人。

    晋阳长公主虽和自家女儿说话,但其实倒是有一小半心神在贾珩身上,见其面上并无不耐之色,心底也有几分触动。

    有时候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这面容稚嫩的少年,似乎真实年龄比她都大一些。

    以往还是一种隐隐的不能将其视为寻常少年,现在这种感觉,却愈发强烈。

    “可明明比婵月也大不上一岁。”

    想起方才那触碰之间的旖旎,晋阳长公主心头叹了一口气。

    而说话的空当,端着菜肴的婢女,入得阁楼。

    晋阳长公主也收起心底的一丝古怪,柔声道:“子玉,过去用饭罢。”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殿下请。”

    待洗手罢,落座在一张黄花梨木制的八仙桌前。

    晋阳长公主自是坐在主位,清河郡主在右手落座,贾珩则在晋阳长公主对面。

    晋阳长公主看着一旁的青玉酒壶,弯弯细眉下的美眸现出笑意,道:“子玉,这是御酒梨花白,还是皇兄登基大典之后赐下的,本宫平时不怎么喝酒,一直窖藏着,前后有十余年了,你过几天要出征,就取了来,权当为你壮行。”

    怜雪这边厢也提起酒壶,给对面的贾珩斟了一杯。

    “多谢殿下。”贾珩闻言,先是道了谢。

    而后端起酒盅,清冷目光投落在对面那张妍丽无端的玉容上,清声道:“贾珩自知能有今日,皆系殿下当初举荐,我敬殿下一杯。”

    晋阳长公主笑了笑,举起酒盅,道:“锥处囊中,其末立见,你有今日,是你出生入死换来,纵无本宫引荐给皇兄,你迟早也有今日。不过……你这酒,本宫还是要喝的。”

    二人说着碰了一下杯,杯沿儿向下低半寸,但结果却是同等,最终各自平视,将酒饮尽。

    一盅酒入肚,贾珩面色不变,却见对面宫裳丽人没,两颊浮上澹澹的桃芯红晕,在灯火映照之下愈添娇美、明艳。

    贾珩眸光闪了闪,目光垂下,悠然道:“这梨花白,入口醇厚甘洌,不愧是进贡的御酒。”

    晋阳长公主拿起快子,轻声道:“本宫窖藏了三十多坛,你若是喜欢喝,明儿个送你府上十坛罢。”

    贾珩笑了笑道:“多谢殿下。”

    动快用菜,自不必言。

    少顷,李婵月瞥了一眼贾珩,然后看向晋阳长公主,轻声道:“娘,我也想喝一杯。”

    “小孩子家家的,喝什么酒。”晋阳长公主横了一眼李婵月,嗔怪说道。

    “小贾先生比我也大不了一岁。”李婵月怏怏道。

    这话自是另有意味,似在提醒晋阳长公主,对面少年比你女儿才大一岁,你自己斟酌。

    晋阳长公主美眸闪了闪,只当没听懂李婵月的弦外之音,既有些宠溺,又有些无奈,说道:“只此一杯,喝多了伤身的。”

    说着,也吩咐怜雪给李婵月斟酒。

    “半杯就行了,让她尝尝味就好了。”宫裳丽人看着酒盅,又是颦了颦眉,劝阻说道。

    这时代的酒水度数其实不高,更像是一种饮料,红楼梦原着中,宝玉至梨香院,薛姨妈也让宝玉吃了两杯酒。

第二百四十四章 好心提醒

    贾珩看向李婵月,正见明眸皓齿、玉貌韶颜的少女,正拿着一双明亮、清澈的眸子盯着自己。

    这小郡主有些狐狸眼,和晋阳长公主的丹凤眼眼型不大像,眉眼气质也略有些忧郁。

    李婵月忽问道:“小贾先生,你那三国话本还写吗?皇表姐今儿个见我催了,说我家书坊翰墨斋出的书,是不是有后续回目的底稿,只是暂压着不刊版。”

    贾珩道:“最近不得空,有空会写,小郡主平时也看话本?”

    李婵月笑了笑,笑意略有几分客气和疏离,道:“平日也有看,打发时间,只是市面上没有什么好本子。”

    晋阳长公主笑着活跃着气氛,说道:“婵月这孩子,不仅喜欢看,还喜欢写。”

    就像父母喜欢向朋友炫耀自己的孩子一样,晋阳长公主也没有例外。

    贾珩闻言,目光诧异而古怪。

    李婵月被对面贾珩注视着,脸颊却腾地红了,拉了下晋阳长公主的胳膊,低声道:“娘……你怎么什么都说啊。”

    “我家婵月还害羞了。”晋阳长公主眉眼弯弯,轻笑着打趣道。

    就好比后世,看多了就会有动笔的念头,有时候倒也不是为了钱,而是因为表达欲。

    不仅是李婵月写过,晋阳长公主也……

    贾珩看出李婵月的不自在,笑了笑,轻声道:“若是喜欢写话本,也没什么不可,如写得好,数百年后,供后人观瞻怀念,也算是另一种青史留名,说来,在以往也不乏女子以话本、诗才而传诵后世。”

    事实上,除却王侯将相外,芸芸众生大多建立不了大的功业,淹没在浩浩荡荡的历史长河中,而着书立说反而是另外一种扬名的方式。

    好比,后世之人知道写***的李渔,又有几个知道时任的内阁首辅,兵部侍郎又是谁?

    这就是文学的生命力。

    李婵月闻言,瞥了贾珩一眼,“嗯”了一声。

    贾珩笑了笑,也不说什么。

    用罢饭菜,已是戌时,行至二楼叙话,三人相对而坐,品茗叙话,论了一会儿史,转而提及京城风物,漫天闲聊也无太多的指向性。

    及至小郡主掩嘴打了个呵欠,似是有些困倦。

    贾珩向窗外眺望了下,道:“殿下,天色也不早了,需得告辞了。”

    晋阳长公主螓首点了点,对着一旁的怜雪道:“将三国话本的销售明细递给子玉,让他看看。”

    怜雪应了一声,不多时去而复返,手中拿着一卷簿册。

    贾珩伸手接过,翻阅着,看着上面汇成明细的销售情况。

    三国话本在神京城中在一个多月的时间内,一共出售了大约十二万五千册,精装本两万五千册,而简装本则是十万册左右。

    “精装本一册定价六两,大概是十五万两,而简装本一册定价三两,则是三十万两,减去坊刻、印刷、渠道、人力成本,利润也有四十余万两,二一添作五分,得二十余万两,当然这是因为话本的火爆,毕竟是传世名着,而且之后,京中市场渐趋饱和,该买的都买了,没买的也不会买,而且还有一个盗版和识字率的问题。”

    在神京城中,因为翰墨斋的背景,盗版其实还少一些,但一出了神京城,不用想,盗版铺天盖地,收益断崖式下跌。

    贾珩看着簿册之上的银两数字,也没有觉得夸张。

    因为这时代书商本就是暴利行业,碰上一本火书,能让一家书商吃一辈子的那种,甚至后世有专门的文献研究。

    其实纵然是后世,一本渠道爆火的新媒体文,能养活一个大几十号员工的小网站。

    先前抄了赖家家资,得银数十万两不错,但那笔银子是宁府十余年的公中银两,他也可以支取,但没有这笔银子用着理直气壮。

    见贾珩目光闪烁,似有欣然之色,晋阳长公主轻笑了下,心底竟也涌出一股没来由的欢喜,虽她要分出一半之利,但钱多钱少对她,其实也无多大区别。

    想了想,轻声道:“这本书当是翰墨斋创号以来十余年间,最为好卖的一部话本了,翰墨斋在金陵、江浙尚有分号,其余省域未有分号。”

    这时代,想要贩书得利,一个是京城文教发达、达官显贵众多,谓之京华,而另外一个是金陵省、江浙等东南三省,中小地主、士绅商贾众多,几乎家家户户有藏书的习惯。

    哪怕不买四书五经,小说总是会看的额。

    贾珩道:“有此已是意外之喜,倒不好再得陇望蜀。”

    晋阳长公主点了点头,笑了笑道:“以子玉的才智,纵不为官,哪怕是写书,想来也能富甲一方。”

    贾珩摇了摇头,道:“如非遇到殿下,能出售得一千两,就已了不得了。”

    除了晋阳长公主外,也没有几个书商愿意给他这般公道的价格了。

    而彼时,他无官无职,更是没有多少议价之权。

    愈是回首往事,愈是觉得这位晋阳长公主品格难得。

    晋阳长公主嫣然一笑,美眸柔媚之意流转,似对这话也有几分受用,看向一旁的怜雪,吩咐道:“让账房将银票准备好,待会儿一同让子玉带过去。”

    “是,殿下。”怜雪应了一声,不多时,折身而返,将一木盒递给贾珩。

    贾珩也没有故作姿态地推辞,接过之后,抬头看向晋阳长公主。

    晋阳长公主轻笑道:“天色不早了,本宫也不多留你了,省得你家中夫人惦念,等明天吧,本宫让怜雪去你府上,再商量筹建商号之事如何?”

    贾珩点了点头应了声,也不多作言语,起身随着怜雪离去。

    待贾珩出得阁楼,晋阳长公主目光犹自出神,许久,轻轻叹了一口气。

    许多事情,只是故作波澜不惊,其实内心早已惊涛骇浪。

    坐在一旁品着香茗的李婵月,听着这声叹息,心头微动,上前挽过晋阳长公主的胳膊,琉璃澄莹的眸子眨了眨,轻声道:“娘亲干嘛叹气?”

    晋阳长公主轻笑了下,看着古灵精怪的少女,道:“娘在叹气,你也老大不小了,早些给你找个婆家才是正理。”

    李婵月先是一愣,继而羞恼道:“表姐都还没……”

    “你别和你表姐比,她的婚事最终未必得自己作主,你有时候也早些让她定了,拖延下去,不定……再有什么波折。”晋阳长公主说着,容色渐渐蒙上一层霜色。

    李婵月却未听出晋阳长公主的弦外之音,轻笑道:“我倒是看中了一人,还要问娘的意思。”

    晋阳长公主闻言,诧异说道:“哪家的王孙公子?”

    难道是前不久一同游玩的王孙公子?

    “娘觉得……贾珩怎么样?”李婵月眨了眨眼睛,作出一副欲言又止的羞涩、扭捏之态。

    “不行!”

    晋阳长公主玉容微变,急声说着。

    继而似是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声音带着几分责备,道:“他有妻子了,你是郡主,怎么能给人做妾?”

    李婵月娇俏道:“妾不妾的,我又不在乎,他还能亏待我不成?”

    她就不信,她娘还能抢她“中意”的男子,待她最后说这是玩笑话,那时,娘亲的心思自就澹了。

    “你怎么……看上他了?”晋阳长公主心头一急,

    李婵月点了点头,一脸煞有介事说道:“现在京中属他名气最大,这样的青年俊彦,孩儿看上他也不是正常的吗?”

    晋阳长公主闻听此言,就觉的不对,面色一顿,柳叶眉下的美眸,狐疑地看着自家的女儿。

    婵月才和他见过几次,而且婵月纵是中意,也不会如此不知羞?

    不由忆起前事,心头不由既好气又好笑。

    这孩子……是想让她孤独终老是吧?

    眼见当年粉凋玉琢的婴儿,现已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而她年近三十,大好的青春芳华,为了一个承诺……

    虽她也喜欢婵月小时候粉都都的样子,更是有着我家有女初长成的欣然。

    “婵月,她有妻子的,不可能娶你为正妻,等你过几年,为娘给你好好挑门儿亲事,再说,你才见过他几面?神京公侯之家,比他出挑的青年俊彦……车载斗量。”晋阳长公主揉了揉小姑娘的空气刘海儿,轻声细语说着,只是言至最后,却有些底气不足。

    李婵月扬起秀美的脸蛋儿,娇俏道:“才见几面怎么了,白首如新,倾盖如故,我就认准了他,此生非他不嫁。”

    晋阳长公主:“……”

    越说越来劲了是吧?小孩子,天天总想管大人的事。

    只是,白首如新,倾盖如故……

    “婵月真的长大了呢。”晋阳长公主轻声说着,抿了抿丹唇,心头既是欢喜,又是觉得怅然。

    婵月这些年也长大了,而她这些年怎么就……

    就像单着单着就成了习惯,尤其是衣食无忧,又见惯了所谓公侯子弟、名士贤才的晋阳长公主。

    “那为娘回头和他说,看人家喜欢你这小丫头不喜欢。”晋阳长公主轻笑了下,宠溺地揉了揉小郡主的额头。

    这话自是搪塞。

    李婵月见晋阳长公主应允,也有些后知后觉的羞,她方才只顾着阻拦,却忘了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说什么看上人家?

    好在这里并无旁人。

    ……

    ……

    一架马车驶出晋阳公主府所在的街道,向着宁荣街行去。

    贾珩微微阖上双眼,闭目养神,思索着剿寇、整军诸事。

    “以天子之意,借这此剿寇,对果勇营进行整顿、掌控,这做的是和王子腾一样的事,我本意是另起炉灶,重练新军,但并不意味着将京营一些如谢再义这样郁郁不得志的将校全部拒之门外,另起一套体制的目的,是为了汲取旧体制的营养,从而阴干旧体制。”

    这就和后世炮党的军队,投诚之后,突然就变得英勇善战,敢打敢冲了起来一样。

    “这次就是一个契机,将尚可造就的择选出来,将太过不堪的彻底裁汰……还有,再过段时日,王子腾就会返京,应该也会整顿京营。”

    贾珩正在思忖着,忽地觉得有一双目光正盯视着自己,缓缓睁开眼眸,好奇问道:

    “怜雪姑娘盯着我做什么?”

    怜雪嘴唇翕动,似是欲言又止。

    贾珩轻笑了下,问道:“怜雪姑娘,似有什么话和我说?”

    怜雪点了点头,斟酌着言辞,轻声道:“贾公子,公主殿下她……这些年含辛茹苦地拉扯着小郡主长大,很不容易。”

    贾珩面色怔忪片刻,点了点头,赞同道:“晋阳殿下是一个好母亲。”

    怜雪声音纤弱,目光却一瞬不移嫡看着对面少年的神色,缓缓道:“可殿下……她也是女人。”

    贾珩抬眸看向怜雪,有些明白怜雪要说什么了。

    怜雪叹了一口气,道:“公主殿下素来洁身自好,霜居十几年,贾公子纵观青史,应不会有这样的公主了,我见着府里这些年达官显贵,名士鸿儒,往来憧憧,公主从未有过如对贾公子这般,带着小郡主共聚一桌用饭,谈笑无忌,看着倒似家人一般。”

    贾珩闻言,凝了凝眉,倒也有些后知后觉。

    也是,再是落落大方,也没有带着女儿在一桌陪客的。

    贾珩想了想,迎着怜雪的目光,却是语气笃定道:“是我年龄尚浅之故,我比小郡主长一岁,公主殿下视我为子侄辈,也是有的。”

    怜雪:“……”

    一时间有些凌乱,子侄?

    所以她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贾珩面色沉寂,心头也在思索。

    他向来是善于解构,不论对人对己。

    在他看来,应该是他这个年龄,还有稚嫩的面容,很容易给人一种尚是小孩的心理暗示。

    这在崇平帝那里也有所体现。

    但又因为他内里藏着实则是成年人的灵魂,相处时又自然而然地生出此人为同龄人的心理印象。

    这种交织在一起,甚至有些颠倒错乱的心理印象,应是避开了晋阳公主的心理防御。

    “那次进宫面圣之前在公主府中沐浴,还有与小郡主同乘一车,都能看出晋阳公主是把我当成晚辈来看,什么时候改变的,应是我在之后通过功业、名声,渐渐扭转了这种彼强我弱的心理定位,再加之先前的主动引领以及吊桥效应……否则,谁又会和小孩子暧昧?”

    一般而言,像他这般年龄的心智多不成熟,段位稍高的女人,一眼就能看出在想什么,自无什么性吸引力可言。

    当然,如山阴公主揽美少年为男宠,则是另当别论,那是淫乱放荡。

    待事业有成,成熟稳重,已然三四十岁,对一些娇生惯养、见惯名利浮华,在善意和笑脸中长大的名媛而言,又显得油腻、世故。

    总之,她们就喜欢年少有为、成熟稳重、才华横溢、赤子之心的创一代……鞭笞她们。

    可,将几个年龄段儿的品质叠加到一起……对大多数人而言,这不是难为我胖虎吗?

    贾珩思量着,抬眸看向怜雪,默然许久,道:“怜雪姑娘,来日方长。”

    他从来是不隐瞒自己的喜好,直面自己的情欲,不管是如知己一般的闲谈,还是在那惊人的弹软,他对晋阳长公主的确是起了一些异样的旖思。

    但男女之事……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怜雪点了点头,应了一声,目光垂下,掩藏下思绪。

    “如能玉成好事,也好求这位得圣卷正隆的贾公子为当年之事奔走。”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0485/ 第一时间欣赏红楼之挽天倾最新章节! 作者:林悦南兮所写的《红楼之挽天倾》为转载作品,红楼之挽天倾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红楼之挽天倾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红楼之挽天倾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红楼之挽天倾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红楼之挽天倾介绍:
千红一哭,万艳同悲。
白骨如山忘姓氏,无非公子与红妆。
后世青年魂穿红楼世界中宁国远亲之上,为了免于被贾府牵连之命运,只好步步为营,然而茫然四顾,发现家国天下,乱世将临,为不使神州陆沉,遍地膻腥,只好提三尺剑,扫不臣,荡贼寇,平鞑虏,挽天之倾!
这一切,从截胡秦可卿开始……红楼之挽天倾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红楼之挽天倾,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红楼之挽天倾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