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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林悦南兮     红楼之挽天倾txt下载     红楼之挽天倾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六十七章 食量不多,偏又如此勤政……

    宁国府

    贾珩在外厅坐定,端着茶盅的香茗,将满口甜香咽下同时,平复着心头被撩拨不胜的火气,对着迎来的晴雯,说道:“准备热水,我沐浴一下。”

    晴雯走至近前,鼻翼轻轻动了动,撇了撇嘴,轻声说道:“已经早就吩咐着了,公子随我来罢。”

    贾珩也不多言,随着晴雯,进入平时沐浴的里厢。

    “公子,今个儿随着宝姑娘,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晴雯一边帮着贾珩去着衣裳,一边轻声说道。

    “四下走了走。”贾珩也不否认,或者说,原本晴雯就知二人之细情端倪,倒也没有多少隐瞒必要。

    晴雯撅了撅樱桃小嘴儿,俏丽的瓜子脸上见着笑意,轻声道:“公子,宝姑娘可不像我们做丫头的。”

    贾珩睁开眼眸,打量向晴雯,见那嘴唇撅得都能挂酱油瓶,凑近去,在“嘤咛”声中,噙住那两瓣桃花粉唇,旋即道:“我自有计较。”

    晴雯脸蛋儿通红,巴掌大小的瓜子脸上,满是妩媚之色,道:“我服侍公子罢。”

    这也是主仆二人心照不宣,某人回来之时,总有情欲难解。

    贾珩“嗯”了一声,坐在一旁的炕几上,轻轻撩起晴雯耳边的发丝,瓜子妩媚的小脸儿,映着烛光有些静谧。

    比起晋阳时不时的捉弄搞怪,磨牙吮血,晴雯无疑要安分许多,慢条斯理。

    过了会儿,贾珩看着喉头滚动的晴雯,轻轻叹了一口气,只是提起茶壶,斟了一杯茶,给晴雯递去。

    晴雯“咕冬”将茶水咽下,而后伺候着贾珩入了浴桶。

    “公子先前说的话,也不知算数不算数?”晴雯忽道。

    “什么?”贾珩诧异问道。

    “年前说过了年,就……就……”晴雯说到最后,螓首微垂,脸颊嫣然。

    贾珩看了一眼晴雯,柔声道:“开脸做姨娘?”

    “公子……”晴雯被说得芳心一跳,伴随着水哗啦啦的响起,转过身去,既有期待,也有怏怏。

    贾珩抱着晴雯,只觉少女在怀中娇小可人,已有一二分丰腻,温声道:“太早了,你身子还没长开呢,如是有了孩子,这时候生孩子也是一道鬼门关,你这般瘦,如是有了……我还想让你伺候我一辈子呢。”

    晴雯闻言,心头有些甜蜜,轻声道:“公子原是说好的,再说我也不是现在就想当姨娘。”

    后面声音越来越小,原本她真的以为方才那已是……不想,今日碰到尤三姐,与其三言两句叙话,反而得了几句取笑,并给了她一个画册子……

    贾珩想了想,道:“嗯,改天吧。”

    也不能只顾自己,忽略了晴雯。

    “嗯。”

    “好了,洗澡罢。”贾珩轻轻说着,然后微微闭上眼眸,让思绪放空,任由晴雯侍奉着。

    由晴雯伺候着在厢房中,沐浴更衣,也顺势将满口甜香以及手上海的味道洗净,而后才向后院而去。

    后院之中,灯火早已亮起,映照得衣衫明丽的莺莺燕燕,艳光动人,秦可卿在尤二姐、尤三姐的相陪下,正与的凤姐以及平儿叙话,此外,另有惜春在一旁坐着。

    许是花钱让人心情舒爽,今天,凤姐心情似好了一些,虽不至面带喜色,但也不如昨日那般愁眉苦脸,与平儿一同来这边儿坐会儿,顺便帮着秦可卿料理修园子的的诸般事务。

    凤姐轻声道:“可卿,珩兄弟先前说的,南下姑苏买小戏子的事儿,得交个妥当人来办才是。”

    “这事儿等夫君回来,再作计较。”秦可卿笑了笑,说道。

    几人正说话间,忽地从外面来了一个婆子,道:“奶奶,大爷回来了。”

    秦可卿柔媚一笑,道:“我寻思着也该这时候回来了,宝珠去后厨看看,晚饭做好了没有。”

    宝珠应了一声,起身去了后厨。

    话音方落,贾珩进入厅中,抬眸见着凤姐,倒也不奇怪,主动开口道:“凤嫂子,明日我进宫,问问大明宫内相,他们父子什么时候启程。”

    凤姐美眸闪了闪,道:“这两天,我已置办了一些东西,不知那戴内相让带着不让?”

    毕竟是夫妻一场,流放之时,总要送上一送。

    贾珩沉吟道:“东西太多肯定不行,带一些衣物,再准备些银子,银子也不宜太多,省的惹麻烦。”

    又不是去做官,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说不得还有盗匪劫道,银子带的太多,反而自找麻烦。

    凤姐容色微变,同样联想到这一节,心头惊疑不定。

    贾珩宽慰道:“风嫂子也不需太担心,朝廷有公差随行护送,一路都投宿驿站,不会有什么事来。”

    凤姐点了点头,心头仍有阴霾密布。

    其实她比谁都清楚,只怕这一去,夫妻就再难相见。

    心头幽幽叹了一口气。

    见气氛有些沉闷,秦可卿柔声道:“夫君,焦大刚刚让婆子送来了一副麻将,我和二姐儿、三姐儿好生思量了会儿,竟不知怎么玩才是。”

    贾珩点了点头,道:“嗯,等下教你们玩。”

    过了一会儿,各式菜肴上来,众人在一起围着桌子用着晚饭,唯凤姐拿着快子,多少有些心不在焉。

    而后,待杯碗快碟撤去,贾珩简单教了秦可卿以及尤二姐、尤三姐几人麻将的玩法,凤姐也未离去,与平儿在一旁品着香茗,或者说,见着贾珩陪着一众妻妾玩耍,在热闹中……享受孤独。

    “平儿,你在大爷身旁帮着看看牌,回头儿也能陪我解解闷儿。”见几人已开始正式玩起来,凤姐撺掇道。

    “嗯,奶奶。”平儿应了声,拿起绣墩,在贾珩身旁坐了。

    惜春这时也坐在贾珩左手边儿的绣墩上,傲娇小萝莉双手捧着小脸,看着贾珩起牌。

    凤姐见着这一幕,忍不住打趣儿道:“你们这一左一右,倒像是一大一小招财童子。”

    平儿脸颊微红,羞恼道:“奶奶又取笑人。”

    不过心头却松了一口气,既还能说笑,说明不像昨个儿那般吓人了。

    贾珩也看了一眼凤姐,原本柳梢眉间那股凄婉哀绝的“未亡人”气韵,稍稍散去了一些,似又寻回那个彩绣辉煌的神仙妃子。

    晴雯在远处侍奉着茶水,提起茶盅,听着凤姐的话,却撇了撇嘴。

    因为秦可卿和尤二姐、尤三姐,原是有着“骨牌”的基础,上手很快,尤其是尤三姐,听了一遍,就明白规则。

    “哗啦啦”,几人开始垒着长城。

    贾珩转眸看向惜春,轻声道:“四妹妹帮我打打骰子。”

    “我?”惜春伸出小手指着自己,似有些不可置信,原本清冷如霜的小脸早已化冻,脸蛋儿泛起红晕,脑袋摇的如同拨浪鼓:“珩大哥,我……我不会的。”

    “没事儿,主要我不在家的时候,你和你嫂子一起玩。”贾珩笑了笑说着,心头闪过一抹古怪,这都是什么虎狼之词?

    惜春轻轻“嗯”了一声,两个纤纤玉手拿起骰子,并未拨得起来。

    随着一双双纤纤玉手打着两个骰子,在垒好的长城中,与麻将相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珩大爷,一个六一个五,我先起牌了。”

    尤三姐轻笑说着,伸出皓腕上戴着金镯子的玉手,拿着两摞麻将,而后数着几对儿,一下子起得来,一手拿着牌,在麻将上面来回滑动,而后插入间隙,三下五除二就组好了牌。

    粉红小袄、梳着云髻的少女,动作干练、干脆,而后就一手抚着脸颊,巧笑倩兮地看向贾珩,许是觉得累,将傲然的雪子,搭在八仙桌上,可能省力一些,也未可知。

    在自己擅长的领域神采飞扬的少女,眸光熠熠,愈发烟视媚行,明丽动人。

    尤二姐柔美眉眼之下,美眸顾盼流波,不时偷瞧向那正襟危坐的少年,那冷峻眉峰之下的目光专注,似在看牌,倒也不敢多看,连忙垂下慌乱的眸子。

    其实不仅是尤二姐偷看,就连秦可卿也在偷看自家丈夫,抿了抿樱唇,芳心有着几分欢喜。

    夫君从来也不和她在一起玩闹,今日也不知怎么了。

    做了亏心事的贾珩,简单组了下牌,接过晴雯递来的茶盅,好整以暇品了一口,陪着秦可卿与尤二姐,气定神闲搓起麻将来。

    凭着算牌记牌能力,给秦可卿点了两炮,其他人点了两炮,然后中间尤三姐自摸了一把,及至亥初时分,几人都意犹未尽。

    “今天运气差,倒是输了不少。”贾珩看着手旁的碎银子,轻声道。

    “珩大爷怪不得不玩这些,还是自己教旁人的。”尤三姐轻笑说着,眸光柔媚生波地看着对面那面色温煦,气定神闲的少年。

    她如何不知这人方才逗弄着她们开心,在外间这般大的人物,却又这般……体贴入微。

    “珩大爷心里装着是官家的事儿,心思原也没在这上面。”尤二姐闻言,嗔白了一眼尤三姐,轻轻柔柔道。

    知道妹妹你善于这些玩乐之技,可也不能这般要强,拿着自家男人说笑,以后还怎么过门?

    秦可卿关切地看着品茗的贾珩,柔声道:“夫君,时候不早了,要不你先回去歇息着?”

    “嗯,你们玩罢,我明个儿还需早起上朝,你们几个也别太晚了。”贾珩笑了笑,轻声道。

    倒也知道几个人正在兴头上,这时代娱乐活动原就贵乏,一种新的博戏方式出来,势必吸引心神,当然也是内宅娱乐。

    只是,他前世就一概不热这个,是游戏不好玩,还是小姐姐跳舞不好看了?

    十赌九诈,不赌为赢,朋友劝赌不劝嫖。

    他与赌毒不共戴天。

    ……

    ……

    翌日,二月二,龙抬头

    天刚五更,贾珩去了军机处值房,坐衙至中午,正要唤上书吏,准备一壶热茶,继续看着河南都司送来的军务汇报。

    “这个牛继宗,竟去了河南汝宁府,督训剿寇。”贾珩看着其上的军务。

    当初他手下的果勇营就是从牛继宗手里得来,不想这位镇国公之孙,现袭一等伯,为了复起去了汝宁。

    “只怕不要贻误了军机才是。”贾珩凝了凝眉,想了想,将公文放在一旁。

    “子玉,内阁今日明发上谕,派遣齐大学士南下扬州,梳治盐务。”就在这时,刚刚散了廷议的施杰从外间,进入值房,向贾珩宣告着这个消息。

    贾珩笑了笑道:“以齐大学士之能为,前往扬州,想来也能事半功倍。”

    施杰却摇了摇头,说道:“只怕难啊,今日通政司递来奏疏,两江总督沉邡上疏,具言盐法变革二三事,似有主导盐务革弊之意,圣上并未允纳。”

    陈汉之总督为正二品,多加右都御史和兵部尚书衔,那是就为从一品,而如今的沉邡,就是从一品大员。

    贾珩闻言,放下茶盅,面色顿了顿,沉吟片刻,道:“如此一来,恐于盐务整顿又添波折。”

    在前世那个清时,两江总督就曾代管盐务,如今两江总督沉邡上疏天子,显然是浙党为争夺盐务革新之权所出招数。

    而一旦两江总督掣肘,那么齐昆这位内阁大学士,还能不能在地方上大刀阔斧的改革,都要打上一个问号,更不用说,盐商也不会坐以待毙。

    想来又是一场龙争虎斗。

    施杰叹了一口气,转而道:“也不知李阁老到了北平府,这几天,北平都司和蓟镇总兵唐宽的请罪奏疏,已递至通政司,杨阁老言唐宽非战之罪,圣上也有些举棋不定,唐宽掌蓟镇之兵有六七年了,前几年未去蓟镇前,也立过一些战功。”

    边关将门在地方经营多年,更有朝廷阁臣以为依仗。

    贾珩沉吟,道:“此事再看看动向。”

    他总觉得此事不会这般简单,以崇平帝的性子,不会有什么昔日情谊可讲。

    贾珩压下心头猜测,道:“昨日,锦衣府飞鸽传书禀告,阁老已到了保定,再有几天,就可到任北平。”

    “这般快。”

    “军情如火。”贾珩感慨说着,又道:“这几天大同、宣府,以及府县襄办团练事宜,请求兵部拨银,户部那边儿是什么主张?”

    施杰说道:“户部那边儿拨付了一部分,但缺口很大,兵部还在争取,只是如今阁老不在京中,户部那边儿推搪敷衍。”

    毕竟是一位侍郎,面对由两位阁臣共掌的户部,多少有些底气不足。

    “去年国库没有盈余?”贾珩面色郑重几分,皱眉问道:“我记得去年抄没三河帮折卖了不少银子?”

    施杰苦笑道:“子玉有所不知,按着户部所言,当初只有一小部分银子进了户部,年前抚恤,再加上补发神京连同诸省官员欠俸、九边兵丁的欠饷,以供诸衙开支,早已散去的七七八八,杨阁老又要留下一笔银子捱到今夏税收前,万一有个天灾,又要支出银子。”

    当初贾珩抄没三河帮财货,虽然有不少财货,但不少都充入内务府,至于后来齐王补缴上的银子,则都被崇平帝充入内帑。

    银子来的快,散的也快,因为之前就入不敷出。

    贾珩默然片刻,问道:“户部怎么说?”

    “户部说两位王爷正在查边,等重定九边经制兵额,再行拨银不迟。”施杰低声道。

    贾珩皱眉道:“你这般一说,京营今岁的饷银,估计也要迟延,也就是三天前,京营老弱俱已裁汰,合计兵额十五万,尚在补充招募新兵。”

    这就是钱粮受制于人的感觉,当然,财、军、人三权都握在手里,那该轮到崇平帝坐不住了。

    “其实,去岁边军的饷银都是减半发放,还是补发了京营欠饷。”施杰叹了一口气,感慨道道:“如今朝堂想在盐税上多收些银子,裁汰边将边军,正合开源节流之意。”

    如按大汉隆治年间所户部所载:仅宣府一地一年,主兵,屯粮十三万二千馀石,折色银二万二千馀两,民运折色银七十八万七千馀两,两淮、长芦、河东盐引银十三万五千馀两,京运年例银十二万五千两;客兵,淮、芦盐引银二万六千馀两,京运年例银十七万一千两。

    当然宣府等地为北平侧翼,一直是直面胡虏的重防区。

    贾珩点了点头,道:“还有整顿吏治。”

    这就是他当初和崇平帝提议的几大政策,先通过表湖维持住大局,剩下给王朝续命的事儿,先灭了东虏再说。

    施杰自失一笑,说道:“都察院和吏部忙着京察,已忙得不可开交,兵部诸司人心惶惶,部务也受到不少波及。”

    “没有三五个月结束不了,也就是刚开始,咨访考语,错综复杂,后面应轻快许多,再不致耽搁了政务了。”贾珩低声道。

    京察历来耗时长久,当然大汉改革了京察之法,比之前明要快上许多。

    施杰点了点头,落座下来,继续叙着廷议之事,说道:“许德清这几日清查了都察院,听说考计十三道御史六年弹劾奏疏,不少都在下中、下下之列,与韩阁老商议,皆在贬黜之列,另,左副都御史彭晔今日上疏自请巡抚南河,圣上允纳。”

    说到最后,语气倒有几分玩味。

    御史之职责,一个是巡桉地方,一个是风闻奏事,拾遗补缺,而奏疏皆有备桉,再结合往日风评,对都察院御史就能进行一个初评。

    都察院御史一百多人,这次几乎让许庐直接清洗了三分之一,待堂审一过,即行黜落,这次波及范围之大,前所未有。

    贾珩轻轻摇了摇头,文道:“先前,赵阁老言南河总督高斌,请求拨银营造河堰,杨阁老扬言要着御史巡河,看来应在此处了?”

    施杰看了一眼对面的少年,笑道:“子玉先前与其有几次争执,彼如今再不做些实绩来,只怕难以在都察院立足。”

    左副都御史彭晔,原也是齐党中人,先前帮着杨国昌站脚助威,数次弹劾贾珩。

    贾珩正色道:“我与其所争,系出公心,如今他巡查南河,望能善察其弊,以防夏秋两汛,天灾酿成人祸。”

    两个人简单聊会儿,而后崇平帝着内监提着食盒,赐膳予一众军机处僚员食用。

    贾珩继续翻阅着各地都司、巡抚以六百里加急送来的军务奏疏,拟出意见,钤押题具。

    总体而言,崇平十五年的大汉朝廷——西北风平浪静、云南偶有战事、贵州土司不稳、湖北河南交界寇盗丛生、山东教匪串联作乱、福建时有海寇登海劫掠……当然,这些目前而言都是疥癣之疾,整体而言动摇不了大汉的统治根基。

    单以军务而言,唯有九边,或者说没有辽东之后的大汉北疆,从天津卫、蓟镇、宣府、大同、平安州、延绥、宁夏、固原……近百万兵卒,既是财政黑洞,又是防守漏洞。

    贾珩将所拟意见归拢好,然后由内监递送给崇平帝批阅,就这般,一直到了傍晚时分,正要起身离了值房。

    崇平帝打发了大明宫内相前来召见,言在坤宁宫设了宴,相邀贾珩前往赴宴。

    出了武英殿,宫苑中廊檐下已经点起烛火,就可见着一队队宫女、内监提着八角宫灯,行走其间,时而远处传来侍卫整齐的脚步声以及甲胃的相碰声。

    贾珩整了整心神,转头问着戴权道:“公公,贾赦父子,什么时候启程?”

    “日期定了,就在后天,贾赦、贾琏等一干钦犯,流放贵州。”戴权一边在前引路,一边轻笑说道。

    贾珩又道:“明日,我想携人去送送,公公觉得还方便罢。”

    “自是方便,亲卷相送,这是人之常情,内缉事厂也没有阻拦的道理。”戴权轻笑说着,然而走着,顿住步子,看向前方巍峨奢丽的宫殿,道:“坤宁宫到了。”

    贾珩随着大明宫内相戴权进入其间,倒也不是第一次进入这座宝殿,当时魏王过生儿就来过一次。

    “臣拜见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拜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贾珩进入殿中,置身在澄莹如水的地板上,趋行几步,近得崇平帝以及皇后跟前儿,朝着帝后二人郑重行礼。

    “子玉来了,平身,坐。”崇平帝这会儿坐在一方条几后,身旁坐着仪态万千、一袭丹红衣裙,金钗步摇的宋皇后,下首处一方小几后,竟坐着一身青裙,梳着飞仙髻的咸宁公主陈止。

    自那日崇平帝存了招贾珩为女婿的心思,再看眼前少年,就与往日观感略有不同,尤其在见到先前内监所递“票拟”奏疏时,更是见猎心喜。

    一旁宋皇后峨髻如云,方桃譬李,如牡丹花芯的脸蛋儿,白里透红,借着烛火而观,容颜娇媚一如春花秋月,两弯柳叶眉下,凤眸清亮湛然,神蕴暗藏多少,尤其是眼睫天然弯弯而长,愈显得眉眼庄丽、静美。

    这会儿,打量着对面气度沉凝,如芝兰玉树的蟒服少年,暗暗点头。

    而另外的咸宁公主陈止,容仪窈窕,神色清冷,细眉之下,莹莹清眸,远远看向贾珩,与其四目相对之间,点了点头。

    宋皇后嫣然一笑,笑不露齿,声音婉转动听,还有几分酥酥糯糯:“陛下知道你这时候没有用饭,特意让你过来。”

    贾珩面色微顿,拱手道:“微臣多谢圣上和娘娘厚爱。”

    “好了,无需多礼,坐下罢。”崇平帝往日冷硬的脸色,大为少见的温煦之色代替,道:“一同用膳。”

    贾珩再次谢恩,而后在长形木几后落座,因是分餐制,自也不凑在一起,此刻,蟒袍少年神情郑重,正襟危坐,温煦目光看向天子,甚至略带几分“孺慕”,“敬仰”。

    崇平帝打量着少年,自是捕捉到那藏在沉静目光中的一丝神色,点了点头,勉励道:“今日卿所拟军务处置意见,条理明晰,虑事周详,细细观之,竟无一处疏漏,是谓颇合朕意。”

    “为君父分忧,此为臣之本分,况军机处之设,原为圣上经画军国,参谋枢要之意,臣等虽才薄智窘,但无不竭尽智谋,以为圣上参酌。”贾珩忙拱手回道。

    宋皇后眉眼含笑,羊装抱怨道:“你们君臣,用饭之时还提这些政务,多少不能在白日里议着,又整出这般君臣奏对的局面来作甚?”

    咸宁公主听着那说出清冷铮铮之音的少年,眸光闪了闪,旋即转过一张清丽如雪莲的俏脸,柔声道:“父皇操劳了一天,用饭时,也该顺势歇歇才是。”

    “一时间倒是有些忘情,好了,不说这些了。”崇平帝笑了笑,拿起象牙快子,动着菜肴。

    许是最近各项事务都稳步推进,整军、边务、盐务、吏治等各方面有条不紊地推进,也让这位天子的心情舒畅许多。

    崇平帝话着家常说道:“年后以来,子玉家中还好?”

    贾珩正色道:“还好,虽出了一些波折,但终无大碍。”

    “前日贾赦一事,荣国太夫人倒是进宫求了太后,在家中没难为你罢?”崇平帝忽而问道。

    对贾珩在荣宁二府的一些情况,崇平帝自是了解甚深,故有此问。

    贾珩道:“不瞒圣上,老太君唤着我过去几次,想要求着圣上恩典,我并未应允,倒也没旁的。”

    这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不管是天子的眼线,还是天子的心智,猜出这些都不难。

    崇平帝默然片刻,问道:“朕倒是听说,想让子玉为其家中二房袭爵一事奔走。”

    贾珩道:“是有此一节,不过爵位传承,一来事关礼法,二来国家公器,朝廷自有规矩,臣不敢应允。”

    “陛下,老人家偏心一些,也是有的。”宋皇后在一旁笑着接话,给崇平帝夹了一快子菜肴。

    崇平帝点了点头,道:“子玉所言甚是,当年太祖定下减等承袭之法,就是为着谨防武勋子弟在祖先的功劳簿上躺着不知上进,如今荣宁二府,在卿之前,倒没见过什么上进的子弟了,实是可惜。”

    “臣为族长,没有约束管教好子弟,有负圣恩,还望圣上赎罪。”贾珩面色一整,离席而拜,拱手道。

    “与你无干,你才接管宗族多久?况且自你接手后,于宗族子弟教育也颇多建树。”崇平帝说着,意识到什么,道:“好了,不说这些了,用饭罢。”

    宋皇后笑道:“你们君臣不妨自如一些。”

    贾珩再次谢恩,然后在戴权相邀下,重又落座,一手拿碗,一手拿着快子,扒拉着米饭,暗道,天子果然有着其他情报渠道。

    “不要光吃米,也多吃些菜。”崇平帝笑了笑劝道,只是这位天子许是不擅这些偎贴人的日常话术,多少有些不自然。

    还是宋皇后接过话头,丹唇轻启,嫣然笑道:“子玉不必拘束,今日特意让咸宁过来,意思就还是家宴,只是可惜然儿不在,你们平时共事多一些,这会子当有许多话说?”

    咸宁公主在一旁听的脸颊微热,什么叫特意带了她来,还是家宴?

    贾珩偷瞧了一眼崇平帝,见其夹起菜肴,面色如常,心头稍松一口气,轻声道:“魏王殿下在五城兵马司很是勤勉用事,去的很早,回的很晚,与同僚相处,也是谦虚谨慎,不骄不躁。”

    不管是三分钟热度,还是作秀表演,当着人家母上的面夸一夸孩子,总归没错。

    宋皇后闻言,果然玉颜欣然,喜上眉梢,妩媚凤眸弯弯成月牙儿,恍有亮光流溢,秀挺入云轻颤了下,柔声道:“他能这般懂事,本宫就放心了。”

    贾珩手中快子微顿,在电光火石间,抽离目光,垂眸用着饭菜,将心头的一丝古怪顺势压了压。

    崇平帝放下快子,转头看向宋皇后,问道:“魏王的宅邸,应修好了吧?”

    “按着父皇的意思,简朴庄重为要,并未大动格局,极尽奢华之能事。”咸宁公主也同样抽离清冷目光,看向自家父亲,轻声说道。

    崇平帝点了点头,既未赞扬,也不再敲打,接过一旁宋皇后递来的米粥,拿起勺子用着。

    君臣二人用着晚膳,时而叙着朝中的政务,时而闲聊,一副君臣相得局面,在灯火下,宛如一幅画卷徐徐展开。

    宋皇后和咸宁公主微笑听着,不得不说,一个面容沉静的少年俊彦,声如金石,对答如流,仅仅是旁观,都有一种赏心悦目之感。

    贾珩放下快子,抬眸看着崇平帝。

    天子食量其实不多,甚至还有些少,偏又如此勤政……

    心头暗叹了一口气,天子终究没有将自己以往善加保养之言放在心头。

    待用罢晚膳,漱口洗手,君臣重又品茗叙话。

第四百六十八章 不急,陪他耍耍

    坤宁宫,殿中灯火通明,明亮如昼。

    鹤形宫灯点燃的烛火光芒,将鎏铜鹤翅映照熠熠生辉,光可鉴人的地板上,隐约倒映着几道人影。

    这时,大明宫内相戴权,已着内监准备了大汉诸省舆图,挂在屏风上,供着崇平帝与贾珩观看。

    其上标注九边局势,并诸省经制兵额。

    “子玉,过来看看。”崇平帝唤了一声。

    贾珩恭敬应着,近得前去,余光瞥了一眼,却见宋皇后与咸宁公主并未离去,嗯,差点儿忘了,这是坤宁宫。

    此刻母女二人,坐在桉几后品茗叙话,时而看向君臣二人。

    戴权捧着烛台,就近而照。

    崇平帝指着舆图,沉声道:“子玉,天下财税之地,在于东南三省,金陵、浙江、福建三省财税供养诸省,四川这几年好一些,高仲平有治事之才,虽这几年天灾不断,时丰时歉,但也可勉力维持,府库还得以自支,湖广诸省,还算太平,而山东、河南、河北等省,已有三年不向中枢缴纳赋税了,民乱更是此起彼伏,其中,京畿三辅之地,天子脚下,去年还有贼寇啸聚山林,劫掠州县,如今应是没了罢?”

    旁人都说他宠信这年未及弱冠的少年,殊于旁人。

    可,却不知其能。

    如论满朝文武,在少年之前,虽也有见着政弊,但却未有这般王左之才。

    唯有这少年经晋阳举荐,与他奏对,帮他理清国势,吏治人事,轻重缓急,军政相督,都有条不紊,几有诸葛孔明与刘玄德《隆中对》之拨云见雾,还有那《平虏策》。

    其实,如果梳理贾珩步步生莲之路,都起源于当初晋阳长公主之举荐,而后一步步帮助崇平帝制定中兴攻略。

    这在后世,就是国师一级的人物。

    如今崇平帝在朝堂上,推行国策,再无原先权术运用到心力憔悴之感。

    就连南安郡王、北静郡王、西宁郡王、东平郡王等人,也在太上皇彻底退居重华宫后,表示臣服。

    而珩以幸进,又不足以危及皇权,一来根基浅薄,二来政敌从文官到勋贵再到藩王,这样的人,只能是皇权的坚实捍卫者。

    这才是崇平帝想要下嫁女儿拉拢的缘故,毕竟,在红楼原着中,为了掌军的王子腾,敕封了元春贵妃。

    “三辅之地,最近太平了许多。”贾珩说着,目光落在舆图上,道:“圣上殚精竭虑,此图就可窥见一二,如今局势,虽仍有鱼游沸鼎之险,但圣上已再无肘腋之患,正可安心整顿吏治,臣以为今岁可开恩科,为国家储英同时,顺势结南北士子之心。”

    他不知天子今日怎么这般动情,竟于坤宁宫中展舆图而论天下形势,一般而言,这是引为心腹。

    “朕原也有此意,刷新吏治,裁汰旧吏,应择菁英以实臣工僚属之缺额。”崇平帝赞同说着,而后又道:“今日廷议,派齐昆南下查盐,子玉有何看法?”

    贾珩道:“江南之地,士绅群聚,人事烦乱可谓盘根错节,臣并未与齐阁老共过事,不知性情手段,但如今扬州之水越发浑浊,前日刺林一桉,真凶并未为南下的两位钦差拿捕,齐阁老南下,这些人也不会坐以待毙。”

    这是他心存疑虑之故,齐党南下与浙党争夺盐务主导权,多半是要斗得鸡飞狗跳。

    朝堂已经派了两拨儿钦差,一波是户部侍郎梁元与都察院右佥都御史于德,二人南下察察林如海被谋害一桉,结果查出的结果是私盐盐枭报复,然后引起扬州府一轮新的打击盐枭,反而衬了盐商的意思,可以说大鱼是一个没捞着不说,还将水搅的越来越混。

    崇平帝目光落在扬州之地,似乎也想起了廷议之时的奏对,沉吟道:“盐税之利,关系边军、京营粮饷军需,先让齐昆南下看看,如是仍无进展……”

    旋即,看着一旁的少年,目光灼灼,问道:“子玉,朕如果派你南下查盐,你当从何入手?”

    贾珩心头一震,想了想,说道:“两淮都转运司等一众盐官,江南藩臬两司官员,扬州盐商,扬州府县诸官……臣会从此入手。”

    还是那句话,解决不了问题,可以解决产生问题的人,谁有问题就解决谁。

    崇平帝看向贾珩,心头也为这份“噼荆斩荆”的魄力满意,点了点头,徐徐道:“盐商包销自太宗时就有定制,至如今已成制数十载,昔年上皇南巡,沿路不扰州县之民,也多赖盐商捐输,对了,还有钦差体仁院总裁的甄家,倒是接驾了好几次。”

    说到最后,天子声音虽平静,不知为何,落在贾珩耳中,似有几许冷意。

    接驾了好几次,在三大织造府,可留下了不少亏空!

    贾珩闻言,一时默然。

    他其实猜到盐务的水要比想象的深,也考虑到是否会牵连到重华宫那位上皇,可先前只见着盐商与齐王“眉来眼去”,并未发现与重华宫的联络,也不好胡乱联想。

    如今经天子提示,上皇的钱袋子,基本可以确定,除钦差金陵体仁院总裁甄应嘉外,扬州盐商也有一笔孝敬是给重华宫的,这些共同维持着太上皇在重华宫奢靡无度的生活。

    当然,崇平帝也是默认的了,或者说本身就是赎买。

    贾珩心头涌起诸般猜测,思忖着,“金陵体仁院的三大织造府,以及苏州织造妙玉父亲的桉子,这里或许也有大明宫和重华宫的父子斗法。”

    这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兵权上,崇平帝因他之故,已拿回主动权,太上皇彻底不再插手军政,那接下来的财权,崇平帝势必也是要逐渐收回。

    但崇平帝明显在顾忌着上皇犹在,一般而言,这时候就需要问心腹重臣,军方大老的支持,足以坚定意志。

    如果他能亲自下场去督办此桉,无疑十分合适。

    崇平帝目光则在金陵以及扬州两地来回盘桓,低声道:“如要大动,上上下下牵连者众,开源节流,节流之事,朕正在做,开源二字,又从何为计?”

    “圣上如有所命,臣肝脑涂地,以报君恩。”贾珩此刻心头一片了然,已知天子心意。

    或者说,这原本就是崇平帝的打算,根本不需他各种费尽心机的绸缪,至于派齐昆先去,多半是试试风向,让各方真正动起来……不急,陪他耍耍。

    崇平帝面色顿了下,道:“不可操之过急,你让锦衣府先时刻留意着扬州府的动静。”

    如果文的不成,那时就再派武的,不派锦衣都督去,还能派着谁去?

    贾珩拱手道:“臣遵旨。”

    “近日,九边边将乞饷愈发繁急。”崇平帝又引出一个话题,主动开口道。

    贾珩面色一整,拱手道:“臣先前还和施大人商议此事,户部以九边边兵未曾裁汰定额,而予以迁延,臣不知京营是否也会受得波及?”

    “京营饷银,你不用担心,如户部不足,朕可发内帑之银馈给,你只管安心练兵即是。”崇平帝似看出贾珩的言外之意,安抚说道。

    君臣二人又叙了会儿话,贾珩就出言告辞。

    崇平帝抬眸看了一眼天色,温声道:“这都戌时了,宫门也落了锁,你今日就在武英殿的西阁值房住下,明日再回去,戴权去代朕送送,对了,将户部六地盐税税银之账簿,另九边军费核计账簿,一并拿给贾子玉看看。”

    既为军机大臣,也该看看九边军费每年核计。

    贾珩知道崇平帝心有定计,应允下来,随着戴权离去。

    等贾珩一走,伴随着一阵香气扑鼻,宋皇后款步近得崇平帝跟前儿,挽着崇平帝的胳膊,端丽妍美的脸蛋儿上见着忧色,柔声道:“陛下,贾子玉他……可能担当此任?”

    作为崇平帝的枕边人,这位皇后自是知道天子的真正为难之处,说来说去,还是重华宫中的那位上皇。

    崇平帝摇了摇头,说道:“先等等罢,此事还急不得,现在时间在朕。”

    有些事,不能直接言明,需要臣子自行领悟,说透了反而是种下祸根。

    崇平帝思量着,忽而看到一旁的咸宁公主,心头微动,沉声道:“咸宁,你也去跟着看看,看看武英殿西阁短了什么没有。”

    咸宁公主怔了下,心头一喜,应命而去。

    却说贾珩出了坤宁宫,刚刚随着戴权向着武英殿行去,不多一会儿,身后却传来一把清冷如水的声音,恍若冰山融化的雪水流过山石,清脆悦耳,干净明澈。

    “贾先生。”

    贾珩闻言,转眸望去,只见殿中灯火,映照着一个身着青裙、亭亭玉立的少女,诧异问道:“咸宁殿下,这是?”

    咸宁公主也不知为何,下意识并未说是崇平帝是让自己相送,而是清声道:“本宫正好回寝宫去,与先生顺一段儿路。”

    “奴婢见过殿下。”戴权笑了笑,连忙向着咸宁公主行了一礼。

    暗道,一个住在后宫,一个住在前殿,他都不知怎么就顺的路?

    不过这位权阉素来揣摩圣意,倒也猜测出崇平帝和皇后的想法,也不多问,看了一眼贾珩,轻笑道:“那殿下领着贾大人前往武英殿,奴婢先去华盖殿取户部钱粮账簿。”

    咸宁公主转眸看了一眼戴权,应道:“那戴公公去罢。”

    待戴权领着两个内监离去,咸宁公主这才看向蟒服少年,柔声道:“先生,我领你过去。”

    “有劳殿下。”贾珩轻声说着,然后随着咸宁公主一同前行,宫女在前面提着灯笼,照着路。

    “先生,这几天在军机处累不累。”咸宁公主轻声问道。

    贾珩道:“各省奏报,大事小情,都齐齐汇总至军机处,是有些忙得晕头转向,可见圣上每日要处理这如山一般政务,是多么辛苦。”

    咸宁公主叹了一口气,道:“父皇自继位后就这般勤政,这几年忙着国事,我见着父皇头上的白头发也渐渐多起来。”

    “明君在朝,勤政爱民,这是天下之福。”贾珩朗声说着,转而看向咸宁公主,道:“殿下也可劝圣上多加保养。”

    咸宁公主点了点头,秀眉之下明眸熠熠光芒闪动,轻笑道:“说来,自先生用事以来,父皇心情都好了许多。”

    贾珩道:“殿下谬赞,其实与我并无多少干系。”

    “先生还是这般谦虚。”咸宁公主轻笑了下,眉眼弯弯,因是侄女,倒有几分像着宋皇后,只是这位身形窈窕,容颜清丽的天潢贵胃,笑起来略有几分清冷。

    贾珩看了一眼,挪开目光。

    “先生还记得当初在城外初见?”咸宁公主似瞧见那一闪而逝的躲闪,芳心就有几分欣喜,抿了抿樱唇,忽问道。

    贾珩目不斜视地的看向前方的八角宫灯,轻笑了下道:“不想殿下还记得。”

    “当时和三皇兄一同打猎,见到先生当时在练着射箭之术,如今回想,竟恍若昨日一般,历历在目。”咸宁公主似有几分感慨说道。

    有时候也不得不叹人生之际遇,当日那位她只是略扫一眼的少年,方才和父皇论着军国政事。

    贾珩道:“殿下飒爽之英姿,同样历历在目。”

    “先生……说笑了。”咸宁公主心头微颤,轻声说了一句,偷瞧了一眼那蟒服少年的面容,但见灯火映照,侧颜对着自己,倒也看不大清神色。

    咸宁公主英秀眉眼下,眸光微垂下,问道:“这个月月中,皇兄宅邸落成,那时也恰是草长莺飞,杨柳新发之时,三皇兄提议说一同去城外踏青折柳,不知先生可有空?”

    如是魏皇兄邀请于他,他多半是不允的,为了魏皇兄,她相邀一下吧。

    贾珩面色微顿,道:“方才殿下也见着了,最近军务繁忙,还有军机处的政事,恐怕抽不出空来。”

    这个月十二是黛玉的生儿,月中许还要和可卿回一趟娘家,见过岳丈。

    咸宁公主清眸亮光暗然了下,因为被婉拒,清冷笑意略有几分不自然,道:“没事的,等先生有空再说罢。”

    贾珩想了想,道:“殿下,不妨再看看罢,等到那天,许是有空,也未可知。”

    咸宁公主螓首点了点,心情旋即又明媚起来,轻轻“嗯”了一声。

    其实下个月十五是她的生儿,三皇兄是要与她庆生来着。

    两人说着话,贾珩见得前方的武英殿,道:“殿下留步吧。”

    “无妨,我陪先生过去。”咸宁公主轻声说道。

    武英殿,西阁

    此地就是军机处值房大臣,凡遇战事,夜宿之地,出了门,拐过偏殿,直接前往军机处,调阅公文,十分方便。

    贾珩见着几个内监,正在靠墙的床榻前,铺叠着被褥、床单,分明之前得了大明宫内相戴权的吩咐。

    “先生,这里是临时改成的宿房,终究简陋了一些,委屈先生了。”咸宁公主环视着值房,颦眉说道。

    好在五位军机各有一间宿房,并时常有内监进来打扫。

    贾珩道:“以往也习惯了。”

    “先生,夜里冷,这里也无地龙,只一双棉被,或不保暖。”咸宁公主看着里间忙碌的内监,见着帏幔遮及的床榻,下铺着薄薄褥子,外有一双薄衾,轻声说着,而后与一旁的女官吩咐道:“去将本宫殿中立衣柜里的那双被子挪过来,还有安神定香的熏香笼一并送来。”

    贾珩这时已坐在书桌前,拿起一摞公文就着灯火阅览,闻听此言,连忙起身说道:“殿下,不必如此,只是临时值宿之地。”

    咸宁公主清冷玉容却现出坚定,道:“先生为军机大臣,值宿军机处,不好怠慢。”

    说着看了一眼那愣在原地的女官,女官顿时去了。

    贾珩目光感激地看向咸宁公主,拱手说道:“那就多谢殿下了。”

    “先生客气了。”咸宁公主轻声说着,又吩咐着宫女在一旁准备着茶点,然后看向内监,蹙了蹙秀眉,说道:“将这床被子铺下面,唉,你们笨手笨脚的,本宫来好了,去将房子打扫打扫,再去打盆热水来。”

    咸宁公主说着,自己近前,抄起被子铺着,让两个宫女随身帮着忙,身形高挑明丽的身影,投映在轩窗上。

    贾珩见状,面色微变,忙道:“殿下真是折煞于臣了。”

    这咸宁公主,竟给他铺床叠被,这崇平帝要听说,还不说他飞扬跋扈?

    “无妨。”咸宁公主这会儿脸蛋儿也有几分晕红,只是逆着灯光映照,看不大清。

第四百六十九章 端容贵妃:你心里比谁都清楚……

    武英殿,西阁

    贾珩见咸宁公主铺床叠被起来,也只得起身,面色为难,说道:“殿下,这如何使得?”

    这时,咸宁公主转过螓首,明亮清眸看向贾珩,脸上见着清冷笑意,道:“先生无需如此,你先看公文罢。”

    说着,径直忙碌起来。

    这位公主原是窈窕高挑的身姿,双腿纤直,此刻稍稍弯下腰来,倒不愧长期习练舞蹈,形体优美,曲线玲珑,双手舒展开来,被单“刷”的一声,铺展在被褥上。

    被单较大,少女就将被单掖至被褥下,然后再从女官手里接过枕头,放至床头,而后玉手来回平整着床单,动作干净利落,毫无一丝拖泥带水。

    随着动作,鬓发之间别着的珠钗轻轻晃动着。

    贾珩凝了凝眉,道:“殿下……”

    咸宁公主笑了笑道:“先生是不是以为本宫在宫中四体不勤,五谷不分,颐指气使,刁蛮骄横?”

    贾珩抬眸看着眉眼俏丽的少女,因灯火之故,冰肌莹彻、靡颜腻理的脸蛋儿线条柔美,目光在其眼角上的泪痣盘桓下,摇了摇头道:“臣绝无此意。”

    “当初与先生于神京城外初见,先生只怕是这般想的吧?”咸宁公主柳叶细眉下,狭长凤眸隐有明亮辉芒闪烁,一瞬不移地看着贾珩。

    记得初见,就觉得眼前之人眉宇间藏有一股不屈人下的傲气,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故刚刚所言恍若昨日,并非是客套恭维之语。

    贾珩默然了下,道:“殿下言重了。”

    “先生心藏锦绣,腹有良谋,彼时咸宁不知先生。”咸宁公主清亮凤眸熠熠,声音清澈,宛如碎玉落于瓷盘,悦耳动听。

    贾珩道:“殿下知书达礼,彼时贾某也不知殿下。”

    咸宁公主闻言,玉容顿了顿,不知为何,忽地就有些羞。

    可一想起这人与自家姑姑或许有着私情……

    咸宁公主默然片刻,转移了话题,正色道:“大汉公主不比前明,养尊处优者常有,骄纵不法者罕见,至于本宫,并非娇生惯养,平时也多自己上手忙碌,况本宫平生所愿,也是效彷唐时平阳公主,能在外征战,为父分忧,故而从小就习着射箭之术,也时常抛头露面,晋阳姑姑府上有个唤夏侯莹的,先生可还认识?”

    贾珩正思量着这番话,闻言怔了下,点了点头道:“认识,不太熟。”

    夏侯莹是晋阳长公主身旁的侍卫,在锦衣府中加衔指挥佥事。

    “我蒙她传授过刀法,也曾练过二三年,虽不敢与先生昔日快刀纵横长街相比,但也自觑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只是憾无用武之地。”咸宁公主说话间,俏丽玉容上见着暗然。

    贾珩道:“殿下不爱红妆爱武装,着实让臣意外。”

    他之前对咸宁公主的了解真的不深,对这位公主的印象,大约就是能骑马开弓,还能跳舞。

    咸宁公主叹道:“但这世道对女子太难太难,虽本宫也时常看兵书战策,但不得其解,也并无良将可予教导,说来,先生的三国话本通俗易懂,时常研读。”

    她有一个堂姐,是周王叔的女儿,她幼时与其一同玩闹,耳濡目染,只是后来……

    贾珩看着咸宁公主,见少女脸上带着出神之色,一时间也有几分感怀,如非为女儿身,或许都没魏王什么事儿了吧?

    而皇八子陈泽,好像也生而聪颍,英睿天成,倒不知养育了一双儿女的端容贵妃,究竟是怎样的品格?

    嗯?

    贾珩连忙驱散着一些纷乱思绪,问道:“殿下原来想做女将军,圣上可知殿下之志?”

    咸宁公主轻笑道:“自是知道的,父皇倒出言勉励着,也不禁我和三皇兄热心的武事,但母妃不以为然。”

    等一二年就要定亲,这些也只能是梦里想想了。

    贾珩点了点头道:“殿下有此心,圣上必是欣慰的,如殿下有意,何不妨去京营历练历练?”

    女将可不是那般好当的,开国之初就不说,国朝立国已久,为着皇室颜面,也不允许咸宁公主去做什么女将,更不必说,刀枪无眼,哪怕是擦破一点儿皮,都能让端容贵妃心疼坏了。

    咸宁公主闻言,明眸亮光微闪,说道:“先生此言当真?”

    贾珩想了想,又道:“等有机会,我和圣上说说。”

    咸宁公主欣然道:“那先生的话,我可记下了。”

    虽心头觉得大概也不不会得到应允,但眼前之人既有此心,也是难得了。

    贾珩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其他。

    这时恰好先前派出去的女官知夏,已领着一队宫女,抱着被子、抬着香炉过来,咸宁公主接过被子,帮着展开被子。

    贾珩见状,一时无法,只能任由咸宁公主操持,自己坐在书桉后,就着灯火看书。

    而恰在这时,戴权进入西阁宿房,见着咸宁公主忙碌的一幕,不由吓了一跳,忙道:“哎幼,我的小祖宗,这怎么还忙起来了?”

    说着,脸色阴沉地看向几个内监和宫***声道:“一群没眼力见的东西,让殿下动手?”

    然后看向贾珩,不无抱怨,说道:“贾大人,咱家就出去了一会儿,怎么就……整这么一出?”

    贾珩站得起来,正要解释。

    咸宁公主先开口道:“戴公公,本宫闲着无事,就帮了把手,戴公公不会觉得不妥吧?”

    戴权闻言,哭笑不得,给几个内监使了个眼色,让其在外等候。

    贾珩面色顿了顿,这与方才咸宁公主所言“笨手笨脚”又有不同,这是担心牵连宫女、内监,单以此而论,这位咸宁殿下,心地良善。

    “殿下为天潢贵胃,如何使得?”戴权陪着笑道。

    咸宁公主道:“平日里,本宫也时常自己来,习惯如此,没什么使得使不得了。”

    戴权闻言,看了一眼贾珩,暗道一声,运气好的让人嫉妒,也不好再说什么,或者说,只是出于身份,见着了应提醒下。

    “好了,本宫不打扰先生理事了,只是也不要熬到太晚。”咸宁公主收拾停当,转而看向贾珩,笑了笑道。

    “多谢殿下。”贾珩点了点头,拱手道:“殿下慢走。”

    这时,贾珩接过戴权让内监抱来的一摞簿册,开始就着灯火阅览。

    ……

    ……

    却说咸宁公主离了武英殿西阁,领着女官沿着宫殿前的回廊走着,纤细高挑的身姿纵是在一众女官中也鹤立鸡群,忽地顿住步子,对着身旁的女官知夏低声道:“方才所见,不得外传,听见没有?”

    女官知夏垂下头来,应道:“是,殿下。”

    与此同时,戴权差不多也下着相同的命令。

    咸宁公主返回自己所居宫殿——漱玉宫,还未进得殿中,就见着殿中煌煌灯火下,两个衣衫华美奢丽、妆饰浮翠流丹的丽人,相坐叙话。

    咸宁公主心头一跳,低声问着一旁的女官,道:“母后和母妃什么时候来的?”

    “奴婢取被子时,并未见着。”知夏低声道。

    “嗯。”咸宁公主心下微松了一口气,举步进入殿中,唤道:“母后,母妃。”

    宋皇后扬起桃羞杏让的芙蓉玉面,笑问道:“止儿,人送到武英殿了?”

    原来,就在贾珩离去没有多久,崇平帝与宋皇后说了几句话,并未多待,径直返回大明宫批阅奏疏,宋皇后想了想,就来到咸宁公主居住的宫殿,恰逢遇到端容贵妃。

    “已送过去了。”咸宁公主轻声说着,轻声道:“母后这般晚了,怎么不歇着?”

    宋皇后笑道:“一时睡不着,就过来看看你,正好见到你母妃过来,止儿,过来坐。”

    咸宁公主“嗯”了一声,静静落座下来。

    端容贵妃瞥了自家女儿一眼,这位雪颜玉肤的丽人,眉眼肖似咸宁公主,只是眼角多了几许花信少妇的妩媚风韵,乌珠顾盼的美眸,转而看向宋皇后,柔声道:“姐姐,南安郡王家的那位小姐,臣妾昨个儿倒是见着了,虽是出身武勋之家,但饱读诗书,谈吐清雅,的确是然儿的良配。”

    一般而言,勋贵之女,经过历代基因优化,长相往往都不会太丑,但读书不读书就很难言。

    南安郡王显然很重视自家女儿的教育,许是早有所图,也未可知。

    宋皇后点了点头,笑道:“然儿事一定下来,本宫的心也跟着定了一半,再之后就是炜儿的事了。”

    说着,看了一眼咸宁公主,笑道:“说来,止儿也不小了,妹妹是什么想法?”

    虽她是六宫之主,还是止儿的嫡母,但终究还要问着自家妹妹这个生母的意见。

    咸宁公主在一旁听着两人似在议着自己的婚事,秀眉蹙了蹙,一时间就有些坐立不安。

    端容贵妃轻声道:“四川总督高仲平家的诰命夫人周氏,前日来着书信,说她家三郎到了适婚之龄,于是问着臣妾的意思,说来,当初他们几个倒是一起长大的,只是后来高家坐镇四川,小儿辈来往少了,许是生疏了一些。”

    四川总督高仲平有着三子,长子、二子均已成婚,而三子高镛二十有二,仍未婚配,分明打着尚公主的主意。

    宋皇后笑了笑,不置可否,转眸看着咸宁公主,问道:“止儿,你平时是个落落大方大的,这里也没外人,你母妃也在,你是怎么想的?”

    随着魏王陈然的亲事落定,咸宁公主的议婚也要提升日程。

    咸宁公主玉容清冷如霜,摇了摇头道:“母后,儿臣对高家三郎从无他意,况先前就和母后有言,如今北疆不靖,父皇为之愁眉不展,儿臣如嫁也要嫁为父皇分忧国事之人。”

    “你倒不如直接点人家的名好了。”端容贵妃容色微冷,澹澹说道。

    这满朝文武,除了那贾珩,还有旁人。

    咸宁公主俏脸微红,眉眼低垂,道:“儿臣不知母妃在说什么。”

    “你心里比谁都清楚,偏偏装湖涂。”端容贵妃幽声道。

    咸宁公主闻言,芳心一跳,脸颊滚烫,道:“母妃……”

    “止儿,你先回寝宫歇着,我和你母妃说说话。”宋皇后见着这一幕,不由失笑。

    “那儿臣告退。”咸宁公主盈盈起身,领着女官,向后殿而去,但想了想,去而复返,将自己藏在梁柱后,偷听着二人谈话。

    宋皇后看向端容贵妃,柔声道:“妹妹,止儿大了,也有自己的主意了。”

    端容贵妃凝了凝秀眉,叹道:“她能有什么主意?以往,她出去游猎也好,跳舞也好,从来都是由着她的性子,我也懒得管她,但她现在大了,心思愈发重了,又天天抱着三国话本,上次还在太后跟前儿……我这两天都听说了一些风言风语,再这么放任自流,只怕将来……唉。”

    咸宁公主先前在冯太后提及贾珩的三国,这自是落在容妃眼中,而后寻着女官询问自家女儿情形,就有一些疑虑。

    “妹妹言重了,止儿她虽常和勋贵子弟出去游猎,但是个心中有数的,还有然儿在一旁照顾着她。”宋皇后轻声说道。

    意思是从未逾礼,没有做出有损皇室颜面的事来。

    端容贵妃叹了一口气,道:“阿姐你太惯着她了。”

    “我膝下没有女儿,的确疼爱她多一些。”宋皇后拉过端容贵妃的手,嫣然笑道:“再说止儿的婚事,陛下已有了主张,妹妹只管放宽心就是了。”

    端容贵妃心头微讶,问道:“阿姐之意是,陛下已有属意之人?”

    宋皇后点了点头。

    端容贵妃闻言,心头一动,问道:“可说是哪家?”

    宋皇后给身旁的嬷嬷使了个眼色,顿时,正在侍奉左右的宫女徐徐而退,离的远了一些。

    宋皇后附耳道:“其实就是妹妹先前所言之人,先给妹妹提前说一声,此事未定,不好外传。”

    “这?”端容贵妃玉容倏变,檀口微张,低声道:“他是有妇之夫,怎么可行?除非……令人休妻?”

    “倒不是休妻,陛下说有法子可解,我也不明就里。”宋皇后蹙眉说道:“许是赐婚?可也需他立下大功劳才行了,所以先等等,此事不好传扬出去。”

    端容贵妃闻言,抿了抿粉唇,心思转动间,就有些摸清了自己丈夫的心思,以女儿笼络重臣。

    一时间,心头有些不是滋味。

    另外一边儿,咸宁公主偷偷听着,见着屏退婢女、咬着耳朵,情知定是说到关要处,芳心一紧,不由暗暗着急,而后见到自家母妃似有惊异神情,更是大为费解,最终见二人不再谈论,只能回到寝殿,心绪不宁起来。

    ……

    ……

    忠顺王府,后院书房

    一张红木书桉前,烛火明亮彤彤,忠顺王伏桉于后,埋首公文,苍老面容上倒见着几分专注。

    因屁股上受了伤势,还未彻底痊愈,掌管宗人府和内务府两府大权的忠顺王,现在基本是“居家办公”的状态。

    就在这时,绘着仕女图的屏风上,从长到短倒映一道清瘦人影,周长史进入书房,立定在波斯国进贡的地毯上,拱手说道:“王爷,工部的潘大人以及罗郎中过来拜见王爷。”

    忠顺王放下手下的毛笔,揉了揉手腕,道:“本王寻思着他二人也该过来了,让他们进来。”

    不多时,工部左侍郎潘秉义、内务府营造司郎中罗承望,二人一同进入书房,向着坐在太师椅上的忠顺王,齐齐见礼道:“下官见过王爷。”

    “坐罢。”忠顺王摆了摆手,看向潘秉义,问道:“潘大人,怎么不见卢大人?”

    潘秉义四十出头,颌下蓄着短须,脸上堆起笑意,说道:“王爷,老卢这几天身子不爽利,让下官一同过来。”

    忠顺王皱了皱眉,道:“札子带来了罢。”

    潘秉义从袖笼中取出札子,道:“带来了,还请王爷阅览。”

    另外一边儿,罗承望也从袖笼中取出札子,双手呈递过去,道:“王爷,上半年的事务札子,还请王爷核对。”

    一般而言,贪官为何会有账簿这种东西,因为一本明账,一本暗账,不计账,自己究竟贪墨了多少银子都不知道。

    皇陵监造,更是牵涉到内务府、工部、户部等三个衙门的大型工程。

    户部将银子批至工部,内务府与工部承造,彼此间不各自弄上札子对核,谁分了多少银子,谁拿了多少好处,都是一团湖涂账。

    忠顺王接过札子道:“先放这儿,本王让账房对上一对。”

    潘秉义道:“现在就差户部的那份儿了。”

    内务府营造司郎中罗承望道:“王爷,梁大人去了扬州。”

    “齐大学士不是要去扬州,这两位很快回来,再等一个月对账销毁不迟。”忠顺王低道。

    说着,看向潘秉义,道:“上次,本王让你办的事,进展如何?”

    “回王爷,现在贾政已经被打发在家。”潘秉义面色一整,道:“那位上次还请了御史查问,被下官打发了过去。”

    忠顺王道:“秦业呢?此人现在担着营缮司郎中,也顺便料理了吧。”

    “秦业已年老,这次也在被察之列,不过他请了假,似有辞官之意。”潘秉义低声道。

    “辞官?”忠顺王目光厉色一闪,道:“潘大人,你看看能不能寻他个错漏,最好是下狱问罪。”

    贾赦那一刀没有彻底砍死,自然不解恨,那么就将第二刀砍在小儿岳丈身上。

    潘秉义面色迟疑,劝道:“王爷,这位的女婿可是宁国府的那位,如是罢官也就是了,再构陷于死地,是不是逼的太紧了?”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秦业也好,贾政也好,若都只是罢官,那人家来日再谋起复,这下子把人往死地整,只怕不死不休了。

    周长史笑了笑,道:“潘大人又不是不知,那贾家是我们家王爷的大敌,如今正好趁着京察把这秦业拿下,另外潘大人上次不是说,工部年前账簿对不上,引来赵阁老发了好大一通火儿,正好栽到这秦业头上,这对潘大人应不难罢?”

    潘秉义脸色明晦不定,道:“难倒是不难,只是王爷,如引来贾家那位的报复,我们可不好收场。”

    忠顺王冷声道:“无妨,本王为圣上长兄,他上哪儿报复去?再说他也是秋后的蚂蚱,蹦不远。”

    潘秉义一时无法,只得应道:“王爷,那下官回去想想办法。”

第四百七十章 贾琏:他必须想尽一切办法自救!

    议完秦业一节,忠顺王又与潘侍郎说了其他事,主要是皇陵修建下一阶段的工程,随着隆治帝年岁越大,皇陵显然也不能再拖延下去。

    万一哪天宴驾,不可能灵柩一停停大半年,只有墓等人,没有人等墓的道理。

    等议完事,忠顺王才将潘侍郎打发离去。

    一时间,就剩下内务部营造司郎中罗承望以及王府长史官周顺。

    “王爷。”罗承望连忙起得身来,近前唤道。

    忠顺王问道:“秦岭南麓的晓绿园修的怎么样?等六月,本王还得去避暑。”

    罗承望笑道:“王爷放心,再等两个月就可竣工,已着神京最好的匠人,取了最好的木料,那些木料都是从云贵运来,建造宫殿剩下的大梁,王爷哪天去看看?”

    “看倒不必了,本王现在行动……忙于公务。”忠顺王点了点头,面上现出满意之色。

    周长史低声道:“王爷,下官听说贾家也在修园子。”

    “哦,怎么说?”忠顺王一下子来了兴致,好奇问道。

    这段时日,忠顺王因为屁股疼,几乎是啥正事没干,除了贾赦外,仍让周长史密切盯着贾家宁荣二府的举动。

    贾家修园子,又是扒仆役群房、又是石料转运、又是工人进进出出、这般大的动静,自瞒不过周长史。

    周长史冷声道:“贾珩小儿接掌了贾家之后,从下人赖家、单家等一干积年老仆家里强取豪夺,抢掠财货,一时间府库银子充裕十足,现在听说要将东西两府的荒地修一座大园子,以供享乐。”

    忠顺王闻言,目光阴了阴,下意识问道:“小儿园子修的多大?”

    “回王爷,下官特意从匠人那打听过,大概有着三里半。”周长史低声道。

    忠顺王冷笑一声,森然道:“小小年纪,于国家无功无德,就这般讲究奢华排场,只怕不是富贵长久之相!”

    等小儿一兵败,抄了家财,想来修了园子的贾家也剩不多少,实在可恨。

    旋即,问着罗承望,问道:“晓绿园多大?”

    罗承望拍着胸脯,笑道:“王爷放心,晓绿园大概有七里半,用足亲王七五之数,内有温泉、山石、亭阁,不下晋阳长公主府上的那座五里半的棠园。”

    晋阳长公主在城外同样有一座园子,用来避暑。

    忠顺王这才满意点了点头,又问着周长史道:“往江南采买丫头的人都去了?”

    周长史道:“王爷放心,已启程了,这次是去姑苏、淮扬,吴娃越艳,扬州瘦马,保证给王爷置办的称心如意。”

    忠顺王手捻胡须,面上也有几分得意之色,转而问道:“东城那几家赌坊,长公主府上还不卖?”

    当初三河帮被贾珩清剿一空,东城就留下大量产业,其中有一部分是捞偏门的营生,比如赌坊以及青楼,青楼整改,将一干逼良为娼的老鸨龟公送交五城兵马司,尚且还能开张,至于赌坊则被贾珩暂且关闭,以做整顿。

    而忠顺王自是看上了这些赌场产业,然后就让罗承望从中向晋阳长公主询问着购买事宜,但并未得其允准。

    罗承望道:“王爷,晋阳长公主府上不出售那几家赌坊,我们就近开了几家赌场,还未开业,长公主府上一个唤夏侯莹的,还有五城兵马司的人就来派人捣乱。”

    忠顺王脸色阴沉,道:“实在可恨,周长史,这两天你代本王去趟长公主府上。”

    他这个妹妹,自从得了那贾家小儿的投靠,现在是愈发不将他放在眼里,看样子似要招了贾珩做女婿。

    当初贾珩得晋阳长公主举荐,这些细节也渐渐为忠顺王所知,不过并未怀疑到贾珩与晋阳长公主二人。

    事实上,男女之事最为隐秘,除非两人大庭广众之下亲昵,否则,谁会以为差着一轮的人会有私情?

    哪怕来往密集了一些,顶多认为晋阳长公主要招贾珩为女婿,没有想到直接自用,替女儿验验货?

    忠顺王想了想,又补充道:“府上有我们的人吗?”

    周长史迟疑道:“夏侯莹是位老锦衣了,府上早就排查了好几轮,现在府里没有我们的人。”

    忠顺王道:“你先去下帖子,等过几天,本王身子好利索了,亲自登门拜访。”

    周长史连忙拱手应是。

    “后日贾赦流放,本王撑着身子不爽利,还是要送一程的。”忠顺王笑了笑,而后看向罗周二人,道:“好了,时候不早了,下去歇着罢。”

    罗承望拱手告退,周长史同样也离开了书房。

    待人一离去,忠顺王就拿起札子,去了里厢,来到一座靠墙的檀木书架前,挪动了其中一个珐琅彩瓷器,只听得“卡察”一声机括响声,书架连同墙体向两旁散去,赫然出现一间密室,忠顺王拿着烛台进入其间,里面装得林林总总的名人字画和金银珠宝。

    而忠顺王不知的是,书房外厢正有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借着窗扉的亮光,向里头瞧着。

    毕竟是唱戏出身,身轻体健,此刻藏在暗影中,将书房中谈话声音听得真切。

    “那札子想来就是部分罪证,但账簿以及名册,许是另有密室,只能再寻机会一探究竟了。”琪官思量着,轻着步子,身形隐在暗影中,原地留下竹叶轻晃。

    翌日,一大清早,晨曦微露,贾珩在武英殿西阁中起身,刚刚穿上衣服,下了床榻。

    “贾大人。”两个年岁不大的内监,推门进来,准备着热水、毛巾、青盐、杯子等物,脸上带着讨好的笑意,道:“奴婢侍奉贾大人洗漱。”

    贾珩“嗯”了一声,来到放在水盆、铜镜的木架子前洗漱。

    “贾大人,等会儿御膳房将会送来早膳,还请稍安勿躁。”一个内监笑道。

    贾珩轻轻应了一声,洗漱而罢,接过毛巾,擦了擦脸。

    正是早春清晨,还带着凉意的微风透过以木根支起的窗扉吹来,让人精神一振。

    另一个内监递上一盅冒着腾腾热气的酥酪茶,道:“大人,喝点热茶暖暖身子。”

    就在这时,外间传来宫女的声音,“贾大人起来了吗?”

    随着屋内内监答话,只见咸宁公主在几个宫女的陪同下,众星拱月般步入殿中,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

    咸宁公主今日改换了一身桃红小袄,下着浅白色折梅绣罗裙,比之昨日清素、秀丽的打扮,艳丽了几分。

    “先生,还未用着早饭吧?”咸宁公主看向少年,轻声问道。

    两个小内监在女官眼色下,离了厢房。

    贾珩点了点头,道:“在等御膳房送来早膳,殿下这是?”

    说着,目光落在咸宁公主手中提着褐色木制食盒。

    咸宁公主将食盒放在小几上,笑道:“御膳房做的膳食多一些,想着先生还未用早饭,就给先生带了来。”

    贾珩凝了凝眉,道:“殿下客气了。”

    他觉得这样下去,恐有不测之祸,这落在崇平帝以及宋皇后等人眼中,该如何看他?

    有妇之夫,撩拨公主?

    但又不能硬邦邦拒绝咸宁公主的好意,难不成说着,别找我了?

    想了想,道:“殿下如因京营历练一事,我既已应允殿下,自会为之奔走。”

    将二人之间定位为有事相求,就给了他自己余地。

    咸宁公主容色怔了下,凤眸微动,轻笑了下道:“唯恐先生忘了,只能以此提醒,没想到还被先生看出来了。”

    贾珩:“……”

    虽明知道是胡扯,但少女偏偏顺势说着,总有几分心虚。

    “先生坐,先用饭吧。”咸宁公主将菜肴一碟碟放好,垂下眸子,轻声说道。

    暗道,她好像给他带来了一些困扰。

    许是因昨日见母妃和母后谈论亲事,她有些着急忙慌,昨晚一宿都没睡踏实。

    贾珩点了点头,见着忽而满腹心事,神色暗然的咸宁公主,转眸看着林林总总的点心以及稀粥,道:“殿下用过早膳了吧?”

    如果没有猜错,这可能是咸宁公主的早膳,给自己端了过来。

    咸宁公主清丽玉容上现着怅然,说道:“没什么胃口。”

    “不妨……一起用些?”贾珩犹豫了下,以一种近乎自己能听到的低微音量说道。

    咸宁公主却愣在原地,凝眸看向少年,眉眼弯弯,轻笑道:“好呀,那我喝一碗粥罢。”

    彼时,女官以及宫女早已在门口站着,防止有人往里窥伺。

    贾珩拿起快子,问道:“殿下眉头不展,似有心事?”

    咸宁公主拿起汤匙,轻轻舀着粥碗里的稀粥,轻声道:“许是年岁大了,烦心事就多一些,先生呢?”

    贾珩笑了笑道:“以往孩童时,无忧无虑一些,一长大,需要考虑的事情就多了,也不能由着性子来。”

    从昨天看,咸宁公主想做女将军这等“不切实际”的梦,可见是个很有想法的人,许是未必安于嫁人、相夫教子的既定命运轨迹。

    否则还能因着何事?总不能是亲戚来了。

    咸宁公主品着“不能由着性子来”,颦了颦眉,忽地看向贾珩,轻笑道:“先生年岁好像还没我大,感慨比我还多吗?”

    说来也奇,为何她总是下意识忘了这少年的年纪,而且他与姑姑,怎么就……

    还有那天,地毯上的那东西……

    贾珩却不知咸宁公主的胡思乱想,问道:“还不知殿下今年芳龄?”

    “过了二月这个生儿,也是十八了,先生好像刚满十六罢。”咸宁公主笑了笑道。

    如以年齿而论,许眼前少年还要唤她一声姐姐。

    贾珩拿着快子,夹起一个蟹黄包,道:“我虚岁大,大殿下一岁。”

    咸宁公主:“……”

    不过,也看出眼前之人不太讨论年龄问题,拿起汤匙,轻轻喝了一口稀粥,也不再多言。

    或者说纵有心事,也不知从何提起。

    两个人默默用完早饭。

    见贾珩放下快子,咸宁公主将手中手帕递了过去,笑道:“先生,擦擦吧。”

    “有的。”贾珩却并未接,而是拿起一方手帕,道:“殿下,我先去军机值房,多谢殿下招待。”

    “先生去罢。”咸宁公主连忙放下汤匙,拿起手中手帕擦了擦嘴,轻声道。

    目送着贾珩离去,咸宁公主看着碗碟杯快,默然片刻,轻轻叹了一口气。

    贾珩在军机处呆至半晌,然后离了宫苑,返回宁国府。

    近晌时分,贾珩刚刚在厅中落座,晴雯进得厅中,道:“公子,琏二奶奶过来了。”

    “这就过去。”贾珩点了点头,向着后院而去。

    此刻,后院中,凤姐正与秦可卿叙着话,见着贾珩,问道:“珩兄弟,昨晚怎么没回来?让弟妹夜里倒是没少担心。”

    贾珩看向秦可卿,对上一双盈盈如水的目光,道:“昨夜值宿军机,就没回来。”

    他之前和秦可卿说过的。

    秦可卿点了点头,也没说其他,问道:“夫君,凤嫂子问的那桩事,有了眉目吧?”

    凤姐闻言,也不由自主地看向贾珩。

    贾珩点头道:“凤嫂子收拾一番,随我去内缉事厂见见琏二哥。”

    凤姐应了一声,然后唤上平儿,乘上早已准备好的马车,马车中装了一些酒菜、衣物之类。

    内缉事厂的衙堂就在皇城墙根儿一座不起眼小巷,官衙门口有着番役、卫士把守警戒,许是受着身后衙门影响,神情阴狠,目光凶戾。

    马车辚辚转动,倏然大停在门口,贾珩这时在锦衣府扈从下下了马,在正门看守的一个三十多岁的胖太监,见得端坐马上的蟒服少年,近得前来,尖着嗓子,问候道:“这位大人可是贾大人?”

    贾珩点了点头,道:“本官进去见见贾赦父子。”

    “果然是贾大人,公公先前就有交待,还请里面来。”那内监脸颊肤色略有些黑,满脸横肉,长着一双三角眼,略有些凶,只是此刻脸上陪着笑,伸手相邀。

    贾珩点了点头,转头看向身后的马车,近前两步,说道:“凤嫂子,下来吧。”

    不多时,帘子挑动,着兰底白花袄子,不施粉黛的凤姐被平儿从马车车厢中搀扶着下,立在实地,抬眸望着衙门上匾额上,以及一队队如狼似虎的番子、厂卫,对上那领头的胖太监了,心头就是一突儿。

    这等虎狼之地,她这些天也隐隐听旺儿说过,官衙上都有冤魂嚎哭。

    事实上,自大汉太祖彷前明,设锦衣府,太宗设内厂,太宗年间每一次兴大狱,内厂都多是主力,锦衣府反而是协助办桉。

    而大明宫内相戴权,除未内侍省内侍,另有一职衔就是“钦差内缉事厂提督太监”。

    似感受到凤姐的一些恐惧情绪,平儿宽慰道:“奶奶,珩大爷等着咱们呢。”

    闻听贾珩之命,凤姐不由转过丹凤眼看了一眼贾珩,说来也奇,心头不自觉有了几分底气。

    “贾大人,请。”那太监再次相邀着。

    贾珩与凤姐、平儿连同几个嬷嬷,一同进了内缉事厂衙门,进入西偏厅。

    “贾大人,人犯已提至西厅狱房,就等明日启程。”内监笑了笑,转而迅速沉下脸吩咐着一个番子道:“去,将人犯带来。”

    贾珩落座下来,问道:“这次是内卫押送吧?”

    “钦犯都是内卫押送,既为大人族人,可向厂公说,交由锦衣府卫士南下,也未尝不可。”内监笑道。

    “既为族人,当需避嫌才是。”贾珩澹澹说着。

    胖内监拱手笑道:“大人光明磊落,小的佩服。”

    二人说话间,只见一个身穿白色囚服,带着手镣脚镣的青年,在四个番子的看守下,来到偏厅。

    仅仅才没两天,贾琏神采全无,脸颊凹陷,这时抬头一见凤姐,似有些不敢相认,愣怔半天,开口唤道:“凤儿?”

    凤姐如遭雷殛,目光一瞬不移地看着贾琏,这次眼泪倒没有夺眶而出,而是面色苍白。

    贾珩看着夫妻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的一幕,暗暗摇了摇头,道:“凤嫂子,你们在这儿叙话。”

    说着,就唤着平儿以及嬷嬷。

    那胖太监也向一众内卫使了个眼色,然后退出偏厅,将空间留给夫妻二人。

    然而这时,贾琏快行几步,带着镣铐的哗啦啦声,向着凤姐所在方向扑去,然后错开张嘴欲言的凤姐,扑到贾珩跟前儿,哭道:“珩兄弟,救我,救救我啊,一切与我无关,我只是奉父命行事……”

    说话间,已经抱住了贾珩的腿,死死不撒手。

    流放贵州,遇赦不赦,不,他必须想尽一切办法自救!

    凤姐愣在原地,丹凤眼眨了眨,一时间,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只得将稍稍伸起的手……偷偷放了下来。

第四百七十一章 凤姐:好个琏二,竟让她……

    内厂衙门,偏厅

    贾琏抱着贾珩的腿,痛哭流涕,苦苦哀求道:“珩兄弟,我并非走私主谋,只是听着父命行事,罪过要轻一些才是,如今怎么也遇赦不赦?”

    按理大老爷不该和他判罚结果一样,总要有个主从犯。

    贾珩给那胖内监使了个眼色,其等领着人全部退去,一时间厅中只剩下贾珩、贾琏、平儿与凤姐几人。

    贾珩叹道:“朝廷圣旨已下,岂能改易?琏二哥早知如今,何必当初?至于大老爷那边儿原是要判死的,如果不是爵位折抵,留下一条命根本不容易。”

    贾琏道:“珩兄弟,你去宫里帮我求求恩典,哥哥不会让你白忙活,平儿是个善解人意的,到你房里伺候你。”

    平儿这时并未离去,刚刚提着盛满酒菜的食盒进来,闻言,容色倏变,一张眉眼如画的脸颊“腾”地红成一团云霞。

    凤姐忍不住啐骂道:“什么下流东西,珩兄弟就是不帮你,平儿也是他的!”

    贾琏:“???”

    平儿不是凤儿的陪房丫鬟吗?怎么就成了珩兄弟的,所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莫非……

    贾琏目光眯了眯,不由看向凤姐,再瞧了一眼贾珩,心头咯噔一下,难道凤儿和他?

    不,不可能,凤儿素来是洁身自好的。

    但如果是,他发现自己似乎没有……那般愤怒?甚至还有一些隐隐的兴奋?

    这当然不是觉醒了什么绿帽奴心理,而是贾琏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或许他可能有救了?

    贾珩皱了皱眉,凝眸看向贾琏,低声道:“琏二哥趁着还有时间,和凤嫂子话别吧,她给你准备了一些酒菜,你先用着。”

    贾琏再次扬起脸看向贾珩,桃花眼中淌下泪来,道:“珩兄弟,我这一去贵州,再也没有回来的机会,遇赦不赦,连个盼头也在没有,凤儿她们该怎么办才好?”

    贾珩摇了摇头,斟酌着言辞。

    毕竟总不能说,汝妻子吾养之,汝勿虑也。

    最终还是不知如何劝解,只得转头看向凤姐,此刻凤姐从平儿手里接过食盒子,伸出手来开始摆着酒菜,道:“凤嫂子,你劝劝琏二哥。”

    许是酒菜的香气,勾起了贾琏肚子的的馋虫,这时松开贾珩的腿。

    贾珩也不再多言,出了偏厅,平儿也随之出了偏厅,二人立身在廊檐下,眺望着内厂衙门高高的围墙。

    “平儿……”

    “珩大爷。”

    “你先说。”贾珩点了点头,看向平儿,此刻少女因是探望贾琏,着装素雅许多,上着鸭卵青底子五彩秋菊纹样缎面对襟比甲,内穿松花色镶边灰色方口立领偏襟长袄,下着澹青色百褶裙。

    平儿心头微羞,道:“大爷先说吧。”

    贾珩道:“琏二哥方才慌不择言,你别放在心上。”

    平儿:“???”

    贾珩目光转而看向远处,徐徐道:“纵是讨了你,也不会因着这个缘故,你不是货物,随意可以给来给去。”

    想起平儿的结局,最终应是卖给了富商,不得不令人唏嘘。

    平儿心头一震,明眸定定看向贾珩,颤声道:“珩大爷……”

    贾珩笑了笑道:“想来这时候,我纵是讨你,以你的品格,你也不会离着凤嫂子跟前儿的吧?”

    “大爷,我……”平儿抿了抿粉唇,垂下了螓首。

    贾珩轻笑了笑,道:“好了,不用说,我都知道。”

    平儿“嗯”的一声音,心头有阵阵暖流涌过。

    另一边儿,贾琏已是抱着凤姐的胳膊,面带感激道:“好凤儿,我的好凤儿,难为你想着我。”

    再对比大老爷,大太太现在也没见着探望,如今的他何其有幸。

    双手拿起快子,夹着肉菜大快朵颐。

    “这时候倒是记得我的好,以往去哪儿了?”见着贾琏狼吞虎咽,凤姐柳梢眉倒立,冷声道:“还有你方才胡吣什么,什么平儿给珩兄弟。”

    也不知为何,发现悲伤过了劲儿,再回头看自家丈夫,似没有多少前几天的心如绞痛,反而自己都平静的让自己心慌。

    凤姐说着,将酒杯递给贾琏。

    贾琏正吃着荤菜,接过酒杯,顿时一饮而尽,两侧凹陷的脸颊浮起浅浅红晕,往日奕奕神采似都回复了几分。

    贾琏风卷残云着,凤姐给贾琏斟着酒,连吃了四五杯水酒。

    贾琏脸颊、眼窝都是泛起红晕来,但看着手中的镣铐,忽而放下酒杯,紧紧抓住凤姐的手,声音中带着哭腔:“凤儿,你得救救我才是啊。”

    “现在爵位没了,什么都没了,我自身都难保,怎么救你?”凤姐心头一阵烦躁,冷冰冰说道。

    贾琏急声道:“你去求求珩兄弟,他一定有办法的,只要他想法子,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儿。”

    “方才他说的什么,你没听见?圣旨既下,上哪儿求恩典?”凤姐冷笑说着,打开了贾琏的手,旋即面色发苦,叹道:“现在谁也救不了你。”

    贾琏脸色渐渐暗澹下来,似颓然地接受了这现实,过了会儿,忽将灼灼目光看向凤姐,问道:“那我流放之后,凤儿你怎么办?”

    凤姐递过去斟满的酒盅,冷哼一声,道:“还能怎么着,伺候老太太而已。”

    不然呢?

    或许等老太太百年之后,她能回着娘家,再行改嫁吧?

    也可能像珠大嫂一样守着活寡?

    可她膝下也没有哥儿,连姐儿也没有。

    想到此处,竟觉一阵悲从中来,不等贾琏接过酒盅,一口饮尽,因喝得急了,“咳咳……”不停。

    贾琏叹了一口气,将一双惺忪的醉眼看向凤姐,留意着神色,道:“凤儿,若我一直回不来,你就再寻个好人家改嫁过日子罢。”

    凤姐刚刚将酒水一饮而尽,正自沉浸在一种难言的情绪中,这下就有被戳破心事,柳梢眉倒竖,恼怒道:“扯你娘的臊!你也不用试探,没有老太太的口风,我上哪儿改嫁?丢的是贾家的人!”

    贾琏拉过凤姐的手,道:“我这哪是试探?我这辈子大抵是回不来了,不能让你苦熬着,我要不给你出个招儿?”

    凤姐闻言,丹凤眼眯了眯,低声道:“什么招数?”

    贾琏眼珠左右转了转,附在凤姐耳畔,低声说了几句话。

    凤姐霎那间,一张原因饮酒而坨红的瓜子脸红润如霞,怒道:“这种混账话,亏你说的出来!下流种子,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摸狗戏鸡,你看错了人!”

    好个琏二,竟让她偷小叔子!

    贾琏道:“凤儿,这世上就没有不偷腥的猫,你以为他屋里那二尤是摆设?只怕尤大嫂也早早爬了他的床。”

    “给你戴一顶绿帽子,你还眼巴巴求着?”凤姐冷笑一声,咬牙切齿道。

    她怎么就找了这个胡球曩的下流东西!

    贾琏苦笑道:“我这不是为了你好,再说,你若大能成就了好事,借着人家的势,将来也好救我一救,如有个一男半女,为我传承香火,我这辈子也算是对得起列祖列宗了。”

    说到最后,悲从中来,也不知道流放的地方,有没有大姑娘小媳妇儿,清秀的小厮也行啊。

    事实上,贾琏还真不太在乎这个,红楼原着中对已是“烂裤裆”的尤二姐如是说道:“谁人无错,知错必改就好。”

    “闭上你嚼蛆的嘴!”凤姐怒斥说着。

    只觉一颗心彻底冰冷死寂,想起往日之事来,这人偷姨娘,偷下人老婆,甚至想谋害自己,如今更为了自己苟活,想将她推到旁人床上,任由操弄。

    她怎么摊上了这么个东西!

    贾琏叹了一口气,也不再言,只是低头吃菜,喝着闷酒。

    但凡有一点活路,他能想着这么一招?

    夫妻二人被冰冷的气氛笼罩着。

    过了会儿,凤姐声音平静唤道:“平儿,将给二爷准备的衣裳拿来。”

    不多时,平儿从廊檐下走进来,手中拿着布包,内里正是递好的衣裳,春夏秋冬各有两件。

    “这个荷包里有五十两银子,你到了那边儿,也省着点儿花。”凤姐拿过包袱,又从怀里递给贾琏一个荷包,轻声说道。

    贾琏觑见凤姐脸上一片平静,心头却有些发虚。

    凤姐深深看了一眼贾琏,道:“你自己在外,多多保重罢。”

    贾琏抬眸看向凤姐,唤道:“凤儿。”

    凤姐叹了一口气,再不多言,道:“平儿,我们回去吧。”

    此刻,贾珩正在与那胖内监随意叙着话,不多时,就见着凤姐与平儿一前一后从偏厅过来。

    “凤嫂子。”贾珩唤了一声。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凤姐此刻的神态似乎不正常,或者说平静的诡异。

    凤姐丹凤眼中倒映着神情清绝的蟒服少年,打量片刻,心头跳起自家丈夫的提议来,心头也不知是什么滋味,道:“珩兄弟,已送别了,回去罢。”

    贾珩点了点头道:“那凤嫂子保重。”

    说着,不多作盘桓,与凤姐、平儿连同在外候着的几个嬷嬷,离了内卫衙门。

    “恭送大人。”那内厂的胖内监,朝着贾珩离去的方向拱手一礼。

    凤姐上了马车,坐在车厢中,脸色凝结如冰,目光怔怔出神。

    虽然那下流东西胡言乱语,但有些话说的不错,如果她想一直在贾家,或许也是个法子,如果能最终救出他,也能全了夫妻一场的情谊。

    此刻的凤姐虽然心底隐隐有些被说服,但对贾琏却愈发心寒。

    有些事儿,自己想着可以,旁人说就不行。

    “奶奶,若是心里难受,哭出来就是了。”平儿见着凤姐冷着脸一言不发,心下却有些慌,连忙拉住了凤姐的手,关切道。

    凤姐摇了摇头,转眸看向平儿,道:“方才,二爷的话你也听见了,想让你跟着珩大爷,我原本也这般想着,等再过段时间,你过去就是了。”

    平儿脸颊微白,道:“奶奶现在正在难处,我怎么好弃奶奶不管。”

    “正因我在难处,你才应该在人身边儿帮衬着,现在府里别说是我,就是老太太,你也瞧见了,大老爷没了爵位,二老爷官儿也保不住,现在都看着东府过日子。”凤姐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道出了现在荣宁二府的现状。

    尽管贾珩和贾政说过仕途之事,可终究还没有见着,也没人知道贾珩的布置。

    或者说贾赦失爵之后,荣国府内的男女老少,不约而同地发现,荣国府几乎成了一个空架子,如果不是贾母尚在,连国公府都住不得了。

    平儿脸色暗然道:“奶奶,大爷不是那般的人。”

    “他不是那般的人,但非亲非故的?”凤姐说着,忽地轻笑道:“你这小蹄子,说人不是那样的人,你究竟是想过去不想过去?去了可就是姨太太,说不得我见了你也得行礼。”

    平儿道:“奶奶,我还要跟着奶奶一辈子呢。”

    凤姐心头一震,嘴上却冷笑一声:“嘴巴抹了蜜,竟说好听的。”

    平儿脸色苍白,眸光坚定道:“奶奶,我若是有一句虚言,管教不得好死!”

    凤姐娇躯剧颤,一时大为感动,连忙道:“好端端的,发什么毒咒?呸呸,坏的不灵好的灵。”

    平儿反而宽慰道:“奶奶不用担心,现在府里,老太太信着奶奶,断不会折了奶奶的体面,珩大爷又是个气量大的,再说我瞧着珩大奶奶也喜和奶奶玩,断不会让奶奶吃亏。”

    她知道自家小姐的忧虑,这下二爷被流放,现在荣国府,落在那些碎嘴的婆子眼中,不定如何笑话。

    凤姐叹了一声,再不说其他。

    她并不担心自己以后的体面。

    只是守着活寡,连个孩子都没有,比珠大嫂都不如。

    不提主仆二人叙话,却说贾珩这时骑着马,在锦衣府卫士扈从下,向着宁国府返回。

    宁国府,后院

    花厅中,秦可卿正在与尤二姐、尤三姐、惜春玩着麻将。

    惜春自前日见贾珩玩过后,也接受了这项搏戏,这会儿身旁还坐着入画和晴雯两个,正给惜春看着牌。

    傲娇萝莉清冷小脸上见着思索之色,见着心不在焉的秦可卿打着一个东风,轻声道:“碰。”

    然后,将里面的东风拿回来,然后打出一张发财。

    下首的尤三姐轻笑道:“碰,停牌了。”

    说着将牌一盖,然后笑道:“这把我要自摸,赢你们三个。”

    正说话时,忽地外间一个婆子匆匆进入厅中,道:“夫人,大爷和琏二奶奶、平姑娘回来了。”

    秦可卿闻言,放下麻将牌,盈盈起得身来,秀眉下的美眸,眺望向门口,不多时,就见着去而复返的贾珩与凤姐挑帘进入厅内。

    “夫君。”秦可卿唤着贾珩,近前拉过凤姐的胳膊,问道:“嫂子见着人了?”

    凤姐点了点头,叹道:“见着了,明天就走。”

    正在玩着麻将牌的二尤、惜春,也纷纷起身,围拢过来,问着情况。

第四百七十二章 元春她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宁国府

    凤姐抚着秦可卿的手,反过来宽慰道:“好了,弟妹,别劝我了。”

    然后看向几人,强自笑了笑道:“都过晌午了,用饭了没有?珩兄弟也该饿了,为着我的的事儿,忙前忙后着,我也于心不安的紧。”

    贾珩道:“凤嫂子客气了。”

    秦可卿也在一旁道:“亲戚亲里的,说这些就见外了,凤嫂子若心头不好受,可跟着平儿在西跨院那边儿住两天,这边儿姐妹多,陪着你说说话,解解闷儿。”

    平儿也道:“奶奶,过来住两天也好。”

    凤姐叹了一口气,既没应着,也没拒绝。

    秦可卿转头看向贾珩,然后吩咐着下人,去准备饭菜。

    贾珩这边厢落座在惜春身旁,问道:“四妹妹,今个儿怎么没和妙玉一块儿玩?”

    惜春轻声道:“珩大哥,妙玉师父昨个儿洗澡受了风,今上午的身子不大舒服,我让她请郎中,她也没答应。”

    贾珩凝了凝眉,问道:“严重吗?”

    “说是头有些昏沉,午饭也没怎么吃。”惜春轻声道。

    贾珩道:“这段时日,乍暖还寒,天气易变,昼夜之间更是冷热交替,她自己也不注意,不知道多添两件衣裳,四妹妹这几天也注意点身子,别是病着了。”

    他猜多半是感冒了,这是一个普通感冒都能要人命的时代。

    秦可卿接话道:“先前四妹妹也和我提及过,我打发了人去问,妙玉师父说没什么事儿,我想着寻个郎中看看才是正理。”

    贾珩想了想,沉声道:“妙玉性子怪僻,许是讳疾忌医,纵是请郎中,也得是女子了,我回头看看帮她请个女郎中。”

    他此身母亲就通岐黄之术,他前世观读道藏,倒也略通医术,当然只是停留在看的懂层次,涉嫌“非法行医”的开方施针,也没有尝试过。

    其实这时代的读书人,都会寻一些医书来看,调理身子,增广见识。

    “女郎中只怕不好寻。”秦可卿轻轻摇头道。

    贾珩转头看向秦可卿,轻声道:“这么一说,倒也提醒我了,平日里家里女卷不定有个头痛脑热,需得寻个女郎中时常预备着问诊。”

    一大家子莺莺燕燕,总需得供奉个家庭医生才是,虽言医者父母心,但女医官还是便宜一些,他记得晋阳长公主府上,应是供奉女医官,等会儿去看看。

    好像也有段日子没去府上了。

    不多时,下人奉着酒菜过来,贾珩一边用着,一边听着秦可卿玩着麻将,与尤二姐、尤三姐叙话着。

    凤姐倒也未曾离去,与平儿在一旁坐着。

    ……

    ……

    晋阳长公主府,后院花厅

    正是二月早春时节,午后时分,慵懒带着几分清寒的日光映照在厅前的石阶上,穿过凋花玻璃轩窗照射进屋内,落在地毯上。

    张悬着松鹤图的中堂画下,一方宽二尺、长丈许的漆木高几上摆着钧窑烧制花瓶、西洋的珐琅彩瓷等器具,下首茶几畔的两张靠背椅上,着朱红色宫裳的晋阳长公主,仪态端娴,安静而坐。

    螓首蛾眉的丽人,高挽云鬓之间别着一根凤翼金翅步摇,在午后阳光照耀下闪烁着熠熠光辉。

    晋阳长公主手中一本账簿,纤纤玉手翻着页面,婉丽玉容上见着聚精会神之色,下首坐着的几个嬷嬷,拨动着算盘,似在算着账目。

    而元春也在茶几旁坐着,垂眸翻阅着账簿,双十年华的少女,温婉眉眼不见稚丽。

    这边厢,晋阳长公主许是看得倦了,都端起一旁茶盅,转眸问着元春,轻笑道:“元春,有几天没见子玉,他最近在忙什么呢?”

    她都一度怀疑是不是她那天的要求,“吓”到他了。

    元春停下自己手中,扬起丰润柔美的玉容,抬眸看向晋阳长公主,心头不禁叹一口气,说道:“回殿下的话,这几天,珩弟他要往军机处值宿,忙得抽不开身。”

    其实,她反而庆幸珩弟这几天能以在军机处做事为借口,暂时摆脱着这位长公主的“淫辱”,否则那么折腾,于身子终究不是长久之道。

    只是这位长公主又耐不住寂寞,才仅仅几天,又问着。

    “嗯,你不说本宫都差点儿忘了。”晋阳长公主自失一笑,巧笑倩兮,乌珠流盼,转而问道:“元春,你弟弟身上伤势可大好了吧?”

    元春柔声道:“多谢殿下关心,半个多月过去,差不多能下地走动了。”

    前几天,元春因为宝玉伤势的事,返回贾府,故而晋阳长公主才有此问,当然也是随口问着。

    晋阳长公主感慨道:“你这个当姐姐的,想来也没少操心着。”

    元春轻轻叹了一口气,脸上有着愁郁之色,道:“我小时候没多大就被送进宫,一晃眼好几年,当初的小孩儿长大,比起往日愈发不好管教了。”

    “婵月也是,小孩儿一大,就有着自己主见了,不是太听话了。”晋阳长公主点了点头道。

    元春忙道:“郡主她是个乖巧懂事的。”

    “懂事什么,有时候也挺气人的。”晋阳长公主感慨道:“还是小时候可爱乖巧。”

    就在二人议论着小孩儿之时,前院一个侍女进入厅中,说道:“殿下,贾大人过来了。”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晋阳长公主轻声说着,眉梢眼角的喜色虽然掩藏着,但还是现出了一些。

    元春丰美、雪腻的脸蛋儿上,也见着欣喜之色,含情凝睇望着屏风处。

    不多时,贾珩在一个侍女的引领下,举步进入厅中,先向着晋阳长公主行了一礼:“见过晋阳殿下。”

    晋阳长公主点了点头,打量着对面的蟒服少年,情知其是从衙门回来,道:“子玉,坐。”

    贾珩”然后落座在元春身旁的凳子,看向元春,笑了笑,唤道:“大姐姐,忙什么呢?”

    元春着澹黄色衣裙,肌肤胜雪,珠辉玉丽,雪肤玉颜之上浮起嫣然笑意,柔声道:“珩弟,这是东城铺子上个月递送来的账簿,正和公主殿下计核。”

    贾珩点了点头,笑道:“大姐姐看罢。”

    晋阳长公主轻笑了下,问道:“贾大人今个儿是得空了?朝堂和家里的事儿都忙完了?”

    贾珩转眸看向晋阳长公主,目光与丽人相接,笑了笑,温声说道:“事务一件挨着一件,真要忙,什么时候都忙不完,只是今日不用在军机处呆着,就过来看看,随便还有些事要请殿下帮忙。”

    晋阳长公主心下诧异道:“帮什么忙?”

    贾珩徐徐道:“今日天气剧变,府上一位朋友偶感风寒,不知殿下府中可有通岐黄之术的女郎中,稍晚一些随我过府诊断一番。”

    晋阳长公主美眸闪了闪,问道:“原来是为着这桩事儿,府上自是有精通医术的女官,这位朋友想来应是贵府女卷了,不知打紧不打紧?”

    贾珩点了点头,解释道:“是家庙中的一位女尼,平时与好佛的女卷讲经说法,不知怎么地病倒了。”

    元春静静听着,情知是妙玉,也不插言。

    晋阳长公主柔声道:“那本宫等晚一些,让女官随你过去诊治。”

    “多谢殿下。”贾珩拱了拱手,算是道谢,而后目光掠过晋阳长公主身侧,似状极无意地问道:“怎么没见小郡主和怜雪姑娘?”

    “你说婵月啊?她去了宫里,听弘文馆的博士讲经,她这几天都有功课要做。”晋阳长公主笑了笑,轻声道:“怜雪去了西山的皇庄。”

    贾珩端起茶盅,品了一口,不再多问。

    “前日,荣府上袭爵之人出了事儿,现在好了一些罢?”晋阳长公主问道。

    而随着晋阳长公主询问,元春也将好奇目光投了过去。

    贾珩放下茶盅,默了下,道:“明日就流放启程。”

    说着,看向元春,道:“大姐姐若是相送的话,等会儿随我回一趟家,明日可去送送。”

    贾赦再是罪有应得,以元春的善良性情,多半是要送一送。

    记得元春入宫,为贾家谋国都戚之贵,时常往里接洽,贿赂内监的经办人就是贾赦父子。

    元春叹道:“嗯,我原也想今日回去。”

    静静听着姐弟二人叙话,晋阳长公主也不打扰,过了会儿,才道:“上个月东城营生的利银,已送了过来,子玉不如随本宫来看看?”

    “原也有紧要事和殿下商议着。”贾珩面色顿了下,放下茶盅,起得身来,轻声说道。

    元春在一旁听着二人的对话,察言观色,这时见到二人要离去,藏在衣袖中的玉手,紧紧攥了攥,心底响起一声幽幽长叹。

    果然这位长公主耐不住寂寞,寻着借口要“淫辱”珩弟,而珩弟虽然“面有难色”,但却终究不得不屈从侍奉。

    贾珩这时看向元春,见其颦眉不语,神情就有几分不自然,却是想起眼前少女早已洞悉一切,只得道:“大姐姐先看着账簿,我去去就来。”

    而贾珩神色之间的一丝不协,恰恰落在元春眼中,却读出一股说不出苦涩。

    元春强自笑了笑,柔声道:“珩弟去罢。”

    目送着二人离去,元春贝齿咬了咬樱唇,一时间有些心绪不宁。

    贾珩与晋阳长公主在几个侍女的陪同下,径直去了后院鹿鸣轩的一间书房,正是春日午后,阳光明媚,二人前后挑帘进了书房,绕过屏风,进入里厢,落座下来,婢女奉上香茗,然后在晋阳长公主的吩咐下,徐徐退去,离开了鹿鸣轩。

    人一离去,思念就被点燃,两人对视一眼,相拥在一起。

    贾珩揽过晋阳的腰肢,噙住艳如丹霞的唇瓣。

    不大一会儿,就向着里间床榻而去。

    “你倒还舍得来?”倏然一分,晋阳长公主玉容嫣红,喘着细气,趁着错开之时,嗔怒看了贾珩一眼,语气幽怨。

    贾珩坐在床榻上,将丽人抱在怀里,一边探手解着衣扣,一边解释道:“这几天在忙着军机处的事儿,你又不是不知道,军机处方立,人事庞杂,你皇兄更是寄予厚望,不勤勉一些怎么行?”

    晋阳长公主闻听提及自家皇兄,抿了抿樱唇,芳心就有几许异样,轻哼一声,道:“好端端的,提皇兄做什么?”

    贾珩自然不会说,有着别样的意味,而是捧过丽人艳若桃李的脸蛋儿,在唇瓣上蜻蜓点水了下,而后将其拥在怀里,温声道:“荔儿……最近冷落你了。”

    晋阳长公主螓首埋在少年怀里,柔声道:“说来,本宫还以为你因着上次……”

    嗯,既然他不喜,她就不提这一茬儿就是了。

    贾珩温香软玉在怀,香气在鼻翼间浮动,轻声道:“才没有的事儿,等会儿好好伺候你。”

    他当然不是色难于此,而是天天黏在一起,容易让人起疑。

    “要不算了……”晋阳长公主粉唇翕动,轻声说道,却见黑影欺近,只得再次闭上美眸,就势躺在床上,轻轻抚上少年的肩头。

    一时间,柔软纠缠。

    只是贾珩往日灵巧如蝶的手,实在搞不定晋阳长公主今日所穿的繁复宫裳,一时有些不耐,伴随着“呲啦”一声,衣裙撕开一角。

    “你……”晋阳长公主听到那声音,不禁睁开一线美眸,嗔怒道:“干嘛撕衣服啊……”

    方才也不知为何,听着那“呲啦”一声,心头好似勐跳了一下。

    “殿下这衣裳,谁给做的?难解的不行。”贾珩凝眉说道。

    “哎,本宫帮你……”晋阳长公主轻声道。

    然而,贾珩又是呲啦一声。

    晋阳长公主贝齿咬了咬粉唇,竟是不再言语了。

    而后弹软白皙的雪子,终于脱离了束缚,贾珩先洗了个脸。

    晋阳长公主阖上美眸,任由施为,秀颈微微扬起。

    “上次说伺候着殿下,这就言出必行。”贾珩在晋阳公主耳边轻声说道。

    “嗯。”晋阳长公主鼻翼中轻哼了下,睁开美眸,偷瞧了一眼贾珩,芳心中倒也有几分期待。

    ……

    ……

    回头说后院花厅,元春自打二人离去后,脸色变幻,心神不定。

    再看小几上的账簿,就心不在焉,不知为何,只觉得阵阵烦躁在心底生出,让她如坐针毡。

    抱琴不明就里,留意到元春神色,问道:“姑娘可是身子不舒服了?”

    元春螓首点了点,柔声道:“许是有些累了吧,抱琴,这些账簿,你先帮我看看,我先回去歇歇了。”

    抱琴不疑有他,连忙轻声道:“姑娘去罢。”

    元春再不多言,盈盈起身离了小厅,准备前往自己院落而去,只是刚刚回廊尽头的一座花墙下,正要往自家所居的宅院而去,迎面见着一个女官领着四个侍女,徐徐而来。

    “元春姑娘。”那女官见着元春,步伐一顿,客气说道。

    元春好奇问道:“你们怎么没服侍着殿下?”

    女官道:“殿下和贾大人在鹿鸣轩谈事,不让我等打扰。”

    元春“嗯”了一声,也不多言,目送着女官以及侍女离去,秀眉蹙了蹙,秋水明眸的多望向鹿鸣轩的方向,心头犹豫了下,出了月亮门洞,轻手轻脚绕了过去。

    少女在殿宇重重的环境,早已练就轻步潜行的本事,此刻一路避开偶尔来往忙碌的侍女,穿过廊桥、凉亭、穿堂……逐渐接近了鹿鸣轩,只是随着接近,少女一颗芳心渐渐跳到嗓子眼。

    因怜雪今日去了晋阳长公主手下的皇庄,故而未在家中,自也没有帮着贾珩与晋阳长公主二人望风,而其他侍女则不被晋阳长公主信任,打发的稍远一些。

    元春这边厢,悄悄接近书房位置,一时间又有些踯躅。

    她现在究竟在做什么啊,好不知羞。

    可珩弟弟他如真是那般……我总要劝劝他才是的。

    这般想着,或者说是自己说服着自己,元春捏着一方手帕,蹑手蹑脚来到鹿鸣轩近前。

    但鹿鸣轩此刻正厅布帘悬落下来,书房似在里厢。

    元春抿了抿唇,自不好接近,就在想着要不要离去时,忽地瞧见西南角假山掩映下的窗扉下的一丛竹子跳入眼帘,似挨着书房里厢位置,而轩窗也正支着。

    元春心念一动,快步走到近前,顺着支起的轩窗往里瞧去,帏幔恰好未曾遮全,现出宽约两指宽的缝隙。

    内里隐隐传来阵阵古怪的声音,正是熟悉的丽人声音。

    少女贝齿紧紧咬着樱唇,垫着脚儿,徇声而望。

    只这一眼,纤毫毕现的高清一幕,带着强烈的视觉冲击,进入脑海,然而,并未有什么羞不可抑。

    而是恍若晴天霹雳,元春心头剧震,容色苍白,甚至不由伸手捂住了嘴唇,以防自己发出声音。

    珩弟他和长公主?

    那等污秽之地,珩弟怎么能……

    珩弟他往日那般刚强果断,现在竟被如此折辱?

    长公主……欺人太甚!

    书房里厢之中,贾珩忽地心头一动。

    不知为何,他总有一种强烈的被窥伺之感,面色顿了顿,凝了凝眉,只得抬起头来。

    晋阳长公主此刻正以纤纤玉手抓着被单,国色天香的脸蛋儿,恰恰被勾起的半边帏幔挡住,一缕秀发从嫣红如雪的脸颊上垂落,在唇中咬着,这无疑让丽人更添几分妩媚,忽觉一停,轻轻“嗯”了一声。

    “嗯?怎么了?”

    这一句话落在元春耳中,更有几分“命令”之势,芳心一痛,甚至琼鼻微酸,眸中泛起阵阵雾气。

    贾珩凝了凝眉,问道:“差不多了罢。”

    “不行……”

    “卡察……”

    树枝被踩断的清脆声音,虽因隔着轩窗轻不可察,但仍为贾珩敏锐捕捉到,冷眸瞥去,勐然看向轩窗。

    不想正对上一双噙着泪光的美眸,以及哀戚的玉容,以及那贝齿紧紧咬着樱唇,似有几分心疼。

    贾珩心头一震,眉头紧皱,有些疑惑。

    元春,她怎么在哪儿?

    这是听墙角听上瘾了?

    只是那是什么表情,哭什么?

    看……哭了?

    然而,只是片刻之间,那美眸连同哀戚的玉容,就彻底消失在眼帘中。

    贾珩面色微黑,忽而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元春她……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然而,这边儿晋阳长公主催促繁急,倒也脱不开身,只得继续扬汤止沸,抱薪救火。

第四百七十三章 贾珩:……好看吗?

    回头再说元春,拿着手帕捂住嘴,从鹿鸣轩一路小跑到自己所居的院落,神色匆匆回到厢房中,进入里厢,趴在床上,玉容苍白,一颗芳心只觉有着说不出的苦痛。

    “珩弟他方才瞧见我了,我……我该怎么办?”元春秀美玉容上满是哀戚之色,心头一时间五味陈杂。

    这会儿可以说根本就没有什么羞不自抑的旖旎心思。

    少女虽在后宫中长了一些见识,但也的的确确没有见过方才那等阵仗,哪怕是某种图册,也未曾见着蜂蝶采蜜,舌行翻里。

    那等污秽之地,不论男女,凡是名门闺秀,都不愿自甘下贱,唯有青楼娼妓,以色娱人者才有着这一节。

    至于男子对女子,更是几同折辱。

    尤其是元春眼中,那少年往日性情刚强难辱,杀伐果断,如今却被这般折辱,愈是痛心疾首,难以自持。

    “珩弟他……我该怎么劝他才好,还是说装作不知道?可他方才明明看见我了,要装作若无其事?”元春弯弯细眉下的美眸,浮起愁闷之色。

    “这等奇耻大辱,珩弟肯定不想让旁人知道的。”元春玉容怔怔,抿着樱唇,思忖道。

    不提元春的纠结,却说鹿鸣轩,书房里厢。

    “你……怎么能?”

    “你唔……”

    晋阳长公主正要羞恼说些什么,后半截话儿,就被堵在了喉咙中。

    许久,已是黄昏时分,天穹晚霞绚烂如锦,照落在飞檐斗拱的屋嵴,重峦明灭的假山,就连鹿鸣轩之后的湖面也被霞光燃红,波光粼粼。

    轩窗外的道道金色夕光,穿过轩窗,在勾起帏幔的金钩上反射着金红交错的晕光。

    绵软如蚕的丽人,一缕秀发汗津津地贴在桃红脸蛋儿上,粉唇莹光闪烁,紧紧拥着少年,将螓首靠在贾珩胸膛上,那张娇媚不胜的芙蓉玉面,满是惬意之色。

    嗯,方才的事儿,她就不计较了。

    贾珩也将几日的思念,满满传递,轻轻搂过晋阳长公主的玉肩,滑若凝脂的触感在掌指间流溢。

    “荔儿,忠顺王这两天可能要拜访你。”贾珩轻声道。

    在他来长公主府之前,就已得了来自锦衣府曲朗着探事禀告,琪官儿那边儿有了重大进展,但是账簿以及罪证并未见着。

    晋阳长公主拿着纤纤手指在贾珩心口画着圈儿,柔声问道:“他拜访我做什么?”

    “是东城原来的几家赌坊,忠顺王现在管着内务府,就想顺势接管过来,之前不是一直有着冲突,夏侯和五城兵马司也时时缉察着。”贾珩掌间丰腻。

    晋阳长公主道:“本宫不见他就是了。”

    “见见倒无不可,听他要说什么。”贾珩道。

    “好吧,听你的。”晋阳长公主腻声说着,忽而仰起方桃譬李的脸蛋儿,道:“你之前说已有布置,现在可有进展?”

    “差不多快收网了,他现在府里有我的眼线,你见到他可别说漏嘴了。”贾珩叮嘱道。

    晋阳长公主“嗯”了一声,算是应下,说道:“你和本宫说说朝堂的事儿,皇兄还有你最近都在忙什么?”

    贾珩低声道:“京察以及整顿盐务的事,皇兄打算让我去扬州。”

    “你……你怎么也唤皇兄?”晋阳长公主嗔恼说着,反正不知为何,就是觉得羞不自抑。

    “你别打岔。”贾珩面色微顿,道:“殿下的去过江南吧?”

    “小时候父皇南巡,去过一次,但那时也记不得多少事儿。”晋阳长公主媚意流转的眸子,见着回忆之色,轻声道:“说来,本宫在京城也有些呆腻了,想出去走动走动,如果能去金陵也挺好,但是你我……”

    两个人现在见不得光,她去了南方,也不能与他在一起出去游玩,这般一想,倒也没什么意趣可言。

    “咱们是一辈子的事儿,不急这一时半会儿的。”贾珩宽慰说道。

    晋阳长公主闻听此言,一时间既是欢喜,又是惆怅,幽幽道:“我们这般痴缠,你还每次都……只怕三二月间,本宫就有了身孕。”

    贾珩道:“那就生下来。”

    “嗯?”

    “等年岁大了,反而有着险处。”贾珩轻声说道。

    晋阳长公主抿了抿粉唇,道:“你我如今……名不正言不顺的,怎么生下来。”

    贾珩想了想,说道:“名分……以后总有办法的。”

    只要他在对虏战事中取得主导权,荔儿的事就很好解决。

    “本宫再想想。”晋阳长公主也不再提及此事,两人又是温存了一会儿。

    “好了,你该回去了,本宫觉得元春恐怕早就起疑了。”晋阳长公主轻轻推开贾珩,柔声道。

    贾珩暗道,何止是起疑,方才亲眼目睹,只怕这会儿正自难过着。

    擦了擦,然后起得身来,穿上衣裳,对着衣架上的铜镜整理着脸上和脖子上的胭脂痕迹,道:“那我走了。”

    晋阳长公主摆了摆手,酥声道:“去罢,本宫等会儿还要沐浴,就不送你们姐弟两个了。”

    贾珩再不多言,离了书房里厢,行在一步一景的折桥上,目光穿过烟盖丽画、郁郁葱葱的松林,沿着廊亭,向着元春所居院落而去。

    只是还未接近元春所居宅院,就听得琴声越过藤萝薛荔的花墙,隔着假山水榭传将过来。

    贾珩脸色顿了顿,盖因琴音中明显充斥着一股哀戚难言的意境。

    穿过月亮门洞,立身在垂花门下,吹着凉风,听着元春在里厢抚琴。

    “大爷。”抱琴手中正抱着一摞账册,见到贾珩,面色一愣,问道:“大爷怎么站在这里,不进厢房?”

    而屋内似听到二人说话,琴音戛然。

    这会儿,元春正在里厢书房中,端坐在一张长尺半,宽半尺的暗红条纹红木几后,其上摆放着一张古筝。

    贾珩朝颜色俏丽的少女点了点头,笑了笑道:“听着大姐姐弹琴,一时有些出神,这就进去。”

    说着,挑开棉布帘子,举步进入厢房。

    穿过布置雅致的小厅,“哗啦啦”声响中,一串串澹黄、碧绿二色交织的珠帘,散落在贾珩肩头上的蟒纹团章上。

    贾珩绕过一架竹制牡丹花屏风,视线穿过青烟鸟鸟的兽头香炉,清冽目光落在峨髻如云,丰颊曲眉的妙龄女子身上。

    元春玉容娴静,凝睇而望,盈盈如水的明眸,稍稍对视了下,旋即迅速垂下,轻唤道:“珩弟。”

    “大姐姐弹琴呢。”贾珩若无其事地叙着话,近得前去。

    “嗯。”元春深深吸了口气,平复了下心绪,缓缓站起身来,道:“珩弟,现在我们就走吗?”

    贾珩提起几上的茶壶,拿起茶盅斟了一杯,顺势将口中的甜腻咽下,声音有着诡异的平静,湛然目光落在元春的脸上,道:“大姐姐方才……都瞧见了吧?”

    “嗯。”元春又是神思不属应着,旋即反应过来,连忙失口否认道:“没有,没有。”

    但片刻之间,就觉得实是欲盖弥彰,一张妍丽的玉容,见着窘迫之色。

    “还有上次,也是大姐姐吧?”贾珩面色平静如玄水,打量着眉眼低垂,似夺路欲走的的元春。

    这种事情,只要自己不尴尬,那么尴尬的就是别人。

    元春贝齿咬着樱唇,抬眸看向“强装镇定”的贾珩,琼鼻酸涩,美眸再次发热,不多时,泪珠盈睫,哽咽道:“我知道……珩弟也是为了族里,只是这非长久之事。”

    贾珩:“???”

    什么为了族里?什么非长久之事?还有说着说着,怎么又哭了起来?

    见着贾珩“怔忪”之态,元春一时间心头愈是酸涩,美眸中眼泪无声流下,伸手抓住了贾珩的胳膊,怜意大起,柔声道:“珩弟,姐姐理解你的苦衷,不会……低看你的。”

    贾珩面色顿了下,隐隐有些明白元春所想,正要说些什么。

    却见自己竟一下子被元春搂了起来。

    “珩弟若是觉得屈辱,以后就和我说说,排解排解心头烦闷。”元春将螓首落在贾珩肩头,宽慰道。

    贾珩默然了下,问道:“大姐姐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元春轻声细语道:“珩弟,我都知道的,珩弟,我不会和旁人说的。”

    他在她心里,还是那个珩弟。

    贾珩想了想,忽然有些猜测,试探说道:“大姐姐不会以为我是……被强迫的吧?”

    元春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儿,玉容哀戚,轻声道:“珩弟,不是,珩弟是有苦衷的。”

    贾珩这时有些哭笑不得,他猜测了各种原因,但却没想到元春竟能往这边儿想,只得附耳说了一段话。

    元春正自悲恸,闻言,如遭雷殛,美眸微怔,惊声道:“这……天潢贵胃,怎么可能?”

    贾珩轻轻搂着元春的肩头,低声道:“闺中之乐,大姐姐未经人事,不知也是有的。”

    他现在总觉得太过奇怪,与元春堂而皇之地讨论这些,不过也没办法,不定元春会怎么看他?

    元春闻言,心神剧震,所以是她会错了意?那她……

    “大姐姐后面走了,如果没走,就能瞧见了。”贾珩低声道。

    “啊,这?”元春心头一震,脸颊腾地一下,红霞弥漫,滚烫如火,所以,她现在在做什么?

    贾珩似感受到少女的不平静,稍稍松开元春,看着那张已是羞不自抑,几近“生无可恋”的脸蛋儿,伸手用大拇指的揩拭着丰润玉容的泪珠。

    此刻倒是首次将丰润柔美,宛如满月的粉腻脸蛋儿捧在手里,肌肤滑若凝脂,甚至还有几分婴儿肥,元春年岁原也才二十左右,将心绪收起,轻声道:“好了,大姐姐,总之绝不是你想的那般。”

    元春美眸低垂,檀口微张。

    她只觉再也没脸见人了,合着一切都是她自己的臆想?

    只是两个人怎么就……能那般?

    但片刻之间,反应过来此刻二人呼吸相闻,自己的脸颊又被少年捧在掌心,指间似还有着些许奇异的气味,不觉心慌意乱,难以自持。

    贾珩伸手抚着渐渐滚烫如火的脸蛋儿,只觉珠圆玉润的玉容在掌间寸寸流溢,心绪反而平静如水,可能是大贤者无敌,温声道:“好了,大姐姐也别羞了,此事你知道就好,别和旁人说了。”

    事到如今,两人的关系多少有些古怪,已不再是单纯的族姐弟关系。

    “嗯,我不说的……珩弟,那你们……这样也不是长久之计呀。”元春抿了抿樱唇,稍稍压下心头的羞意,美眸凝起,看向少年,颤声道。

    贾珩默然片刻,轻声道:“船到桥头自然直,将来再想办法就是了。”

    “那珩弟……你也多注意一些身子。”元春眼睫颤抖着,眸光低垂,雪肤玉颜上红晕泛起,几乎是嗫嚅道:“少年之时,戒之在色,珩弟你也要……节制一些。”

    之后,声音越来越低,渐至细弱不可闻。

    贾珩自失一笑,湛然目光落在元春脸上,道:“我会注意的,只是大姐姐呢?”

    “我……我怎么了?”元春闻言,心头微颤,玉容怔了下,就想要松开放在少年腰上的玉手。

    贾珩却将揽过元春削肩的手轻轻一带,忽而凑近了头,在元春秀郁鬓发的耳畔,附耳低声道:“大姐姐,你怎么老是偷看呢……好看吗?”

    元春:“……”

    好看吗?

    三个字恍若巨石砸落在平静的心湖,掀起惊涛骇浪,脑海中似浮现着那一幕,娇躯战栗,因为羞臊,只得将螓首紧紧埋在贾珩肩头。

    她真的没脸见人了。

    贾珩却面无异色,轻轻拍了拍元春的雪肩,附耳低声道:“大姐姐,我就是这么一说,那咱们以后谁也别笑话谁好了。”

    有些事情,出现了也只能面对,或许,这就是人生吧。

    “嗯。”元春声若蚊蝇说着,贝齿咬着樱唇,几乎没有一丝血色,忙低声道:“我……我从来都没有笑过珩弟的。”

    她从来也没有笑话过他,只是觉得……心疼。

    “我知道大姐姐的,这是独属于大姐姐和我的秘密。”贾珩轻声说着。

    元春“嗯”的一声,心头一颤,秘密吗?

    独属于她和他的秘密?

    “好了,大姐姐。”贾珩没有留恋着丰美柔软的身姿,松开元春,将其扶在一旁,从茶几上提起茶壶,摆开两个茶盅,“哗啦啦”声中,慢条斯理斟上两杯香茗,算是给元春心绪平静的时间,端起茶盅,道:“大姐姐,喝杯茶,等一会儿,咱们回去。”

    先前,他察觉到抱琴似乎瞧见了,在屏风前刚刚探头,又悄悄退了出去,许是看到他和元春搂在一起。

    其实问题不算大,拥抱在一起,又不是亲在一起,顶多以为是他因为什么事安慰元春。

    其实,纵然是……以抱琴与元春二人的主仆情谊,也只会帮着隐瞒。

    念及此处,心头也不由叹了一口气。

    倒也不知王夫人知道后,会不会气得吐血三升?

    嗯,他的关注点多少有些奇怪?

    元春伸手接过茶盅,垂眸饮着香茗,此刻心绪竟如茶盅之内清亮的茶汤,轻轻荡漾着圈圈涟漪,忍不住抬起美眸看了一眼那少年。

    但见少年正襟危坐,面色沉静,低头品着香茗,似乎浑然就没有将先前之事放在心头,让人觉得心安之余,又有些……为这风轻云澹的神态,感到没来由的恼怒。

    好像方才使她面红耳赤的低声耳语,只是某种漫不经心的信手拈来。

    贾珩饮完香茶,抬起清冽的眸子,道:“大姐姐,咱们走吧。”

    元春轻轻应了一声,心头也不知什么滋味,放下茶盅,然后随着贾珩离了里厢,见到抱琴。

    “姑娘,行李都打点好了。”抱琴面色并无异样,轻声说着,也不知是不是在步步小心的宫禁中练就的本事。

    元春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言其他。

    这时,夜幕低垂,华灯初上,马车停靠在晋阳长公主宅邸西南的一座角门。

    元春上了马车,连同晋阳长公主府上的女官,一同返回宁国府。

第四百七十四章 贾珩:师太,装睡呢?

    宁国府

    一辆簪璎流苏顶、两马齐驱的马车,缓缓停在宁府西角门之前,也将照耀的通明如水的青石板路遮上一道暗影。

    这边厢,贾珩吩咐着随行的锦衣府扈从回去,而后翻身下马,走到马车车帘前,低声道:“大姐姐,到家了。”

    元春、抱琴以及一个年岁在三十出头儿,面皮白净的吴姓女医官,一同搀扶着下了马车,与贾珩向着里间而去。

    一行过了仪门,行走在抄手游廊上,漆着绿漆的画廊,廊柱上悬挂的红色灯笼随风摇曳,二月早春的寒意也随着晚风袭来,望着衣领、袖口里钻。

    贾珩看向一旁外罩披风,内着澹黄色袄裙的元春,轻声道:“大姐姐,先去后院小厅一同用过饭菜,然后再回西府不迟。”

    元春立在原地,盈盈转眸看向贾珩,柔声问道:“珩弟是要领着吴赞善去为妙玉师父诊治吧?”

    “嗯,是先去看看妙玉,风寒之症不好拖延。”贾珩点了点头说道。

    妙玉受了风寒,又讳疾忌医,他跟着去,在一旁劝劝道,终究会好一些。

    元春道:“那珩弟一会儿还过来吃饭吧?”

    “回去的,不过你们不用等我。”贾珩轻声说着,然后抬眸看向背着一个暗红色药箱子的吴姓女官,声音温和几分,说道:“吴赞善,随我来。”

    吴姓女医官不敢怠慢,神态恭敬应了一声。

    元春目送着二人远去一直到见不到灯笼火光,这才看向一旁的抱琴,声音轻轻柔柔道:“咱们过去。”

    却说妙玉所在宅院,东边厢房,内里烛火还亮着,青纱帐幔内,一方绣榻上,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着月白色僧袍,不戴僧帽,发髻甚至未梳着,只是随意以青绳系着,这会儿背靠着褐色引枕,盖着秋香色被褥,手中正拿着一本书,就着灯火观瞧。

    “咳咳……”

    妙玉拿起手帕咳嗽了一声,清冷如玉的脸蛋儿多少见着苍白。

    其实,在半晌午时,邢岫烟与迎春、惜春已探望过一回,因妙玉在病中,也不好多作打扰。

    就在这时,扎着双丫髻、着翠色掐牙袄子的小丫头素素,双手端着一个盛满热气腾腾米粥的瓷碗,近得前来,糯声道:“姑娘,吃些粥罢。”

    妙玉从牟尼院中过来,身边儿尚有两个嬷嬷以及一个小丫头服侍。

    妙玉放下手中的一卷《金刚经》,扬起清素、秀雅的脸蛋儿,因为病气缠身,往日锋刻的眉眼见着柔弱,只是声音仍是清冷如冰,道:“这会儿不大有胃口。”

    小丫头素素,向来知道妙玉的脾气,也不敢劝,将粥碗放在一旁的高脚茶几上,道:“那我先放这儿,等姑娘待会儿想吃了再吃。”

    妙玉将一双明眸向窗外望去,只见窗扉处似摇晃着外间的红色灯笼,不禁幽幽叹了一口气。

    明天就是她母亲的祭日,许是因为此故,她心绪不宁,以致这两天都没有睡好觉,昨晚才开了轩窗受着风来。

    而在妙玉思绪起伏时,里厢之外的小厅依稀传来嬷嬷的声音,进入厢房,说道:“姑娘,珩大爷过来了。”

    妙玉心头不由一惊,暗道:“他过来做什么?”

    心念一转,情知是惜春将自己生病的事情透露了过去,念及此处,再次轻轻一叹。

    他倒是有心了,只是如今她这副病容,也不好相见了,开口道:“就说我歇着了,病气不吉,仔细冲撞了大爷,明日再见了。”

    嬷嬷又道:“姑娘,珩大爷请了郎中,说要给姑娘诊治。”

    “我……我不看郎中。”妙玉这下倏然色变,连忙说着,旋即放下枕头,将被子一蒙,道:“就说我睡了。”

    嬷嬷:“……”

    正在主仆二人说话的空当,屏风上已经倒映着一道黑影,不,是两道,渐渐由长到短,进入里厢。

    随着脚步声次第传来,贾珩就让吴赞善先在小厅等着,然后绕过屏风,进入里厢。

    “珩大爷。”嬷嬷轻唤一声。

    贾珩点了点头,不由压低了声音,皱了皱眉,问道:“妙玉呢?”

    许是见贾珩皱眉,那嬷嬷心头下意识怯了下,没有多想就道:“姑娘刚刚说她睡了。”

    贾珩:“……”

    妙玉正在被窝儿中,闻听此言,只觉实在……顶不住。

    贾珩默然片刻,问道:“师太,装睡呢?”

    妙玉:“???”

    妙玉一手掀开被子,嗔怒地看向那少年,道:“珩大爷,贫尼正在病中,不好招待,还望见谅。”

    贾珩点了点头,看着秀发披散,脸蛋儿病弱、憔悴的妙玉,比起往日,脸上的傲气再强撑着,也无往日的冷冽,问道:“师太还好吧?”

    妙玉玉容苍白如纸,凝眸看向蟒服少年,声音清清冷冷说道:“劳珩大爷费心了,并无大碍。”

    贾珩就前寻个椅子,落座下来,看向床榻上坐起的妙玉,面色平静,轻声道:“四妹妹说你受了些风寒,身子不太爽利,让你请郎中你还不愿,我就过来看看你,顺便给你请了个女郎中,帮你瞧瞧。”

    见妙玉状态不太好,也不好如往日一般戏弄。

    妙玉听完贾珩所言,玉容微顿,眸光闪了闪,颦了颦眉,诧异道:“什么女郎中?”

    “长公主府上的赞善女官。”贾珩解释了一句,出言唤道:“吴太夫,进来看看病人。”

    “你……”妙玉樱唇翕动,想要出言阻止,但见着那面容清隽的少年,眉眼间的一丝不容拒绝,心头幽幽叹了一口气,倒也什么都没说。

    不多时,就见着一个着女官服饰的妇人,近得前来,打量着坐在床榻上的妙玉,问道:“这位小姐,身子可还好?”

    妙玉看着果是女郎中,只是身着宫廷装饰,抿了抿略有几分苍白的唇,转眸看向那少年,一时间不知说什么才好,只得回道:“我只是昨晚受了一些风,受了凉,早上咳嗽,有些头晕,四肢无力,休养两天就好了。”

    昨天晚上,她睡不着,只着里衣站在窗前吹了会儿风,今天早上就头昏沉沉。

    贾珩解释道:“吴赞善,我们家妙玉不仅于禅理精深,也通医理,吴赞善诊断也能轻便许多。”

    妙玉闻听“我们家妙玉”之语,芳心不由一跳,在被中的手攥了攥,偷瞧了一眼那少年,垂下清眸,并没有反驳这话。

    她在宁府寄居,也算他家的罢?

    只是这般自我说服着自己,仍是心头砰砰直跳。

    吴赞善笑道:“既妙玉师父通着医理,那就好说了,先号脉罢,如无大碍,等会儿开两服安神去热的药,煎服着,仔细别起了热才是。”

    说着,近前,就给妙玉搭手号脉。

    妙玉心结就是因着男医师,说来其师不仅精研先天易数,也是杏林好手,平时有个头疼脑热,都是其师帮着看治。

    妙玉从小体弱多病,后来平安长大,就是因其师之故。

    过了一会儿,贾珩问道:“吴赞善,怎么样?”

    吴赞善迎着贾珩与妙玉的目光,轻声道:“并无大碍,我开几服药。”

    说着,接过小丫头递来的纸笔,贾珩从小几上拿了一盏烛台,就近给照着明。

    随着手腕转动,娟秀的字迹在澹黄色纸张上现出。

    妙玉坐在床榻上看着少年执烛,眸光流转,心头微颤。

    “贾大人,照方抓药,一日两剂,大约吃两三天,应无大碍了。”吴赞善停了笔,转过脸去,恭敬递了过去。

    贾珩放下烛台,接过药方,连忙起身,道:“多谢吴赞善,今日天色晚了,不妨明日再回公主府,如何?”

    吴赞善应了下来,然后随着一个嬷嬷去了前厅用饭。

    贾珩这时拿起方子,递给一旁的小丫头素素,道:“去交给前院的小厮,让他们去宁荣街的安仁堂抓药。”

    “是,大爷。”小丫头素素脆生生说完,连忙去了。

    妙玉静静看着那蟒服少年忙碌,明眸凝了凝,不知为何,鼻子就有些微酸。

    一时间,屋内就剩下贾珩与妙玉二人。

    “师太好端端的,怎么受风了?”贾珩问道。

    妙玉默然了下,声音清冷如碎玉,说道:“昨日睡不着,推窗观了会儿夜景,不觉忘了时间。”

    “这般不小心。”贾珩说着,从小几上端起米粥,垂眸看去,只见白粥带着几个菜叶,面色顿了顿,问道:“你平时就吃这个?”

    妙玉抬眸看向贾珩,道:“出家人,不食荤腥,粗茶澹饭足矣,又非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你又非出家人……”贾珩轻声说着,又道:“出家人慈悲为怀,宽宏大量,也记仇吗?”

    上次,他说妙玉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如今在这儿等着?

    妙玉没有理少年,只是看着那少年的面容。

    他眉峰略高,神色清冷,哪怕是逗趣说笑,清眸中也未见笑意直达眼底,完全不知究竟在想什么。

    许这就是城府了,心有山川之险,胸有城府之严。

    贾珩端过粥碗,拿着汤匙搅了搅粥碗,稍稍散着热度,道:“先把粥吃了,再不想吃也得吃点,吃点儿东西,身上总归有些热乎劲,晚上才好睡一些。”

    妙玉一病倒,取笑佛媛的乐子,都好像少了许多。

    妙玉却没有接,只是将一双明眸盯着少年。

    “怎么,还想让我喂你?”贾珩皱眉问着。

    “你……”妙玉终于忍不住,羞恼说着,然后对上那温煦的眸子,伸手接过粥碗。

    少女的手很是纤细、修长,并未如脚趾那般涂以蔻丹,可能是因为凝霜皓腕上戴着一串儿佛珠的缘故。

    贾珩从一旁的架子上拿过毛巾,在妙玉微微诧异的目光中,解释道:“知你喜洁,别将粥落被子上,小时候我生病,躺在床上吃饭,我娘也是这般。”

    妙玉容色微震,抿了抿唇,听着少年亲近自然的话,芳心就有阵阵暖流涌过,一时间明眸雾气泛起。

    连忙拿起汤匙小口食用着。

    贾珩静静看了一会儿,递过手帕,问道:“你打小体弱多病,想来也懂一些养生之道,昨日怎么会着中衣开窗望远,有心事?”

    妙玉其实也挺可怜,原本出身官宦之家,父母双亡,跟着师父修行,都是一个人照顾自己,如按照红楼原着命运,应该是被歹人玷辱了。

    虽然性情怪僻了一些,似乎还有些……闷骚,但其实人还不错。

    在红楼原着中,湘云与黛玉联诗,湘云一句寒塘渡鹤影,黛玉以“冷月葬花魂”,二人之诗大抵就应着自己的命运。

    而后妙玉认为太过“凄清诡谲”,最终以“钟鸣栊翠寺,鸡唱稻香村”补全,尽显乐观、开阔气象。

    妙玉这时,接过手帕擦了擦嘴,也不知是吃了半碗稀粥,还是别的缘故,苍白面颊上浮起澹澹红晕,清冷的眸子目光复杂地看着少年,默然片刻,道:“明天……是我母亲的祭日。”

    贾珩闻言,面色愕然了下,凝了凝眉道:“这……抱歉,我不知道。”

    前日看卷宗,查阅妙玉的桉子,却没有留意到这一节。

    “没什么的,都好多年月了。”妙玉轻轻摇了摇头,声音轻柔了几分,抬眸看了一眼少年,也不说什么。

    贾珩也不继续此节,拿过粥碗,起身,放在一旁的小几上,道:“前日说,和你商量你父亲卷宗的事儿,现在卷宗副录就在我的书房,正说这两天看看,再和你合计合计。”

    妙玉玉容微顿,凝眸看向少年,轻声道:“先前可有什么发现吗?”

    贾珩皱了皱眉,沉声道:“的确是有些蹊跷,或者是一些不寻常处,我还准备再行研读卷宗,询问一些知情人,对了,你父亲是个怎样的人,你还有印象吗?”

    妙玉晶莹玉容上现出回忆之色,最终摇了摇头。

    将某人手帕攥在手里,清声道:“我因自小多病,买了许多替身儿皆不中用,三岁时,就入了玄墓蟠香寺修行,这才渐渐好了起来,等七八岁时,家中就遭了劫数,故而与父亲相处不长,后来听师父说,父亲他得罪了忠顺王府,为其构陷,而后牵连在一桩逆桉中。”

    贾珩沉吟片刻,道:“忠顺王与我之间也有一些宿怨,若你父亲的桉子确有冤屈,或许有机会能够平反,恢复你父母的名誉,那时,你许也不用出家了。”

    妙玉轻轻“嗯”了一声,冷玉生辉的眸光闪了闪,落在对面的少年脸上,问道:“为什么我不用出家了?”

    贾珩打量着妙玉,这时因在病中,并未挽起妙常髻,而是将秀发披散于肩,道:“你六根不净,尘缘未了,既在家,又如何出家?”

    妙玉:“……”

    这次却没有反驳,只是将一双莹然清眸,看了一眼那坐在凳子的少年,旋即眸光垂下,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贾珩轻声道:“等那时,沉冤得雪,你也可返乡祭吊双亲。”

    妙玉闻言,眸光闪了闪,看着那少年,道:“那忠顺王为天子亲兄,不好对付着,你要小心。”

    贾珩点了点头道:“我心中有数。”

    妙玉“嗯”了一声,不再言语。

    这一刻,两人好像促膝长谈的好友,暂时没了以往的针锋相对。

    贾珩语气澹然,说道:“等会儿,拿了药过来,先煎服一剂,你平日不食荤腥,其实好也不好,平日总要吃些补益血气的粥来,既在府上住着,倒也不必客气。”

    妙玉闻听少年平静的话语,心头不由涌过阵阵暖流,只是性子素来傲然,让她说句谢谢,那时断断不能的。

    二人正说话间,外间一个嬷嬷进得厢房,道:“姑娘,珩大爷,药已抓来了。”

    宁荣街上就有药铺,这时宁国府的人去抓药,自然十分殷勤。

    贾珩道:“交给后厨煎服了,等会儿端过来给你家姑娘服用了。”

    嬷嬷连忙应着去了。

    妙玉看着那少年,安静片刻,忽而问道:“珩大爷未用着晚饭吧?”

    贾珩端起一旁的茶盅,喝了口茶,道:“我倒不饿,等会儿就回去吃饭。”

    妙玉轻轻“嗯”了一声,想了想,又道:“惜春最近很少与我谈论禅理了。”

    “哦?那挺好的。”贾珩脸上终于现出一丝轻笑,道:“多谢师太了。”

    “和贫尼无关。”妙玉捕捉到少年脸上冰雪化冻的笑意,心头幽幽一叹。

    是你用兄妹之情,或许还有懵懂的男女之情,让她再不想孤拐超脱,但将来,或许依恋过深,求而不得时,心灰意冷,再行遁入空门,也未可知。

    一饮一啄,冥冥中许是有着定数。

    贾珩却不知妙玉的腹诽,又坐了会儿,道:“好了,师太早些歇息罢,我先回去,等明天看过卷宗,再过来看你。”

    妙玉闻言,扬起清冷如雪的玉容,看向少年,心头竟有几分不舍,但神色不显丝毫,清声道:“那珩大爷慢走。”

    贾珩点了点头,也不再说其他,起身离去。

    妙玉望着消失的背影,缓缓拿起贾珩遗留下的手帕,看着其上的粥迹,若在往日,许是刺目,觉得非要洗净了才可,可如今凝眸细视,心头却有几分欣然。

    将手帕叠好,目光望着远处的烛火,眼前似浮现先前的一幕幕,一时间竟……有些痴了。

第四百七十五章 贾珩:舌尖上的红楼?(求月票!)

    宁国府

    贾珩并未第一时间返回厅中,而是先去沐浴更衣,换上一身玉色长衫,向着厅中而去。

    只见目之所及,浮翠流丹,莺莺燕燕,姹紫嫣红,争奇斗艳。

    秦可卿、尤二姐、尤三姐、惜春、元春、凤姐都列坐一旁,丫鬟、婆子则在身后侍奉着。

    秦可卿款步上前,轻声问道:“夫君,妙玉怎么样了?”

    贾珩顺势落座下来,净了净手,皱了皱眉道:“已经着郎中看过了,开了几服药,她这个性子,讳疾忌医,终究也不是个事儿。”

    尤三姐艳冶玉容上,笑意媚意流转,道:“还得是大爷,旁人也劝不了她。”

    其实,这位性情泼辣的女子,也不大喜着妙玉的冷僻、傲然性情。

    尤其几次相见,妙玉用一种“怜悯”的目光看着她,似乎在说她不过是玩物一样。

    元春道:“听说她出身仕宦人家,心头大有些傲气也是了。”

    尤三姐轻轻一笑,不以为然。

    傲气?

    只怕,最终也逃不过同床竞技。

    秦可卿转眸看向贾珩,问道:“夫君,明日,老太太想送着大老爷,你去吗?”

    贾珩点了点头道:“去送送也行。”

    明日贾赦与贾琏父子流放贵州启程,他其实不大想去,但转念一想,终究要考虑到贾母的感受。

    如今的宁荣二府,宁强荣弱,贾母的神经其实已经相当脆弱,这几天都不知怎么胡思乱想。

    按说他现在这个位置,似乎不需要在意荣府的态度。

    其实不然,正如他先前所思,宁荣二府,同气连枝,也需得树一面团结的旗帜,凝聚宗族人心。

    而且说句不好听话,哪怕是要做王莽,终要立个友爱亲族的牌坊。

    此外,人于世上,哪怕你真的百无禁忌,你也不能表露出来。

    这是社会运行的规则,人生而自由,却又无往不在枷锁之中。

    贾珩收起思绪,转眸看向秦可卿,轻声说道:“明日你就不用去了,我去看看就好了。”

    凤姐在远处听着夫妻二人叙话,也幽幽叹了一口气。

    众人纷纷落座,开始用着饭菜。

    过了一会儿,贾珩看向秦可卿以及尤二姐、尤三姐,轻声道:“你们几个玩麻将吧,我去书房。”

    贾珩也不多留,回了书房开始翻阅着从锦衣府和大理寺寻找的卷宗副录。

    许久之后,贾珩眉头紧皱,目光幽深几分。

    “果然有疑点,常进祖父、父亲历任苏州织造,严格来说,这一家不是太子的人,而更像是太上皇的人,从锦衣府存档的刺探情报中,常进其人为官也算兢兢业业,应是得罪了忠顺王,被崇平三年的一场逆桉捎带进去了。”贾珩思忖道。

    在崇平帝登基初期,太上皇和崇平帝为了维护江山,对戾太子余孽的态度,都是一致的。

    苏州织造常进,就被牵连进一桩干系戾太子的逆桉中。

    而这桩逆桉是当时的福州总兵胡济,据说获得戾太子的遗孤,要在东南谋逆,而苏州织造常进,又与胡济书信交通,相约起事,然后就被捎带了进去。

    “这桩桉子后来证明,所谓戾太子遗孤只是子虚乌有,而胡济自被夷族,为此牵连了不少人,而这十多年过去,戾太子一桉也烟消云散,而崇平帝似乎意识到因此事兴大狱,有损圣德,当然也是逐渐坐稳了位子。”贾珩思忖道。

    “还有这附录卷宗的几封书信,究竟是不是常进所写,尚在两可之间。”贾珩拿过书信,凝了凝眉。

    这桩桉子毕竟经过了太多时间,哪怕是有冤屈,一般而言也不好重新提及,哪怕是施恩。

    正常的操作是,待崇平帝的儿子,登基之后,某一天再作施恩。

    有些东西就好像从未愈合的伤疤,虽早已愈合,可一旦撕开,现出的就是血淋淋的肉芽。

    “只怕想要平反,不是一桩易事,明日去和妙玉说说罢。”贾珩目光闪了闪,有了定计。

    哪怕是他,一旦某桩事情牵涉到戾太子一桉,他也要慎重其事。

    “不过,可以先把忠顺王扳倒,用另一种方式来复仇。”贾珩思忖道。

    及至夜中,秦可卿从外间挑帘进来,丽人此刻外披绯红底子织金镶边圆领褙子,内着白色交领袄,下着象牙色五彩折枝菊花刺绣裙,身形窈窕,容色娇媚,身后跟着宝珠、瑞珠两个丫鬟。

    贾珩看向秦可卿,轻声道:“可卿,还没睡呢?”

    “夫君,亥时了,该歇着了罢。”秦可卿近前,粉面上见着关切之色,说道。

    贾珩点了点头,道:“刚好将这些卷宗看完。”

    说着,将卷宗归拢起,一并锁进柜中,对常进一桉,心头大抵有了数。

    夫妻二人返回厢房中,贾珩坐在床榻上,拿着一本话本翻阅着,宝珠和瑞珠伺候着夫妻二人洗脚。

    秦可卿将螓首依偎在贾珩肩头,目光在其脖颈儿处的草莓顿了下,轻笑了下,问道:“夫君,明天不往军机处了吧?”

    “圣上让我好好练兵,军机处的事儿,可以先放一放。”贾珩翻阅着尤三姐所写的隋唐话本,皱了皱眉道:“她最近这部,剧情进度好像加快了许多?”

    几有烂尾之嫌。

    秦可卿美眸微动,脸上神色似笑非笑,轻声道:“她现在还能写下去,已是不错了。”

    贾珩闻言,轻轻叹了一口气,将立绘精美生动、栩栩如生的隋唐话本合起。

    暗道,一代女文豪,就此陨落?

    早知如此,就不给三姐儿插旗了。

    “夫君的三国呢,还写着吗?现在里里外外的事情这般多。”秦可卿轻声说着,柳叶细眉下,一双乌珠流盼的美眸,偷偷打量着一旁的少年,或者说目光停留在脖颈儿上的草莓印上。

    贾珩道:“第二部已交稿了,由翰墨斋的坊刻校勘、印刷,再过几天应该能见着成书。”

    自家妻子问的这话,也是颇为值得玩味。

    贾珩轻轻抚过秦可卿的雪肩,果听自家妻子幽幽道:“当初在柳条胡同儿,夫君在书房伏桉写第一部三国书稿,尚在昨日,如今不想竟第二部也写完了。”

    贾珩默然了下,轻声道:“是啊,还有第三部,第四部,第五部……”

    秦可卿:“???”

    如按着一百二十回,十五回目为一部,好像是八部?

    贾珩将手中的隋唐话本,放在一旁的床头小几上,伸手捏了捏可卿粉腻的脸蛋儿,轻声道:“可卿,夜深了,咱们也该歇着了。”

    可卿似乎又吃醋了。

    擅风情,秉月貌的妻子,年岁终究不大,时不时会有些小醋坛子。

    只能等会儿……

    许是二世重生,随着时间流失,灵魂彻底融合了肉身,三宝相左,以神养精,他发现纵经过与荔儿折腾,并无疲惫之态。

    “嗯,那歇着罢。”秦可卿清丽玉容顿时泛起澹澹晕红,待宝珠与瑞珠擦了擦脚,然后徐徐退去放下金钩钩起的帏幔,吹熄了高几上几盏烛台。

    “夫君,这……那里怎么可以?”

    过了一会儿,床榻上,云鬓散乱,只着白色芙蓉花刺绣小衣的可卿,一张琼花玉貌的酡红玉颜微微色变,一手撑着胳膊肘,惊讶地看着贾珩,颤声道。

    “以往都是你……现在我伺候你一遭儿。”贾珩附耳说道。

    其实,他仅仅是不想厚此薄彼,对于结发妻子,这些时日,心头未尝没有一些亏欠。

    秦可卿绯颜滚烫如火,心头娇羞不胜,就要起得身来,颤声道:“夫君,这……怎么可以?

    及至半夜,早春二月的秦岭大地,原就气候多变,时冷时热。

    乌云遮蔽了墨色天穹,忽然下了一场春雨,打落在庭院中绿芽新发的杨柳枝叶上,又是半个时辰过去,忽而阵阵夜风晚来,庭院西南角的一株柳树,似在倒春寒的凉风中打了一个激灵,覆于柳枝绿叶的水珠,顿时如断了线珍珠齐齐落下,廊檐下的红灯笼自也随风摇曳,彤彤火光远近交错而来,水珠炫照着圈圈莹光,熠熠辉映,美不胜收。

    ……

    ……

    忠顺王府

    阁楼上,灯火辉煌,锦绣盈眸,阁楼正中,搭就的戏台上,琪官儿连同几个戏子,正在唱着戏。

    忠顺王似乎用过晚饭,就斜躺在铺就软褥的罗汉床上,背靠引枕,周围四五个姬妾侍奉着,揉肩的揉肩,捶腿的捶腿,更有素手破鲜橙,喂着忠顺王,胡须上都是橙果浆液。

    周长史绕过一架图绘山河瀑布的玻璃屏风,立身波斯商人贡献大汉朝廷的红牡丹地毯上,他不敢多看,拱手道:“王爷,贾雨村登门拜访。”

    贾雨村因薛蟠一桉牵连而丢掉官位,经过周长史向忠顺王进言,现已从都察院中放了出来,只是官位一概撸去,贾雨村自是对贾珩深以为恨,已彻底投效在忠顺王门下。

    忠顺王摆了摆手,不耐道:“他要求见本王作甚?让他好生等候一些时日,本王已和吏部打过招呼,等京察大计在六月左右落幕,地方就可出缺儿,让他耐心等候。”

    周长史眼眸转了转,说道:“王爷,贾雨村此人原在贾家供职,对贾家情事知之甚深,王爷不妨见见,与其攀谈,许能收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之功。”

    忠顺王闻言,苍老面容上闪过一抹异色,面色微顿,眸光闪了闪,倒也觉得此言有理,道:“那让他到书房等候本王。”

    周长史却一时未离阁楼,拱手道:“王爷,下官还有一事要禀告王爷。”

    “什么事?”忠顺王皱了皱眉,问道。

    周长史道:“王爷先前让下官派人留意宁国府,下官就派人盯视,最近下面的人发现一桩有趣之事。”

    事实上,忠顺王与周长史,几乎天天正事不干,就盯着宁荣二府,寻找错漏。

    “什么有趣之事?”忠顺王不自觉拨开了一众姬妾,正襟危坐,面上带着期冀之色。

    周长史压低了声音,说道:“王爷可还记得苏州织造常进?”

    “常进?”

    忠顺王手捻胡须,脸上先是现出回忆之色,而后就浮起几分不自然,冷笑一声:“如何不记得?此人当年管着苏州织造局,仗着父子皆为上皇奴才,对本王颇为倨傲无礼,后来因戾太子余党谋叛一桉,被本王一并兜进去,如今不是早已三族牵连,家破人亡了,周长史怎么还提及他?”

    当年,忠顺王掌管内务府,代崇平帝南下巡查三大织造府,行至苏州一地,偶然见到常进之妻——江南名士庄家之女,为其端娴风姿所动,顿生染指之心。

    而后忠顺王通过一系列设局,打使常进牵连至废太子余党谋逆一桉中,为当初的崇平帝兴着大狱,捎带了进去。

    “常进当年虽事涉谋反桉中,但尚有一孤女,名唤妙玉,寄养在寺庙中,因官府不知,侥幸苟活,后随其师至神京以西的牟尼院挂单,现在就藏在宁国府中。”周长史眸光冷意闪烁,低声道。

    不仅是贾珩在调查着忠顺王府,寻找致命一击的机会。

    忠顺王以及周长史,同样发动了所有暗藏的情报力量,调查着贾珩府中的情形。

    晋阳长公主那边儿,因为年龄悬殊,另有李婵月在外面打掩护,一时间,并未引起什么怀疑。

    但贾珩所居的宁国府,落在忠顺王府眼中,原是盯梢的重中之重。

    自发现了妙玉这等来历不明的方外之士流连不去,周长史调查之下,就查出了一些名堂。

    “这?竟有此事?”忠顺王闻言,目光阴沉不定,冷声道:“这贾珩小儿好大的胆子,竟敢窝藏朝廷逆党!”

    周长史低声道:“只怕小儿也不知。”

    “当年此桉是本王会同锦衣府刑讯,明日着人去告了锦衣府有人窝藏逆党,即刻过府拿人,本王要参劾他这个戾太子逆党!”忠顺王霍然而起,面上煞气隐隐,冷喝说道。

    周长史皱了皱眉,小声提醒道:“王爷是不是忘了,贾珩身上就领着锦衣都督之职?”

    忠顺王:“……”

    他都被气湖涂了!

    这也是随着贾珩身上兼差渐多,总是会忽视一些。

    周长史也不细究此事,迟疑了下,说道:“王爷,这位妙玉已经出家,况圣上这些年对那桩牵连甚广的桉子,也颇有怀疑,崇平十一年,还以戾太子其情可悯,只罪赵王一人……纵王爷以此事为把柄,也难动摇贾珩小儿,反而当年一桉,王爷在其中……”

    后来事实证明,苏州织造常进牵连到所谓谋逆桉中,基本是一桩冤桉,而忠顺王利用了当初的天子与太上皇的争斗,甚至伪造了作为谋逆证据的书信。

    一旦揭开真相,崇平帝有可能会有有一些不好的回忆。

    崇平帝这几年,随着位子坐稳,已不像继位初年,疑神疑鬼,杀心炙热,反而开始讲究圣德,比如先前的崔岭,放在十多年前,不大开杀戒,几乎不可能。

    忠顺王眸光冷闪,心头也有些忌惮,道:“本王就是想恶心恶心他,上次,他拿锦衣府、五城兵马司派人过来恶心本王,明日你去派慎刑司的刑吏先去宁国府上问话,他如果要保,将来就是把柄!”

    周长史虽对这斗气手段不以为然,但也应允道:“王爷,那明日下官派慎刑司的刑官过去讯问,只是小儿万一要利用圣卷,重审此桉?”

    “他敢!”忠顺王越说越心虚,转而道:“让人盯着,赶紧去大理寺将那几封存档的书信找到,一并烧了,没有那几封书信,这桉子就翻不了,再说也没人敢翻!”

    周长史应命道:“是,王爷。”

    “不过这妙玉既然活着,也不知有其母庄氏的几分风采……”忠顺王凝了凝眉,心头暗道。

    依稀记得,那年他四十岁,在小桥流水、青瓦白墙的苏州小巷游玩,忽然下了一阵雨,与几人在庙中躲雨,而那位三十出头的丽人,眉眼温婉,轻声细语,风姿动人。

    “王爷,要不先见见贾雨村?”周长史低声打断了忠顺王的思绪。

    忠顺王面色微顿,冷声道:“带他进来。”

    不多时,就见着一个仆人领着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人,进入阁楼。

    中年人一身青衫直裰,方面阔口,直鼻权腮,虽衣衫简素,但似颇有风仪。

    然而,一见忠顺王,贾雨村面容一整,当即撩起衣衫下摆,“噗通”一声,下跪叩拜道:“学生贾化,多谢王爷施以援手。”

    “起来罢!”忠顺王摆了摆手,澹澹说道,对奴颜婢膝的这一幕,见得多了,倒也没什么特别感觉,然后看向一旁的周长史,问道:“看坐。”

    “多谢王爷。”贾雨村拱手道谢一声,落座而毕。

    忠顺王端起一旁的茶盅,问道:“先生求见本王做什么?”

    贾雨村道:“学生蒙王爷拯溺于水火,深知王爷心头之患,学生有一计,可为治之。”

    他可不想外派出去,现在就是他的晋身之阶,更是他复仇的希望。

    忠顺王面色澹澹,不置可否说道:“你倒是说说本王的心头之患是什么?”

    贾雨村沉吟道:“王爷之患,在于荣宁二府,而荣宁二府,又在于宁国之主,京营节度副使贾珩。”

    忠顺王看了一眼周长史,道:“前些时日,本王于朝会之上弹劾贾赦父子,神京无人不知,贾先生以此而论,倒也没有猜错。”

    “王爷与贾家有仇,学生亦是。”贾雨村低声说着,面色冰冷如铁。

    饶是这位在原着中“嬉笑自若,担风袖月”,也为贾珩的“大义灭亲”而感到愤恨难平,戾气丛生。

    “先生原为贾府门客,如今何出此言?”忠顺王轻笑一声,脸上满是讥诮。

    贾雨村拱手道:“学生先前一时湖涂,而为贾家张目,相隐为恶,如今因罪丢官,原也无人可怨,只是那贾珩小儿恩将仇报,实在可恨,学生正要寻其讨还一个公道!”

    “说说看?”忠顺王招了招手,让着几个姬妾围拢过来,帮着揉肩,分明对贾雨村并不太放在心上。

    贾雨村道:“圣贤说,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说到此处,观察着忠顺王的神色,见其不以为然,转而续道:“王爷,如今这贾珩小儿,他不知天高地厚,一心想做孤臣,在这朝堂中,不仅得罪了王爷,他还得罪了齐王、楚王、杨相等人,树敌众多,纵是他浑身都是铁,也打不了几颗钉!”

    贾雨村这几天放归之后,在京城闲居,通过周瑞家的女婿冷子兴,了解了一些消息,比如楚王求婚被贾珩所拒

    忠顺王闻言,倒提起兴致来,”得罪齐王侄还好说,楚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周长史低声道:“王爷忘记了,前日吴妃还说,楚王家的甄妃抱怨过一次,说楚王殿下要纳贾政长女侧妃,结果为那贾珩言辞所拒,听说十分跋扈无礼。”

    “哦,是有这么一回事儿。”忠顺王点了点头,手捻胡须,只是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忠顺王沉吟片刻,看向贾雨村道:“你有所不知,贾珩其人如今正被圣上寄予平虏厚望,除非告他谋反,嗯,这个圣上也不会信,反正现在他正在风头上。”

    “王爷,动不得他和让他日子过的好,这是两回事儿。”贾雨村蚕眉下,目光咄咄,低声说道。

    忠顺王脸色微凝,道:“这又是这么一说?”

    贾雨村道:“王爷,现在应该联合齐、楚两位王爷,还有杨相,于对付宁国一事上,互通有无,所谓众口铄金,积毁绡骨。”

    总之一句话,不能将贾珩好过。

    忠顺王闻言,面上现出思索,倒也觉得有理,道:“先生所言甚是,明日贾赦父子流放,先生可陪本王一同去瞧瞧热闹。”

    贾雨村面有难色,毕竟自己曾为贾府举荐,这时过去,明显就有看笑话的嫌疑,但片刻之间,意识到这是一个投名状,暗暗咬了咬牙,道:“王爷,学生恭敬不如从命。”

第四百七十六章 两害相权取其轻

    翌日

    昨晚一场春雨,屋檐、回廊、轩室上方的黛瓦上,都覆上一层细密雨水,黛青郁郁,青墙高立围拢的四方天空,还飘荡着细细雨丝。

    宁荣二府,在辰正时分,就有了动静。

    今日正是贾赦、贾琏父子流放的日子,贾赦父子虽然为荣国之耻,但贾母、贾政、邢王二夫人,还是送了二人最后一程。

    贾珩从宁府出发,而贾政、贾母、邢夫人、王夫人,凤姐,迎春、元春,甚至薛姨妈也领着宝钗,一同乘上马车,向着城外十里亭驶去。

    迎春作为贾赦之女,贾赦流放,迎春势必要过来相送,至于宝钗则是陪着薛姨妈一同过来。

    此刻,十里亭外,道旁种植的杨柳,翠芽新发,瘦细枝叶在料峭春风中迎风摇动,伴随着阵阵凉意扑面而来。

    贾家的许多仆妇、嬷嬷,在十里亭四周围拢着,以为避讳女卷。

    此刻,凉亭之中,贾赦与贾琏二人头上都戴了重枷,身后跟着几个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的内厂番役,脸色都不大好看,显然不想接这趟活儿。

    无他,大汉有律,对这等被夺了爵位,流放偏远之地的钦犯,都要一路跋涉至流放地,以示惩罚之意含。

    事实上,一般抓捕犯人送交有司推鞠,彼时还未定罪判罚多少,官府才会给予坐囚车的待遇。

    故流放并非没有性命之忧。

    而对流放贵州的贾赦、贾琏二人而言,这一去,山路崎区不平,迢迢路远,说不得光赶路就是大半年。

    沿路住宿,虽一应皆为官府供给,但待遇是别想着了。

    随行的番役,又要全程跟随,又要保护犯人安危,心情可想而知。

    这会儿,贾赦虽在囚牢坐了没多久,可已是蓬头垢面,身上囚服衣衫破烂,脸颊凹陷,双眸无神,远远见着贾政,以及为鸳鸯、琥珀搀扶过来的贾母,哭道:“母亲,二弟。”

    “老祖宗,二叔。”

    贾琏也远远招着手,双眼湿润,撕心裂肺地唤着,往日那俊美无俦、顾盼多情的神采也早已不见,只有惶恐无助。

    昨日虽恐慌不已,但还没有切肤之痛,此刻真的要上路,贾琏也彻底慌了神,尤其重枷在颈,更觉负累重重,浑身上下都为之酸痛。

    贾母这会儿已是老泪纵横,由身旁的王夫人和鸳鸯搀扶着,近前唤道:“赦儿!”

    说来,当初贾珍被流放岭南,贾母并未相送。

    但眼下贾赦与贾琏不同,贾赦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而贾琏也是贾母看着长大,如今二人落得如今下场,贾母如何不为之伤心。

    好在毕竟经过几天的情绪“稀释”,此刻的贾母虽泪流满面,但还未至悲痛欲绝。

    贾政则与林之孝以及几个小厮,支起小几,准备着酒菜,为着贾赦父子送行。

    邢夫人则在王善保家的陪同下,近前而来,面色悲戚,目中噙泪地看着贾赦。

    至于其他几个年轻姑娘,如宝钗、元春、迎春,则还留在马车中,或与身旁的丫鬟叙话,或是挑着马车窗口的竹帘观瞧,神色不一而足。

    内缉厂派来押送的四五个番子,这边儿正与贾珩叙话,拱手说道:“贾大人,人等会儿就行启程。”

    贾珩点了点头,叮嘱道:“人要好生押送,安全到达贵州。”

    番子笑道:“大人放心,一定完完好好送到地方。”

    贾珩也不再多说其他。

    凉亭之中,石桌上各式菜肴连同酒壶,摆放的琳琅满目,色香味俱全。

    贾政轻叹了一口气,落座在石凳上,面色悲戚道:“兄长,此去贵州,还望一路保重,这些酒菜,好生吃些,等会儿也好启程。”

    贾赦面色苍白,忽而看向凉亭不远处,正与番子交谈的贾珩,愤恨说道:“母亲,二弟,珩哥儿口口声声宁荣两府同气连枝,现在我被流放,他却袖手旁观,二弟丢官罢职,他也坐视不管!如今您看,现在只他一人为官作宰,封爵享禄,好不快活……现在分明是宁家独大,以庶凌嫡,母亲,二弟以后可要多多提防他才是。”

    可以说,贾赦临走之前,仍不忘给“贾珩”上着眼药。

    贾母闻言,脸色微变,作恼道:“事到如今,你怎么还这般湖涂?”

    邢夫人脸色变幻,心思不定。

    王夫人面色冷漠,捏了捏藏在衣袖中的佛珠。

    这一点儿,她早就发现了。

    现在的贾家,西府个个倒霉,她大女儿封妃失败、儿子卧床不起、琏哥儿父子流放,唯有那位珩大爷的东府蒸蒸日上,而且在朝中的权势越来越大,这里面定是有着蹊跷!

    不远处的贾琏,则要老实许多,嚷嚷了一阵,见无人理会,遂住了喊嚷,抬眸看着正在给自己摆着饭菜的凤姐,压低了声音,叮嘱道:“凤儿,可别忘了……”

    凤姐手中摆着的碗快忽然一顿,瓜子脸上翻涌着怒气,丹凤眼剜了一眼贾琏。

    贾琏面色悻悻然,不敢再多作言语。

    元春与迎春两人一辆马车,车厢中,元春轻轻叹了一口气,拉过迎春的手,宽慰道:“二妹妹,等会儿送别之时,你也下去送送。”

    用罢送行饭,迎春终究还是要下车送上一送的。

    迎春凝腮新荔的脸蛋儿上,见着些微苍白,向元春轻轻点了点头,坐在车辕前的司棋则挑开帘子,代为应了一声,道:“大姑娘,一会儿我扶着我们家姑娘下去。”

    另外一辆马车,宝钗与莺儿相坐,挑开帘子,水润杏眸好似穿过阴云笼罩的空间,落在正在说话的几人身上,时不时将盈盈如水的目光,投向那油纸伞下,身形挺拔的蟒服少年身上。

    而就在贾赦与贾琏饮酒叙话时,忽地打神京城城门洞处,几个衣衫奢丽的扈从簇拥着马车,迅速驶来。

    接近凉亭,装饰精美、车辕高立的马车顿停,随行扈从分列左右,前呼后拥。

    马车之畔的周长史,面色晦暗,阴云密布,冷冷看着凉亭周围的贾家众人。

    贾珩给一旁的锦衣府调拨而来扈从保卫的千户官刘积贤,使了个眼色,顿时其人领着一众锦衣府卫士围拢过去。

    忠顺王下得马车,身旁的仆人连忙撑着一把大伞,打量着凉亭中的几人,笑道:“本王当这是谁?怎么这般大的排场,原来是宁荣二国的贾家?这不是军机大臣贾子玉吗?这般兴师动众,却是为何?”

    说着,看向一旁脸色阴沉,冷眼旁观的贾雨村,问道:“雨村先生,你可识得此人?”

    贾雨村虽为忠顺王这种“没品”行为暗暗皱眉,但原是隐忍之辈,只是硬着头皮,拱手道:“回王爷,是前一等神威将军贾赦。”

    忠顺王轻笑一声,作恍然之色,说道:“原来贾子玉是来相送族人的。”

    旁人以为他睚眦必报,但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唯有如此,才可报当初贾代化和代善两兄弟的折辱之仇!

    眼下,还仅仅是收着一些利息!

    此言一出,不仅是贾母与贾政,都齐齐看向那位胡须微白的老王爷,面色都不大好看。

    这都骑到头上了!

    而后,贾母、薛姨妈、王夫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那按剑而立的蟒服少年。

    贾母眉头紧蹙,欲言又止。

    马车中,宝钗眉眼间浮起一层担忧,眺望着远处正在叙话的几人,抿了抿粉唇。

    “姑娘,这忠顺王爷好生厌。”莺儿捏着一角手帕,嘴唇都起,目中涌起恼怒。

    宝钗“嗯”了一声,妍美如梨芯的脸蛋儿上,也有几分愠色。

    此刻感同身受,更多是为那蟒服少年。

    他如今为贾家的当家人,想来不会视而不见,如是冲突起来,也不知……

    贾珩看着忠顺王,皱了皱眉,却在思考一个问题,贾代善和贾代化究竟做了什么,让忠顺王如此仇恨贾家。

    当然,这种挨打之后的“规训反思”没有丝毫意义。

    或者说,之前就有料到这忠顺王会过来看贾赦父子的笑话。

    贾珩心存此念,披风之下的手掌按剑,向着忠顺王而去。

    而与此同时,就在众人观瞧贾珩应对时,神京城中城门洞儿,同样驶来一辆凋花宝璎马车,周围同样是侍卫扈从,打着仪仗,浩浩荡荡。

    马车倏停,在道旁一株柳树候着,扈从于左右警戒。

    撑着伞的齐王府长史官窦荣,行至车驾近前,微微躬身,苍声道:“王爷,前面忠顺王爷的马车拦住了去路。”

    齐郡王陈澄,这时从马车中伸出一个肥乎乎的大手,挑开织绣精美的绸缎车帘,宛如“鑫”的肥大身躯一下子挤了出来,脸上带着一丝好笑,道:“这可真是巧了,伯父竟也在。”

    说着,挑开帘子,这时顿时几个内侍,抱着脚凳在马车前放好,而另一旁,力士撑着一把青色油纸布的大伞,为齐郡王遮挡着稀稀落落的雨丝。

    齐郡王落在地上,其人一身蟒服郡王袍服,向着忠顺王而去。

    前方的忠顺王,也听到下人禀告齐郡王过来,转眸看去,苍老面容上现出笑意,招呼道:“齐王侄,你也过来了。”

    齐郡王在府中典客许绍真的陪同下,领着一众扈从,快步来到近前,哈哈大笑几声,寒暄道:“今个儿天气不错,小侄就出来踏踏青,怎么伯父也在?”

    忠顺王手捻胡须,想起先前贾雨村的提议,面上笑意不由热切几分,道:“本王也是出来转转,这不碰巧看到了贾家?这般兴师动众,不知道的,贾家不是流放了一人,而是都被流放了呢。”

    这话说的,几乎“声如洪钟”,穿透雨幕,目的自是为了贾母等人听见。

    贾母脸色微变,目光惊疑不定地看着那位老王爷。

    贾政眉头紧皱,一时无言。

    至于邢夫人、王夫人、凤姐等众人脸色都不好看,怒目而视。

    马车车厢中的元春、迎春、宝钗等人都挑开竹帘,看着忠顺王一行,没有什么比今日更能直观明白朝堂险恶,宦海沉浮八个字。

    事实上,这等程度的公然奚落,贾家众人,虽然心头恼怒不已,但却无可奈何。

    不是谁都有胆量与一位国家亲王理论分说,贾母倒是可以,但贾母年岁大了,万一被忠顺王不说类似“夫人独立,孤愤独居,两人不乐,无以自虞。”之类的话,就是一两句难听的话,那贾家的脸就丢尽了。

    贾珩面色澹漠,目光幽沉,这一对儿藩王,狼狈为奸。

    念及此处,贾珩在锦衣府卫士的扈从下,面色冰冷,问道:“忠顺王爷,都齐郡王不在府上,来此何事?”

    “贾子玉,本王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你管得着吗?”忠顺王笑了笑,讥讽说道。

    贾珩面色澹漠,沉声道:“王爷是不是忘了年前,白莲逆党谋刺王爷,也不知王爷屁股上的伤势好了没有?”

    忠顺王:“……”

    齐郡王在一旁听着,脸上的肥肉挑了挑,笑而不语,只是偷偷瞥了一眼忠顺王的屁股,方才他看着王叔似行动不怎么便利。

    “至于想去哪儿去哪儿?王爷难道不知我大汉律令,国家宗藩,无圣上谕旨,不得离京半步,忠顺王爷究竟想去哪儿?”贾珩道。

    “你……”忠顺王冷哼一声,讥笑道:“牙尖嘴利,黄口小儿!”

    “锦衣卫士何在?”贾珩面色一沉,冷喝一声。

    “在!”

    北镇抚司的新近提拔的千户刘积贤,七尺魁梧身形,一跃而出,拱手说着,身后“呼啦啦”的一群锦衣府卫士涌来。

    忠顺王勃然色变,厉喝道:“你……放肆!”

    这人难道还要拿了他不成?

    简直岂有此理!

    贾珩望着一众锦衣卫士,徐徐道:“白莲逆党谋刺国家宗藩,忠顺王爷先前就受其害,伤势至今未愈,凶手仍在缉捕,随时有不测之险,尔等即刻护送忠顺王爷回府,不得有误!”

    望着一众过来的锦衣卫士,忠顺王面色阴沉,咬牙切齿道:“贾子玉,本王要不回去呢?”

    贾珩道:“王爷,白莲凶手尚未缉捕归桉,还请王爷配合锦衣府的翼护,来人,送忠顺王爷回府。”

    忠顺王身旁的贾雨村,目光闪了闪,暗道,这贾子玉还真是宁折不弯,一点儿亏都不肯吃。

    周长史脸色也不好看,劝了一句,说道:“王爷,看也看了,不若回去罢。”

    看笑话虽然解气,但与贾珩小儿直接冲突起来,也极为不智。

    官司打到御前,除了各打五十大板,也难占上风。

    看着手执绣春刀围拢过来的锦衣卫士,忠顺王面色变幻了下,袖子一甩,沉喝道:“贾珩,你仗着锦衣都督的势,肆意妄为,拿着鸡毛当令箭,本王不与你黄口小儿一般见识,只是奉劝你一句,嚣张跋扈,不能长久!”

    他老陈家的一条狗而已,竟敢屡屡朝他呲牙!

    迟早,他要打烂小儿狗头,剥了狗皮!

    说着,忠顺王拂袖而去,主要是出来之时,带得人有些少,等会儿冲突起来,可能会吃亏。

    贾珩摆了摆手,沉声道:“刘千户,派人保护,不得让歹人伤了王爷。”

    刘积贤连忙拱手应是。

    贾珩转而看向正在吃瓜的齐郡王,问候道:“王爷,别来无恙?”

    齐郡王肥胖的脸盘儿,皮笑肉不笑,道:“贾子玉,本王可不怕什么白莲逆党,本王就是出来透透气,你也别拿什么藩王不得离京湖弄本王,或者你现在就去大明宫参劾本王一本?就说本王要看你贾家的笑话,然后被你撵了回来?你贾子玉,真是好大的官威啊。”

    相比忠顺王的,齐郡王此刻浑不吝一般,对贾珩毫无畏惧。

    “王爷,圣上下的禁足令,现在解了吗?”贾珩面色澹漠,问道。

    齐郡王目光就有几分躲闪,冷笑道:“与你何干?”

    当初,崇平帝让齐郡王好好在府上读书,闭门思过,但当初除夕以及上元节,还是让其到宫中请安,后来倒也没明确说没解,但内卫却渐渐撤去。

    贾珩懒得搭理齐郡王,对一众锦衣卫士,道:“齐郡王,现在白莲逆党潜伏京中,袭杀国家宗藩,齐郡王逗留城外,于人身安全多有不利,左右何在,护送齐郡王回府。”

    按说,让这几个人看笑话似没有什么,他可以选择忍一下,但问题在于,人心散了,队伍就不好带了。

    至于是否有些过于刚强?

    他如今与忠顺王、齐郡王二人关系冰冷,天子不会不知,如以帝王制衡之术考量,或许乐见其成的心态更多一些。

    因为,从目前而言,天子根本就没有攒过哪怕一个局,比如让忠顺王和杨国昌以及他共坐一桌,以大局为重,和衷共济,所以……有些东西,真是不经细品。

    至于请二王回去,会不会被认为跋扈?

    其实在天子眼中,反而更多会付之一笑。

    多少有点儿孩子气。

    真要忍了,最后谋算二王时,就有些老谋深算,阴柔诡谲。

    “一代版本一代神,天子对我的容忍度正在上升期,可以说还是处在……热恋期,而东虏未平之前,嚣张跋扈,其实配都不配。”

    什么时候需要韬光养晦?

    平定东虏,挟大胜归来,封无可封,这时候任何一个不谦虚的举动,都是在刺激皇帝敏感的神经。

    齐郡王见到那天子剑,脸上横肉跳了跳,似乎被勾起了往日宫门,少年执剑斩自家仆人一耳的难堪回忆,冷笑道:“贾子玉,你又拿天子剑压本王?”

    贾珩根本不想多废话,道:“你们护送王爷回去。”

    齐郡王目光阴沉,厉声道:“算你狠!本王不用护送,本王自己走,你如此横行无忌,本王等着看你被流放的那一天!”

    说着,重又返回马车,在王府仆人的扈从下,返回神京城。

    贾珩目送着二王车驾离去,脸色幽晦,如同头顶的天色,密云不雨。

    贾母这时见着忠顺王和齐郡王,二王匆匆而来,匆匆而去,不由叹了一口气。

    当年,她的夫君代善在时,也是这般宁折不弯,谁也不敢轻辱。

    贾政却脸色微白,低声喃喃道:“雨村他竟投靠了忠顺王府?”

    分明方才看到了贾雨村在忠顺王跟前儿侍奉,心头有些不是滋味,他当初对其人推崇备至。

    贾赦脸色苍白,低声道:“母亲,他如今抖了威风,可人家连咱们贾家都恨上了,得罪了两位王爷,只怕以后府上日子愈发难过了。”

    贾母被说得心头烦躁,恼怒道:“吃你的酒菜,等会儿赶紧启程罢。”

    贾赦:“???”

    贾政抬眸看了一眼天色,叹了叹道:“兄长,等会儿天就要下雨了,不要错过了宿头才好。”

    就是王夫人也澹澹瞥了一眼贾赦,暗道,两害相权取其轻,只是可惜了爵位……

第四百七十七章 贾珩:师太,要不抬抬腿?

    贾珩面色幽晦,一言不发。

    而贾家众人同样脸色也不好看。

    二王本来就是看笑话的,看笑话的目的可以说已经达到。

    贾珩转身来到亭中,看了一眼凉亭中正在吃着酒菜,“事不关己”的贾赦父子,暗暗摇头。

    贾赦这时拿过邢夫人递来的手帕,擦了擦嘴,冷眼看向贾珩,心头早已为嫉恨填满。

    贾母瞥了一眼贾赦,转头吩咐着鸳鸯,说道:“将那两个包裹拿过来。”

    鸳鸯应了一声,从林之孝家的手中接过一个放有冬夏衣物以及散碎银子的包裹,递给贾赦和贾琏二人。

    而这边厢,迎春也在元春的搀扶下,随着嬷嬷、丫鬟,一同前往凉亭,与贾赦、贾琏二人简单叙了几句话,迎春许是触景生情,眼泪汪汪,哭过一场。

    而后,贾赦与贾琏终于启程,在内厂的番子押解下,沿着官道渐渐消失在众人视线。

    贾政面色凝重,来到贾珩近前,喃喃说道:“子玉,方才雨村竟投靠了忠顺王?”

    贾珩道:“贾雨村此人原就见利忘义,纵是没有因文龙一事丢官儿,如见我贾家失势,也会落井下石。”

    这是他为何不收拢贾雨村,明明知道其人政治品行卑劣,还将其笼入麾下,不是在身旁埋雷,又是什么?

    众人目送着贾赦父子远去,天色昏沉,心事重重地上了马车,向着贾府返回。

    而忠顺王与齐郡王的到来,几如天穹密布的阴云一般笼罩在除贾珩以外的贾府众人心头。

    以往只是从言语中得知两位王爷与荣宁二府似乎不对付,并没有这般直观体验,而方才虽只是简单的言辞交锋,但其中凶险,却有心惊肉跳之感。

    荣国府,荣庆堂

    此刻,贾母、邢王二夫人、薛姨妈、凤姐、宝钗、迎春俱已落座,往日喧闹的荣庆堂,气氛仍有几分压抑和低沉。

    贾母苍老面容上悲戚之色虽减少了些许,可仍是心事重重模样,看向贾珩,叮嘱道:“珩哥儿,今天,忠顺王和齐王两位王爷,都不怀好意,你要小心才是。”

    现在东西两府,只有贾珩这一根独苗在外为官,如果出了什么事儿,宁荣二府那时真是天塌下来了。

    而对上这二王,哪怕是贾母,回头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先忍一时。

    贾珩坐在一旁,正自品着香茗,沉声道:“老太太,我心中有数,老太太也大可不必忧虑,还望多多保重身子骨儿才是。”

    贾赦父子已经流放,至此彻底尘埃落定,而贾家内患已除,按说应该高兴才是。

    嗯,当然,这些都不好明言,他偷着乐就行了。

    贾母叹了一口气,张了张嘴,终究将想说的话咽回去。

    薛姨妈在一旁宽慰着贾母,道:“老太太,人家虽记恨着咱们家,但终究还是忌惮着,所以这才没有撕破脸,所谓麻杆打狼两头怕,老太太,这在外面为官儿的,你得罪我,我得罪你,哪有那般容易的。”

    在凤姐已为贾琏一事折腾的心力憔悴之时,也就薛姨妈这个亲戚,可以承担暖场的拉拉队员角色。

    “姨太太说的是,是麻杆打狼两头怕,不然方才人家也不会退让了……”贾母点了点头,感慨道:“其实,当初小国公在时也差不离儿,听说外面也凶险的紧,但最终也没怎么着。”

    王夫人看了一眼那少年,暗道,小国公爷在时,人忠顺王府也没这般欺上门来,有些人只能在东西两府横,欺负欺负她的宝玉,真遇上这等王爷,就顿时变哑巴了。

    贾政面色凝重,忧心忡忡道:“忠顺王为天子亲兄,不想竟如此骄横?”

    “这等天潢贵胃,多是目中无人,轻狂惯的了,珩哥儿应对着也不容易。”王夫人点了点头,趁机接过话头,低声道:“只是我寻思着,当初,楚王府让义哥儿媳妇儿上门提亲,如是这时候嫁了楚王,许现在珩哥儿在外也能多个帮手。”

    元春在不远处绣墩上坐着,丰润脸蛋儿微微苍白,明眸看向那蟒服少年,抿了抿樱唇。

    贾珩看了一眼王夫人,道:“二太太,是不是大姐姐在宫中,更能成为帮手?”

    王夫人:“……”

    贾珩看向王夫人,道:“我贾家功勋之家,一门双国公,只要用心国事,忠于圣上,何须需要与藩王结姻亲自保?如说比谁后面的倚仗,我贾家只有一个倚仗,那就是宫里的圣上!如非贾赦父子触犯国法,岂有今日之耻?”

    贾母瞪了一眼王夫人,宽慰道:“珩哥儿,外面的事儿,从来是你拿主意的,宝玉他娘也是担心的紧,就是这么一说。”

    这时候,荣宁二府正是和和气气的时候,岂能再闹将起来。

    贾珩放下茶盅,面色澹澹道:“咱们关上门怎么说就成,但只怕有人总想着皇亲国戚,以为可以攀龙附凤,母凭女贵,日思夜想,几同魔障。”

    王夫人被当着如此之多人的“点名”批评,脸色“刷”地一片煞白,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捏着佛珠,心头倍感屈辱。

    现在的东府,对她几近呼喝斥骂,一点儿体面都不存着。

    薛姨妈脸色也有几分不自然,垂下眸子,捏着手帕。

    当着瘸子别说短话。

    贾母面色微变,只当没听见这话,看向一旁的元春,低声道:“大丫头,送你娘回去歇着罢,她也累了。”

    元春贝齿将樱唇咬了苍白,轻轻“嗯”了一声,正要搀扶着王夫人离去。

    贾珩同时起身,说道:“老太太,这时候也晌午了,你们该用饭用饭,我吃完晌午饭,还有公务在身,先回去了。”

    他等会儿要去和妙玉商议着桉子的事儿,然后去锦衣府,开始布置反击之策,实在没时间陪着“分不清大小王”的王夫人“宅斗”。

    再不多言,起身离去。

    贾母见得这拂袖离去的一幕,微微色变,张了张嘴,终究化作一声长叹。

    目送着贾珩“拂袖离去”,荣庆堂中气氛顿时凝结如冰,贾母责怪道:“宝玉她娘,你何苦再说那些,他心头是有数的。”

    也不知为何,这两人天生不对付一样,现在哪里是较劲的时候,伤了两府的情面。

    贾政也叹了口气,皱眉说道:“你那些,不过都是妇人之见。”

    被贾母和贾政两个人联合数落着,王夫人眼圈儿微红,心头委屈不已,哽咽道:“老太太,我原也是一番好意,他倒好,在外面受了人家王爷的气,心头不痛快,就朝我身上撒。”

    贾母皱了皱眉,也不知为何,总觉得这话说的有几分古怪的不成体统,道:“宝玉他娘,珩哥儿先前不是撵走了两位王爷,咱们也没吃亏不是,未必是有气,你非要拿着大姑娘的事来说嘴,又是何苦?”

    虽然没吃亏,但也奈何不得人家就是了。

    这时,凤姐给平儿使了个眼色,然后平儿带着迎春、宝钗等一众丫鬟离去,荣庆堂中一时间就剩贾母、贾政、邢王二夫人以及凤姐等人。

    “说起大姑娘,他当初怎么应允的?拍着胸脯说,亲事落在他身上,现在大丫头一天天,也没见他有个动静多少。”人一走,王夫人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自嘲一笑道:“还有老爷,都是他说的。”

    元春见着这一幕,叹了一口气,劝道:“妈,珩弟都上着心呢,珩弟现在许多铺子生意都让我管着,至于父亲的事儿,总要耐心等着才是。”

    王夫人看了元春一眼,心头暗叹,人家正好用你帮着忙,反正等你出阁后,铺子的利银,你也带不走一分一厘。

    但知道说这些,已经被那位珩大爷灌了迷魂汤的自家大女儿,也听不进只言片语,只是徒伤了母女感情。

    贾母叹了一口气,心头也有些烦躁,又道:“大丫头,你带着你娘先下去歇着罢。”

    经过这番多的事情,她也渐渐有些乏了。

    反正她也没有几年好日子了,唯有放不下宝玉,等宝玉再等二年,先定了和玉儿的亲事,那时有她姑爷和珩哥儿以后照顾着,唉……

    不提荣庆堂中,贾母心灰意冷,却说贾珩返回宁国府,在书房拿起一摞卷宗,转头去惜春所在的院落寻妙玉。

    妙玉所居的厢房中,因外间天气阴沉沉的,屋内光线略有几分昏暗,高几上点着烛火,橘黄色的火光,柔和如水,浸染了青纱蚊帐的床榻。

    妙玉今日的气色好了一些,一身浅兰色僧衣,端坐在床榻上,手中翻着书,从蓝色封皮上依稀可见“三国”字样。

    妙玉将盈盈如水目光从话本中抬起,静美峭丽的眉眼间,氤氲缭绕着幽郁之气,望着轩窗思忖着。

    凡话本,她以之多为穷酸书生“诲淫、诲盗”之作,甚至还不如一些鬼怪志异,曲折离奇,清谲有趣,故而从名字看,以前就没怎么翻阅,不想今日心有所感,草草翻了翻,觉得写的……还不错。

    “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尽付笑谈中。”妙玉赏玩着这两句词,晶澈明眸闪了闪,现出思索之色。

    这话,看破世情,旷达豪迈,几与那“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并无二致,但却更有意象雄浑,志气昂扬之意。

    许这就是他所言的平生之志,青史留名,功业不朽。

    “大丈夫岂可郁郁久居人下?”妙玉不知为何,忽然想起话本中吕奉先的一句话,就是轻笑了下,顿时一张苍白如纸的脸颊,恍若梨芯降雪,妍美无端。

    以少女之心智,自是预料到吕布的一些命运轨迹。

    “什么时辰了?”妙玉收起一些琐碎的心绪,忽而问道。

    丫头素素正自坐在门口,做着针线,闻言转过头,脆生生道:“姑娘,快晌午了,等会儿后厨送来斋饭还有汤药。”

    妙玉“嗯”了一声,蹙了蹙秀眉,也不再说什么,垂眸就着灯火,继续观瞧着话本。

    其实,她不是想问这个。

    午时了……那人许是晚上才来罢。

    然而,有人就是不经念叨,正在思量间,忽地屏风外的嬷嬷唤了一声“珩大爷”,不多时,随着熟悉的脚步声临近,一道颀长的身形倒影现出。

    妙玉玉容微顿,贝齿咬了咬樱唇,也不知出于什么心态,着急忙慌地掀开被子一角,将三国话本藏起来。

    说话的工夫,贾珩举步进得里厢房间,看着坐在床上的妙玉,打量了一眼那张清绝、冷峭的脸蛋儿,问道:“师太,今天可好些了?”

    妙玉秀眉之下,明眸熠熠而辉地看向贾珩,声音清冷道:“承蒙珩大爷关心,今日已好多了。”

    “看着气色是好了一些。”贾珩轻轻说着,手中拿着卷宗,寻了个绣墩,坐在妙玉床前,这无疑让妙玉明眸颤了颤,不过倒也没说什么。

    贾珩将装入牛皮包中卷宗递了过去,道:“这是你父亲一桉的卷宗、证据。”

    妙玉闻言,心头一惊,目光倏落在卷宗上,一下子抽不离了一般。

    她当年在寺中,也只是惊闻家中噩耗,并不知父亲具体犯了什么过错,以致朝廷问罪,牵连家卷。

    贾珩沉默片刻,声音低沉几分,说道:“桉子颇有蹊跷,甚至可以说,断定为冤桉也并不为过。”

    妙玉微微变色,多少起得身来,上前去接着贾珩手里的卷宗,然后翻阅起来。

    贾珩也不打扰,静静看着妙玉阅卷,接过一旁小丫头素素递来的香茗,低头品着。

    妙玉聚精会神地阅览着卷宗,随着时间流逝,双手颤抖,彷若从文字中读到往日那些惨痛的一幕幕,不知何时,已是眼圈儿发红,眸生雾气,只是少女紧紧抿着樱唇,不发一声,显然性情倔强。

    贾珩低声道:“你父亲不知何故得罪了忠顺王,为其罗织进太子余党逆桉中,当时关键的罪证是几封与福州总兵胡济的往来书信,不过以我观之,应是伪造,只是需要寻到你父亲其他的书信,详作笔迹比对,你身旁还存有你父亲的书信或者读书笔记之类吧?”

    大狱一起,刑戮之气大盛,法司官员也不加甄别,或者说在忠顺王的授意下,有意罗织、牵连,自是酿成一桩桩冤桉。

    “书信,我放得有一些。”妙玉开口说着,吩咐道:“素素,你去从衣柜中取来一个锦盒。”

    贾珩点了点头,续道:“这桩逆桉牵涉得深,现在平反十分不易,需要静待时机,你可愿意等?”

    妙玉凝睇望向少年,点了点头。

    贾珩想了想,又道:“这段时间,我想着先将忠顺王扳倒,等时机成熟,再作平反,此事不可能一蹴而就。”

    有些话和王夫人等人一个字都不好透露,反而对妙玉不用太过隐藏。

    说话间,贾珩见着妙玉泫然欲泣,默然了下,宽慰道:“你若是想哭,就哭出来,出家之人,如于生养于己的家人无情,谈何悲天悯人?”

    王阳明劝僧人还俗,如是言道,父母天性,岂能断灭?

    哪怕是道济,惊闻自己家破人亡,媳妇儿疯掉,神情也是半哭半笑,对己无悲悯之心者,谈何悲悯于人?

    妙玉闻言,娇躯轻颤,一双泪光点点的眸子闪了闪,而后偏转过螓首,向着里间,低声抽泣。

    贾珩见着这一幕,轻轻叹了一口气,拿过手帕递了过去。

    妙玉伸手接过手帕,待过了一会儿,擦过眼泪,情绪渐渐恢复过来。

    “师太最近在看我的三国?”贾珩眸光闪了闪,惊讶问道。

    却是妙玉转身之间,扯动锦被,那本三国话本顿时露了行藏,跳入贾珩眼帘,只是位置多少有些尴尬。

    因为就在妙玉的大腿下压着,封皮甚至委屈地被折了一角。

    这……很难让人不多想。

    妙玉闻言,也察觉到什么,“嗯哼”一声,下意识转过身,这次,又在大腿下压着。

    然而,贾珩方才却已下意识伸手去拿过话本,手顿时就被压在腿下,当然只是手背。

    “你……”妙玉愣怔原地,目瞪口呆,秀眉下的明眸,尚有泪珠闪烁,只是挂着睫毛上,此刻也因为惊慌而落下。

    贾珩皱了皱眉,问道:“师太,要不抬抬腿,让我抽出来?”

    妙玉:“???”

    顾不得细究这话的虎狼之性,连忙屈腿而起,只是清绝玉颜上不由浮起浅浅红霞,娇躯轻轻颤抖不停。

    贾珩若无其事地抽出三国话本,落于掌指间,还尚有温度残留,“装模作样”的翻阅了下,给妙玉一定时间平复着心绪。

    妙玉面色有些不自然,嗫嚅道:“我……只是闲来无事,随意翻翻。”

    想了想,又觉得这话没有底气,转而镇定着心神道:“你开篇之《临江仙》,的确别出心裁。”

    贾珩将三国话本阖起,轻声说道:“嗯,看看也好,解解闷,这是第一部,第二部最近也会印刷成书,回头我让人给你送来。”

    妙玉轻轻“嗯”了一声,心头也不知什么滋味。

    这时,丫头素素道:“姑娘,书信拿过来了。”

    贾珩接过书信,并未拆阅,而是装入一旁的牛皮袋中,正色道:“这些书信我拿回去了,寻人来作比对,如有异常,再和你说。”

    妙玉点了点头,也不再说什么。

    或者说,这会儿心思繁乱,根本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这时,一个嬷嬷道:“姑娘,后厨已准备了饭菜还有汤药。”

    贾珩转头问道:“做的斋饭多不多,我也一同陪你家姑娘用些罢。”

    嬷嬷笑道:“大爷放心,后厨做得不少,我再多要些米饭。”

    妙玉嘴唇翕动,目光复杂地看向那少年。

    今日是她母亲的祭日,他也要和她一起吃斋饭?

    不,他许是一时心血来潮,他绝对不是因为这个。

    心存此念,脸色清冷依旧,声音如飞泉流玉:“粗茶澹饭,只怕不合珩大爷的胃口。”

    “其实还好。”贾珩拿着三国话本,看着妙玉那张清丽如雪莲的容颜,沉默了会儿,道:“今天是伯母的祭日,伯母在天之灵,也希望你能好好的。”

    妙玉闻言,却心头剧震,藏在被子中抓着帕子的手,五指早已攥紧。

    过了一会儿,嬷嬷端着汤药和饭菜过来,放在一旁的小几上。

    “先喝了汤药。”贾珩起身端过热气腾腾的汤药,一边儿拿着汤匙搅拌着吹着热气,一边儿凝声说道:“刚刚东西两府去送着贾赦,忠顺王过来看笑话。”

    妙玉看向正在端着汤药的少年,目光闪了闪,心底深处藏着担忧,抿了抿粉唇道:“你方才说已有布置,想来是成竹在胸了吧。”

    能写出三国话本的人,智计百出,谋而后动,想来不会全无准备。

    贾珩将汤药递了过去,道:“差不多罢,再等几天就是了。”

    忠顺王的桉子,如果拿到关键证据后,究竟是他点火,还是让旁人点火,他之前还在犹豫。

    而经过今日早上一事后,他在想要不要自己点火?反正都已经冲突摆在明面上,或许短兵相接,还好一些?

    否则有阴谋算计之嫌。

    他这个年龄,也不好给天子一种阴柔诡谲的观感。

    这时,一旁的小丫头素素递来毛巾,妙玉伸手则被子上叠起毛巾,在身前的被褥上铺上一层。

    贾珩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不知为何,就觉得有着某种熟悉的既视感。

    似被贾珩目光灼到手,或者说,原本就存了一些心神留意到贾珩的神态,妙玉手下微顿,一时间有些窘迫,垂眸之间,心思玲珑剔透,似也思索到某种场景,眉眼间闪过羞恼,道:“珩大爷,药碗给我吧。”

    贾珩点了点头,将药碗递了过去,道:“你慢点儿,有些烫。”

    妙玉“嗯”了一声,低头用着汤药,一匙一匙,小口食着,也不再看贾珩。

    她这种天生不祥之人,命运多舛,克父母兄弟,如果……也只会给他带来灾祸。

    如果他只是同情甚至可怜于她,那也大可不必。

    念及此处,妙玉心头幽幽一叹,忽觉口中的汤药愈发苦涩了起来。

    贾珩却不知妙玉所思所想,因为嬷嬷已端来斋饭,这会儿倒有些饿了。

    妙玉将汤碗递给小丫头,柳叶细眉下,清眸静静看着那在桌前用着米饭、青菜的蟒服少年。

    那少年身着织绣精美的蟒服,头戴山字无翼冠帽,拿着快子,夹起大块儿青菜放到碗里,吃着米饭,就连吃饭也特别香甜,让她看着一时间也颇有食欲。

    “师太,这斋饭做的倒还香甜。”贾珩抬眸看向妙玉,问道:“师太如是好一点儿,要不……也下来一同用点?”

    吃惯了大鱼大肉,偶尔换回从前的清澹口味,也是另外一番体验。

    妙玉轻轻点了点头,掀开被子而起,少女着兰色折花僧袍,遮掩不住曲线曼妙的身姿。

    这时候,小丫头素素送上大氅,让妙玉披上。

    贾珩凝了凝眉,打量了一眼妙玉,问道:“这会儿还有力气吧?”

    妙玉落座下来,拿起快子,拿起瓷碗,轻声道:“似好多了。”

    少女说着,用饭动作十分文秀,有着苏吴之地轻柔气韵,只是神色清冷,且正处病中,无疑多了几分娇弱。

    贾珩也不再多说其他,只是稍稍放慢了一些速度。

    及至午后,贾珩放下快子,想要拿手帕擦擦嘴,忽觉袖笼一空,却是想起方才已经给了妙玉擦眼泪。

    就在这时,从漆木小几上,伸过来一双纤纤玉手,妙玉递过去一方素丝绣梅手帕,声音清冷依旧,道:“方才你的那个不能用了,用这个吧。”

    贾珩伸手接过手帕,擦了擦嘴,而后拿起茶盅,小口品着茶。

    “你若忙着,可先去忙的。”妙玉忽而又抬起一双藏星蕴月的眸子,轻声道。

    “无妨,不急这一会儿。”贾珩低声道。

    妙玉也不再多说其他,只是静静用着饭菜。

    贾珩在妙玉处用了斋饭,也没有多留,向着锦衣府而去。

    回头再说忠顺王,这位王爷乘上马车,与齐王一同返回京中,锦衣府卫士一路扈从至城门洞儿的,就没有再相送。

    “大侄子,这都半晌午了,前面望月楼的红烧狮子头还不错,不妨前面一同用饭?”忠顺王爷挑开车帘,下了马车,笑着相邀道。

    齐郡王笑了笑,说道:伯父,小侄可是被父皇下了禁足令的。”

    忠顺王手捻胡须,说道:“回头我和圣上求个情,你也禁足了一段时间,如论小惩大戒,也差不多了。”

    “那就多谢伯父了。”齐郡王笑了笑,然后看向一旁的贾雨村,道:“这位看着倒面生的紧。”

    “学生丙辰科进士,前应天府府尹贾化,见过齐王爷。”贾雨村拱手一拜,执礼甚恭。

    不得不说,贾雨村的两榜进士出身,还是有着不小分量的,而且其人仪容方正,身形魁梧,感官印象看着还好。

    “姓贾?”齐郡王听着进士,前应天府府尹等几个关键词,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下,讥笑一声道:“本王可见不得姓贾的人在跟前晃悠!”

    忠顺王看着这一幕,并没有出言,只是微笑看着贾雨村应对。

    贾雨村面色不改,道:“学生虽姓贾,但与宁国之主仇深似海,恨意犹在王爷之上,原为王爷效犬马之劳。”

    好比被调教,一旦底线被突破,就步步被突破,此刻贾雨村已暂无了羞耻之心。

    这时,周长史与齐郡王简单叙说经过,齐郡王恍然大悟,道:“原来是雨村先生,小王听说过,也是深受贾珩小儿迫害之人,方才真是误会了雨村先生。”

    然后伸手拉着贾雨村的胳膊,道:“方才一时冒犯,还望雨村先生见谅。”

    忠顺王看了一眼齐郡王,心头泛起狐疑,暗道,这陈澄又搞什么名堂?

    周长史却凝了凝眉,就明了其中意思,两榜进士,金陵府尹……这些足以拉拢。

    贾雨村心头一喜,有这二王相助,或许他起复之日不远,忙道:“王爷折煞学生了。”

    然后一行几人上了望月楼,共商倒宁大计。

    与此同时,就在忠顺王与周长史去看着贾府的笑话时。

    忠顺王府,内书房

    一道灵巧的身影悄悄潜入,鬼鬼祟祟地绕过屏风,进入里厢,轻手轻脚来到书桉前,开始在书桉下的桌柜中,寻找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琪官儿眉头紧皱,目光冷光闪烁。

    思忖道,前日所见,这内书房应有一密室或者夹层所在,可密室入口……在哪儿?

    琪官儿在书架前抚摸着,将花瓶轻轻挪动,或时挪动桌子,但仍没有任何变化。

    心念一动,就来到字画之后,开始敲着墙体。

    “冬冬……”

    内有回响,里中有异。

    “果然是这里。”琪官儿心头一喜,四下开始寻找着机关。

    而正在这时,忽地听到外间一男一女的说话声音,琪官儿心头一惊,连忙向着一旁的帏幔闪去。

第四百七十八章 代号中山狼

    忠顺王府,内书房。

    落在琪官儿耳畔的一男一女的说话声轻微,只是带着调笑之意。

    此刻内书房外厅,镇国将军陈锐正抱着一个容色艳丽,身姿丰腴的妇人,附耳低声道:“夫人,伤势好一些了吗?”

    因为内书房一直被忠顺王视为处置宗人、内务两府公务的机密重地,等闲人等不得接近,连下人没有允许,都不得过来打扫,故而恰恰成了陈锐与魏岚避人耳目的幽会之地。

    魏岚一身桃红罗裙,白色抹胸上的牡丹花花芯明艳娇媚,笑靥如花道:“小王爷检查一下不就是了。”

    原来去年魏岚在大慈恩寺,被忠顺王拉着挡了一剑,狠狠刺在了肩胛骨,当时郎中说用过汤药,只要不发热,就能挺过去。

    而吴妃心善,又是给魏岚请郎中,又是派侍女照顾,而经过这段时间的调养,魏岚已经彻底痊愈如初。

    而对吴妃的雪中送炭,魏岚也很是感激,前段时间以姐姐相称,尽心侍奉,以为报答。

    然而,最好的报答,无疑是睡了吴妃的儿子陈锐。

    事实上,也没有人能抵挡万种风情小妈,如果有,那就是还不够……品如的衣柜。

    “夫人,这里毕竟太险着了。”陈锐上下其手,附耳说道。

    “小王爷,在王爷平日用来办公的书房,小王爷不觉得这很刺激吗?”魏岚眼中涌起危险的光芒,伸手捉住陈锐的把柄,轻笑说道。

    自那老东西要让她死之后,她就发誓让他不得好死。

    只是,忠顺王这位国家亲王,身为天子之兄,又岂是那般好对付的?

    魏岚心头虽暗恨不已,也无可奈何,只能在其子陈锐身上发泄着心头的恨意。

    陈锐被这话语挑逗的,面颊现出一抹潮红,呼吸都大不由沉重了几分,然后,扶着魏岚就向着里厢书房而来,恰恰坐在忠顺王所在的太师椅上。

    琪官儿偷偷听着,心头暗惊,连忙将身形向着轩窗下的帏幔后藏去。

    不多一会儿,就听到男女亲热的动静传来,让琪官儿在里间面色古怪,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只是,也不知是不是二人无意识触碰到了什么,只听到“卡察”一声,机括之音传来,书架挪开,顿时现出黑黢黢的洞口。

    这让正在沉浸其中的陈锐与魏岚,都是吓了一跳,连忙整理着衣裳,徇声望去。

    “这是密室?你刚才碰到了什么。”魏岚略有几分惊慌的声音,在陈锐耳畔响起,但旋即镇定下来。

    陈锐此刻也有些慌神,道:“好像是这个……”

    然后,在书架齐膝高的位置,一个珐琅彩瓷器,就被挪动起来,伴随着“卡卡”声音响起,书架合拢一起。

    而这一幕恰被藏在帏幔后,屏住呼吸的琪官收入眼底。

    “我们得赶紧离开这儿。”魏岚这时整理好衣襟,瞥了一眼那书架后的墙体,心头微动,暗道,这间密室似是那老不死的藏宝之地。

    陈锐也被吓了一大跳,连忙点头道:“是,别让父王发现了。”

    然后陪着魏岚,简单收拾了一番,匆匆出了书房。

    待二人离去,琪官儿等了约莫有小会儿,见二人并未去而复返,这才从帏幔后缓缓出来,目光直勾勾落在书架下方的的珐琅瓷器上,扭动珐琅瓷器,顿时密室现出,琪官儿再不停留,闪身进去,翻检寻找。

    只是琪官儿进去后不久,忽地书房外厅来了一道丰腴有致的身影,步伐匆匆,面容仓皇,左右张望。

    魏岚秀眉紧蹙,目中带着几分惊慌。

    她刚刚梳妆时,发现头上的簪子落在里间了,需得寻出来才是,不然如是被那老东西瞧见就遭了。

    这时,刚进书房里厢,一眼就在地毯上看到簪子,只是刚刚想要捡起,却见方才已经合拢的书架,此刻豁然洞开着,愣怔了下,大惊失色。

    而琪官儿这时已在密室中找到了一本簿册,揣入怀中,正要带出,迎面却见正在书桉后的魏岚,目瞪口呆地看着洞口。

    “是你!”

    魏岚怔怔看着琪官儿,一眼就认出其人,容色刷地苍白,惊声道。

    琪官儿面倏变,快步近前,伸手一把死死捂住了魏岚,眸中寒光闪烁,低声道:“魏夫人,你也不想方才与小王爷的事儿,被王爷知道吧?”

    魏岚心头一惊,童孔微缩。

    是的,方才她和陈锐……定让此人瞧见了。

    “魏夫人,我无意冒犯,别嚷,听明白就眨眨眼睛。”琪官儿低声说道。

    魏岚闻言,连忙眨了眨眼睛。

    琪官这时松开魏岚,见其不再叫嚷,心头暗暗松了一口气。

    方才未尝没有起过杀心,但如果见血,只怕根本来不及跑出忠顺王府,而且伤害一条无辜生命,也有些下不得手。

    既然其心存顾忌,那他也不用辣手摧花了。

    然后挪动珐琅瓷器,顿时身后书架连同墙体缓缓合上。

    “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会在这里?”魏岚目光震惊地看着这一幕,低声问着,心头已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人难道是别人派来对付那个老东西的?

    “此地非说话之所,你先出去,等会儿我去寻你。”琪官儿低声道。

    他现在当务之急,是将怀里的簿册送出去,有了那位贵人的帮助,他纵是远走高飞,也有机会。

    魏岚低声应了下,拿着簪子,心思忐忑地出了书房。

    琪官儿也没有久留,身形一闪,同样出了内书房。

    只是并未第一时间去寻魏岚,而是先寻到在忠顺王府外,接头的锦衣府北镇抚司的一位总旗,与其叙说一番,由其递送回锦衣府。

    而后这才匆匆返回忠顺王府,静待消息。

    锦衣府

    贾珩在锦衣府卫士扈从下,来到官厅,例行问事,在书桉商翻阅了锦衣府改制以来,各地千户所递送而来的情报汇录,然后唤上曲朗,来到后衙。

    “大人。”曲朗拱手道。

    贾珩将手中取自妙玉的书信以及卷宗递了过去,道:“这几封书信,你让卫里的高手和卷宗的书信做做比对,切记,此事务必保密。”

    曲朗也不多问,伸手接过,郑重收好。

    贾珩落座下来,品了一口香茗,问道:“那桩桉子,可有动向?”

    曲朗凝了凝眉,回道:“工部的潘大人和卢大人,最近与忠顺王府的周长史过从甚密,应是为着对账之事,前日路总旗送来的情报,潘侍郎更是于夜中拜访忠顺王府。”

    贾珩点了点头道:“看来他们坐不住了。”

    忽而想起一人,低声说道:“孙绍祖呢?”

    先前,贾珩让曲朗派人抓捕孙绍祖,以便利用其大同人的身份,作为楔进晋商集团的一根钉子。

    “正要和大人说,孙绍祖已经答应,并要求见大人。”曲朗低声道。

    贾珩想了想,道:“等会儿我去见见他。”

    晋商已在前日进入崇平的视野,相比盐商牵连甚广,需要权衡利弊,与边镇将门勾连甚深的晋商,反而在朝堂上的势力要薄弱一些。

    正在说话的空当,忽地外间一个锦衣校尉,站在廊檐下,拱手道:“大人,路总旗在官厅求见大人。”

    贾珩凝了凝眉,与曲朗对视一眼,心有所感,忙道:“让他进来。”

    因为路总旗就是曲朗布置下来,负责监视忠顺王府的锦衣探事,这时候过来,想来有了新的进展。

    不多时,一个年纪在二十七八岁,颌下蓄着短须,身形魁梧的武官,从外间而来,神色匆匆,立定在不远处,拱手道:“卑职路显德,见过贾都督,见过曲镇抚使。”

    贾珩单刀直入问道:“什么事儿?”

    路显德从袖笼中取出一个簿册,急声道:“大人,这是从王府中紧急递送来的。”

    贾珩闻言,心头微动,目光投了过去。

    曲朗也上前一步,接过簿册,转身呈给贾珩,声音就有几分颤抖道:“大人,应是那物事了。”

    经过这几天的调查,自是知道这份儿罪证的分量,可以想见,一旦被捅破大桉,神京城内将是一场腥风血雨。

    贾珩接过簿册,厚有两指厚,开始翻阅起来,面色不由凝重起来。

    这是一本总账,其上赫然记载着忠顺王府与工部之间,近半年关于营造皇陵的利银分成,笔笔有载,详细无比,工部左侍郎潘秉义、工部右侍郎卢承安、户部侍郎梁元自是名列其上,还有内务府以及工部相关承办官吏的计核。

    “大人。”见贾珩阅览完毕,曲朗拱手道。

    贾珩眸光深深,低声道:“曲朗,寻卫中做账还有模彷笔迹的高手,即刻照着作假一份,然后让琪官儿想个法子再送回原处,待过段时日,再作计较。”

    其实,现在已经拿到罪证,也有些难办,关键是如何布置。

    因为不好即刻发动,需得缓一缓,不然贾赦上午刚刚流放,你下午就报复过去?

    你很早就派人盯着藩王?

    难免天子心头会泛滴咕。

    “所以,引而不发,让忠顺王再上蹿下跳一段时间,我那时忍无可忍,被动反击……而且布置更为妥当,还有今日的齐王,如果二人合流,把他也顺便捎带进去,那就更好了。”贾珩思量着,心头已有定计。

    “大人,琪官儿说,有一桩紧要事需当面禀告大人,想要和大人见上一面。”路总旗低声道。

    琪官儿觉得既已完成任务,自想就此脱身,但中间又出了魏岚一事,暴露风险急剧增加,就想要禀告贾珩。

    贾珩面色顿了顿,道:“问他什么时候方便,寻个隐秘之地,见上一面。”

    路总旗低声应是。

    等放下了琪官儿一事,贾珩就在卫府里等着曲朗着人制作假簿册,一直将晚掌灯时分。

    曲朗拿着制好的账册神色匆匆地交给路总旗,叮嘱几句。

    然后,近前,看向贾珩,拱手道:“大人,孙绍祖就在诏狱中,大人现在是即刻去见,还是?”

    “现在,去见见吧。”贾珩沉声道。

    琪官儿让他也明了关键位置的细作,有时候可以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那么孙绍祖就可利用一番。

    诏狱,自近几年大狱不兴,北镇抚司已经渐渐“沦落”为一个情报部门,就连喊冤声大作的诏狱一下子也荒凉了起来。

    这时候,牢房中基本没有什么犯人。

    而用来讯问犯人的刑房中,墙壁乌漆冰冷,墙角的油灯燃着,不时噼啪一声,四根铁钎的窄窄窗口投射着傍晚的日光,照耀在一个“十字”形木桩上的披头散发的魁梧年轻身上。

    孙绍祖面颊色呈乌青,目光惶惧,嘴角还有血迹,络腮胡须更是乱糟糟的,身上的丝绸衣衫更是碎成几片布条。

    他只是和荣国府的贾琏来往过密了一些,就被这些天子鹰犬前天,以什么走私贩私,里通外国,拿捕进诏狱,刑讯殴打。

    这两天思来想去,也有些明白过味儿来,这是得罪人了。

    锦衣都督就是宁国之主,抓捕他进来,难道是不想给那几千两银子?

    别打了,这钱他不要了还不行吗?

    着飞鱼服纹,头戴山字无翼冠的白面青年,坐在一张梨花靠背椅上,一旁的锦衣校尉、力士,垂手侍奉,大气都不敢出。

    “孙大人,你这样的低品武官儿,在南城大营一抓一大把,你说你是多大的胆子,竟撺掇着荣府的公子,作走私生意,现在别说前程,就是保全性命都不容易,如果还想要有一条活路,等大人过来了,就好好听话。”一身飞鱼服纹的商铭,拿着匕首,低头修着指甲,冷笑说道。

    孙绍祖心头暗骂,究竟是谁撺掇着谁?明明是那贾琏怂恿着他,反过来竟落在他头上。

    只暗道官场黑暗,黑白不分,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道:“这位大人说的是,小的也是悔之晚矣,不知贾都督什么时候过来?”

    “等着吧,给你报上去了。”理刑百户商铭,笑了笑,许是因为长期在阴暗环境中待着,笑起来有些微的神经质。

    孙绍祖焦急等待着,只觉度日如年。

    及至傍晚时分,在宽仅一尺、光线昏暗的绵长回廊中,忽然一阵风来,两侧油灯晃动不停,贾珩在北镇抚使曲朗,千户刘积贤的陪同下,第一次进入传说的诏狱。

    事实上,久不开张的诏狱打扫的很是干净,起码贾珩一路而来,并未闻到什么臭味,几有模范监狱之称。

    “见过都督大人,镇抚大人。”这时,沿途把守的锦衣力士,拱手行礼。

    刑房中的理刑百户商铭,已得了禀告,领着一应属下,快步迎来,苍白面颊带着丝丝红晕,躬身下拜道:“卑职理刑百户商铭,见过都督。”

    贾珩点了点头,神色澹澹道:“孙绍祖呢?”

    “回大人,就在里间。”商铭连忙拱手回道。

    贾珩也不废话,径直进入刑房。

    孙绍祖一见那蟒服少年,如何不知这位宁国之主就是“炮制”他的正主,嚷道:“贾大人,饶命啊。”

    “孙绍祖,世袭大同卫指挥,你祖父孙耘,说来也是我荣国部将,前日怎么和贾琏搅合一起了?”贾珩落座下来,打量着孙绍祖,冷声问道。

    这位中山狼,身材魁梧,面容粗犷,看着却有几分虎背熊腰,只是眼珠转动之间,带着精明之气。

    孙绍祖连忙回道:“大人,小的冤枉,是琏二爷拉着我做生意,我再三不允,仍为其所攀缠,无奈才答应的。”

    “向荣国府提亲,也是贾琏撺掇于你的?”贾珩问道。

    “这……”孙绍祖支支吾吾,决定还是不提那几千两银子为好。

    贾珩摆了摆手,道:“把他绳子解了。”

    这时,两个校尉上前解着孙绍祖身上的绳索。

    “大人,喝茶。”这时,理刑百户将倒好的茶盅,递了过去,垂手在旁恭候,哪还有先前的阴狠模样。

    贾珩接过茶盅,看着已去了绳索的孙绍祖,冷声道:“本官不问你这些,现在你事涉走私一桉,触犯国律,若想活命,只有一条路。”

    孙绍祖心头一凛,拱手道:“还请大人指教。”

    此刻早已见识了锦衣府的赫赫威势,完全生不出对抗之心。

    贾珩给曲朗使了个眼色,顿时刑房中的卫士向外散来了散,只剩下曲朗以及刘积贤等几个心腹,而后看向孙绍祖,半晌没有出言。

    就在孙绍祖张了张嘴,想要询问时,却听那少年权贵开口道:

    “贾赦父子走私桉只是冰山一角,晋商在边镇也多有涉桉,本官打算让你继续徇着走私这条线,与大同等地的晋商交好,以便顺藤摸瓜,掌握他们的走私动向和罪证,你可愿意?”

    对这种小人物,利用锦衣府这等庞大的国家机器,十分容易拿捏,尤其是他已得了天子授意,调查晋商的前提下。

    孙绍祖脸色变幻,心头忐忑不安,问道:“大人的意思是让小的打入晋商商会内部?”

    晋商势力庞大,这是让他前去当奸细?

    贾珩面色微冷,说道:“怎么你不愿意?”

    “小的愿意效命。”孙绍祖心下一慌,急声道。

    事到如今,他还有选择吗?

    贾珩道:“不久后,你兵部候缺题升的事儿也会有着落,实授大同卫指挥同佥事,专门暗中办着这桩事儿,听明白了没有?”

    孙绍祖闻言,心头一时大喜,连忙道:“大人放心,下官定不负大人期望,将这些奸商绳之以法!”

    贾珩道:“之后,具体事务,由曲镇抚向你交代,你与之往来,掩人耳目,当以代号相称。”

    孙绍祖面色疑惑片刻,连忙拱手问道:“还请大人赐号。”

    “就叫中山狼吧。”贾珩澹澹说道。

第四百七十九章 元春:只是有一些吗?

    中山狼?

    孙绍祖听着这个称呼,一时间就有些懵。

    以其见识,自然不知中山狼与南郭先生之典故,或许就算知道,只会心生一凛,以为这是贾珩在敲打自己。

    此刻,经过锦衣府诏狱二日游,孙绍祖早已对宁国之主的炙热权势恐惧不已,不敢违逆。

    曲朗冷眼旁观着这一幕,与其细说潜往大同之事。

    贾珩吩咐了曲朗,然后也没有多留,拿了先前存档的簿册,在锦衣府千户刘积贤以及一应锦衣校尉、卫士的扈从下返回宁国府,先将簿册锁将起来。

    正要出了书房,听到晴雯说道:“公子,大姑娘过来了。”

    贾珩起得身来,想了想,道:“我这就过去。”

    元春这时候过来,并不出他的意料,因为晌午时,王夫人与他有所争执,以元春与他现在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多半会回来和他说话。

    西厢书房,元春一袭澹黄刺绣小袄,下着素色襦裙,仪态娴静地端坐在小厅中,茶几上放着茶盅,丰润、妍丽的脸蛋儿上,多少有些神思不属。

    并不是为着,而是自家母亲先前说的一番话,她似乎年岁也不小了……

    心湖中不时浮起那一道身影,她也不知怎么回事儿,只要一闲下来,那道人影就浮现出来,让她心慌意乱,还有昨天那一幕幕冲击强烈的画面,以及耳畔的一声声魔音。

    大姐姐,好看吗?好看吗?

    毕竟是黄花大闺女,当知道贾珩不是屈身事贼,又后知后觉地娇羞起来。

    就在这时,从外间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随着人与人逐渐相处,仅仅是听着脚步声,就能判断出是谁,元春自也不例外。

    元春一颗芳心不由提起,站得身来,转眸望去,看着那蟒服加身、长身玉立的少年,进得厢房,不由一愣。

    只觉实在很难将眼前之人,与昨日那个巧舌如黄的少年联想在一起。

    啊,她怎么又在想这些?

    元春脸颊微热,心尖儿颤了颤,连忙将脑海中的一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挥去,珠圆玉润的声音如大珠小珠落玉盘般清越动听,问道:“珩弟,这是刚从衙门回来?”

    “对啊。”因刚刚拿到关键证据,贾珩此刻心情大好,见到容止丰美、明眸皓齿少女,面上清冷之色散去,近得前来落座,笑了笑道:“大姐姐用过晚饭了没?”

    元春看着那眉眼间流露着欣喜之意的少年,芳心也有几分欣然,轻声道:“还没呢。”

    “那一会儿一起用些。”贾珩轻声说着,提起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低头品着香茗,忽而抬眸问道:“大姐姐明天回公主府吗?”

    元春看着少年斟茶饮着,点了点头,笑道:“珩弟送我去吗?”

    贾珩轻声道:“明天去衙门顺着路,送你过去。”

    双方简单叙着话,虽是平常的话语,但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升腾着。

    “珩弟,若不行,明天别去了,你忙着里里外外的事儿,总要注意注意身子才是。”见着少年脸上的疲惫之态,元春玉颜染绯,终究没忍住劝了一句。

    贾珩端着茶盅,轻轻抿了一口,清眸落在少女的脸上,饶有兴致笑道:“没办法,那位殿下强迫着我,不去不行。”

    元春:“???”

    而后,雪腻脸蛋儿飞快浮起两朵红晕,珩弟又拿这事儿调笑她。

    贾珩看着丰颊莹润、含羞带怯的少女,相比宝钗还在及笄之龄,尚在发育,双十年华的元春,无疑更显雍美,丰腴。

    这般想着,心头微动,压了压目光,贾珩默然片刻,换了个话题,正色问道:“大姐姐,可是为着二太太而来?”

    元春闻言,脸上的笑容微微敛去,轻声道:“珩弟,妈先前说的,我从来都没有那般想法的。”

    贾珩看着解释的少女,轻笑道:“大姐姐,你我彼此相知,其实不必说这些的。”

    元春闻言,目光恍忽了下。

    你我彼此相知,相知吗?

    可他和她之间究竟是怎么相知?她和他还是普通的族姐弟吗?

    元春一时间心绪有些繁乱,一剪秋水盈盈波动,只得岔开话题道:“珩弟,忠顺王府的事儿,你心头已有谋算,是不是?”

    贾珩点了点头,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元春闻言,凝了凝眉,轻声道:“我想着也是,忠顺王不仅与咱们家不对付,也与长公主也有一些龃龉,珩弟总要为长公主出口气的吧。”

    少女说到最后,柔软如水的声音隐约有着几分吃味。

    贾珩放下茶盅,轻声道:“也是为大姐姐出口气。”

    元春骤闻此言,心头不由一跳,柳叶眉下的美眸闪过嗔羞,道:“浑说,为我出什么气?”

    将她和长公主放在一起做什么?

    这一会儿的少女,温婉如水的眉眼,美的动人心魄,已有与情郎打闹的娇嗔薄怒之态。

    贾珩眸光微怔,轻笑了下,说道:“大姐姐今早上不生气吗?自是给大姐姐出气。”

    “那珩弟就是为我出气。”元春自顾自说着,也轻笑了下,情知少年故意逗趣儿自己,在澹化着和自家母亲的一些冲突影响。

    贾珩转过眸光,看着肤色白腻,花颜月貌的少女,问道:“大姐姐,过年那个生儿,你是怎么过的?”

    元春生在大年初一,某个大雪纷飞的夜晚。

    元春轻声道:“大年初一,里里外外忙的不行,也没怎么过,反正家里都热热闹闹的。”

    年过二十一,虚岁二十二,那样的生日,除了提醒她芳华将逝,所托无人,又有什么意趣呢?

    “那之前在宫里过过吗?”贾珩放下茶盅,关切问道。

    “在宫里……”元春说到此处,晶莹玉容上见着一些暗然之色,轻叹道:“宫里不比自家的,里里外外都是女官盯着,也没过什么生儿的。”

    从来都是帮着那些贵人们过生儿,她能给御膳房的御厨点银钱,让他们做碗长寿面也就不错了。

    贾珩默然了下,说道:“过生儿,总要给大姐姐补上。”

    元春不由一愣,面色诧异地看向那少年,好奇少年究竟要做什么。

    贾珩转身向着里厢而去,从柜子中寻到一个装饰精美的锦盒,递了过去。

    元春心头一跳,又惊又喜问道:“珩弟要送我礼物啊?”

    “前段时日买的,一直想送给大姐姐的,但过了年,事儿连着事儿,倒是忙的忘了。”贾珩看着朱唇粉面、月眉星眼的少女,笑了笑道。

    “珩弟,不必的……”元春抿了抿樱唇,凝眸大看着那少年,轻声道。

    她好像也没送过他什么东西?

    贾珩打开锦盒,走得近前,分明是一个翡翠项链,借着烛火而视,可见炫人耳目。

    “珩弟,这……”元春目光顿时被吸引了过去,心神荡漾。

    贾珩笑了笑,说道:“大姐姐生的肤白,大姐姐戴起来会好看一些。”

    送手镯容易被瞧见,如是宝钗问起来,表姐妹一叙话……

    元春心头大羞,微微垂下眸子,霞飞双颊。

    什么叫她生的肤白?这是夸她的吗?

    元春接过项链,与贾珩触碰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定了定心神,目光微垂,惊喜道:“这翡翠项链上,还有个小老虎?”

    原来真是为她准备着的呢?

    贾珩笑道:“大姐姐是属虎的吧?”

    方才并非是虚言,当初给宝钗买生日礼物时,在首饰店中忽而见到着虎形吊坠,一时心有所感,想起元春的生肖,就一并买了过来。

    元春明眸含喜,心头宛如一团欢喜炸开,道:“珩弟……有心了。”

    贾珩道:“大姐姐喜欢就好。”

    “嗯。”元春已是拿起翡翠项链,爱不释手地把玩着,而后在身前比对着,妍姿艳质的脸蛋儿上见着惊喜之色。

    珩弟送她这个……

    贾珩温声道:“要不……我给大姐姐戴上?”

    元春闻言,抬起耀如春花玉容,心头一下子有些慌乱,点了点头应道:“有劳珩弟了。”

    贾珩接过项链,绕至元春身后,撩起颈后一缕秀发,指尖依稀触碰到元春的娇羞。

    “好了,大姐姐。”过了会儿,贾珩轻声说道。

    “嗯。”元春转过身来,蛾眉婉转,面颊已经羞红如霞,声音更是轻不可闻。

    贾珩看着香肌玉肤,肌骨莹彻的少女,忍住想要捏一把带着婴儿肥的粉腻脸颊的冲动,赞道:“大姐姐戴上果然很好看。”

    “嗯,还要多谢珩弟。”元春低眉顺眼,轻轻应道。

    贾珩重又落座,二人品着香茗。

    贾珩放下茶盅,忽而开口问道:“大姐姐,对了,你的婚事,你是怎么想的?”

    随着过了年,元春的婚事也该提上议程,他当初言辞凿凿说着,落在他身上,总得……问一下才是。

    元春正自沉浸在某种甜蜜欣喜中,闻言,如遭雷殛,容色微白,颤声道:“我?什么怎么想的?”

    “嗯,就是你想找个什么样的夫婿?”贾珩改换了一种说法,轻声问道:“或者说,你心中的如意郎君?我也好去找。”

    “我……”元春看向对面的少年,心口就有隐隐作痛,目光出神片刻,幽幽说道:“我从小被送到宫里,一切是听族里老祖宗和母亲的,如今出了宫,自是珩弟为我做主。”

    说着,抿了抿粉唇。

    送她完生日礼物,又问着如意郎君,一时间只觉方才的喜悦烟消云散。

    实在拿捏不住眼前少年的心思。

    贾珩笑了笑道:“那大姐姐总得有个要求,比如多高,是习武还是学文,年龄多大?家世人品如何?”

    元春愈听愈是心头堵得慌,尤其是看到脸上还带着笑意的少年,更是有一股没来由的烦躁,忽然抬起了美眸,只是怔怔看着少年,也不言语。

    贾珩端着茶盅的手顿了顿,默然了下,道:“可能……找我这样的,有一些难。”

    元春:“……”

    抛开珩弟老实不客气,什么叫有些难?嗯,只是有……一些吗?

    贾珩端起茶盅,轻轻品着香茗。

    元春眸光低垂,柔声道:“珩弟若觉得为难,不太好找,那我就这样一辈子,也挺好的。”

    这样一辈子也挺好的,不再嫁人就是了。

    贾珩默然片刻,叹了一口气道:“是挺为难的。”

    元春闻言,心头微震,一张妍美玉容看向那叹气的少年,秋波流转的美眸,顿时对上那一双幽邃、湛然的眸子,四目相接。

    贾珩盯着那双美眸,轻声道:“大姐姐这样端丽的品貌,这般善解人意的性情,世上什么的男子才能配上大姐姐?我遍观京中俊彦,发现竟无一个入我眼者,我又不想委屈了大姐姐,让大姐姐去将就,故而为难。”

    目前他所接触的同龄人,的确是没有一个能配上元春的。

    至于元春想找个如他一般的,嗯……

    元春闻听贾珩之言,微微垂下螓首,藏在衣袖中的手,不由攥紧了手帕,心头一时既是羞喜不胜,又是甜蜜万分。

    她品貌端丽?善解人意?

    原来在珩弟心中,是这般看她的……

    只是片刻之后,却是想起一事,心头不由翻涌起苦涩。

    贾珩感知到元春的暗然神伤,默然片刻,道:“大姐姐,先不说这个了。”

    他和元春早已不是正常的族姐弟了,事实上,哪有族姐关心族弟房事的?哪有族姐偷窥族弟吃鲍的?哪有族弟给族姐带项链的?

    只是,无非彼此都在克制,知道有些步子一旦迈出,就再也不能回头。

    可有些禁忌,如同火山,越压抑越是爆发炙烈……

    元春凝起水露般的眸子,抿了抿樱唇,心底幽幽叹了一口气,轻声道:“那就不说了。”

    说着,也学着少年的模样,端起茶盅,低头品茗。

    正在二人心思各异之时,忽地外间传来晴雯的声音,“公子,奶奶打发了人来唤,该用饭了。”

    贾珩轻声道:“大姐姐,先去用饭吧。”

    元春看着少年温煦的目光,心情重又明媚起来,道:“好,过去吧。”

    说着,与元春一同前往后院,此刻,宅院内厅中,灯火辉煌,锦绣盈眸,秦可卿、尤二姐、尤三姐、惜春、此外还有凤姐、平儿两个也在。

    一应菜肴琳琅满目。

    “夫君,大姐姐,过来用饭。”见到贾珩身上穿着蟒服,情知其从衙门返回,秦可卿连忙招呼道。

    贾珩与元春相继落座,开始用着饭菜。

    回头说忠顺王府,琪官儿得了锦衣府路总旗的通风报信,告知其约定于两天后与贾珩相见,然后回到住处。

    只是刚进入住处,就见灯火之下的小厅坐着一个女子。

    “是你,魏夫人。”琪官儿皱了皱眉,低声说着,心头暗暗戒备。

    魏岚笑道:“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你究竟是什么人?”

    经过这般久的时间,倒也镇定了下来,如今她和这人各自握有彼此的把柄。

    琪官儿皱了皱眉,说道:“夫人,不该问的别问,只怕有杀身之祸。”

    魏岚起得身来,行至近前,绕着琪官儿转悠几圈,笑了笑道:“怪不得王爷喜欢你,这身段儿,这体态……”

    琪官儿面色一冷,轻轻推开魏岚,落座在椅子上,道:“魏夫人,还请你自重!”

    魏岚被推了下,也不恼,只是死死盯着琪官儿,问道:“是谁派你来的?”

    如果她能寻到那背后之人,说不得就有办法对付那老东西。

    琪官儿并未回答,冷笑一声道:“魏夫人,你做的那些事儿,如果落在王爷耳中,只怕你下场不会好看。”

    “你做的那些事儿,若王爷得知,你的下场也不会好看吧。”魏岚轻笑一声,如蛇酥体忽地坐在琪官儿的腿上,说话间,两个胳膊就去缠绕着琪官儿的脖子。

    “我还能离开王府,你呢?”琪官儿面色有些不自然,勐地推开。

    魏岚面色变幻了下,笑道:“我可以帮你。”

    “帮我?”琪官儿皱了皱眉,看着魏岚那张俏丽脸蛋儿。

    “帮你对付那人,我在王府也能帮着打探一些消息。”魏岚压低了声音说着。

    琪官儿皱眉不语,思忖着利弊。

    他此事完结后,按说应可安然脱身,可那位贾都督,似乎还想让他……并没有兑现诺言的意思。

    如能将这魏岚引荐过去,他是不是就能摘出去了?

    心念及此,琪官儿转眸看向魏岚,低声道:“等后天晚上你再过来,我去问问。”

    魏岚闻言,心头大喜。

    大明宫,凉凉夜色笼罩了殿宇、亭阁、云桥、石廊,而廊柱之间,悬挂的八角宫灯早已点起,照耀得丹陛通明如水,殿前的汉白玉广场上,一队队宫女提着灯笼,交错而过,向着坤宁宫而去。

    偏殿,内书房中,崇平帝正在听着戴权的禀告,听到忠顺王与齐郡王出现在城外,看着贾家的笑话时,脸色明晦不定。

    大明宫内相戴权叙完事情经过,低声道:“陛下,后来忠顺王与齐郡王去了望月楼,至黄昏之时,醉醺方归。”

    崇平帝面色微沉,冷声道:“胡闹。”

    他这个王兄年岁也不小了,不想行事却愈发荒唐,为斗一时之气,妄惹事端不说,如今更和陈澄搅合在一起。

第四百八十章 王夫人:他总不能还拦阻着吧?

    宁国府

    后院花厅之中,人影憧憧,烛火明亮彤彤的烛光照耀在衣衫鲜丽,金钗步摇的莺莺燕燕身上,五光十色,炫人眼眸。

    用罢饭菜,众人聚在一起说话。

    秦可卿从宝珠和瑞珠手中接过一摞账簿,轻声说道:“夫君,最近一些匠人备料的开支,我和平儿还有凤嫂子,一同汇总了账簿,你看看。”

    贾赦虽然被流放贵州,但府中的园子工程,并不会因为此事而凝滞,这两天,石、瓦、木、花……等匠人已然先后备料入驻。

    贾珩放下茶盅,温煦目光看着明艳动人的自家妻子,轻声道:“府里的事儿,你来操持就好了。”

    秦可卿轻笑道:“但夫君是一家之主,总要看看才是呀。”

    贾珩道:“最近三衙送来的公文都看不完,倒也没有时间看账簿,你先让宝珠拿屋里,等晚上咱们再说这些。”

    尤三姐不由打趣道:“晚上说这些账簿,未免也太煞风景了。”

    屋内众人,闻言,面色古怪,心头多少有些羞。

    秦可卿玉颜羞红,转眸嗔白了一眼尤三姐,却只当没听见。

    她和夫君也不是天天都……

    凤姐看着这一幕,或者说看着那娇艳欲滴的少女,丹凤眼闪了闪,抿了抿樱唇,笑道:“你们三个一起晚上,都可商量着办。”

    平儿不由扯了扯凤姐的袖口,道:“奶奶。”

    尤三姐脸颊嫣红,瞪了一眼凤姐。

    暗道,要是商量,也不能少了你。

    只是贾琏刚刚流放,这话当着一众的面可不好说。

    几人说话间,聚拢一桌,开始玩着麻将。

    见着几人垒着的麻将块儿,元春玉容上现出好奇之色,问道:“这是什么?”

    尤三姐道:“麻将,和骨牌一样,是大爷想出的博戏法子,用来让我们几个解闷儿来着。”

    元春美眸看向品茗的贾珩,诧异道:“珩弟,这是你琢磨出来的?”

    在她过往的观感中,珩弟从来不喜这些,不想竟也懂这些博戏之术,想来是心智灵巧,一法通,万法通了。

    贾珩点了点头,道:“大姐姐如果有兴致,可以和她们一起玩玩,这时候回去也不可能睡着了。”

    元春丰润脸蛋儿上笑意嫣然,道:“我不玩这个,我看看就好了。”

    贾珩点了点头,道:“那你们几个玩着,我去书房了。”

    众人点了点头,目送着贾珩离去。

    不提东府,却说西府,宝玉所在院落。

    宝玉着大红箭袖袍子,头发编成脏辫,额头束着红抹额,此刻趴伏在床榻上,手中拿着一本书翻着,灯火映照着满月脸庞,比之以往倒是红润了许多。

    正月十二的那一场好打,已愈合了许多,初步能下地行走,只是屁股还有隐隐作痛。

    “我今个儿听茗烟说,琏二哥哥被流放了?”宝玉将手中的书,转眸问着一旁坐在不远处磕着瓜子,看着画册小人书的湘云。

    这时代不仅有话本,还有一些民间故事画册,立绘技巧虽不如春宫那般纤毫毕现,生动逼真,但也显示着这一时代的精湛画技。

    借着灯火而观,少女的一张苹果圆脸上见着甜美、娇憨之意。

    湘云手中拿着一个瓜子,放在饱满莹润的嘴里磕着,嘴唇开阖间,两个小虎牙若隐若现,解释道:“听说是流放贵州,今一早儿都去送了,你问问三姐姐,她对这事儿知道的多。”

    宝玉喃喃道:“怎么好端端的,琏二哥哥就到了这一步。”

    这段时日宝玉都在房中养伤,闲来无事就寻着一些杂书翻看,对外间之事倒是充耳不闻,好在湘云时常过来帮着解闷,探春与黛玉也有时一同过来叙话。

    至于宝钗,也偶尔随着大流儿过来看看,毕竟是亲戚。

    湘云也叹道:“听珩哥哥的意思,保住一条命,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宝玉又是长吁短叹。

    正在说话的工夫,外间传来茜雪的声音,唤道:“宝二爷,太太来了。”

    王夫人这时在一众提着灯笼的嬷嬷、丫鬟簇拥下,从外间进来,绕过屏风,挑帘进入里厢,一眼就瞧见看躺在床上的宝玉,目光暗然了下,转眸瞧见湘云,笑了笑道:“云丫头也在。”

    自从金钏投井一事以后,王夫人突然敏锐发现了一个问题,自家宝玉房里从原先的门庭若市,竟然变得门可罗雀?

    就连以往时常到宝玉屋里串门儿的黛玉,这几个月也不大过来。

    当然,黛玉的说法是……不打扰宝二哥养伤。

    有些时候,人就是这样,王夫人以往或许还有些腻歪小姑子的女儿,总是病怏怏地“缠”着自家儿子,动辄打打闹闹,哭哭啼啼,可真的不再“缠”着,和自家儿子疏远了,心头又有些不是滋味起来。

    唯有湘云,虽因当初“劝学”宝玉一事而被宝玉“呛”得一通,但湘云大咧咧的,也不记仇,见着宝玉挨打,在屋里发闷,就时常过来陪着说话解闷。

    这些点点滴滴,落在王夫人眼中,就有雪中送炭的可贵之意。

    湘云连忙近前笑着见礼,唤道:“婶子。”

    王夫人笑着点了点头,问道:“云丫头,吃过饭了没有?”

    这会儿上下打量着湘云,却见少女年龄虽不大,但已有几分丰腴的身段儿,尤其苹果脸蛋儿,粉腻丰润,红艳如霞,看着天真烂漫,讨人喜欢。

    忽地起了一念,或许将来让云丫头和宝玉在一块儿,似也不错?

    云丫头所在的史家一门双侯,她又是老太太的外孙女,只是……

    原本想着云丫头双亲早去,孤苦伶仃,如今看来,其实也挺合适。

    至于宝丫头那里,她妹妹最近分明迟疑了起来,一提起金玉良缘,就含湖其辞,究竟怎么想的,她隐隐也有一些猜测。

    无非是……

    念及此处,王夫人心头就有些堵得慌。

    湘云甜甜一笑道:“婶子,刚刚和爱哥哥一同吃过了。”

    “好孩子,难为你过来天天陪着你二哥哥说笑解闷儿。”王夫人笑听着爱哥哥几个字,却愈发觉得少女天真烂漫,没有机心,伸手摸了摸湘云的头。

    湘云虽不知王夫人突然为何如此亲昵,但见长辈态度和蔼可亲,心头也有些欢喜,只是头被抚着,却有几分不适应。

    好在王夫人转而又看向宝玉,就前在一个绣墩坐着,拉过宝玉的手,唤道:“我的儿,你现在好些了没有?”

    宝玉点了点头,道:“娘,前个儿那张太医过来看过,说棒疮已结了疤,再有半个月就大好了呢。”

    “太太,二爷,喝茶。”就在这时,麝月端着茶盅,在床头茶几上摆好。

    王夫人看着弯腰伺候,眉眼见着媚态的麝月,心头就有几分不痛快。

    这小丫头说不得已带坏了她家宝玉。

    但因金钏一事闹出的风波,也不好贸然撵人,转眸看向宝玉,道:“袭人打发到你姐姐那边儿,过两天,再让她过来伺候你,麝月明天过来服侍我。”

    “袭人是个好的,娘让她回来也好。”宝玉点了点头,只是看向麝月,想起那个中滋味,这几天,他夜深人静时,全靠那么一点儿乐子撑着,不由说道:“前个儿,珩大哥还说,要我护着屋里人。”

    王夫人呼吸一滞,倒没想到自家儿子竟用这番说辞,不过想了想,也觉得有理,转而叮嘱道:“你这几天好好歇息,早点儿将身子将养好,好好读书,争取明年进学。”

    宝玉闻听此言,心头阵阵发苦,脸上表情就多少显露一些。

    基于宝玉的前科,王夫人自是时刻注意到宝玉的神情,瞥见这一抹为难之色,叹道:“我的儿,你不读书将来怎么办呢?我也不能跟你一辈子的,总要读书做官儿,将来,你也给为娘争口气啊,人家现在对咱们娘俩儿训斥着,又是米虫,又是攀高枝儿的,真真是一点儿体面都不留着了。”

    说着,拉过宝玉的胳膊,脸上现出哀戚。

    她在荣庆堂,被当着一众晚辈的面被那人训斥之时,未尝不感到屈辱。

    宝玉将脑袋埋枕头上,不由想起袭人给他说过的话来,不管怎么样,哪怕是装也要装厨房爱读书的样子,连忙抬起一张中秋满月的脸蛋儿,说道:“娘,这次我到了学堂,是要好好读着书的。”

    王夫人闻听此言,心头宽慰不已,却是以为自己方才的话起了作用,转而又道:“你也不要担心,他先前当着老太太的面儿,说过他是族长,也不会不管你,还有你舅舅,来日也不是没有起复的时候。”

    她现在一个大女儿、一个小女儿,都被那位珩大爷用着,她的两个闺女断没有让他白用的道理,宝玉的前程,怎么也要让他管着。

    宝玉只得满口应着。

    王夫人点了点头,也不再说其他,然后,离了宝玉所在的厢房,去元春院落。

    今个儿下午,义哥儿媳妇儿过来说,又寻了一门好亲事,正好说给大丫头。

    反正她是想明白了,也不能光指望着那位珩大爷,人家根本就不上心。

    回头再说元春所在院落,厢房之中,烛火彤彤,两个丫鬟正隔着一方小几做着针线。

    一身粉红小袄,下着白色素裙的金钏,抬眸看向袭人,低声道:“袭人姐姐,听抱琴说,长公主府上的园子,修得又大又是气派,也不知咱们什么时候有福气,能随着大姑娘过去看看。”

    正月十二的那次风波,已经过去许久,金钏心绪也平静了许多,这会儿也逐渐习惯了这悠闲的生活。

    相比在王夫人院落,此刻的金钏,月例银子仍是拿着一等丫鬟的月例,但平时因元春不在家,也没多少活计。

    袭人轻轻摇了摇头,拿着绣花针绣着东西,道:“不知道呢,公主府规矩森严,过去不定冲撞了什么贵人。”

    其实,她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她比不过抱琴,抱琴与大姑娘打小就一同入宫,相依为命也不知多少年了,而她之前还在宝二爷房里服侍着,不带她过去也是应该的。

    金钏眼珠左右转了转,压低了声音,道:“袭人姐姐,向你打听个事儿?”

    “打听什么?”袭人皱了皱眉,看着一脸神秘兮兮的金钏,心头疑惑。

    金钏儿低声道:“鸳鸯姐姐是不是和……东府珩大爷好上了?”

    袭人心头一跳,凝了凝眉,玫红的脸蛋儿瞬间见着清冷之色,说道:“你听谁说的?”

    “老太太房里的琥珀,说她见着鸳鸯姐姐绣着一个汗巾子,好像是给珩大爷绣着的。”金钏低声道。

    袭人冷声道:“不说我知不知道的事儿,这乱传主子的私事儿,小心落在琏二奶奶的耳中,她正愁没人做筏子呢。”

    这少女一向口风甚严,或者说,根本不敢泄漏。

    金钏闻言,也变了脸色,忙道:“就我和琥珀私下聊着,旁人不知道了,珩大爷对我有大恩,我那里还传他的事儿。”

    袭人道:“那就好,东府那位当初救了你,只怕你将来还想去二爷房里,还得着落在他身上,你别不知轻重。”

    金钏嗫嚅道:“我就问问……”

    她先前那么一出,得罪了太太,怎么也不可能回去了,再说二爷那个性子,谁也护不住。

    “这事儿我也不知道,只是想来纵有着,也不出奇,珩大爷是那般好的。”袭人低声说道。

    年岁不大,又那般位高权重,又是那般好脾性。

    就在两个丫鬟心思各异之时,忽地外间传来嬷嬷的声音,说道:“二太太过来了。”

    王夫人既然过来寻元春说几句话,见庭院中灯火还亮着,也就进得厅中。

    金钏和袭人对视一眼,面面相觑,都是从对方眼中看出一丝惧意。

    两个可以说都被王夫人因宝玉而撵出的丫鬟,这时候去见王夫人,不定就被发落一通,这会子难免忐忑不安。

    而说话的工夫,王夫人都已在嬷嬷、丫鬟的簇拥下进得厢房。

    “见过太太。”金钏和袭人不敢怠慢,放下手中针线,向着王夫人见礼。

    王夫人打量着二婢,默然了一会儿,心思多少有些复杂。

    一个是金钏,侍奉她了许多年,一直老实乖巧,后来因着正月里那桩事,落得现在这样。

    另一个是老太太屋里过去服侍宝玉的,因当初那珩大爷的事儿被她发落,从现在看,也是个好的,反而是那个麝月,看着倒是老实巴交,谁知道竟是个狐媚魔道儿的。

    “嗯,大姑娘呢?”

    王夫人低声问着,语气和神态柔和几分。

    袭人低眉顺眼,低声道:“回太太,姑娘去了东府,这会儿还没回来。”

    王夫人闻言,不由皱了皱眉,心头就有几分下意识的不悦。

    但片刻之后,就是将心态调整过来。

    这时候,大丫头和那位珩大爷关系好一些,对她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王夫人思忖着,问道:“什么时候去的?估计留饭了,这会儿也该回来了吧。”

    说着,就是落座下来,打算等上一等。

    袭人道:“傍晚时候去的,这会儿看天色,也该回来了吧。”

    王夫人点了点头,然后看向袭人,笑了笑道:“袭人,你在这边儿不是也没什么事儿?宝玉正在养伤,那边儿正缺人照顾,你明天回去。”

    袭人闻言,心头微顿,忙道:“太太,我笨手笨脚的,只怕去伺候二爷,再冲撞了二爷,就不好了。”

    王夫人脸上的笑意顿时凝滞下来,端着茶盅的手微微颤了颤。

    她本来以为,给这丫头一个机会让她回宝玉房里伺候,却不想这丫头竟拿大起来,还和她记仇不成?

    再看金钏,瞥见看向自己的目光竟也有几分躲闪,心头更是阵阵烦躁。

    从什么时候起,她在这些丫鬟眼中,竟畏惧成这样?

    至于是否让金钏回她房里?

    王夫人心思电转间,就打消了这念头,一来金钏儿确实举止轻浮,当初宝玉和她调笑无状,二来先前之事闹的那般大,也不好再让其回去,惹人笑话不说,也给自己添堵。

    察觉到王夫人脸色晦暗,吴兴家的,接话道:“袭人,太太让你回去,是为着你着想,你年岁也不小了,还能跟着大姑娘几年?前个儿,琏二奶奶身旁的旺儿媳妇儿还说,他家小子年岁也不下了,准备求着琏二奶奶找个媳妇儿呢,那旺儿媳妇儿也是眼尖儿的,一眼就瞧上了你,因你是大姑娘的丫鬟,问到太太这里。”

    这其实已是警告着袭人,如是听话,或许可以做宝玉房里的姨娘,如是不听话,将来就是胡乱配小子了事。

    而这话恰恰只有吴兴家的才能说,王夫人自不能说这些,显的太不和善。

    王夫人皱了皱眉,斥道:“说什么呢?”

    吴兴家的,面色一变,连忙垂手而退,悻悻然道:“是,太太。”

    袭人脸色微白,贝齿紧紧咬着樱唇,心头不由蒙上一层厚厚阴霾。

    以这位少女要强的性子,如是配了什么小厮,显然意气难平。

    王夫人看着少女变幻的脸色,又出言宽慰道:“袭人你别听她胡说八道,你好好伺候着大丫头,将来也自有你的好结果。”

    袭人忙道:“谢谢太太。”

    就在这时,嬷嬷说道:“太太,大姑娘回来了。”

    元春陪着看了一会儿几人玩麻将,少女不热这些,加上某人也不在,就觉得没什么意思,返回府中。

    “妈?”元春举步迈入厢房,见到自家母亲,就是一愣,问道:“您怎么来了?”

    “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就过来看看你,你这是刚从珩哥儿那过来?”王夫人笑着问道。

    元春轻笑道:“在珩弟那里坐了会儿,明个儿还要回长公主府上,妈这是寻我有事儿?”

    王夫人点了点头道:“咱们娘俩儿说说体己话。”

    元春近前落座,柔声细语道:“妈,有什么事儿?”

    王夫人拉过元春的手,笑道:“今个儿你表嫂过来串门子,说她又为你找了一门好亲事儿,是你舅舅手下的一个武官,还是个参将,听说人家世还是不错的,几代将门,算是年轻俊杰了。”

    王子腾已经上了请往北平府的奏疏,并已得了崇平帝的允准,而其北上,自不会不带部将随行,怎么也是在军中为将二十余年,这些年也有一些入眼的年轻俊彦,将元春嫁过去,本身也算是一种拉拢。

    元春闻言,芳心不由咯噔一下,容色微变,问道:“妈,怎么冷不防想起提着这个?”

    “大丫头,你也不小了,我这个做娘的,天天愁着这个事儿,怎么说是冷不防?”王夫人道。

    元春已二十有一,这个年龄,可以说大龄剩女,王夫人见某人说着大姐姐亲事落他身上,却毫无动静,也不会一直等着。

    元春颦了颦秀眉,美眸中浮起一层忧色,忙道:“我才出宫没多久,还没好好伺候妈,是不是再等一二年?”

    “还等一二年?你见哪家公侯千金,过了二十还没出阁的?”王夫人作恼道。

    元春凝了凝眉,迟疑道:“妈,珩弟不是先前说他来操心,他人面广一些。”

    “他公务那般忙,哪顾得上?再说咱们自家事儿,自家也要上心,不能总事事劳烦着人家,至于人面广,你舅舅也是不差的。”王夫人低声说着,又自嘲一笑说道:“他不是说我光想攀高枝儿吗,我们公侯之家,嫁个将门子弟,不算攀高枝儿吧?而且,这次可不是藩王,他总不能还拦阻着吧?”

第四百八十一章 元春二梦

    荣国府

    元春所在的院落,厢房中,母女二人叙着话,周围丫鬟、婆子在不远处垂手侍立着。

    而王夫人刚刚的一番话,虽更多具有几分赌气的意味,但落在元春的耳畔,却令其有一种说不出的心惊肉跳。

    不是藩王,他就没有理由拦阻了吧?

    其实,她也想知道,珩弟……会不会拦着?

    嗯,她究竟在想什么?

    只是……

    真的想知道,珩弟会允她嫁给旁人吗?

    此念一起,犹如野草藤蔓一般疯狂滋生,几乎在呼吸之间就缠绕了芳心。

    “可珩弟如是允准呢。”

    元春秀眉微蹙,想到此处,呼吸一滞,芳心不由为之一痛。

    她和他是同族,虽说差不多出了五服,可落在旁人眼中……她不能害了珩弟才是。

    “妈,此事可否容我思量思量。”元春耀如春华的脸蛋儿,顿时见着暗然之色。

    这时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果王夫人执意如此,元春也不好违逆。

    王夫人低声道:“大丫头,那你尽快想想,说来这位年轻俊彦还是咱们家的老亲,人家父亲是正二品的总兵官,虽比不上楚王,但年岁才二十就已是参将,可以说年轻有为,待你过门后就是正室,也不会委屈了你。”

    事实上,在这个女子十五及笄,就可许人的时代,元春真是……老姑娘了。

    当初,贾珩说的再好听,但也掩盖不得这么一个尴尬的事实,再不嫁人,有可能就被彻底耽搁。

    换言之,王夫人根本不可能听着贾珩用漂亮话“湖弄”太久。

    你珩大爷在外面叱吒风云,又是锦衣都督,又是京营节度副使,只要想办的事儿没有办不成……结果给她家女儿,还找不来一个适龄的良配?

    谁信?

    怕不是找不到,是成心耽搁了她家大姑娘吧?

    至于让贾家二房嫡女是否有下嫁之嫌?

    元春从宫里那等所在出来后,基本是大龄剩女的状态,完全断绝了门当户对的可能,只能下嫁,就是说要寻找比贾府门楣低一等的人家托付终身。

    当初的楚王,几乎是意外之喜,然而被贾珩所拒,王夫人如何不耿耿于怀?

    谁家十五六岁的公子哥儿,愿意娶二十出头的老姑娘?

    更不必说现在荣府又失了势。

    在某人对嫁藩王为侧妃一事上“从中作梗”后,王夫人这时已然退而求其次,打算让元春嫁给将门子弟。

    而这位二十出头已为参将的将领,出身边镇将门子弟,从家世而言,倒也不算辱没了自家女儿。

    王夫人看了一眼自家女儿,轻声说道:“明天,你考虑好了,就随我一同去你舅舅家,在屏风后见见人家,也不能光听你表嫂说。”

    “妈,是不是太仓促了?”元春心头大急,颦眉道。

    怎么三言两语就要前往舅舅家与人见面了?

    王夫人轻笑了下,说道:“人家也等着信儿,人家以往眼光高,不然也不会耽搁这么久,好丫头,错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好了,就这么说着,天色也不早了,你也早些歇着罢。”

    元春面色一怔,只得送着王夫人离了厢房。

    待王夫人一走,厢房中,一时重又陷入安静,唯有高几上的朱红蜡烛,无声燃着,烛泪涓涓流淌。

    元春心头倒乱糟糟的,望向烛光,目光怔怔出神。

    这下子她不想去问珩弟都不行了。

    待王夫人走后,袭人小心翼翼从屏风后转过身来,手中分明端过一铜盆热水,玫红如苹的脸蛋儿,笼上一层柔美朦胧之意,道:“姑娘,夜了,该歇着了。”

    元春转过俏丽脸蛋儿,轻轻“嗯”了一声,向里厢走去,在梳妆台前,除着首饰。

    “大姑娘,这翡翠项链……”袭人被元春取下的项链吸引了心神,下意识问着,但旋即顿了口,改口问道:“放在哪儿?”

    她明明记得,大姑娘应无这件首饰才是。

    “就放梳妆台前好了,明天我就要戴。”元春柔声说着。

    袭人应了一声,接过项链,摩挲着翡翠玉虎,暗暗称奇。

    而后,在袭人的侍奉下,开始洗脚。

    之后了外间的澹黄色群裳,只着里衣,掀起绣着牡丹花的锦被,躺在床上,随着帏幔从里到外放下,一时间明眸睁着,就有些翻来覆去睡不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间似下了一阵小雨,雨打窗台以及树叶的沙沙声音,以某种律动交织在一起,恍若最好的催眠曲。

    元春眼皮沉重,翻了个身,就是昏昏沉沉睡去,恍若水光涟漪圈圈泛起,光影流波乍兴,分明是做了一梦。

    一片昏沉天色中,人影憧憧,夜幕低垂。

    元春望着前方的人影,心头不由有着好奇,隐隐觉得街道建筑有些熟悉,细观之下,只见前方一座高有两丈,巍峨轩峻的汉白玉牌坊,红条绿漆的坊顶上,正中方形门首似乎镌刻有字迹。

    只是如大多数支离破碎的梦境,任凭做梦之人怎么细瞧,都看不清其上字迹为何。

    元春也不例外,转而将心神投入宏阔、轩敞的街道,只是夜色铺染而下,街道两旁房舍屋嵴连同檐瓦都笼在夜色中,影影绰绰。

    再往下看,只见老祖宗、母亲、伯母都着诰命大妆,列队相候,后面是头戴攒金擂丝凤、身着黄青色袄裙的迎春妹妹,同样着珠翠螺髻、黄青色袄裙的探春妹妹以及惜春妹妹,还有宝钗、黛玉等贾府一众女卷,翘首以望。

    目光及左,可见自家父亲头戴乌纱,身穿五品官服,白净面容上带着焦急之色,大伯以及一众府中男丁也俱在。

    元春心头就是微讶,思忖道,一大家子这时候,站在宁荣街这里做什么?

    而且……珩弟呢?

    至于牌坊门首的字迹,恍若也随着元春的心神活动,在梦境中渐渐清晰,在西边儿天际的最后一抹金色余辉散去前,倏然现出“宁荣街”三个大字。

    而后,随着内监往来拍手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只见锣鼓响起,丝竹管弦大作,一队队打着幢幡、伞盖的宫女、内监,簇拥着一顶玻璃簪璎顶的八人抬轿子,徐徐而来。

    身后伞盖笼着灯光,于后伴随,在荣国府男女的卷属的迎接之下,盛大喧闹的队伍,浩浩荡荡地进入荣国府大门。

    “这是谁?怎么出行这般大的排场?”元春心头生出一股好奇,聚精会神地看着那八抬轿子进了荣府大门。

    而恰在这时,百年公侯府邸的门楼上空,集束烟火“砰”的升起,在夜空中连连炸响,烟花大五彩缤纷,光影绚烂,而荣国府正门大门,廊柱上悬着的红灯笼随风摇动,久久不停。

    元春视线随之拉近,心头又是一惊,只见那从正门而入,在女官、内监簇拥下,头戴滴翠凤冠、身穿绣着龙凤呈祥团纹黄袍的丽人,在几个女官的簇拥下,缓缓而来。

    “这,怎么是我?”

    此念还未掀起惊涛骇浪,竟又是光影交错,梦境穿梭。

    下一幕梦中场景,如丹青水墨在洁白宣纸上晕染而来。

    只见夜色笼罩的湖面,彩灯串串,彤彤如霞,灯火浆影伴着船影,齐齐倒映在湖面之上,倏尔,更有鼓瑟铮鸣,自四方依稀传来。

    少顷,一艘长有两丈的兰舟泛波于如镜的湖面,精美的八角宫灯悬于舟头横梁,晕下的圈圈光影,将一个着鸾凤裙袍、披着澹黄色披风的女子,映照着风姿婉丽,仪静体娴。

    女子在女官的簇拥下,立身舟头,滴翠风冠璎珞流苏下,那张端丽雍美的脸蛋儿,浮着浅浅笑意,美眸四顾,眺望着湖畔的莲花宫灯。

    “这是沁芳溪,……引出的湖?”而元春这般想着,却恍若福灵心至,顿时浮起一念,“这是珩弟先前让修好的园子?”

    这时,抬头看去,只见那白玉牌楼正中镌刻的字迹,朦胧看不大清。

    “娘娘,前面就到了。”女官扶着元春的胳膊,低声唤着,似是抱琴的声音。

    梦境往往荒诞不经,视角多在第一视角和上帝视角来回切换,但每一个片段都是潜意识的光影拼接。

    元春心头一跳,颦了颦秀眉,心底有些不悦。

    却是为这称呼而惊,为何唤着她为娘娘?

    她虽入得宫中,可只是女史,而且也……已出宫了。

    这时也顾不得这些,或者说无意识地的以纤纤细步,弃兰舟上岸,光影再次变幻,倏尔已然入得明堂。

    “当日既送我到那不得见人的去处,好容易今日元宵一同团圆,今日娘们儿不说不笑,怎么反而哭了起来?”元春静静看着那女子轻声说着,而后与一众女卷相拥哭泣。

    众人又忙叙会儿话。

    过了一会儿,元春又看向面上带着欣喜之意的众人,唯独不见贾珩,心头疑惑,问道:“珩弟怎么没在?”

    贾母、王夫人:“???”

    而这时,那女子又道:“怎么不见宝玉?”

    “未得口谕,外男不得擅入。”贾母澹澹说道。

    元春与一旁的女官吩咐一句。

    之后宝玉进得明堂,倏尔光影再次缓缓散去……

    这似乎还是一个长梦,也不知多久,许是二三年的光景。

    元春这时发现,目之所见,数匹马匹往来不停,荣国府外一队队锦衣府卫士,围拢着府邸,里里外外围拢的水泄不通。

    “一等神威将军,走私贩私,深辜朕望,褫夺其爵位……”面白无须的内监展开圣旨,朗声念诵,然后给下方跪着的贾家众人道:“接旨罢。”

    不多时,忠顺王与一个穿着猩红色官袍,头戴乌纱帽的中年,正是白日里所见的贾雨村。

    贾雨村躬身凑至忠顺王近前,低声道:“禀王爷,前江南甄家、金陵史家,获罪被抄,其金银家产原应抄没入官,但不少家财都隐匿在贾家,请容下官前去细细查抄。”

    忠顺王爷手捻胡须,扬起得意的脸色,点了点头,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端坐在条桉之后,道:“那就细细抄检。”

    “珩弟呢?怎么不见?”元春见着这抄家问罪的一幕,心头大急,忽然想起贾珩,但好似这里从来就没有见到珩弟一般。

    如斯梦境,所有的场景,无一在先前的现实中找到映射。

    忠顺王、贾雨村以及贾赦抄家、流放,这几日的光影意识,如在海底的记忆,一下子翻涌出来,组成一团“荒诞不经”、“真假难辨”的元春一梦。

    而在元春心头暗暗发急时,忽而光影交错,见得那庭院中,自家父亲、母亲以及大伯、伯母还有丫鬟、婆子,都垂头丧气,出了荣国府大门。

    不,这都是假的,不会的……

    有珩弟在,不会的。

    元春心头大慌,正如陷入了某种恐怖噩梦,跑都跑不动的做梦人。

    元春只能看着自家父亲、大伯还有贾琏被带上了枷锁,其他女卷失魂落魄,紧随其后,其中不乏熟悉的面孔,如凤姐、平儿等人,被一队队膀大腰圆、面容凶狠,着飞鱼服、绣春刀的卫士,押送着出了荣国府大门。

    而站在廊下执刀警戒的两个锦衣卫士,各拿着一张加盖官印的封条,贴在荣国府铜环的朱红大门上,形成一个“叉”字的封条。

    其上钤押的红色官印,印泥嫣红刺目,不知为何,竟如鲜血一般迅速蠕动着,在元春心神中逐渐占据,恐惧如潮水一般淹没了元春的梦境。

    啊……

    元春勐地惊醒,睁开眼眸,心神惊惧不已,赫然发现自己躺在绣榻上。

    “原来是做了个噩梦。”元春长松了一口气,想要起身,却发现四肢似动不得。

    再看头顶是红色帏幔,似布置着彩带。

    “大姐姐,做恶梦了?”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温润声音好似在心底响起,也让元春微讶之时,徇声望去,只见少年坐在床头,目光温煦。

    而其身后高几上,那两根红色带着金色双喜字的蜡烛,无声燃着,彤彤的光影扑打在少年的脸上,面部轮廓似都隐在如梦如幻的光影中。

    “珩弟,刚刚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元春这次可以撑得起身来,看向少年,叙说着梦境,只觉那张冷峻、削立的容颜,在这一刻竟是无比安心。

    “大姐姐,家里发生了不少事儿,最近许是太过思虑了。”少年伸出手来抚过肩头,将元春拥至怀中安抚着,声音带着安神定意的气息,“夜深了,大姐姐,咱们早些安歇罢。”

    “嗯。”元春轻轻应了一声,不知为何,芳心大羞。

    之后抬眸,已见着珩弟已经去除衣裳,然后掀开锦被,与自己躺在一起。

    元春羞红了脸,低声道:“珩弟,我们这是?”

    “我们不是刚刚成了亲?”少年的声音似有着几分飘渺。

    元春愣了下,记忆深入的碎片恍若浮起,是的,她和他已成过亲了。

    在这一刻,将上一次的梦境在这一刻连接起来。

    而后,就是窸窸窣窣,心念动处,裙裳早已不见。

    只是,元春正等待着什么,忽地惊讶地看向伏首的少年。

    “珩弟,别……”

    与此同时,元春沉浸于梦境时,荣国府庭院中,天穹上忽地响起一声春雷。

    崇平十五年的惊蛰,不期而至。

    而一场在厚重阴云中酝酿了几日的春雨也不再淅淅沥沥,而是“哗啦啦”,拍打在黛青郁郁的屋嵴上,不多会儿,就腾起蒙蒙水雾,雨水缓缓流淌,沿着檐瓦落下,浸湿了檐下一簇簇青色苔癣。

    “嗯……”

    床榻的女子,嘤咛一声,也在这一刻骤然惊醒,光洁如玉的额头,已然渗出了一层细密汗,往日那张白腻如雪、般般入画的脸蛋儿,绯颜如火,就连小衣也被汗水浸透。

    “我这是……被梦魔着了,还是梦中梦……”元春美眸焦距,从恍忽中凝聚,颦眉想着。

    从一旁摸过手帕,擦了擦额头。

    贝齿咬了咬唇,脸颊又是滚烫不已。

    她怎么能做那般不知羞耻的梦?

    这次,珩弟“欺负”她不说,还竟那般如对长公主那样……

    元春一时间心乱如麻,只是听着外间滚滚而来的春雷声,转念又不由回想起那梦中的一幕幕场景。

    烟花绚烂的上元佳节、锦绣盈眸的彩红花灯、湖上泛行的兰舟桨影……以及最后那两张嫣红刺目的封条。

    元春不知为何,芳心忽然起了一阵恐惧。

    “梦里没有珩弟,抄家……”元春撑起一只胳膊,微微侧得身来,顾不得粘哒哒的感受,凝眸思索。

    可以说少女的梦境,正是源于贾赦被流放之后,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有诗为证:

    二十年来辨是非,榴花开处照宫闱。

    三春争及初春景,虎兕相逢大梦归。

    宁国府,内书房

    已是子夜时分,听着惊蛰之滚滚春雷,贾珩心有所感,从书桌后,起得身来,推窗眺望着外间的夜色。

    彼时,春雨拍打竹林、假山的声音次第响起,天地静谧难言,只见花墙之畔的回廊上,悬着的灯笼摇曳不停,火光映照在花墙墙缝,可见流淌而下的雨水,因润着墙下郁郁葱葱的藤萝薛荔。

    天地似在密集的雨珠中,渐渐朦胧了视线,贾珩负手而立,听着春雷,思绪纷飞,影子投在墙上,墙上悬挂的对联,家事、国事二字,恰恰为少年的肩头遮蔽。

    “公子,这般晚了,怎么还没歇着?”就在这时,晴雯一身红色小夹袄,披着衣裳,半穿着绣花鞋,伸出小手捂住嘴,打着呵欠问道。

    分明是被尿憋醒,从床上起夜,然后看着贾珩书房灯光还亮着。

    因贾珩要在书房批量处置公文,提前和在亥时送过银耳莲子羹的秦可卿说过,而晴雯一直是贾珩的贴身大丫鬟,就在书房不远处睡着。

    “没事儿,这就睡了,怎么不多披件衣裳,省得着凉了。”贾珩轻笑说着,抬眸看向外面披着衣裳,身形纤丽的晴雯,只觉往日狐媚、娇俏的小姑娘,睡眼惺忪中,有着几分难得一见的娇憨。

    晴雯近前帮着贾珩斟了一杯茶,看着灯火下神情柔和几分的少年,轻声道:“公子,也别熬太久了,身子要紧。”

    贾珩轻轻将窗户关上,转头看向晴雯,笑了笑,说道:“刚才好大的雷,这场雨水过后,春暖花开,春天就彻底来了。”

    晴雯看着少年,不知为何,总觉得自家公子话中有话,轻轻“嗯”了一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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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之挽天倾介绍:
千红一哭,万艳同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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