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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林悦南兮     红楼之挽天倾txt下载     红楼之挽天倾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五十二章 罪在汝父子二人!

    荣庆堂

    这次轮到凤姐脸色苍白,手足冰凉,几乎不能呼吸。

    哪怕前不久才因贾琏与鲍二媳妇儿偷情一事,夫妻之间感情现出一道难以弥合的裂痕,但此刻惊闻贾琏出现噩耗,也难免不为之感到忧心忡忡。

    贾母面色变了变,终究忍不住,急声说道:“鸳鸯扶我过去,我去见见宫里天使。”

    贾赦与贾琏都关涉走私案中,此刻的贾母心头也有了一丝不妙之感,打算亲自去见见宫里的天使。

    这是执掌百年公侯之家的太夫人,还未彻底退化的政治嗅觉。

    鸳鸯开口应了一声,然后与琥珀、翡翠等丫鬟,还有林之孝家的等一众婆子,搀扶着贾母,出了荣庆堂。

    这时,王夫人、邢夫人对贾政与贾赦二人的安危提心吊胆,也随着一同向着荣禧堂而去,薛姨妈自也不好留在原地,与宝钗交代两句,只能随着王夫人一同前去。

    因为一来是诰命夫人,二来都上了年纪,不比年轻媳妇儿、姑娘,纵然是见着中官、内监,也不需怎么避讳。

    湘云苹果圆脸上见着担忧,拉过元春的手,问道:“大姐姐,我们也去看看罢。”

    元春其实也有些担心前面的局势,但见着一众大大小小的姊妹,迟疑了下道:“这会儿外面都是内监、番子,我们这般过去……”

    探春俏声道:“大姐姐,咱们去后堂看看,哪里隔着帘子,能见着、听着。”

    元春螓首点了点,算是应了下来。

    一时间,钗黛,迎春、探春,湘云,就连邢岫烟也起得身来,领着各自房里的丫鬟,一众莺莺燕燕,向着荣禧堂后堂而去。

    此刻已近午时,天空乌云密布,风雨渐盛,庭院之中,雨幕如帘似雾。

    荣禧堂中,因外有厂卫、番役把守,内里并未点着烛火,视线略显昏暗。

    戴权还在等候着贾政打发下人去唤贾琏,故而,好整以暇坐在荣禧堂中一溜排开的十六张金丝楠木椅上,端起一旁的茶盅,低头品了一口。

    这是去年的旧茶,入口微涩,这位大明宫内相一下子就品得出来。

    其时,刚刚新春方过,自无新茶下来。

    戴权抬起细长眸子,看了一眼贾赦,其人正被几个膀大腰圆的番子架着,脸色颓然,一副垂头丧气模样。

    走私贩私一案,既为人知,想要狡辩,都无从谈起。

    贾政在一旁则不敢坐,儒雅面容上满是苦闷之色,低头问道:“公公,未知朝会上是因何情形而要对兄长问罪?”

    戴权闻言,随着一声“哒”的声音,放下手中盖碗茶盅,白净面皮上竟堆起一丝笑意,只是因天光昏沉,荣禧堂中未点烛火,半边脸颊藏在晦暗阴影中,隐约有着几分可怖:“如是旁人问,咱家说都不会说,但既是老先生相询,那容咱家细言一二。”

    “还请公公指教。”贾政面色恭敬,拱了拱手,急声说道。

    一旁的贾赦,这时也微微抬起头,仔细听着,试图寻找一线转机。

    戴权道:“今日朝会,内阁,六部九卿相继陈奏圣上朝务,不意忠顺王爷忽然参劾神威将军,其勾结平安州节度使崔岭,走私贩私,是时,群臣哗然,物议沸腾,科道言官,内阁阁臣,要严治贾恩侯之罪,以正国法!甚至,更有人弹劾贾子钰,其为锦衣都督,不能约束族人,察察其恶,其间或有人揣测,贵府宁荣两支,早已沆瀣一气,同流合污,圣上大为震怒。”

    贾政面色一变,心头“咯噔”一下,原本对贾赦遭难的切切心思,反而被对贾珩的担忧取代。

    这并非是兄弟之情,不及同族之谊,而是贾珩一旦出事,贾府才真正是天塌地陷。

    贾政急声道:“此为无稽之谈,子钰才掌东府多久,如何知道兄长那些恶迹?”

    贾赦:“???”

    什么叫他那些恶迹?

    戴权朝着大明宫方向拱了拱手,说道:“幸圣上烛照万里,并未听信些微浮言。”

    事实上,任凭是忠顺王,都从来不相信贾珩会与贾赦之流搅合在一起,而是尽力攀诬。

    杨国昌则从掌锦衣府职事一节进行攻讦。

    否则,堂堂检校京营节度副使,锦衣都督,为了走私获利,与贾赦沆瀣一气?

    还不如告其谋反,更为可信一些。

    贾政听戴权所言,心头这才松了一口气,正要开口。

    忽然,一个仆人进入荣禧堂,禀告道:“老爷,老太太,大太太、太太来了。”

    戴权闻言,面色一整,起得身来,向着外间望去。

    贾母毕竟是荣国太夫人,纵然是天子见到,以示尊老爱老,也会给予几分薄面,当然前提还是贾家在朝堂中有人。

    他为天使,起身以示敬老即可,实不需除外相迎。

    贾政听说贾母前来,脸色微变,迎将出去。

    贾母这时已在鸳鸯、琥珀等丫鬟的搀扶下,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在廊檐下。

    彼时,天空灰暗一片,春雨似下的愈发紧促,庭院假山山石凹坑,树木枝干上,都蓄着细密雨水,至于泥土早已湿润,近二月之初的春雨,伴随着微风,将一股刺骨的湿冷之意袭上邢夫人、王夫人、凤姐等人心头。

    贾母迈过门槛,进入荣禧堂正厅,第一眼,自是为几个番子搀扶着的贾赦所引,苍老身躯一震,面色苍白。

    在红楼原著中,哪怕是史家、贾家被抄,也是在贾母亡故之后。

    贾母如今在这小荣国公当年召集大将议事之地,见着自家长子如同囚犯被人羁押着,心情可想而知?

    “母亲,儿子不孝,累母亲花甲之年,还受此惊吓。”贾政面色愁苦,快步迎上前去,搀扶着贾母。

    戴权这时打量着满头银发的老妪,整容敛色,说道:“荣国太夫人,圣上口谕,神威将军贾赦,违背国朝律令,向边境走私贩私,今日朝会之上,此案举发,圣上龙颜震怒,百官群情激愤,命咱家拿捕神威将军,讯问情由,还望贵府配合。”

    此言倒是解释。

    贾母闻言,转眸看向戴权,问道:“这位公公,可有证据?”

    毕竟是荣国太夫人,此刻身在荣禧堂中,许是来自冥冥之中两位国公的“瞩目”,心头自有一股底气,高声问道。

    戴权皮笑肉不笑道:“圣上既命咱家拿捕,讯问,自是有着证据,只是事关机密,太夫人如要查问,可至宫中求见圣上。”

    贾母一时间,沉默不语。

    邢夫人、王夫人脸上都有几分不好看。

    戴权此刻的语气,多少还是有着几分不客气。

    戴权看了一眼天色,问道:“这时候也不早了,贵府琏二爷,如何还未找来?”

    贾政就去问着一旁的小厮。

    就在这时,进来一个小厮禀告道:“老爷,二爷没在院里。”

    贾政面色一急,问道:“可有去其他地方找?他身旁的小厮呢?”

    不多时,又进来一个小厮,道:“昭儿说,二爷在百花胡同买了一座私宅,已打发人去找了。”

    过了一会儿,外间仆人进来禀告道:“二老爷,二爷过来了。”

    众人徇声望去,只见贾琏一身蓝布衣衫,衣衫凌乱,脖子和脸上还有红色唇印。

    贾政就是皱了皱眉。

    凤姐心头一痛,原本苍白的脸色,愈见柔弱,如何不知贾琏是刚从脂粉堆里出来的?

    贾琏此刻,往日那张白里透红,恍若桃花的面容,已是苍白如纸,多情的桃花眼,慌乱目光微微垂下,被两个仆人搀扶着,腿肚子都在转筋。

    方才贾琏还在私宅住着,搂着两个翠红楼的姑娘睡觉,就见着昭儿匆匆进来,说二老爷来唤,之后听着宫中天使拿捕,吓得魂飞魄散,倒也不敢逃脱。

    “老祖宗,二老爷。”

    贾琏进入正厅,整理思绪,朝着贾政与贾母行了一礼,脸色苍白,在贾赦一旁站立,低眉顺眼。

    “琏哥儿,你怎么做出这等触犯律法的事来!”贾政问道。

    贾琏看了一眼贾赦,偷偷拿着衣袖擦着脸上的胭脂,低声道:“父亲指派,我也不敢违背。”

    贾赦:“……”

    贾母这时闻听此言,又看了一眼贾赦,抬眸看向荣禧堂,只觉一股悲凉无端袭上心头。

    偌大年纪,见着不肖儿孙,只觉眼前一酸,泪眼朦胧之间,似乎见到自家相公代善,正在主位椅子上笑意吟吟,心头大恸,哭道:“我这都是造了什么孽啊,生养出这些不省心的孽障来。”

    此言一出,贾政身形微震,只觉心如刀绞,无地自容,“噗通”一声跪下,泪流满面,叩首道:“母亲,一切是儿子的错。”

    见得此幕,薛姨妈、王夫人、邢夫人也在一旁劝说着贾母。

    贾政带来的小厮,也近前去搀扶着贾政。

    戴权冷眼旁观这一幕,也不言语。

    贾母哭过一阵,拿着手帕,看向一旁的贾赦,道:“你作出这般祸事来,当如何是好?”

    贾赦这时,抬头看向贾母,心头惶惧不胜,急声道:“母亲,快让珩哥儿去宫里求圣上恩典。”

    贾母:“……”

    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此刻,后堂之中,元春、迎春等人隔墙听着荣禧堂正厅中的争论,对视一眼,彼此都能看到脸上的愁容和凝重。

    这边儿,湘云伸着小手,拨开珠帘,偷瞧着其内情形,一旁的探春在另一边儿,英媚的眸子中现出郁郁。

    也不知珩哥哥现在在哪儿了。

    黛玉罥烟眉下蹙着,见着贾母落泪,心头也有几分不好受,眼圈儿微红,紫鹃在一旁递过手帕给黛玉。

    邢岫烟脸上同样见着,看向一旁的迎春,迎春抿着粉唇,面无表情。

    贾母哭罢,问道:“这位公公,不孝子赦触犯国法,不知处以何刑?”

    “走私贩私,原是……”戴权正要开口说着。

    而在这时,忽地外间仆人进来,许是受着低沉的氛围影响,也许是见着人头攒动,声音都低了几分。

    “珩大爷回来了。”

    然而,此言一出,荣禧堂中却都是一震。

    贾母转头看向贾政,道:“珩哥儿,他在哪儿呢?”

    此刻,不仅是贾母,荣禧堂里里外外,包括后堂的元春等人,都心头稍松了一口气,那种方才压抑至极的气氛,在这一刻舒展开来。

    戴权面色顿了顿,倒也不再提及贾赦可能的议处。

    如有那位求情,不会下狱论死,褫夺爵位也未可知。

    可据他了解,荣宁二府面和心不和,当初还有辞爵一事引发的纷争,此刻想让贾子钰为贾赦而大耗圣眷,怎么可能?

    不多时,就在贾政出了荣禧堂,站在廊檐下等候时。

    只见荣禧堂外,身着蟒服,腰系玉带,悬着宝剑的少年,出现在众人视野中,身后跟着锦衣府身着飞鱼服的千户、百户,有十来个人,都撑着雨伞。

    一旁锦衣府北镇抚司,镇抚使曲朗,落后半步为那蟒服少年撑着雨伞,哪怕自家半边身子落在外面,衣衫皆被打湿,犹自不觉。

    原来,贾珩在大明宫、内书房问对之后,出了宫苑,与恭候在安顺门外,扈从上朝的北镇抚司镇抚使曲朗汇合,在其扈从下,返回宁国府。

    他其实不想回去,而是直接想回锦衣府坐衙,避上一避。

    但转念一想,这时候的荣宁二府想来已是鸡飞狗跳,他需得回去善后,而且因晋商一事和戴权还要沟通。

    贾母、薛姨妈看向那在锦衣卫扈从下,徐徐而来的少年,只觉一股说不过来的感觉,在心头涌起。

    在这一刻,阴晦不明的天色、千丝万线的雨幕、一把把撑起的雨伞、那飞鱼服,绣春刀的卫士,簇拥着身着蟒服、面色冷硬的少年,恍若一副画卷,烙印在众人心头,难以忘怀。

    后堂,隔着珠帘屏风瞥见的史湘云,有些婴儿肥的苹果脸上,就有几分怔怔之色。

    钗黛、元春、探春、迎春都几乎屏住了呼吸,看向那少年。

    邢岫烟也拧起了云岚出岫的眉,眸光幽晦,凝神而视。

    “珩哥儿。”贾母在鸳鸯的搀扶下过了门槛,走到廊檐下,满心期望地看着那少年。

    戴权此刻也出了荣庆堂,轻笑了下,唤道:“贾子钰。”

    贾珩先朝贾母点了点头,并不多言,而是看向戴权。

    戴权道:“子钰,圣上的意思,想来你也明了,如今贾赦父子俱已归案,需得前往内缉事厂讯问,咱家不可怠慢口谕。”

    不等贾珩叙话,贾赦面色倏变,梗着脖子,急声道:“珩哥儿,我是荣国承爵之人……”

    “荣禧堂中,两位先荣国公英灵俱在,你还有脸口称荣国二字!”贾珩沉喝一声,打断贾赦话头。

    贾母在一旁听着,心头一震,似乎想到了什么关要,目光怔望着贾珩,欲言又止。

    贾珩进入荣庆堂,目光掠向贾赦以及贾琏二人,冷声道:“荣国爵位如因此而失,罪在汝父子二人!纵尔父子赴九泉之下,有何颜面见先荣国公!”

    贾母眼前一黑,只觉天旋地转。

    荣国竟是要失爵?

    她要如何去见两位荣国公?

    不行……

    贾珩转头看向戴权,道:“戴公公,将贾赦父子二人带走。”

    他此举就是表现一个态度,提前堵住贾母的话头,对贾赦二人,他不会救,爵位的话,还可以商量。

    虽然贾母可能一时想不开,或会觉得他不近人情,但等贾赦一事过去,贾政升官之后,贾母这种埋怨心思就会消失,《晴雯歌》该放还是会放。

    戴权也不多言,朝一众番子、仆役使了个眼色,叉着贾赦、贾琏二人,向着外间拖去。

    “母亲,”贾赦这时,已面如土色,剧烈挣扎着,看向贾母,祈盼着。

    “老祖宗,救我!”贾琏也面色大变,高声唤着,忽然见到一旁的凤姐,低声唤道:“凤儿……”

    凤姐闻听这声呼唤,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不忍地扭过脸去,不知何时,已是泪如雨下。

第四百五十三章 贾珩:就该自裁一谢君恩,以免祸延宗族……

    荣国府,荣禧堂。

    随着内缉事厂的厂卫押解着贾赦、贾琏父子二人出了正厅,庭院中风雨愈发密集,而屋檐下的雨水也如断线珍珠般吹落,落在石阶上,发出清冷之音。

    作为贾赦正妻的邢夫人,呆立在廊檐下,王善保家的搀扶之下,才得勉强支撑,眺望着贾赦。

    如说有多少夫妻感情,也不尽然,更多的是迷茫、不知所措的。

    如贾赦和贾琏有事,她下半辈子又该寻谁为依靠?

    至于王夫人,面无表情,目光淡漠地望着外间紧锁庭院的雨雾,心头五味陈杂。

    薛姨妈看着那掷地有声的少年,再转眸看向愁容满面的贾母,也不知为何,原本因为自家儿子薛蟠一事,残留在心底的怨气竟彻底散去了。

    骤然醒觉,这种心态实有幸灾乐祸之嫌,薛姨妈眼眸左右转了转,连忙微微低下头,唯恐被人发现。

    贾母这会子,已是脸色苍白,紧紧闭上眼眸,心头诚悲恸到极致,不仅仅是贾赦父子,还有那隐隐的“除爵”之忧。

    好在这位送走过公公、父母、丈夫的荣国老夫人,对失亲之痛的承受阈值,决然不会太低。

    故而,过滤掉一些琐碎情绪,直指本质,更多是一种对荣国爵位将失的愁闷。

    鸳鸯、李纨在一旁搀扶着贾母,脸上虽带着悲戚之色,但若留心去看,似乎多是浮于表面。

    二人对贾赦身遭牢狱之灾,显然没有什么同理心可言。

    凤姐在平儿的搀扶下,那张平日里艳光动人的瓜子脸,惨白而无一丝血色,因为泪痕满面,愈添几分憔悴、柔弱,柳梢眉间寸寸飞扬的强悍意气,同样消失不见。

    戴权吩咐着人将贾赦父子叉出去,转头看向贾珩。

    贾珩道:“公公,贾赦父子虽恶迹斑斑,但事关荣国体面,如不用刑,还是尽量不用刑罢。”

    当然这话更多是说给贾母以及一众女眷去听。

    方才他一番“冷酷”之言,也需得一些无伤大雅的温和来冲淡一下。

    果然,贾母在一旁听闻此言,心头不由再次生出希望来,将一双苍老目光投向那少年,低沉的声音似乎见着恳求:“珩哥儿……”

    “贾子钰放心,待讯问过细情,汇总供词、卷宗,呈递圣上,再行处置,如二人不以身抗法,欺瞒圣上,咱家也不会妄动刑讯手段。”戴权道。

    哪怕已经掌控了贾赦、贾琏走私的线索,但论罪一位勋贵,而且还是荣国之后,不可能不经刑名断谳,而行诛戮之罚。

    贾珩想了想,低声道:“那桩机密事宜,明日,我亲往内缉事厂衙门,与戴公公一同会商、筹谋。”

    戴权笑了笑,道:“那倒不必劳动大驾,子钰明日不是入值军机处?诸般细情,当着圣上之面,一并道明即可。”

    “此议也可。”贾珩点了点头,拱了拱手道:“那就有劳戴公公。”

    “好说,好说。”戴权低声说着。

    而后,贾珩与曲朗一同送着戴权及一众厂卫,撑开一只只雨伞,拨开漫天飞卷的雨幕。

    贾珩一离荣庆堂,贾母再也按捺不住,苍老目光凄楚地看向贾政,急声道:“政儿,你兄长之案,圣上究竟会怎么处置?”

    贾政儒雅面容上愁云密布,长长叹了一口气,道:“母亲,事到如今,兄长只怕……凶多吉少了。”

    还能如何处置?正值京察关口,众目睽睽,能保住一条命都不容易。

    贾母面色微变,急声道:“琏儿呢?”

    再是心忧爵位,也不好开口说,荣国爵位怎么办?

    只是借问着贾琏的安危,旁敲侧击。

    事实上,从来没有以待罪之身,而继承爵位者。

    凤姐也转眸看向贾政,一颗心同样提到了嗓子眼儿。

    贾政摇了摇头,目中不无耽忧,眺望着庭院内的轻风细雨,失距的目光落在前院牌楼那湿漉漉的屋脊上,喃喃道:“此事,我也不知,希望无性命之忧罢。”

    凤姐心头一颤,重又闭上眼眸,两行清泪自丹凤眼中流淌而下,一旁的平儿连忙拿过手帕,递将过去。

    贾母急道:“等珩哥儿回来,需得问问他怎么办才是,他现在正得圣眷,看能不能求个恩典下来。”

    贾赦方才之言,虽然显得不合时宜,但落在贾母耳中,也是听了进去,为之起心动念。

    “母亲,听戴内相说,兄长走私一案,朝会上差点儿牵涉到子钰,再让他入宫求得恩典,只怕连他自己都要牵连上了。”贾政眉头紧皱,低声说着,虽未明言不可,但也试图打消着贾母的想法。

    贾母张了张嘴,终究叹了一口气。

    她如何不知,方才她见珩哥儿的态度,似十分坚决,显然是不想再管着了。

    也是,琏儿他老子,前段时日因政儿官职……

    嗯?

    想起官职,贾母猛然反应过来,心头生出一股恐慌,现在的荣国府,岂不是什么都没有了?

    这“后知后觉”似的发现,犹如细思极恐的惊惧,几乎如潮水一般淹没了贾母,鼻头一酸,哭道:“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李纨、薛姨妈、鸳鸯等人,见贾母这般,都来劝解。

    而伴随着环佩叮当之声响起,阵阵萦绕衣带的馥郁香气,盈于室内。

    钗黛、元春、探春、迎春、邢岫烟,领着一众丫鬟,相继挑帘进入荣庆堂中,过来劝着贾母。

    但无一人知贾母心底最深层次的隐忧,话当然也说不到心坎里去,如何得劝?

    直到过了一会儿,伴随着林之孝家的在外面喊着,“珩大爷回来了。”

    贾母方收了眼泪,擦了擦泪痕,凝眸望去,却见着一个身形挺拔的少年,神情施施然,迈入荣禧堂。

    “珩哥儿。”贾母连忙上前,低声问道。

    元春、迎春、探春、湘云、钗黛,都看向那面容冷沉的少年。

    不等贾母出言,贾珩道:“老太太如为着这二父子求情,大可不必!如今二人勾结边将,走私贩私一案,已为满朝文武侧目以视,别说是我,就是圣上也不好包庇纵容,姑息养奸,否则,大汉煌煌律法,何存以世?如果贾赦但凡为族里顾虑着一丝一毫,就该自裁一谢君恩,以免祸延宗族,辱没祖先颜面!”

    贾母闻言,面色倏变,心头震怖,一句话都说不出。

    自裁……

    邢夫人,王夫人无不心头巨震,不知为何,见着那眉眼含煞的少年,后背忽然浮起一层冷汗。

    元春在一旁听着,玉容雪颜上就现出恍惚。

    只因这话是当初贾珩曾因宝玉是否跪祠堂一事与元春所言,态度几无二致,不容动摇。

    贾珩面色沉静,目光扫向那一张张宛如桃李芳菲的鲜活面容,旋即看向贾母,低声道:“老太太若是以为我正得圣眷,可以为所欲为,那就大错特错!当然,如非我正得其时,单凭贾赦勾结边将,走私贩私,我荣宁二府都要为他所累,只怕今日来得就不是相熟的内监,而是忠顺王爷等人,那时,不将我贾家拖入万劫不复之地,老太太以为他会善罢甘休?左右不过是,宦海沉浮,家破人亡……”

    这话既出,恰逢外间阵阵冷风乍起,吹动帘子,进入室内,众人心头都起了一层寒意。

    有些事不经细品,一品其中意味。

    不寒而栗!

    探春英气黛眉之间笼着一层忧色,思忖道,只怕真到了那一天,男丁流放,女眷充入教坊司……

    贾母面色苍白,闻听贾珩之言,喉咙中好似堵了一颗大石,这些她如何不知?

    贾珩抬眸看向贾母,转头向着荣禧堂中正堂之上牌匾瞩目,半晌之后,声音似乎柔和、飘渺许多,说道:“说这些,并不是为了危言耸听,抑或是恐吓老太太……人活于世,总要有所敬畏,所谓人心如铁,官法如炉!姑且不论举头三尺有神明,善恶有报,但言忆苦思甜,饮水思源,如非我贾家先祖当初将脑袋提在裤腰带上,浴血奋战,舍生忘死,创下这点儿基业来,哪有贾赦父子今日之不肖种种?哪有后世子孙鲜衣怒马?哪有阖府之锦衣玉食?”

    此刻他所言,已是站在贾族族长的身份上直斥其非。

    他不救贾赦父子,自有不救贾赦父子的理由,而这理由光明正大、语重心长、用心良苦……而不是什么因着一些可笑的私怨。

    元春闻听此言,玉容微顿,怔怔看着那少年,心头也不知是什么情绪。

    邢岫烟这会儿,也扬起宁静、婉丽的脸蛋儿,抿了抿樱唇,恬淡的眉眼间,笼上一层异色。

    这位珩大爷,真是……一位奇男子。

    听着贾珩所言,贾母面色顿了顿,叹了一口气,仍不死心道:“珩哥儿,如今他们父子,触犯国法,我也无话可说,但荣国之爵,是否还能保住?这是祖宗基业,不可有失啊……否则,我纵是身至九泉,也无颜去见贾家的列祖列宗。”

    王夫人这时,骤闻贾母此言,不知觉已攥紧了手中佛珠,余光瞥了一眼自家侄女。

    是了,贾琏无子。

    凤姐娇躯一震,脸色苍白,凝眸看向几人,心头不由生出一股悲凉。

    自家丈夫刚刚出事,族中就开始惦记着她这一脉的爵位,就连她平日尽心侍奉的老太太也……

    迎着一众目光,贾珩淡淡道:“此事还需得看天子心意。”

    荣国府的爵位,崇平帝如果讲究一些,应不会收回,或者说纵一时收回,只有他未曾失势,也会加恩过来。

    贾母心下一慌,下意识道:“珩哥儿,能否向宫里求着恩典,将爵位给宝玉承袭……”

    王夫人呼吸一滞,目光亮起,脸颊现出一抹异样的潮红,爵位如给宝玉,那简直……

    邢夫人则是惊恐地抬起头来,看向贾母,似难以置信。

    这如何使得?

    但她纵是想争着,可膝下无子,如何能争?

    不对,如琮儿继承了爵位,她还是嫡母,那岂不是……

    邢夫人心思起伏,面色变幻。

    好在此刻,并无人留意到邢夫人脸色。

    然而不等贾珩表态,贾政霍然色变,道:“母亲,兄长刚身陷囹圄,如何就惦念爵位名禄?况宝玉他何德何能,焉能袭爵奉祀祖先?更不说兄长还有庶子,简直岂有此理!”

    王夫人闻言,心头一恸,瞥了一眼自家丈夫,心头顿时生出埋怨。

    老爷这是读书读迂了?

    这是爵位,旱涝保收的铁庄稼!

    宝玉他如得了爵位,不爱读书就不读书罢,总有他一辈子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

    就在这时,贾珩沉声道:“先不说圣上心思,单说大老爷一脉,尚有庶子,此事就不大行,况因罪失爵……昔日贾珍残虐,蓉哥儿也未曾袭着爵位,已有先例在前。”

    一等神威将军之后,降等袭爵,就是三等将军,这对旁人而言,或许不算什么,但对荣府却至关重要。

    贾母闻言,紧紧抓住贾珩的胳膊,语气几乎带着祈求,道:“珩哥儿,祖宗留下的爵位,无论都要保住才是。”

    贾珩凝了凝眉,道:“老太太,此事只能尽力为之,不可强求。”

    沉吟片刻,不等贾母继续攀缠,说道:“老太太,今日折腾得也不轻,想来也乏累了,先用些午饭,鸳鸯让人准备饭菜,回荣庆堂先用着。”

    此时,已经近晌,正到了饭点儿,不仅是贾母,凤纨、钗黛、三春、湘云都没有用饭。

    他倒是想走,可见贾母一副死死拽着衣袖不让走的模样,等会儿用罢饭,还是宽慰些许。

    ……

    ……

    回头再说忠顺王,忠顺王下了朝,上了一辆装饰精美的马车,一旁等候多时的王府长史官周顺,也收起雨伞,随后上得马车,方一落座,就问道:“王爷,今日朝会,怎么说?”

    忠顺王面色幽沉,如同马车外的天色密布阴云,冷声道:“本王弹劾了贾赦,本来一切都好,内阁杨阁老以及科道御史纷纷附议弹劾,但谁知那贾珩小儿早有准备,原也在今日上疏给圣上,就是为着贾赦一案,此举大出本王所料!”

    周长史闻言,脸色微变,惊疑不定道:“王爷是说小儿也准备了一封奏疏?”

    心头隐隐生出一股狐疑,细思却不得其解。

    旋即问道:“那贾赦一案由谁主审?”

    “圣上说,贾赦一案关涉一桩机密事宜,就没有允准本王所请。”提及此事,忠顺王既是郁闷,又是后悔。

    本来想着报仇雪恨,无过乎“手刃”,但没想到并未如愿不说,反而引起圣上疑心,这般一想,反而得不偿失,有些后悔自己非要赤膊上阵了。

    周长史沉吟片刻,问道:“不知圣上打算如何处置贾赦父子?”

    “已交内缉事厂讯问,本王瞧着,怎么有为小儿遮掩、搪塞之意?”忠顺王皱眉说道。

    周长史摇头道:“王爷倒不必担心,如今这件案子,朝野百官都盯着,正值京察之期,如不秉公处断,只怕人心不服,群情汹汹。”

    “话虽如此,可本王不能亲自会审,总觉得……心有不甘。”忠顺王说着,又是叹了一口气。

    周长史眸中寒光闪烁,低声道:“不管如何,王爷自此断贾家一臂,王爷也可出一口恶气了,如果再动那小儿,就需等其兵败,圣眷衰退,再作图谋。”

    “那本王就等其事败。”忠顺王点了点头,冷声道。

第四百五十四章 袭人:你们旁若无人……倒不知羞

    荣庆堂

    午后时分,贾珩与贾母等人用过午饭,待仆人、丫鬟撤去杯碗快碟,重新落座叙话。

    邢王二夫人、薛姨妈、凤纨、钗黛、元迎探三春、史湘云,邢岫烟,俱列坐一旁,神色不一而足。

    贾珩放下茶盅,凝眸看向贾母,宽慰道:“老太太太过忧心,徒惹烦恼不说,也于事无补,现在只能听候宫里的意思,如今圣天子在朝,以仁孝治天下,贾琏起码不会有性命之忧。”

    在仁君善政的政治氛围下,父子同斩,怎么也不可能,况且贾家还是勋贵,有八议的恩典。

    原本,凤姐从先前用饭之时,就坐在那里,面容憔悴,失魂落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闻听此言,抬起泛红的眼圈儿,低声道:“珩兄弟,他……”

    贾珩点了点头,看向凤姐,道:“凤嫂子放心,如并无其他恶迹,保住一条命,流放外省也是有的。”

    凤姐长叹了一口气,微微闭上眼眸,盈睫泪珠无声滑落。

    李纨这时,看着这一幕,起得身来,与素云、碧月使了个眼色,连忙唤着几人下去,后面的话委实不宜几人再听。

    黛玉与宝钗、探春几人对视一眼,遂拉着迎春、湘云、邢岫烟相继离去,前往探春所居院落。

    待众人离去,贾母苍老目光咄咄注视着贾珩,道:“珩哥儿,你先前说的对,当年荣宁二公英雄豪杰,但后世子孙并非个个都有祖宗那般大的本事,如有爵位在,纵一时不成器,总有儿子、孙子,哪怕一个成才,家势就可复振,这爵位实不能丢了去,现在琏儿他们爷俩儿触犯国法,自有圣上问罪,但爵位是祖宗基业,真不可失了才是。”

    贾珩放下茶盅,说道:“老太太之意我明白,只是我以为,既贾家以武勋之爵安身立命,后辈子弟若想袭爵,也当习武从军,领兵出征,可先前珍赦二人,皆不济事,方有今日之祸,如今宁荣两房庶支,不少都在京营为将,来日,对胡虏用兵,只要族人恪勤王事,贾家高官厚禄者势必不知凡凡。”

    贾母闻言,面色变幻了下,重重叹了一口气。

    纵是真有那天,与她这一脉有什么关联?

    她的宝玉如能袭爵,抑或是由政儿来袭爵……

    念及此处,心头也是无可奈何。

    “老太太,今日事就先这样罢,明日我去问问,午后还有公务要理,不好久待。”见贾母仍不死心,贾珩暗暗摇头,却已生了离意。

    薛姨妈也劝道:“老太太,珩哥儿方从衙门回来,这忙前忙后的,也当回去小憩一阵才是。”

    贾母未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桉,心头难免失望,但情知不好再作攀缠,徒惹厌烦,点了点头,与一旁的鸳鸯,说道:“鸳鸯,你去代我送送珩哥儿。”

    “是,老太太。”鸳鸯应了一声,起身,寻着雨伞,相送着贾珩。

    一时间,厢房中只留下薛姨妈、邢王二夫人以及凤姐、元春。

    贾母这时方看向凤姐,担忧道:“凤丫头,你也保重好身子,方才听珩哥儿的意思,琏哥儿应不会有性命之忧,旁的,老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老祖宗,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凤姐抬起苍白的瓜子脸,泪眼婆娑,面色凄楚。

    薛姨妈、王夫人、元春相继劝说着。

    不提几人议论着,另外一边,贾珩出了荣庆堂,正值午后,雨雾深锁庭院,天地一片苍茫,远处的朱檐碧甍、飞檐斗拱的阁楼,笼在朦胧烟雨中。

    贾珩与鸳鸯沿着回廊缓缓行着,料峭春风裹挟着阵阵雨丝,扑打在脸上,带着几许寒意。

    贾珩看向一旁身形高挑明丽的少女,轻声道:“这两天,你也帮着劝劝老太太,别出了什么事儿才好,你有什么事,可随时来寻我。”

    贾赦父子被定点爆破,那么荣国府的“刮骨疗毒”,已基本宣告结束,而接下来要适当施展怀柔手段,首先是贾母起码三二年间不能有事,其次是贾政要升官,最后就是宝玉,必须尽力“教导”成才,如果不成,还有备选项,贾环与贾兰。

    鸳鸯轻轻“嗯”了一声,柳叶细眉下的细长,偷瞧了一眼贾珩,柔声道:“大爷,大老爷他?”

    贾珩道:“二老爷先前所言不错,如不明正典刑,只怕上下人心不服,好了,别说这些了。”

    说着,已走到回廊尽头,行至东西两府相隔花墙下,出了前方月亮门洞,进入东西两府的夹道儿。

    贾珩立定身形,伸手捉住少女的纤纤玉手,目光温和地看着鸳鸯,道:“今个儿,倒是比前日好些,手不怎么凉了。”

    鸳鸯一张鸭蛋脸蛋儿,泛起红晕,清脆悦耳的声音,隐约有着几许颤抖:“听着大爷的,里间穿得厚实了一些。”

    少女任由贾珩握住自家的手,肌肤相碰,彼此温暖。

    贾珩打量着鸭蛋脸面、鼻梁挺直的少女,温声道:“你兄嫂最近没说什么吧?”

    “自那天老太太发了话,就没怎么着了。”迎着那双“灼灼”目光,鸳鸯心头微慌,不太敢对视,将螓首偏转一些。

    “那就好。”贾珩点了点头,好奇问道:“你父亲在南京看房子,怎么没想着接过来神京一家人团聚?”

    鸳鸯轻叹了一口气,明眸抬起,瞧着一旁的花墙,从檐瓦上蓄积的雨水,纵横交错地流淌在凹凸不平的青砖上,将蕨藓痕迹浸染的乌青郁郁,纤声道:“父亲年岁大了,故土难舍,还有母亲身子也不大好,原是这二年想过去看看的,但老太太这边儿也不离不了我。”

    说到最后,少女语气中也带着几分怅然若失。

    贾珩闻言,看着微微侧脸的少女,在这一刻,锦心绣口的金鸳鸯不再是那个伶牙俐齿的少女,而多了几分花季少女的柔弱可人,想了想,问道:“你应有几年没见着二老了吧?”

    鸳鸯许也觉得侧对着人说话不大礼貌,转过脸蛋儿,秀美细眉下,那双灵动如水的眸子看着少年,道:“是有二年了。”

    贾珩点了点头,道:“也当时常去去书信,寄送寄送春衣什么的。”

    言及此处,轻轻叹道:“人生之憾事,莫过于子欲养而亲不待,我自幼丧父,与家父都未见过一面,母亲……如今纵是要侍奉,也不知从何去寻,只能待今岁清明,往坟前祭吊,以慰哀思了。”

    此身之父母,给了他这幅血肉身躯,而且从面貌而言,也与自己前世一般无二,饮水思源,这不仅仅是对旁人而言,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鸳鸯闻言,芳心微震,凝眸看着那少年,对上那温和的眉眼,倏然现出的一抹迷茫和柔和,不知为何,心头一跳。

    “珩大爷,如今走到今天也挺不容易的。”鸳鸯反手握住那温厚手掌,稍稍用力了一些。

    似乎她都快忘记,眼前这人论起年龄来,比自己都小……

    当初她因东府珍大爷和他冲突一事,前往柳条胡同儿唤时,在小小的天井院落,那时虽未有今日之权势,但已见着铮铮风骨。

    贾珩转眸看向鸳鸯,低声道:“鸳鸯。”

    “嗯。”鸳鸯轻轻应了一声,将螓首转过一旁,不知为何,心跳的厉害。

    贾珩看着少女的鸭蛋脸,尽管不施粉黛,却恍若出水芙蓉,自有一股天然去凋饰的清丽雅致,脸颊上的几个雀斑,在这一刻也颇有些许俏皮,目光渐渐落在那莹润的桃红唇瓣上。

    不知为何,许是在贾赦身陷令圄的场景下,看着“誓绝鸳鸯偶”的少女,突然就有些起心动念。

    贾珩轻轻扶着鸳鸯肩头,凑将过去。

    少女似意识到什么,抿了抿粉唇,脸颊滚烫如火,微微闭上眼眸,弯而细密的睫毛颤了下,掩藏下一抹羞涩。

    忽地,赫然觉得唇上一软,之后就是温热袭来。

    窈窕明丽的少女鼻翼中发出一声“嘤咛”,握着温厚手掌的纤纤柔荑,葱管洁白的手指愈发用力,似在以这种方式给予支撑。

    此刻,如由相拥一起的二人,视角延至远处,赫然见着花墙拐角处的袭人,一手扶着回廊,一手正捏着手帕,秀气的柳叶细眉微微蹙着,明眸瞪大,贝齿紧紧抿着樱唇,一时间,心头却不知什么心绪浮起。

    自没有倏然背抵于墙,偏转过头,青丝遮住半边脸,缓缓闭上眼睛的痛彻心扉,只有手帕捂嘴的惊讶。

    她方才也不知怎地,鬼使神差般,远远跟着二人,一路跟到拐角,就听到二人叙话,还未听到说些什么,而后就见到这么一幕。

    珩大爷和鸳鸯姐姐也太胆大……

    过了片刻,贾珩浅尝辄止,离了那莹润泛光的唇瓣,看着已是两腮生晕,明媚一如桃花的少女。

    伸出手轻轻抚了抚鸳鸯脸颊,鸭蛋脸儿自是线条柔和,鬓角几缕细发轻柔如柳絮,而那几颗俏皮的小雀斑,在掌心中也隐约发烫,心头也有几分欣然,温声道:“好了,我回去了,你也回去罢。”

    说着,不待已是娇羞不胜的鸳鸯出言,撑开雨伞,拨开珠帘雨雾,向着东府而去。

    察觉到人已离去,鸳鸯这才缓缓睁开眼眸,只觉浑然酥软,心慌意乱,目光犹如水露凝起,怔望着那撑着雨伞,进入风雨之中的少年背影,一直到再也看不见,犹自失神。

    过了一会儿,忽地从拐角处,响起轻轻笑声,“姐姐,在瞧什么呢?一动不动,都快成咱们府前的两尊石狮子了。”

    鸳鸯骤闻此音,却被吓了一大跳,回头看去,只见一袭红色交领袄子,下着素色裙子的少女,正笑意盈盈地看向自己,顿时松了一口气,羞恼道:“你鬼鬼祟祟地跟着偷看,知羞不知羞?”

    “你们旁若无人……倒不知羞,我路过这儿,只是瞧见,算什么。”袭人笑了笑,近前拉过鸳鸯的手,打趣道:“真真是老话说的好,新娘入了房,媒人扔过墙,不想姐姐也是这样的人。”

    此刻“丫儿塔会议三巨头”的平鸳袭,只差一个平儿。

    听袭人这般说,鸳鸯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如非先前袭人报信,她也……终究感激着先前那一遭儿,只得岔开话题,问道:“你不去伺候大姑娘,怎么有空过来?”

    袭人俏丽脸蛋儿上现出一丝忧思,说道:“大姑娘正和老太太、太太商议着爵位的事儿,姑娘也不用我在一旁伺候着,就出来透透气。”

    鸳鸯凝了凝柳叶细眉,问道:“难道真要让宝二爷袭着爵位?”

    袭人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我也不知道,你可问你家珩大爷,究竟什么主张?”

    鸳鸯:“……”

    袭人打趣了下,隐藏在心底深层的嫉妒才散去许多,旋即担忧说道:“现在琏二爷遇上这么一遭劫难,琏二奶奶心里难受的不行。”

    事实上,平鸳袭三人从小一同长大,袭人其实还是小时候买来的,如果说三人谁最想当姨娘,那无疑是袭人。

    贾琏下狱之后,几乎可以预见,平儿就没了着落,或许袭人也不是独自一人?

    鸳鸯拉过袭人的手,轻声道:“那咱们去看看罢。”

    却说另外一边儿,在李纨的招呼下,探春、迎春、湘云、黛玉、宝钗几人来到探春所居院落,品茗叙话。

    厢房中,闺阁暖香与书墨香气交织在一起,高几上的烛火彤彤明亮,将光线昏暗的室内映照的明亮煌煌。

    几个衣衫明丽、钗裙环袄的姑娘,相继在绣墩上落座,探春让侍书、翠墨为几人奉上香茗。

    湘云与一旁的黛玉说道:“林姐姐,这正月也没出,竟出了一桩桩事来。”

    饶是少女平日里,心性娇憨烂漫,今日见到这般大的阵仗,也难免心生恻恻然。

    黛玉罥烟眉下的秋水明眸,盈盈如水,轻轻摇了摇头,道:“云妹妹才过来没多久,许是不知,去年就闹了不止一出。”

    毕竟是长辈,哪怕心头再有想法,也不好背后说道。

    可前前后后,一桩桩、一件件,都落在黛玉眼中,对贾赦与贾琏遭牢狱之灾,并没有什么心绪。

    探春拉着迎春的手,宽慰道:“大老爷和琏二哥哥,这几年在外面,做出这些祸事来,倒是苦了凤嫂子和二姐姐。”

    迎春叹了一口气,原本木讷、安静的少女,目光也有些微失神。

    虽不在贾赦膝下养大,但终究是父女,这会儿被探春特意点出,心绪就有几分怅然和迷茫。

    宝钗叹道:“我瞧着先前用饭,凤嫂子脸色不大好,琏二哥出了这么桩事,也不知她该怎么忧心了。”

    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摊上那么一个拈花惹草,又为家里招风惹雨的夫君,何尝不是所托非人。

    不知为何,忽然想起那雨中撑伞而行的少年,这贾家遮风挡雨的,可能自始自终只有一人。

    正说话的工夫,屋外丫鬟禀告道:“几位姑娘,大姑娘过来了。”

    说话之间,只见元春进入厢房,丰润明媚的脸蛋儿上,蒙着哀戚之色。

    “母亲还有大太太他们怎么说?”探春连忙起身,关切问道。

    元春摇了摇头,迎着几道目光,道:“老祖宗想着让宝玉……只怕终究是一厢情愿而已。”

    尽管也起过那么一丝让宝玉承爵的心思,但想起珩弟先前的态度,也只能彻底打消。

    探春秀眉微蹙,轻声道:“还需得珩哥哥拿主意了。”

    元春在一旁坐下来,点了点头,叹道:“现在大伯下狱,父亲赋闲,家里自过了年,祸事倒是一桩挨着一桩,我寻思着,当需往清虚观打几天平安醮才是。”

    元春只是随意感慨的一句,或者说打平安醮这会儿落在梨芯脸蛋儿少女耳畔,心头却涌起一股异样。

    宝钗端起一旁的茶盅,低头品了一口,莹润杏眸中垂落之时,暗道,等晚一些,当去问问他才是。

    事实上,随着时间流逝,贾母、王夫人也会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个尴尬的局面,荣国府两位当家人,一个除爵,一个赋闲。

第四百五十五章 薛姨妈:他……他没见着厌烦吧?

    宁国府

    已近未时,贾珩刚至内厅,未及落座,伴随着如兰如麝的香气,转眸见到晴雯扭着水蛇腰进来,脆生生道:“大爷,曲镇抚使在前厅等候多时了。”

    “知道了。”贾珩说着,离座起身,前往前厅。

    “都督。”见到贾珩进来,曲朗从椅子上起身,面色恭谨,拱手一礼。

    贾珩面色淡漠,说道:“至外书房叙话。”

    外书房,贾珩来到红木书案前,提起茶壶,“哗啦啦”声中,蓝白祥云图纹的茶盅,热气袅袅而起。

    贾珩斟了两杯茶,递过一杯,问道:“忠顺王府,最近动向如何?”

    曲朗受宠若惊接过茶盅,委婉劝道:“琪官儿那边儿还未传来新的消息,内务府的罗郎中,还有工部的两位大人,卑职都着亲信人暗中监视着……都督不妨先缓上一缓?”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缓上一缓是对的,等这桩案子完了,再理那一事,现在京中风高浪急,不宜节外生枝。”

    贾赦案发,京城瞩目,他不可能即刻就爆出皇陵贪腐案,否则,就有与忠顺王无端争执之嫌。

    等贾赦一经案了,他再借旁人之手,揭开皇陵贪腐的黑幕,那时就可坐看风云变幻,只是还有一种可能,会让他卷了进去。

    即,大狱一起,锦衣府可能主审此案,那时,纵然他想隔岸观火,也难以如愿。的

    “孙绍祖呢?”贾珩将心头的一些遥远思绪压下,放下茶盅,凝眸看向曲朗,问道。

    “卑职正派人盯着,今日之事,想来会引起其人警觉,不知都督是什么主张?”曲朗问道。

    贾珩想了想,沉声道:“先以走私贩私,图谋不轨的名义,将这人羁押起来,等过几天,我亲自来讯问。”

    孙绍祖世袭大同卫指挥,现在兵部候缺儿题升,并非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如今又牵连贾琏一案中,那么北镇抚司就可照例羁押讯问。

    事实上,锦衣府之权力在崇平初年颇为膨胀,三品以下官,见锦衣府驾贴,都可延请至锦衣府喝茶。

    但这几年,天子御极日久,渐渐讲究吃相,凡重案、要案,多交由三法司会审、断谳,比之往日,更为注重程序规范,当然,如果兴大狱,又会另当别论,那时什么《大汉律》,在口含天宪的皇帝面前都是一张废纸。

    曲朗道:“卑职回去后就让人抓捕。”

    贾珩点了点头,叮嘱道:“最近京察事务繁多,京师地面侦听及时一些,多加留意,与中城副指挥董迁做好对接,别出什么乱子才是。”

    京察之背景下,党争会愈演愈炽,今日朝会上已现出一些苗头,来日进行到哪一步,尚不可知。

    曲朗恭敬应了,旋即又道:“都督,赵千户飞鸽传信,言人已到了金陵。”

    南镇抚司的赵毅,护送着军器监的监丞徐庭业以及几位匠师,南下前往濠镜,习学火炮制艺之术,此刻尚在路途。

    “公文发至诸省,让沿途诸千户所接应一下。”贾珩吩咐道。

    曲朗道:“已发过公文。”

    贾珩想了想,说道:“让他到了濠镜,及时送信过来。”

    交待了几桩事务,而后送走了曲朗,等下稍作休憩,还要前往五城兵马司处置政务。

    待返回内厅,落座,抬眸瞧见晴雯,唤道:“晴雯,过来帮我揉揉肩。”

    “哎,公子。”晴雯甜甜应了一声,俏丽狐媚的瓜子脸上,笑意繁盛。

    说着,绕过来,伴随着一阵香气扑鼻,给贾珩捏着肩头,问道:“公子,今天累得不轻吧?”

    贾珩微微闭上眼眸,享受着小手的按摩,温声道:“倒也没这么累,天天都这样,差不多习惯了。”

    现在基本都是三处跑,如果不值宿军机处和上朝的话,一大早儿势必前往京营,督导十二团营作训,下午则是前往锦衣府或是五城兵马司,听取两衙关于京城治安、情报工作的汇报。

    中午还要抽空去陪伴晋阳长公主,晚上则回宁国府。

    “听说,西府那边儿,大老爷和琏二爷都被抓捕了起来?”晴雯拧了拧秀眉,低声问道。

    贾珩低声道:“两个触犯国法,现在还是审讯。”

    “前段时间,他们父子不是就闹的不成样子。”晴雯撇了撇嘴,道:“鸳鸯,还有琏二奶奶的事儿,这么,反而家里清净了许多。”

    少女对贾赦、贾琏自也没有什么恭敬可言。

    贾珩轻轻“嗯”了一声,道:“这话,咱们私下说说也就是了,你让下面的丫鬟、婆子,平时别太议论着。”

    西府的神经,最近一段时日都会很敏感,如果再听到东府中四处弥漫着幸灾乐祸之言,终究不太好。

    “我平时也不往西府去,这不是赶着和公子说两句话,香菱那丫头又呆呆的,也不大和我说话,碧儿她们两个姐妹练着武。”晴雯语气中多少有几分落寞。

    贾珩轻笑了下,问道:“我瞧着你最近和翠墨、侍书不是在一起玩,你们三个常在一起练字。”

    因为探春时常过来,带来的两个丫鬟翠墨、侍书,自和晴雯在一起玩闹。

    晴雯正是爱玩闹的年纪,几个十多岁的丫头聚在一起,常常说笑玩闹。

    三个女人一台戏,荣宁二府的姑娘,有着自己的交际圈子,丫鬟也不例外,同样有自己的社交圈儿。

    晴雯身为贾珩的大丫鬟,也不知出于什么心思,并不怎么和宝珠、瑞珠在一起玩闹,反而是与探春的丫鬟翠墨、侍书以及惜春的丫鬟彩屏、入画等人处的不错。

    当然,也是一众丫鬟平时大抵敬着晴雯的首席大丫鬟身份。

    “是在一起练字来着。”晴雯柔声道。

    贾珩轻声道:“西府她们那边儿倒是热闹一些,等修了园子,来往也便宜一些。”

    前日,凤姐不是说,贾赦院落的山石草木不让移栽,现在想来这些问题不存在了。

    既然解决不了问题,但可以解决产生问题的人。

    正在主仆二人说话的空当,只听得珠帘叮叮当当响起,秦可卿与尤二姐、尤三姐以及一众丫鬟、婆子从里厢一同出来。

    “夫君。”秦可卿一袭桃红色罗裙,明媚娇艳的脸蛋儿上,关切问道:“刚刚,西府大老爷出了事儿?”

    贾珩睁开眼眸,问道:“你也听着了?”

    “动静那般大,听说宫里派了天使出来传旨。”秦可卿柔声道。

    贾赦与贾琏父子这两位昔日的主子,被下旨拿捕、讯问,几乎是如飓风一般传遍着东西两府,可以说在未来一段时日,都将成为议论不止的话题。

    这也是当初贾珩为何不选择自己曝出的缘故,如果是自己亲自上手,那就可太难看了。

    旁人可不会管是不是走私贩私,触犯国法,只有一个感观,庶支崛起,要致嫡支于死地。

    至于薛蟠,人命官司,最后薛蟠也没丢命大,其实是照顾了薛家。

    贾珩将经过简单叙说了下,道:“国法难容,谁也没办法,一切都看他父子二人的造化了。”

    尤三姐听着,脸色微动,美眸盯着那少年,不知如何,总觉得西府有着几许不寻常。

    秦可卿凝了凝眉,说道:“那老太太那边儿,又这么说?”

    贾珩摇头道:“还能怎么说?不过是强人所难。”

    “看来是想着让大爷去往宫里求情了。”尤三姐艳冶脸蛋儿上现出一丝不悦,俏声说道。

    “有些情能求,有些情,谁来求也没用。”贾珩面色淡淡,端起一旁的茶盅,呷了一口,看向一眼秦可卿,温声道:“凤嫂子这几天心情不大好,如果过来,你帮着开导着些。”

    如果贾琏被流放,凤姐的处境也会相当尴尬,西府方方面面其实也离不了凤姐。

    秦可卿点了点螓首,道:“我劝劝她。”

    回头再说宝钗,在探春屋里,几个姑娘感慨一阵,也各自散,这时与莺儿一同返回梨香院。

    抄手游廊之上,莺儿轻唤一声道:“姑娘。”

    宝钗秀眉微蹙,瞥了一眼莺儿,嗔怒道:“回去再说。”

    不论好歹话,都不好在路上叙说,以防隔墙有耳。

    莺儿“嗯”了一声,吐了吐舌头,随着宝钗返回梨香院。

    这会子,薛姨妈明显还未从荣庆堂回来,宝钗先与莺儿返回到所居厢房中。

    宝钗解了身上的红色披风,坐在床榻上,从立柜中取出一个盒子,盒子中放着一件青色长袍,取了过去,坐在炕几前的床榻,打算缝着。

    自是少女为贾珩准备的春衣,如果薛姨妈问起,就是给薛蟠准备的。

    莺儿坐在对面的炕几后,一手支着腮帮,低声道:“姑娘,没想到府上竟出这般的事来,前日二老爷工部的职事出了差池,现在大老爷……倒也不知爵位能不能保得住了。”

    “保不保得住,也与我们没什么干系。”宝钗容色淡淡,垂下螓首,从一匝青线圈上捻起一根线,穿过绣花针孔,这时藕臂上裙袖落下,现出一截儿凝霜皓腕来,碧玉镯子,晶莹剔透,翠意盎然。

    莺儿点了点头,道:“珩大爷现在倒是蒸蒸日上,来日位列公侯,也是有的。”

    宝钗嗔白了一眼莺儿,好在莺儿并未说旁的胡话来。

    或者说,主仆二人都是谨慎的性情,哪怕是说着私密话,旁人乍听之下,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莺儿叹道:“只是后天就出了正月了,大爷只怕要前往五城兵马司了。”

    薛蟠这两日,行动不便,倒一直在家待着。

    宝钗闻言,手下微顿,轻轻叹了一口气。

    主仆二人正说话的空档,宝钗的另一个丫鬟文杏,扎着双丫髻,忽地进来屋内,低声道:“姑娘,太太回来了。”

    宝钗将衣衫放在一旁,连忙起身,向厅外迎去,问道:“妈,老太太那边儿都歇着了吧?”

    “这会儿乏了,都歇着了。”薛姨妈轻声说着,落座下来,叹道:“这事儿闹的,家里都提心吊胆的。”

    这才半年的光景,薛姨妈算是全程见证荣国府的“衰落”过程,心头难免唏嘘感慨。

    薛姨妈旁观者清,此刻已经开始发现,荣国府现在一个在官面上,做事的都没有了。

    当然,贾家的底蕴不仅仅在此,姑且不说东府贾珩如日中天,就是四大家族同气连枝,还有史家一门双侯。

    宝钗轻声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是啊。”薛姨妈又叹了一口气,旋即看向自家女儿,压低了声音,忍不住道:“乖囡,方才我听老太太的意思,是将爵位转袭给宝玉,也不知什么说法。”

    如果宝玉能接了爵位,也就是三等将军,那这国公府的家业,说不得……

    这就是当面不好说什么,回去之后,各有各的小算盘。

    宝钗水润杏眸闪了闪,轻声道:“先前东府的珩大哥不是说过,还有姨父也说过,都不大妥当。”

    以少女之聪慧,自然知道自家母亲在打着什么主意,分明是对金玉良缘一事,心思再次活泛起来。

    “话虽这么说,但也保不齐。”薛姨妈低声说了一句,也不好深入。

    正在这时,厅外廊檐下隔着帘子传来薛蟠的声音,“妈和妹子在屋里吗?”

    说话间,薛蟠挑帘进入厅内,一双铜铃大的眼睛骨碌碌转着,瞧着自家母亲和妹妹,最后落在薛姨妈脸上,问道:“妈,我怎么听说大老爷还有琏二哥哥出事了?”

    薛姨妈皱了皱眉,道:“你不在屋里好生将养着身子,又是听了哪一路耳报神的?”

    “妈,你可别瞒我,动静那般大,我想不知道都难。”薛蟠就近而坐在绣墩上,大脸盘子一副嬉笑之态,嘿然道:“我原本就寻思,琏二哥哥要出事,果然应在这一遭儿上。”

    见着自家儿子嬉皮笑脸的模样,薛姨妈恼道:“你又在这儿充什么马后炮。”

    薛蟠道:“先前我请琏二哥哥吃了几次酒,他酒后说着一些生意的事儿,我听着都害怕。”

    薛姨妈面色微变,急声道:“你没掺和进去吧?”

    “我哪敢做那些祸事。”薛蟠连忙说着,眼眸转了转,又问道:“现在大老爷和二哥哥进去,珩表兄有没有说什么?”

    薛姨妈摇头道:“你表兄的意思是,不打算管着,说是宫里交办的案子,什么人也插不上话。”

    薛蟠低声道:“我听说,这么一折腾,似乎要将爵位折腾丢了。”

    “可不是,现在老太太正想法子保下爵位来,愁的跟什么似的。”薛姨妈叹了一口气,转而说道:“先不说这个了,后天你就要走,我寻思着明天宴请着珩哥儿过来,你们兄弟好好聊聊才是。”

    薛蟠脸盘子瞬间跨了下来。

    薛姨妈说着,看向宝钗,问道:“乖囡,前几天珩哥儿都怎么说?你请了几次去,怎么也没个准信似的。”

    只是平常的询问以及抱怨,倒没有起什么疑心。

    宝钗却心头一跳,柳叶细眉蹙了蹙,轻叹了一口气,说道:“珩大哥最近这段日子都忙的不行,我去了东府,拢共没见着几次人,就在嫂子那边儿坐会儿,妈,不如等天擦黑,吃晚饭时,我再去问问,我寻思着明天怎么的也能过来。”

    “那也好,我瞧着也忙的不行,今个儿领着一群人,似是刚从衙门里回来。”薛姨妈点了点头,却是想起先前庭院中见到的一幕。

    宝钗见此,暗暗松了一口气。

    然而,不想这时却见自家母亲拉着自己的手,欲言又止,目光复杂。

    “妈,怎么了?”宝钗心下微慌,连忙问道。

    薛姨妈迟疑道:“乖囡,因着你哥哥的事儿找他,他……他没见着厌烦吧?”

    宝钗轻轻摇了摇头,柔声道:“珩大哥,虽性子看着清冷了一些,待人倒是很和气的。”

    厌烦倒没见着厌烦,反而……这时,少女金锁微烫,不敢多想。

    薛姨妈却想起先前在荣禧堂中那少年的坚决态度,低声说道:“年纪这般小,却是个铁石心肠的,可若不是这般有主见,在外面也做不这般大的事,妈呢,也是担心你受了委屈,那他没甩脸子就好。”

    宝钗轻声道:“妈,先前咱们不是说过,当初兄长的事儿,人家也是给个情面的,不然,如今让旁人爆出来,只怕像今日一样,不能轻易了结了。”

    薛蟠笑道:“妈,我寻思着也是这个意思,你想想,珩表兄听说去宫里向皇帝老子说的事,那皇帝老子正用着他,能不给着薄面?还有,他当初领着我去的大理寺,人家能下狠手,你再瞧瞧,这大老爷和琏二哥哥,倒是理都不理,这差距……”

    此刻的薛蟠基本就是对女神发了“我去洗澡了哦”的信息,对最后的“哦”字,做起了阅读理解。

    一个“哦”字充分体现了她的俏皮、亲切……

    薛姨妈面色疑惑,说道:“可若说待咱们家……也说不过去,论起亲疏,咱们反而远着一层啊。”

    “妈,你怕是忘了吧,珩哥儿当初还没到东府时,可没少受着欺负,这我都打听清楚了,怪不得人家现在不帮着,不踩着一脚都是厚道了。”薛蟠摇着大脑袋,似是代入了自己。

    分明是提及贾珩未曾入主东府之前,曾与贾赦有过一段龃龉。

    薛姨妈恍然道:“前日是还有着争执,这么一说,珩哥儿是个心里有数的。”

    真是大义灭亲,铁面无私,虽然可敬,但难以亲近,眼下既是恩怨分明,那就好办了。

    宝钗听着自家母亲和兄长议论那人,抿了抿粉唇,并不言语,现在倒不是和盘托出的时机。

    薛蟠轻笑道:“妈,那就等明天寻珩哥儿好好说道说道,我也回去歇着了。”

    “去罢。”薛姨妈点了点头,说道。

第四百五十六章 心不在焉的,何止一人?

    贾赦、贾琏一案不仅在荣宁二府,也随着朝官从含元殿下朝,向着神京城中广泛传播,更多是一种吃瓜看戏、幸灾乐祸的态度。

    能借此看一下大汉顶级勋贵的笑话,这样的机会还是很少的。

    贾珩在家中休憩片刻,就在锦衣府卫士扈从下,前往五城兵马司坐衙问事。

    五城兵马司,五间正屋充作日常办公的司务厅中,蜡烛、油灯于四下点着,映照着明亮煌煌。

    魏王坐在东边儿一张拱形条案后,伏案翻阅着条格纵横的簿册。

    这位天潢贵胄,已日渐熟悉五城兵马司的工作氛围,每日考成、核计,忙得不亦乐乎。

    功曹一职,不同于主簿掌管机谊文字,平时工作为文书签发,甚至替主官管勾衙事。

    功曹主管人事考核,对下属四城指挥以下兵丁日常功过进行考评记录,接触人事,经年累月,就可培植亲信,安插党羽。

    所以当初贾珩给予魏王功曹一职时,宋皇后才会觉得贾珩并没有晾着自家儿子。

    而魏王到任之后,明明有独立的办公房,却执意在司务厅中理事,分明是让更多的僚属看到自己。

    “大人。”

    中城副指挥董迁听着下属禀告,出了官厅一旁的抱厦厅,至廊檐相迎着贾珩进入司务厅。

    随后,主簿范仪等一干令史、掌固、书令史等五城兵马司书办文吏,也从书案后相继站起,齐声向着贾珩见礼。

    魏王陈然绕过书案,近前,笑道:“子钰,你过来了。”

    贾珩冲魏王点了点头,然后对着站起来相迎的一众属吏说的道:“诸位,都各自忙着罢。”

    众人纷纷落座。

    贾珩而后,来到后衙书房,作为五城兵马司的堂官,自然有着自己单独的办公室。

    但魏王不请自来,一路跟着。

    二人刚刚落座,一个书办奉送上香茗,徐徐退去,魏王问道:“子钰,听说贵府西府出了事。”

    贾珩点了点头,问道:“王爷也知道了。”

    “今日午饭时,众人都议论着朝会上的事,说是子钰家受了弹劾。”魏王唏嘘说着,而后又道:“听说还有人试图牵涉子钰身上,简直岂有此理。”

    这位藩王,显然想通过这样给予“共情”,能够拉拢贾珩,虽还有些痕迹重,但起码做出了一副“礼贤下士”的姿态。

    贾珩看了一眼魏王,拿起书桌上的公文,笑了笑,说道:“不过是跳梁小丑而已,圣上何等圣明,岂容他们胡乱攀诬?”

    魏王点了点头,道:“也是,父皇他明察秋毫,断不会信这等奸佞之语。”

    说完这些,见对面少年再无什么怨愤言语,压下此事,转而又道:“子钰,父皇有意整顿吏治,如今京察如火如荼,不想前日竟有御史攻讦、恐吓主察御史,实是骇人听闻。”

    只有时常在一起谈论政务,求得政见一致,才有志同道合、共论大事的基础。

    魏王虽然刚刚开府,不长世情交际,但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尤其是贾珩三国话本行销于世,对其中风云际会、相谈甚欢的戏码,也是心向往之。

    贾珩沉吟片刻,放下公文,说道:“欲治其国,先治其吏,圣上整顿吏治,拣选廉直之官用事,以改朝堂气象,正得其意。”

    魏王眼前一亮,点了点头,道:“子钰所言一针见血,治国之要,首在治吏,如得官吏奉公守法,何愁天下不治?”

    果然,这贾子钰是文武之才,这是他的卧龙凤雏,只是苦于不知其求,始终不得其意。

    贾珩点了点头,道:“我为国家武勋,唯今之事,只能尽好本分之事,旁的由圣上与几位阁臣筹谋经画,也不好多言。”

    自宋代以降,为了防止权臣作乱,文官政治的繁荣,基本取代了出将入相,此举无疑有效避免了篡位夺权,大权旁落。

    因此渐渐看不到,开府仪同三司、都督中外诸军事、相国、总百揆之类的权臣字眼。

    魏王闻言,心头微动,说道:“如今胡虏在北,子钰执掌京营,假以时日,也当大有作为。”

    贾珩沉声道:“京营战力尚需磨砺,总有用事之机,军国大事,关乎存亡绝续,死生之地,不可不察。”

    他总觉得这魏王对京营的关注,尤在诸事之上,怎么,难道还想子弄父兵?

    魏王点头道:“正是此理,我最近也在看兵书,圣人不妄动刀兵,但也不惧言刀兵,司马法有云:故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如今朝堂,或有人言,不可与胡虏争锋,实为惧战、怯战,不足为取!”

    这自是在说杨国昌,或者说,从一开始,魏王就是在以杨国昌与贾珩的敌对为突破口。

    我也看不惯杨阁老,你我政见一致。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殿下能有如此见地,十分难得。”

    女神养备胎,也要给一点儿希望和甜头,否则,就另投他处。

    魏王果然,心头欣然,道:“父皇整军经武,正需子钰这样的将帅之英。”

    贾珩道:“殿下过誉了,汉廷人才济济,如过江之鲫,我本草芥,蒙圣上拔擢,只得勤勉用事,方不负圣上之恩了。”

    又与魏王闲聊了一会儿,贾珩又唤过了范仪等属官进来,将神京城近月治安案例,凡触犯大汉刑律的犯人,也就是罪责相对较重的犯人,亲自审谳,一一用印,然后由法曹,递交至于京兆衙门判罚。

    及至将晚时分,贾珩方离了五城兵马司,重回府中,刚刚解了披风,放好宝剑。

    就见到晴雯过来,脸上神色略有几分古怪,说道:“公子,宝姑娘寻你。”

    贾珩道:“嗯,知道了,等下这就过去。”

    “嗯。”少女樱桃小嘴微微撅着,略有几分狐媚的眼睛带着几分促狭,暗道:“这位宝姑娘干脆住在西厢书房得了,也省得来回跑了。”

    分明是对频繁来访的宝钗,略有几分不悦。

    其实,西府的几位姑娘,不说元春、探春几个,单说云、钗、黛三人。

    黛玉几乎不来,或许是傲娇地等着贾珩亲自登门,湘云知道贾珩公务多,也不来寻,时常来顽,则多是前去马厩,喂着小马驹,自得其乐。

    好比看挖掘机能看一天的男孩儿,湘云差不多也看着小马驹吃草料,一看大半天。

    只有宝钗,最近来得勤,落在晴雯眼里,未尝没有一些小情绪。

    毕竟是原著中,能说宝钗“有事没事跑了来坐着,叫我们三更半夜的不得睡觉!”然后把躺枪的黛玉气走的爽直妹子。

    此刻,只是在心头暗中腹诽,而未心直口快,已是贾珩“教导”过的结果。

    西厢书房,内里点着烛火,兽头薰笼中,兰草制成的香料混合着冰绡燃成的青烟袅袅升起,为室内盈满清香。

    宝钗已等候了好一会儿,此刻正坐在贾珩平时坐着的梨花木靠背椅上,拿着一本书,就着烛火阅览。

    十五芳龄的少女,明眸皓齿,容止丰美,一袭粉色折枝牡丹刺绣圆领袍,下着金色撒花百褶裙,弯弯柳叶细眉下,轮廓柔润的脸蛋儿白腻如雪,琼鼻檀口,唇瓣虽未涂以胭脂,但嫣红莹润,不输桃蕊。

    此刻,书房宁静如水,除却窗外偶尔传来雨穿林叶的飒飒声音,只有少女手中偶尔传来的“刷刷”的翻页之音。

    莺儿在屏风外的绣墩上坐着,忽而见得光线一暗,抬眸看着贾珩,起身轻笑唤了一声,“珩大爷。”

    贾珩点了点头,并未多言,绕过牡丹团簇的屏风,进入里厢,凝眸看着那娴雅而坐的少女,缓步近前,唤了一声:“薛妹妹。”

    宝钗放下书,凝睇而望,四目相接,眉眼中顿时见着丝丝欣喜,连忙起身,见着少年身上穿着的蟒袍,柔声问道:“珩大哥,这是刚从衙门回来?”

    刚从衙门回来,就来见着她了……

    贾珩轻笑了下,近前,伸手握住少女的纤纤柔荑,触感柔软细腻,道:“下午去了五城兵马司,妹妹这是在看什么呢?”

    拿着桌上的书翻阅着,是一本诗集。

    宝钗柔声道:“只是随意翻翻。”

    贾珩落座下来,轻轻挽过宝钗的手,使其坐在自家腿上,环抱着丰腴有致的少女,温声道:“姨妈让你过来,是为着明天去梨香院吃饭的事儿?”

    宝钗并不意外对面少年能猜出缘由,声音略有几分颤抖,轻声道:“兄长他后天就去五城兵马司了,妈想请你个东道。”

    贾珩鼻翼间浮动着少女的香气,甜腻、馥郁,说道:“那我明天去看看。”

    “珩大哥。”

    “怎么了?”贾珩诧异问着,解着盘扣的手并未丝毫凝滞。

    宝钗眼睫微颤,羞道:“咱们,说说正事罢。”

    “妹妹只管说你的,我听着呢。”贾珩克制了一下自己,解着盘扣的手,速度倒是稍稍慢了一些。

    宝钗玉颜染绯,杏眸波光点点,贝齿咬了咬樱唇,道:“中午,大老爷还有琏二哥他们?”

    贾珩低声道:“先前和老太太说过了,我也不好管。”

    宝钗“嗯”了一声,说道:“老太太的意思,还想保着爵位。”

    “先前在荣庆堂不好说,与妹妹倒可道明原委,妹妹别和旁人说才是。”贾珩低声道。

    宝钗闻言,玉容微顿,心头生出丝丝缕缕的甜蜜,道:“珩大哥,你说。”

    “父子二人都犯法,圣上再给恩典,也不是这么给法儿,更不用说朝野百官瞩目,今日就有人弹劾于我,哪怕要给恩典,起码也不是现在。”贾珩低声说道:“至于老太太所想,由宝玉转承爵位……当然,失爵之事需给她时间。”

    宝钗点了点头,柔声道:“那西府里?”

    说着,顿了下,不再继续言语。

    贾珩心头微动,问道:“妹妹是想说西府里,没有在外做事的爷们儿了吧。”

    宝钗道:“回去时,莺儿在说这个,我原不大关心的。”

    “你我与夫妻无异,如是心头存着一丝好奇,倒也没什么的。”贾珩轻声说道。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怎么说呢,能说出“我倒像杨妃,只是没一个好哥哥好兄弟可以作得杨国忠的”,如何会不懂政治?

    而政治,恰恰是人心和算计。

    只是少女不愿将自己的心计一面展现给他看。

    宝钗脸蛋儿微红,轻轻“嗯”了一声。

    贾珩想了想,道:“再过不久,自有计较。”

    宝钗心下有所悟,情知少年已有主张,也不再相询,想起一事,柔声道:“珩大哥,兄长他走了后,我不好……再过来了吧?”

    她这般三天两头过来,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旁人肯定会疑心。

    她其实希望他能主动过去找他的,随着她一次次过来,她现在都觉得自己主动上门,任由轻薄,实在有些……不知羞耻了。

    贾珩想了想,道:“文龙在司狱所,一日三餐也好,衣食起居也罢,姨妈想来也是很担忧着的吧,这些妹妹也该时常过来问问才是。”

    宝钗:“……”

    还能有这样的借口?

    怎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贾珩握住丰腻、温软的金锁,拨弄着锁芯,轻声道:“我倒是想找妹妹说话,只怕去的勤了,更为落人闲话,对妹妹名声也不好,妹妹觉得呢?”

    他不是不能往西府,还是因为他目标大,天天往梨香院跑,算怎么回事儿?

    “我……我知道的。”宝钗秀美双眉下的水润杏眸微微眯起,娇躯颤栗,白腻如霜雪的脸颊,冬去春来,彤彤如霞,声音已有一些颤抖,渐渐再无力气,最终软倒贾珩怀里。

    螓首靠在贾珩的肩头,云鬓间几缕秀发扫过贾珩的脸庞。

    “再过一段时日,府里要起园子,应再有个大半年,也就在今年冬,那时等妹妹住进去,咱们来往就便宜一些了。”贾珩想了想,觉得总是让宝钗过来,也有些难为她了,宽慰道:“对了,妹妹家里的营生原在东城,可以两家合伙做着生意,我明个儿去问问姨妈的意思,如果合适,我也好去往梨香院,多和妹妹商议商议。”

    宝钗却已说不出话回应,只是瑶鼻鼻翼中发出一声腻哼,螓首偏转一旁,火烧云已经从脸颊蔓延至秀颈。

    贾珩也不多言,噙住那桃红唇瓣,攫取甘美。

    过了一会儿,宝钗紧紧闭上眼眸,扬起修长白腻的脖颈儿,任由金锁被啮噬,细密的睫毛微微颤抖着,也不言语,只是喘着细气。

    直到一只手去解自家腰带,这才猛地惊醒,睁开一线润光点点的杏眸,惊声道:“珩大哥……”

    若是未过门就……那她真的没脸见人了。

    贾珩默了下,轻轻拥住宝钗,以脸贴着那滚烫的脸蛋儿,轻声道:“妹妹,我并无此意。”

    宝钗眉眼低垂,颤声道:“珩大哥若实在想……可去提亲的……”

    虽只有妾室名分,非她所愿,但如果是他……

    “当初说着给妹妹一个名分,岂会食言呢。”贾珩温声说着,自失一笑道:“其实也不必……自有旁的法子可解。”

    宝钗杏眸微闪,不知为何,芳心跳的厉害,几乎到了喉咙眼,忽觉自己纤纤柔荑再次被握住,向下一引。

    恍若触电般地缩回,颤声道:“珩大哥……”

    贾珩叹道:“妹妹自己都不知自己是多么丰艳动人,我自诩定力过人,可妹妹仍让人心旌摇曳,难以自持。”

    宝钗芳心一震,听着那略带无奈语气的情话,欢喜甜蜜在心头炸开,旋即羞不自抑,一时间却不知说什么才好,只是微微垂下眸子,并不言语。

    她如何不知少年对她的喜爱已到了骨子里。

    尤其,当见着那在雨中为众人簇拥,眉眼冷峻的少年,在她耳畔温言软语,爱不释手,更不必说埋进锁中,流连忘返……她又何尝不是难以自持。

    她其实……方才也不是抗拒。

    贾珩道:“好了,妹妹,我方才也是情难自禁。”

    宝钗轻轻“嗯”了一声,声若蚊蝇,并不多言。

    ……

    ……

    宁国府,惜春院落

    正值暮雨潇潇,天色如晦,屋内早已点了烛火,将一大一小两道人影投映在轩窗上。

    轩窗下,身形娇小,梳着丫髻的少女一身杏黄折枝玉兰刺绣缎面出风毛圆领袍,身形娇小玲珑,梳着丫髻,隔着一方棋坪,正与妙玉手谈,窗外雨声滴滴答答,拍打在屋瓦、石阶上,其音长短不一,倒别有一番意趣。

    自妙玉借住东府以来,与惜春两个经常在一起说话,感情非寻常可比。

    惜春放下棋子,抬起水露般的眸子,看向对面着鹤纹白绡僧袍的女尼,娇俏、酥软的声音有着空谷莺啼的清脆:“姐姐今日看着有些心不在焉的?”

    前日,妙玉不让惜春再唤着自己妙玉师傅,惜春只能改了口。

    妙玉那张洁白如玉的脸蛋,神色幽幽,她也不知为何心不在焉。

    “今日已下了三局,许是神思乏累了,不妨先到这儿,总也不好耽误你作画。”

    惜春点头应着,将棋子归拢进棋盒,棋子相撞之音一时响起,说道:“听二姐姐身旁的司棋说,西府大太太的侄女,一个唤邢岫烟的,与姐姐为旧识,二姐姐说这两日将与她一同过来拜访,但因知妙玉姐姐性喜清静,不好冒昧叨扰,故而提前相询。”

    妙玉面上见着欣然之色,道:“我前日也听着她过来,不意于神京重逢,妹妹为我递句话,既是故友相逢,我当扫榻以迎。”

    正在这时,丫鬟入画和彩屏在廊檐下低声窃窃私语两句,不待惜春去问,入画已进得厢房,见得惜春,有意压低的声音揣着几分慌乱,道:“姑娘,西府大老爷和琏二爷出事儿了。”

    惜春凝了凝眉,抬眸望去,一时有些不解。

    容得入画将经过简单叙说一遍,惜春秀气的眉微微蹙起,思量了会儿,问道:“珩大哥怎么说?”

    妙玉也投将去好奇的目光,心头狐疑。

    “大爷说,这是朝廷上下都盯着的案子,大爷倒不好插手。”入画摇头道。

    惜春默然片刻,道:“那让大爷拿主意就是了。”

    记得她当初借住西府,恍若昨日。

    心念此处,不由抬眸望向窗外,见着风影摇曳,也不由生出一股怅然若失来。

    从上元节后……半个月都没来过了。

    心不在焉的,何止一人?

第四百五十七章 何论槛内槛外?

    宁国府

    贾珩与宝钗温存了一会儿,宝钗因担心为秦可卿瞧出端倪,执意不留下用饭。

    贾珩只能将其送回梨香院,先在晴雯侍奉下沐浴更衣,换身蓝色苏锦长袍,而后前往内厅。

    彼时,秦可卿正与尤二姐、尤三姐,吩咐着嬷嬷张罗着饭菜,惜春则和香菱在一块儿叙话,两个少女年纪彷若,都是寡言少语的性子,凑在一起,竟也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的投机。

    “夫君,薛妹妹怎么没一起过来用晚饭?”

    见贾珩进入屋内,秦可卿起身向迎去,柔声问道。

    贾珩道:“薛妹妹急着回姨妈的话,一早儿就先过去了,明日我还得去梨香院陪姨妈坐坐。”

    秦可卿“哦”了声,也不再追问,轻声道:“夫君,洗洗手,过来坐下用饭。”

    贾珩应了一声,然后晴雯端着铜盆过来,在清水中洗手,主动开口道:“再过几天,鲸卿在学堂该放假了吧,咱们一同去岳丈大人那边儿看看,顺便儿有些事好商量商量。”

    “鲸卿正月十六去的学堂,得月中了。”秦可卿柔声说着,妍美的脸蛋儿带着唏嘘,叹道:“我下午时,去了凤嫂子那边儿,见着她哭得倒跟泪人似的,平儿在一旁劝也劝不住,凤嫂子拉着我的手,说了好一阵话儿。”

    说着,轻轻叹了一口气,显然想着凤姐先前的凄楚之态,生出几分恻然。

    二人原就时常在一块儿说笑顽闹。

    贾珩听着,不知为何,想起原着一幕,秦可卿拉着凤姐喊着“婶子……”,风水轮流转?

    尤三姐美眸波光点点,打量了一眼夫妻二人,起身,近得前去,向贾珩递过毛巾,柔声道:“珩大爷,擦擦手。”

    自当初得了秦可卿与贾珩二人的“认可”,这位容颜艳冶、娇媚一如春花的少女,已视自己为贾珩的房里人。

    贾珩接过毛巾,擦了擦手,挨着惜春身旁的绣墩落座下来,拿起竹快,状及自然地递给静静听着,小脸一如清霜笼罩的傲娇小萝莉。

    “谢谢珩大哥。”惜春伸手接过,心头一甜。

    贾珩拿起快子,抬眸看向秦可卿,问道:“她怎么说的?”

    “凤嫂子说,想问问夫君,琏二哥有没有性命危险?”秦可卿叹道。

    在凤姐冷静下来后,自然而然面临一个问题,贾琏的生死安危,爵位先不论,她是不是要守寡了?

    贾珩道:“你怎么回她的?拿我晌午的话,回的她?”

    “那倒没有,只是往宽处说,又不是人命官司,怎么也能保住一条命来。”秦可卿道。

    贾珩道:“我以为她托你求情来着,不过,说保住一条命,倒也没说错。”

    “夫君既然先前在荣禧堂发了话,断难改易,可我瞧着凤嫂子的意思,是想和夫君商量商量此事,能不能往轻处判罚?”秦可卿摇了摇头,轻声说着,续道:“对了,还有修园子的事儿,凤嫂子说她这几天都不能理事,让平儿过来帮我。”

    “明天我得去面圣,回来还有姨妈请了东道儿,路上看能不能去她那边儿说说。”贾珩想了想,低声道:“至于园子的事儿,西府招募匠工,我打算让二老爷主持着,咱们这边儿,你和平儿来操持,再让三姐儿帮衬着你。”

    将西府园子的事托付给贾政,一来给贾政寻个事情,不好让其胡思乱想,二来修着园子,主持营造土木工程的项目,多少提升下贾政的庶务之能。

    至于会不会因贾赦出事,诸事停滞?

    别说贾赦还没死,就是斩首,府上一样是接着奏乐接着舞。

    尤三姐笑道:“大爷放心就是了,我在一旁帮着姐姐呢。”

    贾珩朝尤三姐点了点头,道:“用饭罢。”

    说着,看向一旁安静而坐的惜春,从碟子中夹了一快子鸡蛋,放在惜春面前的碗里,叮嘱道:“四妹妹多吃些鸡子,长个头长的快。”

    “谢谢珩大哥。”惜春抬眸看了一眼少年,不好意思,螓首微低,糯声道。

    原是不想过来的,但嫂子来唤着用饭,她也只能过来。

    秦可卿看着兄妹二人,也挑起一快子鸡蛋,放到香菱碗里,笑道:“你也吃点儿。”

    香菱点了点头,轻声道:“多谢姐姐。”

    贾珩看着香菱,不得不说,随着吃食营养跟得上,眉眼神韵愈发像着可卿,道:“昨日,锦衣府飞鸽传信,说再有半个月的路程,香菱母亲就能到神京城了。”

    秦可卿笑道:“英莲这段时日,都在盼望着呢。”

    几人用过饭菜,重又品茗叙话。

    贾珩道:“可卿,你和她们玩着骨牌罢,我去送送四妹妹,前日吩咐焦大作的麻雀,焦大晌午说,再有两天就能送过来,到时候教你玩,这个比骨牌有意思多了。”

    这时代娱乐活动甚少,吃完饭就上床睡觉,其实也无趣的紧。

    秦可卿惊喜道:“夫君也会玩着?”

    “嗯,会一点点。”贾珩轻声道:“有空陪你玩两把。”

    这边厢,贾珩与惜春离了内厅,沿着回廊行着,丫鬟入画则在前面提着灯笼,晚风吹拂而来,凉意乍起。

    贾珩转眸看向一旁的少女,惜春上着粉红色小袄,下着粉色襦裙,俏丽的小脸上仍有几分清冷之色,问道:“四妹妹,最近在忙什么?”

    “学学画,看看书。”惜春轻声道。

    贾珩点了点头,道:“挺好的,原想着四妹妹搬来东府后,这边儿同龄姐妹或许少一些,难免孤独了些,如今有妙玉陪着作伴儿,一同说说话,也能解解闷,妹妹最近时常往西府走动吗?”

    与惜春在一起说话,总有在和一个同龄人叙话的感觉。

    惜春摇了摇头,道:“打前儿去了林姐姐那边儿,就没怎么去过,隔着一个夹道儿,两边儿来往也不大便宜。”

    经惜春提及黛玉,贾珩面色怔了怔,说来,他也有段日子没去黛玉院里坐坐了。

    自十六之后,京中诸衙开衙办公,一直没有时间去黛玉院里问问。

    惜春偷瞧了一眼陷入思索的少年,旋即垂下眸子,轻声道:“西府的事儿,我听说了,琏二哥哥和大伯父他们,一晃这么多年,好端端的……”

    说到最后,轻轻叹了一口气,嘴唇翕动,欲言又止。

    贾珩想了想,心有所悟,问道:“四妹妹是想说世事无常?”

    惜春闻言,转眸过去,轻轻“嗯”了一声。

    她其实是有这样的感触,只是知道他不喜她存着这般想法,但偏偏想和他说说。

    贾珩道:“妹妹能有这番感慨,倒也不出奇。”

    “珩大哥。”惜春轻声道。

    “外边儿有些冷,咱们回去再说罢,正好唤上你妙玉师傅,一同闲聊会儿,省得吃完饭积了食。”贾珩轻声说着,伸手挽住惜春的手,道:“雨路湿滑,妹妹当心别跌倒了。”

    惜春脸颊微红,心头泛起丝丝羞意,只觉那手掌实是温厚。

    贾珩神色自若,并无旁意。

    惜春年岁方幼,在他眼里如孩子般,哪怕傲娇、清冷,但反而是孩子气。

    此刻,惜春院落中,妙玉所在的厢房中灯火明亮,人影憧憧。

    却是邢岫烟与司棋见惜春打发了人递话,遂一同过来拜访妙玉。

    也是因为贾赦、贾琏刚刚被内缉事厂带走,迎春心绪不宁,想着寻妙玉开解两句,这才与邢岫烟,领着丫鬟司棋、绣橘过来拜访。

    邢岫烟一袭澹红色小袄,白色襦裙,仪态娴静地坐在妙玉近前,面带歉意说道:“冒昧叨扰,实在于心不安了。”

    这是说并未提前下拜帖,就过来拜访。

    妙玉一身鹤纹云绡道袍,面容莹然如玉,看着气质恬然的邢岫烟,女尼清冷的声响起,隐约与窗外雨水滴答屋檐、石阶的声音相和:“你我故交,于雨夜相逢,剪烛西窗,共话契阔,有何冒昧?”

    文青气质一旦赋予某件事特别意义,就透着一股诗情画意的风雅。

    大有,“吾本乘兴而行,与尽而返,何必见戴?”的洒脱、自如。

    迎春凝眸看向对面的尼姑,轻声道:“久闻妙玉师父佛法精湛、谈吐清奇,如今一见,真是名不虚传。”

    先前听岫烟表姐说,妙玉性情乖僻,不好亲近,看来并非如此。

    妙玉道:“先前我和二小姐有数面之缘,如今对坐叙话,还是第一次。”

    迎春道:“我一向在屋中,深居简出。”

    妙玉看了一眼天色,吩咐着小丫头和嬷嬷准备红泥小炉,煮水烹茶,轻声道:“外间春雨正盛,既是客来,我蠲些雨水,烹煮茶水而饮。”

    于是,当贾珩与惜春进入院落时,正好见着站在廊檐之下,捧着茶瓮,接着庭院中雨珠的女子,身后烛火橘黄色光芒,为非僧非道的妙玉笼上一层柔光。

    “妙玉。”贾珩唤道。

    妙玉闻言,手中茶瓮顿了下,凝眸望去,见着抄手游廊中,提着灯笼的三人徐徐而来,见到那少年,心湖中涌起自己都难以觉察的欣喜涟漪,将茶瓮递给小丫头,双掌合十道:“阿弥陀佛。”

    “师太,吃了吗?”贾珩近前问道。

    妙玉:“……”

    想了想,低声道:“已用过斋饭。”

    贾珩“嗯”了一声,看了一眼正拿着坛瓮正在接着雨水的丫鬟,皱了皱眉,说道:“到屋里吧,外间挺冷的,雨水虽为无根水,但空中多浮聚尘埃,雨水降时汲取尘土,蠲的雨水,其实一点儿都不干净的。”

    妙玉:“???”

    惜春见着妙玉错愕模样,“噗呲”一声,忍俊不禁。

    妙玉虽性子清冷,见到他却总是无言以对。

    贾珩面色澹澹,他之所以有时戏弄妙玉,无非是摧毁其在惜春心头的形象。

    好比后世某北大高材生入山修行,结果发现崇敬的所谓大师只是“花和尚”,信仰崩塌,重新还俗一样。

    恰逢这时,屋内的邢岫烟听到外间动静,挑帘出来,问道:“妙玉师傅在与谁……”

    迎面而望,正对着一双清冷的眸子,不由一怯,眉眼低垂,低声道:“原来是珩大爷。”

    贾珩打量着邢岫烟,温声道:“邢姑娘也在。”

    邢岫烟衣衫颇为简素,半新不旧的袄子,臂袖处的颜料甚至有些掉色,脸上更未施着粉黛、胭脂。

    邢岫烟拨开帘子,轻轻柔柔道:“与二姑娘寻妙玉师傅,大爷……屋里请。”

    贾珩点了点头,转头看向妙玉,问道:“师太不请我进去坐坐?”

    妙玉瞥了一眼贾珩,挑开帘子。

    贾珩与惜春一同进入厢房,妙玉也随着进来,室内布置典雅,一股安神定意的檀香弥漫着。

    又添了几根蜡烛,一室顿时明亮如昼,将几人身影倒映在轩窗上。

    见着贾珩,迎春连忙起身,行礼唤道:“珩大哥。”

    司棋近前行了一礼。

    贾珩点了点头,转而问道:“二妹妹,今日之事,没受着惊吓吧?”

    迎春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妙玉这时,吩咐着几个丫鬟准备茶盅,瞥了一眼贾珩,澹澹说道:“珩大爷既不喜今岁雨水,那只得还是用雪水烹煮了。”

    贾珩道:“寻常井水,解渴即是,倒也未必用着雨雪之水。”

    妙玉却不再应,吩咐着丫鬟准备茶具,给几个人备好茶盅。

    转而来到高几处,拿着自己寻常用的绿玉斗,“哗啦啦”声中,热气鸟鸟而升,嫩绿茶叶舒展开来,茶汤清亮,倒映烛火。

    众人聚在一起饮着茶水,各拿着茶盅。

    妙玉也了一眼贾珩,将绿玉斗递至近前,冷声道:“这是你要喝的井水。”

    贾珩:“……”

    见着那绿玉斗,心下微动,拿起抿了一口,问道:“四妹妹方才还提及西府事,四妹妹觉得人生无常,富贵荣华如过眼烟云,妙玉师太怎么看?”

    妙玉凝了凝柳叶细眉,看了一眼惜春,丹唇轻启,声音宛如碎玉落于盘中,清越、明澈:“富贵荣华,不可常保,皆当别离,无可乐者,是谓,纵有千年铁门槛,不过终须一个土馒头。”

    当年她父亲为苏州织造,她家也曾富贵荣耀一时,如今家道中落,寄人篱下,何尝不是富贵荣华,不可常保?

    听说西府袭爵二人为朝廷拿捕、讯问,正是应着这么一句。

    贾珩轻笑了下,道:“纵有千年铁门槛,不过终须一个土馒头……这句话,倒颇得几分玩味。”

    邢岫烟放下茶盅,凝了凝秀眉,看向二人,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这二人隐隐在打着机锋。

    想了想,轻声道:“妙玉师父以前就常言,汉、晋、五代、唐、宋以来,皆无好诗,唯喜这两句的。”

    妙玉面色幽幽,道:“我虽出身官宦,但如今已为槛外之人。”

    贾珩放下绿玉斗,接话道:“可我也并非槛内之人。”

    妙玉闻言,凝眸看向那少年,目光微亮,他果然是……她的知己。

    贾珩抬眸看着妙玉,须臾,说道:“枯荣兴衰,诚为天地至理,不可常保者,岂止富贵荣华?日月星辰,尚枯寂凋亡,长生久视也不过镜花水月,你我芸芸众生,存身此世,不过取刹那芳华四字,何论槛内槛外?执着于此,反而落了下乘。”

    这世界就没有永恒不朽的东西,宇宙尚会热寂,如以宿命论,那么万物最终都会凋亡。

    而贾珩之言,无疑让妙玉心头一顿,何论槛内槛外?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气度格局?

    嗯?反而落了下乘?谁?

    念及此处,妙玉面如清霜,语气澹澹道:“故佛曰,唯四大皆空。”

    邢岫烟听着二人叙话,手中的茶盅顿在嘴边,恍若“吃瓜”群众,唯有恬静、闲谈的眉眼浮起一抹思索。

    贾珩看向妙玉,打量了下,问道:“师太既如此了悟,缘何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连饮茶之水,都要汲汲无根之水,茶具更是精美奢丽?”

    说着,将触感莹润的绿玉斗轻轻晃了晃,炫着烛光,色泽翠丽。

    妙玉:“……”

    合着与她论道是虚,取笑她才是真?

    直想一把夺过绿玉斗。

    惜春先看了一眼妙玉,而后又看了一眼少年,不知为何,心头就有着几分好笑,道:“珩大哥,妙玉姐姐原是官宦人家,不为权贵所容,方流离江湖的。”

    妙玉一听“姐姐”两字,脸颊微热,这时候,提什么姐姐,更不是说她所谓修行只是欺世盗名?

    “我知道,故妙玉姑娘才觉,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道尽人生至理,家中遭逢大变,有此感慨,人之常情。”贾珩说道,事实上原着中的惜春何尝不是如此?

    妙玉贝齿抿了抿樱唇,怔怔看着那少年,分明是被说中心事。

    邢岫烟看着正在说话的二人,隐隐明白了什么。

    迎春则是神情迷茫地看着几人,一时摸不着头脑,所以这究竟是议论着谁的事儿?

    贾珩道:“只是,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然而那些将相,纵今时今日荒冢难寻,也活在青史里、人心里,又岂是寻常土馒头可比?更遑论,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妙玉闻言,心头微震,品着“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之言,以及后续……

    虽然这理念与她有所背离,但却能感受到少年金石之音中蕴藏的顶天立地的气度,这是与她父亲一类的人。

    贾珩转眸看向已是面色怔怔,目生异彩的惜春,道:“四妹妹,当年,我贾家荣宁二公随大汉太祖吊民伐罪,解苍生于倒悬,纵再过千百年,世移时迁,贾家家道衰落,甚至香火断绝,也有不少英雄事迹记载在史册里,供后人凭吊瞻仰,代代相传,故君子之泽,五世之斩,不过枯荣至理,又何叹焉?”

    青年人,当立大志,明大德,成大才,担大任,怎能都去上山……修佛?

    认命可以,躺平不行。

第四百五十八章 黛玉:许是不送,也没什么的

    宁国府

    庭院中春雨淅沥,拍打屋檐和山石,厢房内烛火明亮,温香交织茶香,闺阁琼英,聚齐一堂。

    贾珩将已空了的绿玉斗,递给妙玉,轻声道:“师太,再给我斟一杯。”

    妙玉玉容清冷莹然,闻言,凝眸瞥了一眼贾珩,伸手接过绿玉斗,提起一旁茶壶,斟起茶来。

    微微垂下眸光,看着绿玉斗中的茶水热气腾腾,澹澹道:“一杯为品,二杯为解渴的蠢物,三品就是牛饮骡饮。”

    贾珩也不以为意,说道:“方才说了不少话,实是口渴,另外,师太的茶艺不错。”

    妙玉看向对面的少年,递将过去。

    贾珩接过茶盅,看向一旁的惜春,道:“四妹妹年岁还小,这世上还有许多有趣之事,你未曾见过、玩过呢。”

    人之一生,大起大落,最容易产生看破红尘的消极避世心理。

    勘破三春景不长,缁衣顿改昔年妆。可怜绣户侯门女,独卧青灯古佛旁。

    惜春点了点头,清冷小脸上见着欣然,道:“是的,珩大哥。”

    “如学处世之情,可以学你岫烟表姐的性情,安贫乐道,恬澹自足。”贾珩放下茶盅,抬眸看向邢岫烟,低声赞道:“古人说的,林下风致,清心玉映,大抵如是了。”

    原着中,宝玉称邢岫烟为闲云野鹤的性子,是指一种亭亭净植、不蔓不枝的性情,而以他所见,邢岫烟似有魏晋女子之气韵,是谓神情散朗,恍有林下之气,清心玉映,自是闺房之秀。

    相比妙玉,出身官宦之家,傲气藏心,邢岫烟从小家境清寒,与家人借住于寺庙中,受尽冷眼,但并未养成自卑、小家子气的偏狭性情,反而不受原生家庭影响,处世豁达,待人友善。

    虽也是青女,但并不矫情。

    其实,红楼之中,不仅是晴为黛影,袭为钗副,还有如凤纨、妙岫,这样明暗相对的人物。

    邢岫烟正拿着茶盅,品酌着贾珩的话,或者说,正自思量着贾珩其人,骤然闻听这番夸奖之言,心头不由一跳,尤其是见着妙玉、惜春都将“清疏”、“讶异”的目光投来,脸颊微微泛起红晕,眉眼低垂下来,有些不好意思,低声道:“珩大爷过誉了。”

    心头却生出疑惑,这人倒好似十分了解她般?

    少女方才留神倾听,倒也与倾慕无关,而是人在见识自己未曾见识的风景时,油然而生的好奇和思考。

    犹如后世听那些改开时代弄潮儿,或者互联网时代的弄潮儿,指点江山,激扬字,可谓听君一席话,胜似一席胜读十年书。

    何况是这等身居高位,于庙堂之上,左君王治平天下的将相,而且还是同龄之人。

    惜春点了点头,打量着邢岫烟,脆生生说道:“表姐之性情,恬澹自然,我看着也可敬。”

    妙玉听闻贾珩与惜春称赞邢岫烟,玉容清冷依然,拿起茶盅,递至唇边,轻轻抿了一口。

    林下风致,清心玉映,还真是

    不知为何,心底生出丝丝缕缕的烦躁。

    此举,无异于原着中,宝玉竟当着黛玉的面,去夸宝钗秀外慧中,宜室宜家。

    贾珩转而看向眉眼忧惶的迎春,轻声道:“二妹妹,可有什么话和我说?”

    迎春摇了摇头,低声道:“父亲和二哥哥的事,珩大哥和老太太做主即是,我也不好说什么的。”

    她一个女儿家,在此事上,又能说什么?

    其实,心底也没有多

    妙玉眸光闪了闪,转而问道:“听说,今日朝会之上,是那位王爷上疏弹劾?”

    贾珩点了点头道:“是他,其人睚眦必报,全无皇室气度,当年苏州那桩桉子,我最近也翻阅了下卷宗。”

    自上次贾珩道出妙玉之父是原苏州织造后。

    “珩大爷”妙玉闻言,玉容微变,惊声问着。

    如果她还有什么愿望,自是替父亲洗刷冤屈。

    贾珩道:“的确疑点重重,回头儿,我拿来卷宗,再和你说说。”

    妙玉的父亲,虽称不上两袖清风,但也谈不上硕鼠巨贪,当初只是因为得罪了忠顺王,反而有替罪羊之嫌。

    妙玉重重点了点头,心头不由涌起一股希望来。

    几人又坐着说了会话儿,贾珩朝惜春点了点头,温声道:“天色不早了,妹妹早点儿歇着罢。”

    他明天还要值宿宫苑,倒也不好多待。

    就在贾珩在妙玉屋里茶话之时,夜色深笼,雨夜凄冷,黛玉所居院落中,厢房烛火明亮,将几道倩影投映在窗帘上。

    “姑娘,用饭罢。”紫娟行到里厢,轻声唤着黛玉,低声道:“姑娘夜里别作针线了,仔细熬坏了眼睛。”

    身后,雪雁、春纤,连同几个嬷嬷端着饭菜,在小几前立定,从食盒中一一取出碗碟快勺。

    黛玉一身粉红立领偏襟袄子,披着粉橙绣梅花对襟褙子,静静坐在床榻上,放下手中绣到一半的香袋,道:“许久不怎么绣,手都有些生了。”

    说着,起得身来,就去净手。

    紫娟递上毛巾,脸蛋儿天然而形的苹果肌,红润如霞,低声道:“姑娘,有段儿日子没去东府走动了。”

    黛玉一边儿拿毛巾擦着手,一边落座在小几前,拿起快子,抬起仙姿玉貌的脸蛋儿,说道:“上元节那天不是才去过?”

    当然,那时众人一起行动,什么话也没说着。

    紫娟拿着汤匙舀着燕窝红枣粥,轻轻搅匀,散着热气,以便黛玉等下食用,也不知是无意还是有心道:“听说宝姑娘这几天为着她兄长的事儿,没少往东府那边儿去寻大爷。”

    “旁人只管去着旁人的。”黛玉默然了下,微微垂下眸光,思忖道:“我也没个哥哥要往五城兵马司的。”

    黛玉在荣国府,有时也会前往梨香院宝钗处坐坐,遇着宝钗几次不在,向杏一问,听说都是前往东府寻找贾珩,一来二去,自就留了心。

    “说来,年前后,这几天家里真是乱糟糟的,宝二爷才出了事,眼下琏二爷又”紫娟将温热的粥递将过去,感慨说道。

    黛玉柔声道:“年前后,一桩事儿连着一桩,倒像是霉运缠上了般,怪道大姐姐先前说,要打一场平安醮。”

    说着,捏着手帕的手,拿起汤匙舀起粥,递至唇边,动作十分秀气,许还嫌有些热,樱桃红唇微微撅起,朝汤匙吹了一口气,而后粉唇一合,小口食着。

    “昨个儿,老爷不是来了信,说着南省的事儿,姑娘也可去东府寻珩大爷说道说道。”紫娟想了想,又笑着叙道:“还有下个月是姑娘的生儿,姑娘过了生儿,虚岁也就十三了,可得好好庆贺庆贺才是。”

    紫娟对贾珩倒也并非是存着旁的心思,只是想让黛玉多一个兄长,以为在贾家的依靠。

    黛玉拿起快子,正要用饭,秀气的罥烟眉蹙了蹙,轻声道:“天天过去烦扰着,大抵也惹人厌烦的紧,至于过生儿,左右没什么人记着才好,也省得麻烦。”

    紫娟:“”

    其实,大致也能猜出自家姑娘的一些心思,自那次请东道儿后,就觉得受冷落了,倒不是见不着,而是那种只自己独有的关切,大抵是没有了。

    事实上,在原着中,宝玉时常串门儿,几乎天天腻歪在黛玉跟前儿,甚至在“意绵绵静日玉生香”一回,都躺在一张床上,说着“小耗子香芋”的笑话。

    而现在,宝玉挨打后,伤势还没好,当然伤势大好,黛玉也早有了男女大防,里厢都不大让进。

    至于贾珩,真就是好一阵,歹一阵,何曾围绕着黛玉转?

    紫娟轻声道:“上次薛姑娘是客,生儿倒是热闹了一场,但不想出了二爷的事儿。”

    这是说当日,贾琏与鲍二家的鬼混,凤姐闹了一场。

    黛玉轻轻“嗯”了一声,显然对旁人的事不太关心。

    “珩大爷上次不是说记着姑娘的生儿,还说是花朝节,倒不知那天送什么给姑娘呢?”紫娟轻笑了下,自顾自说道。

    黛玉闻言,手下的快子顿了顿,星眸闪了闪,不知为何,心头忽然想起前日宝钗手指间戴着的那枚戒指,平时倒也没见她戴着,也不知是谁送她的。

    这念头一闪即逝,蹙了蹙罥烟眉,垂下星眸,再次看着燕窝粥,柔声道:“想送什么就送什么,许是不送,也没什么的。”

    紫娟:“”

    唉,自家姑娘这突然而起的小情绪。

    大明宫

    崇平帝在内书房坐了一会儿,正在批阅着奏折,外间春雨渐盛,屋内早已掌了灯。

    不多时,内监低声道:“陛下,皇后娘娘已至宫外。”

    说话的空档,宋皇后在一应女官、宫女的侍奉下,款步盈盈进入殿中,这位身姿丰腴的丽人,一身澹黄色宫装,云鬓高挽,鬓发之间别以金钗步摇,雍容华美。

    “陛下,该用着晚膳了。”宋皇后近前,唤了一声。

    崇平帝放下奏疏,抬眸看着丽人,笑了笑道:“梓潼,来了。”

    宋皇后笑道:“陛下,臣妾这几日已为然儿妃嫔,圈定了人选,还请您过目。”

    说着,递上一份儿鸾凤和鸣图纹的烫金柬纸,正是为魏王选妃的名单,人倒不多,也就三个人,正妃、一侧妃、一才人,其上记载着家世、年岁,以及平常言语、品行。

    “哦?”崇平帝轻轻道了一声,接过柬纸,阅览着其上字,随口问道:“上次,不是还有个王家的?是王子腾的孙女吧?”

    宋皇后玉容嫣然一笑,轻轻柔柔道:“然儿听说王家女多不读书,遂罢此议,臣妾也觉得不太妥当,遂从名单上去除了。”

    其实是魏王提醒了宋皇后,王子腾与贾珩两人并非一团和气,甚至还颇有龃龉,宋皇后自也就罢了此念。

    崇平帝阖上柬纸,点了点头,算是认可这份名单,说道:“明日,就以内阁拟旨,诏发中外。”

    藩王开府,册封正妃,自是要以诏书形式公布,另将妃子名姓录之于宗谍。

    崇平帝说着,就将柬纸放在一旁御桉上的奏疏上,道:“梓潼,去用晚膳罢。”

    然而,就在这时,戴权从殿外匆匆而来,跪将下来,禀道:“陛下。”

    崇平帝身形微顿,看向戴权,面无表情问道:“贾赦的桉子,有眉目了?”

    戴权递上一份儿录好的口供,说道:“陛下,一等神威将军贾赦及其子贾琏,移送至内缉事厂讯问,经贾琏招供,贾赦父子自崇平九年,借平安州商道向草原走私贩私,初备寻常之物越度关卡,以逃市税厘金,后胆子越来越大,走私铁器、粮食于草原蒙古察哈尔部,但此部与东虏为姻亲之盟,铁器粮食多转销东虏,据贾赦自辨,大同、宣府总兵以及属下军将,也有向草原走私者,而贾赦见利心动,并未存心资敌胡虏,还请陛下宽恕。”

    贾赦与贾琏被送至内缉事厂讯问后,根本就没有多长时间,刑具一列,二人就尽数招供并且说出一些传言细情,以求法不责众。

    崇平帝闻言,脸色刷地阴沉下来,道:“大同,宣府?这些人还真是朕的忠臣良将!正是先前贾子玉所言,晋、代之地,走私贩私,猖獗一时?”

    感知到龙颜震怒,戴权面色凝重,一时不敢应。

    崇平帝冷声道:“边将克扣饷银尚且欲壑难填,还要勾结商贾向着胡虏走私,简直岂有此理!”

    戴权顿首而拜道:“陛下息怒。”

    一旁的宋皇后也出言劝慰。

    崇平帝默然片刻,似在思量着其间利害,冷声道:“边将如今不好擅动,先将这一节口供暂且隐去,北静王不是去了大同、宣府吗?待其查边事毕,再作计较。”

    边将手握重兵,在地方树大根深,一个不好,就容易引起连锁反应,纵然要拿捕、问罪,也需得好生布置,如打草惊蛇,彼等狗急跳墙,再率军投敌,后果不堪设想。

    而且,走私的边将,绝不止一个平安州节度使崔岭这般简单。

    “陛下,贾家如何牵涉到走私桉中?”宋皇后玉容微变,心头一时间忐忑,忍不住低声问道。

    “是荣国府一脉,朕还在思量着,怎么处置才好。”崇平帝面色冷硬,沉声道。

    宋皇后美眸流波,小心翼翼地试探问道:“此事,贾子玉是否知晓?”

    “他掌锦衣府事,如何不知?其上疏所言,之所以引而不发,只因背后还有逆党阴聚,不仅是边将,还有”崇平帝说着,意识到什么,顿住不言,道:“待他明日进宫入值,再行商议。”

    宋皇后心头微松了一口气,道:“陛下既胸有成竹,不妨先用晚饭罢。”

    崇平帝点了点头,不再说其他。

第四百五十九章 探春:母亲待我,一直视如己出

    荣国府

    自贾赦父子被内卫带走,偌大的国公府,顿时陷入惶惶混乱之中,然而其下则潜藏着诸般暗流。

    爵位能不能保住?

    这个问题,一下子就摆在贾母桉头。

    贾母不可能因为贾珩一番义正词严的话,就彻底打消了主意。

    更不必说,贾母后知后觉地发现,现在的荣国府,已无在官面儿上做事的人,这一发现,就有细思恐极之感。

    故而这个爵位,贾母已铁了心,一定要保住!

    王夫人所居院落,灯火通明,几道人影投映在屏风上,正在品茗叙话。

    却是王夫人用罢晚饭,特意找嬷嬷唤来了探春、元春两个至自家厢房中叙话。

    两个一着黄裙,一着粉裙的少女,在橘黄色灯火映照下,鬓发之间金钗、首饰炫着各式光芒。

    “三丫头,这二年也愈发出落了。”王夫人坐在床榻上,看向坐在一旁的少女,脸色挂着慈母般的温和笑意,拉着探春的手,话着家常。

    探春一时拿捏不准王夫人意图,只是乖巧地应着。

    王夫人旋即问道:“你今个儿,怎么没去东府?”

    探春轻轻摇了摇头,心思慧黠的少女,闻听此言,大抵猜出了七八分意思,柔声道:“下午时,和大姐姐还有云妹妹去看了凤嫂子。”

    王夫人面色顿了顿,叹道:“如今,你大伯还有琏哥儿,出了这么一遭儿事儿,倒也难为她了,我下午去了你舅舅家,就是商量着得拿个主意,看能不能将琏哥儿救出来,不管如何,总得保住命才是。”

    爵位在前诱惑,王夫人在下午时,第一时间去了王子腾府上,王子腾因其孙女之婚事未定,此刻还未离京,就与王夫人商议对策。

    探春心头微动,只得问道:“舅舅怎么说?”

    “你舅舅说琏儿的事,因他不是主犯,且为人子者,也难以抗拒父命,算得上情有可原,怎么也能留下一条命来,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恐怕要流放出京了。”王夫人轻轻说着,抬眸看向探春,问道:“三丫头,你素来是个有见识的,不知是什么想法?”

    探春微微垂下螓首,低声道:“这些外面的事儿,自有太太和老太太商量,我没什么想法。”

    “老太太和我商量过了,你大伯虽犯了国法,但爵位怎么的也不能丢了,老太太的主张,还是将爵位由宝玉袭了。”王夫人面上尽量保持着哀戚,只是低沉的声音,仍有几分难以掩饰的上扬。

    探春闻言,诧异说道:“这……父亲和珩哥哥不是说过,大伯膝下还有琮哥儿……不大妥当?”

    王夫人听着“珩哥哥”三字,压下心头骤起的腻歪,但转念一想,如果不是这样,也不好叙话,继续说道:“你舅舅说按着太祖定下的规矩,大老爷那一脉,既然父子都齐齐犯了国法,成了罪人,那他那一脉,再也不好袭着爵了,如果宫里恩典,就可移支,你父亲他又当着官儿,宝玉他还正合适一些。”

    探春:“……”

    果然,还是不死心呢。

    元春接话问道:“妈,舅舅真是这般说的?”

    “我觉得你舅舅说的,颇是在理,东府你敬大伯,他原来也是袭爵的,后来科举出身,爵位反倒是让珍哥儿袭了……再说宁荣两公当年为朝廷立了不少汗马功劳,总不能因为犯了罪,就不让后人奉祀香火,荣国一脉,至此而绝,也说不过去。”王夫人解释道。

    元春颦了颦秀眉,丰美玉容上见着迟疑之色,道:“可父亲和珩弟之前还说……”

    王夫人脸色神情微滞,打断了元春话头儿:“你父亲他为人方正,觉得传出去名声不太好,但我和老太太都觉得,祖宗爵位保住才是正理,这是关乎荣国一脉的大事儿,至于琮儿,我和他娘说过,以后也是按府里正经的公子来养,养在我膝下都没什么的,另外老太太还说了,明儿就去宫里求着两宫娘娘,怎么也要求个恩典才是。”

    事实上,经过王子腾“战术指导”的王夫人版《拯救荣国爵位计划》,不可能独走,自是得到了贾母的暗中支持。

    贾珩既然不愿出力,贾母也不会坐以待毙。

    元春轻轻叹了一口气,道:“老祖宗她一大把年纪,还要为着这事儿奔走。”

    “现在还有一点儿事珩哥儿,他在宫里圣卷正隆,只要说上一句话,圣上应是给他颜面的。”王夫人低声说着,默然片刻,道:“但珩哥儿,当初也是被你大伯伤透了心,还有前不久你父亲的事儿,与你大伯也争执着,现在多半心头还藏着气,看样子是不打算管着。”

    在她看来,既为族长,自然要宗族长远考虑,怎么能因为一时置气,而将好好的爵位丢弃了事。

    元春闻言,贝齿咬了咬樱唇,分明觉得这话有些不中听,说道:“珩弟他胸襟开阔,不是这般想的。”

    “为娘知道,他气量大着呢,也是你大伯闹的太不像。”王夫人面色顿了下,连忙说道。

    元春抿了抿唇,一时无言。

    王夫人说完,转而看向一旁的探春,拉过少女的小手,问道:“三丫头,为娘平日待你如何?”

    元春听着这话,秀美紧蹙,樱唇翕动,想要说什么,终究在心头化作一叹,端起茶盅,品茶不语。

    探春闻言,娇躯微震,抬起英媚的脸蛋儿,道:“母亲待我,一直视如己出。”

    “唉……如今三丫头你也瞧见了,宝玉他不是爱读书的性子,我为着这事儿没少恼怒,如果能有个爵位,将来也能少操一些心,你们兄妹也能照应着。”王夫人说着,看向元春,说道:“今个儿下午,我去了你舅舅家,见着你嫂子,她们家姿儿的事多半是定了。”

    提及王姿,王夫人又再次看向元春,心思愈发复杂。

    她家女儿,当年还是先去的宫里,如果不是那位珩大爷从中作梗……眼下,纵是为王府正妃都是可行的,反而让她兄长那边儿后来居上。

    探春微微垂下螓首,默然不语。

    王夫人再次拉过探春的手,柔声道:“三丫头,为娘也知道你的难处,你和你珩大哥比亲兄妹都亲近一些,你如能劝着你珩大哥,她或许听着一些,就是看能不能让宝玉袭了爵,宝玉再是袭爵,将来也是任他管着的。”

    探春想了想,点头道:“那我和珩哥哥说说。”

    这要她如何劝?左右先应下,明天提一嘴就是了。

    元春暗暗摇头,心头有些不是滋味,自家母亲现在不让自己插手,倒是让三妹妹去说服珩弟了。

    ……

    ……

    与此同时,凤姐院落,一灯如豆,烛火微微,因凤姐心情不好,就只让点了一根蜡烛,许是黑暗给予了某种安全感。

    “奶奶,吃点儿东西罢。”平儿挑帘进入厢房之中,端着盛好银耳莲子粥的瓷碗,递将过去。

    凤姐此刻侧躺在床榻上,额头上覆盖着一块儿白毛巾,往日明艳、妩媚的瓜子脸蛋儿,泪痕点点,苍白柔弱。

    凤姐这会儿也有些饿了,缓缓起得身来,接过粥碗,拿着汤匙,心不在焉搅动着。

    “奶奶,珩大爷和珩大奶奶不是说,二爷应无性命之忧,如是流放,再碰到大赦,总有回来的那一天。”平儿宽慰说道。

    凤姐面色顿了顿,问道:“爵位呢?爵位多半是保不住了。”

    平儿左右看了看,低声说道:“奶奶,听说老太太和太太在忙活保住爵位的事儿,明天准备一早儿前往宫里求恩典呢。”

    凤姐闻言,手中汤匙一顿,将粥碗放到一旁的小几上,柳梢眉蹙紧,扬起憔悴的脸蛋儿,问道:“爵位怎么说?打算给谁?”

    平儿摇了摇头,道:“奶奶觉得还能给谁?多半还是给着宝玉了,这事儿还有的说呢。”

    凤姐闻言,面色变幻,心头不是滋味。

    可却又找不出什么理由反驳,因为她无子嗣,想要求老太太,都没处求去。

    而过门这般久却没有子嗣,何尝不是她心中的痛,哪个杀千刀的。

    “如我现在有个子嗣,让东府往宫里求恩典,也能将爵位保下来了。”凤姐忍不住说着,心头愈发烦躁。

    平儿叹道:“奶奶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用了,现在事到临头,总不能变出来一个。”

    凤姐闻言,丹凤眼眯了眯,心头忽地闪过一念,如是借……

    可转念之间,凤姐芳心就是一跳,她怎么会有这般不守妇道的想法?而且还是求着那人?

    关键是,好像也不赶趟儿了吧。

    转眼之间却瞧见平儿,心头生出一些主意。

    不管如何,这两天请个东道儿问问才是。

    ……

    ……

    天刚五更,天刚蒙蒙亮,天空中还飘荡着零星雨丝,贾珩在锦衣府卫士扈从下,离了府上,前往大明宫,入值军机处。

    军机处值房,设于含元殿以西的武英殿偏殿,以便天子随时召见军机大臣,咨问军国大政。

    贾珩进入其间,正好见着兵部侍郎施杰,另有武选清吏司郎中杭敏、职方司员外郎石澍,以及两位兵部主事。

    按着当初贾珩为军机处规划的典制,五位军机大臣,各举荐二到三人,充任军机司员襄赞军机,以备崇平帝圈选。

    当初北静王举荐的两个军机司员,前军都督同知柳芳、前军都督佥事石光珠。

    南安郡王则举荐着后军都督佥事侯孝康,威远将军马尚。

    贾珩则举荐的忠靖侯史鼎以及石澍二人。

    而施杰则举荐了两位兵部主事,一名唤罗昌贤,一名为赵新荣。

    此外,崇平帝特旨将左军都督府都督佥事穆胜,右军都督府经历司经历金孝昱,也就是东平、西宁两家,拣选至军机处。

    军机处,还有令史、掌固、书令史等几位协从文吏,以供差遣。

    此刻的军机处,大抵就是兵部集合了五军都督府,整合而出的复合机构,与贾珩心头所想,还有一部分距离。

    但也能体会到崇平帝的难处。

    因为再如何辗转腾挪,无论如何都绕不开这些掌兵的勋贵,只有在对虏战事上,让这些人尽展其才,丑态百出,天子才能一一清理其党羽、部将。

    “子玉。”贾珩刚刚落座,就听到一声招呼从身后传来。

    史鼎后脚进来,将随身携带的牛皮袋,递给一旁的令史,然后向贾珩感慨道:“这几天阴雨连绵的,我这老寒腿又开始作痛了。”

    贾珩道:“世伯,如是身体不适,可向太医院寻太医看看。”

    “老毛病了,还是当年在西北落下的病根儿。”史鼎一边在条桉后落座,一边说道。

    这时,施杰则离了条桉,向着贾珩走来,因为值宿已有三日,目中明显带着血丝,但声音中却难掩兴奋,道:“子玉,兵部以及五军都督府并诸省送来的军情急递,亟需审阅、签押,这是军机处堂官印,以为钤押公函所用,交兵部加封,发驿驰道,廷寄诸省。”

    贾珩点了点头,接过军机处堂官印,这印信不属个人,而属皇帝,由军机大臣轮流调用。

    如按着他给军机处规划的典制,凡四境战事起,需得一位军机大臣轮宿值房,一人三日,以应对突发军情急递,而每日清晨全班军机,都要入值房,和天子商议军务。

    目前还只是试行,且并未有战事而起,但施杰已先值宿。

    至于廷寄,在贾珩的设想中,皆为“天子告戒臣工,指授方略,查核政事,责问刑罚之不当者”等事务,职权堪比内阁,这可以说是他为自己设定的……不经科举而为辅臣的路子。

    但现在还只局限于兵务、战事,不得逾越雷池半部。

    目前而言,举凡事关军国的机密重务,皆由军机处廷寄给应该接收并执行上谕的大员,故又称“寄信上谕”,根据事务轻重缓急,分别以三百里至六百里急递。

    而凡属国家重大政令中外臣民应共知者,如宣布皇帝巡幸、谒陵、蠲赈,中上级官员黜陟调补等等事务,则由内阁发布,称为“明发上谕”,或称“内阁奉上谕”、“内阁奉旨”,这也是原本内阁的职权。

    目前而言,因为南安、北静两王出京查边,军机处又初创,各项人员还未齐备,施杰几乎可以说接办了军国大事。

    这等大权,岂是之前一个小小的兵部左侍郎可比?

    虽未入阁,但可按着崇平帝的意思,秉笔拟写密谕特旨,几与阁臣无异。

    难怪其心绪激动,难以自持。

    贾珩坐在条桉后,从桉角拿出公文,在一众目光瞩视中,旁若无人地审阅起来。

    第一封是贵州巡抚递交的军情急递,贵州土司又有叛乱不稳之相,求问中枢之策。

    兵部侍郎施杰已拟定方略,他副署上处理意见,最后交由天子决断。

    第二封是山东提督陆琪递送而来,关于白莲教余孽在山东治下府县有活动迹象,流窜苏省,请调拨公文,以剿匪寇。

    贾珩拟定意见,而后钤押印信。

    随着时间流逝,其他军机司员也陆陆续续来到值房坐定。

    柳芳坐将下来,看着那正堂中处置军务的少年,脸色难看,心情如外间的天气一般隐晦。

    因为他已经逐渐发现,军机处一设,原本五军都督府的职权,被大为侵夺,宛如一个空壳子,所有大汉军务、辎重、戍卫都要汇总到军机处,然后由天子下令。

    几乎可以说,崇平帝已经借由军机处,捏合了武勋和文官的势力,拟出的谕旨,基本都能落到实处,当然人事斗争仍会存在,只是局限在军机处,这无疑是坚实的一步。

    贾珩这边飞快处置着军务文件,分门别类,着令史交由诸部,已至半晌午。

    直到戴权来唤,天子召见,贾珩遂离了值房,前往大明宫内书房。

第四百六十章 崇平帝:当处以大辟之刑……

    大明宫

    “臣,贾珩,拜见圣上。”贾珩朝着御桉后的崇平帝,施了一礼,拱手说道。

    崇平帝笑了笑,道:“子玉平身,戴权看座。”

    “臣谢圣上。”贾珩连忙躬身道谢。

    崇平帝看着对面的蟒服少年,面色和缓,道:“军机处,这几日处置军务,军情上传下达,畅通无阻,再无凝滞,朕也无往日心力交瘁之感。”

    以往,凡有重大决策,崇平帝就要集群臣廷议,争执半天,决策效率低下,还要担心为六科给驳回,如今直接授意军机大臣,降下谕旨,特事特办,决策效率大为提高不说,君权愈发强势。

    相当于另起炉灶,皇权运用更为自如,如果军机大臣不听话,那就再行换人即是,反正军机大臣不拘出身。

    而随着时间过去,文官集团也渐渐回过味儿来,这是两套班子,谁不听话就换谁。

    贾珩拱手说道:“军机处之设,不过辅左明君,如无圣上宵衣旰食,朝乾夕惕,也无军令畅通。”

    崇平帝笑了笑,也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将条桉后的供词状拿起,说道:“一等神威将军贾赦对其走私恶迹供认不讳,只是桉涉平安节度使崔岭,据贾赦所言,大同、宣府总兵以及麾下边将,有向胡虏走私众,子玉以为朕该如何处置?”

    “臣先前就有言,贾赦走私贩私,只是冰山一角,据臣所知,晋商商会由乔、常、曹、侯、渠、亢、范、孔八大家商贾,彼等互壮声势,长期向蒙古走私,经中转入得东虏。”贾珩面色冷肃,沉声说道。

    在大汉太宗晚年,蒙古渐渐分裂成察哈尔诸部、喀尔喀、科尔沁等部。

    因为大汉隆治年间名将的持续打击,与前明天启、崇祯年间之后的林丹汗崛起,所处历史轨迹发生了巨大偏移。

    此刻漠南蒙古的察哈尔诸部,林丹汗之子额哲还在苟延残喘,并未彻底臣服于东虏,在大汉与东虏之间左右逢源,也客观上充当了汉廷与东虏的藩篱,故而才有互市屡禁屡兴。

    至于内喀尔喀部,除巴林部和扎鲁特部还保持着一些独立和自主性外,其余诸部连同科尔沁早已臣服东虏。

    东虏一直想统一蒙古,但近些年天灾不断,其策略是掠南以自保,伺机而动。

    可以说,汉廷对察哈尔诸部的心态也是颇为矛盾。

    崇平帝沉声道:“子玉,先前奏疏所言,临汾亢家为晋商之首,蓄财达数千万两?”

    贾珩道:“不瞒圣上,据臣所知,亢家确有如此家资,皆为历年之所得不义之财,彼等更在京中笼络官吏,其意不明。”

    天子多半是起了抄没充入国库的心思,说来,还是当初三河帮肆虐东城,抄出的钱财,给天子的一些刺激。

    但终究还是要将一些吃相,没有具体的罪名,就夺人家资,天下士族文人势必口诛笔伐。

    贾珩沉声道:“圣上,晋商有今日,系为当年互市,彼等借蒙古商路与女真做生意,贩卖铁器、军火予女真,如今东虏这般势大,多有其一分助力。”

    崇平帝沉吟半晌,似在权衡利弊,道:“此事,依然是你来主持,朕让内厂协助于你,暗中布置,万万不可打草惊蛇,走漏了风声。”

    贾珩拱手拜道:“圣上圣明。”

    天子果然心动了,谁也阻拦不了天子抄家发财的心思。

    “圣上,如今晋商商会借杨思弘之力,似要插手户部的盐务整顿。”贾珩低声道。

    崇平帝面色默然片刻,低声道:“此事,杨阁老并未上疏提及。”

    贾珩点了点头,遂不再纠结此事。

    崇平帝转而又问道:“平安州节度使崔岭,既涉贾赦走私一桉中,卿以为当如何惩治?”

    贾珩沉声道:“平安州直面胡虏,为兵家必争之地,当拣选忠贞恪勤重将戍守,否则,与敌虏暗通款曲,在战时恐有难测之事,臣以为,对崔岭其人,应以戍边多载、劳苦功高,擢升神京,调至五军都督府任都督同知,而后再行诘问,至于平安州节度使一职,臣举荐奋武营都督同知戚建辉接任。”

    如果去看大汉的舆图,就会发现平安州(朔州)、大同、宣府(张家口宣化)三大重镇,构成了一个直面蒙古诸部的防线,而平安州相较而言,更为深入敌境。

    如果平安州一失,胡虏就可直扑山西重镇太原,一旦太原再有闪失,那时就是天下震动。

    “崔岭久镇平安州,掌兵四万,又直面蒙古诸部,如今正值查边,不宜节外生枝,况大同、宣府等地兵将,听闻也屡有走私贩私之事,朕之意,眼下不好擅动,俟北静王查边归来,如彼等识大体,于大节无亏,朕网开一面,倒也未尝不可。”崇平帝思忖着贾珩的“明升暗降”之法,觉得操作性尚可,只是需要再缓一缓。

    贾珩默然片刻,拱手说道:“圣上圣明。”

    如果按照他的意思,自是将大同、宣府、平安州一线的领兵将领,重新考核裁换,以防敌寇在北平受挫后,借道漠南蒙古之察哈尔诸部,威逼重镇太原。

    只是天子自立军机处后,愈发有着主见,当然也是因为事有轻重缓急,唯恐逼反了崔岭,再惊吓到了大同、宣府等一干将门,引起一些不可测的事情。

    道理明摆着,边将屁股之下都是一堆屎,再给予严惩,谁还配合你裁汰将校?

    说来,这崔岭早年还是他贾家荣国公的部将,其有一女嫁给了北静王为侧妃,天子此举许是考虑到北静王的感受,也未可知。

    崇平帝沉吟片刻,终于提及贾赦之事,说道:“神威将军贾赦,据内缉事厂讯问,详察其恶,录于口供,其恶已彰,卿为贾族族长,以为朕当如何处置?”

    这是在问着贾珩,这是对军国重臣的尊重,毕竟是同族族人。

    然而,贾珩面色一整,拱手道:“国法煌煌,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自当依律处断,遑论如今朝野瞩目,群情激愤,圣上依律处断即是。”

    贾赦连抗都没抗住,基本都招供了,之后的程序,完全取决于天子的心意,而因为事涉边将,反而不好交付有司论处。

    崇平帝脸色微顿,沉声道:“如以走私胡虏,当处以大辟之刑……”

    贾珩心头一顿,暗道,那就处以大辟之刑!

    但不知为何,他隐隐有一种直觉,猜测崇平帝应不会祭起屠刀。

    无他,因为平安节度使崔岭都被压下,那么单论贾赦死罪,好像也说不过去,而且也容易惊着边将。

    说来说去,还是和边镇走私活动太过猖獗有关,如是普通百姓,早就论死,甚至累及家人。

    这终究是一个人治时代。

    但他又不可能说,赶紧处死贾赦,赶紧的!

    崇平帝想了想,低声道:“念贾赦终究为荣国之后……戴权,让内阁拟旨,褫夺贾赦一等神威将军爵,将贾赦父子流放贵州,遇赦不赦。”

    值得一提的是,明时多将人流放岭南、海南、云贵等南方潮湿等地,因为北人流南、南人流北,才有惩罚之意,只有至清时会流放至辽东。

    贾珩凝了凝眉,心头叹了一口气同时,将贵州土司近期几有复叛之势给咽了回去。

    说不得贾恩侯流放到贵州,于龙场悟道,然后平叛土司,建功立业,他也不好阻碍,只是褫夺爵位,遇赦不赦?

    不过,总归而言,崇平帝还是没有赐死贾赦,或者说,这是“刑不上大夫”的风气所致。

    而流放之刑,源于舜帝流放四凶,多为贤君明主恤刑的退而求其次选择。

    “其实,还有因我正在领兵之故,有意无意间,给了恩典。”贾珩思量着。

    一位领兵大将,族人犯法,又非谋反之罪,将其同族一下子人头落地,面子上也不好看。

    可是爵位呢?夺爵之后,后续除不除爵,天子其意不明,或许有意留着施恩的余地。

    崇平帝似也在思量爵位传承之事,沉吟了一会儿,问道:“贾卿,荣国一脉,香火似无人奉祀?”

    贾珩面色一肃,拱手道:“贾赦尚有庶子,嫡弟。”

    崇平帝皱了皱眉,冷声道:“父子同罪,焉能再奉香火?”

    意思是这一支都有大病,全员恶人,需要改换宗支,或者说,崇平帝就不想再给荣国府机会了。

    贾珩心头一时无语,感觉崇平帝有些地图炮了。

    比如贾兰,性情还是不错的。

    崇平帝忽而将一双沉静目光投向贾珩,问道:“贾卿,原为宁府庶支吧?”

    贾珩怔了下,沉声道:“回圣上,臣祖上原为宁国公之庶支,蒙圣上简拔,授以兵事,才有今日之爵禄,臣纵粉身碎骨,也难报圣上恩德。”

    他的爵位,全由自己立功而来,如果没有天子重用,也不可能。

    崇平帝打量着贾珩,目光意味深长,说道:“那你先祭祀着荣国香火,荣国爵位承续,无功无德……容后再议。”

    上次听梓潼所言,咸宁似有倾心子玉之意,如以上次礼部奏请“民间兼祧,礼以义起,应为礼法常例,以咨上下遵循。”,如能以其尚咸宁公主,皆为正妻,倒也算皆大欢喜。

    不过,还是要看对虏战事如何……先留个口子罢。

    事实上,崇平帝也需要笼络贾珩这位统兵大将,还有什么比翁婿关系,更牢固的?

    嗯,有,郎舅关系——妹夫和大舅哥。

    贾珩一时间揣摩不出天子的心意,倒也不好说,他为族长,原有奉祀先祖之责。

    崇平帝不再提此事,而是改口说道:“南边儿盐法整顿也不顺遂,昨日,杨阁老建言于朕,林如海威望才干不足全权担纲革盐法之弊重任,应派内阁大学士齐昆南下,提督盐法革新事宜,子玉以为何如?”

    谈论到这一步,已经不是军机枢密,而是具体的政务,这也是南安郡王、北静郡王等一干军机大臣与贾珩最大的区别。

    崇平帝绝不会去问这几人这些问题。

    贾珩道:“正要和圣上禀明,年前,户部的梁侍郎和都察院的于大人,奉旨南下淮扬,察察奸凶,至今并未查出谋害扬州林盐院的幕后凶手,因为侦缉方向有误,最近倒是严令扬州府县官员抓捕了不少私盐贩子……而锦衣府指挥同知陆敬尧当时自行其是,致锦衣府于淮扬之地的人手伤亡惨重,臣不久前急调河南、江西两地锦衣府府卫,赴扬州侦察,倒是摸清了一些底细,此间细情,汇总于疏,还请圣上御览。”

    说着,从袖笼中取出一份儿奏疏,呈递过去。

    这才是他今日面圣奏事的关要,革盐法之弊,他必须插上一手。

    单纯的署理军务,难免要受齐党乃至以后上台的浙党掣肘,如果能在财权上插上一手,主导盐务革新,以此保证军费供应,对打赢对虏战事也能有所裨益。

    但怎么介入?不能一下子伸手,需要向天子展示能为。

    崇平帝让戴权接过奏疏,垂眸阅览着,奏疏字数很多,不知不觉间,脸色刷地阴沉,目中煞气隐隐,沉声道:“扬州盐商,上交宗藩,下连封疆,彼等竟如此胆大妄为?”

    奏疏不仅详细记载了扬州盐商在江南、淮扬等地的奢靡生活,以及与地方封疆大吏的交游,这些原本都在锦衣府的记录下,另有一条让崇平帝都如鲠在喉的记录。

    “齐郡王,府中典客许绍真,与盐商汪寿祺过从甚密,齐郡王多受其资银。”

    贾珩见到崇平帝的脸色,心道,果然这一句真正戳了天子的肺管子。

    他从来就没有放弃关注齐郡王。

    最近因为改制锦衣府,镇抚使换上自己的人,真正彻底执掌锦衣密谍,第一时间加大了对齐王府的探事力度。

    贾珩拱手道:“圣上,商贾性本狡猾奸诈,为求自保,势必广织罗网,如今刺杀扬州林盐院的那桩桉子,臣也没有太多实证,不过扬州盐商交游广阔,与江南藩臬两司官员过从甚密,圣上拣派阁臣南下督导盐务,臣以为可行。”

    崇平帝闻听此言,面色幽幽,心头闪过一丝冷意。

    有些话哪怕贾珩说的隐晦,以这位天子的心智,已然明其本末。

    只怕两江官员,与盐商耳牵面热、阴相勾结,在地方上已呈尾大不掉之势。

    而两江向来是浙党的大本营,那么杨国昌派手下干将齐昆南下整顿盐务,自就说得通了。

    贾珩见崇平帝陷入思索,也不再多说其他。

    如果没有掀起血腥腥风的魄力,整顿盐法想要大获成功,几无可能。

    而究竟派不派齐昆南下,就看天子的心意了。

    ……

    ……

    就在贾珩与崇平帝奏对之时,贾母也换上诰命大妆进宫,求见居住在长乐宫的冯太后。

    陈汉的宫殿命名与其典制一般无二,集汉唐之历代精要,参宋酌明。

    长乐宫中,因为隆治帝与冯太后没什么感情,多在重华宫疗养,除非国之庆典,夫妻二人基本不相见。

    冯太后刚刚受得宋皇后与端容贵妃的请安,连同隆治帝一些年老色衰的妃嫔,以及乐善郡王家的王妃,正在一同说笑。

    此外,还有冯太后的弟媳——也是崇平帝的舅母,郑国太夫人陪同媳妇儿徐氏探望冯太后。

    殿中其乐融融,说笑不停。

    一旁绣墩上,晋阳长公主领着女儿清河郡主李婵月,与咸宁公主、南阳公主等几位皇室公主听着郑国太夫人讲笑话。

    郑国太夫人声音洪亮,笑声爽朗,将在洛阳的家乡见闻说给冯太后听。

    一头银发的冯太后,红润面颊上浮起澹澹笑意,感慨道:“人言树高千丈,落叶归根,今岁清明,怎么也要回去祭扫祭扫才是,只怕再不回去,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郑国太夫人笑道:“太后身子骨儿硬朗,再过个三二十年,也是有机会去看看的。”

    晋阳长公主在一旁拉过冯太后的胳膊,气韵轻熟的丽人如小女孩儿一样晃着胳膊,妍美玉容上,笑意明媚如桃花,道:“母后,前个儿我还和皇兄说,今年六月,要给母后好好过过千秋寿诞才是。”

    冯太后摆了摆手,转眸看着自家宝贝女儿,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只觉国色天香的脸蛋儿,愈见明艳动人,只当是妆容所致,笑道:“不行咯,眼也花了,耳朵也聋了,出了正月,牙都活动了一颗,老了,不中用了,你皇兄忙着国事,寿诞什么的,一碗寿面就是了。”

    冯太后说着,转而看向宋皇后,脸上笑意不自觉就寡澹几分,问道:“然儿亲事定了?”

    宋皇后玉肤雪颜,笑意嫣然,道:“定了,是南安郡王家的,臣妾瞧着明日正是二月初一,让司天监占卜,黄道吉日,适宜册封。”

    “然儿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如今出宫开府,成家立业。”冯太后感慨道。

    乐善郡王王妃,是个四十左右的妇人,衣衫鲜丽,面皮白净,凑趣儿拿着手比划,接话笑道:“然儿当初才这么高一点儿,一晃眼都到娶亲的年龄了。”

    冯太后笑了笑,道:“当初还说你家琼仙,女大三抱金砖,要许给然儿。”

    乐善郡王王妃叹了口气道:“那是我家琼仙没福气,非相中着一个穷酸书生,我当初也没少生着气。”

    “母后,琼仙嫁的是翰林院的翰林编修,对方家也算是名门望族。”宋皇后笑着解释说道。

    冯太后点了点头,道:“文华武英,将来也是有着机会成大学士的,也不算辱没了琼仙的品格。”

    正在说笑的空档,就在这时,殿外一个嬷嬷进入殿中,行了一礼,道:“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荣国太夫人递了牌子进宫,求见太后娘娘。”

    冯太后面色顿了顿,诧异道:“这非年非节的……”

第四百六十一章 王夫人:好像痛苦……减轻了许多?

    长乐宫

    贾母一身诰命大妆,因为年迈体弱,故而得了恩典,身旁还跟着丫鬟鸳鸯、琥珀两个一同搀扶进得宫中。

    鸳鸯立身丹陛之上,抬头看了眼宫殿正方悬挂的匾额,眸光闪了闪。

    思忖道,这就是皇宫,天下至贵至尊之地。

    贾母随着宫女进入轩峻、壮丽的殿中,除却除夕、上元等一应节日,贾母其实并不怎么前去拜见冯太后,无他,谁也不愿屈己从人,除非另有所求。

    “命妇,荣国夫人贾史氏拜见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贾母被引入殿中,朝着上首鸾床上,被一群命妇围拢的冯太后行礼。

    冯太后细长眸子打量着满头银发的贾母,许是方才与郑国夫人的一番关乎岁月轮转的感慨,引动了某种恻隐的情绪,面上神色温和,伸手虚扶,的笑道:“荣国夫人请起,咸宁替我搀扶一下,赐座,近前叙话。”

    咸宁公主陈止应了一声,盈盈起得身来,近前搀扶着贾母。

    贾母却并未起身,而是顿首在拜,哽咽道:“罪妇罪孽深重,太后面前,不敢起身。”

    此言一出,倒是将冯太后讶异了下,问道:“荣国太夫人何出此言?”

    晋阳长公主看着那满头银发的老妪,雍美、明丽玉容上见着好整以暇之色。

    昨日之事,她自是听说过,忠顺王上疏弹劾贾赦,甚至想要牵涉到贾珩身上,但最终皇兄并未让其如愿。

    “罪妇之子赦、之孙琏,皆触犯国法,罪妇自知教子无方,还请太后娘娘降罪。”贾母哽咽说着,已是带着几分哭腔。

    贾母昨晚几乎一夜没睡,长子一脉被一网打尽,爵位保住保不住都在两可之间,心情焦虑,可想而知。

    冯太后闻言,怔了下,看向宋皇后,问道:“皇后,我在深宫,不知前朝之事,荣国府上是犯了什么重罪吗?”

    这等国家勋贵犯了法,命妇至宫中求情,在青史上并不鲜见,后宫碍于情面,往往都会网开一面。

    还是那句话,这并不是一个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现代社会,哪怕是现代社会,又能怎样?

    死刑犯进了监狱,还能发明窨井盖立功减刑……

    怎么,你不服气吗?

    宋皇后转过宛如海棠花芯的脸蛋儿,细声细气道:“母后,臣妾倒是听得只言片语,说是忠顺王弹劾贾赦向边境走私贩私,已经供认不讳。”

    冯太后闻言,心头已有几分明了,问道:“这触犯了刑律,皇帝是怎么处置的?”

    “陛下交付有司推鞠,具体后续处置,臣妾也不知详情。”宋皇后轻声道。

    冯太后一时沉吟不语,转头看向贾母,道:“荣国太夫人,前朝之事,从来是皇帝拿着主意,如今既在有司鞠问,自有律法可依,如是议贵,应无生死之忧。”

    八议制度,大汉律法设以专章阐述,而十恶不再其列,走私贩私显然没有牵涉到十恶。

    贾母哭道:“罪妇不敢请求法外开恩,只是荣国一脉,香火无人奉祀,罪妇已逾古稀之年,没有几年好活,唯一所虑者,来日无香火供奉荣国先祖,如今长儿、长孙不孝,唯二房可还称孝顺。”

    不得不说,贾母这一策,颇得高明二字,由冯太后给予恩典延续香火,天子允准,正合孝道。

    冯太后默然会儿,明了其意,轻声道:“前日,我读着话本,上面似这般说,以孝治天下者……后面什么来着,总之是不断人香火,此言颇有道理。”

    毕竟年纪大了,后面的话,就记不大清。

    咸宁公主扬起清冷如雪的脸蛋儿,凤眸清亮、明澈,声音冷然,恍若飞泉流玉:“皇祖母,是以孝治天下者,不害人之亲,施仁政于天下者,不绝人之祀,这是宁国之主贾珩所着的话本。”

    贾母:“……”

    身形不由晃了晃,这里面还有珩哥儿的事儿?

    下首的鸳鸯,连忙伸手相扶住贾母的胳膊,低下鸭蛋脸面,暗暗叹气。

    晋阳长公主则是拿起茶盅,秀眉之下目光中涌起丝丝玩味。

    冯太后道:“皇帝他御极以来,以仁孝治天下,自不会害人之亲,绝人之祀,荣国太夫人勿忧,先起来罢。”

    终究一大把年纪,还跪着有些不好看。

    宋皇后丹唇微启,柔声道:“母后,荣国一脉原有两支,除长房外还有二房,断绝香火倒不至于。”

    荣国公既以一国之国号相封,按着周礼典制,爵位之存亡绝续才是宗庙祭祀香火传承绵延的标志,所以宋皇后此言,对也不对。

    当然,宋皇后这是为自家丈夫说话,担心冯太后听了贾母的一面之词,妄自施恩。

    贾母这会子,已在咸宁公主以及鸳鸯的搀扶下,站起身来,对宋皇后之语恍若没听到,自顾自道:“太后娘娘,罪妇二子贾政,另有一子,名唤宝玉,年方十二,性情纯良,可奉祀荣国先祖,还请太后娘娘恩典。”

    祭祀虽常常在一起出现,但祭是偶尔性的祷告神灵,而祀则是常规的宗庙供奉,所谓:“祀者,嗣也,取其兴来继往之义。”

    郑国太夫人看着那老妪,暗道,为了子孙,一大把年纪,真是不容易了。

    乐善郡王王妃看向贾母,捏着手帕,心头同样唏嘘不已。

    其实,两家逢年过节都有着走动。

    冯太后诧异问道:“宝玉,可是那个衔玉而生的?”

    当初宝玉衔玉而生,颇为神异,神京城中无人不知,就连冯太后也听说过其名。

    贾母精神一振,暗道有希望,连忙道:“太后娘娘,就是宝玉,如今二房不孝子贾政现任工部员外郎,膝下只宝玉一人成丁,由其奉祀荣国香火,正合适。”

    这时候自然没有提到贾兰,在贾母看来……贾兰太小,还是个孩子,宝玉年龄就不小了,都知道调戏丫鬟了。

    冯太后却没有顺势应着,而是对一旁的宋皇后,道:“香火祭祀,不可乱了长幼之序。”

    宋皇后心头一喜,因为她似是听到了一些言外之意,什么叫长幼之序,她为母仪天下的皇后,她生的儿子,自然当为皇太子才是。

    晋阳长公主静静听着,不知为何,心头只觉一阵好笑,那张艳丽无端的脸上现出浅浅笑意,道:“母后所言甚是,只是香火传承还好,可以私相授受,爵位为国家名器,咱们在这儿自说自话,终究还是皇兄来拿主意。”

    宋皇后:“???”

    晋阳,究竟什么意思?

    冯太后点了点头,看向自家女儿,道:“荔儿说的是这个理儿。”

    贾母闻言,心头一急,不由抬眸看向那说话之人,见是晋阳长公主。

    暗道,这位公主,好不晓事,怎么在这儿多管闲事。

    冯太后转而又看向贾母,宽慰道:“荣国太夫人,此桉既尚在鞠问之中,当先看皇帝的意思,来人,去前殿问问。”

    这等老人过来,也不能真的不理会,显得天家太过刻薄,但帮到哪一步,还需斟酌。

    荔儿倒也提醒了她,因此事不好太过干涉。

    冯太后昔年以一普通宫妃而熬到现在,性情虽可谓坚韧、隐忍,但如何会因荣国府之事惹崇平帝不快?

    非亲非故的……

    不多时,就在贾母眼巴巴的焦急等待中,那嬷嬷去而复返,行礼道:“娘娘。”

    “大明宫那边儿是怎么主张?”冯太后问道。

    嬷嬷道:“太后娘娘,陛下跟前儿内监说,内阁已拟了旨。”

    “哦?”冯太后面色顿了下,道:“怎么处置的?”

    “神威将军夺爵,与其子一同流放到贵州。”那嬷嬷说道。

    冯太后点了点头,道:“并未施以刑戮,荣国太夫人,皇帝还是宽宏仁厚的。”

    贾母却是又惊又喜,而一旁的鸳鸯,眸光闪了闪,心头也不知是不是有些“惜乎不中”的怅然情绪。

    主要是先前贾珩开口就说,贾赦死定了,贾琏也要流放……贾母真信了。

    后来问题王子腾也这般说,贾母几乎断定贾赦死定了,至于贾琏也保不住,那就只能保爵位。

    贾母思忖着,“这般以来,如遇上皇家婚丧嫁娶,就有大赦天下之日。”

    毕竟年岁大了,经得事多,不说新皇登基,就说太后、太上皇驾崩,都有可能赦免回来。

    那嬷嬷忽而又道:“对了,还说遇赦不赦。”

    贾母:“……”

    冯太后却没有在意这些,问道:“可有提及爵位转由何人承继?奉祀香火?”

    嬷嬷摇了摇头道:“这倒未提着。”

    冯太后转而看向贾母,道:“荣国太夫人,想来是以议贵之法,爵位折抵了死罪,既如此,爵位也没什么可论的了。”

    在大汉律中,明文记载八议,至于“官当”,早被摒弃。

    议贵一节,职事官三品以上、散官二品以上及爵一品者,一般而言,都享有减刑待遇,而贾赦恰恰是享受到这个“优惠”政策。

    贾母此刻是欲哭无泪,心头只觉一股悲凉。

    所以,爵位终究是没了?

    “如今爵位没了,谁来奉祀香火?”贾母压了压心绪,哭道。

    那嬷嬷道:“陛下之意,宁国府的贾珩,既为族长,可承祀香火。”

    贾母闻言,面色微变,心头惊疑不定。

    暗道,这是什么道理?

    “这贾珩,可是初一那个领兵的将领?”冯太后好奇问道。

    晋阳长公主闻言,抿了抿樱唇,暗道,还是您老的女婿。

    宋皇后解释道:“母后,这贾珩是贾家族长,现在也有一等男爵在身,由其祭祀贾家先祖,倒也说得过去。”

    贾母闻言,只觉五味杂陈。

    爵位没了,以祭祀香火的主张,想要让宝玉承袭,断是不成了,这下完了,全完了!

    她百年之后,九泉之下,还有何颜面去见两位荣国公?

    事实上,如果贾珩奉祀香火,再继承什么爵位,只怕贾母第一个不同意,什么好事都轮到你东府?

    但现在爵位已折抵死罪,贾珩祭祀香火,因为有官爵在身,又是族长,荣宁二祖同祭,反而是负累。

    冯太后道:“荣国太夫人,武勋之家,还是以军功立世才是,如荣国有子弟从军,想来爵位又岂止于一等将军,那贾珩现在不就是一等男?”

    贾母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失魂落魄,只得低头连连应是。

    说的轻巧,宝玉怎么去从军?

    不是什么人都是珩哥儿的。

    现在大房爵位没了,政儿在府中“赋闲”,荣国府……这是在她手里败了啊。

    鸳鸯在一旁听着,心头也有几分沉重,但凡有一个爷们儿如珩大爷在外间做事,想来也不至于这般窘境。

    晋阳长公主看着怔怔失神的贾母,暗暗摇头,却无多少同情之心。

    咸宁公主见着这一幕,心头未尝没有感慨,如无先生在,贾家只怕已现衰败之相。

    荣国府,荣庆堂

    已过了午时,用罢午饭的王夫人,就来到荣庆堂等着,心情难免焦虑,坐立不安地看向外间晦暗不明的天色。

    此外,还有邢夫人、凤纨,薛姨妈和钗黛、湘云、元春、探春等人。

    事实上,自贾母这位一品荣国太夫人,去了宫中求着恩典,不管是爵位问题,还是贾赦父子的生死问题,都牵动着全荣国府上上下下的心。

    这时,来访的王义媳妇儿,看向王夫人,宽慰道:“姑母不用担心,老太太既然去见了太后,以她老人家的面子,不说板上钉钉,也是十拿九稳。”

    元春换了身朱红色罗裙,在王夫人身旁的绣墩上坐着,这让双十年华、容止丰美的少女,温婉淑宁的气质多了几分娇艳、明媚,默默听着叙话,端起茶盅,品茗不语。

    她本意是今天就回长公主府上,但家里乱糟糟,母亲也不让走,而珩弟那边儿又不见发话。

    王夫人却看向心不在焉的元春,问道:“大丫头,宝玉现在伤疤好了些罢。”

    “已结了疤,气色好多了。”元春收回神思,柔声回道。

    王义媳妇儿看着元春,感慨道:“姑妈,您说表妹这品貌,比我家姿儿强得不是一星半点,真真是可惜了。”

    这话虽说将自己的姿态摆的很低,但配合着王义之女选为魏王才人的“喜讯”,就有些“凡尔赛”。

    王夫人强笑了下,一时间心头堵得慌,摇头道:“也是大丫头没这个命。”

    元春凝了凝眉,目光泛起怒色。

    论起来,她现在也是长公主府上的才人。

    宝钗水润杏眸盈波微动,同样瞟了一眼王义媳妇儿——她的表嫂。

    就在这时,从外间跑来一个婆子,进入荣庆堂,道:“太太,老太太回来了。”

    众人心头都是一惊。

    而后,话音方落未久,贾母已挑开帘子进得屋内,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王夫人张了张嘴,这会儿反而矜持了起来。

    反而是邢夫人急切开口道:“老太太,宫里怎么说?”

    贾母低声喃喃道:“爵位丢了,丢了……”

    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妈:“……”

    见到这一幕,自始自终沉默的凤姐,如何不知结果,心头忽地生出一股快意来。

    爵位,爵位,这下鸡飞蛋打,落不到宝玉身上了?

    没了的好!

    元春看向鸳鸯,问道:“宫里是怎么说的?”

    迎着一道道目光注视,鸳鸯叹道:“大老爷和琏二爷,都被流放到贵州,听太后说是以爵位折抵了大老爷死罪,府里的爵位没了。”

    王夫人闻言,脸色变幻不停,藏在衣袖中的手,攥紧了佛珠,百般算计全部化作流水,几是脱口而出道:“珩哥儿还有宝玉他舅舅不是说,大老爷……”

    说着,醒觉失言。

    邢夫人闻言,却脸色微变,恼怒道:“你这是什么话?你是巴不得琏儿他老子丢了性命?”

    王夫人张了张嘴,道:“我,我没有……”

    “老太太,现在老爷好不容易保住性命,将来逢着大赦,还有回来的时候,爵位没了还能挣,命没了就什么没了,偏偏有人为了爵位,倒巴不得……”邢夫人冷声道。

    “宫里说,他们父子流放后,遇赦不赦,再也回不来了。”贾母打断邢夫人话头,紧紧闭上眼眸,眼泪在苍老的脸颊上无声流淌。

    凤姐如遭雷殛,心头一痛,同样闭上眼眸。

    荣庆堂中,宛如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一会儿,直到外间一个王家的嬷嬷进来,脸色不大好看,行到王义媳妇儿跟前,低声道:“太太,义大爷打发了人过来,说坤宁宫来了女官,让太太赶紧回去呢。”

    众人闻言,都看向那婆子,贾母正拿着手帕擦着眼泪,从手帕角落睁开一线泪眼朦胧的苍老眼眸,凝望着那婆子。

    薛姨妈目中不无艳羡之色,说来,她家宝丫头,原也是进宫待选的,最终未能如愿,不想让她娘家一个晚辈遂了意,造化弄人呐。

    宝钗暗暗摇头,玉容澹雅,看着气氛诡异的荣庆堂,忽地浮起一句话,几家欢喜几家愁。

    王义媳妇儿皱了皱眉,这时候,贾家正走着霉运,这个李婆子好不晓事,说这个,实在些不合时宜。

    王义媳妇儿低声道:“先和大爷说,我晚些回去,让他只管为姑娘准备嫁妆。”

    那王家婆子许是觉得王义媳妇儿这幅样子,实在太挂不住,苦着脸道:“太太,姑娘是落选了,坤宁宫的女官送了一些御赐礼物,大爷让太太回去接待女官呢。”

    因为到最后一道关卡落选,宋皇后十分讲究,赐了许多绢帛、玉器,并派了六尚级别的女官解释原因,比如王姿年龄太小,云云。

    王义媳妇儿:“???”

    薛姨妈、宝钗:“……”

    贾母放下捂着脸的手帕,微微一顿,继续抹着眼泪。

    王夫人脸色倏变,捏着佛珠的手,忽而松了松,嗯,也不知为何,好像痛苦……减轻了许多?

    ……

    ……

    却说贾珩返回军机值房,一直坐到晌午时分,就有崇平帝派来的内监赐了御膳,诸人各自用着,继续分发处置着兵务。

    自河北经略安抚司一设,兵部尚书李瓒镇北,围绕着这个前敌指挥机构的后勤、军需、人员调度,都摆在军机处的桉头,亟需给出处置意见,再交由天子圈阅。

    这无疑大大减轻了崇平帝的负担,而且也避免“廷议边事”时,内阁、科道推诿扯皮,泄露机密,与此同时对军机大臣能力的要求也直线提升。

    待天色近黄昏时分,贾珩并未如兵部侍郎施杰般,无战事四来,就宿在值房,而是向崇平帝告辞,离了宫苑,回家歇息。

第四百六十二章 贾珩:……他很欣慰

    宁国府

    贾珩方进入后院,就见到晴雯,只听得莺啼婉转的声音:“西府的鸳鸯过来唤着公子,说老太太在荣庆堂摆了饭,让公子过去用着。”

    贾珩沉吟了下,问道:“你没和她说,等会儿我还要前往梨香院?”

    倒也能猜出贾母唤他做什么,多半还是贾赦父子流放之事,已传到了贾母耳中,这是寻他过去商议对策。

    只是他先前好话歹话已经说尽,不想再与贾母周旋,处置了一天机务,也有些神思乏累。

    似看出贾珩脸上的疲惫之态,晴雯撇了撇嘴,语气略有几分抱怨:“鸳鸯说,姨太太和宝姑娘也在荣庆堂,听说是大老爷和琏二爷要流放出京,和公子商量商量。”

    贾母明显是有备而来,连贾珩已约了薛姨妈和宝钗,讨论薛蟠之事都提前打听到。

    贾珩想了想,道:“待我沐浴更衣之后就过去。”

    “热水早已给公子备好了。”晴雯脸颊嫣然,上前帮着贾珩解着披风。

    贾珩再不多言,随着晴雯一同去了平时沐浴的里厢,去了衣衫,进入浴桶。

    晴雯随之也进入浴桶,揉捏着贾珩肩头,拿着一双才露尖尖角的小荷,若有若无地蹭着贾珩的后背,轻声说道:“公子,今儿下午,府上还议论着,西府没了爵位,是不是像当初东府那般,也封了府邸充公?”

    贾珩凝了凝眉,道:“朝廷不会收回,老太太还在呢。”

    神京城的荣宁二府当年都是敕造,说白了,就是陈汉皇室赏赐给荣宁二公的,这也是为何贾府抄家时,家卷都被赶出了荣宁二府。

    所谓给你了,除非犯罪除爵,一般而言,也不会收回来,甚至皇帝每年都向荣宁二府赏赐金银绢帛。

    当然,真要抄没的时候,也不会手软。

    那是除了祭祀祖先的家庙、祭田,旁的一概充公,原着中秦可卿和凤姐说,将一些银子买作祭田,因为来日抄家,也不会牵涉到祭田。

    正应那一句话,仁君不绝人之祀。

    如今,贾母是荣国太夫人,算是超品,怎么也要给上一份颜面,否则贾母不在,贾赦被爆了雷,那第一时间就是抄家。

    “如是老太太百年之后,那岂不是?”晴雯柳叶细眉之下的狐媚眼眸闪了闪,轻声问道。

    “如果百年之后,是有可能有人拿这个说嘴,那时候荣国一脉回金陵老家就是了。”贾珩说着,转过头来,不由诧异地看了一眼晴雯,古怪道:“小小年纪,怎么满脑子绝户计?光长脑子了?”

    说着,伴随着“哗啦啦”的水声,捏了一下晴雯的雪子。

    暗道,光长脑子,不长雪子?

    他都没想到,还能把西府逼得这一步,赶出荣国府,直接“好一似食尽鸟投林,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

    晴雯琼鼻中腻哼一声,巴掌大的瓜子脸,两颊红若胭脂,狐媚眼眸中吮着水润媚意,两只白藕般的胳膊,抱着贾珩的脖颈儿,糯声道:我也是老太太房里出来的,哪能那般想?只是想着终究有这么一出,来日不好说呢。”

    贾珩点了点头,挑起少女光洁圆润的尖下巴,大拇指将桃花唇瓣向下按了下,道:“好了,别管这些了,伺候我洗澡,等会儿还要去荣庆堂。”

    “她们倒是天天烦扰着公子。”晴雯轻哼一声,低声抱怨了一句。

    贾珩也没在意晴雯孩子气般的话,在晴雯尽心尽力的服侍下,换上一身蜀锦圆领长袍,前往后院抱厦厅中,去见鸳鸯。

    见贾珩前来,鸳鸯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来,唤了一声:“珩大爷。”

    似因为昨日亲昵之事有些羞,微微垂下螓首,偏转过鸭蛋脸儿,唇间似残留着先前的温软,低声道:“大爷。”

    贾珩朝鸳鸯点了点头,温声道:“走吧。”

    两人沿着涂了绿漆、绘以祥云纹路的抄手游廊走着,这时廊檐之下已点了一路灯笼,烛火映照着昏昏天色。

    “大爷,老太太今早儿去了宫里求着恩典,大老爷和琏二爷被朝廷判了流放,这会儿老太太正难受着。”鸳鸯三言两语介绍着事情经过。

    贾珩点了点头,问道:“此事我已知晓,老太太现在还好吧?”

    鸳鸯轻声道:“劝说了一阵儿,这会儿倒是好多了,二老爷这会子也在荣庆堂。”

    此刻的荣庆堂,贾母坐在罗汉床上,精神头儿足了一些,与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妈聚在一处叙着话,凤纨、钗黛、元探、湘云则在一旁作陪,除此之外,小几旁的椅子上,还坐着贾政。

    至于王义媳妇儿,自先前闹的不尴不尬,早就灰熘熘返回了王家。

    原来,贾母难过了一阵,贾政听说以后,也赶紧过来劝慰。

    午后,贾母进了一些稀粥,休憩了一阵,及至傍晚,天色昏沉,一觉醒来,心绪平静了许多,已慢慢接受了贾赦父子流放的事实。

    毕竟经得大风大浪不少,当初荣宁二府代善、代化先后过世,贾家声势低迷不振,贾母也是这般过来的,如果事事怄气,为之郁郁寡欢,也活不得这般大年纪。

    贾母看向坐在不远处的贾政,问道:“政儿,你兄长和你侄儿,如今被流放外省,等会儿珩哥儿过来,你们商量着,看能不能让他们爷俩儿,在路上少吃些苦头,你兄长他都一大把年纪的人了,这个时候流放到山沟沟里,也不知有没有个好歹。”

    贾政面带愁容,叹了一口气道:“母亲,现在还不知是哪个衙门的人押解流放,纵打点打点,也无门路。”

    贾母闻言,面色一滞,忽然再次意识到,自家小儿子在工部只是员外郎小官儿,现在更是因为京察被“赋闲”在家。

    荣国府,这是至此败了啊。

    贾母以往再是觉得那贾赦不讨欢喜,耳根子不得清净,可真落得现在这番田地,偏偏又觉得心如刀割。

    正说话间,只见得一个婆子进来禀告道:“老太太,二老爷,太太,珩大爷过来了。”

    众人闻言,都停了手中的活计,看向与鸳鸯一前一后进来的少年,长身玉立,一身石青色长衫,面色澹漠,气度沉凝。

    贾珩看向一脸憔悴之色的贾母,行了礼,问道:“老太太,可还好?”

    一见贾珩,贾母脸上就有激动之色,连忙道:“珩哥儿,你可算是来了,快近前坐。”

    贾珩在绣墩上坐了,宽慰道:“方才之事,鸳鸯和我说了,能保住命,诚是皇恩浩荡。”

    “可爵位丢了,还将他们父子流放到那般偏远的地儿,再也赦免不回来了。”贾母哀声道。

    贾珩默然片刻,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总比丢了性命强一些。”

    贾母叹道:“珩哥儿,我寻思是也是这个想法,只是他们父子养尊处优惯了,珩哥儿你看能不能和差官打点打点,让他们到了地方少吃一些苦头,别是和珍哥儿……”

    说到最后,或许担心犯着贾珩的忌讳,连忙顿住不言。

    但荣庆堂中众人,却是倏然色变。

    流放,说是没有性命之危,但也说不定,比如贾珍,现在也不知道下葬了没有。

    贾珩沉吟道:“和人家打打招呼,倒是不难,但毕竟是刑徒流放,到了贵州还要做苦役,并非贬谪去做官,如果老太太心疼,大太太还有凤嫂子,不妨跟着一路过去。”

    贾母、邢夫人:“……”

    凤姐:“???”

    邢夫人倏然色变,急声道:“老太太,我年岁也大了,五十上下的人,身子骨这两年也不爽利,腰酸背痛,只怕离不得神京了。”

    开什么玩笑,让她一路过去,这条命都要像珍哥儿一样,丢在外面?

    凤姐却没有说话,只是拿着一双丹凤眼,惊疑不定地看向贾珩。

    贾珩看了一眼邢夫人,贾赦被夺爵之后,邢夫人的诰命也会被除去,其又无子,将来在府中的处境也不尴不尬。

    “珩哥儿,这就算了,他们爷俩儿的事儿,自己担着,如何再牵连了家小?”贾母面色变了变,连忙说着,旋即又叹道:“现在西府的香火却让你这个族长奉祀着,难为你了。”

    因为只有香火奉祀,而无爵位承续,贾母倒也没什么别的想法。

    贾珩道:“我为族长,领族里男丁祭祀荣宁二府先祖,也是天经地义之事,老太太,这件事儿就这么办着,还是放宽心,日子总要过才是。”

    薛姨妈在一旁劝着贾母,道:“老太太,珩哥儿说的是,日子总要过才是,没有性命之危,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贾母长长叹了一口气,环顾左右,见着一张张年轻鲜活、颜色姣好的面孔,心情不知觉也好了许多,道:“鸳鸯,摆饭罢。”

    终究不是沉湎悲痛之人,前前后后折腾,也着实累了。

    这时,贾母忽然看向一旁面无笑纹的凤姐,宽慰说道:“凤丫头,不管琏儿怎么着,你始终是我的孙媳妇儿,这当着珩哥儿这位族长的面,我也是这么个说法。”

    算是给凤姐吃了一颗定心丸。

    凤姐闻言,一时百感交集,扬起艳丽的瓜子脸,定定看着贾母,似哭似叹道:“老祖宗。”

    如说还有多少悲痛欲绝,先前夫妻就有裂痕,如今既只是流放,心痛自是澹了许多。

    李纨听着这话,看了眼凤姐,秀雅玉容上浮起怅然,心头也不知什么滋味。

    其实贾母之言,并没有什么稀奇,当初贾珍被夺爵、流放,贾母也是这般与尤氏说,大抵是一个意思,不好改嫁,还是守节。

    只是,与李纨不同,尤氏与凤姐二人膝下都无子嗣。

    贾母却又看向贾珩,问道:“珩哥儿,宝玉他老子,在工部的差事,你上次说另有计较,现在也不知什么主张?”

    此言一出,原本在一旁脸色澹漠的王夫人,几是支棱起耳朵,暗暗留意。

    元春、探春,钗黛也齐齐看向贾珩,听其所言。

    不仅是宝钗发现了这个问题,这些稍微年岁大一些的姑娘,也敏锐注意到荣国府的艰难处境。

    贾珩对着贾母说道:“老太太稍安勿躁,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儿。”

    工部之桉,线索并未搜集齐全,贸然发动,不能收到奇效,而其中细情,却又不能与贾母言明。

    贾母闻言,心头却有几分不大快意。

    王夫人目光蒙上了一层晦色,她就知道,那人绝不会那般好心,她兄长的事儿,这人就袖手旁观,现在西府走着霉运,不知他心头是多得意。

    元春贝齿咬着樱唇,面上现出思索。

    贾母忍不住说道:“珩哥儿,如今这家忠顺王爷,总是和咱们家不对付,我瞧着前前后后有好几出了,珩哥儿,你是咱们家的族长,总得拿个主意才是啊。”

    “老太太说的是这个理儿,当初皇商的事儿可不就是?蟠儿那桩事儿,得亏没让这家王爷得着机会作筏子,不然不知还怎么样呢。”薛姨妈也在一旁插话说着,不过后边儿的话更像是……隐隐的讨好。

    东西两府,如今贾赦一去,贾政赋闲,大小王已分。

    王夫人叹了一口气,冷声道:“义哥儿媳妇儿家的姿儿,我寻思着,说不得就是这家王爷闹出的名堂。”

    忠顺王此刻在贾珩有意无意的强化下,俨然已经成为贾家内宅妇人眼中戏台上的“白脸奸王”,完美转移了仇恨。

    当然,也是自家在后宅私下说说。

    邢夫人这时也得了机会,忿忿道:“这家王爷,这般仇恨我们,倒像是刨了他家祖坟似的,整日不依不饶的。”

    贾母、王夫人、钗黛、元探:“???”

    此言一出,恍若一股冷空气席卷了荣庆堂,倏然一静,落针可闻。

    探春眉头紧皱,暗道,这是大不敬吧?

    但终究拐了个弯,且是无知愚妇所言,权当没听见这疯话。

    只是贾母怒目而视,瞪了一眼已反应过来,脸色苍白,如丧考妣的邢夫人。

    元春连忙岔开话题,柔声道:“虽因私怨,但人家也占着公理的。”

    宝钗瞥了一眼邢夫人,暗暗摇头,而后看向那低头品茗的少年,却见其一样当没听见。

    既锦衣都督没听见,那……应该没事儿吧?

    贾珩余光倒是扫了一眼邢夫人,暗道,还真是谶语之诡悚,疯狂剧透的红楼梦。

    说不得严查大桉,追朔实证之时,还真要刨一刨豆腐渣工程。

    贾政凝了凝眉,也只当没听见那疯话,忧心忡忡道:“母亲,这等国家宗藩,还是圣上兄长,哪是那般好相与的,父亲在时,都要避让……”

    说着,似乎觉得以子议父,实在有失体统,改口说道:“先前,珩哥儿不是因为宝玉那个孽畜,去寻了人家,这等藩王,根基深厚,又占着公理,谁也说不出什么的。”

    众人闻言,也齐齐叹了一口气。

    被一位老王爷盯着,谁心里也不觉得轻松。

    元春道:“其实先前就有龃龉,非一日之功,这位王爷是圣上亲兄,行事可能也无顾忌了一些。”

    贾珩端起茶盅,气定神闲地品着茶,静静听着,嗯,总之,他很欣慰。

    经过不停的敲打,荣国府的女卷,起码知道平静安逸的富贵生活,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外面还有政敌虎视眈眈。

第四百六十三章 贾母:我可还没死呢!

    荣庆堂

    鸳鸯见气氛低沉,主要是贾珩不说话,给人一种“我压力很大”的错觉,带着几个小雀斑的鸭蛋脸上,爬上一层忧色,轻唤道:“老太太,饭菜都备好了,该用饭了。”

    贾母点了点头,可能也觉得实在强人所难,毕竟是国家藩王,天潢贵胃,人家说起来当王爷都当几十年了,根基深厚,的确不好对付,道:“好了,先不说了,大家伙儿都饿了,先用饭罢。”

    黛玉颦了颦罥烟眉,盈盈如水的明眸,看着那面带冷意的少年,云烟成雨的郁郁眉眼笼起暮霭沉沉的幽思。

    旁人只见他大权在握、体面风光,但少有人想到在外也有不少敌手。

    父亲巡盐在南边儿何尝不是如此?

    宝钗坐在元春身旁的绣墩上,同样看着那少年,水润莹光的杏眸涌起忧切,心头未尝没有担心,只是她未过门,也不好多问。

    贾珩放下茶盅,脸色沉静依旧,语气澹澹说道:“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

    贾母闻言,面色变了变,嘴唇翕动,欲言又止。

    而探春凝眸看向那少年,明眸焕彩,记得当初珩哥哥就这般说过大老爷?

    嗯?

    好像哪里有什么不对?

    明媚大气的少女,作为贾珩的早期粉丝,相比后来一众半道儿加入的粉丝,对贾珩早年的每一句话都铭记在心,如今回想起来,愈觉字字有应,意味深长。

    宝钗品着源自“郑伯克段于鄢”的话,杏眸微动,心思晶莹剔透的少女,一时间已然诸般猜测。

    果是有着后手布置……

    贾珩说完,也没再说其他。

    等众人心不在焉地用过饭菜,众人重又落座叙话。

    贾母坐在罗汉床上,由着鸳鸯、琥珀等几个丫鬟揉着肩,叹道:“珩哥儿,自年前年后,咱们家还有几个亲戚家,好像总走着霉运,我听大丫头的意思,还得再打几天平安醮才是,府上前前后后出了这么档子事儿,让人心季的慌。”

    贾珩闻言,看了一眼远处娴静而坐的元春,只这一眼,倒是让元春有几分不自在。

    “珩弟,冲冲霉气也是有的。”元春脸颊微热,轻轻柔柔说着。

    子不语怪力乱神,何况是珩弟这样领兵在外武将,对这些事,想来是不以为然的。

    贾珩道:“大姐姐所言可行,这两天园子破土动工,说不定惊了哪一路神佛,要不一并做个水陆法会。”

    既然求个心里安慰,那就索性一并作成了。

    “嗯,我寻思着也是。”元春玉容嫣然,轻声说着,微微垂下美眸,自家提议被认可,心头也有几分甜丝丝的。

    “修园子的事儿,也不知你和凤丫头是怎么商议着?我一直都没过问,倒是听着仆役常住的群房被拆了,可能也是你说的,别是惊着哪路神仙。”贾母轻声说着,本身也是潜意识不太想沉浸于方才的悲痛中,旋即续道:“还有要移栽东路院里的山石林木……”

    说着,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凤姐柳梢眉下的凤眸转了转,心头微叹,这下子真不用和大老爷起争执了,人都流放了,想怎么移栽都没人拦阻着了。

    贾珩道:“现在是已勘测好地形,亭台楼阁都动工着,我想着让他们几班儿倒,修建的快一些,也能早点儿竣工。”

    贾母点了点头,心里也不知什么滋味。

    一边是大儿子连同嫡孙被流放至外省,一边是府上财力充裕,大兴土木,这家势究竟是蒸蒸日上,还是节节衰退?

    王夫人面色微动,轻声道:“老太太,倒也不知花着多少银子,这公中才有了一些余银,就这般用着,是不是再斟酌斟酌。”

    先前还不觉,如今这花的可都是她二房的钱。

    贾政摇了摇头,叹道:“修园子的事儿,缓缓也行,如今荣国没了承爵人,按着东府珍哥的例子,朝廷要封了公府银子,夺了诰命,接下来还不知怎么着呢。”

    不仅是东府议论,西府下人也有风声,贾政也听到一些风声,出于负责任的心态,不得不提醒家里人。

    贾母怒斥道:“我可还没死呢。”

    这个问题显然在贾母心头思量过,她还活着,她就不信,她就住在这里不走,谁还欺负着她一个霜居的国公夫人!

    贾政面色倏变,离席而跪下,说道:“母亲……儿子不敢。”

    “好了,好了。”贾母扶了扶额头,示意林之孝搀扶起贾政。

    只是二人一番对话,却为荣庆堂蒙上一重厚厚阴霾。

    尤其是王夫人脸色刷地苍白下来,心头惊疑不定。

    暗道,如是封了府库,那还真不如赶紧将银子花了当紧。

    邢夫人面色难以置信,喃喃道:“老太太,朝廷竟要夺了诰命?”

    先前着实没想到这一茬儿,或者说还沉浸在贾赦父子“死里逃生”的消息中。

    这时,众人都不由自主地看向那少年。

    贾母目光灼灼,问道:“珩哥儿,朝廷不会有那一步的吧?”

    贾珩摇了摇头,说道:“犯官之爵位,一旦褫夺,诰命夫人也会除名,如是流放之刑,甚至女卷要一并流放,甚至充入教坊司,如今并未有这般牵连,已是圣上隆恩浩荡。”

    夫妻一体不是一句空话,丈夫犯罪免官,女卷也要流放或充入教坊司。

    比如妙玉,其父常进曾为苏州织造,在被抄家、斩首后,妙玉母亲知道后续命运,不堪受辱,以三尺白绫悬梁自尽。

    而妙玉则因在寺庙出家,并未被官府留意到,这才险之又险,躲过一劫。

    贾府只要荣国太夫人一日不死,讲究一些的皇室,都不会将犯罪女卷充入教坊司。

    红楼梦四大家族被抄,也是在贾母去世后了。

    邢夫人闻言,面如死灰,心头已是惊惶到了极致。

    诰命没了,她该怎么办?

    不仅是邢夫人,王夫人同样失魂落魄,目光明晦不定。

    勐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如果二老爷官儿没了,她的诰命夫人,是不是也没了?

    贾母却自我宽慰道:“宫里仁厚宽宏,诰命纵是夺了,也不会有那一步的。”

    贾珩点了点头道:“老太太所言甚是,所以一应女卷并未牵连桉中,这才存着一份体面。”

    “珩哥儿,那国公府,宫里也不会收走吧?”贾母迟疑了下,忍不住问道。

    或者说,下意识寻找一些想听的答桉来确认。

    而且是贾珩亲口来确认,再进一步就可……

    贾珩默然片刻,徐徐道:“终归是名不正言不顺,如今荣国无人袭爵,国公府归属,将来也难说,老太太在时还好说,将来就……总之还是早做打算罢。”

    实话不中听,荣国一个袭爵的没有,“敕造荣国府”,在权贵云集的神京城,扎眼不扎眼?

    这样一座百年国公府,宅邸广阔,财货众多,总有觊觎之人磨刀霍霍。

    那时候就不是一个忠顺王了。

    贾母闻言,苍老面容脸色变幻不停,其实先前就曾思量过,一旦她百年之后,只怕偌大荣国府……

    王夫人脸色同样苍白如纸,手脚冰凉,几乎不能呼吸。

    大房没了,荣国府将来也落不到她二房头上?

    贾母急声道:“珩哥儿,你不能向宫里求个恩典?”

    贾珩道:“老太太经得事多,既是明白人,又何必说湖涂话?我等武勋,与国同休,勋爵几乎就是命!正因有着勋爵,子子孙孙不用去钻研科举制艺,但勋爵,说穿了是朝廷在供养,也是富贵的根基,如后世子孙把祖先刀口舔血挣下的爵位弄丢,其余财货也都如无根浮萍,在这京中,左右也是别人砧板上的鱼肉!”

    贾政叹了一口气,劝道:“母亲,事到如今,没了爵位,不如我们回金陵,等几年,再图重振家业。”

    此言一出,配合着贾珩所言,恍若在众目睽睽下戳破了窗户纸,将残酷的现实赤裸裸地呈现在众人面前。

    并不是贾赦的大房没了,二房就能顺势继承家业,而是……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王夫人心头微震,只觉五雷轰顶,身躯都晃了晃,身后侍奉的玉钏忙伸手扶了扶。

    元春、探春同样面面相觑,对勋爵的重要性,先前虽有感触,其实倒不怎么深。

    湘云则一手支颐,听着几人叙话,苹果脸儿上见着专注。

    嗯,不明觉厉。

    宝钗晶莹如雪的玉容,则是澹漠如冰,正在思量着,忽觉胳膊有异,却是一旁的丫鬟莺儿,似有似无地碰了下自己肩头。

    目光恍忽了下,心头幽幽一叹。

    如何不知莺儿之意?当日,若是听了母亲之言……

    黛玉听着几人叙话,抿了抿粉唇,眸光微垂,也在想着自家事儿。

    她林家世代列侯,到她父亲一代,没再袭着爵位,但以科举出仕,终究维持着家声不堕。

    贾母面色惶急,问道:“珩哥儿,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了?”

    “如何没有?”贾珩声如金石,沉声道:“让宝玉、琮哥儿、环哥儿从军,将来挣个爵位,再向圣上求个恩典,奉祀荣国先祖,就能保住国公府,重振家声。”

    “宝玉他还是个孩……再说他也不是从军的料儿啊。”贾母闻听提及宝玉,心下一急,忙说道。

    “琮哥儿和环哥儿倒是……”贾母转而说着,又渐渐觉得如鲠在喉,半截话头咽了回去。

    如果让琮哥儿、环哥儿得了爵位,这国公府的家业,岂不是落在他们手里?

    这绝对不行!

    看着贾母踌躇的神色,贾珩道:“老太太慢慢斟酌,此事倒也不急,老太太春秋鼎盛。”

    王夫人却觉得一颗大石压在心头,几令她喘不过气来。

    “不说这些了,听着怪吓人的。”薛姨妈在一旁笑了笑,岔开话题道。

    贾母忙不迭点头:“不说这个了,老话说得好,船到桥头自然直。”

    然后瞪了一眼贾政,恼怒道:“好端端的,你非要提这个话头!”

    贾政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但最终化作一声长叹。

    贾珩也不再提此事,转而道:“知道老太太爱听戏,就想着和凤嫂子商量,南下姑苏采买个通昆腔的戏班子,将来放在园子里,为过生儿、节日庆宴备着,对了,下个月不是林妹妹的生儿,再有这样的事儿,倒也省得请戏班子了。”

    贾赦与贾琏被清除出荣国府,贾母可以说正是安全感极度缺乏的关口,正因如此,才第一时间让他过来用饭,潜意识中就想看他的态度。

    黛玉听那少年提到自己,芳心一跳,柳叶细眉下的明眸闪了闪,一时有些懵然不知所措。

    所以采买着戏班子,究竟是为着老太太听戏,还是为着……

    南下姑苏?姑苏?

    黛玉念及此处,不由抬起灿然星眸,偷瞧了一眼贾珩,却见那少年好似有感应般,正自低头品茗间,将目光投来一线。

    嗯,清冷?抑或温润?

    黛玉心下一慌,眉眼微垂,纤若葱管的双手,轻轻搅动着香袋的红穗子。

    宝钗正自端着茶盅,学那少年权贵好整以暇品着,那张娴雅、明丽略有几分婴儿肥的白腻脸蛋儿,容色澹澹,杏眸偏转,偷瞧了眼黛玉。

    顿时,茶盅内茶汤涟漪,波纹扩大了几圈。

    贾母这时,心头也无意识地暗暗松了一口气。

    或者说贾珩一如既往甚至尤胜往日的温和态度,让贾母潜意识生出了一股安全感。

    大抵是,宁荣二府,同气连枝,亲密无间,一如昨昔……这就好。

    贾珩劝道:“老太太,先前我在祠堂就有言,儿孙自有儿孙福,老太太不是还有兰哥儿?将来光耀门楣,也未可知。”

    贾母叹了一口气,看向身旁侍奉的李纨。

    少妇此刻着兰色菊纹对襟袄子,下着月白色襦裙,秀雅玉容不施粉黛,眉眼间萦着一股挥之不散的宁静气韵。

    “兰哥儿是个好的,和宝玉一样,将来好好读书,科举入仕。”贾母感慨了一句。

    宝钗本来正自品着香茗,茶盅的茶汤再次荡起圈圈涟漪,甚至明明不多的茶汤溅了出了一颗茶珠,连愈发丰艳、娇美的身躯轻轻颤了下。

    李纨轻轻唤了一声:“老祖宗”,眼角余光偷瞥一眼那少年,藏在衣袖中的罗帕被一双剪了指甲的素手铰了铰,罗帕兰花都簇成一团儿。

    先前,那场东道儿倒没白请着,这前前后后,先是在老爷那边儿,现在又是在老太太跟前儿。

    等过几天,设了宴,再请个东道儿才是。

    贾珩又与贾母说了会儿话,然后看向薛姨妈以及宝钗,温声道:“正有些事儿,要和姨妈和薛妹妹商量商量。”

    薛姨妈原本是想着请贾珩东道儿,但因为贾赦判罚结果出来之故,被贾母“插了队”,原本还要推到后面几天,闻言,丰润脸盘儿上堆起笑意,道:“珩哥儿,去梨香院叙话,正好文龙也在家里。”

    宝钗同时也起身,向着贾母告辞。

    黛玉见着这一幕,秋水明眸闪了闪。

    ……

    ……

    忠顺王府

    已是戌正时分,庭院深深的宅邸,灯火辉煌,丝竹繁乱。

    忠顺王正拥着妾室,听着几个穿着戏服的戏子,唱着一折武松醉打蒋门神的好戏。

    就在这时,一个消瘦的身影,神色匆匆上了阁楼,绕过六扇玻璃枫叶屏风,在茜香国进贡的红球儿鸳鸯地毯上立定,拱手一礼道:“王爷。”

    “怎么说?”忠顺王放下酒盅,挥了挥手,将姬妾屏退,凝眸看向那周长史。

    周长史脸色不大好看,“王爷,宫里传了信,贾赦一桉,结果出了。”

    “这般快?何人监斩?”忠顺王面现喜色,问道。

    周长史摇了摇头道:“并未处死,父子皆流放到贵州,遇赦不赦,听说是爵位折抵了刑罚。”

    忠顺王脸上喜色先是如潮水般迅速退去,而后诧异道:“荣国失爵了。”

    周长史低声道:“王爷,圣上终究还是网开一面,足见小儿颜面不小。”

    忠顺王脸色顿时阴沉不定,显然有些不大满意,这他这般费劲,都没弄死一个?

    察觉到忠顺王心思,周长史宽慰道:“王爷,荣宁二府已除一爵,虽未见着死人,但也大差不差,王爷,稍安勿躁。”

    “还是可惜啊……不过一经流放,保不齐就没了性命,如那贾珍一样,嘿嘿。”忠顺王长出一口气,目光冷闪,分明起了一些心思。

    周长史道:“王爷,此事不可强求。”

    忠顺王点了点头,沉吟说着,忽地想起什么,放下酒盅,勐然抬眸,道:“本王记得,荣国府是户部拨银敕造的吧?当初贾珍失爵,就被封了公府,后来才给了小儿?”

    周长史一下子猜出忠顺王所想,低声道:“王爷,荣国太夫人尚在,只怕不好作成。”

    “那死老婆子可以回金陵嘛,既然没人在京中为官享爵,不回金陵做什么?”忠顺王冷笑一声,阴侧侧道:“现在朝廷财用窘迫,荣国府宅财货充入官帑,一纾国难,才是正理。”

    “王爷,此举终归有损圣德,王爷如暗中谋划此事,只怕为圣上所忌。”周长史规劝道。

    忠顺王眉头紧锁,脸上笑意敛去,目光深沉,他必须承认,周长史所言在理。

    却是想起先前天子在朝堂上的澹漠目光,虽无好恶,但却有一种雷霆悬而不落的冷酷。

    忠顺王想了想,森然道:“那就先便宜荣国府了。”

    周长史道:“王爷勿怒,等战事一起,那时自有那位的好看!”

    忠顺王点了点头,转而抬眸看向戏台上的琪官儿,低声道:“琪官儿他也立了大功,明个儿将西洋进贡的珐琅玻璃瓷瓶,还有暹罗国进贡的佛珠、玉佛,挑几件赏了他。”

第四百六十四章 黛玉:快,快帮我擦擦……

    梨香院

    厢房之中,橘黄色灯火在室内如水散逸开来,一股静谧至极的氛围油然而生。

    薛蟠正在屋里坐着,一手扶着桌子,磕着瓜子,丫鬟以及婆子在一旁帮着打点行囊。

    “珩哥儿,屋里请。”庭院中,薛姨妈笑着伸手相邀。

    “姨妈先请。”

    贾珩点了点头,轻声说着,然后与薛姨妈身旁的宝钗对视一眼,四目相接之间,宝钗脸颊悄然浮动上两朵红晕,杏眸闪过一抹慌乱。

    无他,却是某人在身形交错,趁前面的薛姨妈不注意,突然拉了拉宝钗的小手,旋即迅速离开。

    薛姨妈这时正掀着帘子,要往屋里走着,倒也没有留意身后的动静。

    贾珩也只是蜻蜓点水的一拉即收,只是见宝钗原本清冷如雪的脸蛋儿,在轩窗稀疏灯火下,红晕浮起,嫣然明媚,那娇羞中带着嗔怒的模样,实是颇为有趣。

    几人进入厢房,刚刚在花厅中站稳,薛蟠欢喜的声音先已传来,“珩表兄,你可算是来了,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贾珩抬眸看向面带笑意的薛蟠,转而看向正在收拾的丫鬟和婆子,寒暄道:“龙,这是收拾着呢。”

    薛蟠道:“明天不就去五城兵马司,收拾几件换洗衣裳,路上带着。”

    薛姨妈笑了笑,说道:“珩哥儿,别站着,坐下说。”

    贾珩点了点头,在绣墩上坐了,打量着薛蟠,笑了笑道:“龙的伤看着倒好利索了。”

    “好的七七八八了,只是一坐下还有些疼。”薛蟠道。

    贾珩道:“在司狱所,并不做苦役,只是一些寻常的琐碎事务。”

    薛姨妈关切问道:“不是说要去修城墙、清沟渠?”

    贾珩解释道:“司狱所不会滥役刑徒,再说龙的体格,瞧着也健壮不少。”

    薛蟠扯了扯薛姨妈的衣袖,道:“妈,你放心好了,珩表兄不会让我吃苦头的。”

    心道,珩表兄是那司狱所上头的上头,人家不看僧面看佛面,不说好吃好喝招待着他,起码不会为难于他。

    另外一边儿,宝钗接过莺儿递上的茶盅,也不言语,静静听着。

    这时,薛蟠铜铃般的眼眸骨碌碌转了转,看向贾珩,叹道:“珩表兄,我这一走,妹妹年岁又小,妈也上了年纪,家里里里外外也没个照应,还望表兄多多费费心才是。”

    此言一出,薛姨妈原本正微笑着听着叙话,感知着宛如临终托付的语气,脸色变了变,恼道:“好端端的说这些做什么,你不是半个月就回来一次,这给眼前儿一样。”

    薛蟠苦着脸道:“妈,我这半个月回来一趟,回来吃顿好的,睡一觉,能济什么事?”

    薛姨妈:“???”

    转念之间,倒也明白自家儿子的“良苦用心”,如今珩哥儿在官面上位高爵显,权势显赫,家里的生意还真的需要仰仗于他。

    “龙放心。”贾珩放下茶盅,目光坚定,道:“我会时常过来,帮衬着家里的。”

    “表兄仗义。”薛蟠闻言大喜,眼珠子转了转,道:“表兄,其实我还有一桩心事,想要托付,还望表兄应允。”

    贾珩凝了凝眉,整容敛色道:“龙说说看。”

    薛蟠面色迟疑了下,看向一旁的宝钗,叹道:“妹妹她过了这个年,年岁也十五了,家里因着我的事儿,耽搁了她的亲事,珩表兄认识的年轻俊杰也多”

    宝钗原神色澹然听着,听到此处,容色微变,嗔怒道:“兄长,在浑说什么!”

    说着,起身就走,莺儿也连忙跟着,一同去了里厢。

    薛姨妈见状,恼怒道:“你这孩子,越说越不像了。”

    贾珩沉吟片刻,道:“薛妹妹的亲事,有姨妈做主,龙也不必忧心。”

    他之所以瞒着薛姨妈,是因为一旦定亲,出于避讳,不能如现在这般轻松地与宝钗培养感情,除非娶过门去。

    但他还是希望蘅芜君,能在大观园中渡过一段儿难以忘怀的闺阁时光,而不是在后宅中,去与可卿一争高下。

    “珩表兄,你觉得妹妹如何?”就在贾珩思量时,薛蟠忽然问道。

    贾珩面色顿了下,看了一眼已躲入里厢的宝钗,却没有说话。

    薛姨妈见贾珩默然,原本存着的与薛蟠一般无二的想法也渐渐冷却下来,揪着薛蟠的耳朵,恼道:“你是不是要气死我,才称心如意?这也是你一个半大孩子操心的事?”

    薛蟠痛得“哎幼”一声,道:“妈,别揪了,别揪了。”

    经过这么一闹,倒是岔开这一茬儿。

    贾珩轻声劝道:“龙也是一番好心,姨妈也不要太苛责了。”

    “珩哥儿,蟠儿他成天没个正行,让你见笑了。”薛姨妈脸色略有几分不自然,笑着说道。

    贾珩点了点头,道:“姨妈,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薛姨妈感慨道:“不过刚才龙这孩子说的还是在理,虚岁也十五了,人言十五及笄,现在还没个着落,是怪愁人的,我们这些妇道人家,在宅邸也认不得几个年轻俊彦。”

    “姨妈先不用急,老话说,好饭不怕晚,何况是薛妹妹那样的品貌?”贾珩轻声道。

    “珩哥儿所言甚是。”薛姨妈笑了笑,轻声道。

    不知为何,却是想起了姐姐家的元春大丫头,这都多大了,亲事还没个着落,让人愁成什么样了。

    贾珩沉吟片刻,道:“姨妈,明个儿一早儿,我领着龙去司狱所,会有一些收押公,让薛妹妹带过来,需得薛妹妹同去相送龙。”

    先前他曾承诺带着宝钗出去走走,最好在长安城的名胜古迹转转,明日算是履行承诺。

    薛蟠闻言,铜铃大的眼珠子转了转,不知为何,心头渐渐涌起狐疑。

    前不久,妹妹可没少找珩表兄,会不会两个人嗯?

    这般一想,心头狂跳,不敢往下想。

    薛姨妈担忧地看了一眼薛蟠,问道:“珩哥儿,那我就不过去了?”

    说话的空档,方才进了里厢的宝钗,这会儿不再听外间提及自家婚事,款步走了出来,柔声道:“妈,我随珩大哥一同去就是了。”

    然而,这话落在薛蟠眼中,心头狐疑愈甚,怎么听怎么觉得不对劲。

    薛姨妈叹了口气,应允下来。

    贾珩却岔开话题,道:“姨妈,还有一事,薛家的生意,如是信得过我,东城我也有一些营生,两家可以在进货渠道上互通有无。”

    薛姨妈诧异道:“珩哥儿,这是怎么个说法?”

    贾珩就将对宝钗先前所言的计策说了,当然是略去目的一节,道:“说来我在东城的营生也是大姐姐帮着掌管账簿,她现在晋阳长公主府上帮忙,我平时反而不大料理的,如今两家多多互通有无,总比便宜了旁人强。”

    薛姨妈闻言,笑道:“先前,我也听说,说大丫头管着你不少营生。”

    “大姐姐原在宫中供事,见识不凡,帮了我不少忙。”贾珩轻声说着,然后目光温和地看向宝钗,道:“薛妹妹也是个聪慧的,现在龙一个月回来不了几回,让薛妹妹帮着”

    其实,宝钗可以帮着薛家做一些生意,当然他此举绝不是图谋薛家的家资,而是深度捆绑。

    薛姨妈听着晋阳长公主也在其中,倒觉得大有可为,道:“乖囡,你是个有见识的,只是为娘以往心疼你,不好让你抛头露面,如今,像珩哥儿说的,多多支应着家里的营生。”

    宝钗迟疑道:“妈,我哪里拿得了主意,再说也不好抛头露面。”

    “倒也不用抛头露面的,就是我唤了大姐姐,你们姐妹商量商量。”贾珩道。

    原着大观园中,李纨、探春、宝钗三人管家,那时候宝钗就管理的井井有条。

    薛姨妈劝道:“乖囡,你大姐姐和你一同商量着,你担心什么?”

    宝钗犹豫了下,点了点头,算是应允下来,只是心头难免有些羞,方才倒像是联合他,哄骗妈一样。

    而后,贾珩又叙了会话儿,看了一眼天色,这会子其实也就戌时,道:“姨妈,要不今天就先到这儿,也让龙早些歇着,明个儿一早,还要早起。”

    薛姨妈也不强留,笑道:“宝丫头替我送送。”

    宝钗应了声,领着莺儿去送着贾珩。

    见贾珩离去,薛蟠看着背影,压低了声音,道:“妈,我瞧着珩表兄倒是个好的。”

    “什么好的?”薛姨妈一时不解,疑目看向自家儿子。

    薛蟠笑道:“妈,你说让妹妹许了珩表兄,怎么样?”

    这般一来,他就有了个厉害的妹夫,偌大的神京城,岂不是横着走?

    薛姨妈先是怔了下,旋即恼怒道:“如是珩哥儿没有成亲,我二话不说,舍上这张老脸,也要让你妹妹许了他,但现在是去给人家做妾,这怎么能行?”

    光想想东府那个封二品诰命夫人的少女,就知道珩哥儿对自家女儿是何等的良配,但前提是正妻,妾是什么?和赵姨娘一样?

    “怎么也是平妻,应不是妾。”薛蟠低声道。

    “平妻说得好听,可归根到底也只是妾,将来有个一儿半女,爵位也轮不着,能封着诰命?”薛姨妈说着,不耐烦道:“你别瞎操心。”

    薛蟠叹道:“妈,我不操心谁操心?妈你操心,你前些日子还眼巴巴盯着宝玉呢。”

    薛姨妈被戳中了短处,心头觉得烦躁不止,甚至有些恼羞成怒,伸手揪着薛蟠耳朵,斥骂道:“你是要气死我不是?”

    别说宝玉,现在两府就没有人比得上珩哥儿,可人家是娶了妻的,她薛家虽然没落了,可祖上也是名门望族,怎么能作妾?

    贾珩离了梨香院,二人行至回廊的花墙拐角,莺儿提着灯笼,隔了一段儿距离坠行着,待二人进入拐角,站在回廊中望着风。

    贾珩转头看向丰润、娴雅的少女,道:“妹妹,等时机成熟,我就和姨妈言明。”

    宝钗抿了抿粉唇,柔声道:“珩大哥,我不急的。”

    她愿意等,等一个名分。

    贾珩点了点头,借着烛火端详着宝钗,心头也生出怜惜和愧疚,俯下身来,在那不点而红的唇瓣上蜻蜓点水了下,拥了会儿,温声道:“妹妹,外间冷,早些回去,咱们明天再见。”

    宝钗似能体会到少年的某种情绪,凝起水露眸子,“嗯”了声,一直眺望着贾珩离去。

    却说贾珩出了梨香院,准备向宁国府返回,因为经过贾母所在院落的抄手游廊,抬眸见天色还早,心头一动,打算去看看黛玉。

    今日关于扬州局势的最新变化,也需得和黛玉说说。

    黛玉所居之院落中,万籁俱寂,夜凉如水,二月春风吹过屋檐前的几株月季树,发出细碎声音,将少年的跫音掩低了几分。

    正是戌正时分,里厢炕几上的一面铜底菱花镜上,倒映着一身粉红立领中衣,白色粉绿绣竹叶梅花领褙子的少女。

    少女拿着一本琴谱,就着灯火翻阅,只是不时抬起蹙紧的罥烟眉,粲然星眸,怔望向玻璃轩窗的之外的摇曳风影,似隔垣洞见般,穿过重重时空,落在某个院落。

    “姑娘,洗洗脚,解解乏,也好早些歇着了。”这时,紫娟从一旁过来,轻声道。

    黛玉放下琴谱,“嗯”的应一声,任由紫娟伺候着去了绣花鞋,将罗袜脱去,顿时现出一对儿白藕幼嫩的脚丫儿。

    “明天就是二月了吧?”黛玉默然片刻,忽而转过俏丽脸蛋儿,因稍逆着光,空气刘海儿下的柔美脸蛋儿,笼着一层明暗交界的暗影,无疑让少女多了几分静美。

    紫娟面上笑靥如花,说道:“嗯,明个儿,出了正月了。”

    “等过两天,天气好一些,寻上三妹妹和云妹妹,一起放几天风筝,也是好的。”黛玉想了想,俏丽婉转的声音中带着怅然。

    在没了宝玉的“骚扰”后,黛玉平时的日常生活,大致就是看看各式杂书、作作针黹女红,抑或是一手支颐,发会儿呆,只是这几天,心绪渐渐有些烦躁。

    怎么说呢,原本起码还有贾某玉,陪着解闷儿,或者荣庆堂中凤姐以及众姐妹说笑,但最近的荣国府,闹得事事不消停,黛玉觉得快被人忘记了般。

    “那我让人给姑娘买个风筝。”紫娟抬起头,笑着说道。

    黛玉却叹道:“现在三妹妹时常在东府早出晚归,云妹妹也去看她的马驹,许未必有空罢。”

    “等十二是姑娘的生儿,那时候,府上也能庆祝热闹热闹,对了,大爷当着老太太的面,不是说还要南下姑苏买个戏班子的吗?”紫娟笑了笑,道:“大爷记着姑娘的生儿呢。”

    黛玉闻言,贝齿咬了咬下唇,心情也不由自主明媚起来,只是轻声道:“珩大哥那般说,多半是宽慰着外祖母的。”

    紫娟笑了笑,也不辩白。

    正在主仆二人叙话的空档,忽地,雪雁在外间带着欣喜的说话声音隐隐传来,“珩大爷,姑娘还没睡呢。”

    “我来找林妹妹说会话儿。”一道平静声音响起,然后贾珩随着雪雁挑帘进了厢房,随着雪雁,绕过一扇竹纹褐色凋花屏风,趋入里厢。

    黛玉骤闻此音,心头大羞,雪雁这不知轻重的,她这会子还在洗脚,怎么好将那人引进来。

    得益于当初紫娟提醒,黛玉也开始注视男女大防,连忙对一旁的紫娟道:“快,快帮我擦擦。”

    “哗啦啦”声音响起,一双嫩白如笋的脚丫出了铜盆。

    可这时如何来得及,紫娟正要拿着一旁的毛巾去擦着。

    然后,说话间,贾珩已绕过屏风,立身厅中,唤道:“妹妹,寻你有”

    正见黛玉伸出的两只幼嫩白皙、芊芊玉笋的小脚丫,裸露在空气中,颗颗水珠在玉趾上滚动。

    的“滴答”、“滴答”,一声声落在铜盆上,纤巧的玉足映照着烛火,晶莹清澈,宛如琉璃甚至炫射着光芒,至于凤仙花汁涂着的指甲,艳光惹目,而五个玉趾偏偏蜷缩着,似在诉说着主人的心慌意乱。

    贾珩目光微顿,旋即语气平静说道:“妹妹这是要歇了?”

    “哗啦啦”

    玉足重新钻入铜盆中,黛玉雪颜染绯,两弯罥烟眉下的秋水明眸垂将下来,难掩仓皇的声音中,蕴藏着几分似惊喜似娇羞的情绪,颤声道:“珩大哥,你你怎么来了?”

    “过来看看妹妹。”贾珩坐在圆桌旁的一方绣墩上,抬眸看向局促不安的黛玉,徐徐道:“妹妹多泡一会儿也好,舒经活络,利于休息。”

    说着,自顾自提起茶壶,斟了一杯茶。

    只有一想“朝我肾反射区勐攻”,一些旖旎心思才能澹如云烟。

    雪雁脸色微变,试图解释道:“姑娘我不知”

    正要说些什么,却瞧见紫娟投来一双嗔目,也意识到不宜继续展开。

    许是那少年光风霁月的澹然举止感染了黛玉,黛玉倒也不像方才那般娇羞,轻声问道:“珩大哥不是在梨香院和姨妈说话。”

    贾珩低头品着香茗,看向黛玉,徐徐道:“那边儿事料理完了,就过来看看妹妹,今日去面圣,和圣上说了去扬州的事儿。”

    黛玉颦了颦眉,讶异问道:“珩大哥,怎么说?”

    贾珩道:“朝廷有意派齐大学士南下整顿盐务,先前的那桩谋害林姑父的桉子并未查到真凶。”

    黛玉闻言,就是愣怔了下,道:“这是什么缘故?”

    “再派阁臣南下,对姑父有利有弊。”贾珩放下茶盅,也不卖关子,说道:“弊处是不能独揽整盐全功,利处则是分担着一部分反对者的仇恨。”

第四百六十五章 磨磨他的性子

    夜风凉凉,贾珩看向对面的黛玉,身形娇小玲珑的少女,给人一种弱柳扶风之态。

    近豆蔻之龄的黛玉,已有“秉绝代姿容,具稀世俊美”之语的七八分神韵。

    “妹妹也不必忧心,一旦整顿盐务功成,姑父就可载誉回京,那时京中六部总有一席之地。”贾珩宽慰道。

    黛玉点了点螓首,略有几分局促地将玉足藏在水盆中,轻轻搅动着水花,足趾指甲滑动过脚背,不知为何,心头竟跳了下,轻轻柔柔道:“外面做官儿也不容易,让珩大哥费心了。”

    不过说话之间,似也渐渐熟悉一边儿洗着脚,一边儿与少年围烛大叙话的状态,那种亲切中带着舒适,如夏日晚风迎面而吹,心胸似乎不由开阔了许多。

    贾珩打量着黛玉,直将少女看的稍稍垂下眉眼,道:“妹妹最近气色着实大好了。”

    紫娟笑着接过话头儿,说道:“前个儿还说,姑娘开春后都没咳嗽着了。”

    黛玉抿了抿莹润粉唇,眸光低垂,打量着自己的足趾,在铜盆上,指甲上的蔻丹水光潋艳。

    也不知方才他瞧见了没有。

    “年后有些忙,说来都没怎么看着林妹妹,妹妹这些日子,饮食起居还好吧。”贾珩想了想,倒也算是解释。

    其实能来还是能来的,但前不久沉浸于“开锁”,不能自拔,也不大想往西府里来。

    “珩大哥为府里的事儿忙前忙后,我都知道的。”黛玉凝起熠熠星眸,轻声道。

    贾珩道:“说来说去,终究是冷落了妹妹。”

    黛玉娇躯一颤,手捏了捏手帕,冷落了她是什么意思?

    贾珩想了想,轻声道:“下个月十二是妹妹的生儿,待过了生儿,正好有空,咱们游游曲江,访访名胜古迹,妹妹觉得如何?”

    黛玉星眸眨了眨,听着少年的话,心头涌起一股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喜意,道:“珩大哥这般忙,倒不用专门为”

    这人,就总是好一阵歹一阵的。

    贾珩道:“原打算领着你嫂子四下转转,想着林妹妹在家里也没什么事儿,不如一同出去走走。”

    黛玉:“???”

    一时间心头又羞又恼,合着情是她会错了意?

    贾珩看向略有几分傲娇的少女,心头也有几分饶有趣味,道:“家里这段时间倒是乱糟糟的,想着妹妹在家里也不大快意,不知在忙什么?”

    黛玉道:“也没忙什么,闲来无事翻翻琴谱而已,三妹妹和云妹妹去了珩大哥那边儿,我原想寻宝姐姐玩耍,却不想她也去了珩大哥那里。”

    许是因为方才某人有意无意的捉弄,黛玉也开始明里暗里的“试探”。

    “姑娘,水都凉了,要不先擦擦。”就在黛玉静听着贾珩叙话时,紫娟道。

    黛玉:“”

    贾珩笑了笑,岔开话题道:“妹妹方才所说琴谱呢?我也瞧瞧。”

    说着,准备去书架,这是给黛玉时间穿上鞋袜。

    大汉风气虽较前明开放,但女子的足,也不是随便让旁人瞧的,虽然黛玉可能没有教引嬷嬷提醒过她。

    黛玉正在羞不自抑中,一时却未解贾珩话中之意,拿起蓝皮书本,道:“琴谱在我这儿,雪雁你拿去。”

    贾珩顿了下,接过琴谱,垂眸看着,目不斜视。

    紫娟连忙趁机拿起毛巾,帮着黛玉擦了擦脚,重新换上新的罗袜、鞋子。

    屋内顿时响起“刷刷”的纸张翻阅声,贾珩认真翻阅起来。

    黛玉打量着那侧坐看着琴谱,神情专注的少年,烛火映照在侧脸上,倒见着恬静,一时目光痴了下,收回目光,起得身来,主动开口道:“珩大哥,昨个儿云妹妹说珩大哥什么时候还教她骑马呢,珩大哥最近倒是忙的紧。”

    “年前教她们两个,自领了差事后,始终抽不得空,妹妹若觉得有趣,哪天教你学学骑马。”贾珩将琴谱放下,将一双温润如玉的目光投向黛玉。

    黛玉捏着一角手帕,在不远处的绣墩上落座下来,道:“前天云妹妹倒是一个劲儿和我说,让我也骑骑马,说对身子好一些,原来只想着体弱,许也骑不得马来。”

    贾珩笑了笑道:“我看着妹妹还好,最近气色愈发红润,个头儿似也长高了一截儿。”

    黛玉被那道“我家有女初长成”的目光,看得略有几分羞怯,柔声道:“那珩大哥有空也教教我。”

    “嗯。”贾珩点了点头,笑道:“不过现在府里还在修园子,多有不便。”

    说着,端起茶盅抿了一口,暗道,黛玉单骑走麦城?

    “那倒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的。”黛玉轻声也拿起茶盅,只是却未见着茶汤,正要提起茶壶,给自己斟一杯。

    贾珩却已提起茶壶,拿过杯子,给黛玉斟了一杯,推了过去,道:“妹妹用茶。”

    黛玉眉眼低垂,伸手接过茶盅,指尖相碰,心湖中不由荡起圈圈涟漪。

    贾珩道:“上次送妹妹的兔子,现在还养着的吧?”

    黛玉纤声道:“一直让紫娟还有嬷嬷们喂养着呢。”

    贾珩点了点头,道:“这几天天冷,雨水多一些,仔细别生病了。”

    黛玉打量着少年,旋即轻声道:“我绣了几个香袋,珩大哥等会儿,可随身佩戴着。”

    说着,转头看向紫娟,低声道:“将那香袋拿了来。”

    贾珩道:“妹妹的绣品,想来是巧夺天工的。”

    他在想,若是他说着,这香袋是都有的,还是单单给我一个人的?不知黛玉是什么表情?

    说黛玉的话,让黛玉无话可说。

    接过香袋,借着灯火端详,将其收入袖笼。

    黛玉柔声道:“珩大哥,朝堂的事儿,我也不大懂,倒听着很是凶险似的。”

    “都一样,林姑父在那边儿也差不离儿,不过妹妹也不用太担心。”贾珩放下茶盅,又感慨道:“虽与姑父只通过几封书信,也大感忧国忧民之心充斥于字里行间,只是缘悭一面。”

    黛玉莹润如水的眸子投向对面的少年,道:“总有机会见到的。”

    紫娟在一旁接话笑道:“老爷也常在书信中提及珩大爷,让我家姑娘多多听着珩大哥的话,说就像亲哥哥一样。”

    贾珩笑了笑道:“我倒想有林妹妹这个乖巧伶俐的妹妹。”

    紫娟轻轻碰了碰黛玉的胳膊,却不见其动静,暗暗着急。

    如是她家姑娘这时顺势认下兄长,想来以后也能有个依靠。

    但黛玉此刻却一动不动,也不知存着什么主张。

    贾珩坐了一会儿,轻笑道:“天色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珩大哥?”黛玉恍若才反应过来般,凝起星眸看向那少年。

    贾珩道:“明天还有事儿,妹妹也早些歇着吧,不用送了,这会子外面挺冷的。”

    黛玉“嗯”地一声,道:“那珩大哥慢走。”

    贾珩点了点头,也不再说其他,转身离去。

    待贾珩离去,紫娟看向面上怔怔失神的黛玉,问道:“姑娘,刚刚不怎么顺势认了珩大爷为兄长?”

    “认不认,也没什么的。”黛玉抿了抿樱唇,摇了摇头道:“珩大哥原也不在乎这些。”

    紫娟想了想,道:“那就不认罢,珩大爷原待姑娘是旁人不同的,当初还请了御医给姑娘问诊。”

    黛玉轻轻叹了一口气,一手托着香腮,原来是待她与旁人不同,可现在刚才分明是去了宝姐姐那边儿,顺道儿过来。

    却说贾珩这边,乘着夜色返回宁国府,已是亥时时分,见着内厅灯火还亮着,影影绰绰,进入其间。

    见着可卿正与尤二姐、尤三姐围着一起叙话,凤姐在一旁绣墩坐着,几个女人凑在一起说着什么。

    一见贾珩进来,秦可卿起身迎了过来,凤姐也起得身来,看向贾珩。

    贾珩打量了凤姐一眼,见其神色虽还有悲戚之色,但较之午时的苍白憔悴好了一些,道:“凤嫂子。”

    凤姐叹了一口气,柳梢眉下的丹凤眼紧紧盯着那少年,道:“珩兄弟明天可有空?我想去看看二爷。”

    贾珩沉吟了下,道:“明天我还有事,如果凤嫂子急着,我打发着人陪凤嫂子一同去,如何?”

    贾赦、贾琏之事既出了结果,剩下的就是留待时间让当事人消化。

    “那后天呢?”凤姐张了张嘴,不死心问着,如无眼前之人陪同,那些如狼似虎的番役如何卖她的面子。

    平儿低声道:“大爷,奶奶这两天都没怎么睡一个囫囵觉。”

    贾珩点了点头道:“那后天罢,宫里既给了判罚,遣送流放也就在这一二日之间。”

    凤姐面色微变,嘴唇翕动了下,只得说道:“那有劳珩兄弟了。”

    秦可卿拉过凤姐的手,忙出言宽慰。

    凤姐旋即又说道:“珩兄弟,平儿这两天帮着弟妹商量操持园子的事儿,不妨先住在这儿。”

    “平儿她不在你跟前伺候?”贾珩凝了凝眉,诧异问道。

    “我烦闷得很,倒是想一个人静静。”凤姐柔声道。

    贾珩看向秦可卿道:“这事,你来做主就是了。”

    秦可卿道:“我已让宝珠挨着西府那边儿收拾了个小院子,先让平儿住下。”

    “那就好。”贾珩点了点头,倒也没觉得什么不妥。

    如是凤姐住过来,那肯定是不行了,会有风言风语,毕竟,丈夫刚刚流放。

    一夜再无话。

    翌日,天刚蒙蒙亮,天朗气清,阴雨稍顿,贾珩先去了宫城武英殿的军机值房坐衙视事,一直处置公务,及至傍晚时分,这才在锦衣府校尉扈从下返回府上。

    吩咐下人备了两辆马车,在梨香院门口停着,用一辆接了薛蟠连同随身行李,另一辆则与宝钗共乘,在薛姨妈的殷切目送中,前往五城兵马司下辖的司狱所。

    车厢中,出了街口,薛姨妈看不到处,莺儿就掀开车帘,坐在车前,将车厢留给贾珩与宝钗二人独处。

    贾珩原本挽着宝钗的小手,顺势则搂起少女的削肩,鼻翼间嗅闻着发丝的倾向,道:“薛妹妹,等会儿回来,咱们四下转转。”

    “嗯。”宝钗丰润白腻的脸蛋儿上,红晕浮起,轻轻应了一声,将螓首顺势靠在贾珩肩头。

    行了约莫有一小会儿,马车终于停在司狱所。

    “薛妹妹在这儿等着,我送龙进去。”贾珩温声说道。

    毕竟是女孩儿,不好抛头露面。

    “那回去妈要是问起来?”宝钗却迟疑问道。

    贾珩笑了笑道:“没事儿,等下我和你说。”

    说着,下了马车,贾珩也引着薛蟠前往司狱所。

    这是五城兵马司法曹治下的监狱,时常接管京兆府判罚后就近服刑的徒刑犯人。

    司狱所的刘姓典狱许久前就得了贾珩将来的消息,连忙领着一众狱卒、书吏,将贾珩引入官厅。

    刘典狱看向正在东张西望的薛蟠,陪着笑道:“大人,这就是那位薛兄弟了吧,果然一表人才,相貌堂堂。”

    饶是薛蟠往日浑不吝,骤然听了这话,也觉得哭笑不得,真特娘的一表人才,相貌堂堂,过来吃着牢饭?

    贾珩面色澹澹道:“好了,别说这些没用的,人我交给你了,好好看着。”

    “大人放心,一定好好招待着。”刘典狱陪着笑道。

    这等大人物,平时断不能见着一面,眼下倒是有着巴结的机会。

    贾珩皱了皱眉,暂按下此一节,转而看向已是喜形于色的薛蟠,面色严肃几分,道:“龙,你在这里安心呆着,不可再惹事生非,听见了没有。”

    薛蟠大脑袋点了点,眼珠子骨碌碌左右转着,也不知寻思着什么。

    贾珩也不多言,摆了摆手,道:“让人领他过去。”

    刘典狱连忙给一旁的亲信使着眼色,然后那人迎了出去。

    待薛蟠一离去,贾珩面色刷地冷了下来,道:“刘典狱,不要自作聪明。”

    刘典狱脸色微变,后背就有冷汗渗出,躬身拱手道:“大大人此言何意?”

    “在司狱所,除却饮食起居,可以干净一些,但不得任他的性子,在囚牢就是在囚牢,好好磨磨他的性子。”贾珩沉声道。

    他可不想等一段时间,这薛蟠并未坐监,而是在某青楼被一众狱卒奉承着寻欢作乐。

    “卑职明白。”刘典狱面色一整,拱手应道,心头却在暗暗叫苦。

    这些大人物,什么叫磨磨他的性子。

    贾珩道:“将收监钤押公交给本官,回头带回去。”

    待从刘典狱手中接过钤押公,就即刻离了司狱所,转身向着停靠在外间的马车上去。

    宝钗唤了一声道:“珩大哥。”

    贾珩点了点头,递过公,道:“等会儿将这个给姨妈,咱们去曲江池边走走。”

    这时候已是傍晚时分,马车嶙嶙驶过青石板铺就的街道前往西市,正是二月时节,街道种植着的翠柳已见新芽显于枝头。

第四百六十六章 热毒藏身,外冷内热

    马车向着曲江池畔驶去,马车车厢中,容止丰美、神态婉丽的少女,一身蜜合色半新不旧棉袄,下着素色襦裙,往日白腻的脸蛋儿,嫣红明媚,一如桃蕊,粉唇更是泛起莹润光泽。

    贾珩嗅着宝钗秀颈的清香,解开盘扣,开着金锁,温声道:“薛妹妹天天在家中,也不好出来,不知在家中闷不闷?”

    宝钗身娇体软,玉颜晕红,婉转柔软的声音已带着几分颤抖,柔声道:“原来上京之时,沿路赏玩过不少景致,倒还能待得住……珩大哥呢?”

    贾珩道:“我经常在外还好,但其实也没去哪里玩过,说不得还没薛妹妹见过的风景多。”

    “珩大哥操心着国家大事,如论所见风景,也不是寻常人可比的。”宝钗抬起莹莹如水的眸子,看向贾珩,与少年四目相对着,连忙垂下目光。

    忽地感知着身前异样,鼻翼中不由腻哼一声,轻声道:“珩大哥,别……”

    贾珩道:“妹妹用的这冷香丸,身上有股香气萦而不散,是要好闻一些。”

    每次与宝钗耳鬓厮磨着,对于温香软玉,实是难以自持。

    宝钗白腻脸颊已然滚烫如火,轻轻“嗯”了一声,拿着手帕的纤纤玉手,抚上贾珩的肩头,随着时间过去,紧紧攥着肩头衣袖,自家秀颈反而微微扬起,鬓发间的一根金钗轻轻摇晃着金线璎珞。

    过了好一会儿,贾珩帮着宝钗整理着衣襟,将冷香丸的甜香咽下,轻声道:“这时候还是早春,等三四月时,曲江池旁的花都开了,那时候再看才好一些。”

    “眼下出来转转透透气也是好的。”宝钗平复了下呼吸,颤声说着,岔开话题,问道:“上元节那天,珩大哥许着甚么愿望?”

    “说了就不灵了。”贾珩迎上宝钗的莹润目光,轻笑了下,道:“不过薛妹妹想听,倒也说说罢,其实就是希望你们都能好好的。”

    宝钗点了点头,水润杏眸有着几分诧异。

    她还以为是功名之心,只是……你们?

    贾珩却好似看出宝钗心头所想,解释道:“爵禄于我而言,不说探囊取物,倒也不指着去许愿,唯有你们都好好的,平安喜乐,幸福美满。”

    上元节那天,一众金钗放着花灯,当时身处其中,金钗环绕,难免有几分感慨。

    贾珩问道:“妹妹呢?许的什么愿望?”

    宝钗轻笑道:“珩大哥先前不是说,说出来,就不灵了吗?”

    贾珩望着少女的甜美笑靥,那种白腻微粉还有几分婴儿肥的脸蛋儿。

    “珩大哥,唔……”

    贾珩不由再次凑近了去,噙住那抹不点而红。

    少顷,贾珩看向已檀口细气微微的宝钗,待其平静了会儿,道:“前面是慈云楼,可登山眺望曲江,我们等会儿在上面望望曲江池。”

    “嗯。”宝钗轻声应了下。

    贾珩先下了马车,让宝钗披好斗篷,然后与另一辆马车下来的莺儿,一同登了慈云楼。

    慈云楼

    此楼矗立在曲江池畔的一座矮山山顶,因是傍晚,倒不见游客往来如织,石阶两畔的榛树、柳树新绿早发,掩映着石阶,透着一股幽静。

    贾珩挽着宝钗的手,一同登上山顶,进入阁楼,扶栏眺望。

    因是向晚,绵绵之雨昨日已停,今日难得天气晴朗,空气清新,因西边儿天穹仍有云层团团聚拢,故而夕阳在云霭映射下,萦带起如锦似缎的晚霞,目光及下,街市密如繁星的灯火已次第亮起,灯光、霞光、天穹、杨柳齐齐映照在曲江池中。

    贾珩指着远处的花墙柳堤,道:“薛妹妹,那里是芙蓉园,等再过一段时间,天气暖和,百花齐放,咱们进去赏玩赏玩。”

    长安城几经改建,原本芙蓉园为大明宫中内苑,如今已不复旧时。

    宝钗依偎在少年怀中,听着耳畔的温言软语,心头就有丝丝甜蜜涌起,柔声道:“这次能出来,就很难得了,那天再等机会罢。”

    “妹妹说的是。”贾珩挽着宝钗的手,再不多言,享受着片刻的宁静时光。

    此刻,比之拘束在西厢书房那方寸之地,偷偷摸摸的亲昵,在外间坦然相拥,共赏晚景,感触又是大为不同。

    贾珩甚至能感受到宝钗流露于外的欣喜,显然少女也为能出来赏玩早春感到雀跃,这无疑让他为之觉得新奇。

    二人相拥叙话了一阵,天色渐晚,华灯初上,不知不觉凉意渐渐上来,几让人打了一个寒颤,贾珩低声道:“薛妹妹,天色不早了,咱们回去罢。”

    “嗯。”宝钗轻轻应道。

    贾珩挽着宝钗的素手,拾阶而下,上了马车,返程路上,街道两旁酒肆商铺悬着的灯笼,烛火彤彤,街道上人迹罕至。

    宝钗将螓首靠在贾珩怀里,问道:“珩大哥,明天要去上朝吧?”

    贾珩轻轻握着宝钗的小手,道:“明天还要去军机值房,这几天军务上其实倒没什么事儿,朝廷在忙着京察,还有南边儿整顿盐务的事。”

    宝钗玉容恬然,静静听着,只是水润杏眸眸光微垂,目光飞快落在少年腰间的香袋,秀眉凝了下,心头闪过狐疑。

    她记得当初绣的香囊却不是这个,这时借着灯火细细观瞧,隐隐有些熟悉,心下也有几分不确定,状极无意问道:“珩大哥,颦儿她父亲现在不就是在扬州?”

    贾珩道:“林姑父那边儿遇上了一些麻烦,朝廷选派一位阁臣帮着整顿盐务,如果能克竞全功,想来能很快调回京城了。”

    宝钗诧异问道:“那珩大哥没有和颦儿说?”

    “嗯,和她说过了,倒也没什么事儿。”贾珩隐隐觉得那里不对,似被套话一般,连忙补了一句:“打上元节后,诸部开了衙,事务反而多些,我就一直没留意扬州的事儿,也是昨日宫里圣上提及。”

    宝钗“嗯”了一声,旋即反握着少年的手,柔声问道:“珩大哥,下个月是颦儿的生儿,珩大哥觉得我该送什么才好?”

    “你们女孩儿家,拣着什么实用又周全的送着就成了,我也不懂这些的。”贾珩笑了笑说着,分明已起了一些“防备”。

    宝钗将丰腻、妍美的脸蛋儿贴在少年心口,与少年十指交缠,柔声道:“我上回过生儿,她送我一个刺绣的香囊袋,却不知怎么回赠她才好了。”

    贾珩闻言,面色顿了顿,心下恍然。

    怪不得……

    之前他一直系着宝钗缝制的香囊,香囊上还刺个“珩”字,在身上戴了不少日子,今天早上在换衣裳时,顺手换上黛玉昨天送的,不想……这么快就被发现?

    不过,宝钗对黛玉能有这般反应……倒也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因为当初宝钗与他“暗通款曲”,就是赠送香囊,黛玉如今也送着香袋,难免让宝钗心头犯嘀咕。

    而红楼原著中,二人互相挖坑,也是有来有回。

    如今宝钗情系于他,与他如今和夫妻也差不了多少,难免心生醋意,拿话试探。

    然而这时,宝钗见少年忽然“冷脸不语”,素手却不由攥紧了手帕,梨蕊的脸蛋儿渐渐有些苍白,贝齿咬了咬樱唇,一时间,芳心酸涩,还有几分悔意,她方才真是撞客了,偏偏……问那些做什么?

    就在宝钗神思不属时,贾珩忽而开口道:“其实,我也寻思回送给她什么才好,你不知道,她昨个儿因为林姑父的事儿,也送我一个香袋,许是平日里绣的多一些罢,妹妹不如帮我也拿拿主意,林妹妹过生儿时送什么才好?”

    说着,拿着香袋,放到宝钗的玉手中,轻声道:“你看看,难为她小小年纪了,孤身在京,还要这般懂着人情世故。”

    宝钗闻言,柳叶秀眉下的水润杏眸微闪,芳心又是明媚起来,端详了下,然后放下来,并未说什么,而后扬起丰润明丽的脸蛋儿,轻声道:“头一回给她过生儿,我也得好好想才是呢。”

    贾珩点了点头,遂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宝钗自没有再延伸下去,或者说,方才的一次危险尝试,已让少女不想再体验那种惶惧无助的心情。

    贾珩拥住宝钗,俯下头来,噙住那两瓣桃花,只觉得往日多少有些被动承受的少女,已有罕见的回应。

    他倒体会到宝钗的某种小心翼翼的情绪,旁的安慰之语也不必,行胜于言。

    “珩大哥……”

    而就在这时,宝钗鼻翼中发出一声轻哼,杏眸微睁开一线,许是因着刚刚的惶恐之事,再次闭上微颤的眼睫,只是搂着贾珩的脖颈儿,并未推拒。

    贾珩也没有太过分,只是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

    过了一会儿,两人相拥在一起。

    “妹妹是我的妻子,以后想吃醋就吃醋,倒也不用担心什么的。”贾珩指尖微润,附耳低声道。

    怪不得需用冷香丸压制,诚是热毒藏身,外冷内热。

    宝钗本来正自沉浸在羞不自抑的心神中,闻听此言,芳心微震,秀眉微微垂下,杏眸低垂,柔声道:“珩大哥,我不是……”

    贾珩截住话头,说道:“妹妹不必解释什么,我既喜欢妹妹,那妹妹的小性子,我自也喜欢的。”

    宝钗目前给他的感觉,就是克制和压抑,在原著中唯一一次生气,还是因为被宝玉说了像杨贵妃。

    但人之性情,往往愈是表面风平浪静,隐藏着的愈是波涛汹涌与暗沟潜流,当然,这些只为他一人展示就好。

    宝钗这时听着贾珩之言,芳心欢喜炸成一团,也不再说什么,将青丝如瀑的螓首,埋在贾珩心口,再不说其他。

    她和他与夫妻也没什么两样,她先前是不该疑他,不管如何,她最终会成为他明媒正娶的妻子,至于旁人……

    贾珩紧紧拥住身姿丰腴的少女,这时候反而没有多少旖旎心思,而是有着几分难言的宁静。

    二人一路相拥着,渐渐接近宁荣街所在的坊邑。

    贾珩附耳说道:“妹妹,快到了,整理一番,别让姨妈瞧出来了。”

    “嗯。”

    这会儿,宝钗已酥软在贾珩怀里,只得浅浅应了一声,而后起得身来,整理着身前凌乱的衣襟,杏眸莹润如水,脸蛋儿嫣红如霞。

    “我送妹妹回去罢。”

    待马车在梨香院的角门前停下,贾珩说道。

    宝钗先是“嗯”了一声,而后反应过来,忙道:“珩大哥别送了,我自己一个人回去就好。”

    有他在身侧,她根本无法平复纷乱不定的心绪,反而容易露了端倪。

    贾珩想了想,点了点头道:“也好。”

    梨香院

    已然面上若无其事的宝钗,披着一件淡红色披风,领着莺儿,一路步入庭院,薛姨妈听到外间动静,就出迎了过来,站在廊檐下,急声问道:“乖囡,你兄长送过去了?”

    不知为何,对着自己母亲的急切语气,宝钗有些心头发虚,但宛转的声音却平静如水,柔声道:“妈,已送过去了,人家给了公文。”

    说着,将钤押的公文,递了过去。

    薛姨妈因是傍晚,天色昏沉,倒也没瞧着宝钗脸上的红晕未褪,只是拿着钤押的公文,就着灯火细瞧,看了好一会儿,然后郑重叠好,眺望着远处,叹道:“这一去,再回来就是半个月了。”

    “妈,你也别太担心了,我瞧着司狱所的人,对珩大哥很是客气,也知道哥哥是珩大哥的亲戚,想来不会让哥哥吃着苦头。”宝钗柔声劝慰说道。

    随着时间过去,少女的声音愈发平和,脸色也瞧不出丝毫异常。

    闻听此言,薛姨妈微笑点了点头,连连道:“那就好,那就好,唉,珩哥儿呢?”

    “珩……珩大哥他有事儿先回去了。”听到提及贾珩,宝钗声线终于有几分不稳,但很快恢复正常。

    “唉,你哥哥的事儿,说来也没少让他费心,这没过来用饭就走了?”薛姨妈感慨着,道:“等过两天得好好感谢感谢才是。”

    宝钗听着着感慨,秀眉微蹙,抿唇道:“亲戚亲里的,妈也不用太见外的。”

    薛姨妈闻言,却脸色微变,压低了声音,劝道:“乖囡,这话就不对了,你哥哥还要在里面三年,以后仰仗着人家的还有不少,不可怠慢了。”

    宝钗玉容微滞打,心头却有些哭笑不得,只得劝道:“妈,那我过两天去嫂子那边儿多坐会儿,现在我也有些累了,先回去歇会儿,一会儿再用饭。”

    这一会儿,需得沐浴更衣了。

    薛姨妈倒不疑有他,拿着钤押公文向着里间的厢房,道:“好。”

    宝钗回到自家厢房,先吩咐莺儿准备了热水沐浴,自己而后坐在床榻上,微微闭上杏眸,不知不觉,心湖中再次倒映起方才旖旎之事,雪颜玉肤的脸颊又渐渐滚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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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之挽天倾介绍:
千红一哭,万艳同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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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世青年魂穿红楼世界中宁国远亲之上,为了免于被贾府牵连之命运,只好步步为营,然而茫然四顾,发现家国天下,乱世将临,为不使神州陆沉,遍地膻腥,只好提三尺剑,扫不臣,荡贼寇,平鞑虏,挽天之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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