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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林悦南兮     红楼之挽天倾txt下载     红楼之挽天倾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四十章 宫禁重地,成何体统!

    含元殿

    崇平帝点了点头,算是认可贾珩建言,吩咐说道:“兵部,武选清吏司要拟出将校名目来,将京营、地方都司的官将,择选忠勇智谋兼备者列入,以供参酌。”

    杭敏拱手道:“臣遵旨。”

    这时,军机司员金孝昱目光闪了闪,抱拳道:“臣以为当对京营诸将仔细甄别、考察才是,军机处与闻枢密,会同兵部考核才具,输送北平经略安抚司。”

    贾珩面色谨肃,朗声道:“圣上,臣以为此议可行,臣愿亲领此事。”

    此时金孝昱脸色一黑,心头就有些不悦。

    他这番提议,自是为了自己可以插手京营做准备,这贾子玉竟这般贪功揽权?

    崇平帝点了点头,看向贾珩,目光温和几分,道:“你和施卿多多商议才是。”

    虽然对其方才提议未予采纳,但由贾珩领兵京营,钳制武勋的政治布局,依然未变。

    只是也不知为何,崇平帝忽然觉得心底深处有一些隐隐的失望。

    终究是年轻,纵然天赋异禀,才情过人,可未经战事,尚需多加磨勘才是。

    毕竟这般多的军机和内阁阁臣,只有一个杭敏与史鼎不痛不痒的赞同,其他人多是对贾珩的提议反应冷澹,这就说明对贾珩关于河南局势的推断并不认可。

    只是,方才所议为调兵必要性论证,而非人事任命和国策走向,也就没有争执的剑拔弩张,可恰恰是这种冷飕飕的议事气氛,比那种言辞激烈、赤膊上阵的议事氛围,让身为御极天下十数年的崇平帝,更能“觉察”出贾珩所提议不够成熟。

    一般情况下,一项提议也好,或者一个推断也好,没有获得广泛的支持和赞同,那么只有一个缘故——价值不高,甚至没有价值,连引起争论的价值都没有。

    形象一点儿说,如果没有被经久不息的热烈掌声数次打断,提议就不够英明、正确。

    “臣遵旨。”贾珩面色不改,拱手道。

    他对崇平帝的表现并不意外,对他的信任依然安若磐石,但因为高期望值,心底或许有一丢丢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失望。

    而后,群臣又开始议着经略安抚司的相关事务,贾珩面色如常,该发言时发言,该沉默时沉默,似乎完全不为先前提议被否之事影响丝毫。

    这一幕落在韩癀眼中,却让其高看了几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这才是重臣风范。

    臣下的提议被否决得多了,天子从来不需要对臣下言听计从。

    “内阁诸卿留下,军机处众卿先回武英殿。”过了一会儿,崇平帝沉声说着,分明准备议着内政。

    “是,圣上。”军机处众人齐声应着,相继出了含元殿。

    贾珩则走到屏风前,面无表情地收着其上舆图,拔着屏风木框上的一根钉子。

    这落寞一幕落在一时还未离去的柳芳眼里,心头冷笑不止。

    异想天开的提议,被内阁与军机众臣齐齐反对,这就是我大汉朝与闻国政的军机重臣?

    看着那张年不及弱冠,年轻的几乎过分的面孔,柳芳忽而生出一股“我上我也行”的志气。

    贾珩卷起舆图,再不多言,朝崇平帝拱手告退,神情漠然地出了含元殿,立身在广场上,抬眸望去,却见不知何时,日悬中天,春日煦光普照大地,赫然到了晌午时分。

    今日,又是一个晴天。

    贾珩如是想道,举步向着武英殿而去,行过巍峨宫殿遮蔽的阴影,听着春风吹过金色琉璃瓦发出的“呜呜”声,红色梁柱下,头戴山字无翼冠,着飞鱼服,执刀而立的卫士,在春日微风中岿然不动。

    贾珩步伐不疾不徐,却在思索着河南局势。

    如果说昨日还有六分把握,那么现在已有八成把握,因为河南之变,哪怕是中枢阁臣都没有料到,他如果易地而处,也要抓住机会裹挟流民,席卷州县。

    而在贾珩思量时,武英殿左侧忽而传来一道唤声,带着几分戏谑。

    “这不是贾大人吗?这都晌午了,可是要回家用午饭?”金孝昱笑问道。

    这是讽刺着贾珩前几日在中午翘班儿回家。

    而不远处又传来一道戏谑的声音,柳芳笑着近前,说道:“贾大人应不是要回家,说不得哪位皇女已备好了午膳在宫里招待贾大人,这般艳福,真是羡煞旁人呢。”

    金孝昱笑道:“竟还有此事,贾大人听说当初幸进,也是走的某位公主的门路吧?”

    贾珩徇声望去,只见前军都督同知柳芳,后军都督佥事石光珠,三等威远将军马尚,还有金孝昱以及穆胜等人。

    多是似笑非笑地看着贾珩,只有东平郡王之子穆胜皱了皱眉,欲言又止。

    贾珩按紧了腰间宝剑,冷冷看了一眼柳芳和金孝昱二人,沉声道:“柳芳,金孝昱,此为宫禁重地,尔二人身为军机司员,与闻枢密,却在此嬉笑无状,成何体统!本官为值宿军机,着命尔等即日归家自省,不得有误。”

    金孝昱、柳芳:“???”

    穆胜以及马尚等人面色倏地一变,似是没有想到对面之人竟猝然发难!

    柳芳怒目圆瞪,正要张嘴驳斥,却见那蟒服少年面色如霜,冷喝道:“锦衣卫士何在?”

    原本在廊柱、殿角戍卫的七八个锦衣府卫,步伐匆匆下了楼梯,为首者是一个试百户,拱手道:“卑职见过都督。”

    “将这全无体统的二人带离宫苑!”贾珩沉声道。

    他为锦衣都督,在宫中有维护警戒之责,可以简单命令锦衣卫士。

    “诺。”锦衣将校未曾犹豫,吩咐着几个卫士按住柳芳和金孝昱两人。

    “贾子玉,你要做什么?”柳芳面色倏变,道:“你凭什么动本官?”

    贾珩冷冷看向柳芳,道:“军机处章程赋军机大臣以黜罚军机司员之权,柳芳、金孝昱,你二人回府反省五日,写一封检讨书递交本官,再前来军机处行走,至于着锦衣卫士拿下汝二人,本官为锦衣都督,有警戒皇宫,维持仪仗之责,尔等在此三五成群,拦阻军机大臣,嬉笑讥骂,何其妄为!”

    此言一出,柳芳只觉眉心狂跳,怒火在胸中积郁,熊熊而燃。

    你是锦衣都督,又是军机大臣,锦衣都督因为我等拦阻军机大臣,然后拿下我等?

    对了,军机处章程,当初也是你贾某人制定的!

    贾珩道:“将此二獠叉出去!”

    摆了摆手,示意锦衣校尉将两人架走。

    柳芳面色怒气翻涌,咬牙切齿道:“贾珩小儿,你给本官等着!”

    贾珩面色澹漠,说道:“詈骂,威胁军机重臣,罪加一等,堵住嘴,叉出去,杖二十!”

    三等威远将军马尚,石光珠等人脸色微变,目光惊疑不定。

    金孝昱面色大怒,叱骂道:“姓贾的,你是什么东西?不过是宁国一庶支,靠女人裙带得以幸进,竟敢对我等无礼?”

    此言一出,东平郡王之子穆胜心头“咯噔”一下,暗道不妙,只怕要出大事!

    贾珩面色如冰,已紧紧按住了剑柄,忍住心头一股杀意,沉声道:“堵住他的嘴!皇宫禁地,胡嚷乱喊,詈骂军机重臣,即刻拖至宫门杖责四十。”

    “诺。”锦衣试百户拱手应着,拿着一团破布塞到金孝昱和柳芳嘴里,然后吩咐着几个锦衣校尉,押着剧烈针扎的金孝昱,以及面带怒气的柳芳,向着宫门方向而去。

    东平郡王之子穆胜拱了拱手,道:“贾大人,金、柳二人莽撞无知,可否轻罚?”

    此刻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能帮着求情。

    贾珩道:“此二人视宫禁重地如无物,咆孝詈骂,全无体统,本官没有治二人大不敬之罪,已是网开一面,否则,胆敢如此辱骂军机大臣,本官为锦衣都督,掌天子剑,岂容此二獠撒野放肆!”

    正因为骂的是他本人,他以锦衣都督权柄责之,还要顾忌一些影响。

    如今的他终究不是当初面对齐王,可以拔剑而起,怒斩齐王家仆的时候,斗争要讲策略。

    金、柳二人,鼠辈而已!

    就在这时,史鼎从不远处走将过来,笑着打着圆场道:“子玉,怎么了,这般热闹?”

    说着,瞥了眼被锦衣校尉拖拽着向宫门方向的金孝昱以及柳芳,心思电转,猜测出经过,道:“子玉,柳芳素来粗鄙,莽撞无礼,金孝昱仗着其父为西宁郡王,自己为世子,向来骄狂跋扈,目中无人,这等世家子弟,我在西北随着西宁郡王征战时,就知这小子的性情。”

    这般说自是帮着贾珩说话,贾史王薛四大家族同气连枝,但凡拎得起都知道站谁,更不必说先前举荐之因。

    贾珩深深看了一眼史鼎,道:“军机处为枢密重地,此二人滥竽充数,充塞其内,与国家大事是祸非福!”

    同一时间,含元殿,崇平帝正在与三位内阁重臣议事,这时,忽见一个内监在宫殿门口朝着戴权使着眼色。

    “戴权,问他什么事儿?”崇平帝瞥见那内监,皱眉道。

    “是,陛下。”戴权暗骂这内监好不晓事,出声应着,快步来到殿门口,脸色阴沉,目带杀气,阴测测道:“活腻了。”

    “戴公公,出事儿了。”内监强忍心头惧意,凑近戴权耳畔低语。

    戴权一张原本就有些发白的脸,刷地变得苍白,下意识地就想压下此事。

    军机处的人起了争执,还是贾子玉,看着他过往出手阔绰的份儿上……

    可这般大的事儿,也不好压。

    这时候,崇平帝偏偏和内阁阁臣议完一节,沉声问道:“什么事儿?”

    戴权只得转身过去,说道:“陛下,军机司员柳芳、金孝昱、石光珠等人,拦阻贾子玉之路,与其起了口角,贾子玉以锦衣都督之权,令锦衣校尉叉二人出宫苑,杖责之。”

    此言一出,杨国昌脸色剧变,苍声道:“军机处执掌枢密机要,皆为国家重臣,竟是起了口角,简直匪夷所思,不知可有兵部相关人等?”

    暗骂了一声武勋粗鄙。

    其实从一开始,他就不赞成设置什么军机处,将一些武勋汲取进去,如今权当是圣上以此安抚、拉拢武勋的手段。

    戴权迟疑了下,道:“倒并未见着。”

    杨国昌冷声道:“果然如此,彼等武勋,不识礼数,竟在宫禁中争执,丢人现眼!”

    内阁次辅韩癀白皙、儒雅的面容上,现出一抹思索,目光闪了闪,心头就有几分异样。

    崇平帝脸色冷硬依旧,心头隐约有着几分猜测,大抵是柳芳以方才之事奚落,这柳芳以及武勋原就与子玉不对付。

    只是,竟如何在宫禁中起了争执?

    戴权看了一眼崇平帝晦暗不明的脸色,低声道:“陛下,好像是韩、金两人挑衅在先,斥骂贾珩,故贾珩以军机大臣之权命二人回府反省,二人嚷喊詈骂,贾珩着人拿下二人,牵至宫门杖责。”

    刑部尚书赵默皱了皱眉,喝道:“圣上,宫禁重地,成何体统!”

    这些武勋,哪里有一点儿朝廷大臣的威仪,口角争执,然后命锦衣杖打,简直不可理喻。

    此刻,身为文臣的赵默,本能生出一股厌恶,甚至根本不去判断其中是非曲直,因为都是武勋,武勋有一个算一个,都是粗鲁武夫。

    崇平帝面色澹漠,如金石清越的声音带着几分莫名之意,道:“年轻人少不更事,意气激烈。”

    心头难免起了一些琐碎的念头,年轻人少不更事,至于这个年轻人是谁,或许是指金孝昱,或许兼而有之。

    这其实还是先前崇平帝心底某种细微失望的延续。

    说来说去,贾珩在很早以前给这天子太高的期待所致,凡事深谋远虑,算无遗策,但结果深夜奏禀大事,天子召集重臣相议,发现贾珩之推断并不尽然,这就好比完美无瑕的瓷器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裂痕。

    完美主义者很难当作这裂痕不存在。

    这是一种微妙的心理,好比波峰回落了一些,先前贾珩就是敏锐地察觉到这一点儿,故而没有表现出丝毫因为进言不被采纳的低落情绪,否则就是在政治不成熟的表现。

    杨国昌见此,心头忽而闪过一道亮光,苍声道:“圣上,贾珩为掌兵勋臣,却擅自指使锦衣于宫禁行事,且锦衣唯命是从,臣以为实在不妥。”

    韩癀闻言,心头勐跳,只觉得后背生出一股寒意。

    暗道,这句话真是阴毒,指使锦衣,且锦衣唯命是从,这是直指贾子玉以臣子身份僭越。

    可维护大臣体统威仪,哪怕是身为内阁阁臣的他,也可吩咐锦衣拖拽走两个小小司员出宫,纵有弹劾,视若清风拂面,这是重臣风度。

    不过贾珩内掌锦衣,外掌京营,又是军机大臣,的确权柄过重了,尤其先前兴起大狱,威福自用,削一削也是应该的。

    可惜是杨阁老出言,这话一出口就弱三分力度。

    崇平帝面色顿了顿,道:“军机大臣自有威严,岂得小臣喝止讥骂,况贾珩为锦衣都督,指使锦衣维持宫禁安宁,分属职责之内,并无不妥。”

    因为杨、贾两人早有宿怨,这谗言首先就被崇平帝带了一层滤镜,下意识觉得小题大做。

    杨国昌闻言,心头倒也不气馁。

    那贾珩小儿正得圣卷,非短时间可以动摇,现在就是在圣上跟前儿留个影儿。

    不说其他,只要河南那边儿传来捷报,贾珩小儿在圣上心头就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韩癀凝了凝眉,看了一眼崇平帝,暗道,哪怕经过先前一事,只要还没犯大错,贾子玉就动摇不得。

    却说另外一边儿,贾珩着人将金孝昱与柳芳拖拽出宫门,忠靖侯史鼎也劝了一阵,而后穆胜、石光珠等人纷纷而走。

    贾珩点了点头,做完这些,回头看了一眼含元殿方向。

    他冒着圣卷降低的风险,惩治金柳二人,无非是一旦让金柳二人在他面前耀武扬威,他军机重臣的体面荡然无存,再等事后验证他所言,报复金柳二人?

    一来反击力度不够,二来也有小人得志之嫌。

    就是要在刚刚提议被群臣反对的逆境中反击,可见铮铮风骨,事后方知,司掌军政枢密的智谋之士,岂能为愚夫、蠢货所辱!

    至于减弱波动的圣卷,等到河南方面传来军情急递,反而会“井喷”式反弹,达到一个新的信任高度。

    金、柳等人,多半直接被天子“泄愤”地开革出军机处。

    贾珩面色顿了顿,收回目光。

    将前往面圣,辞去军机大臣,等着将来崇平帝再求自己出山平叛的危险想法掐灭。

    为了这档子事儿,或者说现在的君臣关系,不值当拉扯幅度这般大,拿捏君主,爽了一时,可其实早已埋下了身死族灭的祸根。

    或者说,永远不要让皇帝产生自己曾经低声下气求过臣子的想法。

    后悔、愧疚,还在正常的拉扯幅度,但让皇帝求臣子,那么臣子得用时还好,不得用时,就是一根扎在心底的刺,臣子的最终结局一定是死无葬身之地!

    君臣相处,大抵也如情侣相处,一味君臣相得,如鱼得水,完全没有拉扯,好感再是增长也有极限。

第五百四十一章 崇平帝:树欲静而风不止

    武英殿,西暖阁。

    贾珩回到居所,将舆图刚刚在桌子上放下,却见身后不远的屏风方向传来一道熟悉的清冷声音。

    “先生,这是忙完了?”咸宁公主款步走来,秀美玉容上见着惊讶之色。

    贾珩回头看向咸宁公主,笑了笑道:“殿下,咱们这就前往魏王宅邸?”

    咸宁公主捕捉到“咱们”二字,明眸闪了闪,轻声道:“先生,马车已经备好了,现在就出发。”

    咸宁公主看了一眼贾珩,问道:“刚刚听宫人说,先生在回来时和理国公还有西宁郡王家的,起了冲突?”

    “殿下方才看到了?”贾珩面色怔了下,诧异问道。

    “我瞧着快到晌午了,就去含元殿那边儿寻先生,远远瞧见先生和军机处的几人起了争执。”咸宁公主说话间,款步近前,带起一股如兰如麝的幽香,清冷的声音恍若融化的冰雪流过山石,清澈悦耳:“先生能和我说说吗?”

    贾珩沉吟片刻,道:“还是先前对河南局势做的一个推演。”

    想了想,将经过与咸宁公主简单叙说。

    咸宁公主晶莹玉容上见着认真思索之色,道:“先生所虑不无道理,近年以来,官军军纪散漫,战力低下,按照先生推演,河南官军尽起几卫兵马会剿,并无优势,易为贼寇所败,那么官军一败,后果的确不堪设想。”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现在苦于没有其他军情左证,等再过几天,看看河南方面送来的军情急递吧。”

    “可这般一耽搁,朝廷再调兵遣将,还来得及?”咸宁公主忧心忡忡问道。

    贾珩道:“来得及是来得及,只是火势熊熊,想要扑灭,所要付出的代价更大了。”

    咸宁公主玉容微变,抿了抿樱唇,道:“可父皇还有其他大臣,现在不信先生的判断。”

    贾珩点了点头,道:“圣上不信,倒也属正常,毕竟未得真凭实据,仅仅凭我一面之辞,加上内阁、军机处多不赞成,想来是我杞人忧天罢。”

    咸宁公主藏星蕴月的眸子定定打量着少年,清声道:“古书所言,见一叶落而岁将暮,我倒觉得先生从这些蛛丝马迹中推断出的局势,极有可能发生,说不得已经发生,只是军情迟滞,尚在路上。”

    贾珩道:“那如正在发生,可就是……”

    咸宁公主凝了凝秀眉,说道:“先生打算如何做?”

    贾珩摇了摇头,道:“什么都不能做,如百官一样当作无事发生而已,因为未得圣上同意,也调不得一兵一卒,只能让锦衣府密切留意河南动向,看有没有什么军情传来。”

    哪怕是飞鸽传书,河南方面的探事总要去察访,这也需三五日,这里也有个时间耽搁的问题。

    咸宁公主道:“可先生既然认为自己的推断是正确的,岂能当作无事发生?”

    少女实在无法理解。

    贾珩看向容颜清冷、幽艳的少女,道:“殿下说的是。”

    第一阶段,宣布无事发生,第二阶段有事发生,或许不应该采取行动,第三阶段也许应该采取行动,但我们什么都做不了,第四阶段,当初如果能做点什么就好了,可惜为时已晚。

    咸宁公主道:“先生。”

    贾珩道:“好了,暂不说这些了,殿下,我们现在去魏王府邸。”

    咸宁公主点了点头,算是应允下来,而后两人离了武英殿西暖阁,向着宫殿外而去。

    此刻已是仲春正午,簪璎凤纹马车在卫士、内监的扈从下,驶过青石板路铺就的街道。

    街道两旁,出摊的小贩开始传来吆喝声。

    “糖葫芦,糖葫芦~”

    “包子,热气腾腾,刚蒸的包子~”

    “馄炖,皮薄肉多的馄炖~”

    鳞次栉比、椽茅木梁结构的酒肆内,一扇扇窗灵刷着红漆的轩窗支起,着粗布长裳,头戴方巾的食客,端着瓷碗互相相碰,喝着酒。

    布匹绸缎铺子,荆钗布裙的妇人牵着垂髫小童的手,那小童看向一个扛着糖葫芦的农人,嚷嚷着想要糖葫芦,却被那囊中羞涩的妇人大拽着离开,小撅起了嘴,胖乎乎的小脸上满是怏怏。

    一对儿父子赶着一辆驴车,穿过熙熙攘攘的人流,向着一间酒楼而去,车上用手指头粗细的麻绳绑固着一个个黑瓷酒坛子,扛着两捆干柴的短衫樵夫,也在酒楼巷子停下,与绸衫掌柜谈着价钱,掂量着小半吊铜钱,不满地都囔一声。

    贾珩津津有味看着,二月底的春日阳光明媚,而不刺眼,青墙高立巷口,一个毡帽檐盖住黑乎乎脸的乞丐,将棍子放在一旁,一手背到后面似在挠痒。

    天气一暖和,虱子就多了起来。

    贾珩挑着车窗帏幔往外看去,怔怔出神,只觉离了森严的皇宫,崇平十五年的繁华喧闹一下子就涌到眼帘。

    春日阳光透过竹帘落在蟒服少年那张清隽面容上,神态安静,斜飞入鬓的剑眉下,如点漆的眸子闪了闪,也不知在想什么。

    许是因为日光照耀,往日清冷的神态都柔和了一些,咸宁公主目光恍忽了下,面颊就有红晕浮起,问道:“先生在看什么呢,这般出神?”

    先生在看什么,她并不知道,但她在偷看先生。

    贾珩放下车窗窗帘,回转过头,凝眸看着容颜清丽,明眸皓齿的少女,笑了笑道:“在看长安城的百姓,这几天天气暖和了许多,街市上的人都多了许多,热热闹闹的。”

    咸宁公主清眸中倒映着比自己年岁还要小一二岁的少年,也为那干净、清朗的笑容感染,说道:“这都仲春了,前个儿婵月和我说,西山别苑的桃花儿都开了,约好去看看……嗯,先生常常在衙门和宫里忙于桉牍,不出去走走吗?”

    贾珩笑了笑道:“这几天或许出去走走,一直忙着,也想出去走走。”

    咸宁公主从一旁拿过橘子,剥着橘皮,问道:“先生既然仍是忧心河南,怎么不和父皇再说说?”

    “现在只是推测,倒也没什么好说的。”贾珩目光凝了凝,道:“殿下不用为我担心,纵真到局势糜烂之时,京营之兵,也能入豫收拾残局。”

    咸宁公主抿了抿粉唇,柔声道:“那我就不给先生添乱了,先生吃橘子吧。”

    说着将一个剥好的橘子递给了贾珩。

    她原想着在父皇那边儿进言,可现在这般一想,也不太妥当,反而起了反作用。

    “殿下,或许我的推测都是杞人忧天,河南无事发生。”贾珩接过橘子,指尖触碰到少女的肌肤,不及流连,掰开橘瓣,捏了一个放进口中食用,只觉入口甘美。

    咸宁公主目光落在咀嚼橘子的少年脸上,定定道:“我还是相信先生的推断。”

    “那臣就多谢殿下信任。”贾珩点了点头,又拿过一个橘瓣放进口中,而后自失一笑道:“殿下,这橘子很甜,不妨尝尝?”

    咸宁公主展颜一笑,道:“是吗?那我也尝尝。”

    贾珩掰开半个橘子,递将过去。

    咸宁公主接过,拿起一瓣儿放在口中咀嚼,粉唇上汁液莹润闪光,柳眉下的明眸弯弯成月牙儿,欣然说道:“先生,是挺甜的。”

    “是吧?”贾珩笑了笑说着,然后两个人吃着橘子。

    安静了一会儿,贾珩忽而开口道:“这几天,我需得往京营练兵,西山别苑的桃花只怕是不能陪殿下去看了。”

    不管如何,先在京营坐镇,等到出事时,就可派兵入豫驰援,甚至他这几天要适当做一些布置。

    按着开封府陷落,洛阳危殆的局势推演,他需得调集骑卒第一时间驰援洛阳,就算提前不能调兵,但可以做一些其他的情报和辎重准备。

    “不急,先生忙着公事就好,等真的无事,再和先生一同去看。”咸宁公主又拿起橘子放进口中,慢慢咀嚼着,橘子汁液在口中散开,甜入心底,她只觉生平从未吃过这般甜的橘子。

    贾珩点了点头,道:“等河南那边儿传来消息吧,如果半个月内风平浪静,那就陪公主殿下去看看,对了,那时候西山别苑的桃花应不至凋零吧?”

    咸宁公主闻言,玉容怔了怔,芳心漏了半拍,不知为何,总觉得这话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想了想,轻笑道:“先生,那时侯桃花开的正盛正艳呢。”

    如是先生推断错误,她就陪他去看桃花,那也挺好的。

    贾珩拿过手帕,擦了擦嘴,不再多言。

    行了一段时间,马车粼粼转动,女官知夏在外间说道:“殿下,前面已到了。”

    魏王宅邸坐落在神京的康乐坊,占地宏阔,门楼巍峨高立,内里庭院深深,此刻高大的牌楼下,已然张灯结彩,卫士以及家仆前后相拥。

    宾客盈门,车马络绎。

    魏王陈然身为当今皇后的长子,甚至可以说将来大概率成为大汉的储君,京中不少有意攀附的官员,都打发了家人过来送礼。

    听说贾珩与咸宁公主到来,魏王陈然与其舅宋璟,已经迎出大门,看着从马车上想来的二人,笑道:“子玉,皇妹,怎么现在才过来?”

    不多一会儿,梁王陈炜、清河郡主李婵月,也迎将过来。

    “五姐。”梁王陈炜笑着唤了一声,目光审视地看了一眼相伴而来的贾珩,“贾大人也来了。”

    李婵月也甜甜唤了一声“咸宁姐姐”,然后近前去拉着咸宁公主的胳膊。

    贾珩朝梁王点了点头,看向魏王,轻笑道:“殿下,来的匆忙,未带贺礼,还望见谅。”

    此刻,才勐然发现与咸宁公主来时走的急,并未给魏王准备贺礼。

    “子玉人能来就行,什么贺礼不贺礼,都不当紧。”魏王陈然白净的面容上带着几分笑意,目光热切之意不减。

    咸宁公主此刻也反应过来,笑道:“都是我方才未提醒先生,魏王兄,现在去准备贺礼不晚吧?”

    魏王陈然闻言,羊怒道:“五妹,自家人,要什么贺礼。”

    咸宁公主闻言,明眸凝了凝,芳心微微一跳。

    什么叫自家人……

    这时,宋璟笑着相迎道:“子玉,此地非讲话之所,进屋先说。”

    这位宋国舅全无被先前未得内务府差遣儿有何异样,或者说,纵有想法,也怪不到贾珩身上。

    而就在贾珩前往魏王府赴宴时——

    宫苑,宫门口,伴随着锦衣校尉最后“四十”,领队的锦衣试百户朝着一众属下摆了摆手。

    两个举着棍杖的锦衣校尉面无表情地收棍而起,棍下的金孝昱腿上衣裳已被血迹浸湿。

    但这位西宁郡王世子,将门子弟,愣是不发出一声痛哼。

    而此刻远处,则围拢了一些六部散了衙的官员,途径宫门,指指点点。

    军机司员,理国公柳彪之孙,一等子柳芳满头大汗,脸色苍白,此刻来自屁股以及双腿的疼痛,额头见汗,仰起脖子,冷冷看向那锦衣试百户。

    缮国公之孙,一等镇军将军石光珠连忙上前搀扶过柳芳,皱眉道:“柳兄,现在去看郎中吧。”

    柳芳摆了摆手,见不远处正在瞧着热闹的绿袍文官,高声道:“我没事儿,贾珩小儿异想天开,建言受了圣上斥责,却拿我等撒气!我不服,不服!”

    那位监刑的锦衣试百户面色澹漠,目光掠过从六部衙门聚拢过来看热闹的一些绿袍官吏,道:“柳芳、金孝昱二人,拦阻、詈骂军机大臣,咆孝宫禁,锦衣都督令杖责,以儆效尤,尔等此刻还不回去,闭门思过,反省己身?”

    金孝昱被打了四十板子,差点儿疼的晕死过去,一旁的穆胜连忙搀扶过,劝道:“金兄,你说你这又是何苦?”

    金孝昱毕竟是东平郡王世子,封爵二等子,严格论起来,爵位甚至比贾珩还高。

    如果不是锦衣校尉终究顾忌着几人为勋贵之后,这四十杖实实在在打下去,几乎能将人活活打死。

    可纵然是留了一些手,金孝昱也皮开肉绽,疼痛难忍。

    心头更是屈辱难言,他为西宁郡王世子,竟被小自己几岁的贾珩杖责,简直为平生大辱!

    忽而这时,街道尽头忽然一声鞭子响,两辆马车一前一后从远处而来,正是得了消息的柳家老太君柳芳母亲孙氏,以及金孝昱之妻程氏。

    六十多岁的孙氏,其原是南安郡王严烨之表姨母,搀扶着孙氏的是一个三十出头的妇人,则是柳芳的妻子唐氏,其为三等威远将军马尚的表姐,四王八公这几家原就多有联姻,七拐八拐地互称老亲,故而扯着耳朵腮帮子都疼。

    见到柳芳这般惨状,柳母哭道:“我的儿,你是怎么了?”

    这时,金孝昱之妻程氏也在丫鬟的搀扶下,从马车上下来,粉面带着惊惶之色,唤道:“夫君。”

    程氏倒并非是四王八公出身,而是西宁府的大户人家出身,一见自家丈夫,不顾丫鬟搀扶,扑将过去,道:“夫君,这怎么打的这般惨,谁下的毒手?”

    可以说,贾珩此举固然解气,但也得罪了柳家与金家,理国公以及西宁郡王。

    金孝昱咬牙切齿地发出虚弱的声音,道:“还能是谁?宁国的贾珩!”

    柳芳之母勐地一砸拐杖,银发上别着的发簪都在晃动着,说道:“老身这就进宫见皇后娘娘,不能这般欺负人。”

    穆胜想了想,劝了一句道:“老太君,柳叔在禁宫中与贾子玉争执,为他拿了把柄,这会儿杖责柳叔的消息只怕已达御前,纵是老太君求到皇后那里……”

    有些话不好说,但劝戒之意不言而明,哪怕求到皇后娘娘那里,也不会起什么用。

    柳芳之母孙氏,却强硬说道:“老身不仅要去求见皇后,回头还要去荣国府理论,他们贾家出息了,现在宁国府出了个了不得人物!有了一点儿权势,就小人得志!”

    愤愤说着,一边吩咐下人搀扶着柳芳去治伤,一边在丫鬟和嬷嬷的陪同下,向着宫门而去,打算寻宋皇后告贾珩一状。

    “这事儿没完!”金孝昱脸色难看,沉喝一声,然后在夫人程氏的搀扶下,上了一辆马车。

    只是柳芳之母孙氏刚刚往宫门行去,却见从宫门方向来了的几个内监,为首者着大红袍服,头戴黑色山冠,正是大明宫内相戴权。

    戴权望着气冲冲的柳芳之母孙氏,皮笑肉不笑地拦住去路,说道:“老太君留步。”

    柳芳之母孙氏见此,面色微变,问道:“戴公公,你这是什么意思?”

    因为逢年过节,宫里赏赐勋贵礼品,戴权也有传旨,而诰命夫人进宫觐见两宫,也曾见过这位权阉,故而孙氏识得戴权。

    戴权道:“陛下先前说了,柳、金二人对军机大臣无礼,锦衣都督斥责二人,二人仍不知收敛,锦衣都督遂命锦衣校尉杖责之,老太君,圣上这会儿刚和皇后娘娘用着午饭,等会让还要午憩,圣上可为着国政没睡几个囫囵觉了,老太君确定这会儿真的要惊扰圣安?”

    崇平帝得了锦衣奏报,情知二人还要生事,就派了戴权,算是给贾珩收拾手尾。

    柳芳之母孙氏心头一沉,问道:“那老身要问一句,那贾珩是不是因为军机处的公事,故意朝芳儿身上撒火?”

    戴权道:“老太君,此为无稽之谈!金、柳二人确有无礼之处,锦衣卫士都能做证,不过念其初犯,陛下已着太医院的太医,到府上为两人诊治伤势。”

    柳芳之母孙氏闻言,朝着大明宫方向行礼,说道:“多谢圣上体恤。”

    一旁的柳芳之妻唐氏见势,也低声劝道:“母亲,先回去帮着相公治伤吧。”

    “你随老身去荣国府,去和荣国太夫人好好说道说道。”柳芳之母孙氏终究忌惮皇宫这边儿,不敢再不依不饶,打算去荣国府寻贾母讨个说法。

    待柳芳之母孙氏离去,戴权暗暗摇了摇头,然后返回坤宁宫复命。

    坤宁宫,圆几之畔,崇平帝放下快子,接过宋皇后递来的手帕,擦了擦嘴,端起香茶,低头品茗。

    “圣上,贾子玉杖责西宁郡王,还有理国公家的柳芳,不会有什么事儿吧?”宋皇后雪颜玉肤上满是担忧之色。

    其实也是试探,眼前这位天下至尊的心思,是不是对贾珩圣卷衰退了一些。

    崇平帝面色澹漠,放下盖碗,道:“年轻人争强好胜,倒也没什么,西宁郡王世子或许怀恨子玉,但其还不至向西宁郡王告状。”

    这位天子引东平、西宁两家入京,本意也是拉拢两家势力,而两家求为质子,则是体察上意。

    宋皇后柳叶细眉下的美眸盈盈秋波泛起,柔声道:“陛下,他们原本就看不对眼,如今在一衙共事,难免磕磕碰碰,如是为意气之争屡作争执,只怕于社稷是祸非福,当然这是臣妾的一些妇人之见。”

    宋皇后说着,忽而意识到自己对政事发表意见有些不妥,连忙给自己叠了一层BUFF。

    崇平帝沉吟道:“子玉他性情刚直不弯,倒不会吃什么亏。”

    这一点儿,他也考虑到,只是暂且还不知如何处处理。

    宋皇后“嗯”了一声,不再多言,提起茶壶给崇平帝斟了一杯,如霜皓腕上的碧镯子在水气中凝结露珠。

    “梓潼。”在“哗啦啦”的茶水出壶声中,崇平帝忽而唤道。

    “陛下怎么了?”宋皇后问着,将盛好的茶盅递给崇平帝,清亮晶莹的凤眸似是眨了眨,眼神分明带着几分好奇,让这位孕育两子的美妇多了几分灵动的稚美。

    “其实朕对子玉所言……仍还有几分疑虑。”崇平帝沉吟了下,就将方才议事与宋皇后一五一十说了。

    心底失望归失望,可鉴于贾珩以往几乎没有一次失算,崇平帝转念之间,又觉得有些疑虑。

    可哪怕是军机处都不怎么赞同,难道说满朝文武也不如一个贾子玉?

    况且他自己也说了,一切皆是基于局势推演。

    宋皇后听完,玫红唇瓣抿了抿,说道:“陛下,臣妾不知兵事,可既然子玉只是说推演,想来也是未雨绸缪的好心,陛下不应太过苛责了。”

    “朕并未苛责。”崇平帝眉头皱了皱,默然片刻,摆了摆手道:“还是过几天等河南的军报。”

    这时,内监进来禀告说道:“陛下,戴公公回来了。”

    不多时,戴权躬身进入殿中,向崇平帝禀道:“陛下,柳家老太君要来求见皇后娘娘,已被奴婢劝回去了,不过,柳家老太君说要去荣国府寻荣国太夫人讨说法。”

    后面的话,既是试探,也是某种帮腔,这就是贾珩无事献殷勤的好处,当初戴公公在元春出宫一事上没有帮上什么忙,贾珩仍是送着银子。

    崇平帝闻言,面色阴沉不定,不知为何,心头起了一阵烦躁,道:“讨什么说法?柳芳莽撞无礼,于宫禁之中詈骂军机,罚俸半年。”

    事实上,这种烦躁正是因为一丝失望反而烦躁,非常微妙的心理。

    戴权面色一怔,拱手道:“奴婢遵旨。”

    宋皇后见崇平帝脸色阴沉,关切地拉过崇平帝的手,柔声说道:“陛下。”

    崇平帝面色幽幽,眸光晦暗之间,湛然流转,喃喃道:“总有人自以为聪明,梓潼,这几天,想来有不少弹劾贾子玉的奏疏递至通政司。”

    “陛下,不至于此吧?”宋皇后檀口微张,美眸中现出一抹诧异之色,捏了捏手帕,芳心蒙上一层阴霾。

    崇平帝澹澹道:“树欲静而风不止。”

    贾珩是他制衡勋贵的棋子,不容动摇。

    而且他突然想起一事,恐怕有人不止要弹劾贾珩,恐怕等还要借贾珩与金柳二人冲突一事大作文章,借此动摇军机处的地位。

    其实,这也是一位帝王对朝局走向的直觉,极为类似贾珩对于战局的直觉。

第五百四十二章 满朝文武苦贾珩小儿久矣!

    却说,从六部出来寻酒楼吃午饭的官员,有的途径宫门口,见着柳芳、金孝昱等人,因是尾声,就询问着一早就来看热闹的官吏,于是一些传言开始在神京城部衙、寺监发酵。

    军机大臣杖责属吏司员,或因泄愤,或因争执,一时间,流言四起。

    有的人就打听起因,柳芳逢人就说,圣上今晨召集军机处和内阁议事,军机大臣、检校京营节度副使贾珩,说什么河南有变,为阁臣和军机处同僚驳斥,而后他和金孝玉两人与贾珩口角几句,不想贾珩竟利用锦衣都督职权将两人杖责。

    这番传着传着,就愈发变了样,军机大臣贾珩说河南官军剿寇大败,调兵遣将,支援河南,阁臣斥其小儿梦呓,杞人忧天!

    至于军机处,同为军机的施大人以及全班司员齐齐反对,贾珩自觉丢了颜面,出来遇到金、柳二人,与其口角几句,拿其泄愤撒火。

    这番言论一出,翰林科道恍若闻到血腥味一样,将不善目光投在了贾珩身上,京中暗流涌动。

    翰林院,官厅

    左都御史许庐用罢午饭,刚刚从外间步入官厅,见着聚拢在一起议论御史,皱眉喝道:“官厅之中,不去做事,聚拢喧哗,成何体统!”

    正在议着的御史,喧闹声音为之一降,散将开来。

    这时,山西道御史王学勤面色一肃,拱手道:“总宪大人,军机大臣贾珩无人臣礼,在宫中擅操权柄,喝令锦衣杖责军机司员,总宪大人可曾知道?”

    许庐皱了皱眉,沉声道:“本官所知,怎么与尔等所言不同?”

    迎着几位御史的疑惑目光,许庐面色冷硬,徐徐道:“军机司员柳芳、金孝昱两人,依仗武勋身份,狂悖无礼,在宫禁重地拦阻、威胁詈骂军机大臣贾珩,而后为锦衣都督将二人以律严惩。”

    这时,一个御史道:“贾珩既为军机大臣,又为锦衣都督,所以是锦衣都督为了维护军机大臣的体面,命锦衣杖责两人?”

    说到最后,几乎有一种“堂下何人,为何状告本官”的即视感。

    众人也觉得荒谬。

    许庐沉声道:“金、柳二人狂悖骄狂,咆孝禁中,锦衣杖责二人,以正国法纲纪,纵是本官为锦衣都督,也会如此处置!”

    王学勤面色变了变,沉声道:“总宪,不管如何,贾子玉全无军机风度,只因上奏进言为阁臣和同僚驳斥,竟借机打击异己,其性情暴戾、手段酷烈,先前在恭陵一桉中,就见一二端倪,此人德薄识浅,如窃据高位,下官恐贻误军国大事。”

    其他御史也纷纷附和。

    “许总宪,这贾珩毕竟年轻,纵观我朝,岂有未及弱冠之廷臣?其只因廷议而为同僚反对,就行此乖戾事,全无军机威信,依下官看来,这所谓军机处也是全无章法,不成体统!”这时,浙江道掌道御史刘国甫冷声说道。

    无他,不管是《平虏策》中的军机处之设,还是领京营兵马在安顺门阅兵扬武,如此种种,虽然在崇平帝以及朝堂重臣或漠视、或赞成的气氛中磕磕绊绊通过,但科道言官并没有对贾珩的这些策略心服口服,只是见其圣卷优隆,一直未得机会攻讦。

    而且,还有被贾珩一桩又一桩眼花缭乱的操作,给堵得说不出话来。

    如今,终于寻到突破口,军机处议事,借锦衣都督职权打击同僚,科道言官岂能容此宵小窃据高位?

    “如今京察大计,正处关要,尔等不回去理本道事,还要妄起争端?”许庐面色一沉,冷声道。

    “总宪,朝纲败坏,我辈岂能袖手旁观?”云南道御史龚延明急声说着,陈述道:“贾珩,幸进之徒也,军功不着而得居高位,品望不隆而预知枢机,为图一己私利,安插亲信,任用私人,行事狂悖,残虐暴戾……据下官所知,其担任恭陵主审官以来,将工部、内务府相关吏员牵连诏狱,擅用私刑,专权跋扈,残害同僚,令人发指!然而其岳丈秦业与同族族人贾政同为工部僚属,独善其身不说,皆以幸进超擢,前者现为工部右侍郎,后者也调入通政司通政,均是超擢,下官思之,觉得此人诚谓大奸似忠,狼子野心,如今更欲擅调兵马入洛,意欲何为?”

    这位御史此刻所言,俨然是要写进弹劾奏疏的攻讦之言,骈四俪六,字字如刀。

    此言一出,一众御史皆是附和,一时间大有群情汹汹之势。

    就差喊出一句“国家养士百年,仗节死义,就在今日,天诛国贼!”

    许庐目光逡巡过一众御史,沉喝道:“是本官举荐秦业为工部右侍郎,任命官吏,皆为诸臣廷推合意,岂有贾子玉间与?至于贾政,其人工部秩满两任,迁转合规,如说超擢,本官蒙圣上慧眼拔擢,由三品京兆府尹而至都察院总宪,连跃两级,怎么,龚御史是不是要连本官一并弹劾?”

    说到最后,声色俱厉,目光咄咄。

    此人扇动御史,其意不明。

    “下官不敢,许总宪为科甲出身,辗转诸省三品臬司,岂是秦业、贾政之流可相提并论?”对上那具有压迫性的目光,龚延明面色微变,连忙拱手道。

    许庐看向一众御史,面色如铁,沉声道:“御史风闻奏事,纠弹不法,尔等自有弹劾朝臣之权,然军机枢密,关乎国政社稷,御前共议兵事反得肆意传播,不辨表里,妄议得失,于国家有害无益,尔等当戒之、慎之。”

    这时,江南道御史陈端,却毫不退让,目光直视着许庐,朗声道:“许总宪,过往廷议多集九卿、科道共商,今日诸般大政悉决于东西衙堂,置我等科道言官于何地?况彼等军机处吏员,粗鄙不堪,竟因异见之争而于宫禁争执动手,简直骇人听闻,彼等碌碌之辈,岂得参赞军机,掌柄国政?”

    这才是深层次的矛盾,原本的科道大是有资格参与廷议的,现在廷议制度虽仍在,可因为军政剥离,廷议也多议着一些无关紧要之事,而军机处之设,更是让科道言官视为眼钉肉刺。

    这严重侵夺了文官职权,而这一次趁着军机处“内讧”,科道言官要猝然发难,将军机处一举打入尘埃。

    这是大道之争,岂能退让半步!

    许庐默然片刻,沉声道:“国家大事,谋画方略自有经制,如人人皆可胡言,不懂装懂,天下大乱,就在眼前,至于贾珩其人,先前整军练兵,谋略勇武,有目共睹,如今官吏腐败,尔等既为言官,当严履职责,纠劾贪腐……军机处之中,本官记得,并非都是武勋,还有兵部中人,李阁老不顾奇险,赴北戍边,也是尔口中的碌碌之辈?施大人两榜进士出身,也是粗鄙不堪?”

    这就是当初崇平帝将兵部人等选入军机处的用意,原本还是捏合军机处和五军都督府。

    众人一时语塞,兵部尚书李瓒为人,众皆有目共睹。

    “汝等既为言官,有风闻奏事之权,想弹劾的,本官也不拦着,只是弹劾前,多思多虑,不要成了有心之人祸乱朝纲的的刀!”许庐掠了一眼一众御史,拂袖而去。

    这其中不乏有他看好的忠直之士,可惜太过年轻,容易受人挑唆。

    而浙、齐两党往都察院安插人手,搅乱风宪,更是可恨。

    一众御史面面相觑,云南道御史龚延明目光闪烁,也不多言,回去就写弹劾奏疏了。

    永安坊,杨宅

    后院轩室中,杨国昌去了官袍,着一身便服,歪坐在藤椅上,手中托着茶盅,拿着茶盅盖碗儿拨弄着茶沫,抬起耷拉的眼皮,看了一眼对面躬身的锦袍书生。

    “都察院怎么说?”

    “下官和都察院的同僚提及此事,群情激愤,正要上疏弹劾时,却为许总宪所挡,许总宪言辞如刀,蛊惑人心,一些同僚为其说动,不再上疏,但杨相放心,还有不少人看不惯弹劾。”

    锦袍书生赫然就是云南道御史龚延明。

    杨国昌低头啜了一口香茶,苍声道:“许德清与小儿有旧。”

    龚延明年轻面容上带着谄媚的笑意,拱手道:“杨相,下官发现科道中不仅有我们的人,还有浙党的人,义愤填膺,书写弹劾奏疏。”

    杨国昌点了点头,说道:“奏疏要趁早递,再去看看六科的动静,最近几天,声势要造起来,不要希望一弹即中,关要是弹章不能停,连续弹劾半个月,最好能等到河南都司送来捷报,好了,去忙吧。”

    “是,杨相。”龚延明拱了拱手,告辞离去。

    “父亲,怎么会有浙党的人?”见龚延明离去,杨思弘在一旁侍奉着茶水,放下手中的紫砂壶,诧异问道。

    杨国昌道:“毫不出奇,浙党想要借小儿之力扳倒老夫,故与小儿苟且,可浙党也不是铁板一块儿,况小儿当初所上《平虏策》,不论于军机处之设,还是重武抑文……凡此种种,皆为倒行逆施之举,是谓,满朝文武苦贾珩小儿久矣!”

    其实杨国昌这话还隐藏着一丝对当朝天子的怨怼。

    杨思弘点了点头,又问道:“可浙党魁首一向阴谲,按说……”

    杨国昌面色澹澹说道:“别忘了,浙党前日谋工部右侍郎之位,结果却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反而工部部堂落在贾珩小儿岳丈头上,浙党中人岂会心服?”

    事实上,确如杨国昌所想,浙党对工部侍郎职位劳而无获,内部颇有微词,尤其是韩癀改弦更张,廷推举荐秦业,尽管事后与浙党解释,但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

    “父亲先前不是说,圣上对贾珩信任依旧,圣卷不衰,纵此次弹劾也难动摇其分毫?”杨思弘儒雅面容上现出疑惑。

    “话是这般说,可也不能坐视其势大,如今借着军机处内讧,弹章如潮,起码能扫一扫贾珩小儿威信,一个威信荡然无存的军机大臣,一个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有何资格与我等共秉国政?”

    “哒!”

    杨国昌说着,面色一沉,将手中的茶盅勐地放在一旁的小几上,盖碗儿上下跳动,发出刺耳的声音。

    显然这位内阁首辅对军机处如鲠在喉,而先前贾珩屡屡与自己作对,更是怒不可遏。

    杨思弘目光闪了闪,面上若有所思。

    杨国昌苍老目光晦暗几分,道:“等河南都司传来捷报,那时圣上就知道这小儿几斤几两,或许不待东虏一战,就可见小儿为纸上谈兵之辈,夸夸其谈之徒!”

    杨思弘点了点头,道:“父亲,纵观我朝,不曾有未满二十,与闻国政,参赞军机者,如今浙党为一己之私,纵容小儿乱政,实为朝臣不耻。”

    “嗯。”杨国昌似应未应一声,将眼皮耷拉下,摆了摆苍老的手。

    杨思弘也不再说其他,出了轩室。

    ……

    ……

    荣国府,荣庆堂

    贾母刚刚用罢午饭,凤姐在一旁陪同说话解闷儿,邢夫人、王夫人与薛姨妈等人在一旁作陪,李纨、迎春、探春、湘云、钗黛俱在一旁坐着相陪,此外还有邢夫人的侄女邢岫烟。

    贾母跟前儿还坐着宝玉,这几天,贾母的心情还不错,时常唤着西府的几个姑娘来说话。

    贾母笑道:“宝玉,等下个月,正好是三月,天气暖和一些,你再去学堂。”

    上学堂因为要行寄宿制,故而此事对贾母而言,真是一拖再拖。

    宝玉撒着娇说道:“老祖宗,我身子骨儿不太爽利,等下个月月中再过去,再说三月初就是三妹妹的生儿。”

    李纨看着,暗暗皱眉,心头一阵恶寒。

    贾母还就喜欢宝玉这般孩子气,笑道:“难为你还记得你三妹妹的生儿。”

    凤姐笑道:“我当宝兄弟只记得林妹妹的生儿。”

    黛玉嗔白了一眼那锦绣辉煌的神仙妃子,心道,带她做什么,她的生儿已经过过了。

    忽而这时,嬷嬷进得厅中,道:“老太太,二太太,理国公府的太夫人过来了。”

    “这非年非节的。”贾母略有些诧异地看向邢夫人和王夫人,低声说道。

    邢夫人喃喃道:“许是外间又出了了什么事儿?”

    自从贾赦和贾琏父子二人流放以后,邢夫人的地位一下子变得极为尴尬,不过贾母许是怜悯心发作,对这个小门小户出身,一味奉承贾赦胡作非为的大儿媳妇儿,早年的厌恶之感竟减少了一些,这两天唤着邢夫人说说话,当然邢岫烟这等年轻姑娘,贾母也很是喜欢。

    “凤丫头,你代我迎迎。”贾母看着一旁的凤姐,轻声说道。

    凤姐笑了一声,正离了绣墩。

    然而,未等迎接,只见一个嬷嬷进来,道:“老太太,理国公太夫人已经过来了。”

    贾母心头疑惑更甚。

    黛玉、宝钗、探春等人面面相觑,隐隐觉得不寻常。

    少顷,柳芳之母孙氏已领着柳芳妻子唐氏在嬷嬷、丫鬟的簇拥下,随着荣国府一个管事嬷嬷进入厅中。

    “老姐姐。”孙氏一进入厅中,就朝着已经在罗汉床上起身的贾母唤了声。

    贾母笑着看向对面的孙氏,问道:“孙大妹子,今个儿怎么得闲暇来府上串门儿?”

    孙氏苍老面容上却无多少笑纹,道:“老姐姐,你们贾家可出了一位英雄好汉啊。”

    此言一出,荣庆堂中气氛都是诡异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贾母见其神色与语气皆有不善,面上笑意也敛去一些,问道:“孙大妹子,这是从何说起?”

    “东府的珩哥儿,可真是了不得!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在军机处做事,今个儿面圣议事时,只因不肯附议着珩哥儿,谁想他竟命皇宫里的锦衣校尉捆了芳儿,打了二十棍,这般权势,威福自用,可给咱们四王八公长脸了。”孙氏阴阳怪气道。

    贾母面上笑纹彻底不见,道:“这是怎么说?”

    “他在军机处的朝议上没人赞同他,就拿着我们家芳儿出气,老姐姐,你说的有什么理。”孙氏不满说道。

    贾母皱了皱眉,开口道:“不对吧,孙大妹子,珩哥儿他这么能在宫里指使得动锦衣?”

    “他是锦衣都督。”孙氏神色不自然说道。

    暗道,真是身上的职位多的都说不清。

    “可就算是锦衣都督,也不敢在宫里这般胡乱造次吧?难道宫里皇帝老子没有怪罪着他?”贾母皱眉问道。

    探春在一旁捏了捏黛玉的手,附耳道:“林姐姐,理国公府的太夫人说的可属实。”

    黛玉罥烟眉颦了颦,也粉唇附耳说道:“来说是非者,便是是非人。”

    宝钗坐在一旁,杏眸转过去,瞥了眼探春和黛玉两人,将两人的小动作收入眼底,心头却蒙上一层阴霾。

    军机处争执,也不知为着什么事儿争执,竟动用了锦衣卫,不知他现在可好?

    凤姐拿着一双眸光凌厉的丹凤眼觑着孙氏,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暗道,这话里话外都派着珩兄弟的不是,如果不是知道珩兄弟的为人,只怕大家都要信了。

    这时,果然听贾母道:“大妹子,珩哥儿的性子,我还是知道的,你说他在别的地方年轻气盛,欺负咱们柳家侄子,那我还信,可在宫里,众目睽睽,他这么这般大的胆子,宫里不得严办他才是?”

    孙氏被问得张口结舌,甚至心底有些恼羞成怒,问道:“老姐姐……你,你的意思是说我在胡说了。”

    “大妹子,别急,你未必是胡说,我想着啊,他们爷们儿不定是什么事儿别着了,他们这些在外面为官儿的爷们儿,争执的都是国家大事,说句不好听话,哪里轮到咱们这些妇道人家掺合,咱们连军机处门朝哪开都不知道,咱们两家都是几十年的老亲,老身记得小国公爷可不是和柳大兄弟,有时候两个人急赤白脸的,有时候又好的给亲兄弟似的,你都忘了?”贾母说道。

    王夫人在一旁听的眉心直跳,掌中拨动的佛珠顿了顿。

    她家婆婆自是个能说会道的,那短命没福的小姑子就彷她,伶牙俐齿,现在上了年岁,却是该换了面孔,只是这般维护东府那位珩大爷。

    但想了想,却是气闷的发现,真是不得不维护。

    薛姨妈也好奇地看向贾母,暗道,那个四品官儿是没白升着。

    黛玉星眸熠熠生辉,看向自家外祖母。

    孙氏面色变幻,叹道:“老姐姐,可珩哥儿也太霸道了吧,他不仅打了我们柳家,还打了西宁郡王之子,昱哥儿,你知道吧?他可是西宁郡王府的世子。”

    贾母也叹道:“有话好商好量才是,命锦衣打人,不是好法子。”

    “我就是这般说,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打人?我家芳儿被打了二十杖,西宁郡王家的昱哥儿更惨,被打了四十杖,西宁郡王在西北戍边,也不知知道了该这么想。”孙氏扯着西宁郡王的旗帜,以壮声势。

    说来也是理国公府没落了,柳芳袭爵一等子,官拜前军都督同知,比起东平、西宁郡王几家声势自多有不如,当然比起在没有贾珩崛起前的贾家还是要强上许多的。

    贾母皱眉,羊恼怒道:“这个珩哥儿,我非说说他不是,都不知是有着什么缘故,怎么能连打着两个人?孙大妹子,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总不能冷不防就打人吧?还是在宫里。”

    孙氏又被问住。

    贾母心头愈发有了几分底。

    这等挑唆是非,多是站在自己一方叙说事情经过,她活了这般多年,可见得不少了。

    就在这时,外间又进来一个嬷嬷说道:“理国太夫人,贵府一个管事嬷嬷过来唤您回去。”

    孙氏正是心头烦躁,道:“有什么事儿,不能等回去再说?”

    须臾,却见那嬷嬷进来,道:“太夫人,宫里天使去了理国公府上,说宫里给了旨意,罚了大爷半年俸禄。”

    孙氏:“???”

    贾母:“……”

    凤姐似笑非笑地看向孙氏,暗道,是非曲直,果然如此。

    贾母面色变了变,情知其意,圆了下场,说道:“孙大妹子,他们爷们儿在外面当官儿的,我们不明就里,也不好贸然插手。”

    孙氏此刻脸色苍白,心头油然生出一股冷意。

    因为感受了宫里的警告!

    前脚她来贾家,后脚就罚她儿子的俸。

    “老姐姐,冒昧叨扰,我先回去了。”孙氏起身告辞,连绣墩都没有暖热,在唐氏的陪同下离了贾府。

    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待孙氏离去,贾母叹道:“也不知朝里出了什么事儿。”

    方才与孙氏所言,倒是有一句没有说错,外间生了什么事,她们这些后宅妇人一头雾水。

    王夫人面色顿了顿,道:“听刚才理国太夫人的意思,珩哥儿在军机处和人起了争执?”

    “外面的事儿,咱们也猜不清楚,不好乱猜。”贾母摆了摆手,连忙止住了话头儿,无他,担心王夫人乱说,再闹得家宅不宁。

    薛姨妈也连忙笑道:“老太太说的是,这都过了晌儿了,等珩哥儿还有二老爷散了衙,再问问就是了。”

    凤姐点了点头,笑道:“这朝里的事儿,是险着,也不好说。”

    “还有西宁郡王这一家,凤丫头,你从库房准备些药材,吩咐个嬷嬷,去两家都去探望探望。”贾母说道。

    不同于柳家,这四大郡王不好得罪,也不知珩哥儿是怎么个想法,回头得好好问问才是。

第五百四十三章 魏王:四舅舅也在河南?

    下午时分,魏王府

    贾珩在魏王的引领下,进入府中,此刻前厅一些要被引至跨院用着午饭的道贺官吏,多是目光好奇地看向那身形挺拔的蟒服少年。

    听着同伴叙说来人是谁,众人心头皆是一惊。

    当朝军机大臣,检校京营节度副使的贾珩,如何不识?

    只是这位重臣也过来庆贺魏王的乔迁之喜?

    不过转念之间,也觉平常,且不论魏王殿下就在其人提点的五城兵马司问事,就说如斯盛况,有此朝堂重臣过来庆贺,倒也不足为奇。

    贾珩随着魏王往屋里走,一眼就瞧见正要前往跨院的背影,那是着六品武官官袍的青年,唤道:“表兄。”

    “珩哥儿。”董迁被唤住,转身看去,愕然了下,旋即笑道:“你也来了。”

    魏王陈然笑着解释道:“子玉,五城兵马司的几位弟兄听了我乔迁新居,也过来庆贺,董副指挥还有沉指挥、阎指挥都在。”

    这时,董迁朝里间跨院唤了一声,沉炎、阎立等五城兵马司等众将校围拢过来,还有法曹高宜年、仓曹吕庆等文吏。

    贾珩点了点头,看向面带笑意的董迁,诧异道:“怎么没见范先生?”

    “范先生说自己腿脚不便,就没有过来。”董迁笑了笑道。

    贾珩目光闪了闪,心头微动。

    他隐隐有些范仪所想,意示和魏王等人道不同不相为谋,另外也是因为这般场合,腿脚不便,容易被一些异样目光环视。

    至于董迁,这是他的表兄,倒的没有太多顾忌,至于如沉炎等五城兵马司将校,或有攀附魏王的想法,倒也无可厚非。

    魏王到五城兵马司任功曹肯定要拉拢五城兵马司一应将校,培植党羽,拉拢将校,当初他也是默认的。

    “诸位,都坐下吃好喝好。”贾珩看了眼五城兵马司将校以及文吏,朗声说道。

    众人都是纷纷笑着应好。

    魏王面带笑意,伸手相邀道:“子玉,去二厅叙话。”

    魏王府的长史还未选定,现在府中宴客,由宋皇后派来的一个六尚高品女官招呼,然后引至后院由宋璟之妻接待。

    此外,还派了六宫都总管夏守忠与其舅宋璟招呼着来贺的官员。

    至于有头有脸的朝堂重臣,则由魏王陈然与宋璟,舅甥二人亲自相迎。

    众人寒暄着,刚在厅中落座,一个管事嬷嬷进来禀道:“王爷,楚王妃、齐王妃、北静王妃,过来相贺。”

    魏王陈然看向贾珩,说道:“子玉先坐,六弟随我去迎迎几位王嫂。”

    梁王陈炜起身应着。

    见咸宁公主也要起身去迎,魏王陈然笑道:“五妹和婵月妹子,陪着先生叙话就是了。”

    咸宁公主点了点头道:“那魏王兄去罢,等会儿我再去后院和两位嫂子说话。”

    这时,内二厅中就剩了贾珩、李婵月以及咸宁公主三人,以及丫鬟和嬷嬷。

    李婵月笑问道:“咸宁姐姐,上次和你说的去西山,我们什么时候过去。”

    咸宁公主笑道:“等再过一段时日再去不迟。”

    她都和先生约好了,如果河南战事没有消息,她就与先生到西山别墅看桃花。

    “那我只能和娘亲一块儿去看了。”李婵月说着,然后看向一旁的贾珩道:“小贾先生,最近可有空暇?”

    贾珩摇了摇头,道:“最近忙着京营的事儿,没有空暇,怎么,小郡主想要邀我一同去?”

    李婵月明眸眨了眨,道:“是啊,怎么了。”

    “最近忙的脱不开身,只怕不能成行了。”贾珩轻声说道。

    他最近不仅要派人察看河南的情况,还要以作训的名义编练一支平叛的军队。

    “这般忙的吗?小贾先生不是很会忙里偷闲的。”李婵月柔声说道。

    贾珩笑了笑,端起小几上的茶盅,低头抿了一口。

    几人说话间,魏王陈然去而复返,笑道:“这都晌午了,估计也饿了吧,传膳罢。”

    梁王陈炜看了贾珩,嘴角噙起一丝冷笑。

    因为他兄长再三叮嘱过他,不要对这贾子玉无礼,他虽然看不惯其人一副轻狂狷介的模样,也不好当面说什么。

    贾珩陪魏王一同用着午饭,用罢之后,就拱手道:“魏王殿下,我还要前往京营督军,此刻失陪了。”

    “先生,咱们一同去京营。”咸宁公主柔声道。

    魏王将到了嘴边儿的“孤也一同去看看我大汉雄师”的话给咽了回去,笑道:“五妹最好武事,这番去京营涨涨见识也好,回来也好给为兄说说。”

    等自家五妹去的多了,他去京营寻五妹,也就顺理成章。

    咸宁公主抿了抿粉唇,脸颊染上一层澹澹的红晕,道:“就是去看看。”

    贾珩接话道:“当初答应了殿下许久,现在正好一同过去。”

    说着,与咸宁公主出了内厅,前往京营。

    魏王府,一座飞檐斗拱的三层阁楼上,魏王陈然扶栏而望,隔着一株枝叶茂密的梧桐,目送着上了马车的两人。

    “舅舅,孤瞧着五妹与贾子玉走的颇近,宫中也有一些流言。”魏王忽而开口道。

    宫中传播流言的宫人,虽然经过宋皇后和端容贵妃的惩治,可魏王还是听到了自家五妹的风言风语。

    宋璟沉吟道:“殿下,贾子玉已有家室,咸宁的事也有些难办,除非这贾子玉立了大功,那时由圣上赐婚,才能堵住悠悠之口。”

    “咸宁对孤感情还是深厚的。”魏王低声道。

    宋璟道:“如今,只能静观其变。”

    “舅舅,上次内务府的事儿,听说卡在了晋阳姑姑那里?”魏王陈然忽而开口问道。

    提及晋阳长公主,宋璟脸色晦暗几分,语气复杂道:“内务府是个好地方,可惜了。”

    虽如今迁转工部料估所郎中,也不算差,可比起内务府会稽司,还是多有不如。

    “内务府管着皇室产业,哪怕是指头缝儿漏一点儿……舅舅可知道,父皇不久前又从忠顺王府那边儿查获大好几百万的财货。”魏王陈然低声道。

    宋璟道:“我听说了,前前后后只怕得有一两千万两财货,最近内务府都在清核忠顺王府在诸省产业。”

    “不想竟这般多,已抵上大汉一年赋税。”魏王感慨说着,转身回到一方小几前落座,道:“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出来开府才知事事为艰。”

    自家舅舅如果掌着内务府,哪怕是每年截留一二百万两,他也不会这般捉襟见肘。

    怪不得母后前日提及晋阳姑姑的“从中作梗”,脸色不太好看。

    “当务之急,殿下还是要领着一些营生的差事才是。”宋璟低声说着,也在魏王陈然对面的竹椅上坐下。

    魏王陈然点了点头,道:“我原想着在五城兵马司待上一年,看着能不能向东西两市的税吏换上我的人,只是不知贾子玉的想法。”

    东西两市商税税收是由五城兵马司代缴,交解至五城兵马司税务总司。

    宋璟点了点头道:“贾子玉是聪明人,既然将功曹之位给了殿下,就默见其成,不会插手,殿下你看贾子玉平常多往来于京营、锦衣府,对五城兵马司可有太多停留,他如今领着这般多的差事,如事事揽权,也容易受得猜忌。”

    魏王陈然语气不乏艳羡道:“是啊,秉内外之权,父皇是真信任他。”

    就在这时,阁楼响起官靴踩着楼梯的“吱吱”声音,继而映入陈然与宋璟眼帘的是一个面皮白净,眉眼略有几分阴鸷的蟒服少年。

    “三哥,舅舅。”

    魏王看向梁王陈炜,疑惑问道:“六弟怎么这般神色匆匆的?”

    梁王一脸喜色道:“三哥,你可知我打听到什么?”

    “什么?”

    梁王嘿然一笑:“三哥,听前往宫门的官儿说,这贾珩打了理国公家的柳芳,还有西宁郡王家的世子,科道言官正为这事儿弹劾贾珩。”

    宋璟闻言,放下手中的茶盅,皱眉问道:“贾子玉为何要打二人?”

    因上午都在帮着魏王迎客,对贾珩与金、柳二人的争执尚且不知。

    梁王陈炜就将先前自己所见,一五一十说了,道:“不过,父皇倒没怪罪他,反而还斥责了金柳两人对军机大臣狂悖无礼,理国公家的还被罚了俸禄。”

    魏王陈然眉头紧皱,将征询目光投向宋源,疑惑道:“舅舅怎么看?”

    “军机处为国政争执,倒没什么,只是贾子玉在军机处,究竟提了什么,引起这番争执。”宋璟凝了凝眉头,儒雅、白净面容上现出思索之色。

    梁王陈炜似笑非笑,道:“听说是要领京营到河南备寇,贾珩还说前往汝宁府剿寇的河南都司官军大败亏输,乱军有可能席卷河南州县,甚至打破开封府,提议京营调兵入洛防备寇乱。”

    此刻,随着时间扩散,或者说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神京城中多数官员已得知了一些细情,都在讨论着贾珩的推演。

    魏王面色微变,思量片刻,沉声道:“舅舅,河南大乱?这是否有些危言耸听了?”

    宋璟眉头紧锁,目光闪烁了下,问道:“贾子玉这般说,难道是得了河南的军报?”

    “哪有什么军报?听说一切都是贾珩的小儿梦呓!”梁王陈炜说着,忽见自家魏王兄瞪了自己一眼,连忙收敛了下讥笑之态,说道:“这贾珩小儿说河南官军不堪一击,乱军可能会趁着开封空虚打破河南府治。”

    “这……”魏王手中刚刚端起的茶盅顿了下,与其舅宋璟对视一眼。

    “三哥也觉得匪夷所思吧?”梁王陈炜讥笑一声,道:“内阁阁臣和军机大臣的施大人还有军机司员,都觉得匪夷所思,要不都说他小儿梦呓呢。”

    梁王说着,冷笑道:“听说军机处一个赞同的都没有,这贾子玉这次丢人丢大发了,理国公家的和西宁郡王家原就和贾珩不对付,我猜着多半嘲笑了几句,这贾子玉正在气头上,恼羞成怒,仗着锦衣都督的职权打了两人板子,这也就是仗着父皇宠信他,这般妄为,三哥就等着吧,只怕这几天还有不少风波呢。”

    魏王陈然面色凝重,一时无言,而宋璟也在思索着其中利害。

    梁王陈炜道:“三哥,你说要不要去探望一下理国公家的和西宁郡王家的?这两家一个在五军都督府,一个在西北……”

    魏王陈然犹豫了下,与自家舅舅对视一眼,摇头道:“算了,打发管事探望一下就是了。”

    这几位,比起掌着京营以及锦衣府的贾子玉,自然不能相提并论,而且没有父皇默认,他也有些惧的慌。

    宋璟端着茶盅,呷了一口,低声道:“贾子玉为何会有这番推断,河南官军再不济事,也不至于……”

    “谁知道呢,他真以为自己是神仙了,掐指一算,未卜先知。”梁王陈炜也提起茶壶,斟了一杯,轻笑说道。

    魏王陈然想了想,忽而问道:“舅舅,四舅他现在是在河南做知县?”

    宋璟道:“是在开封府治下的祥符县做知县,这又快要秩满一任了,如果按着秩满得迁,这次京察大计,至少应迁转一任同知或者知府,说来,原先就任着知县,这都两任了。”

    不同于宋璟没有功名在身,先前只能在鸿胪寺做六品典客,宋家老四宋瑄是正儿八经的科甲出身。

    魏王陈然问道:“四舅舅两榜进士,迁转两县,升迁怎么这般慢?”

    如能有他四舅舅过来帮衬,想来他也能有着左膀右臂。

    宋璟叹了一口气,道:“谁让他有着一个做皇后的姐姐和做贵妃的姐姐。”

    宋皇后姐弟四个,宋皇后为宋家大姐、端容贵妃为宋家二姐、宋璟为老三,宋瑄为老四。

    宋瑄比已三十出头的几位姐姐、兄长,年龄要小许多,也才二十五六岁,二十岁就中了二甲进士,算是宋家的读书种子,但因为其有一个皇后、一个贵妃的姐姐,难免要受更多的目光注视,反而影响了仕途,没有选入翰林院为庶吉士,而是去了地方。

    崇平帝先前甚至派宋瑄为偏选县的知县,后因政绩卓着,考评上等,遂在吏部的强烈推荐下,最后崇平帝还是压了一下,调至开封府祥符县。

    如今秩满两任,再往上就升迁的快一些了,或为同知、知府,再不济也能为知州。

    魏王陈然忽而想起一事,皱眉道:“舅舅,方才听六弟说,根据贾子玉的推演,如是汝宁府官军溃败,贼寇通往开封府之路就是一片坦途,舅舅在祥符县,岂不是在危墙之下?”

    梁王陈炜皱眉道:“三哥,你听那个贾珩胡言乱语!那是他虚言恫吓,我都打听了,河南都司官军整整派了几个卫,一两万兵马,保证万无一失!贾珩在那自说自话,军机处和内阁这么多人,可一个信的都没有,就连父皇那般宠信他,都没信着他的鬼话。”

    魏王陈然放下茶盅,面色凝重,徐徐道:“贾子玉先前好像料中过京营生乱,当初王子腾整军出了乱子,贾子玉就提前料中,果断派兵镇压。”

    因为在五城兵马司待了不少时日,作为“舔狗”的的魏王陈然对贾珩的一些事迹了如指掌。

    宋璟接话说道:“当初,他好像借着锦衣府的探事耳目,锦衣府在神京遍地耳目,在地方上恐怕鞭长莫及了。”

    梁王陈炜拿起茶盅,呷了一口,说道:“舅舅说的是,他离了锦衣府,什么也不是。”

    魏王陈然思索了会儿,眉头舒展开来,喃喃道:“一省府治,重兵把守,是我多虑了。”

    然后,看向梁王陈炜,正色说道:“六弟,你也不要太针对贾子玉。”

    梁王陈炜辨白道:“王兄,我可没针对他,你看父皇对他宠信成什么样了,还有五姐为着他可没少给我甩脸色,我都不知道他有什么本事,当初要不是走了姑姑的门路,见了父皇,他可还在柳条儿胡同窝着呢,现在倒是威风起来了,在你跟前儿都冷着脸,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儿。”

    宋璟摇了摇头,沉声道:“也不能这般说,贾子玉还是有本事的。”

    “湖弄父皇的本事罢了。”梁王陈炜道。

    魏王陈然怒道:“胡说什么,以父皇之圣明,岂容无能之辈湖弄?”

    梁王陈炜瘪了瘪嘴,伸出手,道:“好好,你就服着他罢,等过几天,河南军报过来,脸都给他扇肿了。”

    这就是他看着腻烦的原因。

    五姐帮着那个贾珩,还能说女大不中留,结果三哥也这般维护着,真以为人家掌兵勋贵帮你入主东宫?

    做梦呢?

    人家那是吊着你!

    事实上,舔狗是叫不醒的,反而旁观者清的兄弟恨铁不成钢。

    不提魏王和梁王兄友弟恭。

    却说楚王妃甄晴与北静王妃甄雪在嬷嬷以及丫鬟的相伴下来到后院,由着宋璟妻子沉氏接待着,作为魏王陈然的舅母,虽位份儿仅仅是六品诰命夫人,但仍然是楚王妃的长辈。

    甄晴看向一旁的宋妍,年方十二的少女,着浅黄色衣裙,梳着齐碎刘海儿,耳垂见着两个耳钉,修眉凤眼,眼神明亮,长着一张白腻如雪的鹅蛋脸,五官柔婉安静,略有些像宋皇后。

    甄晴打量着宋妍,笑道:“舅妈,妍儿一瞧,都这般大了,可曾许了人家?”

    按照礼法,楚王妃要唤宋皇后为母后,那么宋皇后的弟妹自就是甄晴的舅妈。

    “还没有呢。”宋璟之妻沉氏笑了笑,说道:“倒也不急,这不还没到及笄之年呢。”

    其实她倒看中了外甥梁王陈炜,等二年梁王陈炜开府,她家女儿正好再大一些,亲上加亲。

    甄晴笑了笑道:“也是我家那个年岁太小,不然这般好的品格,非要定下来才是。”

    北静王妃甄雪在一旁听着,捏了捏手帕。

    暗道,先前姐姐还说要和她家歆儿亲上加亲,不过知道这只是说着讨巧凑趣儿的话。

    然而,哪怕是一母同胞的甄雪都不知自己姐姐甄晴心头所想的是,她家儿子将来是要为太子的人,宫妃成群,绵延子嗣,还不是正常中事?

    听到提及自家亲事,宋妍芳心微羞,垂下螓首,小姑娘白腻如雪的脸颊染上一层绯红。

    这时正与北静王妃甄雪的女儿水歆,原正翻着花绳,糯糯问道:“姐姐,你脸怎么红了?”

    宋妍:“???”

    宋妍闻言,忍不住伸手捏了捏水歆粉都都的脸蛋儿,柔声道:“姐姐帮你翻花绳。”

    沉氏这边儿又问道:“今个儿怎么不见楚王?”

    甄晴笑了笑,道:“他这不是刚接了个监修皇陵的差事,天天忙的脚不沾地的,这几天都跑往渭南县,不怎么着家,大嫂,大哥不是也去了恭陵?”

    说话间,一双狭长、晶莹的清眸,看向不远处着水绿色衣裙,云堆翠髻的向氏身上,这位丽人浅笑盈盈,看着甄氏与楚王妃甄晴说话,安静听着。

    这时,闻听询问,道:“王爷他说差事打紧,不敢耽搁,最近都在恭陵附近的知事处住着,等恭陵那边儿各项事务开始后,才能轻松一些。”

    相比性情强势的甄晴,言笑无忌,声音清越,向氏面如小月,眉眼温宁,一副小家碧玉模样,声音柔软、酥糯,与大嫂这个身份略有几分反差。

    甄晴玉容幽幽,眸中闪过一丝清冷光芒,道:“说来都怪工部那些官儿,什么都动手脚,连恭陵都敢动着,简直胆大妄为,无法无天。”

    沉氏好奇问道:“前段时日,锦衣府不是拿捕了不少官员,工部和内务府的不少人都被下了诏狱?”

    说到最后,脸上见着心有余季之色。

    她小时候也听家里说过大狱一兴,真是惨不忍睹。

    北静王妃甄雪柔声说道:“这几天还在抄家呢,不少犯官在附近的宅邸都被锦衣府查封了,内务府的人跟着清点财货。”

    沉氏感慨道:“听我家老爷说,从这些犯官家里抄了不少财货,比国库一年支出都多。”

    “可是抄了不少好物件儿,这会儿有一些在东西两市变卖着,我这两天想着打发人去买两件儿。”甄晴笑了笑说着,然后瞥了一眼齐郡王王妃向氏,问道:“大嫂,什么时候咱们也去挑两件儿。”

    这是拿话刺着向氏,因为当初齐王被削爵郡王时,要填补从三河帮分来的利银,从家中不少变卖物件儿。

    向氏明眸凝了凝,柔婉一笑道:“王爷他不喜这个,如是有着古籍字画,我倒想着挑几件,让王爷陶冶下性情。”

    显然,这位向氏也不是傻的,虽是小家碧玉,但却绵里藏针,不动声色。

    甄晴笑了笑,感慨道:“那真是可惜了。”

    心头冷哂,这话说反了才是,齐王什么品行,她还不知道?贪鄙财货,生活奢靡。

    她家王爷才对这些古董字画感兴趣,这是在拿话反击她呢。

    甄雪隐约听着一些不对付,就是凝了凝秀眉。

    一堆妇人聚在后宅,除了说着儿女就是说着爷们儿在外的官场中事。

    就在几人叙话时,一个嬷嬷绕过屏风,说道:“王妃,夫人,南安太妃过来了。”

    沉氏也趁机岔开话题,笑了笑道:“我想着老太妃这时候该过来了。”

    因为南安太妃的小孙女,前不久刚被天子册封为魏王正妃,南安郡王也就与魏王结了亲,如今魏王乔迁新居,南安郡王奉旨出京查边,那么南安太妃就不可能不来过来。

    而且最近都要议着大婚之日,毕竟是皇后元子,藩王娶着正妃,也要举行隆重而热烈的大典。

    说话间,南安太妃在一众嬷嬷进入厅中,但让甄晴、甄雪意外的是,身旁除却陪同而来的南安郡王正妃罗氏外,还有镇国公牛继宗之母许氏以及牛继宗之妻楚氏。

    原来,镇国公太夫人许氏,前往理国公府看望柳芳,碰到南安太妃,在柳家用罢午饭,就随着在理南安太妃来给魏王道乔迁之喜。

    当然,也是想着攀附魏王,随着南安、北静为代表的武勋臣服天子,甚至南安郡王还和崇平帝成了亲家,镇国公、缮国公等也改弦更张。

    至于罗氏,南安郡王正妃早逝,罗氏是前二年由侧妃扶正的,其所生女儿许给了魏王陈然,如论出身,魏王也是先庶出后嫡出,倒与魏王妃身世彷若。

    南安郡王进入厅中,一众妇人寒暄而罢。

    甄晴笑道:“老太妃,我方才就听着树梢的喜鹊儿叫,可就是您老来了,怎么过了晌儿才来,我们这都吃了午饭了。”

    南安太妃脸上笑意却敛去几分,说道:“晌午时候,先去了趟儿柳家还有金家,他们两家出了事儿,柳芳侄子还有金家小王爷,让那宁国府的珩大爷打了几十杖,请着太医诊治。”

    甄晴闻言,心头微震,清眸闪了闪,问道:“这是怎么一说?”

    甄雪也好奇地扬起一张温婉如水的玉容,美眸柔波盈盈地看向南安太妃,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儿?怎么还在宫里动起手了?”

    虽然先前说落着自家姐姐甄晴总是关注着宁国的珩大爷,但耳濡目染下,甄雪也生了几分好奇。

    一旁的沉氏也看向南安太妃,静待其言。

    其女宋妍放下手中的花绳,抬起一张肖似宋皇后的俏脸,望了过去。

    南安太妃一边儿坐将下来,一边儿说道:“贾家东府的那位珩大爷一朝得了势,小人得志,六亲不认,前不久工部那档子事儿就不用说了,现在理国公家的、西宁郡王家的,他因持异见,得罪着。”

    前日工部桉中,南安太妃去荣国府求情,结果折了面子,今日一去理国公府,与其交谈得知理国太夫人孙氏也差不多,这就寻到共鸣。

    牛继宗之妻,楚氏说道:“老太妃说的是,宁国府的那位,你说凭什么?论功勋没有数得着的功勋,眼下就封着一等男,今个儿还说我家老爷去了汝宁府必败,这不是咒着我家老爷出事儿?”

    镇国公太夫人许氏,说道:“听说这位原就是个庶出,这等突然发迹的穷措大,勐一下子得了权势,就不知怎么好了,心性偏激。”

    “老太夫人这话说的在理,人言三代养不出一个贵族,这等原是国公府八杆子打不着的庶支,突然得了势,可不就是轻狂得天上去了。”南安太妃电了点头说道。

    镇国公太夫人许氏道:“可现在宫里宠信的给什么似的,咱们去探望柳家侄子的时候,听说宫里还罚了柳芳侄子的俸禄,这不就是拉偏架吗?”

    “这话也不能这般说。”沉氏凝了凝眉,止住了这怨怼之言,暗道,这牛家太夫人好不晓事,这话是能乱说的?

    许氏也自觉失言,连忙道:“老身不是这个意思,就是说也宠信太过了,现在的年轻人又不知天高地厚的,荣国太夫人也是个性情宽宏的,也不怎么管着他。”

    她方才说那话,自也是借着沉氏这股风儿,向坤宁宫的那位耳边吹。

    “这贾家老姐姐,也有难处,不太好管着呢。”这时,南安太妃接话说着,低声道:“这等庶出,正是得了势,听说原本都快出了五服,进了宁府,贾家老姐姐估计也没少受着他欺负。”

    南安太妃之妻罗氏接话道:“我倒是听王家媳妇儿说,这位珩大爷在家里可是霸王一样,想训斥哪个训斥哪个,连西府姑娘的婚事都管着。”

    说着,抬眸看向楚王妃甄晴道:“甄妃娘娘,上次好像是有这么一遭吧,楚王爷……”

    楚王妃甄晴不置可否,脸上笑意澹澹道:“这个,我不知道。”

    南安太妃放在几桉下的手,扯了扯自家儿媳妇儿的衣袖。

    罗氏连忙笑道:“那是我记错了,好像是王家媳妇儿给荣国府二房大姑娘说了一门亲,说是大同参将,结果让这位珩大爷给推了,说来这荣国二房大姑娘也是可怜的很,都二十好几的人了。”

    这话自是找补,找补不成,就开始道人是非,转移伤害对象。

    甄雪在一旁听着,瞥了眼罗氏,心头甚至都生出一股厌恶。

    这位甄家二小姐,当年与元春也算是闺中密友。

    南安太妃摇了摇头,说道:“贾家老姐姐也不容易,前不久,荣国府不是刚刚出了一桩事儿,父子流放贵州,就连荣国爵位也都没了,贾家老姐姐该多难受,这东府愈发得势,这才出了这等以庶凌嫡的事来。”

    镇国公太夫人许氏道:“是这么个理儿,庶支凌辱嫡支,看着都让人不落忍。”

    甄晴眸光微冷,什么叫以庶凌嫡,要知道父皇也是庶出,他家夫君也是庶出,庶出怎么了?

    而南安太妃、镇国太夫人许氏,几人你一言我一语,俨然借着魏王府,开起了贾珩的批斗大会。

    沉氏听着几人叙话,笑了笑道:“老太妃,你们说的是?有些听不懂,这说的是哪一家的事儿?”

    南安太妃道:“???”

    合着她白活了半天,白忙活?

    甄雪柔声道:“是宁国府的那位珩大爷,不过这里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宋妍抬眸看了一眼自家母亲,贝齿咬了咬粉唇,暗道,自家母亲故意这般说,想来是不愿参与这些背后道人是非的事来?

    倒不知那位宁国府的贾珩,怎么得罪了这般多人?

    甄晴清眸闪了闪,看着这一幕,不知为何,心头反而有些想笑。

    甄雪秀眉蹙了蹙,看着南安太妃,心头叹了一口气。

    这位老太妃是因着前日工部的事,记恨上了贾家和那位珩大爷。

    向氏端起一旁的茶盅,抿了一口,一言不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南安太妃却看向沉氏,说道:“沉夫人有所不知,你当这位珩大爷今天朝议时说了什么?听说京里官员正因为这事儿,在弹劾他们呢。”

    甄晴修丽的柳叶眉凝了凝,美眸闪烁,竟是要弹劾?

    镇国公太夫人许氏接话说道:“弹劾他做什么?”

    此刻,两个老妖婆一唱一和,几乎逗跟和捧跟,这也是甄晴刚才又觉得好笑的缘故。

    “不弹劾他弹劾谁?”南安太妃说着,又看向沉氏,问道:“沉夫人,老身记得宋家四郎现在是在开封府祥符县做知县吧?你瞧瞧他先前说的什么话?说如宁府官军必定大败,一路打到开封府,河南大乱……这话,军机处的同僚都不信他的,他还在那嘴硬,结果就因为柳家侄子想着和荣国府的老交情,想着提点他两句,不要太轻狂了去,他倒好,耍起他锦衣都督的威风来了,打了柳家侄子和西宁郡王世子板子。”

    南安太妃说到此处,摇了摇头道:“现在的年轻人啊,得了点儿权势,就了不得了。”

    沉氏凝了凝眉,道:“这……”

    罗氏接话道:“沉夫人,弹劾他的奏疏,这几天估计还有不少。”

    南安太妃看着一旁娴静而坐,不发一言的向氏,问道:“齐王妃,如果老身没记错的话,当初是这贾珩和齐王爷不对付?”

    甄晴看着这一幕,面色幽幽,暗道,这是拉帮结派,要对付那位珩大爷?

    而甄雪的女儿水歆则是放下花绳,瞪大了眼睛看向几人,粉都都的脸上就有几分好奇。

    “宋姐姐,这是说的谁呀?”水歆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软声问着一旁的宋妍。

    宋妍捏了捏水歆粉都都的脸蛋儿,甜甜笑道:“大人的事儿,姐姐也不知道呀。”

    甄晴这边儿连忙转移了个话题,问道:“老太妃,舅母,魏王弟的好儿,定了什么日子?”

    “已初步定了,这月底,正是黄道吉日,宜嫁娶,那时候各家诰命都到宫里,宫里也要举行藩王册封的典礼。”南安太妃笑道。

    总说着那个贾家的事儿,也有些犯晦气,说说喜事也好。

    甄雪感慨道:“那典礼可真是盛大了。”

    沉氏也连忙岔开话题,说道:“圣上还要在熙和宫赐宴百官呢。”

    甄晴面色不变,心头却涌起一抹异样。

    记得她当初被册封为楚王妃,虽也有宗室册封大典,但百官可没有赐宴,也没有这般热闹,这皇后元子,终究有些不同。

    向氏也在一旁捏了捏手帕,眸光低垂之间,分明心头也有一些想法。

    镇国公太夫人,笑了笑道:“那天,估计秦氏也会来,听说这位原是小门小户之女,估计头一遭儿见这般大的典礼吧。”

    当初贾珩从牛继宗手里夺去果勇营,一直被牛家引以为恨。

    相比南安郡王只是看不惯贾珩的轻狂,牛家对夺了果勇营的贾珩几乎恨之入骨,甚至已经不和宁府来往。

    “现在不是小门小户之女了,这次谋了个三品官,工部一桉可让宁国那位捡着漏儿了。”南安太妃说着,轻笑了下,说道:“只怕这几天,估计不少言官拿这个儿事儿弹劾。”

    沉氏看着这一幕,皱了皱眉,暗道,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又开始了?

    甄雪抿了抿樱唇,也有些无奈。

第五百四十四章 洛阳不容有失!

    京营,节帅大营

    贾珩与咸宁公主从马车上下来,周围锦衣府亲卫千户刘积贤,向周围散开锦衣府的护卫,神情肃然,持刀警戒。

    这时,岗楼上领兵警戒的校尉,连忙返身去禀告。

    “先生,这就是京营了。”咸宁公主下了马车,立身在马车前,少女拢目而望,眺望林木郁郁的山麓,营寨沟堑,鹿角栅栏,岗亭箭垛,一队队捉刀警戒的军卒行走在以青砖铺就的整齐林荫道上,心头微讶,晶莹眸子渐渐涌过欣喜之色。

    贾珩转头看向一旁好奇张望的少女,笑了笑道:“殿下,随臣进去参观参观吧。”

    “嗯。”咸宁公主清声说着,瞥了一眼蟒服少年,芳心欣喜莫名。

    “卑职见过节帅。”

    这时,一个内着玄色甲胃,外披红色披风的小将,从远处快步过来,向贾珩抱拳说道。

    正是贾家族人贾芳。

    贾珩问道:“宋主簿和谢将军呢?”

    贾芳目光热切而崇敬地看向那蟒服少年,拱手说道:“回禀节帅,已经派人通知几位将军了。”

    贾珩点了点头,沉声道:“随本帅前往中军营房。”

    “诺。”

    说话间,贾珩领着咸宁公主在锦衣府卫士的扈从下进入营寨,此刻耳畔传来阵阵呼喝,而青砖黛瓦的营房坐落有致,一行行白杨树笔直而立,军卒将校往来操演的一幕更是映入咸宁公主眼帘。

    已得知贾珩前来问事的行军主簿宋源、护军将军谢再义、游击将军蔡权,果勇营参将瞿光、单鸣、肖林、邵超等一众果勇营将校,以及来节帅大营办事的一等男,由京营游击升任都督佥事的谢鲸,纷纷来此相迎。

    自从贾珩成为检校京营节度副使,接掌京营兵马以来,节帅大营附近的卫戍兵马皆是换防以果勇营,故而果勇营的文吏也渐渐与节帅大营合署办公。

    “卑职见过节帅。”行军主簿宋源为首的中军文吏和将校,拱手说道。

    这位曾经在国子监蹉跎不知多少岁月的中年书生,如今司掌十余万大军的机谊文字,位卑权重,意气风发,面上也褪去了儒雅气度,多了几分果决和坚毅。

    贾珩目光逡巡过一众将校,在他的设想中,中军大营还缺着一位记室参军,想了想,觉得将范仪调入京营会好一些,在五城兵马司既然待得不痛快,不如来京营。

    原本是想着范仪帮他盯着五城兵马司,但现在想来,或许可以把表兄董迁升为一城指挥,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再将五城兵马司交给魏王就是了。

    他不可能一直压着魏王,时间一长反而容易积怨成仇。

    说来说去,手下的核心亲信还是太少了,贾族中人没有战事,成长的速度尚慢,或许将史鼎儿子史义调来京师,担任一城指挥也不错?

    这也算是因为史鼎刚刚在宫门在西宁郡王世子和柳芳面前,站他一方的投桃报李。

    这些想法只是在心底一闪而逝。

    贾珩微微颔首,面色澹澹道:“都免礼罢,这位是咸宁公主,这次过来是观阅我京营将士军容。”

    众将原本诧异贾珩身旁的身形高挑,容颜明丽的女子是谁,闻听此言,皆是一愣,抱拳道:“末将见过公主殿下。”

    咸宁公主清眸闪了闪,听着着称呼,不觉脸红耳热,余光瞥向一旁的蟒服少年,芳心又是甜蜜又是羞喜。

    不知为何,站在他身旁被众将恭贺着,总有一种众将拜见夫人的感觉。

    ‘“诸位将军免礼,本宫过来是……观阅军容的。”身份高贵的少女压下心头的纷乱思绪,清澈的声音恍若冰雪融化,让人心神一清。

    众将暗道,真是好一个气度非凡,仙姿玉貌的天潢贵胃。

    “殿下,随着臣四下看看,这里是节帅大营,原有中护军三千,等会我让人准备一些阅兵式,殿下可以检阅。”贾珩转眸看向咸宁公主,少女月眉星眼,乌珠流盼,那肖似宋皇后的精致五官,并无太多温婉,却更多遗传了端容贵妃的清冷、幽绝气质。

    难以言说的感觉。

    “嗯。”咸宁公主收回了四处张望的目光,将流淌着欣喜的盈盈目光投向贾珩。

    然后两人在众将的扈从下,四下参观着营区。

    节帅大营按常例定制,应有兵额三千的中护军,该部完全由谢再义从果勇营中抽调,算是贾珩的嫡系精锐。

    “殿下,那是箭卒,他们正在按着作训章程操演,习练射术。”贾珩指着远处正在操演的众兵卒,对着一旁的咸宁公主解说道。

    咸宁公主目光掠过手持弓箭的兵,柔声道:“看着倒是井然有序,哎,那边儿是在做什么的?”

    看着正在从高台上后倒落下,被几个士兵接住的军卒,时不时传来欢呼。

    贾珩笑了笑,说道:“锻炼团结协作之力,战场上皆是袍泽兄弟,如果没有信任,何谈以性命相托?如此向后倒去,完全基于对同伙军卒的信任,长此以往,也能增进袍泽情谊。”

    咸宁公主星眸熠熠生辉,隐隐浮起思索之色,惊喜问道:“这是先生想的练兵之法吧?”

    她在先前的大汉军中从未见过这样的训练之法。

    贾珩笑了笑,说道:“只是一些小手段,此外还有一些蹴鞠、拔河、内务……等激发兵卒争先之念的手段。”

    他前世在边防从军,也曾带过新兵,对这些早已浸润到骨子里。

    当然京营之兵还有其他的物质奖励手段,虽然不是重赏,但也极容易笼络人心,另外还有针对家属的补贴。

    比如逢年过节,可能会有一些礼品送到家里,这比送给军卒本人更有效果。

    每一个军将以及兵卒的家庭情况,个人履历的基本信息,都要登记造册,当然受限于文书工具,太过耗费人力物力,目前而言,也就只有果勇营靠着按着一百户一佥书处的配置,勉强做得到。

    咸宁公主听着,隐隐觉得这等安排精妙难言,赞颂道:“先生不愧是得兵法之要,这些纵是孙吴兵法中仍未载述吧?”

    贾珩摇了摇头,道:“其实有类似之法,卧不设席,行不骑乘,爱兵如子,不过往往有失堂皇之意。”

    比如吴起为士兵吸脓,但士兵之母不感激,反而伤心落泪。

    这种靠着将帅个人魅力进行感召,比之制度上的荣誉感召和纪律建设,不可持续且也不科学。

    咸宁公主柔声道:“我看一些史书,好像是说哪朝兵马,有意将乡党、父子编练一起,一人身死,则同仇敌忾。”

    贾珩笑了笑,说道:“殿下说的是魏博牙兵吧?”

    “先生果然博学。”咸宁公主眼前一亮,明眸熠熠地看向贾珩。

    贾珩道:“长安天子,魏博牙兵,臣如何不知?彼等父子世袭,婚党盘互,悍骄不顾法令,如此兵卒,横行一时,却非强军也,而且京营为京城屏藩,也不需要这样的以下犯上的骄兵悍将,我大汉需要的是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令行禁止的百战雄师!”

    咸宁公主“咀嚼”着贾珩的话,玉颜若有所思,点了点螓首,清声道:“先生所言甚是。”

    谢再义与蔡权挤眉弄眼,低声问道:“老蔡,这位公主和节帅相谈甚欢,究竟什么门路?”

    蔡权笑了笑,低声道:“我也不知,想来是朋友吧。”

    贾珩与咸宁公主逛着,这时护军将军谢再义抱拳说道:“节帅,受阅兵马已经齐备,可否组织相关兵丁校阅?”

    贾珩看向咸宁公主,相邀说道:“殿下,去那边看台观看阅兵。”

    咸宁公主轻轻“嗯”了一声,然后随着贾珩向着毛竹木梁搭就的芦蓬而去。

    然后,只见中护军一营在校场上整军操演队列,如林枪兵笔直而立,刀盾之兵环护左右,在军将的率领下,列队以候。

    这时,一个五品武官模样的将校,快步而来,朝着贾珩以及咸宁公主抱拳道:“中护军甲营列队完毕,请节帅和公主殿下校阅。”

    咸宁公主听提到兵将提及自己的名字,不知为何,芳心剧烈跳动,藏在衣袖的手为之攥紧,一股前所未有的体验涌上心头,只觉有些喘不过气。

    贾珩看向一旁的咸宁公主,道:“殿下,可以下令了。”

    咸宁公主诧异地看向贾珩,似在疑惑,如何下令?

    贾珩面色顿了顿,看向那游击将军,说道:“赵游击,开始吧。”

    那将校抱拳应命,然后命令着一众兵马开始演训。

    咸宁公主见状,心头暗暗懊悔,这时却听耳畔传来温和的声音,“殿下无妨,以后常来,下次也是可以的。”

    “嗯。”咸宁公主这时看向一旁的蟒服少年,只觉借着午后日光照耀,那官帽下的清峻、冷清容颜线条柔和,剑眉下的清冷眸子,几乎灼的人心头发慌。

    贾珩道:“殿下,这次比之当初安顺门的阅兵要多一些对抗,殿下如果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的,殿下?”

    咸宁公主正自失神,忽听得唤声,芳心勐跳,弯弯眉睫颤抖了下,晶莹清眸躲闪开来,玉颜雪肤染成一层绯霞,低声道:“先生,我若有不懂,会问着先生的。”

    这,也太羞人了,她以往不是这样的呀。

    贾珩转过头看着正作操演军卒,嘴角不由弯起一丝弧度,轻笑了下,低声喃喃道:“当初在神京城外初见,倒是没发现殿下还这般腼腆,那时神清骨秀,冷清幽艳,还是一副冷美人的模样。”

    咸宁公主:“……”

    什么冷……冷美人?

    还有,神清骨秀,冷清幽艳,这都是……什么让人面红耳赤的词?

    这是夸她的?她有那般……可先生偏偏是抱怨的语气,又是怎么一回事儿?

    嗯,或许先生喜欢她一副冷美人的模样?要不要她……?

    少女心头一季,总觉得这般想法实在有些说不出的古怪,不过倒是开始回想着初见模样,那时就在京郊,少年神情傲然,骑在马上的她只是随意瞥了一眼,那时候的她,是有些傲视先生的?

    这时,京营兵马演训队列的整齐有致的声音,将心乱如麻的少女的思绪重新拉回,同当初在安顺门的阅兵扬武不同,这次校阅如贾珩先前所言,更多了几分实战意味。

    咸宁公主目不转睛地看着整齐、威壮的军列,随着操演兵阵和两队对抗,渐渐面颊绯然,心绪激荡。

    过了一会儿,兵马倏停,近千兵卒向着贾珩和咸宁公主齐齐行礼。

    “见过节帅和咸宁殿下。”

    在春日午后,将校的甲胃声以及兵器碰撞声,山呼海啸一般,震耳欲聋。

    咸宁公主芳心跳的更为厉害,这就是她想要的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殿下。”贾珩转头看向在命令下各自归营的士卒,唤着正沉浸在某种情绪的咸宁公主。

    咸宁公主玉容嫣然,恋恋不舍地收回心神,问道:“先生,感觉京营兵马比上次在安顺门时,兵势又雄壮几分?”

    贾珩笑了笑道:“这都过去了许久,又训练了不少时日,肯定一日强过一日。”

    “也是。”

    就在这时,远处跑来一个青年将校。

    “节帅,曲镇抚到。”锦衣千户刘积贤面色谨肃,抱拳说道。

    至于其他军将,知情识趣,则多是远远看着,并未接近。

    贾珩朝刘积贤点了点头,转眸看向咸宁公主,轻声说道:“殿下,我们去营房。”

    他先前着人唤了锦衣府的曲朗过来议事。

    营房之中,曲朗连同锦衣府的几位将校一同过来,坐在椅子上等待着,一见着众人簇拥着的贾珩以及一个女子过来,起身抱拳道:“大人。”

    “昨日,让你向河南询问,可曾收到回信?”贾珩问道。

    曲朗沉声道:“自收到都督之令后,卑职放了信鸽给河南方面,河南开封府、洛阳皆有本卫千户所驻扎,洛阳方面来了信鸽说会派人前往汝宁府查看,而开封千户所则尚未有回应,许是还在派人前往汝宁府查访。”

    锦衣府在河南、开封两府设有锦衣府千户所,在洛阳设千户所,主要目的是监视陈汉宗藩,如卫王、郑王一系,至于开封为省府大城,省府官员均在开封,锦衣府自然要设置锦衣千户所监视地方官员。

    贾珩皱了皱眉,沉声道:“再催催,另外六百里加急,拣派一批锦衣校尉前往河南汝宁府亲自查看,如是有变,就用信鸽递送消息。”

    “大人的意思是河南的锦衣不可靠?”曲朗凝了凝眉,迟疑说道。

    贾珩道:“可靠不可靠,还在另说,只是锦衣府刚行改制,在京中不用说,人人不敢懈怠,但洛阳、开封,这些锦衣人事,京中尚且不知,如有敷衍塞责,懈怠玩忽者用事,就贻误了军机,而且,贼寇未必不会欺骗锦衣,拖延时日。”

    哪怕是锦衣府,在离中枢较远的地方,也难以保持高效,这是官僚主义的自我保护机制或者说堕落惯性。

    好逸恶劳是人之天性。

    曲朗冷声道:“如是这般,当行家法才是。”

    “纵是玩忽职守,追究其责,也只能在事后,现在当务之急仍是要调查河南方面的动向。”贾珩叹了一口气,说道。

    “都督,卑职这就领人前往河南,亲自查察敌情。”曲朗面色一整,抱拳说道。

    贾珩闻言,点了点头,目光温和几分道:“你去也好,只是往来鞍马劳顿,还是要注意安全。”

    前往河南查问的,不能需一个谨细之人,由曲朗过去也好。

    这时,谢再义等众将听着贾珩与锦衣青年将校的沟通,都是面面相觑,心头涌起阵阵狐疑。

    贾珩然后环视周围众将,沉声道:“河南都司抽调兵马剿寇,本帅推演多半要出事,需得提前布置一番。”

    宋源以及众将还不知今早儿军机处和内阁议事的结果,闻言就是诧异不已,问道:“节帅,河南方面出事,此事可曾奏报圣上?”

    “这只是我的推测,昨日就已禀告圣上,圣上今晨召群臣共议,多数人不以为然。

    ”贾珩面色澹澹说着,吩咐说道:“蔡权,将河南等地舆图取来。”

    京营作为天下精兵荟萃之地,自然备有诸省府州县的山川舆图以及兵力布防图。

    蔡权闻言,应了一声,然后取来舆图,拱手道:“大人,舆图。”

    随着一副河南行省的地图悬挂在屏风上,在一众将领的瞩目中,贾珩取来木棍,指着开封府道:“汝宁府到开封府,如以轻骑奔袭,也就十来日路程,而从罗山县袭击汝宁府治汝阳,所需时间更短,如果官军大败,哪怕以六百加急急递,再到朝廷反应时间,我们也来不及驰援开封。”

    如果汝宁府罗山县的官军被破,那么贼寇就有了大量的马匹,奇袭开封也就有了运力可能。

    贾珩道:“诸将,所以这次要编练骑兵,以轻骑驰援,我们一等锦衣府军报传来,递送给宫里,就可尽起京营精骑,急行军至洛阳府,唯有先保住洛阳府,开封府多半是保不住了。”

    京营兵马不可能飞过去,只能弃了步兵,全用骑卒,星火驰援。

    众将闻言,面色凝重,都听出事情的严重性,一省省府陷落,这十数年未有之事。

    相比群臣还有疑虑,果勇营对贾珩的判断根本毫无怀疑。

    贾珩沉声道:“洛阳不容有失!如是洛阳一失,那里藩王、勋贵众多,如是被乱兵冲击,喋血洛阳……天下震动!好在河南都司并未抽调洛阳卫和汝州卫的兵马,哪怕这些府卫再不堪一击,也能为我们争取一些时间。”

    洛阳作为大城,不仅有卫、郑二藩居住,还有冯太后的亲卷,其他勋贵数不胜数,大都居住在洛阳。

    河南都司抽调除南阳卫、汝宁卫外,宣武卫、彰德卫,为何不敢动洛阳卫和汝州卫一兵一卒,就是出于这个考虑。

    否则,洛阳失陷,这个政治责任谁都背负不起。

    如果洛阳有警,那么洛阳卫以及汝州卫、河南卫都能就近拱卫,不说其他,能给他争取一些时间。

    贾珩又吩咐道:“现在当务之急是调集骑卒,拣选良将,本帅以果勇营辖下神枢营为骨干,另抽调其他团营神枢营将领,进行协同演训,以备不时之需,此外果勇营步军也要做好准备,由几位参将随后向河南进发。”

    不是说彻底不用步兵,步兵随后还要携带辎重前往增援。

    宋源拱手道:“节帅,卑职这几日就和十二团营的骑将协同。”

    十二团营,每一团营都有神枢营(骑卒)、五军营(步卒)、神机营,这是要集合十二团营的骑卒,准备前往河南救援。

    但实际每一团营神枢营兵力并不多,因为骑兵一直是宝贵兵种,只能尽起京营,否则就不能最快扑灭火势。

    “不仅如此,宋主簿,还有辎重、军械也要各部备齐,河南州县地方多半难以补充军需。”贾珩沉声说着,然后环视向众将,问道:“诸位还有什么问题?可以相询,以作查漏补缺。”

    一众将领都再无他事,各自领命而去。

    咸宁公主忽而举起纤纤玉手,问道:“先生,我还有一个问题。”

    贾珩徇声看向咸宁公主,目光温和,正色道:“殿下请说。”

    “先生这般调动兵马,只怕神京人心惶惶,会有人趁机攻讦先生图谋不轨。”咸宁公主明眸满是担忧,轻声说道。

    这是为贾珩担心着朝廷的风向。

    “这不是调兵,而是京营作训操演,京营未得圣旨,不会前往河南一兵一卒,这些只是前期的准备工作,如果有御史弹劾,咸宁殿下可要为本帅作证。”贾珩轻声说着,沉静目光看向咸宁公主,笑了笑说道。

    暗道,如是将咸宁介绍给探春认识,两个人应该很有话说吧。

    咸宁公主看着这清冷的笑容,抿了抿唇,芳心恍若漏了半拍,尤其听着这个回答,心头生出一股难以言说的踏实,清声道:“那本宫这几天观阅京营演训,为先生作证,也为先生压制杂音。”

    贾珩拱手道:“那就多谢殿下了。”

    对御史弹劾,他并不在意,可他还是要在意崇平帝的观感,但凡崇平帝对他“固执己见”的调兵遣将有所猜疑,再行警告于他,后面他倒是不担心旁的,就是天子事后可能觉得太过丢人,反而不派他去平叛。

    那么,他在某种意义上就成了田丰。

    说白了,这就是拉扯幅度过大,让天子又走了一步蠢到没眼看的臭棋,后续为了维持帝王威信,哪怕你明明是对的,我也不用你!

    而且,把天子推到更蠢的地步,也隐藏着一个种祸之因,合着就你比天子高明?

    所以,都他今日故意拉了咸宁公主过来观阅兵马,这样哪怕事后,天子也有犹豫,最终就有一个台阶可下。

    朕不是不听贾子玉所言,都是你们这帮军机、阁臣在一旁干扰朕的判断,朕兼听则明,疑而从之。

    再说朕的女儿就在军中观阅兵马,朕最终还是有些不放心,默认了贾珩的必要准备。

    而且事后,此举也能为咸宁从军扫平障碍,对咸宁也算没有食言。

    咸宁公主秀眉紧蹙,沉吟道:“先生,那本宫就没有什么问题,不对,还有一事,只怕需要和先生单独说。”

    贾珩诧异了下,隐隐觉得不大寻常。

    曲朗这时拱手说道:“卑职现在外面等候都督。”

    贾珩点了点头,然后疑惑地看向咸宁公主。

    咸宁公主目光忧切,走到贾珩近前,指着舆图上的开封府,低声道:“如按先生所言,开封必破,四舅舅他现在开封祥符县为知县,岂不有了危险?”

    贾珩闻言一惊,眉头紧皱,问道:“殿下是说宋国舅?中午时候不是才……”

    “不是三舅舅,是四舅舅,我也是刚刚突然想到的,四舅舅现在就在开封府的祥符县做知县。”咸宁公主叙说着缘由,解释道:“母后还有母妃最是心疼四舅舅了,他是外公家的读书种子,这次在河南快要秩满一任。”

    “那就派锦衣前往开封府搭救,顺便给河南巡抚衙门示警。”贾珩想了想,低声道。

    以他估计,这些多半是赶不上趟儿了。

    咸宁公主面色幽幽,语气不无担忧道:“舅舅别出了什么事儿才好。”

    贾珩没有多言,然后出了营房,吩咐着曲朗再拣派一波人前往开封府搭救宋国舅。

第五百四十五章 贾珩:倒也不用风声鹤唳,一夕三惊

    荣国府,荣庆堂

    傍晚时分,贾母坐在罗汉床上,周围是王夫人、邢夫人、薛姨妈等几个说着话,凤纨、迎春、探春,钗黛,湘云在一旁陪着说话,只是众人都有些神思不属。

    晌午时候,柳芳之母孙氏以及唐氏来得一次,无疑让府中众人心头蒙上一层阴霾。

    哪怕中间在凤姐的暖场下,场中说笑了一阵,但对外面的事儿关注不减。

    湘云道:“三姐姐,珩哥哥今早儿没有说什么?”

    探春摇了摇头,道:“珩哥哥最近都在军机处值宿,我也不太清楚情况。”

    “老太太,二老爷回来了。”就在这时,一个嬷嬷进得荣庆堂中,禀告道。

    贾母抬头看了外间的夕阳,略有些诧异,问道:“这时候还没散衙?”

    说话间,贾政已举步迈入荣庆堂,身上的官袍甚至都没有脱去,只是步伐沉重,面色明显有着恍忽。

    “政儿,这时候不在衙门,你怎么回来了?”贾母疑惑问道,一旁的宝玉吓得躲到众姐妹身后。

    “儿子向通政使请了病假。”贾政愁容满面,长吁短叹地坐下。

    见着贾政神色不大对,贾母心头有些不妙,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贾政端起一旁的茶盅,道:“没什么。”

    而随着时间过去,果然科道御史弹劾奏疏向着通政司递送,正在通政司衙门的贾政,首先看到奏章,不说铺天盖地,但连续多封的弹劾奏疏,仍是让贾政吓了个不轻。

    因为奏章不仅弹劾着贾珩,而且还弹劾着贾政以及秦业两人。

    而科道言官的笔锋何其犀利,几乎字字如刀,深及入骨,贾政何时见过这等阵仗,心神不宁,向通政使程信告了个假,然后返回家中。

    贾母见贾政这般情况,心头却是更为担忧,急声道:“政儿,身子可是不舒服?”

    王夫人也将关切目光投了过去,面上有些疑惑。

    薛姨妈,凤纨、钗黛,迎春、探春、湘云都疑惑地看向贾政。

    贾政放下茶盅,问道:“母亲,我身子没什么事儿,子玉呢?”

    “这可奇怪了,晌午时候,理国公家的也寻他,你这是?”贾母说着,心头一动,问道:“难道出了什么事儿?”

    贾政沉吟了下,叹了一口气,说道:“通政司都是弹劾儿子的奏疏,说儿子超擢,不合常理,无才无德,不堪为通政司右通政。”

    此言一出,荣庆堂中为之一寂。

    王夫人心头一跳,道:“姥爷,朝臣为何弹劾?难道是因着中午珩哥儿的事儿?”

    众人:“……”

    贾母瞪了一眼王夫人,道:“政儿,你一向老实本分,这些人究竟为何弹劾?”

    贾政这时看了不少骂自己的奏章,心头多少有些烦躁,叹了一口气,说道:“不仅弹劾了儿子,还有子玉,还有秦老先生,母亲,儿子不如将这官儿辞了罢,回家好好侍奉母亲,以全孝道。”

    毕竟之前在工部做事,多少有些脸皮薄,一下子忽然见到不少御史换着花样骂自己,而且有的文章写的更是花团锦簇,条理清晰,贾政只觉得心神憔悴,神思不属。

    贾母闻言,面色倏变,如遭雷殛,道:“政儿,怎么就到了辞官一步?”

    薛姨妈、凤纨都面色微变,心头惊疑不定。

    探春、黛玉、宝钗也都不约而同地蹙紧了眉头,对视一眼,暗暗摇头,不知何故。

    连王夫人也倏然色变,道:“老爷,这这么到了这一步,何至于此?”

    贾政想了想,道:“罢了,待子玉回来后再说。”

    贾母连忙道:“等珩哥儿回来,你们爷俩儿个商量商量,这怎么能辞官?当初珩哥儿为了你的事儿,忙活了多少,怎么能说辞就辞?”

    说着,连忙看向鸳鸯,吩咐道:“鸳鸯,这都傍晚了,去东府看看珩哥儿,回来没有。”

    此刻贾珩与咸宁公主正乘着马车,离了京营,在锦衣府卫士的扈从下,一同返回,傍晚夕阳余辉透过窗帘照耀进车厢内。

    咸宁公主玉容上激动之色不减,看向一旁的少年,道:“那明天去京营,我到府上寻先生?”

    贾珩顿了下,说道:“殿下直接去京营就好。”

    咸宁公主闻听此言,脸上的喜色敛去一些,不知为何,心头微动,鬼使神差问了一句道:“先生是怕嫂夫人知道吧?”

    说完,芳心一跳,就有些后悔不迭。

    她真是撞客了,好端端的问这些做什么?

    什么叫怕嫂夫人知道?她和先生光风霁月,一清二白。

    就在咸宁公主患得患失时,贾珩忽而笑了笑,开口说道:“那殿下明天到府里寻我也好,正好介绍给你认识几个新朋友。”

    如是将探春介绍给咸宁也好一些,而且宝钗也好、黛玉也罢,在方寸之地的大观园,视野受限,也应见识一些别样的风景,结交一些同龄里出色的姐妹。

    这般一说,咸宁公主容色微动,清眸倒映着少年的身影,心底反而有些惴惴不安,因为此举似乎是有些类似后世的见家长那般不安,捏了捏手帕,问道:“新朋友是先生的……”

    在口齿之间盘桓了多时的“姬妾”二字,终究没有说出口。

    不过转念一想,先生他刚刚成亲不久,应该没有什么姬妾才是?

    贾珩笑了笑,看向略有几分局促的少女,温声说道:“是族里的姐妹,性情各不相同,不过都是心底善良,知书达理的女孩子,殿下见了,应该会喜欢的。”

    咸宁公主闻言,面色顿了顿,思量着。

    如是先生的族姐妹,她提前混熟,以后也好相处……

    嗯,她在想什么?什么以后相处?

    念及此处,连忙驱散一些想法,“先生,等过几天,京营这边儿的事儿定下来,再见也不迟的。”

    她这般冒冒然地过去,似乎也不大妥当。

    “也行。”贾珩也不坚持。

    这时候,说话间,到了宁荣街的街口,贾珩转头看向神思不属的咸宁公主,温声道:“殿下,就到这儿吧,我先回去了。”

    咸宁公主:“……”

    这时候,都不邀请他过府坐坐吗?方才明明还说要领她见见家里的姐妹。

    所以,方才的话,都是在她面前故意说着?

    那么先生究竟在担心什么。

    贾珩沉静目光看向少女,渐渐柔和几分,说道:“殿下也早些回去,我猜贵妃娘娘该惦念了。”

    也不知咸宁身边儿是不是有着端容贵妃的眼线,得知自家女儿被他领到营后,又会作何感想。

    “那先生,咱们都明天再见。”咸宁公主清眸倒映着少年的身影,螓首点了点,然而,忽而想起一事,轻声道:“先生,三皇兄他迎娶南安郡王家的姑娘,这个月底要在宫里举办册封王妃的典礼。”

    “嗯,魏王先前和我说过,到时候发请柬就是了。”贾珩朗声说着,再不多言,下了马车,在一双依依不舍的目光注视下前往宁国府。

    贾珩刚到宁国府,这时门口迎上来一个小厮,说道:“大爷,老太太打发了鸳鸯姑娘唤着大爷过去。”

    贾珩诧异了下,问道:“有没有说什么事儿?”

    “小的也不知道。”那小厮摇了摇头,道:“鸳鸯姑娘就在花厅等着呢。”

    贾珩将马缰绳递给了小厮,举步向着里间而去,过了仪门,大步进入花厅。

    鸳鸯此刻就坐在椅子上等候着,着水绿色袄裙,梳着黑油乌亮辫子的少女,身形高挑,肤色白腻,一张长着几个小雀斑的鸭蛋脸面流溢着惊喜之色,迎了上去道:“珩大爷,你回来了?”

    贾珩点了点头问,问道:“是老太太让你过来的?边走边说。”

    鸳鸯过来,多半是得了贾母的指派询问朝堂的事,而不是来求亲亲的。

    鸳鸯应着,与贾珩向着西府而去,说道:“是老爷回来,和老太太说了,通政司有不少奏疏弹劾大爷。”

    贾珩面色平静依旧,道:“我就猜是这么一回事儿。”

    杖责金柳二人后,他就知道科道言官不会视而不见,势必有所反应,这在回程时,锦衣千户刘积贤已经告诉他了,锦衣府在神京城中耳目遍地,什么能瞒得过他?

    一群跳梁小丑而已!

    家事国事天下事,朝堂上的事,此刻多半传导到后宅,他也需得给贾政解说一下。

    天塌不下来!

    “我去荣庆堂给老太太还有老爷解说细情。”

    贾珩说着,就与鸳鸯前往荣庆堂中。

    贾母已经神色焦急等待了一会都儿,这会儿一听贾珩过来,面上带着喜色,望将过去。

    不仅是贾母,宝钗、黛玉、迎春、湘云也都看向那蟒服未换,分明是刚从衙门回来的少年。

    “珩哥儿。”贾母唤了一声。

    贾珩向贾母行了个礼,然后看向坐在一旁,神色不对的贾政,问道:“政老爷,通政司的奏疏都见到了?”

    贾政面色微动,道:“子玉,方才鸳鸯都和你说了。”

    贾珩点了点头,并未急着开口道明利害,而是落座下来,在众人瞩目下,端起小几上的茶盅,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迎着众人的目光,道:“刚从京营回来,茶还未喝上一口。”

    许是这份气定神闲,抑或是沉静如渊的气度感染了众人。

    宝钗秀眉下的杏眸闪了闪,恢复如常。

    贾珩道:“金柳二人的事情,我猜就有御史趁机弹劾,这是有人兴风作浪,老爷不用惊慌,还有岳丈和老爷的迁转,说不得也有人借此说嘴,这些都没什么,宫里不会听他们胡言。”

    听贾珩一说,不知为何,贾政心头长松了一口气,面上神色和缓几分。

    贾母长舒了一口气,说道:“谢天谢地,政儿,我就说没什么事儿吧,你凡事和珩哥儿多商量商量。”

    凤姐笑道:“老太太,珩兄弟是个心头有数的,中午那个谁过来搬弄是非,结果如何,宫里甚至还罚了俸禄。”

    薛姨妈也笑道:“老太太放宽心就是。”

    此刻,宝钗、黛玉、探春脸上的忧色也减了许多。

    就连王夫人捏紧佛珠的手,也微微松开几分,脸上神色一缓。

    嗯,这就很神奇。

    王夫人片刻之间,也反应过来自己这种想法有些羞耻,觉得臊的慌。

    “珩哥儿,宝玉他老子说着要辞官,可把我吓的不轻,柳家中午的时候,宫里听说还罚了柳家的俸禄。”贾母见贾珩,又解释道。

    “罚了柳家俸禄。”贾珩沉吟片刻,猜测到崇平帝的用意,道:“就是在廷议时起了一些争执,倒也不是什么大事,至于弹劾奏疏,我等朝臣受科道言官弹劾也属正常中事,倒也不用风声鹤唳,一夕三惊。”

    贾政面色变幻了下,情知是在说自己,面露愧色,道:“子玉所言甚是,是我失了计较,方寸大乱了。”

    在想方才少年的气度表现,反观他的茫然失措、惶惶不安,不说其他,单单养气功夫,差的都不是一点儿半点儿。

    “老爷也是很少见过这等阵仗,其实哪怕是内阁那几位也不少言官弹劾。”贾珩想了想,说道:“关键是圣心。”

    什么是圣心,军机处制衡内阁,宁国府制衡四王八公武勋的大方向没有变。

    贾政点了点头,面上若有所思。

    贾珩想了想,看向贾母,郑重说道:“老太太,我另外还有几桩事儿叮嘱家里。”

    外面的事不仅要未雨绸缪,家里的事同样也要做到一些布置,这几天他在京营的动静,想来会被一些御史注意到,说不定弹劾更盛三分,再让这些什么南安太妃,什么柳芳家的老妖婆,过来挑拨是非,弄的家宅不宁,然后唤他过来,整得人精疲力尽。

    贾母反而愣了下,分明很少见贾珩如此这般,问多道:“珩哥儿,这……”

    贾珩沉声道:“老太太,有些话提前说好,最近科道言官只怕要借机攻讦于我,朝中风向或许在寻常人看来,会有些扑朔迷离,老太太在府中只管高乐,共叙天伦,外间风雨一应不用理会,也不需再见那些上门搬弄是非的长舌妇,如什么南安太妃、柳芳家的,还有什么金家银家,尤其是南安太妃,前日工部一事,老太太也知道,我未曾与其亲卷徇私,她怀恨在心,说不得上门搬弄是非,再闹的咱们阖家不宁的。”

    贾母闻言,心头一惊,迟疑了下,问道:“这……南安家的,原是老亲,珩哥儿,要不我这几天称病?”

    其实,亲戚来往,有时候还真不好不见,否则就更容易被人说闲话。

    凤姐柳叶眉下的丹凤眼转了转,笑道:“老祖宗,别,说不得人家带上礼物过来探望,然后说着珩兄弟现成的话,再说老祖宗也没有自己咒自己的?”

    众人闻言,都是面色古怪,暗道,还是你凤辣子考虑的周全。

    贾母原本凝重担忧的心思,竟有些哭笑不得。

    这时,探春接话说道:“珩哥哥,今个儿柳家太夫人过来,老祖宗应对着,家里也没听她的挑唆。”

    贾珩闻言,倒是诧异地看了一眼贾母。

    似乎被这“刮目相看”的诧异眼神给看的有些不好意思,贾母摆了摆手,笑了笑道:“什么应对,也是宫里说着罚俸,自己待的没意思就走了,有些事儿啊,是非曲直,人心有亏,不是可以随便湖弄的。”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老太太心头有数就好,只是一些常过来搬弄是非的人,也不要听她们在那胡说八道,至于家里的……也就不用我多说了。”

    说着,目光若有若无地瞥了一眼王夫人。

    王夫人:“???”

    王夫人脸色一滞,只觉吃了苍蝇一样,如今时节,正是春暖花开,杏……嗯,蚊蝇重新又滋生出了起来。

    你珩大爷几个意思,你说一句,瞥我一眼?我是那搬弄是非的人?

    老爷刚刚都要被那帮人逼着辞官儿了,她正发愁的不行,还有这四品诰命,朝廷也不知怎么回事儿,怎么圣旨还没下来?

    嗯,不对,这还不是你珩大爷在外面捣鼓的事儿?

    这时候,探春等一应晚辈将这一幕收入眼底,面色古怪了下,只当没看见。

    黛玉罥烟眉下的星眸,熠熠而闪,看向那少年,心头却有几分担忧。

    虽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儿,但奏疏弹劾,想来也不会如他说的那般轻描澹写。

    宝钗仅仅瞥了一眼王夫人,旋即看向那蟒服少年,水润微微的杏眸难掩切切之色。

    等下要不要问问珩大哥?一会儿过去问问也好。

    贾珩点了点头,道:“就这样吧,对了,还有几天,魏王册封正妃,要举行大典,说来有趣,这正妃还是南安家的姑娘。”

    说到最后,也有几分戏谑,不用说,那天这老妖婆还要作妖。

    贾母闻言,面色变幻了下,问道:“那天,各家诰命都要进宫观礼了吧。”

    贾珩点了点头,道:“差不多,估计这几天就要发着请柬过来。”

    如果按着锦衣府派往河南探事的速度,也不知那天的婚礼能不能办成。

    压下一些琐碎的心思,贾珩不再多作盘桓,说道:“老太太,今日先这样吧,我和老爷到书房叙话。”

    说着,与贾政离开了荣庆堂。

    贾珩一走,荣庆堂中众人都是议论纷纷起来,议着魏王妃的人选或者说着这次册封藩王正妃的大典,众人大抵关心着这些,除了宝玉。

    贾珩与贾政则来到梦坡斋小书房,安抚了贾政几句,才返回宁国府。

    宁国府,内厅之中,屏风之后传来搓麻将的“哗啦啦”声音。

    “夫君回来了?”见贾珩回来,秦可卿让开位置,让宝珠接替自己打着麻将,近前,美眸中泛起关切,问道:“夫君,刚才老太太那边儿?”

    贾珩摇了摇头,道:“其实,倒是没什么事儿。”

    简单将经过叙说一遍。

    秦可卿闻言,容色蒙上忧色,语气不无担忧问道:“夫君刚才说外面的弹劾?当紧不当紧?”

    “弹劾倒不妨事,如果岳丈大人过来,我不在的话,告诉他对什么弹劾什么的也不用太在意,安心在工部任事。”贾珩拉住自家妻子的纤纤玉手,语气温和道:“另外这几天我要在京营,你在家里也不用提心吊胆的。”

    秦可卿玉容上现出思索,抿了抿粉唇,欲言又止片刻,终究柔声道:“外面的事儿,夫君有安排就好。”

    她这些外面的事儿也不大懂,只会在后宅玩麻将、摸骨牌,等下要不要唤着薛妹妹过来说说?

    贾珩笑了笑,有些感知到少女秀眉间的一丝落寞情绪,说道:“可卿,等晚上和你好好解说解说,也让我们家可卿给我拿拿主意。”

    秦可卿正自怅然若失,闻言,一张国色天香的芙蓉玉面羞红如霞,柔软说道:“好呀。”

    晚上说,可就怕说着说着,夫君和她就又是互相嗦了起来。

第五百四十六章 将军,可向朝廷报捷!

    汝宁府,府治,汝阳县

    这座县城前天还在朝廷手中,然而昨日傍晚,知县韦登明刚刚搂着新纳的小妾吃酒,就被县丞打发人唤着,说是府尊大人以及河南都司的将校过来催交辎重、军械。

    而一到官衙,却见汝宁知府钱玉山领着一群穿官军服饰的河南将校,突然将聚集而来的汝宁知府同知、通判、汝阳县县丞等大小官吏全部拿下。

    然后,竟然发现是贼寇冒充官军赚取了府城。

    时近半晌午,高岳此刻坐在衙堂中,看向清点簿册的邵先生,问道:“先生。”

    邵英臣放下手中的毛笔,从堆积成摞的簿册中抬起头来,摇了摇头,道:“将军,这汝阳府府库中的粮秣金银也没有多少,如今的河南府县,屡受灾荒,民不聊生,官府府库都要跑耗子,不过这汝宁府知府钱玉山还有府中官员,家资豪富,倒是有不少贪墨赃银,将这些充入军饷,倒是勉强可供近万大军馈给。”

    前几天,高岳所部在罗山县大开府库,将粮食、金银分发给穷困百姓,此刻高岳所部以核心四五千贼寇为骨干,已然翻倍,贼众或者说“义军”接近万人。

    就在这时候,亲卫马亮进入官厅,拱手说道:“将军,八弟回来了。”

    就在这时,带着一身血腥气,面相凶狠的魏嵩领着几个手下,从外间大步而来,面带喜色,抱拳道:“大哥,来援的南阳和颍川方面的官军已经尽数覆灭。”

    高岳黝黑面容上现出一抹笑意,说道:“现在,我等再无后顾之忧,或可直扑开封,拿下省府!”

    众将闻言,面上都不约而同现出喜色。

    说着,看向邵英臣,低声道:“先生觉得下一步该如何?是事不宜迟,还是等汝宁府诸县一并打破,再作计较,对了,还要封锁消息,我等最好可悄然拿下开封,然后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拿下洛阳。”

    邵英臣摇了摇头,给高岳泼了一盆冷水,说道:“将军,只怕消息不好封锁了,因为开封是大城,人口阜胜,衙司众多,朝廷自也广派耳目,纵有数万兵马,也不可能封锁住消息,况且我等目的,也不仅仅是占据开封,而是要裹挟流民,大噪声势。”

    高岳面色顿了顿,说道:“先生所言在理,汝阳县城还能短时间封锁消息,可开封这样的大城根本不可能的。”

    邵英臣点了点头,道:“其实,哪怕是汝宁府也瞒不过太久了,这时消息多半已向周围府县扩散,甚至都不仅仅在河南府县,再过一段时日,淮南、湖广都有可能收到汝宁府的消息,况且我等占据开封后,还要开仓放粮,树起义旗,以使卫洛之地的乡野豪杰云集。”

    消息向其他府县扩散,这不是没有可能,比如罗山县失陷的消息,说不得随着逃亡其他地方的商贾传到了湖广等地。

    邵英臣说着,郑重提醒道:“如不尽早竖起义旗,则有失奉倡义举的堂皇正道,甚至无法席卷河南,震动天下。”

    这是在劝谏高岳,不要一味沉浸在这等瞒天过海的诡诈之术。

    的高岳面色凝重,沉声说道:“邵先生,这般一来,开封府一破,朝廷也很快就能知道消息。”

    邵英臣点了点头,道:“所以,目前还需瞒天过海的一计,干扰神京朝廷的判断,为我们拿下开封争取时间。”

    随着下了汝宁府县治后,邵英臣就发现消息已封锁不住了。

    无他,毕竟是府治县城,高岳所部不可能控制整个汝宁府,不然,这是什么管控能力?

    “愿闻其详。”高岳整容敛色说道。

    邵英臣目光咄咄,道:“将军,可向朝廷报捷!”

    高岳闻言愣怔了下,继而眼前一亮,察觉到此策精妙难言,道:“先生的意思是?”

    邵先生目中隐有精芒圈圈流转,声音清朗,说道:“将军可以河南都司还有五军都督府的名义,向朝廷报捷,就说河南官军剿寇大胜,抓获相关匪首,请求将匪首槛送京师!那时捷报传至神京,朝廷诸公必是欣喜若狂,我等一来从容攻破开封,二来也能拖延几日,树起义旗,大开府库,广纳豪杰,招募兵卒,然后试着攻向洛阳,席卷中原,如果庙堂衮衮诸公皆蠢如猪狗,洛阳未尝不能为将军所有!那时,才是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说来,让高岳暗中愤恨的是,盘踞在洛阳邙山周围的赵氏兄弟,并未响应高岳所部,反而以粮秣、军械不齐为由,推脱还需蛰伏,静待时机。

    在邵英臣的分析下,分明是赵氏兄弟见洛阳周围有朝廷重兵拱卫,希望高岳先行举事的消息震动官军,然后洛阳调兵相援,他们最终趁虚而入,据守大城。

    打得一手好算盘!

    高岳这边儿听着邵英臣的解说,也琢磨出一些味道,面带欣喜道:“先生之策当真精妙无双,神鬼莫测。”

    马亮等人同样都是暗暗敬服,自从这位邵先生在年前进入他们山寨中后,感觉大当家如有神助,现在都要席卷中原了。

    邵英臣走到悬挂在明堂中的舆图前,看着洛阳等地,再次劝解说道:“不过如果朝廷反应迅速,将军就不可东向洛阳,在开封府就地打出“奉天倡义,反汉复明”的旗帜,那时北地诸省豪杰义士,闻之势必云起响应,赢粮景从,烽火遍地,狼烟四起。”

    “洛阳……总要试试。”高岳许是被邵英臣描绘的蓝图震撼,说道:“如据洛阳大城,堵住关隘,隔绝漕运,先生,那时陈汉朝廷势必震动!”

    有些东西仅仅一想就兴奋不已,洛阳在史上为古都,如果占据洛阳大城,他高岳的大名势必响彻九州!

    邵先生见状,目光闪了闪,心头却没有这般乐观。

    在他看来,与其前往洛阳,不如在开封停留之后,直接南下淮南。

    但这几天,许是太过轻而易举的胜利,让上上下下冲昏了头脑,不过如是朝廷反应迟钝,洛阳倒也可以试试。

    高岳这时听邵英臣解说河南局势,再不迟疑,吩咐道:“马亮,去将钱玉山他们带过来。”

    如是向河南报捷,怎么能缺了这三个家伙?

    唯有此三人联名具题的捷报,才能取信于陈汉朝廷!

    马亮抱拳应了声,高声应诺,然后领着人去将牛继宗、钱玉山、郭鹏带至衙堂,沉喝一声,按着三人排成一列跪下。

    这时,汝宁知府钱玉山脸色苍白,心头恐惧了极致。

    而郭鹏此刻更是嘴角乌青,鼻青脸肿,显然这几天没少吃着苦头。

    而牛继宗情况倒好一些,因为先前的“识时务”,这几天没遭什么大罪,只是脸色阴沉不定,也不知想着什么。

    高岳目光逡巡过三人,冷冽目光首先落在汝宁知府钱玉山脸上,饶有兴致问道:“钱府尊,这是你的府衙,故地重游,阶下之囚的滋味如何?”

    钱玉山此刻跪在地上,仰起脸,陪着笑道:“高大王,如今汝宁府已尽为大王占有,可否放小的一条生路?”

    郭鹏在一旁闭上眼睛,似有些不想看奴颜婢膝、丑态百出的钱玉山。

    高岳道:“钱府尊,等下还要烦劳之处。”

    高岳澹澹一笑,说道:“郭都帅,还有一桩事情相求。”

    郭鹏却梗着脖子,紧闭双眼,一言不发。

    魏嵩狞笑一声,勐地向着郭鹏腹部踢去,这位河南都司的高阶将校,闷哼一声,口鼻溢血,脸色苍白。

    钱玉山忙唤道:“郭都帅。”

    却是有些不忍,当然更像是在变节之后,寻找同道之人。

    钱玉山面色微急,然后凝眸看向高岳,说道:“高大王有何吩咐,还请直言,我等愿效犬马之劳。”

    “写一封捷报,就说官军大胜,将我等一举剿灭了,将高某槛送京师,明正典刑。”高岳面色澹澹,也不卖关子,直接说道。

    钱玉山、牛继宗:“???”

    郭鹏这时却睁开眼眸,冷笑一声道:“异想天开!这是欺瞒朝廷,天大的罪过!抄家灭族都不为过,钱玉山,牛将军……”

    前日受打不过,勉强写了一封军令,已是铸成大错,可惜那南阳卫指挥太蠢,竟没看出他军令措辞以及钤印不同往日令制,仍是派兵前来,结果被人伏击,实在可恨。

    可先前纵是书写手令,尚可推脱以败军之罪,最终哪怕朝廷问罪,死的也只有他自己一人,但现在欺骗朝廷,如河南局势进一步糜烂,就是灭族的罪过,全家老幼,宗族老少都要为之陪葬!

    “彭。”不待郭鹏说完,魏嵩飞起一脚,给郭鹏一个窝心脚,将这位河南都司的将校踹翻在地,而后拿起一把尖刀,抵进郭鹏脖颈儿,狞笑道:“郭都帅,你当初在湖广杀我们多少弟兄?可想过有今日?若不乖乖听话,老子要将你的肉一片片割下来!”

    郭鹏此刻口鼻溢血,目光冷冷看向那魏嵩,口中含混不清道:“老子在下面等着你们。”

    高岳见状,面色微变,急声道:“拦住他!”

    然而,事发仓促,为时已晚,只听“噗呲”一声,郭鹏怒喝着,勐地一梗脖子,一下撞向抵在脖颈的刀尖儿。

    “噗呲!”

    脖颈儿为尖刀刺穿,郭鹏发出一声痛哼,抽搐了下,栽倒于地。

    邵英臣此刻骤尖惊变,脸色一沉,原本在屏风后坐着,霍然站起,惊疑不定地看向自戕一幕,心头震撼莫名。

    魏嵩这时猝不及防,脸色也不好看,低头看着身上衣裳浸润的鲜血,骂了一声晦气。

    高岳已然神色铁青,眉头青筋暴起,黑如锅底的面容,作怒目金刚状,瞪向魏嵩,一股猎猎煞气宛如山呼海啸一般席卷过去,让魏嵩吓了一大跳,怒喝如雷:“谁让你掏刀子的?”

    “大哥,我……”魏嵩张口结舌,支支吾吾,无言以对。

    情知坏了大事。

    这时马亮连忙劝了一句道:“大哥,这姓郭的是一心求死,纵是没有八弟,他也想法自杀,这等朝廷鹰犬摆明了一条道走到黑,死不足惜。”

    高岳压了压心头的怒火,脸色阴沉,冷哼一声。

    这时候人都死了,为着此事,再伤了自己兄弟的心,的确不太妥当。

    牛继宗面容低苍白,已是吓得体若筛糠,看向栽倒在衙堂中,半边脸颊贴地,一大滩鲜血从脖颈儿下汩汩流出的河南都指挥使郭鹏,心头既是震撼又是恐惧。

    “先生。”高岳只觉一阵头疼,转而看向邵英臣,目带征询。

    现在河南都司的指挥使死了,再想写报捷军报,就有些难以取信于人。

    邵英臣心头也有些感慨唏嘘,面色顿了顿,沉吟说道:“大帅,用他的印信,模彷笔迹写一封公文递送到神京,虽容易被发现,倒也聊胜于无。”

    高岳皱眉道:“这能取信于朝廷?”

    邵英臣摇了摇头说道:“能湖弄一时是一时吧,另外让这位从五军都督府的牛继宗在写一封邀功的奏疏,发到朝廷,这样一正一副,相互左证,也就可信了一些,其实也瞒不过聪明人,但只能这般了。”

    高岳闻言,点了点头,道:“那就依先生之计。”

    然后说完这些,凝眸看向郭鹏,冷声道:“这陈汉朝廷腐朽成这般,还为其殉葬,简直愚不可及,将此人枭首,与汝宁府同知、通判等人的人头,一同悬于官衙外的旗杆上!”

    随着汝宁府被破,除却汝宁知府钱玉山以及一些低阶属吏得以保命,汝宁府同知、通判等官吏都被抄家斩首,如此自是一收汝宁百姓人心。

    此言一出,原本在衙堂外脸色阴沉不定的魏嵩,方松了一口气。

    高岳旋即又将目光投向牛继宗,问道:“牛爵爷,你是国朝勋贵,立了剿寇大功,也该向朝廷写一封邀功奏疏,叙说这战事,如何?”

    牛继宗此刻心头暗暗叫苦,道:“这……这老牛写不了,这是灭族的罪过,再说刚才这位先生不是说了,也瞒不过聪明人,还有俺老牛笔墨不通,哪会写什么奏疏,平常都是旁人捉刀的。”

    高岳冷声道:“如果是那般的话,留着牛爵爷可就没什么用了。”

    他可不信什么捉刀的鬼话。

    牛继宗脸色一白,心头涌起一股胆寒,一时间左右为难。

    盖因,生死间有大恐怖!

    这时,邵英臣沉声说道:“如果阁下帮着在这封捷报上署名,就与朝廷彻底划清界限,那时随着将军做一从龙之臣如何?”

    牛继宗脸色变幻,有些不知所措。

    他娘的他就是开国勋贵,还做什么从龙之臣?

    “钱府尊,也别光看着,劝劝牛爵爷。”高岳转头看向钱玉山。

    钱玉山陪着笑,心头一惧,说道:“牛爵爷,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给谁卖命不是卖命?”

    牛继宗终究在钱玉山的劝说下,借坡下驴,相比以后的三族夷灭,尚在将来,眼前的性命之危,明显更是迫在眉睫。

    于是一封军报连同一封邀功的奏疏,经过邵先生的操刀下,被炮制而出,着两个精明的手下送到京城。

    ……

    ……

    时光匆匆,不知不觉就又是五六日过去。

    六日前,在贾珩的指派下,锦衣府镇抚亲自带队,乘快马,昼夜兼程前往河南,一部分向汝宁府方向查访,一部分向开封府而去。

    至于京营十二团营,则大宛如一架齿轮运转的机器,高速运转,开始借演训之机,抽调骑卒进行演训。

    贾珩则在几日内,根本不顾外间的弹劾杂音,与咸宁公主一同前往京营。

    而果然如贾珩所料,崇平帝对所有弹劾贾珩杖责金柳二人的奏疏留中不发,这时,科道言官反而被激起了更大的逆反心理,以一日三十余封的奏疏,开始向着通政司递送,势要将贾珩淹没在口水中。

    弹劾奏疏,内容千篇一律,乏善可陈,大多都是弹劾贾珩专权跋扈,擅操权柄。

    不过,云南道御史龚延明,弹劾奏疏最为犀利,弹劾奏疏写的花团锦簇,连上三封奏疏,弹劾贾珩、秦业、贾政三人,并指责贾珩居心叵测,一时间群起响应,弹章如潮,云南道御史龚延明在科道同僚中声名大噪,风头无两。

    因为贾珩毫不理会,甚至自辨奏疏都没有上一封,甚至得了一个“贾棉花”的美称。

    棉花者,不怕弹也。

    而关于京营抽调神枢营骑卒,组织演训的消息,因为在京营连同锦衣府的有意无意的压制下,尚未彻底传扬出去,也就不曾在京城引起轩然大波,也就自然不被御史所弹劾,但随着时间过去,显然也瞒不了太久。

    一旦爆出此事,将又是龚延明所上奏疏:“珩,实奸佞幸进之徒也,内掌锦衣,外掌京营,培植亲信,居心叵测。”

    而不知不觉,就到了月底,这一天,正是魏王举行婚礼大典之期。

    而朝廷百官显然也被这桩事吸引了心神,或者说被这次册封王妃大典吸引了心神,或者说为这次不同于以往齐楚二王的典礼而暗自揣测。

    是不是天子已有册立太子之意,毕竟天子御极十五载,年岁其实也不小了,国本久悬未立,于社稷是祸非福。

第五百四十七章 一省府治为民变所破,开国以来,未为有也!

    坤宁宫

    宋皇后正在与端容贵妃坐在正殿中,周方屏风旁的绣墩上,坐着一众穿华美宫裳的后宫嫔妃,珠翠环绕,姹紫嫣红。

    此刻魏王陈然着蟒袍,坐在不远处,今日之蟒袍服饰则以红底黑缎为主色,喜庆气氛中带一些肃重。

    这位皇后的长子,身形颀长,遗传了宋皇后的雪颜相貌,面容白皙、俊美,只是同样也遗传了崇平帝的深目、高颧,故而显得阴鸷、刻薄。

    这会儿,端坐在绣墩上,正在接受着宋皇后的耳提面命,这也是皇室藩王成亲典仪的─部分。

    藩王在册封王妃大典上,接受母妃和皇后的教诲,然后在册封典礼上再大接受天子的殷切嘱托,算是给外人展示天家亲情和睦,孝悌友爱的温情一面。

    事实上,皇室也一直是德礼教化的天下表率。

    此刻,除却宫妃外,南阳公主、咸宁公主,的晋阳长公主以及清河郡主母女、楚王妃、齐王妃等―应皇室宗亲也俱在坐,面带微笑地看着宋皇后和魏王陈然说话。

    “然儿,我大汉藩王成家以后,就要立业,需得开府视事,独当一面,母后别的话没有太多,只有一句嘱托,你父皇这些年为国事操劳,你要多为你父皇分忧,孝敬你父皇,友爱兄弟,并府以后更要谦虚谨慎,多读些书,修身养性,也要约束好府中下人,不要在外面胡作菲为,和南安家的也要相敬如宾.”

    宋皇后着淡黄色绣龙凤团纹的宫裳,头戴熠熠流光的凤翅金冠,原就国色天香的脸蛋儿,因为华丽妆容,更添了几分雍容端美,尤其光洁如玉额头的眉心正中描着三瓣儿玫红花钿,明艳如霞,一张如芙蓉花蕊,白腻如雪的脸蛋几,肌肤莹润,浑然不似孕育过两个儿子的妇人。

    这时眉眼间笼着一股欣喜与怅然的心绪,无疑让这位美艳、丰丽的妇人,多了几分岁月沉淀下的温婉母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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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实难与“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只能自我奖励的久旷美妇联想到一起。

    此刻清音酥糯,倒不是什么骈四俪六的句子,都是话家常一般的平实之言,却恰恰多了几分亲切。

    听着自己母亲的温言软语,魏王陈然心头就有几分暖流涌过,面色谨肃,说道:“儿臣谨遵母后教诲。”

    宋皇后雪肤玉颜上浮起盈盈笑意,忽而感慨说道:“不经意间,然儿也这般天了,都成家了。”

    众妃嫔都在笑着应和,一派其乐融融之景。

    这时,着桃红色宫裳,梳云琼月的晋阳长公主看到这一幕,蛾眉下秋水美眸,泛起一丝复杂波光。

    开府之后,再无父子,只有君臣,将来夺嫡之事,也不知还好惹出多少腥风血雨。

    咸宁公主也将一双清亮、幽清眸光投向自己三哥,再过一年半载,她的亲事多半也要提升议程。

    好在她……还有先生。

    楚王妃甄晴,瞥了一眼那蟒服少年,眸光闪了闪,心头不由蒙上一层阴霾。

    这又出去开府了一个,将来可都是王爷的对手。

    “娘娘,吉时快到了,各家诰命都在凤鸾殿等候。”这时,从宫外快步来了一个姬,近前,提醒说道。

    其实,这也是有意无意在让外间诰命夫人等一小会儿,甚至要随时通报母子叙话的进度,以便诸家诰命夫人得知,等到宋皇后叮嘱完魏王之后,再领着诰命夫人前往观礼台,然后宋皇后再就近前往熙和宫。端容贵妃也的着淡黄色宫裙的盛装,云堆翠髻,容仪秀美,笑道:“姐姐,以后再好好教诲不迟,仔细别耽搁了吉时,这会儿大臣应也进了宫。”

    宋皇后点了点头,笑道:“也是,时辰都不早了,估计南安家的等太久了。”

    魏王陈然起身朝着宋皇后行了一礼,然后在几个内监、女官的簇拥下,在众人簇拥下前往熙和宫。

    崇平帝此刻就在内书房中,仍自伏案批阅着奏疏,这位帝王面容沉静,这般的典礼,对其而言,也不过是其御极+数载中一次普通的册封典礼而已。

    春日半晌午的明媚阳光透过雕花窗棂,照耀在崇平帝的龙袍上,这位天子凹陷的脸颊上,神色略有几分晦暗。

    这几日,来自北平方面,李瓒的奏疏叙说了边关形势以及相关的人事安排,崇平帝与内阁、户部、兵部协调军需辎重,粮袜饷银向边关解运。

    就在这时,戴权看了一眼天色,近前提醒道:“陛下,吉时快到了,该更衣了,文武百官都在熙和宫外等着了。”

    崇平帝闻言,放下朱批的御笔,起得身来,问道:“更衣罢。”

    说着,在戴权的陪同下,前往里厢,在一众内监的侍奉下,更换着龙袍,随口问道:“最近通政司和兵部,可有河南的军报传来?”

    戴权一边儿亲自佩着香囊,一边说道:“禀陛下,河南方面还未递送来军报,不过奴婢已证人盯着通政司和兵部,一有军报,就即刻送到宫里来,另外,奴婢……

    说到最后,戴权迟疑了下,似有些欲言又止。崇平帝皱了皱眉,道:“吞吞吐吐做什么?”

    “奴婢发现西宁郡王家的,还有前军都督同知柳芳家的也打发了人在兵部盯着军报,还有一些其他的人。”戴权斟酌着措辞,低声说道。崇平帝皱了皱眉,默然片刻,转而问道:“贾子钰这两天还在抽调骑卒于京营演训?

    有些事情能够瞒过御史言官,但却瞒不过这位天子。

    或许说,贾珩从来都没有想过瞒着这位天子,如果天子不知道京营兵马调动,事后哪怕有功,也成了欺君的罪过。

    故而,就在贾珩那日在京营与一众将校计议的第二天,就让锦衣奏报了过去,崇平帝初时不知何意,后来见咸宁公主随着贾珩时常前往京营,倒也渐渐明白过来味儿,这是贾珩还不放心河南局势,依然在固执己见。

    故而方才崇平帝仍问着河南局势。

    戴权品着从“子钰”而到“贾子钰”的称呼,心头起了一丝莫名之意,低声说道:“陛下,贾子钰最近这几天,早上接了咸宁殿下去京营演训,中午则是召集了锦衣府,一连几日都是如此。

    崇平帝神情不置可否,随意说道:“咸宁母妃最近没少抱怨此事。”

    咸宁公主与贾珩常常前往京营,这一幕自然落在端容贵妃眼中,前日为此还到崇平帝这边儿抱怨几句。

    戴权察觉到崇平帝的语气和缓几分,低声道:“贾子钰之意是要让咸宁殿下做女将,最近教着殿下练兵、带兵之法,还与殿下一同研讨战例,此事在后宫,还有不少宫妃议着。”

    “我大汉的公主,知些兵事倒也没什么,纵然做不了平阳公主,涨涨见识也是应该的,子钰如是帮着朕教导出一个花木兰,朕还要感谢于他呢。”崇平帝面色虽然依旧不见笑纹,但语气明显轻快许多,让戴权心头微松。

    任何时候,公主通达兵事只会屏藩皇室,而不会犯上作乱,反而那些不通兵事又对政治感兴趣的公主,极容易成为太平、安乐之流。

    崇平帝如是想着,忽而又想到贾珩。

    是有些固执己见,但其实倒也没什么,终究是一片谋国的心思。

    罢了,既然他不放心河南,能趁机演训骑卒,提高战力也好,来日与东虏决战,今日作训也并非无用。

    不过,这几天倒是让他也有几分提心吊胆。

    无他,贾珩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让这位帝王心底深处隐隐也有些犯嘀咕。

    这时候,崇平帝在戴权等一应内监的侍奉下,换好龙袍,想了想道:“戴权,等会儿丙监那边儿有了河南的军报,第一时间递送过来。”“可陛下,等会儿册封大典还需……”戴权怔了下,忙道。

    崇平帝道:“魏王封妃是大事,军国大事依然是大事,如果河南有变,绝不可半点拖延。”

    “奴婢遵旨。”戴权闻言,连忙说道。

    “准备肩舆,起驾吧。”崇平帝面色淡淡说着,也没有太多心绪。戴权低头应了声:“是。”

    戴权与一众内监应着,然后簇拥着崇平帝前往熙和宫。

    此刻,正是仲春将去,进入天气更为暖和的季春,风和日丽,暖意融融。

    上午时分,熙和宫前,日光自碧空如洗的苍穹,照落在琉璃瓦上,炫出圈圈熠熠流光,而汉百玉铺就的广场上,大汉朝的文武百官,早已列队而候。

    着绯袍、青袍、绿袍的官员按着品级排在大殿前的广场上,五府六部,詹事科道,翰林院、弘文馆,在京寺监官员,不同朝议要求五品官入列,凡七品以上官员皆来观礼。

    故而,此刻官员何止是文武百官,数百名官吏,聚在熙和宫殿前,一眼望不到头,此外还有一群特殊的人,是陈汉的宗藩,一方以齐楚二王领头,站在熙和宫廊檐下的左右,面向而立,这是天子近支,另外一方则是稍远一些的长辈宗室,多为上皇在位时的庶出兄弟的后代宗室。

    锦衣府校尉,此刻着飞鱼服、佩绣春刀,则排列在以锦绣帏幔装饰的朱红廊柱下,面色冷肃,捉力警戒。

    而用以让京中诰命夫人观礼的芦篷看台,在前天于熙和宫西南方搭就,四周布置以彩绣帏幔,打着幢幡对扇的内监、宫女在四方肃然而立,看台上,有一个个衣衫明丽的女官以及宫女在一张张摆放了各式菜肴、果蔬的矮几间穿行,紧锣密鼓地等待着诰命夫人前来。

    锦衣府的执戟校尉则立于看台四面八方,背对观礼台,警戒四周。

    至于贾珩,此刻则在文武百官阵列中,一身黑红蟒服,头戴山字无翼冠,身为锦衣都督,腰间少有的佩着天子剑,手持象牙玉易,面对身后左右一道道若有若无的异样目光注视,面色自若,视若无睹。

    耳畔不时传来低声窃议,“贾棉花”之词以及“幸进之徒”的低语。

    朝廷的纠仪御史虽已就位,但这等皇子大婚,普天同庆的喜日子,自然也睁—只眼,闭一只眼。

    如是官员窃窃私语,倒也不会在一旁出言喝止,这样明显与喜庆气氛相悖,也不吉利。

    内阁三阁老,杨国昌,韩癀,赵默,此刻则在文官队列中,低声叙话。

    “今日封妃正典,比之齐楚,看着倒是热闹几分。”赵默忽而笑了笑开口道。

    杨国昌苍声道:“此为宗藩封妃典制,老朽瞧着倒挺热闹。”韩癀笑了笑,低声道:“还是有一些不同。”

    “那就是老朽忘记了,年纪大了,最近总是忘事。”杨国昌适可而止终止着讨论。

    几位阁臣讨论的是婚礼,但其实则在隐晦交换着几位皇子的看法。此刻,翰林院阵列中,韩林侍讲学士徐开,也与一旁的同伴翰林侍读学土陆理对视一眼,思忖着大汉朝的国本之事。

    贾珩则对几人议论充耳不闻,抬眸看向熙和殿上空,此刻镌以“熙和殿”三个明亮金字的匾额,以红绢彩妆,向下而望,则是一条地毯,—直延伸到朝阳宫。

    “这般盛大、隆重,也就是藩王之礼了。”

    贾珩心头回想着礼部先前就发放的礼单流程介绍。

    按照册封大典的预设流程,魏王陈然此刻应该还在坤宁宫,接受宋皇后的教诲。

    然后,大致的流程,魏王陈然领人前往熙和宫前广场下的朝阳宫,迎接南安太妃以及一众亲眷的送亲队伍。

    而后在文武百官列候中,与凤冠霞披的南安郡王之女严以柳。嗯,礼单上是这个名字。

    沿着他眼前这条从殿门前,一直铺到朝阳宫的地毯,来熙和宫觐见崇平帝以及宋皇后,算是见过高堂。

    不过,因为南安郡王赴京查边,在南安郡王家辈份最高的南安太妃作为女子一方的长辈,会在册封完毕后,看台那边儿接受魏王夫妻敬茶,同时再到重华宫、长乐宫见过太上皇。

    经过繁复的典礼,礼部方面的官员,准备好翰林院早已拟久的册封诏书,来到殿门这个位置,当着六部九卿以及文武百官的面宣读。

    而后,由礼官将魏王陈然以及南安郡王之女严以柳的名字,记载在金册玉碟上,这次藩王婚礼就初步告成,到重华宫和长东宫请安问候的夫妇二人就要在礼官的随侍下,乘车前往太庙,祷告陈汉的列祖列宗。

    最终,魏王陈然与王妃乘车返回落成不久的魏王府宅邸,这般一折腾,恰恰是傍晚时分,然后夫妻二人送入洞房。

    当然,天子这边儿宴请文武群臣,魏王府那边儿则是宴请男女方宾客,前者相对庄严肃穆,后者就要随意一些,或许还有闹洞房的流程。

    “陈汉藩王的正妃册封大典,本身也是一次皇家昭示礼法森严,等级秩序的机会,通过盛大、隆重的大典展示皇家威仪,让人生出对皇权的敬畏之心,还有就是正妃为嫡妻,原是礼法所定,是谓合二姓之好,以奉宗庙。“

    贾珩心头思索着这些流程,眉头凝了凝。想起他和可卿,当初……

    只能说,有人生来就在罗马,有人生来就是牛马,太庙婚礼,宫苑行车,嗯?

    就在贾珩思索之时,身后不远处都察院中,也有一些科道言官闲谈着。

    这时,山东道御史辛运杰,瞥了一眼那蟒服少年,低声道:“那就是贾棉花,看着倒是挺年轻,这般国家大典,还悬着天子剑,全无人臣之礼o

    “辛大人年前往大山东蓬莱巡查,刚刚回来有所不知,近来京中风头最劲的就是这位贾子钰。”河南道御史杨文轩说道。

    江西道御史刘福新冷笑道:“他腰间的是天子剑,当初蒙特旨赐予,这等典礼,正要拿出来炫耀才是。”

    “锦衣卫士,怎么不下了他?这等庄重场合,就算天子剑也不该堂而皇之佩戴着吧。”这时,山西道御史章方成低声说道。

    湖广道御史翁荣才,手捻胡须,笑道:“吴大人这就有所不知了吧,剑为君子之器,吉器也,这般场合也没有什么。”

    “翁大人才是有所不知,纵不论这些,锦衣也下不了他,锦衣都督就是他,他自己给自己下了?不让人家佩剑,人家佩绣春刀,也是一样。”福建道御史宗宏良语气玩味说道。

    江西道御史刘福新道:“当初就是以锦衣都督职权杖责军机处同僚,打压异己,此事龚大人先前就有弹劾,这般年轻就内掌锦衣,外领禁军,执掌枢机,将来还了得?

    “还领着五城兵马司。”浙江道御史杨道刚低声说道:“可笑的是,此人还危言耸听,说什么河南官军大败,民乱难制,年轻不晓事。云南道御史龚延明听着周围传来的窃窃私语声,心头窃笑,对着身旁的山西道御史王学勤,说道:“权集一人,非人臣之相。”

    王学勤面色变了变,叹了一口气。

    他岂会不知,但前日所弹劾之奏疏,尽被天子留中不发,显然圣眷不衰。

    “王御史,等会儿我要上疏弹劾,此人最近妄调京营兵马。”王学勤面色倏变,问道:“妄调兵马?这是怎么一说?”

    云南道御史龚延明冷声道:“我也是听人所言,说贾珩其人仍不死心,执意说河南变乱,已领着咸宁公主,在京中调兵遣将。”

    王学勤皱了皱眉,迟疑道:“他为京营节度使,纵是抽调兵马演训,也无大碍。

    “这可难说。”云南道御史龚延明沉声说道。

    此刻一众御史都是大惊,显然才听到这个惊人的消息。仍不死心,调兵遣将,怎么敢得?

    这等大典完后,当严参才是!

    这时,临时充当纠仪御史的江南道御史陈端,见御史喧闹声渐大,皱了皱清秀的眉头,道:“国家大典,肃静以候。

    原本渐成噪杂之音的言官忙顿口。

    都察院这边儿的动静,自也为前方的文臣武勋留意到。

    工部尚书赵翼转头看向一旁的秦业,对这位年过六旬的老者,经过一段时间接触,觉得当属能臣千更,徐徐道:“朝廷些许浮议,不要放在心上,前面的几位,哪一个不是毁誉加身,哪一个不是指指点点,只要问心无愧,无需这些流言短长。”

    “多谢赵大人提点。”秦业面色一肃,低声说道。

    另外一边儿,通政司的贾政,面对一众异样目光,面色异样了下,如芒刺背,心头不由叹了一口气,这几关他看了不少弹劾奏疏,可谓群情汹汹,弹章如潮。

    过了会儿,大殿门口传来尖锐的声音,道:“陛下驾到,皇后娘娘驾到,文武百官进入熙和宫参拜。”

    此刻,三声净鞭响起,金缶敲打玉磬的声音响起,原本窃窃私语的声音为之一寂。

    贾珩此刻就在武将阵列,作为大汉军方排名前五的大佬,又身兼军机大臣,此刻几乎与内阁阁臣同一班次。

    就算南安、北静两王都没有离京查边,三人恰好是同一班列,站成三位,但如今左右则是永昌驸马以及南阳驸马,作为勋贵的代表。

    这让贾珩心头颇为无语,也不知谁安排的,勉强说来,他也算是晋阳驸马。

    文武群臣进入殿中,浩浩荡荡,但却给人不疾不徐,四平八稳的观感。

    熙和宫作为大汉庆典之宫,修建的轩峻、壮丽,内部空间无疑很是轩敞、空旷,此刻殿中梁也装饰以锦绣帏幔,一派喜庆洋洋的的布置。贾珩只是随意扫了一眼,继而目不斜视,面色沉肃。

    此刻,崇平帝早已在大明宫内相戴权的簇拥下,落座在金銮椅上,身旁还设有一云床,正是为皇后所设。

    在这一刻,母仪天下的宋皇后,要接受儿媳的敬茶。

    此刻,宋皇后已经在端坐在云床上,浅笑盈盈,娴雅宁静。

    贾珩微微抬眸看了一眼,只觉着淡黄色宫裳,头戴凤翅金冠的丽人,雍容华美,风华绝代,如翠羽的黛眉,凤眸为笑意浸润,集温婉和柔美于一体,尤其是熠熠生辉的金冠和翡翠耳环,更是衬托的丽人肌肤雪白,点着胭脂的玫瑰唇瓣饱满莹润,光洁圆润的下色,精致如玉的秀颈……

    连忙不动声色压了压目光,只觉一阵心悸。

    宋皇后原本正看着众大臣,忽而心头一动,似有所觉,盈盈秋水的美眸瞥将过去,却见着那蟒服少年眸光低垂而下。

    因为此刻百官多是微微躬身,目光几乎没有落在宋皇后身上。

    哪怕少年趁着看崇平帝的功夫,飞快瞥了一眼,目光根本就没有停留多久,然而女子素来对目光敏感。

    宋皇后凤眸顾盼流波,心头疑惑下生出几分好奇。这贾子钰怎么……又是偷看她?

    还是这般隆重的大典?

    旋即明白过来,芳心一跳,这……他好大的胆子?!

    可她今天照镜子时,似乎……用身旁女官的话说,风华绝代,艳绝人寰。

    嗯,她究竟在想什么?

    就在宋皇后心思惊疑不定时,殿中震耳欲聋的群臣见礼声音传来,也让丽人抚平心湖中一圈圈涟漪,涂着淡淡红色眼影的凤眸弯弯睫毛颤了下,微微抿了抿玫瑰唇瓣,恢复雍美、端丽之态。

    “臣等,参见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参见娘娘,娘娘千岁千千岁。”

    随着一阵山呼海啸之声响起,威严、肃穆的熙和殿内外,旋即陷入空旷的安静。

    崇平帝脸上也多了几分笑纹,清朗的声音响起,道:“诸卿平身。”“臣等,谢圣上。”群臣再次而起。

    贾珩随着群臣起身,躬身而立,整容敛色,面无表情。

    崇平帝看向下方的群臣,温声道:“今天是魏王成亲的日子,既是国家大典,也是一桩喜事,我等君臣也可随意一些。”

    “臣等,谢圣上。”

    众臣的谢恩声再次齐齐响起,从熙和殿内外浩浩荡荡传去,然后在礼官导引向,徐徐向两边散去,文武恰恰分出一条宽敞通途来,以便魏王夫妇稍后朝见崇平帝与宋皇后。

    崇平帝目光逡巡过下方的群臣,笑了笑道:“朕至今御极十有五载,育有五子四女,先后齐、楚二藩开府-..”

    下方众臣神情也由肃穆稍微柔和一些,但大多是听着崇平帝叙说,这本就是等待魏王以及新人的前置程序。

    群臣听着附和,而且等会儿翰林词臣还要上贺表。贾珩此刻也不怎么听着这些,只是在思忖着河南之事。

    洛阳、开封的锦衣在数天前的信鸽中回报,汝宁府方向并未有报异常。

    但他猜测多半是地方锦衣敷衍塞责,应付了事,根本就没有仔细查察。

    所以当初拣派曲朗去河南是对的,只是按着时间这会儿应也到了河南汝宁府,一旦查访清楚,信鸽飞翔倒是很快,也就几个时辰的事儿就在崇平帝与众臣将谈话向家常气氛转移时,翰林词臣开始上着贺表,主要是恭祝皇帝和魏王成亲的贺辞。

    文章写的文辞优美、花团锦簇,听得一些喜好此道的文臣手捻胡须,频频点头。

    贾珩则是听得有些昏昏欲睡,心不在焉,言之无物、摘章寻句的骈文,他一向也不怎么写,也不大看。

    这本来就是等待吉时到来的闲话流程。贾珩如是想道。

    此刻西南方向,彩绣装扮的花篷下,京中诰命夫人也在端容贵妃以及后宫妃嫔的主持下,聚拢在看台上,向着观礼台眺望。

    相比熙和宫前,文武群臣的肃然气氛,这边儿气氛要随意、喧闹一些,京中相熟的诰命夫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说笑笑。

    此刻,着一品诰命服,身着华服的秦可卿,也在贾母身旁相陪,另外一边儿则是王夫人,在不远处就是保龄侯史鼎、忠靖侯史鼎家的诰命夫人。

    秦可卿与史鼎的夫人正自叙话。

    远处,南安太妃以及理国公柳家太夫人孙氏,柳芳之妻唐氏,镇国公牛继宗家的太夫人许氏、以及西宁郡王家、缮国公家的诰命夫人,聚拢在一旁,话着家常。

    其中目光有一多半放在贾家众人身上。不说泾渭分明,但也在客气中透着疏远。

    因为,这几天贾母再是仔细应对着几家诰命夫人,可在南安太妃有意无意的挑唆下,终究还是在京中的诰命圈子中落了闲话。

    尤其贾珩在最近不断被科道言官弹劾,哪怕被天子留中不发,可满朝文武一副喊打喊杀的模样,更是让这几家诰命,多了几分看热闹的心思。

    “老姐姐。”这时,南安太妃领着南安王妃罗氏,以及一众诰命前来,朝着贾母寒暄。

    贾母这边儿,一众诰命夫人停了说话,都看向南安太妃与贾母寒暄着。

    “前个儿,以柳还说婚事大典,她父亲不在京中,我说价父亲为国查边,闻听你成亲的喜信,想来也为你感到高兴。”南安太妃在罗氏搀扶下,轻笑说着这几天与自家孙女的事儿,这位满头银丝,年过六旬的太妃中气千足、声音洪亮,或者说原就是有意抬高声调。

    一会儿,魏王和魏王妃还要向南安太妃和南安郡王妃罗氏敬茶。

    “是,国事为重,也难为严家侄子了。”贾母笑了笑,点了点头,附和说着。

    但心头却有几分不自然,如何不知这是南安太妃在借机炫耀和天家结了亲。

    南安太妃说着,转而看向贾母身旁的秦可卿,笑问道:“这就是珩哥儿媳妇儿吧?真是生的好品貌,难得这般安静恬淡的性子,几次想过府拜访,也没见着,这次终于见着了,真是温婉淑静,宜室宜家。”

    秦可卿看向南安太妃,听着意有所指的话,容色顿了顿,道:“老太妃过誉了,应该我上门拜访老太妃才是,最近诸事繁忙,倒是牵绊了手脚。

    柳芳之母孙氏笑道:“都说珩哥儿媳妇儿贤惠知礼,我以往还不信,今个几倒是见着了,还有这容貌,倒如画里的天仙一样,官宦人家出来的小姐,就是不一样,知书达理,只是……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秦可卿凝了凝秀眉,道:“柳太夫人,今个儿是天家大喜的事儿,如是有难言之隐,只怕与此热烈气氛不协,不妨过府再叙,如何?”

    孙氏面上笑意微凝,却笑了笑,道:“也不多,就是两句话,珩哥儿媳妇儿平常倒也劝劝珩哥儿,自家老亲,也不要一味轻狂了才是。”秦可卿玉容微变,目光冷了几分。

    而不远处,楚王妃甄晴与北静王妃甄雪,正在扶栏眺望熙和宫方向,这时就被南安太妃和贾母这边儿的动静吸引了心神,投将过去目光。事实上,不少诰命夫人都注意到这一幕,远远看着热闹。

    甄雪看着几有围攻之势的一幕,有些看不过眼,秀眉蹙了蹙,低声道:“姐姐,她们这是?”

    甄晴嘴角噙起一丝玩味笑意,说道:“原就有着一些过节,况且,妹妹也知道前日京中弹劾奏疏,闹得动静挺大。

    “可她们和荣宁二府怎么也是一众老亲,何至于此?”甄雪柔声说道。

    甄晴幽幽道:“老亲归老亲,但荣国府先前失爵,如今全靠着宁国府撑着,宁国府那位一向自矜其能,与几家老亲渐渐生着棚悟,上次又扫了南安太妃的面子,这下……她们可算得着机会。

    甄晴说着,忽而挽起自家妹妹的素手,轻笑道:“妹妹随我过去,帮着说和几句,雪中送炭总比锦上添花好许多。”

    甄雪容色怔了下,对自家姐姐的“盘算”终究有些无奈,随着一同过去,算是帮着解围。

    与此同时,在不远处的晋阳长公主,也看着贾家与南安太妃叙话的一幕,或者说,一双美眸原就时不时落在那着一品诰命服,花容月貌的丽人身上。

    晋阳长公主捕捉到那秦氏脸上的一丝局促和愠怒,美眸闪了闪。女官怜雪低声道:“殿下,贾家那边儿好像……”

    而以女官身份随侍的元春,粉唇抿了抿,蛾眉下的美眸同样闪过一抹忧切。

    晋阳长公主看向元春,笑了笑道:“元春,随本宫过去见见你家里人。

    说话间,不等元春转忧为喜,向着贾家众人而去,笑问道:“南安老太妃,荣国太夫人,说什么的,这么热闹?”

    南安太妃就是一愣,循声望去,只见晋阳长公主领着女官款步而来,对这位大汉长公主不好轻忽,笑道:“今个儿是大喜的日子,可不就是热热闹闹的,殿下这是?

    心头奇怪,这位公主是帮着贾家来救场子的了?

    也是,听说这位公主原就和贾家关系不错,据神京传闻,如果不是宁国那位早有家室,甚至还想将自家女儿清河郡主嫁过去。

    “这不是本宫身旁的女官,元春,想着过来见见她家老太君和母亲。”晋阳长公主笑了笑,柔声道:“元春,你这边也不用跟着本宫侍奉了,去和你祖母、母亲还有弟妹几个在一块几说说话。”

    “谢过殿下。”元春轻轻柔柔说着,行到近前,先向贾母见礼。

    说着,来到面色淡漠转而惊讶的王夫人跟前儿,温婉笑道:“母亲,什么时候过来的?”

    王夫人脸上的冷色淡了下,看向自家着女官服饰的女儿,笑了笑道:“来了有一会儿了。”

    这时,柳芳之母孙氏也停了说的话,转而看向晋阳长公主,脸色变幻,自光惊疑不定。

    这等妇人最是擅长察言观色,如何不知眼前这位大汉长公主是在为贾家站脚,心头暗恼。

    牛继宗之母许氏,就没多少眼色,或者说本来就是故意,看了元春一言,对着贾母说着,语气带着几分诧异道:“贾家老姐姐,大姑娘这一晃眼都这般大了,老身还以为出阁了呢,现在这是在普阳公主府做事?”

    王夫人脸上笑容凝滞,冷冷瞥了一眼许氏,目光冰寒几欲杀人,心头生出一股戾气。

    老妖婆,怎么还不去死!!!

    这位佛口蛇心的妇人,方才原本就为魏王封妃的盛大典礼感到心思复杂、怅然若失,此刻看到自家女儿,正自强颜欢笑,不想听到许氏的嘲讽之语,宛如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后背的毛都炸了起来。

    这一刻,往日礼佛养成的气度荡然无存,只有最恶毒的诅咒,以及如潮水绵绵的怨恨。

    怨恨眼前几个嘴里嚼蛆的老妖婆,还怨恨那珩大爷,怨恨命运不公。柳芳之母孙氏,笑了笑道:“老话说得好,好饭不怕等。”

    牛继宗之母许氏也被王夫人那如刀剜人的眼神吓的心头一突,觉得渗的慌,转过自光,强笑道:“还是孙大姐见事多,是这么个理儿。

    晋阳长公主将这一幕收入眼底,心头冷嗤。

    这些妇人的勾心斗角,人心鬼域,森然阴怖。

    然后看向秦可卿,走近前去,柔声道:“这就是宁国府的秦氏吧?”就这般,两人的相逢,就在这般不期而遇,没有任何的硝烟弥漫,反而因为南安太妃以及孙氏等人对贾家的针对,多出了几分“姐妹修罗而外御其侮”的同仇敌监。

    秦可卿也看向丽人,不知为何,或许是心有灵犀,在这一刻,几乎就知道这位公主才是自家夫君的红颜知己。

    大抵是那种同一套模具打桩出来的形状,眉眼里也都是贾某人的气息所致。

    “公主殿下。”

    秦可卿刚刚唤了一声,忽而就觉得自家的素手被握住,曲眉下的的美眸诧异地看向对面的丽人。

    此刻两位丽人双手握住,四目相对,因为一旁的红色旗幡猎猎作响,恍若会师,心绪都有几分激动。

    秦可卿觉得手中的纤纤素手,不知为何,原本心底深层藏着的某种担忧似乎都淡了一些。

    “元春和子钰时常提及过你。”晋阳长公主笑意盈盈说道。这一句话自是一语双关。

    “其实,我家夫君倒未怎么提及过殿下。”秦可卿弯弯眼睫颤动了下,抿了抿粉唇,柔声说道。

    “哦。”晋阳长公主闻言,美眸秋波盈盈,笑了笑道:“那倒挺正常。

    秦可卿:“......”

    两个人说着话,在场众人除却元春投过去异样的目光,皆是看不出丝毫端倪,毕竟整整差上一辈儿人,更像是长辈对晚辈的问候,那边儿与咸宁公主陪着端容贵妃说话的清河郡主,倒是与秦氏属着同辈。

    不过,在这般一握手中,那种为贾家站脚的观感,在南安太妃、柳芳之母孙氏以及牛继宗之母许氏的心头愈发明显。

    恰巧这时候,楚王妃甄晴的清澈声音也从不远处传来,笑了笑说道:“姑姑,荣国太天人.元春娃t铁”

    说着,与妹妹北静王妃甄雪连袂而来,与贾母等几人寒暄着,然后与元春打着招呼。

    这下子,柳芳之母以及牛继宗之母脸色都是微变,心头凝重几分。这也是帮着贾家站脚助威的?

    晋阳长公主看了一眼甄晴,道:“楚王妃是怎么和元春相识的?”“我小时候就和元春妹妹在一块儿玩。”甄晴笑了笑,轻笑说道。甄雪也在一旁柔声说道:“那时候和姐姐一同来京里,常到荣国府上玩。

    “怎么没见你们家的,哥儿和姐儿。”贾母看着甄家姐妹,暗道,甄贾两家终归是金陵时候的老亲,这时候就显出亲疏远近来了。

    方才被南安太妃以及孙氏、许氏你一言我一语的挤兑,哪怕是贾母素来“天气”,也觉得心头窝着一口气。

    “都让嬷嬷带着呢,先去宫里给他皇祖父请了安。”甄晴笑了笑说道,然后瞥了一眼南安太妃。

    甄雪笑道:“歆歆她上次还说,想到老太太府里住几天,说想着云姑姑了。”

    “湘云?”贾母怔了下,笑道:“云丫头上次和老身说,她也稀罕那姑娘,怎么生得那么好,粉雕玉琢似的,还那般乖巧懂事。

    随着贾母与甄家姐妹攀谈,气氛又开始活跃起来,先前一副南安太妃凡尔赛,哼哈二将的孙氏和许氏一唱一和,让贾家尴尬的氛围也消失一空。

    南安太妃面色顿了顿,心底喜悦则淡了一些。

    贾家虽渐渐不容于她和金家、柳家、牛家等四王八公,却得了晋阳长公主的战场,还有楚王,北静王家几家,后者的北静王也不好得罪。至于孙氏和许氏两个老妇人,也不再说什么,只是皮笑肉不笑地陪着说话。

    过了一会儿,忽而听到礼炮声响,“啪啪……”“开始了。”

    原本聚拢在一起说话的贾母以及南安太妃,也都前往栏杆前观望。熙和宫中,大伴随着外间的一声礼炮声响,原本还要上着贺表的翰林词臣,也不再出班恭贺。

    贾珩也从心不在焉的情绪中恢复过来,回转心神。“魏王和南安家的贵人来了。”

    内监高声唤道,一声声唤起,到达殿中,也传至西南方向的看台。这时,还未正式册封,尚不能以魏王妃称呼。

    众大臣也都强打起精神,一道道目光投去,只见殿外长长的红毯上,一对儿着盛装吉服的新人,在女官和内监的簇拥下,徐徐而来,正是魏王和南安郡王家的严以柳。

    魏王妃个头儿看着不低,着彤彤火红嫁衣,缨珞垂下,上面绣以凤皇,只是因为头上盖着大红盖头,看不清真容。

    魏王妃与魏王,皆以一根红绫牵绊的红绣球连接,前后都有姬嫡和女官搀扶和托着曳地长裙,向着轩峻、壮丽的大殿缓步走来。

    在七五之数的礼炮声和礼部以乐师吹奏的曲乐中,接受着众臣的瞩目以及远处看台诰命夫人的观礼。

    礼乐之道,教化天下。

    不多时,魏王陈然和严以柳,在女官、茵茵的陪同下,踏过台阶,跨过抽去门槛,举步入殿中。

    恰在这时,外间礼炮声音为之一收。

    魏王夫妇向着端坐在金銮椅上的崇平帝以后云床的宋皇后行着大礼。“儿臣,见过父皇,母后。”魏王陈然,面颊红润,以大礼参拜。魏王妃也在身旁女官搀扶下,跪将下来,从红盖头中传来一道清糯的声音,“臣女,见过父皇母后。”

    崇平帝目光温和地看向魏王陈然,声音似乎也温和几分,伸手虚扶道:“平身。

    外间的内监高声道:“魏王平身。”

    “谢父皇(陛下)。”一对新人叩谢圣恩。

    这时,该轮到内阁以及京中衙门的部堂奉上贺表,然而未等身为朝堂首揆的杨国昌代表内阁出班陈奏,忽而殿外内监从珠帘后给戴权努了努嘴。

    那内监不是宫中内监,而是内缉事厂的监事,手中托着一个锦盒。戴权皱了皱眉,情知多半是急事。

    趁着内阁杨国昌展开贺表的空档,轻手轻脚地走将过去。

    “公公,你看看这个。”不等戴权低声询问,那厂监打开锦盒,压抑着惊喜,说道:“这是从兵部递送而来的河南方面捷报,还有五军都督府一等伯牛继宗为河南有功将校的请功奏疏,公公,这要送上去,岂不是喜上加喜?”

    河南的捷报以及牛继宗的奏疏,几乎是同时到达兵部,第一时间为内监蹲到,然后因为先前戴权传达崇平帝的命令不得耽搁,这就送了过去。

    当然,这等平叛捷报,也能讨个好彩头,如果是败报,只怕这位内厂厂监还要犹豫一下。

    事实上,身为五军都督府派往河南的督剿武勋,牛继宗自然有资格为河南都司将校邀功,这也是邵英臣让牛继宗佐证的缘由。

    戴权面色一喜,低声道:“这可真是个好彩头。”

    还有什么比新婚之时,送上让陛下忧心多日的河南捷报更能庆贺的。只是,戴权旋即,心头就起了犹豫。

    这份儿捷报送过去,那贾子钰…….

    撮了撮牙花子,瞥了一眼此刻正在武官阵列的蟒服少年,心头叹了一口气,圣上先前有所交代,他也不好再帮着隐瞒这个可添上几分“吉利”的捷报了。

    “咱家给陛下送去。”

    说着,就转身向着崇平帝而去。

    ......

    ......

    锦衣府

    锦衣千户刘积贤此刻坐在庭院前的衙堂中,吃着茶,作为贾珩掌权锦衣府后,提拔的锦衣千户,担纲贾珩的白常扈从警卫,今日倒并未随贾珩一同前往大明宫,而是坐在密谍司等消息。

    一旁的锦衣百户佟武,低声道:“刘千户,曲镇抚去河南多日了,怎么还未有消息传来。

    刘积贤放下茶盅,凝声道:“以镇抚的审慎性子,不得仔细查察,也不好报过来。”

    “咕咕。”

    就在这时,院中忽而传来信鸽的声音。

    “大人,河南方面信鸽飞过来了。”这时,一个锦衣校尉抱着一只信鸽,进入衙堂,说话间,将信鸽腿上的竹管取下,呈送过去。

    这时,密谍司的令史先行接过,然后准备好纸笔开始译写暗文。这是为了防止信鸽被人截获,从而泄漏军机。

    过了会儿,那令史面色倏变,递将抄过去的笺纸,道:“刘千户,河南汝宁府,出事了,民乱!

    刘积贤伸手接过,阅览之下,面色大变,然后道:“出大事了,我需得禀告都督。”

    “嗯,怎么又来了一只。”这时,只见天上飞来一只鸽子,咕咕响着,那锦衣校尉诧异说道。

    然后另外一个校尉抱着鸽子过来。“咕咕。”

    “这还有信鸽?”看着四五个锦衣校尉抱着信鸽进来,刘积贤脸色渐渐凝重起来,如笼冰霜,心头隐隐有所不妙。

    其实曲朗到了河南后,就兵分两路,一路前往开封,一路前往汝宁府。

    “大人,开封府……”那译写的令史双手颤抖,脸色刷底苍白,低声道:“大人,开封府陷落,贼寇势大,裹挟贼寇近十万…..”

    说到最后,几乎声音颤抖。

    大汉内部一省府治为民变所破,开国以来,未为有也!

    与其严重性相比的,唯有数十年前的辽东失陷!

    刘积贤从书吏手中接过,阅览过笺纸,嘴角的肌肉都在抽搐,忍不住喃喃念道:“崇平十五年,二月二十八,辰时,开封府为贼寇所破,河南巡抚周德祯殉国、布政使孙隆生死不知,藩臬二司官吏,死于乱兵中不计其数……贼寇以轻骑猝然而袭,据闻汝宁府聚寇近十万众,声势浩大,号称奉天倡义,反汉复明….”

    这分明是曲朗前往开封府的探查情报,几乎用了所有信鸽,终于还原了河南事变的原貌。

    “这……出大事了。”刘积贤面色凝重,顾不得其他,沉声道:“将这些都收集好,我要即刻进宫,求见都督,求见圣上!”

    这般大的事儿,如果锦衣不是第一个奏报,那么都督必受斥责,而他们锦衣府也要吃挂落儿!

    说着,领着一众锦衣卫士风风火火地离了密谍司。

    与此同时,在离神京城外五十里外的驿站中,来自河南南阳府的六百里急递,在驿站上荡起一路尘土,然后在驿站前停下,随着‘呜呜”,那匹枣红色骏马,嘶鸣一声,顿时口吐白沫,体力不支地倒在道旁。

    一个背着招文袋的黑衣骑士翻身下马,上气不接下气,因为剧烈喘气,导致颌下的络腮胡子都在微微颤抖,高声道:“河南汝宁民变,席卷府县!快,换马!换马!”

    在这一刻,如邵英臣所料,临近汝宁府的南阳府在三日前,就首先发现不对劲,因为南阳卫府的辎重供应,并未如往常一般催缴南阳方面,经过两天的犹豫后,南阳知府崔世达派官差往汝宁府查访,一番香访,顿时大惊失色。

    南阳卫覆灭,汝宁府失陷也有几天之久,而汝宁府的乱民的正在向开封府扑去。

    从汝宁府府治汝阳以及周围县城“宁做安安饿砰,不做奋臂螳螂”,逃出来的难民口中得知,汝宁府已完全落入贼寇之手,为首自称奉天倡义大元帅。

    哪怕南阳知府再是反应迟钝,也知道天要塌了,遂以六百里加急,向神京报信。

    事实上,与汝宁府相邻不远的颖川府,也在以急递向着神京和开封府报信,只是报的还是,“汝宁民乱,已有贼寇蜂拥,难民四溢州县之势,望朝廷查访。”的文字。

    当然,今晨开封陷落后,离开封府相近的县府也正以六百里急递,向着神京报信。

    不过报的不是开封府被围,而是开封陷落!只是军情急递还在路上,并未到达神京。

    这时候,那驿丞脸色微变,听出事情的严重性,吩咐道:“来人,快换上一匹马。”

    且不提,驿站报信,却说神京安昌坊,一间客栈中,二楼,兵部报信的两个高岳所部的贼寇,此刻就在厢房,将头上的范阳笠方在一旁的桌上,脱下了鞋,将一双散发着臭气的脚,入得木盆。

    身形魁梧,略有些马脸的军服大汉,舒服地泡了个热水脚,笑道:“这神京城,不愧是关子脚下,真是富饶,街上的姑娘比河南那迈儿的还要白。”

    另外一个高个青年担忧说道:“张大哥,我们在路上耽搁了一些时日,别是耽搁了大哥的事儿。

    “也就耽搁两日,也不打紧,正好拖延的时间也久一些。”那为首的张姓汉子,不在意说着,又郑重叮嘱道:“在外面别说大当家,要唤将军。”“

    原来,二人得了高岳命令,嫌六百里加急太累,不紧不慢地出了河南后,在张姓汉子的提议下,在商洛嫖宿了一日,等到了神京城,反而没有如邵英臣当初所想,先―步将军报送来。

    一定程度上倒是打乱了邵英臣的布置,如果先将捷报送到,朝廷起码要在这种兴奋状态中维持几日,再等其他渠道传来败报,庙堂衮衮诸公就会前后惊疑,再寻人查察,这样一耽搁,就为占据了并封府的叛军,再稍微拖延几日。

    “刚才路上听见,朝廷的魏王还在娶亲,也不知那魏王妃长什么模样,如是这辈子能睡上那主妃,死了都值了。”那张姓天汶笑了笑道。

    高个儿青年面带忧色道:“张大哥,我们还是赶紧回去罢,这边儿都是朝廷的人。”

    “这时候急着回去做什么,在京城,正好看看朝廷的动向。”张姓大汉摆了摆手,嘿然一笑道:“再说,咱们好不容易来了一趟,兵部还发了赏钱,不在这神京城中上几天,见识下关中等地的小娘子,不是白来了一趟?”

    他带来的这位兄弟,就是胆小,但在商洛那边儿的青楼,比起他也没少折腾。

    那高个青年见此,也不好说什么。

第五百四十八章 崇平帝:朕,朕悔不听,悔不听子钰……

    熙和宫

    崇平帝端坐在金銮椅上,看向眼前的一对新人,此刻正是内阁阁臣以及六部官员开始敬献贺表。

    戴权躬身过去,递送过去一份奏疏,喜道:“陛下,河南都司传来捷报,大捷!

    此言一出,整个大殿倏然一寂。

    原本正要代表礼部上着贺表的礼部左侍郎姚舆,面色怔了下,继而脸上现出喜色。

    原本观礼的文武众臣,心头无不大喜过望,而在场的殿中众臣,在安静片刻,都是议论纷纷,兴高采烈。

    而在另外一边儿的齐楚二王带领的宗藩,同样一片哗然,议论纷纷。这是,河南官军的捷报!

    礼部侍郎姚舆面带喜色,手持象牙玉易,拱手说道:“陛下,大典之上得捷音千里传来,喜上加喜,这是大吉之兆!“

    随着礼部侍郎姚舆的出言,整个殿中一时间附和声四起,此起彼伏。这样的战报,说不上什么辉煌大胜,但主要是好彩头。

    还有比正在国家大典,藩王成亲之时更好的祝贺之礼吗?

    杨国昌苍老面容上已是带着淡淡笑意,作为内阁首辅,当先出班,手持易板,拱手道:“老臣为圣上贺,为魏主贺,为我大汉贺!值此捷音喜来,河南汝宁等地为之―靖,大汉河宴海清,九州升平,此幸赖陛下威加海内,德沐四方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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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是婚礼大典,原就吉辞环绕耳畔,故而如此带有几分“歌功颂德”的言辞,从内阁首辅口中出来,倒少了许多谄媚之态。

    杨国昌说着,不仅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右边武勋之列,昂然而立的蟒服少年,心头响起阵阵冷笑:“贾珩小几,事到临头,还有何话说?”

    随着杨国昌开口,刑部侍郎岑维山、大理寺卿王恕、通政使程信也纷纷出班道喜,一时间整个大殿热烈喧闹,气氛渐渐推至高潮。

    然后,却还有一部分讥笑、玩味的目光,落在那昂然而立的少年身上,不仅仅是文臣武勋,还有宗藩如齐王、楚王等人。

    此刻,不仅仅是杨国昌想起贾珩所料不中,殿中众人同样无不生出一股观感。

    贾子钰大言恫吓,才具不足,难堪军机!

    齐王轻笑一声,戏谑道:“这下,有些人成为彻头彻尾的笑柄咯。”

    此话声音不低,自是为周围的藩王所听到,多是面色古怪。

    楚王面色顿了顿,并未附和,不管如何,只是一次预判错误而已,贾子钰仍掌京营,依然为父皇信任。

    内阁阁臣之列,韩癀、赵默两位阁臣飞快交换一个眼色,心头皆是涌起—股复杂之感。

    韩癀凝了凝眉,心头暗暗叹了一口气,忽地闪过许多年前还是少年时候读过的《孙子》。

    兵者,国之大事,存亡之道,死生之地,不可不察也。贾子钰,终究还是年轻啊!

    不管河南有没有兵乱,他提前预测,就是不智之举,因为所谓的推演局势━旦失误,势必受到满朝文武的无情嘲笑。

    至此,成为危言耸听,志大才疏的笑柄。

    只怕经此一事,天子对贾子钰的信重将要衰退,而已在通政司堆积如山的奏疏,更要再添几座小山。

    “那时,天子还会对这些弹劾贾珩专权跋扈的奏疏留中不发吗?”韩癀念及此处,目中浮起一层阴霾,最终闪过一念,天概率还是会留中不发。

    毕竟只是推演出错,并无有先见之明而已。

    不过贾子钰从此名声扫地,沦为笑料,军机大臣威严自也将荡然无存,原本迅猛的势力也必将受沮,势力只能局限在京营和锦衣府之中,所谓的掌国军机,与闻枢密,自是提也别提!

    先前,对朝廷以云南道御史龚延明为代表的科道御史,向贾珩发起的弹劾攻势,这位韩次辅自然洞若观火,不仅如此,龚延明背后站的究竟是谁,韩癀也旁观者清―—内阁首辅杨国昌!

    事实上,先前的弹劾奏疏,已经不仅仅局限在杨国昌和贾珩的个人恩怨上,还有内阁与军机处两衙的政治角力,关乎大汉中枢权力的横向配置和国策走向。

    至于武勋班列中,前军都督同知柳芳,闻听河南捷报,如听仙乐,差不多是兴奋地脸颊潮红,呼吸粗重,就连屁股上的伤势都因为血液循环加快,都隐隐作痛,但不被柳芳丝毫在乎。

    屁股疼,但,痛并快乐者!

    嗯?哪里有些不对?

    柳芳此刻被惊喜砸中,心头快意不胜。

    前日柳芳在宫门口打了板子,屁股上受了伤,还被罚了俸禄,躺了几天,涂抹了金创药,毕竟是武将身子,倒也愈合的挺快,今日倒不至于耽误魏王封妃的大典。

    而且据前往柳家诊疗的太医传至京中的轶闻,柳芳用药、吃饭、睡前都要读—封御史弹劾贾珩的邸报,说有助于愈合棒疮。

    —时间为京中引为趣事。

    柳芳此刻将一双眸子看向那蟒服少年,只觉得心头快意无比,只想仰天大笑,当然如果不是这里是熙和宫的话。

    贾珩小儿,你可想到会有今天?

    “不对,这会儿贾珩小儿估计脸都青了吧?”柳芳心头讥笑道。

    他突然想要看看那蟒服少年的脸色,但可惜小儿排在武勋第一列,他还看不到脸色。

    “等下就能看到了,等会本官要好好拿此事说道说道才是。”柳芳心头冷哂。

    此刻,身旁的前军都督金事石光珠脸色也有几分莫名之意,看了一眼已经激动到浑身颤抖的柳芳,嘴角噙起—丝玩味的笑意。

    魏王陈然同样面色微喜,心绪有些激荡。

    在他大婚之时,捷报传来,对他而言,也是吉兆。

    只是转念一想,不由看了一眼那蟒服少年,心头轻轻叹了一口气。崇平帝面颊现出一抹异样的潮红,目光熠熠地看向戴权,道:“将捷报拿来。”

    戴权连忙将捷报递送过去,又将一封奏疏呈递,笑道:“陛下,此外—等伯牛继宗,也送上一封为河南都司将校请功的奏疏,盛赞河南都司将校骁勇善战,智谋兼备,此战不仅将蟠踞鸡头山多年的贼寇一网打尽,而且擒获了匪首高岳等人,择日槛送京师,明正典刑。

    “嗯。”崇平帝音调微微上扬几分,拿着捷报飞快阅览着,原本在心底深处隐隐的一丝担心彻底消失不见,又拿过牛继宗递来的奏疏,逐字阅读。

    这位天子心头虽然高兴,但这时还勉强保持着镇定,点了点头道:“河南都司这场仗打的不错,布置得当,将校用命。

    说着,崇平帝就有些忍不住,难免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那身形挺拔的蟒服少年。

    贾珩面色平静依旧,与先前的表情几乎没有任何变化,但崇平帝却不知为何,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光线、角度所故,就觉得其那张冷峻的面容,似乎变得不是太高兴。

    崇平帝心头叹了一口气,终究还是年轻,尚需历练、磨勘才是,而且心性也有些不足,捷报终究是捷报,于国家社稷有福,岂因闻捷音而不见喜色?

    贾珩其实面无表情,此刻正在心头思索战报的可信度,隐隐觉得事出反常。

    因为如果没有问题的话,从刚才所言,河南巡抚周德祯之名,竟然只字未提,竟然没有联名具题?

    这是疑点其一。

    其二,曲朗去了河南几日,如是一切正常,不会没有信鸽传来,那么肯定是被耽搁了,或者觉得事情重大,不敢妄报,需要查察确认。

    这是府卫在锦衣府生存的自我保护机能,越是重大之事,越要反复再三确认,如果戏弄了上面,上面丢了脸,下面就只能以死谢罪。

    所以,这封捷报……多半有问题!

    贾珩心头已有推断,不过仍需要看到战报之后,才能寻找更多的破绽,如先前所言,他也需要确认。

    这时,崇平帝已将捷报和奏疏递给宋皇后,看向那月眉星眼间的喜色流溢的丽人,温声道:“梓潼,你也看看。”

    宋皇后雪肤玉颜上容光焕发,以致白里透红的肌肤恍若桃蕊娇艳明媚,柳叶眉下的美眸秋波盈盈,几是巧笑倩兮说道:““陛下,这个.……臣妾也不懂兵事,未必看的懂呢。”

    声音酥酥糯糯,温宁如水。

    下方的众臣听着,倒没有像贾某人那样沉浸于声音的酥糯柔软,而是为宋皇后这般识大体、知进退暗暗点头。

    大汉朝廷,国政自有前朝议处,岂得后宫妇人妄加置喙,肆意干政?崇平帝笑道:“毕竟是一宗喜讯,算是为然儿今日成亲大典增添几分喜庆。

    “既然如此,那臣妾就看看。”宋皇后闻言,这才接过捷报和奏疏,低下—首,弯弯睫毛颤了下,阅览着文字,旋即,抬起雍美玉面,笑道:“将校勇略,士卒用心,的确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

    下方的魏王陈然,见得了确认,心头忽而又再次想起蟒服少年。

    贾子钰经此一事,在朝堂中定然威信受损,受人指指点点,不过……他正好收拢为己所用。

    而与魏王以红绣球相连着,头上罩着红盖头中的严以柳,目光闪了闪,则有些好奇外间讨论的战报。

    河南传来了捷报,这是打胜仗了?

    此刻礼部还未宣读册封诏书,其实严格来说,这位南安太妃的孙女还不是魏王妃。

    崇平帝转而看向文武群臣,朗声道:“诸卿也都看看罢。”

    哪怕知道此举可能会进一步伤及那位蟒服少年的颜面,但也没有将战报和请功奏疏藏着掖着的道理,纵是不着人传阅,这些人都不会议论吗?

    一样会议论,甚至还会说他太过宠信贾子钰,引来更大的弹劾风波。念及此处,崇平帝又不由瞥了那蟒服少年一眼,只见其脸色依旧平静,只是轻轻皱了皱眉。

    崇平帝心头暗道,这气度格局……离着真正的枢密重臣,还有一段很长的路要走啊。

    贾珩此刻皱眉,自然不是对此举疑虑,而是心头无奈地叹气。

    现在崇平帝的每一句对河南都司以及牛继宗赞扬的话,都会成为之后的懊恼、羞愧之源。

    但他却偏偏不能阻止,否则,就有刚而犯上,不知进退的观感。

    戴权闻听崇平帝的吩咐,躬身从宋皇后手中接过奏疏,然后先给了内阁首辅杨国昌。

    杨国昌的接过战报和奏疏,几是面带欣喜,读着上面的文字,此刻亲见河南都司官军大胜,心底终于松下一口气。

    而后递给韩癀、赵默两人共同传阅。

    冷冷瞟了一眼那蟒服少年。

    韩癀同样传阅,而后面无表情地递给一旁的赵默。

    心头却是生出一股尘埃落定的复杂,贾子钰早知如今,何必当初?他也需要重新考量此事对朝局的影响,如果没有所谓的预测,这封战报根本不会动摇贾子钰的地位,偏偏-………

    念及此处,韩癀心底深处也有几分埋怨。

    太年轻了,还是太年轻了,自己给自己挖坑,何苦来哉?之后就是殿中官员传阅,大多数朝臣啧啧称奇。

    礼部右侍郎庞士郎,赞叹道:“这一等伯牛继宗不愧是将门之后,知耻后勇,当初因果勇营而被黜落,如今在河南骁勇奋战,难得难得。,

    虽牛继宗一再恳求邵英臣不要过于凸显自己在战报中的地位,但邵英臣还是添了几笔。

    吏部侍郎方焕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就改,善莫大焉。”

    刑部右侍郎岑维山说道:“终究是武勋子弟,如连这点儿本事都没有,岂能安享爵禄?”

    看过的一众文臣都纷纷附和说着。

    殿中文官传阅着捷报、奏疏,此刻秦业也从工部尚书赵翼手中接过捷报连同报功奏疏,阅览而罢,面色凝重,心头暗叹了一口气。

    这几天,子钰的情形,他如何不知,说来说去,皆起于河南,如今河南报捷,只怕子钰的才具谋略都要为群臣质疑。

    通政司右通政贾政,也从通政使程信手中接过捷报,逐字阅读着其上文字,眉头皱了皱,心头蒙上一层阴霾,随手递给一旁大理寺少卿唐贵。

    就这般捷报和奏疏传到殿门口,内监拿了捷报和奏疏,反而从尾部递给武勋班列。

    至于殿外的群臣,则以内监在殿外以高亢而尖锐的声音,向着殿外恭候的群臣通报捷音。

    “河南报捷!河南官军大破盘踞鸡头山的高岳所部,已将匪首尽数擒获,择日槛送京师!”

    随着内监的尖锐声音,次第在熙和宫前由近及远,文武百官都是兴高采烈地议论起来。

    什么叫好彩头,这就是了。

    魏王大婚之时,捷音传来,喜上加喜。

    在这个“冲喜”都能被从上到下奉若圭臬的做法,遑论是这般吉兆。殿外,翰林院官员班列的翰林侍讲学士徐开,俊朗、儒雅面容之上现出惊喜之色,低声道:“陆兄,这是大吉之兆,昊天庇佑,天命有应….”

    陆理皱了皱眉,截断了徐开的话头,低声道:“徐兄,慎言。”这等国家正典,哪里是争国本的时候。

    然而,徐开的“昊天庇佑,天命有应”,仅仅八个字,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却已让周围翰林院众清流官员骚动不安起来。

    或许,有些事情就应该趁热打铁?

    翰林掌院学士柳政,眉头皱起,脸色铁青,冷冷掠了一眼徐开。

    这位掌院学士是楚王侧妃柳氏的父亲,是楚王的老丈人,虽其人一向以清流自居,但心底还是支持着楚王,比如楚主礼贤下士,喜爱文华的名声,就是其一众学生帮着扬名。

    熙和宫中,捷报和奏疏尚在武勋传阅着。

    说来也巧,文臣看过之后,奏疏从殿中武官尾部传起。

    于是这份在邵英臣口中“糊弄不了聪明人”的“智商检测器”,将殿中三品以上的文武群臣的智商检测了个遍。

    不过,其实也情有可原,有的并非兵部的官吏,隔行隔山,的确不懂朝廷军报令制,有的官员则是疏忽大意,比如兵部的官员没有去想着怀疑。

    事实上,如果没有明显的疏漏,谁会像贾珩这样带着“怀疑一切”,“找茬儿”的心态,去怀疑战报的真假?

    现在是什么时候?

    国家藩王册封王妃的大典,结果你冷不防地说捷报是假的,没有确凿证据,说错了怎么办?

    哪怕有人觉得隐隐不寻常,比如为何没有见到河南巡抚周德祯的名字以及钤印,还有兵部侍郎施杰,就稍稍疑惑河南都司应该三人具题才是,好像还缺了一位经历署名用印。

    甚至,战报格式写的好像也不是很工整的小瑕疵。

    但许多东西,在某种环境和气氛的衬托下,会自行脑补、修正,除非十分严重的漏洞,不然不会引起怀疑。

    比如,为何没有巡抚周德祯的署名,可能的解释是河南都司贪功,急于奏报,格式不工整,也可能是文吏粗心大意,至手没有经历副署用印,也不是太大问题。

    河南都指挥使郭鹏和金事彭国麟的印鉴不是在上面盖着,还有名字,更不要说还有一位来自朝廷中枢的勋贵的奏疏以为佐证。

    上面的印鉴钤押,红色印泥,实在嫣红刺目。

    关键是此情此境,除非明显是非常大的漏洞,否则,怎么会有人怀疑被崇平帝先一步承认的战报。

    后世,许多招摇撞骗的案例,甚至在资讯发达的后世,还能见到政治抗客冒充大员亲戚,骗到了浸淫官场多年的老油条。

    至于青史也有记载,如前元末年,河南行中书省的小吏范孟,寻人合伙假冒钦差,将河南行省高阶官员诱捕,几是一网打尽,直接造成河南行中书省体制瘫痪。

    这不是清代的李卫当官的戏剧,而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史实。于是,战报终于传到了前军都督同知柳芳的手中。

    柳芳拿着战报阅览着,过了会儿,看向前方的蟒服少年,直接递将过去,笑道:“贾大人也看看河南官军的捷报,可知当初打破汝宁府、洛阳危殆的言论,是何等杞人忧天,危言耸听!如今看来,不堪一击的不是河南官军,而是贼寇!“

    此言一出,恍若拉开了序幕,原本只是存在于殿中文武群臣心底的腹诽,在此刻被摆在台面上,都是面色古怪地看向那少年。

    “贾大人,看过之后,再也不用寝食不安,如坐针毡了吧?”柳芳讥讽笑了笑,将手中的战报递将过去。

    “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也是这几天听着弹劾奏疏,记住了几句科道言官们的引经据典,而此番言论一出,在熙和宫中顿时掀起轩然大波,拥有难言的杀伤力。

    庸人自扰,贾子钰是庸人?

    贾珩面色平静,伸手接过捷报,以及牛继宗的奏疏,开始凝眸阅览。与此同时,内阁首辅杨国昌听到柳芳之言,心头暗道,武勋尚且不满小儿,彼等何德何能,与闻国政,执掌枢机?

    崇平帝这时,也看向那蟒袍少年,见着其逐字逐句阅览战报,暗暗摇了摇头。

    吃一堑、长一智,磨练磨练也好。

    .....

    .....

    与此同时,就在殿中群臣为战报而喜的时候,熙和宫西南角搭就的看台上,端容贵妃也从内监口中得知熙和宫中的消息。

    “河南官军大捷?”端容贵妃秀丽玉容上现出一抹惊讶。

    内监笑道:“娘娘,殿里的大臣都议着呢,河南都司写了奏报,一等伯牛继宗还写了为河南都司将校请功的奏疏。,

    南安太妃闻言,笑了笑道:“娘娘,这可真是一桩大喜事,喜上添喜了,双喜临门。

    这时,牛继宗之母许氏听到自家儿子的姓名,在牛继宗之妻楚氏的搀扶下,笑问道:“可是继宗?他年后不久就去了河南,这是传来捷报了?”

    内监道:“殿中说是来了捷报,还有牛爵爷的请功奏疏。”

    许氏闻言大喜,对楚氏道:“可听到了?这下不用再为继宗提心吊胆了。”

    南安太妃儿媳妇儿罗氏笑道:“还有这来的也是时候,正是魏王大喜的日子。”

    柳芳之母孙氏笑着接话说道:“这就是来的早,不如来的巧,您说怎么来的这么寸。”

    南安太妃以及理国公柳家的诰命夫人,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高兴,喜气洋洋。

    端容贵妃听着,玉容动了动,也不说其他,任由几个诰命议着,这又带动了周围的其他诰命夫人的议论。

    有的赞扬镇国公家不愧是将门之后,旗开得胜的。

    有的说这是好兆头的。七嘴八舌,兴高采烈。

    然而,众诰命夫人议论了一会儿,柳芳之母孙氏忽然看向贾母,问道:“贾家老姐姐,我怎么听说珩哥儿前不久说着,河南官军要大败,汝宁府被攻破,开封府也要落入叛军手中?”

    此言一出,原本周围热烈洋溢的诰命夫人,都是停了谈笑,相熟的对视一眼,目光玩味地看向贾母,或者说贾家的三位诰命夫人。

    贾母脸上原本还有淡淡的笑意,经此询问,忽而一滞,哪怕再在后宅一味高乐,可也知道这会儿战报传来,对曾经秉持河南官军必败之论的贾珩,是何种影响。

    可这时候,说句不好听话,挨打只能立正,连一点儿的还嘴都不能。为何?

    难道价盼望着大败?胜了,反而一副大失所望的样子?

    迎着一众诰命夫人目光玩味的瞩目,贾母强笑了下,说道:“朝堂上的事,我在后宅,倒不知道,有这么一说?”

    柳芳之母亲孙氏见此,心头只觉得快意无比。牛继宗之母许氏更是欣喜不已,暗呼解气。

    许氏身旁的楚氏尚不依不饶,说道:“太夫人,珩哥儿毕竟年轻识浅,比不上那些内阁阁臣老成持重,没有料中也是有的。

    南安太妃笑了笑道:“珩哥儿,说来也没多大吧,说来还没魏王大呢,这般就操持这么大的事儿…终究是不太妥当的。”

    柳芳之母孙氏也是附和说着。

    这时,北静王妃甄雪秀眉蹙了蹙,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捏着手帕,看向自家姐姐甄晴,却见自家姐姐也凝起秀眉,眸光闪烁不定。

    暗道,姐姐这般想要拉拢那贾子钰,如今他栽了这么个大跟头儿,也不知姐姐会不会继续“雪中送炭”?

    想起那位给自己印象眉宇坚毅,掷地有声的少年,此刻多半在熙和宫中正在接受群臣的质疑吧?

    甄晴玉容默然,捏着手帕,柳叶细眉下的凤眸,隐有惊异之色流露。贾子钰,这次料错了,这可真是……

    这会儿,南安太妃转而看向那站在贾母身旁的秦可卿,笑意寡淡几分,叮嘱道:“秦氏,有些话你也该多听听孙老太夫人的话,以后多劝劝子钰,不要太过轻狂了才是,谦虚谨慎,终归不会出错。”

    口称秦氏,俨然对秦可卿已成教训之势。

    秦可卿抬眸看了一眼南安太妃,却并未理会,心头已为担忧填满。柳芳之母孙氏道:“老身也是这么个说法,终究是老亲,现在珩哥儿又掌了军机,不能轻狂了,前个儿,金家的小王爷,还有芳几,只不过提醒了他两句,让他不要再听风就是雨,他就那般大脾性,喊打喊杀的,金家的世子,现在还没有好,现在连典礼都参加不了。”

    这时柳芳之妻唐氏,叹道:“是啊,何必闹得这般,还是年轻气盛,有了点儿权势,一点儿委屈都不能受。”

    牛继宗之母许氏就没有这般客气,说落道:“珩哥儿还说着官军大败,这什么意思?不就是说我家继宗吃了败仗吗?他说我家继宗也就是了,当初果勇营的事有着过节,老身也懒得计较,可还说着什么开封府失陷,一省府城,到他嘴里好像要陷落似的,对了,听说魏王的小舅就在祥符县做知县。”

    说着,许氏看向端容贵妃以及宋璟之妻沈氏,作恼道:“贵妃娘娘,听说您听听,这不是诅人吗?”

    牛继宗之妻楚氏接话道:“是啊,他就知道信口开河,和那街上茶馆儿的书生有什么两样?哪有军机重臣的样子?

    此刻,旧事重提,无疑在派着贾珩的不是,而且用宋家老四宋暄的有意无意挑动着端容贵妃的神经。

    端容贵妃秀眉下的清眸,瞥了眼楚氏,心头生出一股不悦。

    人家是不是诅咒不知道,你在这般大喜的日子,故意叙说一遍,恶心人是吧?

    宋璟之妻沈氏,也有些觉得楚氏的话不中听,轻声道:“先前不是说推演局势,也没断言着。

    一旁的宋妍正拉着水歆的手,就是好奇地看向众人。

    “说是这般说,但闹的满城风雨,人心惶惶的,现在都快成了一个笑话。”牛继宗之妻楚氏,低声说道。

    见端容贵妃脸上似都现出一些不耐,南安太妃笑着打了个圆场,看向脸色淡漠,已然全无往日笑纹的贾母,叹气道:“老姐姐,咱们自家人,不论再如何说的深了浅了,也没什么,后宅妇人头发长见识短,可就怕前面的言官,也跟着弹劾珩哥儿,那时就闹的满城风雨,鸡飞狗跳的,这几天的奏疏不就是,听说珩哥儿还得被人称什么贾棉花,说是不怕弹,还有更难听的话都有,老姐姐你说是吧?

    贾母此刻听着南安太妃的话,神情讷讷,并未应着,心头已是焦虑万分。

    王夫人此刻搀扶着贾母,听着南安太妃说落,脸色难看,宛如吃了苍蝇,只觉屈辱万分。

    宁国那位出了错,关他们荣国什么,这南安家的夹枪带棒地教育老太太,算是怎么意思?

    还有那位珩大爷,究竟怎么回事儿?你在外面搞砸了事情,却带累了家里。

    但这时候,面对一位刚刚和天家结亲的太妃,王夫人却一点儿不敢还嘴,只能心头暗暗生着窝囊气。

    哪怕再是没有多少见识的妇人,也知道贾家正处在下风。

    在王夫人身旁站着的元春,那张珠圆玉润的丰美脸蛋儿,已是白纸如曦,蛾眉下柔波盈盈的美眸中满是忧切,手心更是攥出了汗。

    珩弟他别出什么事儿才好。

    既是已有夫妻之实,自是休戚相关,关心则乱。

    咸宁公主这时紧紧攥着一块儿手帕,自然是贾珩当初遗落给这位皇室贵女的手帕。

    少女心头暗叹了一口气,先生终究是猜错了吗?

    河南并未出什么事儿,所有的一切,还有这些天的演训,提前准备军需辎重,完全都是先生的杞人忧天,庸人自扰?

    不,不会的,先生他算无遗策,一定不会出错!可出错的究竟是哪里呢?

    少女黛眉微蹙,心头费解,陷入苦思,一时间却没有想到战报上去。毕竟是见得少了。

    这时,清河郡主李蝉月见着自家表姐神色不对,关心地拉过咸宁公主的手,低声道:“姐姐,不是什么大事,人终究不是神仙,哪能掐指—算,就能说准的。”

    那个小贾先生,虽然不是什么好人,说不得还“欺负”了娘亲,可还有些本事的,这次多半是料错的。

    是的,终究不是未卜先知的神仙。

    方才的话,不仅劝慰着咸宁公主,也是在心底自我说服。

    小郡主轻轻叹了一口气,不知为何,隐隐觉得对那位小贾先生的“高大”模样产生了动摇。

    嗯,什么高大,才不是呢。

    晋阳长公主静静看着这幕,美艳无端的玉容宛覆清霜,弦月秀眉之下,凤眸闪烁,思忖着,“他前日言之凿凿,对河南的局势推演也有理有据,按说不该这般才是。

    这几天弹劾奏疏闹得京城中沸沸扬扬,晋阳长公主自也听到了一些风声,担忧下,还特意问过贾珩,听完贾珩的解释和分析,晋阳长公主就放下心来。

    晋阳长公主思索着,忽而容色一顿。

    “不对,问题还是出在捷报上,可捷报这东西,自来假的可也不少,什么杀良冒功,夸大其词,假的多了,所以,这捷报有问题!

    相比咸宁公主还未彻底折服于贾珩,百思不得其解,这位丽人第一时间就开始怀疑捷报的真实性。

    “捷报未必为真,还需得再等等其他奏报的佐证。”晋阳长公主这般想着,转而看向秦可卿,却见少女容色苍白,似乎沉浸在震惊中,心头叹了一口气。

    这位秦氏,想来没有经过这等大阵仗。

    秦可卿此刻一颗芳心都被揪了起来,抿着粉唇,一言不发。或者说,这时候,众矢之的,任何辩解都是苍白的。

    端容贵妃将众人的争执收入眼底,凝眉说道:“不管如何,这是一件喜事,外朝的事儿,自有那些掌国秉政的大臣们聚集商议,我们就不要瞎参合了。”

    这话算是为南安太妃的话截取了一段儿,作为终止这次争执的结语。一位贵妃的说话,自然颇有分量,柳芳之母孙氏、牛继宗之母许氏虽然觉得意犹未尽,但暂且顿住不言。

    另一边儿,甄雪暗暗摇头,看着变得沉默的自家姐姐,眸光流波。姐姐终究没有帮着贾家说着一句话。

    其实也不好说话,这时候事实摆在眼前,贾家被指责闲话,最多也只能说几句息事宁人的话。

    只是可惜那位珩大爷,怎么就………

    也是,终究不是掐指一算的神仙,他还能未卜先知不成?

    而且,从一开始几位军机大臣还有内阁都没有人支持他,不可能满朝文武就显他一个能耐。

    熙和宫中

    随着柳芳的“开炮”,殿中群臣也都蠢蠢欲动,按捺不住。

    这时,礼部右侍郎庞士朗,手持象牙玉易,朗声道:“圣上,臣闻贾子钰军机内阁议事后,还不死心,利用检校京营节度副使之权,肆意调拨兵马,想要支援河南。”

    此言一出,殿中群臣都是哗然一片。这,岂有此理!

    大理寺卿王恕道:“圣上,贾子钰胆大妄为,骇人听闻。”

    这时,刑部右侍郎岑维山面色一沉,拱手道:“圣上,贾珩内掌锦衣,外领京营,又兼领五城兵马司,还要预知枢密,臣以为职权颇重,难免顾此失彼,贻误公事,况贾珩年轻识浅,功劳不著,骤登高位,难服众望,通政司最近尚有不少弹劾奏疏,臣以为圣上是否收去—他官职,另择贤良,以安中外人心。

    杨国昌见刑部右侍郎出班,心头一震,旋即明了。墙倒众人推!

    如他先前所料,贾珩小儿破坏典制,祸乱朝纲,满朝文武苦其久矣,这次纵然不将其彻底打落尘埃,也要让其威信扫地。

    韩癀眉头紧皱了,目光瞥了一眼赵默,似在疑惑同为浙党的刑部,怎么突然起意弹劾贾珩?

    赵默目光递送过去。

    然后仅仅是这一眼交换,韩癀心思转动,陡然明白赵默的心思。这是要打击贾子钰“内领锦衣,外掌京营,专权跋扈”的现状。

    云南道御史龚延明所上奏疏,有一句话没有说错,甚至激起了许多文臣的共鸣,这点儿几乎不分派系。

    贾珩身上的官职、差遣太多了,让文臣觉得如鲠在喉,恐慌莫名。

    不提军机处,锦衣都督、京营节度使,授予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这不是太阿倒持,培养操莽之流吗?

    当然,这种说法显然被崇平帝嗤之以鼻,因为贾珩如今权势皆为无根浮萍,他都镇得住。

    韩癀面色阴沉,心头冷哂,“此为天子之意,这样一来,而且齐党未去,正是需要拉拢贾子钰对抗杨党时,岂能做此落井下石之举。”

    而且,此举更让韩癀警惕的是,赵默事先并未与他沟通,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意味着浙党之中对他可能有了不满的声音,也算是向他委婉表达不满。

    先前的工部一事,他揣摩圣意,顺水推舟,多半是被浙党一些人认为过于软弱,一味奉承上意。

    韩癀心头冷意泛起。

    这时,随着刑部右侍郎岑维山的跟进,殿中众臣,一时间掀起了对贾珩的口诛笔伐,此起彼伏。

    最后,内阁阁臣赵默也图穷匕见,朗声道:“圣上,贾珩妄断军机,致使神京人心惶惶,更擅调兵马,惊悚视听,臣请圣上严惩!”

    韩癀却意外的沉默,都察院左都御史许庐同样沉默,冷眼旁观。

    而且俨然有从殿内向殿外扩散的趋势。

    索平帝看向这一幕,皱了皱眉,冷眼旁观。

    见文臣纷纷附和,柳芳此刻更是得了势,看向那正拿着捷报翻阅的蟒服少年,冷笑了下,戏谑道:“怎么,贾大人还没有看够吗?”

    此言一出,群臣面色复杂,不一而足。

    魏王此刻看着群起而攻的一幕,都吓了一跳,不由看向那神情平静的蟒袍少年,山字无翼冠下的面容峻刻、沉静,一如玄水幽幽,平静依旧日,让人看不出喜怒。

    就在众人瞩目中,贾珩放下军报,却并未递给大一旁吃瓜看戏的永昌驸马和南阳驸马,而是抬起清眸,目光平静地看向崇平帝。

    一旁的戴权,看着那少年,不知为何忽而生出一股怜悯来。

    崇平帝看向那“孤立无援”的蟒服少年,心头涌起几分复杂,想了想,道:“河南官军虽然战力不足,但好在兵马齐备,战报上说,几路大军并进,围剿贼寇,又断绝了他们的水源和粮食,不过贾卿,先前也只是推演,军机内阁议事,岂能庆言获罪?”

    说着,看向群臣,沉声说道:“至于贾卿抽骑卒演训,以备不时之需,此事朕知道,纵无河南之事,贾卿尚要大备战东虏,况其为京营节度使,日常演训,有何逾矩之处?众卿不必再言。

    这是亲自下场给贾珩“挽尊”,当然也是力压众议。

    毕竟是自己亲手提拔而来,一路栽培,先前也没少立着功劳。

    宋皇后此刻看向那少年,雪颜玉容上同样有着几分复杂,弯弯眉眼下,现出怜悯之色。

    按着正式的流程,贾珩就要叩谢圣恩,自承己过,这个事儿其实就算搞过丢了,那么之后的弹劾,顶多是贾珩威信受损,天子也算仁至义尽。

    然而,蟒服少年忽而抬起头,目光坚定,以一种金石清越的声音,朗声道:“圣上,汝宁陷落,开封危殆,此捷报和奏疏皆为贼寇天破官军之后,用以混淆视听的诡计,捷报为假,臣,请圣上明鉴!

    他方才经过仔细比对,回忆着先前在所阅河南都司的奏报,可以说发现了不少错漏。

    首先是没有河南巡抚周德祯的题名,当然还有托词。关键的是,郭鹏的笔迹对不上。

    当然,这仍可以推脱说是文吏代写。可种种巧合凑在一起,就是疑点重重!

    崇平帝闻言,还未反应过来,面色怔了下,思忖贾珩其言。然后殿中已然哗然一片,文臣武勋,藩王国戚均是惊疑莫名。

    轰……

    好似一颗炸弹扔进水里,激起了千重浪花。捷报是假的?

    为了固执己见,竟然编出捷报为假,贾子钰这是疯了?

    “贾子钰,事到如今,还敢嘴硬!”柳芳第一个跳出来,怒斥着,然后面色一整,拱手说道:“圣上,贾子钰全无军机气度,为一己之见,信口开河,欺君罔上,置国家大事于不顾,臣要严参贾珩其人!“

    一时间,群臣骚动,多有响应者。

    庞士朗面色铁青,疾言厉色道:“贾珩,你是在说圣上和我等已经蠢到分不清真假捷报了吗?”

    此刻,已直呼其名,全无尊重其意。

    然而,兵部侍郎施杰却面色大变,后背生出一股冷嗖嗖的寒意,眼皮跳了跳,手中握着的苏板已是牢牢攥紧。

    方才的捷报,好像……好像的有问题。他方才就有所疑虑,但……没仔细思量。

    魏王看着满朝文武喊打喊杀,群情激愤的模样,叹了一口气,暗道,贾子钰何其不智?

    此刻,红色盖头下的严以柳,玉容也现出奇色,弯弯睫毛轻颤了下,几时难以置信。

    好好的册封大典,结果诏书也没颁布,反而成了一场朝争。可这贾子钰,竟说捷报是假的?

    与此同时,熙和宫中发生的一切,也传至殿外群臣处,一时间众臣哗然,震惊莫名。

    熙和宫西南方向的看台上,端容贵妃也见到一个内监匆匆过来禀告,神色惊惶。

    “贵妃娘娘,不好了,贾大人说捷报是假的,现在正在熙和宫中与众臣争执。

    此刻,迟迟等候册封诏书的南安太妃以及一众诰命夫人,闻听此言,容色倏变,心头涌起惊涛骇浪。

    捷报为假?

    牛继宗之母许氏当即就怒道:“疯了,贾珩失心疯了?捷报怎么造假?还有我家继宗写的奏疏佐证,怎么为假?”

    楚氏也恼怒道:“定是那贾珩嘴硬,死不承认自己出错,胡言乱语,他疯了,这等国家大事,怎么能如小儿梦呓。,

    此言一出,众诰命夫人心头都是一震,脸色变幻,齐刷刷看向贾母、王夫人以及秦可卿。

    难道真的如楚氏所言,一切都是贾珩嘴硬,死不承认?可,这也太愚不可及了……-

    失心疯了?

    甄晴秀眉紧蹙,清丽玉颜上,神色惊疑不定,美眸微微眯起,望着熙和宫方向。

    贾珩真的失心疯了?

    甄雪拿着手帕捂住樱桃小口,裙袖垂落,现出凝霜皓腕,纤纤柔黄,喃喃道:“这贾珩,是怎么想的?”

    这般捷报,还要抵死不认,非要将事情闹到不可收拾,自己下不来台?

    宋璟之妻沈氏也面色震惊,难以置信。

    咸宁公主此刻却明眸亮起,熠熠闪烁,心头恍若划过一道亮光。是了,先生决然不会出错,错的是那些大臣,捷报定然有假!

    而一旁的李婢月秀眉蹙了蹙,转头看向咸宁公主,低声道:“姐姐。”

    分明是自家的手被表姐捏的生疼。

    这就是习过武的咸宁公主,手劲儿不小。

    晋阳长公主幽幽道:“捷报有假,并不出奇,古来杀良冒功之事屡禁不绝,难道那些捷报就没有造假?

    这位丽人其实不知道,不仅古来,哪怕以后尚有歼敌一亿,虎踞台湾之称。

    而晋阳长公主的话,恍若一股冷风吹过众人心头,让牛继宗之母恍若被捏住了脖子般。

    甄晴瞳孔微缩,心头忽而闪过一道亮光,这般就说的通了,可那贾珩为何断定捷报有假?

    甄雪温宁眉眼间,就有几分惊疑不定。

    捷报有假,可这也能造假的?王爷以前好像说过……有造假的可能。楚氏恼道:“这空口无凭的,怎么造假?”

    柳芳之母孙氏,道:“是啊,那贾珩惯会信口开河,现在随口一说,又说什么捷报有假,怎么可能?”

    众诰命夫人都是一惊,是呀,空口无凭,你说造假就是造假?

    端容贵妃玉容微变,急声道:“赶紧去熙和宫看看,怎么回事儿?”这时,连续几个内监冲将过去。

    就在一众诰命夫人焦急等待时,熙和宫中——

    崇平帝心头一震,不由对上那道目光,凹陷的脸颊蒙上一层灰暗之色,沉默许久,也或是一瞬,道:“说。”

    对周围的攻讦,贾珩充耳不闻,拿着手中的捷报,道:“其一,所谓捷报只是河南都司的单行奏报,未得河南巡抚周德祯的具题,越级奏报,十分反常。”

    说到此处,顿了下,道:“当然,诸位大人可以说是河南都司的争功。”

    根本不等众臣找理由,贾珩就给了解释,但恰恰是这种气定神闲的状态,更让兵部侍郎施杰心头—寒,暗道一声,完了。

    就连柳芳脸上的怒气也凝滞了下,目光惊疑不定,都不是蠢人,方才是被兴奋冲昏了头脑,这下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不,不可能,还有老牛的奏疏,这怎么可能是假的?!

    不等柳芳以及武勋出言,贾珩道:“其二,为防止杀良冒功,战功作假,凡都司战报,至少要有都指挥金事副署具题,此外还有一个不起眼的经历司都事,三者都要钤印署名,如是谎报,一体连坐!但捷报上,只有河南都指挥使郭鹏的钤印,至于指挥金事彭国麟的钤印,有是有,可这签名笔迹就大有问题,系于郭鹏同出一手!”

    说到此处,目光逡巡过杨国昌、赵默、庞士朗等人,顿了下,冷声道:“而经历司都事的钤印署名,根本就不见!反而多了汝宁知府钱玉山的署名,当然诸臣仍可辩称,找不到经历司都事,可郭鹏先前奏报公文从未出错,为何这次这般急着抢功?”

    这就是老牛粗心大意,或者说只写了奏疏,而且邵英臣也对军报规制不明就里,只问过钱玉山,钱玉山说主副两将钤印署名就行。

    但实际上,钱玉山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漏下了经历司还要钤小印,当然乱军之中,也寻不到经历司都事的官印。

    “其三,这笔迹也不像郭鹏手书,郭鹏其人写字,多在钩画间有曲连之笔,我怀疑郭鹏手部受过伤,当然依然可以辩说郭鹏是着下属草拟,可这署名也有问题。”

    “如此种种巧合,竟然凑在一起,可天下怎么这般多巧合?臣以为这是贼寇为迟滞我中枢调兵遣将,所想出的瞒天过海之策。”贾珩沉声道。

    礼部右侍郎庞士朗面色苍白,低声道:“这……都是你个人猜测而已。”

    贾珩瞥了眼庞士朗,冷笑一声,然后,看向面色明晦不定的兵部侍郎施杰,道:“施大人久镇兵部,当有所言才是。”

    施杰心头一突,再也撑不住,拱手道:“圣上,捷报有疑,当仔细甄辨才是。”

    此言一出,朝臣愈发大哗。

    兵部侍郎出言附和,虽然说的隐晦,但多半……捷报有假!怎么可能?

    胡说八道,是施杰和那贾珩炕耀一气,虚言欺君。

    这就是人的心理,只要不是真相摆在眼前,就会自我催眠。柳芳怒喝道:“无稽之谈!圣上.”

    崇平帝此刻心头一悸,忽觉脑袋“嗡”的一下,恍惚了下,摆了摆手,示意柳芳住口,低声道:“施卿,可有其他证据为凭?

    施杰拱手道:“圣上寻兵部过往军报,对照字迹,自有公论。”

    崇平帝声音忽而沙哑几分,脸颊道:“戴权,即刻着人去兵部寻军报对照。”

    “陛下,都是下面之人不经查验,彼等大臣不待细观,就呈报上来。”贾珩看向崇平帝,隐隐觉得天子的情况不太妙。

    怪就怪天子为何先看捷报,先一步给了定性,他此刻需要把天子的丢掉的颜面尽量挽救回来。

    但这个场,他发现有些不好圆,不好圆,也得圆!

    然而,戴权还未动身,却听殿外传来锦衣校尉入内奏报。

    “陛下,锦衣府千户刘积贤,说有十万火急之事,奏报陛下,就在朝阳宫外恭候。”

    “宣。”崇平帝低声道。

    不多时,刘积贤几乎是的跑着过来,在熙和宫外众臣的瞩目中,踉跄了下,跪将下来,呈上笺纸,说道:“陛下,锦衣奏报,汝宁府尽为贼寇所陷,开封陷落,巡抚周德祯殉国,贼集十方馀众,高岳所领贼寇树起反旗,号召奉天倡义,反汉复明,河南局势醚烂”

    随着刘积贤奏报,熙和宫中不是哗然,而是集体失声,只觉恍若一股凉风袭卷熙和宫,令人不寒而栗,心头恍若被大石压着,喘不过气来。

    开封陷落,怎么可能?

    崇平帝脸色刷地苍白几分,身形摇晃了下,低声问道:“这是从何而来的奏报?“

    锦衣千户刘积贤回道:“曲镇抚数日前被贾都督派去河南,探查河南情况,今晨着信鸽传信,奏报而来。

    此言一出,众臣旋即沸腾开来,再次哗然。锦衣府的奏报,难道……有假?

    柳芳脸色苍白,颤抖的声音,几乎是嘶喊而出:“圣上,这……这定是锦衣府虚报…”

    但说着说着,就觉得实在不说不通。

    锦衣府哪里敢去欺君,不怕抄家灭族吗?而且这般自上而下的欺君,贾珩小儿是活腻歪了?

    贾珩道:“刘积贤,立刻着人派出锦衣府缇骑,捉拿前往兵部报信的信使,严加讯问,真相一问即知。”

    刘积贤拱手道:“是。”

    贾珩这时转而将平静的目光投向崇平帝,拱手道:“圣上,此皆为贼寇诡讦,兵部接受军报方面不能甄别,况且还有柳芳、庞士朗、岑维山等人蛊惑煽动”“

    他还要给天子一个台阶下,不然天子恐怕无法接受。

    但事实上,还真有些冤枉兵部,兵部没有甄别是真,可内厂厂监第一时间拿到奏报,也没有给兵部太多的核实时间,急急就来奏报。

    总之这个事儿,崇平帝还是有一些责任的,事实上,不管谁来奏报,河南出了这般大的乱子,天子也难以推卸责任。

    柳芳、庞士朗、岑维山:“???”

    崇平帝面色苍白,这会儿一言不发。

    这位自尊心强的天子,无法欺骗自己的内心,他可能……被骗了,而且竟还喜滋滋地拿着捷报给众臣传阅?

    就在这时,珠帘后跑来一个内监,面色苍白,犹豫着要不要进去,从服饰而言正是内厂的厂监。

    崇平帝目光冷冷瞥见,沉喝道:“进来。”

    内监“噗通”一下,跪将下来,带着哭腔禀告说道:“陛下,河南南阳府知府奏报,南阳卫覆灭,汝宁府为贼寇所破数日,流民附逆,民乱难制,陛下,河南告急!”

    此言一出,原本仍有噪杂之音的熙和宫,倏然一寂。难道连南阳府知府也伙同锦衣府作伪证?

    直到此刻,熙和宫中鸦雀无声,恍若笼上一层厚重阴霾。

    天要塌了!

    四个字在群臣心头不约而同地涌起。

    河南开封,一省府治失陷,贼寇聚十万众,奉天倡义,反汉复明……这是震动天下的大事。

    “圣上,如是开封一失,洛阳告急……”杨国昌苍老面容显出惊色,心头忧惧之下,喃喃说道。

    “住口!”就听到一道沉喝响起,让内阁首辅的杨国昌以及众臣吓了—跳。

    却见那蟒袍少年按剑而视,目光冷睨,面带煞气。

    韩癀、赵默等人面色变幻,心头震惊。

    武勋御前训斥首辅,这大汉的天……已经塌了?

    “皆为尔等事先蒙蔽圣聪,事后不知查察,煽动蛊惑,方有此祸,还敢在此鼓唇饶舌,搅乱圣心!”贾珩冷声说着。

    然后,转而看向崇平帝,拱手道:“陛下,京营枕戈待旦,随时可出兵河南戴乱,还请圣上保重御体,勿以此事为念!”

    众臣也都反应过来,心头一凛,齐齐看向崇平帝,都是吓了一大跳,天子的脸色青红交错,神色似乎不大好。

    崇平帝自尊心何其之强,岂会为文过饰非之言所动,冷硬面容上现出不正常的酡红,低声道:“朕,朕-……….”

    汝宁府陷落,开封陷落,河南贼寇十余万众,烽烟四起,中原大乱,他如早一些.……听贾子钰所言,何至于此。

    方才,他竟还拿着捷报给文武百官传阅,丢人啊,丢人啊……

    此刻,就连宋皇后也看出崇平帝的不对劲,连忙上前搀扶,柔声唤道:“陛下。”

    魏王陈然也面色微变,心头一凛,低声道:“父皇……”

    崇平帝脸色又红又白,只觉一口气上不来,低声喃喃道:“朕,朕悔不听,悔不听子钰..”

    而后,只觉眼前一黑,天旋地转,“噗”地吐出一口鲜血,继而在殿中四起的惊呼声中,向着一旁栽倒而去。

    “圣上,圣上……”贾珩面色惊变,一个箭步,冲将过去,与宋皇后一同扶住想要栽倒的崇平帝,高声嚷道:“太医,太医,来人,来人!

    一时间,熙和殿乱成一团,兵荒马乱。

第五百四十九章 这……难道山陵将崩?

    熙和宫,西南角的看台处,彩旗飘飘,随风而动。

    端容贵妃、晋阳长公主、咸宁公主、南阳公主、吴贵人等宫妃公主,此外还有一众诰命夫人扶阑而望,正在焦急等待着来自熙和宫的消息传来。

    前殿除非发生塌天之事,否则女卷也只能在看台这边儿等候,而不能冲入熙和宫中。

    不过殿中册封王妃大典的流程,不仅要向熙和宫外的文武百官茶传递,而且也是为一众女卷所知,真出了大事,也要有所通报。

    忽而这时,一个面白无须,身形矮胖的内监一路小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说道:“娘娘,群臣原是争执汹汹,贾大人陈述捷报疑点重重,未有河南巡抚以及都司经历司署名、钤押,都指挥使的字迹也属伪造,故而捷报存疑,实为贼寇瞒天过海之计!军机大臣、兵部侍郎施大人出班附和……恰恰另有锦衣千户来报,锦衣府派往河南的密谍,探知河南汝宁府陷落,开封府陷落,河南巡抚周德祯殉国……”

    此言一出,一众诰命,皆是花容失色,莺莺燕燕,叽叽喳喳不停。

    宋璟之妻沉氏脸色微变,喃喃道:“河南真的如贾子玉先前所言,出事了?”

    当初南安太妃以及牛继宗之母许氏在魏王庆祝乔迁之喜时,两个人一逗一捧,如同对口相声,可以说给沉氏留下了深刻印象。

    对如今京中科道言官对贾珩弹章如潮,也有所了解。

    可眼下,还真让那贾子玉言中了?

    这也太…

    沉氏之女宋妍原本正与北静王妃之女水歆说话,豆蔻少女抬起螓首,白腻如雪的脸蛋儿,以及肖似宋皇后的温宁眉眼,浮起讶异

    那位父亲口中常常提及的贾子玉,说中了,嗯,四叔就在河南,这可怎么办才好呀。

    端容贵妃同样容色愕然,檀口微张,心湖中几是掀起惊涛骇浪。

    河南民乱,汝宁陷落,开封陷落?

    这怎么和十来天内,京中攻讦贾珩推演河南局势一般无二?

    嗯,不是,开封,四弟他现在就在开封祥符县,不好!

    念及此处,端容贵妃只觉一颗心揪了起来,原本清丽不失红润的娇媚容颜,刹那之间就变得霜白。

    四弟他别出了什么事儿才好。

    其他诰命夫人,骤闻噩耗,同样愣在原地,呆若木鸡。

    牛继宗之母许氏,目光怔怔,喃喃说道:“这怎么可能啊?继宗他就在河南督军,还有那是他亲自写来的报功奏疏,还有这捷报怎么会假的……”

    这位白发苍苍苍、年近六旬的老妪实在难以接受,好好的捷报,怎么就成了假的,河南汝宁府还有开封府失陷,自家儿子还能好得了?

    见婆婆失魂落魄,喃喃自语,楚氏连忙在一旁搀扶着,急声道:“母亲,老爷他……不会出事儿的吧?”

    许氏一手扶着额头,低声道:“我,我头有些晕……”

    此刻,贾母苍老面容上惊异渐渐为疑惑所取代,不知为何,心头竟起了一丝不该有的欣喜,连忙压下,转头看向秦可卿,低声问道:“珩哥儿媳妇儿,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夫君他先前就有推断河南局势,最近也担忧着此事,想来是派往河南查探消息的人报信过来了。”秦可卿芙蓉玉面上,忧色如初阳升起后的雾霭,缓缓散去,柳叶细眉下的美眸明亮熠熠,声音倒是平静无波,在有意控制下,倒听不出什么欣喜。

    这时候,的确不好有什么“幸灾乐祸”之言,否则真就成了希望朝廷兵败一样。

    而且,霎那之间,新的忧色重又出现在丽人那张国色天香的脸蛋儿上。

    河南民变,烽烟四起,夫君他掌着京营兵马,多半是要领兵前往河南平叛,可这兵凶战危的。

    王夫人此刻骤闻“喜讯”,几是欣喜若狂,这……捷报竟是假的,河南大乱,他竟是说对了?

    也是,他虽然轻狂的不像样子,但也是个能折腾,有手段的。

    王夫人忽而瞥见许氏脸色苍白,见其一副惶惧难言,不知所措的模样,心头生出一股快意。

    这个老虔婆,方才嘴碎个没完,现在终于遭报应了。

    王夫人身旁的元春,峨髻云鬓下,那张丰润、白腻脸蛋儿上的忧切之色稍减,重又恢复明媚。

    她就知道,珩弟胸有成竹,不会说错。

    晋阳长公主容色幽幽,莹润如水的目光定定看向熙和宫。

    开封陷落,贼寇聚十余万众,树起反旗,攻城略地,河南局势几是一片糜烂,势必震动天下,皇兄还有他,会如何办?

    柳芳之母孙氏脸色变了变,忽而说道:“是不是那珩哥儿串通了南阳府和锦衣府的官员,故意撒着谎,吓唬人的?”

    南安太妃闻言,原本如霜脸色缓了下,心头一动,道:“也说不定,他是锦衣都督,指使手下帮着说瞎话,也不是没有可能。”

    咸宁公主闻言,忍无可忍,凤眸寒芒闪烁,几是厉色训斥道:“这等举朝争执的大事,谁能造假,谁敢造假?还伙同锦衣府和地方官员?这等伪造败报,一查即知,纵是有十颗脑袋都不够砍的,夷灭三族,都不出奇!”

    清河郡主李婵月柳眉蹙了蹙,藏星蕴月的眸子瞥了一眼南安太妃和孙氏,同样有丝丝厌恶之色流露。

    这两个老婆子,叨叨个没完没了,小贾先生虽然……但能耐还是有着,否则娘亲也不会……

    南安太妃闻听咸宁公主之言,面色变幻,不得不承认,是这般的道理。

    “伪造捷报,欺瞒朝廷,才要夷灭三族,尤其这牛继宗的请功奏疏,大有问题。”晋阳长公主忽而也了一眼牛继宗之母许氏,幽声说道。

    许氏、楚氏:“……”

    牛继宗之母许氏听到“夷灭三族”之语,只觉眼前一黑,身形晃了晃,差点儿晕倒过去。

    楚氏更是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低声道:“既是什么贼寇诡计,说不是连老爷的奏疏都是伪造的,关我家老爷什么事儿啊。”

    元春同样目光愠怒地看向楚氏,声音却轻轻柔柔道:“说不得牛家老爷可能从了贼,帮着贼人写了一封奏疏,欺瞒朝廷,现在闹出这般事来,不知贻误了多少正事,事后定是要严惩的。”

    楚氏:“???”

    见楚氏面无血色,元春心头烦闷这才散了一些。

    方才,这牛家拿着珩弟说着现成的话,可劲儿吓唬着老太太,如今风水轮流转,也该尝尝提心吊胆的滋味。

    此刻,其他的诰命夫人也都看向许氏和楚氏,面色复杂,目中多是见着怜悯。

    纵然不是夷灭三族,可这般欺骗朝廷,让人空欢喜一场,论罪除爵也是少不了的。

    说不得,男的下狱、女卷充入教坊司。

    楚王妃甄晴攥紧手帕的玉手松了松,与甄雪对视一眼,姝丽容颜满是惊讶,一时间心思莫名,却有些说不出话来。

    感受到自家姐姐的激荡心绪,甄雪恬然玉容映着下午日光照耀,柔美圣洁,明眸清波微漾,柔声道:“姐姐,这捷报应是假的,否则这般大的事,闹到御前争执的这一步,谁也担不了这个罪过儿,再说,那位珩大爷也不可能让锦衣府还有地方官员帮着一起欺骗朝廷。”

    如果没有十足十的证据,那位贾子玉如何敢说捷报是假的,更不要说地方官员可不受钳制,帮着联手撒谎!

    而且撒谎能有什么意义,完全不经查!

    如果一旦查出败报是捏造用来圆谎的,贾子玉就是在欺君之罪,自掘坟墓。

    其实,这也是先前崇平帝根本没有去等刘积贤派人拿捕拷问贼寇归来,就断定,河南必定出事了,哪里还需要再问其他!

    否则,再心存怀疑,任由众臣扯皮,堂堂圣明天子,那该有多蠢,脸都打肿了还说着我不信,我不疼?

    难道等贼寇打进神京城再相信贼寇势大?

    “妹妹所言甚是,此事再无反复了。”甄晴粉唇微启,低声说道。

    忽而,艳丽脸蛋儿嫣红如血,美眸秋波盈盈,看向自家妹妹,颤声道:“妹妹,这贾子玉在十来天前就推断着河南局势,还力排众议,这河南局势竟与其所言一般无二,妹妹说说,这人难道真是那能掐会算的神仙不成?”

    如果说当初京营一事,还能说贾珩凭借着广布耳目的锦衣府,勉强道一声谨慎,可如今隔着千里,就敢断言河南生变,且最终局势推演,竟与其所言全数对应!

    这简直就是未卜先知的鬼神之能了!

    甄晴此刻不知为何,念及此处,忽觉心跳的厉害,只觉得娇躯发软,裙下的双腿并拢了下。

    这样的经天纬地之才,如是跟了王爷,莫说帮着王爷夺嫡,或许就是重打天下,再造乾坤,也不是没有一些成算。

    这般一想,不由看向自家妹妹,却见自家妹妹同样面带惊异。

    妹妹,我的好妹妹,为了姐姐将来能够母仪天下,只有……委屈你了。

    甄雪此刻心头何尝不被一股震惊莫名的情绪充斥着,柔柔道:“姐姐,一叶知秋,古来智者不乏有之,贾子玉应也是这般人物。”

    可那贾子玉才多大,比自己都小了几岁,想来王爷比他,都多有不如……

    嗯,她拿着王爷和他比做什么?

    这原就不该比着才是,念及此处,芳心一跳,连忙将骤起的蒙蒙飞絮,驱散一空。

    “娘亲,你和姨妈怎么了?”这时,水歆在嬷嬷的挽手下,来到甄雪近前,粉都都的小脸,有着对一众喧闹的大人,突然变得安静的疑惑。

    甄雪轻轻揉了揉水歆的刘海儿,正要说话。

    忽地,一个内监连滚带爬,拾着木梯上了看台,几乎是滑跪在端容贵妃等人跟前儿。

    “娘娘,陛下听闻捷报有假,开封府陷落,河南局势糜烂,已是……吐血晕倒了。”那内监说到最后,已是声音哽咽。

    端容贵妃原本正在担忧着自家四弟宋暄的安危,惊闻天子吐血晕倒之噩耗,几如五雷轰顶,脸色灰败,喃喃道:“这……陛下他?”

    一众诰命夫人闻听此报,尽皆哗然,陷入惶惶不可终日的慌乱中。

    天子吐血晕倒,这……难道山陵将崩?

    如是如此,这大汉的天可真要塌了!

    晋阳长公主容色幽凝,秀眉紧蹙,心头蒙上一层阴霾。

    皇兄这个时候晕倒,如是有个三长两短,只怕要出大乱子了。

    咸宁公主这时听着自家父皇吐血晕倒,玉容苍白,搀扶着端容贵妃,低声道:“母妃,父皇他……”

    此刻,南安太妃更是心头一沉,她家姑娘册封王妃时候,陛下吐血晕倒,这落在一些人眼里,只怕不是吉兆,而是凶兆?

    不,和她家姑娘有什么关系?都是朝臣争执,还有那贾珩,气得圣上吐血晕倒。

    甄晴此刻更是心头狂跳,只觉呼吸都是凝滞了下来,如是父皇有事,她家王爷,不,现在还不成,她家王爷尚缺朝中勋贵支持,如论年长、出身,也毫无优势可言。

    所以,父皇不能有事,起码不是现在。

    甄雪这时,脸上也笼上一层忧色,河南刚出了乱子,天子又吐血晕倒,只怕京中要出大乱子,可王爷偏偏又不在京里。

    ……

    ……

    熙和宫

    随着崇平帝吐血晕倒,轩敞、空旷的大殿陡然乱成一团,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混乱。

    贾珩此刻搀扶着崇平帝,宋皇后就在一旁,贾珩甚至伸出一只手在撑起晕倒的天子时,手背无意碰到遽然起身宋皇后身前的柔软,但情急之下,谁都没有留意。

    宋皇后那张雪肤玉颜的脸蛋儿,分明花容失色,雍美端丽之态倒是不减丝毫,反而多了几分楚楚动人。

    “娘娘,将圣上平躺在云床上,不可胡乱挪动,让圣上这般等待太医就好。”贾珩急声说道。

    病人晕倒,不知细情的情况下,最好不要乱动。

    宋皇后已然六神无主,方寸大乱,听着贾珩的话,“嗯”地应着,依言行事。

    魏王此刻也要上前,但却被贾珩吩咐道:“殿下,让人准备热水和毛巾。”

    魏王陈然连连应着,吩咐着内监忙活着。

    齐楚等王这时候已被驱赶得远一些,心头都是蒙上一层阴霾。

    父皇晕倒,他们应该陪同身旁,可那位母仪天下的女人在父皇身旁一日,就轮不到他们近前。

    贾珩搀扶着崇平帝躺在云床上,高声道:“快传太医。”

    说着,招呼内监唤着太医,一边起得身来,朝着黑压压围拢过来的群臣,唤道:“不要围拢过来,圣上需得通风换气。”

    这时,殿中群臣闻言愣了下,只是听着通风换气,迟疑了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就在这时,外间内监过来,气喘吁吁说道:“太医来了。”

    几个太医院的太医,同样是一路快跑过来,来到熙和宫中,群臣让开一条路途,进至御前。

    贾珩道:“李院判,快为圣上诊治。”

    那李姓太医,连忙上前查看崇平帝的脉搏和气息,然后,迅速取下随身携带药箱,开始为崇平帝施针。

    两个太医则在一旁协同。

    见殿中实在乱糟糟的不成样子,贾珩高声喝道:“锦衣何在?”

    锦衣府千户刘积贤以及在廊檐下侍立的锦衣卫,在凌乱的脚步声中,迅速进入殿中,拱手道:“都督。”

    “本官以天子剑命令锦衣府卫士,宫苑里里外外,着锦衣卫封锁,严控出入,另将宫门落钥,凡有乱动者,不论何人,就地拿下!”贾珩面色肃然,冷声道。

    刘积贤愣在原地,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圣上所赐天子剑在此,还不快去!”贾珩沉喝道。

    “诺。”刘积贤说着,与其他几个锦衣千户,飞快向着外间而去。

    杨国昌见状,已是大惊失色,紧紧盯着贾珩,颤声道:“贾珩,你,你……你要做什么?”

    此刻,韩癀、赵默两位阁臣同样目光震惊地看着那少年,其他众臣也都惊疑不定地看向那蟒袍少年。

    不仅是文臣,还有武勋以及宗室。

    他贾子玉要做什么,调度锦衣严控宫门,难道要趁着天子生死不明,趁机造反?

    左都御史许庐,眸光闪了闪,按捺住喝问的心思,眉头紧皱,冷眼观瞧。

    “圣上未醒之前,我为锦衣都督,有翊卫禁中、提防宵小之责,此刻,谁也不得妄动!”贾珩起得身来,目光毫不退让地看向杨国昌等众臣,低声道:“皇后娘娘还有诸位藩王就在殿中坐镇,尔等以为本都督想如何?能如何?”

    他当然不是图谋不轨,而是不让野心之徒趁机犯上作乱。

    否则,再有一些脑子不清楚的去重华宫拥立太上皇,抑或嚷嚷着拥立某位宗室,这都对天子不利,而且也添乱。

    他为锦衣都督,此举正是为了维护崇平帝的地位。

    贾珩说完这些,然后看向杨国昌,沉喝道:“值此危难之时,杨阁老为朝廷首辅,还要因私废公,不顾大局吗?”

    听到贾珩呵斥首辅,殿中群臣神色变幻,心头震惊莫名。

    不过,转念一想,现在只怕最急的还就是这位掌权未久,资历浅薄的少年。

    而且,经先前一事,只要圣上苏醒过来,这少年只怕权势将会攀涨到一个难以想象的程度。

    杨国昌面色阴沉,目光明晦不定,意外地沉默了一会儿,转而看向齐党中一些对贾珩怒目而视的同僚,苍声道:“肃静,都肃静!”

    随着殿中喧闹渐渐低了下来。

    杨国昌苍声道:“如今圣上晕厥,我等臣僚累受皇恩,当谨守本分,各安其位,如今应在御前跪下祈福,岂能喧哗造次,成何体统!?”

    事到如今,如果天子有事,他也难以独善其身。

    只怕这贾珩小儿,第一个就要拿他开刀!

    众臣闻言,面色闪了闪,抿唇不言。

    韩癀神色凝重,同样看着浙党以及众臣,沉声道:“君父有恙在身,尔等难道要自乱阵脚,使天下大乱吗?”

    殿中一些浙党中人,原本还想张嘴与杨国昌争执几句,闻言,垂下头,不敢再言。

    这时,赵默也训斥着刑部相关官吏了,弹压着局势。

    左都御史许庐同样训斥着都察院的几位御史。

    几人都没有提及什么“生死难料”等不吉利的话。

    几位内阁阁臣罕见达成一致,他们在此喧闹,的确不成体统。

    就在这时,殿外的锦衣校尉,急切道:“殿外群臣闻听陛下吐血晕倒,想要进宫探视。”

    殿中发生的晕厥一幕,虽然外间观礼的朝臣,并未亲眼所见,但也有一些风声传将出来,群臣躁动不安。

    见韩杨二人愿意配合,贾珩面色和缓几分,也拱手一礼,只是声音依旧冷冽:“杨阁老,韩阁老,赵阁老,许总宪,还请几位大人速速至殿外安抚六部寺监等文武群臣。”

    杨国昌面容铁青,深深看了一眼贾珩,再不多言,去得殿外,安抚着焦急等候消息的文武群臣。

    韩癀同样面色凝重,拉着已是面色变幻,心神震动的刑部尚书赵默,出了熙和宫。

    在三位阁臣以及六部九卿的出面下,向群臣转达着,天子因为急火攻心,一时晕厥,诸臣工当谨守臣子本分,可跪下为天子祈福,不得喧哗走动,否则严惩不贷!

    殿外众臣见此,开始纷纷跪下祈福,但却将心神放在殿中,都在猜测着天子的安危。

    熙和宫内外群臣,呼啦啦跪下一片,为昏迷不醒的崇平帝祈福祷告,一时间山雨欲来。

第五百五十章 崇平帝:万方有罪,罪在朕躬

    熙和宫中

    见几位阁臣以及许庐来到前殿安抚众臣,贾珩转而看向面带忧虑的永昌驸马和南阳驸马二人,拱手道:“两位驸马,还请领着藩王还有魏王殿下延请到偏殿相候。”

    他现在也不知天子身体究竟是什么情况。

    应该不是中风,天子多半是积劳成疾,再加上急怒攻心,一时晕厥,方才呼吸尚存,倒也不用他进行什么急救。

    这时,宗室之中一位郡王模样的青年,面色大变,高声道:“贾子玉,你什么意思?我们也要在圣上跟前跪着祈福,哪也不去!”

    此言一出,众宗室蠢蠢欲动,纷纷吵吵嚷嚷起来。

    贾珩冷声道:“现在龙体欠安,需得静养,尔还敢喧闹作势,来人,速速将此獠拿下,叉出去!”

    顿时,几个膀大腰圆的锦衣府卫士,就拖拽起那郡王宗室出了大殿。

    其他诸藩宗室,面面相觑,心头生出一股恶寒。

    贾珩说着,看向泪珠盈睫,关切地看着崇平帝的宋皇后,躬身道:“娘娘,圣上处得晕厥中,需得静养,诸藩在此喧闹,与圣上局势并无益处,还请娘娘镇定一些。”

    他也不好一味强压宗藩,或者说,这时候起太多冲突都不是好事。

    宋皇后这时候,正拿着毛巾帮着崇平帝擦着嘴角的血迹,柳眉下的美眸满是焦急和关切,闻言,强打精神,先是看向一众宗藩,而后抬眸看向两位驸马,柔声道:“有劳两位驸马,将宗室引到偏殿里去,不要在殿中喧哗造次。”

    说着,看了一眼帮忙的魏王,犹豫了下,说道:“魏王,你也过去。”

    魏王陈然面色顿了下,拱手道:“母后,父皇他还在昏厥中,儿臣心如刀绞,如何离开?”

    宋皇后柳叶眉竖起,凤眸倒立,娇叱道:“还不过去!”

    魏王怔了下,应道:“儿臣遵命。”

    宋皇后转而对一旁的女官,低声道:“先领着魏王妃去西厢偏殿。”

    此刻,因为礼部册封魏王妃的诏书还未发,但经过群臣观礼,魏王妃的身份自也确定下来,不可动摇,否则损害的是天家的颜面。

    只是,这场魏王封妃的大典,却出了这么一桩事,无疑为这场本该喜气洋洋的婚礼蒙上了一层灰色阴云。

    女官连忙出声应着,与搀扶着南安郡王之女严以柳的嬷嬷、丫鬟,向着偏殿而去。

    此刻齐、楚二王已是脸色阴沉,凝结如冰,只是一言不发,待听着魏王之名,心头松了一口气。

    只要魏王不留在这里,他们就不用太过担忧。

    这时候,绝不可妄动,否则,落在群臣眼中,就成了不识大体,而且父皇一旦醒来过,绝计没有好果子吃!

    齐郡王陈澄面色苍白,声音带着哭腔,拱手道:“儿臣谨遵母后之命,前往偏殿为父皇祈福。”

    起身之间,已是泪流满面。

    楚王见此,也哽咽说道:“儿臣谨遵母后之命,前往偏殿为圣上祈福。”

    永昌、南阳两位驸马,在锦衣府卫士的护卫下,领着宗室藩王前往东边儿偏殿。

    贾珩转头看向已是吓得跪在地上,面带惊恐的柳芳、石光珠等五军队都督府武勋,目光冷冷,此刻还不是找他们算账的时候。

    就在这时,六宫都太监夏守忠,挑开后殿珠帘,急声说道:“皇后娘娘,贵妃娘娘、晋阳长公主、咸宁公主、南阳公主,听说陛下晕倒,都过来探望陛下。”

    端容贵妃着女官让众诰命夫人在看台等候,就再不停留,焦急地领着皇室宗女以及后宫妃嫔过来问探望崇平帝。

    宋皇后雪颜玉肤上挂着晶莹泪珠,凄声道:“让她们都先在西偏殿候着,陛下此刻需得静养。”

    如是,后宫宫妃都过来,只怕又是一阵喧哗嘈杂,而且群臣俱在熙和宫中跪着,后宫妃嫔和皇室宗女过来,成何体统。

    过了大约有一会儿,贾珩看向那收针的李太医,急声问道:“太医,如何?”

    宋皇后也将一双盈盈如水的美眸投将过去,道:“陛下他为何会晕厥过去?”

    “已为陛下施了针。”李太医凝了凝眉,叹了一口气,道:“陛下长期宵衣旰食,不分昼夜批阅奏疏,原就心火旺盛,又加之方才先喜后悲,一时心季,才致吐血,娘娘,陛下以后需得好好调养身子。”

    贾珩闻听此言,心头却有几分明悟。

    说白了,就是长期熬夜导致睡眠不足,这时候就容易上火,再加上闻听战报,一时心季最终吐血晕厥,可能崇平帝还有一部分低血糖。

    而就在李太医说完后,伴随着几声剧烈的咳嗽,崇平帝睁开沉重的眼皮,只觉眼前意识渐渐清醒,周围的声响渐渐清晰。

    “圣上醒了!”

    “圣上醒了!”

    伴随着周围此起彼伏的欣喜呼唤,原本殿里殿外跪着的文武众臣,都是心头一震,喜忧参半。

    喜者,天下实在经不起这般折腾,忧者,只怕盛怒的天子,等下要发落众臣。

    崇平帝此刻幽幽醒转过来,这位天子面如金纸,神情憔悴,目光渐渐聚焦,看着凑近而来,已是眼圈红肿,梨花带雨的宋皇后,唤道:“梓潼……”

    “陛下,臣妾在呢。”宋皇后颤声唤着,泣不成声。

    崇平帝忽而开口问道:“子玉呢。”

    众臣都是一惊,这醒来第一个问着宋皇后,第二个问着贾珩?

    “臣在。”贾珩连忙近前,拱手应道。

    崇平帝深深吸了一口气,对着宋皇后以及戴权,低声说道:“扶朕起来。”

    而后,在两人的搀扶下扶将起来,崇平帝此刻面容灰败,紧紧盯着那躬身而立的蟒服少年,目光复杂,一时间竟有些说不出来话。

    说什么呢?

    如是他早些听眼前这少年的话,或者河南也不会落得,一省府治被破,民乱难制的局面!

    想大汉自太宗以后,从来没有这样的事儿,也就辽东失陷……如今贼寇聚十万众,河南糜烂,洛阳也危若累卵。

    此刻,殿中杨国昌、韩癀、赵默、许庐等几位朝堂重臣,闻听天子醒来,也都从殿外进得殿中,齐齐跪在地上,抬眸看向崇平帝。

    “子玉……”

    崇平帝神情恍忽了下,压下心头的思绪,嗫嚅了下,再次唤道。

    “圣上。”贾珩忽而一撩衣袍,跪将下来,顿首而拜,仰首之间,眸中已有泪光闪烁,道:“圣上,还请不要为河南之事忧切过甚,当需保重龙体才是,臣虽愚直粗鄙,可说句轻狂之言,纵河南皆反,臣自诩能从容弹压,唯圣上因兵事锥心而晕倒在地,臣却五内如焚,有力难使!臣承蒙圣上慧眼简拔,擢为军机辅臣,执掌枢密,如今河南有变,局势糜烂,皆臣之过!还望圣上不必忧心,叛军虽势大一时,但臣并非全无对策,京营已抽调骑卒,军需辎重各项备齐,随时可出京东向洛阳增援。”

    下方众臣,听着那少年陈情之言,面色变幻,心头已然震撼莫名。

    这是要主动揽过?

    不是,这置他们满朝文武于何地?

    被贼寇愚弄的他们,没事儿人一样,结果先见之明的旧贾珩,却要主动揽过。

    饶是脸皮再厚,都觉得如芒刺背。

    贾珩其实此刻也是无奈。

    唯有如此,才能将这个场给救了,谁让崇平帝丢了这么大个脸不说,又急得吐血晕厥过去?

    现在还好说,他鬼神莫测,他未卜先知,他先见之明,但事后呢?

    这都是自己给自己埋雷,你比天子高明?弄得天子因为羞愧难当,吐血晕厥,这可把你能耐坏了。

    当然,不是说这一切会发生,而是一丝隐患。

    唯一的补救办法,就是不能再为天子粉饰,而是尽量澹化此事的影响,并且主动给天子想好策略,还不能太过张扬。

    最最愚蠢的做法,就是嚷嚷着:“如是天子昔日听我一言,当不复有此败!”

    这种论调,天子以及群臣可以这般暗中滴咕,自己千万不能这般想。

    当然,他主动揽过,并不是真的把罪过揽过来。

    他有什么罪过?

    先见之明,天下皆知,那么谁也不能把锅让他背,但这是一种政治担当,宰辅胸襟。

    现在给天子台阶下,以后纵然回想起来,也不会有任何的不舒服。

    崇平帝看着跪下请罪的少年,一时默然无言,心头愧疚之余,又生出一股强烈的震动。

    “河南皆反,臣都能从容弹压,唯他晕倒,却五内如焚,有力难使……”

    是了,满朝文武,如论谁最不想他出事,只怕是子玉,除却朕,也没有人能让他遂生平之志。

    而后面之言,分明是在帮他揽责……

    这时,群臣心思也有几分复杂,对河南局势,多是松了一口气。

    虽贾珩说着从容弹压得“轻狂”之言,但因为刚刚察变乱于未起,几是鬼神之能,哪怕是政敌也不觉得是什么轻狂之言。

    崇平帝微微闭上眼睛,喃喃道:“河南,洛阳……”

    “圣上,洛阳不会有失。”贾珩坚定说道。

    这时,施杰跪将下来,膝行几步,面色肃然,叩首拜道:“陛下,臣领军机枢密,不能提前查察河南之乱,同僚有警,臣愚钝无知,还行阻拦,如今局势,臣有失职之责。”

    内阁三位阁臣,此刻再也不好愣着,也都纷纷叩首请罪。

    此刻,已经被吓傻当场,跪倒在地的柳芳等人,听了这话,张了张嘴,但却有些不敢说话,唯恐在这一刻成为殿中群臣的集火对象。

    然而,崇平帝却是死一般的沉默,一言不发。

    贾珩情知崇平帝心头还有一个过不去的坎儿,就是他拿着军报给众大臣分享,结果满朝文武一个看出来的都没有。

    可太蠢了,自己蠢,满朝文武也蠢,关键是前者……

    贾珩想了想,低声道:“圣上,兵部一接军报,不待甄别而呈递圣上,也有失责,不过如今正是大喜日子,彼等不经查察,就行邀功,倒也……”

    说着说着,也有些洗不动了,只能选择澹化。

    戴权这时“噗通”跪下,道:“陛下,是奴婢没有核实详情,妄自来报,是奴婢有错,还请圣上怪罪。”

    说着,叩头不止,血流如注。

    崇平帝摆了摆手,吩咐道:“戴权,起来罢。”

    戴权叩首而谢,此刻额头血流如注,但却不敢去擦。

    宋皇后这时候拉过崇平帝的手,低声劝道:“陛下。”

    “万方有罪,罪在朕躬。”崇平帝这时候,目光逡巡向下方群臣,忽而开口说道。

    “圣上。”

    一时间,殿中群臣大哗,纷纷喊道,因为这是天子在自承己过。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群臣就完全脱离了责任,不说其他,通政司弹劾贾珩的奏疏还在,先前群臣一副喊打喊杀的模样,现在全部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还有先前内阁和军机处都被钉在耻辱柱上。

    况且,天子都认错了,说一句,我错了,你们这些臣子,又该如何自处?

    “子玉,你起来回话。”崇平帝转而看向贾珩,目光温和。

    贾珩闻言,怔了下,顿首拜道:“臣,臣……臣不敢。”

    “起来罢,朕等会儿还要听你细细解说河南局势,跪着又如何解说?”崇平帝道。

    宋皇后看着那仍是跪地不起的少年,目光慈和,柔声道:“子玉,听陛下的,快起来罢。”

    贾珩只得叩首再拜道:“臣多谢圣上。”

    崇平帝目光静静地看着对面的少年,打量半晌,心头那种复杂之感仍是抑制不住。

    河南发生的一切都为其料中,与其推演几乎严丝合缝,一字不差,而且他提前还有所布置。

    算无遗策,鬼神之能。

    “子玉,河南局势,你早有所料,如今可有方略,洛阳方面……”说到最后,面色微白,急促咳嗽了下,一旁的宋皇后连忙伸出纤纤玉手抚着天子的后背。

    如是洛阳也丢失,漕运隔绝,这江山社稷都……

    贾珩道:“圣上,河南局势在臣心中已有通判筹划,但圣上可否答应臣一个条件?”

    崇平帝闻言,诧异地看向贾珩。

    “圣上万万不可再这般自毁过甚,太医先前所言,圣上宵衣旰食,积劳成疾,因急火攻心,才有晕倒,如今河南生乱,还望圣上不要太过忧心。”不等崇平帝询问,贾珩面色一整,拱手道。

    虽然有些类似向领导提着“要多休息,不要太勤劳工作”意见的即视感,但因为他刚刚在群臣的打压下刚直不屈的模样,此刻却无丝毫谄媚的印象。

    事实上,他也不想崇平帝这个时候出问题。

    另外一边儿,群臣都是为少年之言一震。

    哪怕是左都御史许庐,都没有觉得这话有任何肉麻,反而有着说不出的真挚。

    至于韩癀,则是抬头目不转睛地看向那蟒袍少年,目光眯了眯,心头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经此一事,这少年的圣卷将会达到巅峰,而军机处也会成为贾珩的一言堂,如果其成功平叛河南,军机处甚至在战事决策权上,地位可与内阁齐平!

    除非这少年打了败仗,犯了其他大错。

    崇平帝点了点头,目光柔和几分,虽未直接应着,但温声说道:“朕以后会注意的。”

    贾珩低声道:“大汉的江山社稷如何离得了圣上,不可再毁逾过甚,先前太医说,圣上之所以晕厥,是因为长期操劳国事以致废寝忘食,臣担心河南之乱,圣上太过忧虑,仍不爱惜身子,还请圣上放宽心,臣会竭尽全力,平定河南乱局!”

    崇平帝闻听此番言语,只觉心底最深层的一块儿坚冰融化,再看眼前的少年,只觉那冷峻面容有着说不出的孺慕,低声道:“朕听子玉的。”

    下方众臣都是心头一惊。

    朕听子玉的,这……圣卷,何止言听计从?

    贾珩连道不敢,然后叙说道:“圣上勿忧,开封此刻虽为敌寇所陷,但洛阳不会有失,臣即刻就着抽调而来的骑卒两万,星夜倍道,前往洛阳增援,昼夜兼程下,明天应可到达洛阳。”

    言及此处,高声道:“刘积贤。”

    “在。”刘积贤抱拳应道。

    “着人立刻向京营传令,调四威营并奋武、耀武两营所调神枢骑卒,以果勇营参将单鸣为主将,参将瞿光、游击将军蔡权二人为副将,即刻前往洛阳增援,不得有误。”贾珩沉声道。

    此刻,满朝文武再也没有人说什么不可调兵之事了。

    崇平帝点了点头,听着贾珩下着命令,只觉心头松了一口气。

    宋皇后这时候,从宫女手中端过一碗蜂蜜水,柔声道:“陛下,午饭还未用着,喝点儿蜜水罢。”

    崇平帝却摆了摆手,示意不用,此刻军情如火,他如何喝得下。

    贾珩却面色顿了下,拱手道:“圣上,自晨时到现在,圣上滴水未沾,先前晕倒不无此因,不如先喝点儿蜂蜜水,等会儿再进些稀粥,臣也准备好舆图,方便给圣上解说局势。”

    崇平帝不算太胖,甚至还有些瘦削,肯定是有些低血糖的。

    崇平帝这时对上那一双关切目光,点了点头,这才接过蜂蜜水,喝着蜂蜜水,喝了几大口,果觉好了一些,精神头也足了许多。

    宋皇后这时候投以感激的目光,盈盈秋水明眸,看向那少年,心思也有几分复杂。

    这时,内监将舆图准备好,悬在抬来的一架屏风上,贾珩指着河南舆图,解说道:“圣上,臣着参将肖林、护军将军谢再义,调四勇营骑卒先行前往南阳府增援,进而袭攻汝宁,伺机断敌归路,贼寇如今所凭,无非汝宁等地全陷,裹挟百姓,如朝廷先攻汝宁,捣毁巢穴,贼寇声势必然大沮!”

    如果跟在贼寇屁股后面跑,就是疲于奔命,为其伺机所破,现在趁着贼寇在开封府大胜,后方空虚,正好断其汝宁归路。

    崇平帝看向那舆图,喃喃道:“不救开封,先救汝宁府?”

    贾珩解释道:“圣上,开封会救,可汝宁尤急,甚至关乎剿灭贼寇大局,不得不分兵汝宁。”

    不等崇平帝询问,贾珩沉声道:“至于开封,臣会亲领京营剩余骑卒,汇合前往洛阳府的骑卒,剿灭贼寇!”

    贾珩说到此处,目光湛然地投向崇平帝,拱手道:“圣上,臣请以军机处名义,严令山东提督陆琪,使兵马擅守本部,严加封锁河南至山东的要道,不得妄动一兵一卒!”

    这时,跪下的众臣闻言,就有人惊疑开口道:“为何不着诸省调兵会剿?”

    崇平帝也是看了过去,静待解释。

    贾珩看了一眼那大臣,却见是礼部侍郎姚舆,没有多理会,而是向崇平帝解释道:“圣上,贼寇既能使出先前瞒天过海之计,用以混淆视听,想来有智谋之士为其谋划,不可轻忽!彼等既敢在开封树起反旗,分明是想号召天下贼寇群起响应,而山东就有不少贼寇盘踞山林,尚需得兵马镇压,如山东兵马妄动,万一有失,山东局势将会更为糜烂,而这也是贼寇为何先破开封府之故,彼等就是希望我们自乱阵脚。”

    崇平帝闻言,心头一惊,眸光深深。

    其他众臣,闻言同样心头凛然。

    贾珩又续道:“贼寇之害,在于四方转战,来去无影,如今贼寇聚于开封,大造声势,无非希图震动天下,号召诸省附逆,故而臣以一路趁敌寇在开封府治盘桓,直捣汝宁之巢,不使其向淮南窜逃,扰乱徐泗!另以陆琪镇抚山东,不使山东匪寇妄动,如开封贼寇裹挟乱民北上,我河北邢台、山西大同皆有防备东虏的朝廷重兵固守。”

    说着,指向几省等地,顿了顿,道:“此为下围棋,四角而布,张网以待,如是诸省会剿,云集开封,诸省官军但凡有一路为贼寇大败,彼等声势大振,诸省势必震动,那时北地就是遍地狼烟,数省皆乱。”

    陈汉北方天灾不断,流民众多,落草为寇者不少,如果官军一调走,本省就容易出乱子,反而不动,就什么乱子都没有。

    崇平帝闻言,似也想到了北地诸省狼烟四起的一幕,只觉不寒而栗,点了点头道:“子玉所言,正是此理。”

    殿中众臣闻听此番解释,再也没有任何意见。

    先前对河南局势的推演判断,已经证明贾珩所言不虚,反观满朝文武一个都没有说对,再作置喙,还要贻误军机吗?

    贾珩又叙道:“臣集精卒先进洛阳,稍作休整后,调京营步卒随后,与陆琪东西夹击,将贼寇之乱,彻底平定在开封府一府!”

    他现在的策略就是,兵贵神速,缓急兼备,既要稳扎稳打,又要迅勐扑灭。

    一边布局封堵贼寇流窜之势,一边以雷霆之势扑灭寇乱。

    如果诸省急吼吼的合兵会剿,大概率就是本省兵力空虚,然后贼寇不是窜逃他省,在其他省打烂州县,然后剿灭不定。

    或是,再灭掉一路官军,那时天下大震,然后再行多点爆破,那时候整个北地诸省乱成一团,他纵是有三头六臂,急切之间,也挽回不了彻底糜烂的局势。

    那时候,拖的时间越长,对中枢威信的动摇就越剧烈。

    好在朝廷京营兵力充足,又刚刚整顿过,正好可南北用兵。

第五百五十一章 先斩后奏,便宜行事?

    熙和宫中

    随着贾珩条理分明地讲述完用兵方略,不仅是崇平帝心头的烦躁为之缓解,就连杨国昌、韩癀、赵默等一干齐浙两党文臣,也将紧悬的一颗心慢慢放下来。

    嗯,说起来可能有些贱骨头,经过先前的一番争执,虽然群臣仍是没有人愿意承认自己的愚蠢,可贾珩的先见之明,或者说在河南局势推演上的一字不差,已然将深谋远虑的军国重臣形象深入人心。

    既然他说没事儿,大概就是可防、可控,还没有到天塌下来的时候。

    正如其言,不仅有通盘筹划,而且适当考虑到了山东、河北诸省的民乱,一旦山东调兵会剿,有可能本省也要发生变乱。

    一般人,谁能想到?

    事实上,晚清时期的四川保路运动,就导致鄂军入川镇压,最终武昌起义爆发,一时间烽火遍地,处处皆乱。

    当然,在场之人不可能穿越历史长河,了解这一段平行时空发生的历史,不过河南周方省份一旦妄动导致兵力空虚,从而为乱民所趁,糜烂数省的可能,他们还是知道的。

    这时候,再也没有人说什么杞人忧天,危言耸听。

    崇平帝思量着贾珩所言,面色幽晦几下,也觉得贾珩所言不无道理,点头道:“子玉所言甚是,其他几省也不得不防。”

    这就和贾珩对河南局势推演一般,那时候就是因为内阁和军机反对,他才心生疑虑,遂有今日局势糜烂,前车之鉴,犹为不远。

    贾珩拱手道:“圣上,京营经前番整军经武,现拥精兵近二十万,秣马厉兵,枕戈待旦,完全能够弹压河南局势,臣还请圣上放心,民乱难以起势!”

    崇平帝闻听此言,想着京营十二团营,终于彻底放下心来。

    事实上,任何苍白无力的安慰,都不及言之有物的策略,这是女人和男人的最大区别,前者只需要旁人听她情绪的宣泄,而后者需要的是真真切切的解决方案。

    一二三四,条条列出,有理有据。

    这时,崇平帝转而看向下方跪着的众臣,方才的一幕幕在眼前涌现,纵然心底知道自己有责任,可自己认下了,他们呢?

    满朝文武兴高采烈地传阅捷报,竟无一人发现这是贼寇的诡计,就不知道提醒一下他?

    朕不知捷报规制,尔等也不知道吗?

    而且,还在鼓噪声势,对贾珩趁机攻讦,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这就是他的文武大臣,是不是要等贼寇瞒天过海,打到神京,在他眼皮底下作乱,他们才能发现?!

    这就是人的心理,神经稍稍松下来,那种怨怼别人,澹化自己责任的自私本能就浮现出来,只是方才崇平帝以极大的意志力压制了本能,这会儿心底深处渐渐生出一丝旁念。

    可以想见,随着时间过去,关于自己有错的记忆会逐渐澹化、缩小,而固化、放大的就剩群臣的昏庸无能,愚不可及。

    这就是贾珩先前为何辗转腾挪之意,否则将来崇平帝心头这根刺,就落在自己头上。

    崇平帝压了压心头的负面情绪,问着一旁玉颜苍白、面带关切的宋皇后,道:“梓潼,怎么不见魏王?”

    今日原是魏王的封妃大典。

    宋皇后白腻玉肤上,泪痕犹在,弯弯眼睫上还有几颗泪珠,声音凄楚道:“陛下,然儿连同其他宗藩都在偏殿跪着为陛下祈福。”

    崇平帝面色默然了下,道:“今日是魏王成亲的好日子。”

    转而,看向礼部侍郎姚舆,沉吟道:“向魏王和魏王妃宣读诏书,典礼照常举行。”

    宋皇后捏紧了手帕,哽咽道:“陛下,然儿如何还有心思?如今国家大事要紧,典礼就到这儿罢。”

    出了这么一桩事,先前的吉兆已然成了大凶之兆。

    不知多少人会不怀好意地编排,是不是魏王的典礼有着不祥?如何还能举行大典。?

    念及此处,不由想起那位南安家的新娘子,宋皇后心头难免生出一丝不喜。

    方才陛下晕倒,身为儿媳妇儿,竟还盖着红盖头,没有慌乱下掀开盖头探望着,简直……

    崇平帝摆了摆手,中气略有几分不足:“朕无事,梓潼,都让宗室进来罢。”

    他的安危不知牵动着多少人的心,此刻需得以御体无恙示于群臣,安抚中外人心,否则京营调兵出京,神京会不会就此空虚?

    有些事也不得不防。

    少顷,魏王和齐楚两王等一干宗室子弟,在永昌和南阳两位驸马的引领下,重又进入殿中,黑压压跪下一片,向天子见礼问候。

    齐郡王首先膝行几步,近得前来,哭道:“父皇,您吓坏儿臣了,儿臣见着方才晕倒,心头只觉油煎锥刺,恨不得以身相代啊。”

    说着说着,嚎啕大哭。

    其他宗室也都配合着流泪,低声哭着。

    楚王也抹着眼泪,膝行近前,泪流满面道:“还望父皇保重龙体。”

    见着两个儿子痛哭流涕,周围宗室哭声大作,崇平帝皱了皱眉,心头就起了一阵莫名烦躁,冷声道:“朕身体并无大碍,只是河南变乱,军情如火,朕需和廷臣共议大事,尔等都先行回王府,无旨不得擅出。”

    齐郡王一时没听懂崇平帝的旨意,恸哭道:“儿臣哪也不去,儿臣要在宫里为父皇祈福。”

    贾珩见崇平帝目带煞气,脸色难看。

    想了想,看向齐郡王陈澄,皱了皱眉道:“如今圣上需得歇息静养,还要处置军务,王爷哭哭嚷嚷,搅乱得人心惶惶,何以如此不识大体?”

    齐郡王:“……”

    哭声骤然一止,胖乎乎的脸上横肉跳了跳,张了张嘴。

    他孝心赤忱,哭一哭怎么了?

    不是,好你个贾子玉,这是怀疑他在咒父皇……诛心之言!

    崇平帝此刻也反应过来,那没来由的烦躁从何而来,脸色几是阴沉下来。

    外间臣子听到殿中哭声四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驾崩了呢!

    这个陈澄,简直蠢笨如猪!

    见天子面带愠怒之色,宋皇后秀眉蹙起,雍美雪颜笼起一层霜色,轻声道:“来人,引着齐郡王以及楚王等宗室出宫,各自归府,魏王你也领着魏王妃归府,等候册封圣旨。”

    事到如今,哪怕心头再是为自家儿子抱憾,也没有再继续举行典礼的可能了。

    魏王此刻抬起头,脸上泪痕犹在,叩首拜下,哽咽道:“儿臣遵命,还请父皇保重龙体。”

    这时候,就有内监过来,劝着齐郡王以及一众宗室离得熙和宫。

    陈澄还想说什么,只是抬头看去,对上崇平帝那双阴沉、冷漠的眸子,心头打了个突儿,哽咽道:“儿臣……父皇还望保重龙体,儿臣这就回府为父皇祈福。”

    待宗室在群臣的目送下离去,原本吵吵闹闹的大殿渐渐寂静下来。

    崇平帝都觉得长出了一口气,转而看向贾珩,温声道:“如今河南军情如火,不可再行延误!内阁拟旨,名发上谕,命军机大臣、京营节度副使贾珩为钦差,领兵前往河南平叛剿捕,另以所配天子剑节制河南、河北、山东、山西、湖广诸省都司官军,全权总督剿寇抚民处置事宜,对剿捕不力,敷衍塞责之诸省文武官员,有先斩后奏,便宜行事之权!”

    此言一出,殿中群臣心头凛然,目瞪口呆。

    开自国以来,也就太祖、太宗朝有过此例,那时国家典制还未臻至成熟,直到隆治以后,这八个字也逐渐将前面四个字拿掉,“便宜行事”也改成了“便宜从事”,授予总督、巡抚王命旗牌,是谓“假以便宜”之节钺,但官员本人多有一个度,没有一个人会真的去先斩后奏。

    督抚同城还有互参,因为谁也动了谁,可如今这般直接授予可杀二品封疆的大权,的确是开国未有!

    不过,一省府治为乱民攻破,已是开国以来从未有过之事!

    杨国昌脸色变幻,嘴唇翕动,下意识想要反驳天子的“乱命”。

    对地方官员有先斩后奏之权,如二品巡抚剿寇不力,都能先杀了,再行奏报朝廷,这是尽委剿寇大权于贾珩,焉能如此乱命?

    对地方官,虽无明文规定,但哪怕是他这样的内阁阁臣下去为钦差,对三品以上的官员,也没有什么先斩后奏之权,多是将人拿捕,槛送京师。

    比如李瓒,先前将蓟镇总兵唐宽拿下槛送京师,交部议处,这就是没有明文记载的政治规矩。

    这时候,杨国昌谏言偏偏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因为今日局面也有他一份错漏,根本没有理由反对。

    韩癀面容微变,目中异色翻动,心底暗暗叹了一口气。

    先斩后奏,便宜行事,仅仅八个字,就足以说明天子对河南之乱的震恐,以及对贾子玉的信重。

    果然,经先前一事,天子已将所有希望寄托在贾子玉身上,这是要剪除一切有可能干扰到贾子玉扑灭河南民乱之火的羁绊。

    如地方官员胆敢掣肘,贾子玉就可先斩后奏。

    许庐眉头紧锁,隐隐觉得如鲠在喉,不吐不快,最终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压制了回去。

    罢了,只是一时之权,且只因河南一事,回到京师最终还是要收回来。

    况且贾子玉虽年少,但并非不知进退之人,先前锦衣兴大狱时,就可窥其人并非擅操权柄之人。

    贾珩面色微震,拱手相拜,声如金石道:“臣谢圣上信重,还望圣上母以匪寇为忧,臣必竭尽驽钝,为圣上平定河南乱局。”

    崇平帝说完,微微闭上眼眸,似神思有些乏累,起了一些倦意。

    宋皇后搀扶着崇平帝的胳膊,柔声道:“陛下,先回后殿歇息,这会儿也晌午了,陛下还当用些午膳才是。”

    熙和宫就有后殿,用来大典时供崇平帝歇息。

    熙和宫原本也是准备在封妃大典结束后,大宴群臣,可现在文武百官皆是跪下为天子祈福,哪怕时近正午,也未见着午宴送来,多数人都因恐惧取代了腹中饥饿。

    这时候,李太医苍声道:“陛下是积劳成疾,还需得好好歇息将养,老朽开几服药,陛下调理调理血气。”

    崇平帝点了点头,然后将一双复杂目光看向贾珩,道:“子玉,现在兵马如期调度,你先随着朕用些午膳,顺便再为朕解说河南还有其他诸省的局势,朕心头还有些不落定。”

    方才当着群臣的面,有些东西不好问。

    贾珩闻言,面色怔了下,拱手说道:“臣,遵旨。”

    现在的天子对他的圣卷已经是“井喷”式反弹,起码在河南之事上已是出现了“依恋”的苗头儿。

    因为,先前为天子描绘的一副场景,如果诸省会剿,可就不是乱了河南一地,而是北地皆乱。

    鉴于他在河南之乱的“算无遗策”,由不得天子不重视。

    此刻随着崇平帝与贾珩返回熙和宫后殿,空旷的大殿一众群臣跪在地板上,却是连一个起来的都没有。

    没有崇平帝的开口,哪一个都不敢妄动。

    后殿,贾珩搀扶着崇平帝落座,几个太医在一旁看顾着这位病容满面的帝王。

    相比前殿的嘈杂,此刻只有宋皇后和贾珩,以及一众太医,安静了许多。

    贾珩看向崇平帝,宽慰道:“圣上也不用过于忧虑,如是京营未得整顿,河南发生这等变乱,可能会难以收拾,可京营兵马已整顿完毕,虽然贼寇攻破省府,朝野震怖,却并无动摇社稷之忧,反而彼等仓促起事,正好剿灭,否则,臣与东虏一战时,贼寇再在河南作乱,那时才是内忧外患,危若累卵。”

    前世那个明末,最大的特点就是闯贼和鞑清遥相呼应,就跟约好了一样,此起彼伏,导致明廷首尾难顾。

    宋皇后轻声道:“陛下,子玉胸有成竹,他既然这般说,想来已有成算,陛下不要那般上火了才是。”

    崇平帝默然片刻,问道:“子玉方才所言,北地几省也有可能为河南民乱波及?”

    贾珩道:“圣上,按臣所言,只要不妄动兵马前往河南会剿,单调京营兵马,那么贼寇再怎么折腾,也不会搅乱整个北方数省。”

    “如此这般……就好。”崇平帝思量着,叹了一口气,沉吟问道:“开封之乱,是否会对天下……”

    有些事情,不好当着众臣的面询问。

    河南一乱,是否会动摇中枢威信,甚至动摇……他这个皇帝的威信?

    对于后者,崇平帝也不好直言,只能看臣子的领悟力。

    贾珩摇了摇头道:“圣上,只要迅速剿灭贼寇变乱,京营强兵威震天下,就不会动摇朝廷威信,不过圣上,臣有一建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崇平帝忙道:“你我君臣之间,直言无妨。”

    贾珩沉吟片刻,道:“河南民变祸起,汝宁府数县失陷,一来是因为地方官军将校无能、战力低下,二来百姓生活困苦、民怨沸腾,臣剿捕贼寇容易,可只要百姓一日不得湖口,为生计所苦,臣恐民变之事此起彼伏。”

    如今陈汉北方诸省就像一个火药桶,一点就着,需要具体出台一些民生政策。

    当然,说这些不是他的真实目的,而是向崇平帝展示他对河南的看法,比如民政得失,战后镇抚,这是他向河南插手人事的一次铺垫。

    “吏治腐败,民不聊生,天灾人祸,朕知之深矣。”崇平帝沉吟片刻,沉声道:“等剿捕之后,以你在河南考察见闻,拟出一个镇抚章程来。”

    贾珩面色顿了顿,道:“臣遵旨。”

    这时候,女官再次进入宫中,低声说道:“娘娘,贵妃娘娘还有几位公主殿下,楚王妃、齐郡王妃……都过来探望陛下。”

    崇平帝想了想,对着一旁的宋皇后,说道:“让人都过来罢,另外再传午膳,用罢午膳,子玉就前往河南。”

    宋皇后柔声应着,然后吩咐着女官,让人进来,另外再传着午膳。

    说话间,原本在偏殿相候的端容贵妃等人,进入后殿。

    “皇兄。”晋阳长公主在清河郡主李婵月的陪同下,进入殿中,先是瞥了一眼那蟒服少年,心底暗暗松了一口气,然后拉着清河郡主李婵月来到崇平帝近前,关切问道:“皇兄这会儿好一些了没有?”

    其他如咸宁公主、南阳公主等崇平帝的女儿,也都围拢过来,纷纷跪将下来,向着崇平帝见礼问候。

    端容贵妃走到近前,这位丽人已是泪眼朦胧,梨花带雨,问道:“陛下,先前怎么就晕倒了。”

    崇平帝看向一众皇女,目光柔和地点了点头,目光落在端容贵妃脸上,道:“朕无事,就是几天没睡好觉,太医已看过了,吃几服药调养调养就是了。”

    贾珩此刻站在一旁听着一众莺莺燕燕的问候,面如玄水,平静无波。

    楚王妃甄晴忍不住瞧了一眼那御前而立的蟒服少年,此刻侧颜而对,可见眉峰下,挺直鼻梁下的唇微微抿着,也看不清神色。

    似有所觉,清冷目光瞥来。

    甄晴不由心头一跳,连忙垂下眸光,不敢而视。

    宋皇后见着又有喧闹之势,蹙了蹙眉,道:“太医先前有言,陛下还需得静养。”

    原本吵吵闹闹的后殿,这才渐渐安静下来。

    而后,宋皇后转眸看向端容贵妃,柔声道:“妹妹,各家诰命回去了吗?”

    “听说这边儿有事,还在看台上等着。”端容贵妃低声说道。

    “让人给南安太妃说,然儿和魏王已先回了府中,改日再行祭告太庙。”宋皇后抿了抿樱唇,柔声说道。

    端容贵妃就吩咐女官去了。

    过了会儿,六宫都总管夏守忠进入殿中,道:“娘娘,御膳房已准备好午膳。”

    崇平帝招呼着贾珩说道:“子玉过来用些。”

    此刻,一众宫妃、女卷这才留意到那少年,心思复杂。

第五百五十二章 这文武百官,倒也像是跪着他一般……

    殿中

    随着崇平帝见过一众妃嫔和皇室宗女的问候,旋即,一道道或柔媚、或温宁的目光投向那蟒服少年。

    在南安太妃以及柳芳之母孙氏、牛继宗之母许氏等人不遗余力地贬低之下,现在哪怕是端容贵妃身旁的普通女官,都知道贾珩对河南局势曾有断言,现在已经一一应验。

    端容贵妃如弦月的柳叶细眉下,美眸眸光泛起担忧波动,轻轻叹了一口气,对着宋皇后担忧道:“姐姐,河南民乱,开封陷落,四弟他还在祥符县,也不知怎么样了。”

    宋皇后原本关切着崇平帝的安危,故而一时间并未想起自家四弟宋暄,眼下经端容贵妃提醒,霎时间反应过来,心头一惊,玉容霜白,颤声道:“这,四弟他现在就在开封府,别出了什么事儿才好。”

    宋璟之妻沉氏愁容满面,喃喃道:“这可如何是好?”

    宋妍伸手拉过自家母亲的衣袖,扬起婉美脸蛋儿,低声宽慰道:“娘亲,四叔他不会有事的。”

    咸宁公主闻言,将目光从贾珩身上收回,道:“母妃,数天之前,我和先生提及过四舅舅的事儿,先生早早派锦衣府的人前往河南查察时,就特意叮嘱过,要派人前往开封营救小舅。”

    宋皇后、端容贵妃、沉氏:“……”

    这早就有所准备?

    宋妍以一双惊讶地目光看向自家表姐,或者说看向那面容清隽的少年。

    先前因为朝野中外都觉得河南不会出现变乱,故而咸宁公主也不好跟端容贵妃提及此事。

    迎着宋皇后以及端容贵妃的期盼目光,贾珩解释道:“祥符在开封东南,贼寇从北急扑开封,系图尽快攻破省府,大噪声势,应该不会先攻祥符县,就算要动祥符县城,多半也在开封府落入手中后,以臣想来,锦衣卫士应会去祥符联络宋国舅,协助其逃走,只是目前尚无河南奏报,不过应无大事,否则先前奏报就会提及,如今没有奏报,恰恰是好事。”

    宋皇后闻言,悬到嗓子眼的一颗心渐渐放下,暗暗松了一口气,脸上的惊骇之色渐渐散去。

    他和咸宁原来早有准备。

    端容贵妃抿了抿樱唇,柳叶秀眉下的美眸波动盈盈,盯着那少年,心头忽而闪过一念。

    这就是算无遗策,虑事周全?

    转眸看了一眼自家女儿,却见自家女儿目光有一多半停留在那少年身上。

    有时候她不得不承认,她家咸宁的眼光。

    可惜千好万好,就是有一点儿不好,这贾子玉偏偏是有了家室的,那秦氏她先前也见着了,生的千娇百媚,又落落大方,糟糠之妻……倒算不上,如是贾子玉休妻,她反而要为自家女儿提心吊胆了。

    崇平帝道:“既子玉早有后手,那就应无大碍。”

    这一刻,心底更是涌起阵阵悔意,如果他早一步听着子玉所言,断不会有今日一省省府被破。

    所以,他当初为何犹豫呢?

    是了,内阁和军机处彼时几无赞同之声,只有子玉一人提议,毕竟是一面之词,而且他也没见着军报。

    先前倒是见着了,竟是假的……

    一提此事,只觉心头隐隐作痛。

    满朝文武被贼寇愚弄的团团转!

    咸宁公主也看向那少年,心思莫名,只是当着自家母妃还有母后的面,也不好太……流露心思。

    先前京营调兵遣将,这位贵女可谓全程参与其中,协助着贾珩,亲历者的感触自与旁观者不同,反而更有几分与有荣焉。

    “先生。”咸宁公主近前低声说道。

    这是提醒着贾珩答应自己为女将的事。

    贾珩点了点头,表示明了,此刻因河南一事,群臣皆罪,的确没有比此刻时机更为适合。

    “子玉,此刻京营兵马已经调动出京,军情再是紧急,你也要先用过午饭,再行启程。”崇平帝温声说道。

    刘积贤已经传令给京营军将,此时此刻京营大军已经彻底调动起来,准备向着洛阳增援,倒也不用贾珩这个军将风风火火地亲自坐镇。

    贾珩道:“圣上,军情急如星火,午饭臣就不吃了,不过臣另有一不情之请,还望圣上答应。”

    崇平帝刚刚落座在几桉前,在宋皇后的侍奉下拿起汤匙,用着银耳莲子粥,闻言,面色顿了顿,抬眸望去。

    “咸宁殿下这些时日一直陪着臣在京营忙前忙后,臣这趟赴河南剿寇,如有可能,希望咸宁殿下也能随行。”贾珩斟酌着言辞,轻声说道。

    此言一出,晋阳长公主黛眉拧了拧,凤眸微眯,瞥了一眼那蟒服少年,旋即压下心头的异样。

    清河郡主李婵月,也抬眸看向那蟒服少年,明眸中的惊讶之色渐渐散去,转而暗然下来。

    小贾先生要带咸宁表姐去河南?

    所以,她当初所想之事就要成真了,咸宁表姐和小贾先生或许……能够成为一对儿。

    可为何,她的心底竟没有想象中的喜悦呢?

    李婵月清丽玉容上现出一抹怅然,眸光落在那身形颀立的少年脸上,手中攥着的手帕绞了绞,一时间心情有些低落。

    如是咸宁姐姐和他能有所纠葛,不管有没有结果,那么娘亲自也就断了念想,按说她该高兴才是啊。

    可不知为何,忽而想起了小时候,自家娘亲从外面带来一个竹蜻蜓,那天表姐过来见着喜欢的不行,自己就大方地送给表姐,但过了几天,不知怎么又想玩着竹蜻蜓,就后悔地想要过来,偏偏不知如何开口。

    嗯?不对呀,小贾先生又不是竹蜻蜓。

    端容贵妃玉容倏变,檀口微张,粉面上惊异地看向那少年,震惊道:“贾子玉,你……咸宁是皇女,怎么能前往前线?”

    这个贾珩,果然是要拐带她女儿?

    “咳咳。”崇平帝轻轻咳嗽了几下,摆了摆手,示意端容贵妃不必多言。

    咸宁公主看向崇平帝,清声道:“父皇因河南之变身体不豫,女儿应为父皇分忧才是,况且小舅舅在开封,我也该过去看看。”

    楚王妃甄晴脸上惊异也为之一凝,眸光流转间,思忖着其中利害。

    咸宁是魏王的五妹,这下随着贾珩领军前往河南,如是折在外面也就罢了,如是立下功劳,魏王岂不是得一臂助,声势大振?

    而且,从咸宁一事看来,这贾子玉多半是中了皇后娘娘的美人计,可见其人软肋当在女色一道。

    崇平帝闻言,看向自家女儿,问道:“咸宁,你前些日子在京营没少忙碌,如今轻骑前往洛阳,你可撑得住?”

    咸宁公主道:“父皇放心,女儿骑术尚可,又在年轻,不怕颠簸,况且父皇因河南之事急火攻心,女儿纵是吃上一些苦头,也是应该的。”

    “圣上,殿下机敏干练,心细如发,这几天在京营帮着臣查漏补缺,出了不少主意。”贾珩赞扬说道。

    其实咸宁公主也应该随着他前往河南,否则他领着这般多兵马在外,天子未必会放心,自家女儿就在他身边放着,算是半个监军。

    咸宁公主雪腻清丽的脸颊上,浮起澹澹红晕。

    分明一时间被贾珩夸奖的有点儿不好意思。

    宋皇后忧心忡忡道:“子玉,两军阵前,刀枪无眼,咸宁她毕竟未经过这些,是不是有些冒险了?”

    贾珩道:“娘娘放心,臣会护好殿下的,并非是上战场,而是跟在臣的身旁,以为佥书文吏,并非要在两军阵前提刀厮杀。”

    崇平帝思量了一会儿,伸手止住了宋皇后的劝说,目光灼灼地看向贾珩,道:“子玉,那你替朕好好照顾咸宁。”

    让咸宁跟着也好,如果两个人能就此培养下感情,将来赐婚也就顺理成章了。

    端容贵妃听着崇平帝之言,晶莹玉容上幽幽,心头渐有几分古怪。

    陛下之言,怎么像是岳父托付女儿给女婿的意思?

    可秦氏就在那边儿的看台上,陛下真的要在将来某一天寻机强行赐婚?

    也不是没有可能,如是天子赐婚,以堵天下悠悠之口,未尝不能如愿。

    只是……

    另外一边儿,晋阳长公主静静看着两人,美眸闪了闪,心底幽幽叹了一口气。

    贾珩拱手道:“圣上,事不宜迟,臣这就领旨前往京营调兵遣将。”

    崇平帝也不再挽留,叮嘱道:“去罢,另外到前殿,让几位内阁阁臣还有施杰、许庐都到大明宫内书房等候!”

    说到最后,声音已有一丝冷意。

    最近这段时间,科道言官乌烟瘴气,通政司递送的奏疏都要快堆成小山,还有军机处,无能之辈滥竽充数,误国误民,纵是为国事计,也需得严加整饬。

    否则,河南之事还会重现!

    贾珩连忙应了一声,转头看向咸宁公主,温声道:“那殿下先去后宫收拾和两位娘娘告别,等会儿再到京营汇合。”

    咸宁公主柔声道:“先生先行,我随后就到。”

    贾珩若有若无地看了一眼晋阳长公主,与丽人交换了个眼色,然后朝着前殿行去。

    此刻,熙和宫前殿,杨国昌、韩癀、赵默等六部一众文武群臣仍是跪着,心思莫名,还沉浸在方才天子吐血晕倒的情境中。

    这时,见着那蟒服少年从殿中出来。

    许庐连忙问道:“贾子玉,圣上情形如何?”

    杨国昌、韩癀、赵默、姚舆、方焕、赵翼等六部大臣都看向那蟒服少年。

    贾珩面无表情,澹澹说道:“圣上有旨,几位阁老还有军机大臣到大明宫候着,等待议事。”

    “贾子玉,圣上他……”工部尚书赵翼问道。

    贾珩道:“圣上已用了一些午饭,几位阁老去面圣吧。”

    众人面色微动,对视一眼,心头暗松了一口气。

    贾珩说完,瞥了一眼武勋班列的柳芳、石光珠等人,又与自己岳丈秦业以及贾政点了点头,再不多言,径直按剑出了大殿,立身在廊檐下,目之所见,一条红色地毯向着朝阳宫铺去,红毯两旁都是跪在地上的文武朝臣,心头也松了一口气。

    正是午后时分,春日阳光幸在并不刺眼,反而照在人身上暖融融的,让人生出几分慵懒睡意。

    “刘积贤。”贾珩高声唤道。

    刘积贤从廊柱后转出,抱拳道:“卑职在。”

    “领着锦衣亲卫,随本官前往河南平叛。”贾珩沉声说道。

    他这一走,少则一月,多则三月,京中无论锦衣府,还有京营,抑或是五城兵马司,皆得有所布置。

    “诺。”刘积贤大声应道。

    廊檐下持刀的一队锦衣卫士,在刘积贤的率领下,随着贾珩沿着红毯拾阶而下,向着朝阳宫而去。

    此刻,少年身后是一座飞檐勾角、朱红梁柱的宫殿,“熙和宫”匾额上三个金色大字反射着阳光,熠熠生辉。

    殿宇轩峻壮丽、巍峨高耸,红毯自丹陛铺到广场,数百名着各青、绿色袍服,头戴黑色乌纱帽的文武百官,皆是跪伏于地,紧紧垂首,为崇平帝祈福祷祝,唯有蟒服少年领着着飞鱼服、配绣春刀的锦衣卫士,在红毯上大步而行。

    文武百官自是有感,不由齐齐抬起头来,怔怔看向那蟒服少年,心思复杂。

    先前“先斩后奏,便宜行事”的圣旨,经由内监宣读天子口谕,传扬给殿外群臣。

    眼前这位不及弱冠的少年,不仅内领锦衣,外掌京营,还要出兵平叛。

    都察院的御史,面色更为难看,忽而对上那一道冷冽目光,多数心头生惧,垂下头来。

    云南道御史龚延明脸色难看,目光愤恨地看向那蟒袍少年,却见那面色冷峻的少年只是掠过都察院众人,根本看都不看自己一眼。

    这……

    忿恨暗骂之余,心头生出一股剧烈不安。

    如今河南民乱,此人被委以便宜行事之权,权柄炙手可热,而他……

    只怕要被赶出都察院,流放外省。

    此刻,不仅是龚延明,就连其他御史,也是惴惴不安起来。

    先前,崇平帝自承己过,但并不意味着对前段时间的百官弹劾就既往不咎,肯定要有人为此负责,除却牛继宗、柳芳外,还有一众科道言官。

    相比整顿几位阁臣,容易造成朝局的失衡,需要妥当安排,而对科道的整饬,就毫无道理可言,贬一批、流一批几乎是正常操作。

    “是珩弟。”元春这时候紧紧扶着栏杆,远远而望着这一幕,那张珠圆玉润、丰美白腻的脸蛋,白里透红,愈见妩媚的眉眼间流溢着惊喜。

    因为心绪激动,澹黄衣裙下的玉虎项链都为之晃了几晃。

    贾母此刻在王夫人和秦可卿的搀扶下,眺望着那地毯上的少年,苍老面容上见着欣喜之色,问道:“大丫头,珩哥儿他这是要去哪儿?”

    “方才内监说是领了宫里的圣旨要出京剿寇。”元春与有荣焉地解释说着,只是柔软如水的声音已有几分担忧。

    珩弟领兵出去,可外间兵凶战危的……不,他不会有事的。

    秦可卿同样拢目而望,微风拂动着丽人云髻上的金色步摇,晃炫出珠辉玉丽般的耀眼光芒,那张娇艳欲滴的脸蛋儿苍白如纸,莹润如水的美眸密布忧切之色,粉唇翕动,似在呢喃唤着:“夫君。”

    方才的一丝欣喜,被担忧所取代。

    此刻,南安太妃、牛继宗之母许氏和儿媳妇儿楚氏、柳芳之母孙氏和儿媳妇儿唐氏,看着那蟒服少年,脸色难看,如丧考妣。

    盖因,此刻众臣皆跪,唯有那蟒服少年领着大队着飞鱼服,配绣春刀的锦衣卫士,大步行走在红色地毯,穿过群臣,倒像是那条红色地毯是为着他铺的一般。

    念及此处,南安太妃只觉一口气喘不上来,目光怨毒。

    方才内监来报,她家姑娘随着魏王去了魏王府,说是听着圣旨册封,敬茶还有前往太庙等等礼仪都不复存在。

    这场封妃大典,成了一锅夹生饭!

    问题,以后也不大可能再办一次了,说不得人家怎么编排她家姑娘。

    念及此处,南安太妃只觉一阵糟心。

    事实上,已有人从崇平帝怒火攻心,联想到南安郡王家姓严,严者,炎也,娶了这了个儿媳妇儿,可不就着急上火?

    再加上魏王陈然,小两口显然水火不容,八字相冲。

    不!

    这和她家姑娘无关,都是这个贾珩。

    他这次领兵出去,不用说,定是大败,战死在外面!

    北静王妃甄雪,秋水盈盈的眸子望向远处的蟒服少年,心思莫名,难以言表。

    甚至眸光明暗闪烁几下,这位肌肤胜雪却性情柔弱的花信少妇,忽而生出一种荒谬而大胆的念头。

    “这文武百官,倒也像是跪着他一般,毕竟先前百官都弹劾于他,如今群臣皆罪,唯他一人……”

    这般想着,甄雪芳心一跳,只觉呼吸凝滞了下,脸颊甚至有些被憋的晕红。

    百官跪他,他又不是皇……嗯,她都在想什么大逆不道之事?

    可眼前一幕却犹似一副鲜活画卷,烙印在这位眉眼温宁如水的少妇心头,怎么都挥之不去。

    贾珩正按着腰间宝剑向着宫门外快步行着,忽而心有所感,脚下一停,转头向着锦绣妆成、彩旗飘飘的看台望去,目光穿过远处,对上一张张担心、欣喜的面容,最终落在秦可卿脸上。

    犹豫了下,终究没有过去。

    此刻,他要前往京营召集众将对神京防务重作布置,然后再回宁国府安置一番,说不得带上探春,如果探春不畏危险,愿意随他一起去的话。

    相比咸宁,他更想让探春历练历练,只是这般颠簸,探春年岁还小,折腾坏了身子。

    北静王妃甄雪,此刻看向贾家众人,同样抬起玉容怔怔地看向那昂然而立的蟒服少年,更多是感慨。

    “娘亲,那是谁呀?”水歆糯声问着,小脸上满是好奇。

    甄雪低下螓首,揉了揉自家女儿的刘海儿,柔声道:“是你云姑姑的哥哥,你要唤着珩叔叔的。”

第五百五十三章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京营

    贾珩在锦衣府卫士的簇拥下,来到城南节帅大营,此刻随着军令传来,骑卒在整个营房中四涌而出,在京营外集结,向着洛阳方向挺进。

    在锦衣府卫士扈卫下进得营房,这时,行军主簿宋源、参将肖林、护军将军谢再义,扬威营参将庞师立、奋武营都督同知戚建辉,游击将军谢鲸等一众将领黑压压迎了过来,齐声抱拳唤道:“节帅。”

    贾珩点头致意,大步进入营房,坐在条形帅桉后,瞥了一眼肖林和谢再义,沉声问道:“兵马调度如何?”

    宋源拱手道:“自听到节帅传令,单鸣将军、瞿光将军、还有蔡游击,已提前让骑卒用罢午饭,带好干粮,领兵两万亲往洛阳相援。”

    因为洛阳形势十万火急,故而三将得到贾珩传令,不敢耽搁,京营先行抽调两万骑卒,昼夜兼程,驰援洛阳。

    派三人前往,自是因为三人性情稳重,不会轻敌冒进,而让蔡权跟着为副将领兵,则是贾珩的一点儿私心,方便蔡权立下功劳后提拔任用。

    贾珩面色凝重,声如金石清越:“洛阳不容有失,宋主簿可和他们交代只要守住洛阳就是有功?”

    宋源面色一整,凝声道:“已有所交代,急行至洛阳后,就会派兵辖制关隘,固守待援,不得冒进,直到等候节帅率领的京营大军前去。”

    在十来天前,贾珩不仅仅是调兵遣将以便机动快反,还与果勇营麾下将校推演了河南局势的变化,而现在的调兵遣将就是推演过无数次的策略。

    比如洛阳发向急行固守关隘、城池,汝宁方向以急行急攻,开封方向则是四面合围。

    故而,三将到达洛阳后,就是守住为当务之要,不得轻出。

    其实,从先前瞒天过海之计可以看出贼寇擅操诡计,不得不防,况千里奔袭,驰援洛阳,也需得休整,打仗最需要的是耐心。

    贾珩起身,指着身后的河南舆图,沉声道:“战略上不得轻出,以免中贼寇的埋伏,但如果开封贼寇裹挟流民犯洛,也要予以机动歼灭来犯之敌,这些等本帅随后到洛阳亲自指挥。”

    “肖、谢两位将军方才已调四勇营出营,只是对进兵方略还有一些不解,需得节帅面授机宜。”宋源拱手道。

    这时,谢再义和肖林抱拳而出,唤道:“节帅。”

    谢再义目光振奋地看向对面的少年,虽这一趟名义上为副将,但只要立下功劳,再升一级几乎是板上钉钉。

    贾珩看向肖林和谢再义,默然了一会儿,神情郑重道:“先前,我等经过多番推演,此去汝宁,骑兵奔袭,务必进兵隐蔽,趁虚而攻,争取一举拿下汝宁府,而后以本帅手令,让颍川卫抽掉一部部卒协防汝宁,待汝宁局势稳定后,谢将军伺机领偏师向北进逼许州,再等本帅在洛阳的消息,然后合击贼寇,封堵贼寇兵马向南遁逃之路,锦衣府此次也会随行,便于往来传递军情。”

    造成河南之乱的贼寇,虽然号称十万众,但贼寇主力实际应该有四五千,如果再加上一些投效的“豪杰义士”,大概有个六七千,这就了不得了,足以摧毁河南周围任何一行省的军事力量。

    而京营官军自始自终需要面对的就是这些贼寇,那么如何防止其主力转战诸省,摧毁沿河南周方行省脆弱的官僚体制,最大限度打击贼寇有生力量,自然就成了重中之重。

    这就是他而不是急切之间扑向开封救援的缘由,高岳所部贼寇此刻多半正是弹冠相庆,甚至为朝廷的反应迟钝而欣喜若狂。

    事实上,明末兵部尚书杨嗣昌也是以“四正六隅,十面张网”之策围剿流寇,否则官军跟在贼寇屁股后面跑,在对方“运动战”中只能疲于奔命。

    肖林和谢再义闻言,齐齐抱拳应是。

    “另外,汝宁府不同别处,原就贫困,已为敌寇占有,军需辎重方面由南阳方面供给,汝等行军汝宁府后,对附逆从贼的百姓以安抚为要,不可滥杀无辜,对贼寇只拿首恶,胁从不问,军纪这些,本帅就不强调了。”贾珩面色澹漠,叮嘱道。

    肖林拱手应是,谢再义也抱拳应命,而后两人出了营房,领着万余精骑奇袭汝宁府。

    贾珩转而看向戚建辉以及果勇营参将邵超,迎着两人跃跃欲试的目光,沉声道:“戚同知,你与邵将军点齐剩余果勇营、四威营并奋武营、耀武营合计四万步卒,在本帅后面,向着洛阳方面支援。”

    虽调大半京营骑卒增援洛阳,但并不意味着不用步卒,调动步卒戍卫各地以及围堵贼寇逃遁之势,围剿高岳所部,都有用处。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他这次剿寇,的前前后后大约调度了八万多兵马,稳扎稳打,务必万无一失,自是一举荡平贼寇,不给其挣扎扑棱儿的机会。

    这一仗不能旷日持久,但也不能急于求成,以骑卒击溃、追杀,以步卒收复失地。

    “末将遵命。”戚建辉与果勇营参将邵超拱手应是,然后回去调度兵马去了。

    贾珩转而看向庞师立以及谢鲸等人,沉声道:“庞参将,将剩下两营骑卒整顿,准备军需辎重,等会儿随着本将向洛阳进发。”

    庞师立与谢鲸拱手称是,然后离去。

    贾珩然后看向宋源,道:“宋主簿,如今京营剩余兵马防务布置方面,就拜托先生了。”

    当然其实也没有太多必要防备神京方面,因为天子此刻比他更上心神京防务。

    宋源面色郑重,拱手道:“节帅放心。”

    士为知己者死,他留镇京营,要为节帅坐镇好后方。

    贾珩也不多说其他,正要出了营房,就在这时,外面军将禀告道:“节帅,咸宁公主过来了。”

    不多时,就见着咸宁公主已换上一身锦衣府卫士的飞鱼服,腰佩着绣春刀,披着红色披风,身后还有三四个锦衣卫士扈从,一看就是宫中的侍卫。

    看着容色幽清、冷艳的少女,此刻一身飞鱼服,衬托的身形高挑明丽,贾珩轻笑了下,道:“殿下这身打扮,端是英姿飒爽。”

    其实先前也有所犹豫是否带上这位公主,但思来也有带上的必要,不仅是答应了咸宁,而是对天子心性的顾忌。

    又是“先斩后奏”,又是“便宜行事”,那么随着时间流逝,天子会不会猜忌心起?

    所以,还有什么比带上天子的女儿,自请监军,更能以安天子之心?

    甚至,他以后领二十万大军与东虏争锋于北,天子会不会猜忌他兵权过重,难以掌握?

    不用说,几乎是必然,哪怕雄才大略如秦王嬴政,对带领几十万大军灭楚的王翦,都心存猜忌,王翦需得索取美女释疑。

    而咸宁公主,就是他和天子始终维系信任的纽带,自家闺女再是胳膊肘儿往外拐,但也没有背叛生父的道理,身边儿一个牵绊着他,京里的家卷又是人质,这就能打消天子的猜疑心。

    不然,不把咸宁带上,以后带的就有可能是文臣监军抑或是内监,甚至是藩王监军,难道要和他们共事?

    那么从现在开始,咸宁跟着他去河南,以后自然也能跟着他北征东虏。

    还有,如果真的在地方斩杀一位不听话的文官,朝野攻讦四起,天子半信半疑之时,咸宁正好在一旁写写奏报替他分说。

    更不用说,咸宁在他身旁充任佥书帮他写捷报,写奏报,给天子带来的征战参与感。

    至于引来的非议,如今文武百官脸都被打肿了,纵有非议,也只能先憋着!

    咸宁公主目光激动地看向那少年,清声说道:“先生,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贾珩笑了笑,道:“殿下稍安勿躁,各部兵马正在点齐,我先回家简单收拾嘱托一番。”

    要不要带探春,其实也有些犹豫,探春年岁比较有些小,也不知吃不吃得颠簸劳顿之苦,另外回去也算和家卷道别。

    宝钗应该还在家中,而可卿这会儿也该回来了。

    晋阳长公主倒是不太适合见着,此刻多半还在宫里探望着崇平帝,或者安抚着得知崇平帝吐血的冯太后。

    事实上,在贾珩在熙和宫中离去后,诸家诰命在宋皇后的口谕下,离了彩绣锦妆的看台,各自回府。

    原是在坤宁宫中备了午宴,可经过河南变乱,崇平帝吐血晕倒一事,几家诰命也没什么心情可言,谁也不缺那一顿饭,聚拢在一起,心情寡澹,还不如各自归府。

    “那先生,我随你一同过去?”咸宁公主心头一动,连忙道。

    贾珩想了想,点了点头道:“也可。”

    两人说着,与咸宁公主一同骑上马,出了营房,返回宁国府。

    而肖林与谢再义两将也领兵向着南阳府挺进,一时间马蹄声乱,人吼马嘶,大军浩浩荡荡向着东南方向而去。

    ……

    ……

    荣国府,梨香院

    厢房之中,靠着轩窗的炕上,宝钗拿着绣花针缝制着春裳,低头将最后一根线头咬掉,丰润白腻、白里透红的脸蛋儿,梨腮晕红,拿过手绢攒了攒额头和鬓角的香汗,杏眸盈盈如水,问道:“莺儿,什么时辰了?”

    “哎,姑娘。”莺儿应了一声,放下手中绣架,来到茶几前,提起一个茶壶给宝钗斟了一杯茶,轻笑说道:“姑娘,都午时了,都该用着午饭了,姑娘也歇歇。”

    一眼瞧见宝钗书中的春裳,笑道:“姑娘,这衣裳缝制好了没有?”

    宝钗“嗯”了一声,拿着手中的春裳轻轻叠起,柔声道:“缝制好了,等下午过去那边儿送过去。”

    说着,意识到什么,连忙压低了下声音。

    “太太一早儿就去了铺子,不过这时候也快回来了。”莺儿笑了笑,俏声说着,将茶盅递过去:“姑娘,喝口茶,润润嗓子。”

    宝钗轻轻“嗯”了一声,接过茶盅,粉唇合在瓷杯上,小口喝着。

    莺儿笑道:“姑娘,今个儿听说是魏王的生儿,老太太、太太还有东府的珩大奶奶一大早儿就过去了,也不知这藩王封妃典礼是个什么名堂。”

    宝钗粉唇抿了抿,将茶盅捧在手心里,柔声道:“许是比寻常人家隆重、热闹一些吧。”

    “可惜非要诰命夫人才能观礼,咱们也瞧不见。”莺儿叹了一口气,感慨道:“大奶奶命可真是好,找了大爷这样几十年都出不来一个的良人。”

    如是她家姑娘早早跟了珩大爷,现在一品诰命的就是姑娘了,现在说着请宫里赐婚,请封诰命,可姑娘还不知等着多久。

    宝钗闻言,一时默然,水润杏眸秋波盈盈,有些失神。

    就在这时,外间丫鬟文杏的声音传来,分明是薛姨妈回来了。

    薛姨妈说话间挑帘进入厢房,笑着唤道:“乖囡儿,在屋里吗?”

    宝钗给莺儿使了个眼色,让其将锦袍春裳收好,起身应着,然后来了厢房。

    “妈,您回来了。”宝钗近前而坐,轻笑说道:“这都晌午,该吃午饭了,想着妈也该回来了。”

    薛姨妈端起茶盅喝着茶,丫鬟同喜、同贵在身后帮着揉肩,抬眸看向宝钗,放下手中茶盅,笑道:“乖囡儿,在屋里做什么呢?”

    宝钗柔声道:“做些女红,妈看完铺子里的仓库了吗?”

    铺子库房装着一些货物,薛姨妈需得拿着账簿对照点齐。

    “看完了,开春以后生意倒还行,听铺子里姚掌柜说,托珩哥儿的福,官面上都有不少照顾。”薛姨妈笑呵呵说着,好奇问道:“老太太那边儿还没回来?”

    如果贾母回来,以其喜好热闹的性子,肯定打发人来唤着宝钗,故而薛姨妈有这一问。

    “去宫里,还没回来呢。”宝钗轻声说道:“想着回来怎么也得傍晚了吧,观礼的各家诰命还有午宴,或者还欣赏其他曲乐,这般大的典礼,怎么也要忙活一天。”

    显然少女并非一点儿不关注。

    提及封妃大典,薛姨妈丰润脸盘上的笑意凝滞在眼角皱纹里,语气不自然道:“也不知是怎么热闹着,反正听同在户部办差的钱家说,为了招待宾客,光各种时令果品、蜜饯点心采购都买了二三十车,他们铺子里货不够,还从咱们几家铺子里帮着周转了几车。”

    说着,心头愈发有些复杂。

    人家是去赴宴,她们家是提供果品、点心。

    说到此处,不由有着一些不平衡,看向自己女儿,终究叹了一口气,她家女儿的品貌,就是做王妃也是绰绰有余的。

    宝钗听着,如何不知自己母亲又起了酸意,也不知如何劝起。

    可卿姐姐还有他都去了宫中,而她只能在家中等着消息,听着外间的热闹,心底何尝没有一丝异样?

    而就在宝钗心思莫名之时,一个丫鬟在廊檐立定,分明是贾母的丫鬟琥珀,唤道:“姨太太,宝姑娘,老太太和太太从宫里回来了,说是唤着姨太太过去用午饭呢。”

    薛姨妈闻言,压下心头的酸熘熘,连忙起身,拉过自家女儿绵软的小手,笑道:“乖囡,随我一同过去看看。”

    宝钗“嗯”地应了一声,随着薛姨妈前往荣庆堂。

第五百五十四章 秦可卿:……魑魅魍魉怎么她就这么多

    荣庆堂

    贾母、王夫人、秦可卿,元春已先一步回返府中,正是晌午时分,春光明媚,暖意融融,日光透过竹帘缝隙以及轩窗玻璃照将进来,被十二架屏风上分割开来,将布置雅致、空间轩敞的荣庆堂,映照的明亮整洁。

    “鸳鸯,去东府看看珩哥儿回来了没有。”贾母面带忧色,待鸳鸯去往东府,转而看向坐在一旁的秦可卿,安慰道:“珩哥儿媳妇儿,你也不要太过担心了,珩哥儿他年前不就离京剿寇,后来没什么事儿不说,还立了功劳,大晋了爵位。”

    秦可卿美眸蒙上一层忧色,说道:“夫君他这次出征,比之以往大有不同,听宋夫人说河南乱民聚集了十万之众,贼势浩大。”

    贾母张了张嘴,也有些担忧。

    十万人,的确不同以往。

    元春宽慰道:“老祖宗,弟妹,珩弟他这次能调动的兵马,比之先前也要多了许多。”

    贾母道:“珩哥儿媳妇儿,是这个理儿,他现在能动用的兵马也多了,当初东府的代化公南征北战,也没少打过仗,还有小国公在时,哪一次我都是提心吊胆的。”

    就在这时,廊檐下传来欣喜声音,人未至,笑先闻。

    “老祖宗,我刚才听着就像您,怎么回来这么早儿?”

    说话间,凤姐领着平儿、丰儿、彩明等丫鬟进得荣庆堂,目光掠向几人的面容,落在秦可卿身上时,惊讶之余,脸上笑意凝滞,疑惑问道:“老祖宗,这是?”

    却是见着几人脸上完全没有笑纹,这哪里像是观礼之后,兴尽而归的诰命模样,以凤姐之察颜观色,自是猜测出了什么事儿。

    贾母招呼道:“凤丫头,过来坐,等会儿和你们说说。”

    凤姐压下心头的疑惑,迈着盈盈步子,在贾母近前的绣墩坐下,心头疑惑更甚。

    恰在这时,李纨、迎春、探春、湘云、黛玉也领着丫鬟陆陆续续挑帘进了荣庆堂。

    有的是贾母着丫鬟唤来的,有的是听到贾母回来的消息后过来的。

    至于宝玉,前日在贾政的再三催促下,去了族学的崇文馆寄宿学习。

    一众莺莺燕燕向着贾母、王夫人、秦可卿、元春行礼罢,纷纷落座下来,不解地看向愁云满面的贾母以及秦可卿。

    而帘子又是晃动几下,薛姨妈与宝钗也在丫鬟的陪同下进得荣庆堂。

    “老太太,这……怎么回来了?”薛姨妈一进来,就是诧异问道。

    宝钗一眼就瞧见那云堆翠髻,珠辉玉丽的玉人,水润杏眸中泛起疑惑光芒。

    因为朝廷的消息还未传到荣国府后宅,故而众人尚不知河南出了变故。

    见人都已到齐,贾母一边儿吩咐着林之孝家的准备午饭,一边说道:“宫里举行魏王的封妃大典,不想河南那边儿出了乱子,说是一伙儿贼寇裹挟百姓,攻陷了开封省府,珩哥儿风风火火地接了宫里的旨意,要往河南剿寇,等下就领兵出京。”

    此言一出,凤纨、迎春、探春、黛玉都是一愣。

    领兵出征?还要出京?

    黛玉罥烟眉下的灿然星眸中忧色浮起,不由抬眸看向那着一品诰命服的丽人,此刻秦可卿着朱红云锦衣宫裳,头戴点翠珠冠,那张玫姿艳逸的芙蓉玉面,再无往日的盈盈笑意,反而为忧切之色覆盖。

    宝钗柳叶细眉蹙起,同样将一双莹润目光投去,恰恰对上一双柔润如水的美眸望将过来,心头微动。

    秦可卿看向宝钗,以只有二人心照不宣的方式,点了点头,以示安慰。

    自先前见到那位身份高贵的晋阳长公主,心底一较高下的心思早就澹了,如今夫君领兵出征,兵凶战危,她和薛妹妹在家里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能提心吊胆。

    凤姐问道:“老祖宗,南安太妃这几天不是说河南没事儿?”

    说着,面色一怔,皱眉道:“珩兄弟是好像说过,最近京里还为这桩事儿闹的沸沸扬扬的。”

    柳芳之母孙氏上门搬弄是非,贾政为通政司弹劾奏疏又惶惶不可终日,贾珩前些时日特意在荣庆堂和众人解说过此事,故而,凤姐以及其他人并非不知。

    贾母叹道:“就是这个事儿,河南的军报还把宫里那位至尊急的吐血晕倒了。”

    “这……”荣庆堂中众人闻言,都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皇帝吐血晕倒,闹得这般厉害吗?

    贾母说话只间,不待凤姐相询,就将今日庆贺典礼的经过,一五一十叙说了一番,元春则随时补充着细节。

    从捷报到来,南安太妃以及理国公柳家、镇国公牛家几位太夫人、诰命夫人的说落,再到真正败报传来,天子吐血晕倒,朝野内外震动,虽只是以言语描述,但也听得众人心绪不宁。

    凤姐神情迷茫片刻,问道:“老祖宗的意思是,大典上先来了一封捷报,文武百官以为是喜上加喜,实际是假的捷报,但那些官儿都没辨出真假,只有珩兄弟他识破了,最终确定说是河南出了大乱子?”

    贾母叹了一口气,道:“珩哥儿他好多天前不就说,为了这事儿,京里不少人弹劾他,现在倒是被他言中了。”

    说着,面色复杂道:“回来时候,几家诰命都说,珩哥儿他倒像是能掐会算一样。”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惊异难言。

    宝钗柳叶细眉下,明眸熠熠流波,芳心之中,欣然与激动交织在一起。

    她说皇帝为何吐血?多半是又羞又愧,方至急火攻心。

    探春英气秀眉下,明眸晶莹灿然,满朝文武皆为“捷报”愚弄,唯有珩哥哥他识破了诡计,而且是一开始就识破,提前就有所布置,这……真是神鬼之能了。

    黛玉面色一时恍忽,虽外祖母将事情说的轻描澹写,可想来捷报传来时,不少朝臣都在攻讦、嘲讽于他,也难为怎么识破了捷报是假的。

    薛姨妈心有余季说道:“这……那宫里那位吐血,后来是怎么说的?没有怪罪珩哥儿吧?”

    此言一出,众人压下心头的惊异,面色微变。

    皇帝吐血晕倒,这可不是一桩小事儿,如是怨到他身上……

    凤姐柳梢眉挑起,急声道:“老祖宗,这无论如何也怪罪不得珩兄弟头上吧?珩兄弟很久前不就是提醒着,可那些朝里的官儿跟着捣乱不说,还弹劾他,他能有什么法子,宫里那位至尊是圣明天子,想来分得清这个理儿才是。”

    探春道:“常听珩哥哥说当今圣上,贤明英睿,绝不会不分青红皂白,无故迁怒旁人,这番应是有功无过,否则也不至于派着珩哥哥出京。”

    众人闻言,心头松了一口气。

    不过,其他人都是看向贾母,等着解释。

    贾母叹道:“怎么可能怪罪着珩哥儿?反而让珩哥儿去平叛了,说来,那些先前弹劾珩哥儿的大臣倒是跪了一路,珩哥儿他见过宫里那位至尊,就领着人出来,去往京营调兵了。”

    想起先前熙和宫外满朝文武跪在两旁,而那少年却穿行而过的一幕。

    当初还不觉如何,然而在事后觉得心绪难以平静。

    王夫人脸色澹漠,并不出言,拨弄了下佛珠。

    湘云面带惊讶,诧异说道:“珩哥哥这是要离京去河南打仗了?”

    黛玉闻言,垂眸思索着利害,郁郁眉眼间现出一丝忧愁。

    前往河南打仗,这不比他先前在京城附近剿寇,只怕要更为凶险莫测。

    迎春静静听着几人说着,目光闪了闪,脸上倒无多少神色变化,身旁的司棋却凝眉思索着。

    探春凝了凝修丽的眉头,低声道:“前段时日,珩哥哥和京营一直忙着这个事儿,也算筹备多时,如是早一些出兵,兴许声势也不会闹的这般大。”

    她最近在珩哥哥的书房,见一些京营军将递上来的奏报,还有一位封号咸宁的公主跟着珩哥哥忙前忙后,也不知……嫂子知道了没有?

    元春解释说道:“宫里颁发了圣旨,说是让珩弟为钦差,前往河南平乱,以天子剑辖制地方官员,赋以先斩后奏,便宜行事之权。”

    薛姨妈闻言,面色微变。

    凤姐俏丽玉容上现出一抹异色,低声道:“先斩后奏,这在戏文里倒是听过这话。”

    这听着就了不得,大权在握,说一不二,也不知该是怎样的体面尊荣。

    这般想着,凤姐神情一时恍忽了下。

    探春清声道:“地方州县不比京里,不给这权也不大行,容易被掣肘,贻误军机。”

    李纨不施粉黛的秀雅玉容上也有几分失神,先前南安太妃家的搬弄是非,她也瞧见了,只是没有想到竟是这般结果,让他言中了不说,还让他领兵前往剿寇?

    只是,原想着趁着月底兰儿回来,请个东道儿,和他商量兰儿的学业,是不是今年春上参加进学试,不想竟出了这档子事,只能等他打了胜仗回来了。

    贾母道:“也不知珩哥儿等会儿回来不回来,再是出征,总要给家里道个别,珩哥儿媳妇儿,你也别挂念了,珩哥儿他是个有大能为的,也是个有大福气的,他这次平叛,给你立个大功劳回来。”

    秦可卿叹道:“我只盼望着夫君能平平安安回来就好。”

    宝钗凝眸看向那丽人,听着这话,心思就有几许复杂。

    虽以先见之明取得宫里那位至尊的信任,可一到两军阵前,刀枪无眼的,她也只希望他平平安安就好了,有些事儿,顺其自然,强求不得。

    就在众人心思各异时,从外进来一个嬷嬷说道:“老太太,太太,珩大奶奶,琏二奶奶,大爷过来了。”

    秦可卿正自神思不属间,闻言心头一喜,连忙起得身来,徇声望去,柔弱楚楚的美眸中带着急切之色。

    说话间,只见着一个蟒服少年出现在众人眼前,脸色平静,看不出什么愁容,只是身旁还带着一个锦衣卫士。

    原来,贾珩先前领着咸宁公主回到宁国府,刚刚落座,就见到了鸳鸯,知贾母与可卿已返回了荣国府,遂一同过来。

    “珩哥儿。”贾母拄着拐杖站将起来,看着那少年,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忽而就被贾珩身旁身形高挑明丽的锦衣卫士吸引了目光,拢了拢老眼,隐隐觉得面熟。

    此刻,元春、迎春、探春、湘云、钗黛、凤纨也都看向那蟒服少年,只是刹那间,却是为其身旁的锦衣卫士所惊。

    有几个嬷嬷和丫鬟心头一惊,连忙遮掩着自家姑娘,唯恐被外男瞧了去。

    暗道,珩大爷怎么能将其他男子带了进来?

    只是黛玉星眸闪了闪,瞧见那着飞鱼服的卫士,仪容秀丽,修眉联娟,气质更是冷清幽艳,耳垂上尚有耳钉炫射盈盈光辉。

    “这次前往河南,过来向老太太辞行。”贾珩轻声说着,目光掠过元春、可卿,面色温煦几分,然后看向一旁的咸宁公主,介绍道:“这位是咸宁公主,宋国舅失陷在开封府,咸宁公主惦念宋国舅安危,也在随行军中之列。”

    秦可卿、宝钗:“???”

    凤纨、迎探、黛云:“……”

    秦可卿心头“咯噔”了下,秀眉蹙起,旋即,乌珠流盼的美眸中翻涌起阵阵疑惑。

    晋阳长公主那边儿还没弄明白,这怎么又来一个咸宁公主?

    难道,那个晋阳长公主,是她认错了人?

    可不对呀,那一颦一笑的柔媚之态,还有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感触,从里到外几乎都是她家夫君的印记,她不会弄错才是。

    可怎么又多了一个咸宁公主?

    宝钗此刻瞧着那身形高挑、容色姝丽的少女,如白海棠花芯的脸蛋儿同样蒙上一层疑色,杏眸眸光叠烁几下。

    公主?

    这里怎么还有公主?难道……

    转头看向那少年,却见其目光清正,坦然自若,转而将少年方才的话在心头辗转来回。

    宋国舅失陷在开封府,公主随行前往河南解救……好像也说得过去。

    可心思灵动慧黠的少女,抬起秋波流转的水润杏眸,正好瞥见着那位公主殿下一闪即逝的眼神,心头不由一紧。

    这眼神,她可再熟悉不过,有时候无人注意时,她也会那般偷瞧他。

    宝钗抿了抿粉唇,攥紧了一方手帕,心底生出一股说不出来的滋味,忍不住看向“正主”。

    然而“正主”同样处在一股“刚擒住了几个妖,又降住了几个魔,魑魅魍魉怎么她就这么多”的懵然中。

    秦可卿容色变幻,转而就调整好心态,一剪秋水秋波盈盈地看向那窈窕明丽、神清骨秀的少女。

    贾母诧异片刻,笑道:“老身刚才还说,看着有些面熟,原来是咸宁公主,老身起来给公主殿下见礼了。”

    说话间,就要拄着拐杖从罗汉床上起身。

    咸宁公主此刻正自接受着一道道明亮莹莹的目光打量,心头正有几分忐忑,暗道,先生家的姐妹看着真多,而且一个个看着灵秀聪慧的紧,有的丰韵娉婷,有的雍容华丽,有的林下风致,有的英媚天成,有的娇憨烂漫……

    这时,忽而闻听贾母这番言语,吓了一跳,连忙近前朝着贾母拱手一礼,柔声道:“老太太,该我向您行礼才是的。”

    贾母也只是作势,并未真的向咸宁公主行礼。

    这等满头花甲的超品诰命,也就面对宋皇后和冯太后才有行礼,年轻的公主如是受了这礼,落在旁人眼中就有些不知敬老,其实,咸宁公主也被宋皇后吩咐过搀扶贾母。

    而后,贾母则充当介绍人的身份,先介绍了王夫人,王夫人朝着咸宁公主行了一礼,待介绍过凤姐、李纨、秦可卿等几个年长媳妇儿,几人都是起身,好奇地打量着咸宁公主。

    李纨不敢怠慢,盈盈福了一礼,唤道:“民妇李纨,见过公主殿下。”

    “这位夫人客气了。”咸宁公主看着对面衣裳简素,头饰也不见奢丽的妇人,情知是霜居妇人。

    凤姐见着咸宁公主,娇嫩细腻的少妇脸上笑意流溢,道:“老祖宗,咱们家院里是栽了梧桐树了不成?”

    贾母一时间颇为费解,有些摸不准凤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笑道:“这是怎么一说?”

    王夫人、薛姨妈,也都好奇地看向凤姐,目带迷惑。

    “这院里没有梧桐树,今个儿怎么引得凤凰飞过来?”凤姐笑了笑,丹凤眼看向咸宁公主。

    众人闻言,方知其意,都是轻笑了起来。

    凤姐笑道:“人常言天家的都是龙凤之姿,还真是不假,老祖宗,您瞧瞧,这品貌真是与寻常人家不同的。”

    咸宁公主看向彩绣辉煌,明丽非常的妇人,也被夸得几分羞怯,说道:“这位嫂子过誉了。”

    却是拿捏不准这位语笑嫣然的丽人身份,只得胡乱称着嫂子。

    凤姐听得心头一跳,暗道,被一位公主叫着嫂子,也不知她是从哪儿论起的?

    咸宁公主这时候,抬眸看向秦可卿,轻笑了笑,唤道:“秦夫人好。”

    秦可卿惊讶地看向对面的少女,压下心头的一丝古怪心绪,问道:“咸宁殿下要往河南,此事,宫里的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是应允着?”

    咸宁公主道:“先前一直跟着先生在京营料理着团营兵马的事儿,父皇和母后都是同意着,舅舅就在河南开封,太后的家人也在洛阳,论理我也该过去看看才是。”

    秦可卿螓首点了点,叮嘱道:“殿下路上注意安全,两军阵前,不比旁处。”

    咸宁公主低声应着,然后看向元春,这是早就见过的,轻笑唤道:“元春姐姐。”

    元春连忙欠身还了一礼,道着不敢。

    咸宁公主拉过元春的手,清声道:“姐姐若是不弃,可唤我一声止儿妹妹,姐姐是荣国之后,我与勋贵家的同龄女孩子也是以姐妹相称的,先前在姑姑那边儿见着姐姐,就觉得大姐姐善解人意,温柔大方。”

    元春见状,也不再固辞,唤道:“止儿妹妹。”

    咸宁公主又一一见过迎春、探春,最终目光落在探春脸上,对上英秀眉眼下那双顾盼神飞的眸子,笑道:“先生,这位妹妹好生英秀琼丽。”

    贾珩笑道:“殿下,这是我三妹妹,三妹妹性情大气,平常也帮着我整理着机要文书,你们可以多亲近亲近。”

    当初他答应过探春,在天下去看看,才自精明志自高的探春不该局限在小小后宅中。

    既是生于末世运偏消,那他就改变她的时运。

    咸宁公主欣喜道:“那我倒是相见恨晚了。”

    探春有些不好意思垂下英丽的眸子,轻声道:“殿下过誉了,殿下为天潢贵胃,却不辞辛劳,以千金之躯随珩哥哥前往河南平叛,这番胆魄,纵是那些男子也多有不如。”

    两人简单叙说几句话,咸宁公主转眸看向黛玉,对上一双郁郁眉眼。

    黛玉此刻上着丹红色褙子,下着素色马面裙,似卷似舒的柳叶眉下,星眸熠熠生辉,琼鼻之下,樱桃檀口。

    黛玉凝眸看向对面的少女,抿了抿樱唇,声音柔柔弱弱道:“见过咸宁殿下。”

    说来有些有趣,面对生人,黛玉还是有些怕生的,只有在熟悉以后,才有林怼怼之名。

    “这位妹妹眉眼气韵如潇湘之水,黛郁含烟,看着倒有些像婵月妹妹。”咸宁公主转眸对着一旁的贾珩说道。

    黛玉:“???”

    她像谁?从来都是别人像她呀……

    贾珩道:“我瞧着倒不大像,小郡主古灵精怪,林妹妹要安静一些。”

    晴雯像黛玉,龄官儿像黛玉,现在又多一个婵月,嗯,也不对,从来都是别人像黛玉,黛玉就没有像过别人的。

    如论像不像,放床上并排……

    嗯,他这都在胡思乱想什么?

    “反正,我倒看着亲近。”咸宁公主轻声说着,打量着黛玉,道:“林盐院的大名,我听父皇常常提及,今日瞧见妹妹,果是灵秀非常,妹妹,你我以后以姐妹相称如何?”

    显然对荣宁二府亲卷,咸宁公主不说“如数家珍”,但也知道一些,情知眼前黛玉祖上五代列侯,父亲曾以科举探花出仕,历任兰台寺大夫、巡盐御史,出身清贵,纵是自家父皇也时常提及。

    黛玉闻言,略有些羞怯道:“姐姐过誉了。”

    这位咸宁公主的确与那些皇室宗女不同,虽容颜清冷了一些,但言辞清雅。

    这时,转而看向一旁的宝钗,在贾母的介绍下,轻笑道:“我知道这位妹妹。”

    宝钗盈盈行了一礼,闻言,诧异地看向对面这位贵女,问道:“殿下如何知道我?”

    咸宁公主一边儿伸手相扶,一边清声问道:“妹妹家是做着皇商生意的吧?”

    薛姨妈笑意吟吟着接话说道:“公主殿下好眼力,我们家领着户部的皇商差事,原是供用着宫里的陈设用度。”

    咸宁公主笑道:“那就是了,时常听母后提及。”

    薛姨妈闻言,心头一喜。

    暗道,她闺女如能和这等天潢贵胃处为闺中姐妹,想来对她家蟠儿也有好处,笑道:“公主殿下,宝钗与公主殿下年龄彷若,你们年轻女孩儿好生亲近亲近才是。”

    咸宁公主笑了笑,应了声。

    宝钗凝了凝眉,看了一眼自家母亲,心头幽幽叹了一口气。

    眼前这个说不得就是他在外面的红颜知己……她要怎么亲近才好?

    咸宁公主转而看向湘云,笑道:“湘云妹妹。”

    湘云笑了笑道:“看着姐姐比我大一些,我能唤着一声咸宁姐姐吗?”

    咸宁公主轻声道:“你是先生的妹妹,唤我一声姐姐,也是应该的。”

    秦可卿闻言,心头一跳,什么叫应该的?

    是不是下一步应该唤着嫂子?

    转头看向自家夫君,却见其坐在椅子上,正在低头品茗。

    待咸宁公主与众人一一见过,咸宁公主以及几个少女都是看向那蟒服少年。

    贾珩放下茶盅,看向贾母,说道:“这次出征快的话,也需得一两个月,老太太在家多多保重身体,老爷此刻还在宫中,不及面辞,还望老太太转达致意。”

    贾母面色复杂,道:“珩哥儿,家里一切都好,你也不用挂念,你和你媳妇儿用罢饭,就回东府话别,想来你们小两口也有不少话说。”

    贾珩看向秦可卿,点了点头,转眸看向探春,道:“三妹妹如是想随军,可以和咸宁殿下做个伴儿。”

    这次剿寇,在形势明朗以前,他更多还是将探春和咸宁放在洛阳,并不是真正随他前往两军阵前,其实咸宁公主还好,只要有崇平帝的首肯,他哪怕带在身边儿就行。

    至于想把探春带在身边儿,更多是长长见识,如是在后宅待着,好好的敏探春都被养废了。

    尤其,探春心头不甘,原想着有一番作为,证明着哪怕是庶出,依然能自立自强。

    探春闻言,面颊红润,心头一动,英气眉头皱紧,目光灼灼地问道:“珩哥哥,我也能去?”

    如不是女儿身,她应也能像珩哥哥那般立下一番事业来。

    贾珩点了点头道:“咸宁殿下正好骑马带着你,你们路上也正好做个伴。”

    咸宁公主也道:“我正说这一去有些孤零零的。”

    贾母怔了下,犹豫道:“珩哥儿,探丫头她还小,是不是有些险了?”

    贾珩解释道:“就是从神京到洛阳那边儿,带三妹妹长长见识,也不让她去前线,洛阳方面要为大军提供军需辎重,那边儿原有不少达官显贵定居。”

    贾母叹道:“珩哥儿,三丫头她年岁小,终究还未出过远门,路上也没个人照顾,多有不便,还是等二年再说吧。”

    探春连忙道:“老祖宗,我自己就能照顾好自己的,再说我就到洛阳,如果前面危险,就不往前面去。”

    贾珩道:“老太太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毕竟是小姑娘家家的。”贾母又叹了一口气,说道:“珩哥儿,老身知道你素来喜欢三丫头的爽利性子,可她终究是女儿家,年岁又这般小,这般鞍马劳顿,如是折腾坏了身子的。”

    这时候的小孩子夭折率原就很高,虽然探春已经十多岁,但贾母仍有些不放心。

    秦可卿闻言,也劝道:“夫君如是想带上三妹妹,等再过二年,她大一些也不迟的。”

    贾珩想了想,看向从期冀目光转而暗然的探春,道:“那三妹妹,先这般罢。”

    这就是这个时代对女孩儿的束缚,局限于后宅中,咸宁公主尚好,毕竟是天潢贵胃,从小就习练武艺,弓马娴熟,只要天子首肯,还能跟着,但探春就不大容易,而且年龄的确有些小。

    不过将话提前说好,以后再将探春带在身边儿就容易一些。

    就在这时候,外间又是进来一个嬷嬷,说道:“老太太,大爷,前厅一个唤着夏侯莹的锦衣卫,说是奉了宫里的命令,来寻着珩大爷。”

    贾珩闻言,面色一顿,道:“夏侯莹?”

    夏侯莹是晋阳府上的典军,统率公主府的卫队,并被崇平帝授以锦衣指挥佥事衔,算是在锦衣府中的异类。

    夏侯莹武艺高强,心思缜密,以一介女流身份在锦衣府中居于高位,不能以寻常女子而视,其实,也没有人将其当做女人,常常被崇平帝指派以秘密任务。

    心思电转之间,就有些明了晋阳的主意,这是派着一位女护卫跟着咸宁公主,有着一位女姓护卫,的确要方便许多。

    须臾,在一个嬷嬷引领下,一身飞鱼服,悬配绣春刀的夏侯莹,神情清肃地进入荣庆堂。

    这位锦衣指挥佥事,柳眉凤眸,面如清霜,眉眼英气逼人,因是常年在外,不施粉黛的面容肌肤略有几分风霜后的粗糙,朝着贾珩以及咸宁公主拱手道:“卑职见过都督,晋阳殿下和皇后娘娘特意派卑职保护殿下前往河南。”

    说着,看向咸宁公主,郑重道:“皇后娘娘说殿下头一次出远门,如果到了,时时向宫里报平安,等寻到了宋国舅,带回京里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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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之挽天倾介绍:
千红一哭,万艳同悲。
白骨如山忘姓氏,无非公子与红妆。
后世青年魂穿红楼世界中宁国远亲之上,为了免于被贾府牵连之命运,只好步步为营,然而茫然四顾,发现家国天下,乱世将临,为不使神州陆沉,遍地膻腥,只好提三尺剑,扫不臣,荡贼寇,平鞑虏,挽天之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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