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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林悦南兮     红楼之挽天倾txt下载     红楼之挽天倾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五十五章 事不宜迟,就是现在!

    待夏侯莹过来后,贾珩与贾母在荣庆堂草草用罢午饭,还未与众人再说着几句话,忽地一个嬷嬷禀告,京营大军已集结完毕,问着贾珩几时启程,遂不再耽搁,与咸宁公主在夏侯莹以及锦衣府卫士的扈从下,离了荣国府。

    众目睽睽下,注定不能和元春、宝钗、鸳鸯、晴雯、惜春等人一一道别,最终与秦可卿也只是简单说了几句话,以作道别。

    待贾珩风风火火地离去,先前气氛喧闹的荣庆堂,此刻就有许多低落。

    湘云目光出神,喃喃说道:“珩哥哥就这般走了?”

    “军情如火,河南那边儿催的急,珩哥哥也不好耽搁。”探春清声说着,不由想起了咸宁公主以及那位夏侯莹,再想起先前前往洛阳的提议,英丽的眉头皱了皱,终究叹了一口气。

    贾母宽慰说道:“可卿,你也不要过于担心了,珩哥儿他哪次在外面不是打着胜仗?”

    秦可卿点了点头,说道:“老太太,这些,我是知道的。”

    只是她终究无法像那位咸宁公主一般,随着夫君前往河南,而夫君这一去又不知多久,而且最终却不及道别。

    现在的夫君已不仅是她的夫君,还是整个贾家的依靠,再也回不到当初在柳条儿胡同时了。

    湘云都着粉唇,不无遗憾说道:“三姐姐,我也想去河南,珩哥哥也不问问我,我不怕颠簸劳苦。”

    探春:“???”

    “云妹妹,打仗不是闹着玩的,珩大哥带着你过去,还要分心照顾你。”黛玉看了一眼湘云,说道。

    “那三姐姐呢?”湘云苹果脸上有着一些不服气。

    “三妹妹跟去,还能帮着珩大哥。”黛玉轻声说道。

    听着几个小姑娘的欢声笑语,贾母以及秦可卿心头的担忧也渐渐散了一些。

    元春轻轻抿了一口香茶,眉眼间爬上一丝担忧,心头有些叹息。

    希望珩弟他一切平安,早日凯旋。

    宝钗脸上同样蒙上一层忧色。

    不提贾家众人为贾珩出征一事提心吊胆,却说贾珩与咸宁公主、夏侯莹在锦衣府护卫下,骑快马来到京营,此刻京营骑卒在城南整装待发,旗幡猎猎作响,马蹄声在山麓间响起。

    贾珩领着一行数十骑跟上前列,汇入中军旗帜下。

    “节帅。”这时,扬威营参将庞师立抱拳迎了上去,唤道。

    贾珩问道:“哨骑已派了出去。”

    大军行近,前探后报,往往有大批斥侯先一步撒出去,随时策应消息。

    庞师立拱手道:“禀告节帅,谢将军已领着五百骑,分批撒出去了。”

    “那事不宜迟,大军出发!”贾珩抽出腰间的天子剑,随着一声令下,身后一望无际的骑兵,策马扬鞭,浩浩荡荡向着洛阳方向开拔。

    傍晚时分,坤宁宫,静谧而柔和的金色夕阳照进殿中,梁柱帏幔旁一队队宫女、内监垂手而立,大气都不敢出。

    自天子惊闻河南噩耗,吐血晕倒,整个坤宁宫内外笼罩在一层阴沉气氛中,六宫都太监总管夏守忠,更是杖责了两个手脚不利落的宫女,让后宫的氛围更是为肃杀所取代。

    哪怕,午膳后,太上皇以及冯太后领着宫妃过来探望崇平帝,仍未减轻多少。

    “陛下,汤药煮好了。”戴权这时头上缠着一层白布,仍可见血迹殷红,手中端着一碗汤药,近得前来,低声说道。

    这时候,宋皇后的首席女官接过药碗,先尝了一口,然后才递给着宋皇后。

    宋皇后一边儿拿着汤匙搅动,一边儿柔声道:“太医说这是补益血气的药,陛下用些吧。”

    说话间,舀了一勺汤药,都起玫瑰花瓣的粉唇,吹了吹,递将过去。

    崇平帝却并未这般接着,而是端过药碗,拿起汤匙搅拌,问道:“容妃还在生朕的气?”

    咸宁公主随着贾珩前往河南,此举自是遭到了咸宁母妃——端容贵妃的强烈反对,在贾珩离开宫苑,前往京营调兵遣将时,仍在试图劝说崇平帝收回成命。

    宋皇后玉容微怔,幽幽叹道:“陛下,晋阳已经去劝着她了,另外,还派了府里的夏侯莹护送止儿,止儿此行应是万无一失的,妹妹她终究会想通的。”

    崇平帝手中的汤匙微微一顿,凝眸看向戴权,说道:“京营大军出发了没有?”

    “方才锦衣府来报,京营骑卒先一步前往洛阳,这会儿贾子玉也领兵出发了。”戴权连忙恭谨说道。

    这位大明宫内相,自先前错送捷报,导致天子吐血晕倒,此刻仍在一种心有余季的状态中。

    崇平帝点了点头,喃喃叹道:“兵贵神速,如是朝廷对捷报不加以甄别,再迁延上三五日,只怕洛阳危矣,子玉此去,起码洛阳是保住了,至于开封那边儿的民乱,还需一段时间。”

    戴权心头一凛,不敢应着。

    宋皇后转头看向愁眉不展的崇平帝,柔软如水的声音试图抚平着天子心头的焦躁,道:“既然贾子玉已出兵河南,还望陛下放宽心才是,贾子玉先前不是说了,陛下龙体才是紧要之事,旁的他都能从容平定。”

    “梓潼,朕何尝不知?只是难免不落定。”许是病疴缠身,这位素来心志坚毅的天子,也难得流露出一些真实想法。

    “可陛下这般寝室难安,也于事无补,既然贾子玉早早就对局势有所推演,想来河南之乱也会很快被他平定。”宋皇后拉过崇平帝的手,又是宽慰说道。

    崇平帝叹了一口气,然后看向戴权,道:“让内监随时盯着河南的动向,这一次不能再出了什么差池。”

    戴权闻言,面色顿了顿,拱手应着:“是,陛下。”

    ……

    ……

    河南,开封府

    这座在宋时的都城,曾经繁华喧闹,人烟阜胜,不过才落在贼寇手中一天的光景,已为恐怖肃杀的氛围笼罩。

    街道上人烟稀少,道旁不时见着尸体和血迹还未收拾,除却头上抱着红头巾的高岳部卒,根本不见一个百姓往来,死一般的寂静。

    而不时从民居中传来女子的尖叫和惨叫声,偶尔打破寂静。

    一些原本就是各县囚牢中发出的江洋大盗和死囚,混入高岳所部,自然没有什么军纪可言,在开封城中奸淫掳掠。

    自封“奉天倡义大元帅”的高岳,既然树起“反汉复明”的反旗,自然了解前明太祖朱元章曾以红巾军起事,故而着手下贼寇皆以红巾包头,正应前明之事。

    前明享国一百多年,亡于嘉靖,民间和士林还是有一些遗老遗少怀念前朝。

    此刻,暮色四合,天际苍茫,府衙前廊已先行挂起了灯笼,刚刚出炉的“大元帅”高岳内罩山文甲,外披黑色披风,在侍卫将军马亮等人的簇拥下,大步迈入官衙。

    高岳在中午在开封府衙前的聚义中,以河南巡抚周德祯的人头祭旗,与义军将领歃血为盟,自封大元帅,手下领着千二八百人的大头目则被封为将军,领着三五百人的小头目,则封为校尉,此刻的高岳所部,更多是以松散联盟的形式聚集,大约有着大大小小十三四伙。

    正在衙堂中指挥着驻扎在开封的文吏清点府库的邵英臣,见到高岳进来,道:“大帅。”

    “怎么样?开封府中府库储藏如何?”高岳也不废话,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瓮声瓮气问道。

    邵英臣皱眉道:“大帅,经过连夜清点,开封府府库有着大约三十万石粮食,金两千三百七十两,银九万四千六百两,府库银粮不多,如是开仓放粮,招募流民,最终勉强可供我等支持一个月。”

    开封府哪怕作为河南行省的府治,可财政状况也是相当糟糕,一年赋税也不过七八十万石,还要接受神京的转移拨付,账面的银子更是不足十万两,这是用来发放官员的俸禄以及军饷。

    先前邵英臣预想的那种大开府库,赈济贫穷,然后开封府周围府县百姓云集响应的效果已经大打折扣。

    高岳沉声道:“省府中富户大多为富不仁,我方才已经吩咐魏嵩带人从开封府的富商大贾开始拷问,将他们的银子都收缴上来,招募豪杰,还有一些贪官污吏,不仅要杀光他们,还要抄没家财,充作军用。”

    邵英臣凝了凝眉,道:“这样一来,传扬下去,只怕其他几省士绅商贾对元帅恨之入骨。”

    “现在也管不了那般多,再说我等起兵,原就是奉天倡义,如今不将这些为富不仁的贪官污吏杀尽,用他们的钱财赈济穷人,也没人跟着我们走。”高岳目光灼灼说着。

    邵英臣道:“城内各家各寨都在杀人放火,元帅应该派人约束军纪才是,否则我等就大失民心。”

    “先生,先让他们尽了兴致,等下才好抵抗官军的围剿。”高岳皱了皱眉,说道:“手下的兄弟们恨透了这些为恶的大户,得让他们出了这口恶气。”

    不将手下这些人喂饱了,他们怎么可能愿意跟他出生入死,等抢掠一通后,明天再行约束军纪,杀几个倒霉蛋儿,才是正理。

    邵英臣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高岳伸手打断,然后走到舆图前,指着洛阳之地,说的道:“先生,如果我尽起轻骑,袭取洛阳如何?”

    邵英臣闻言,面色倏变,急声道:“洛阳为大城,如今开封方下一日,正是广募豪杰之时,我等还需积蓄势力,等各地豪杰响应后,与朝廷大军短暂交锋后,应南下淮扬,以谋王霸之基。”

    这也是当初邵英臣给高岳出的计策,在河南闹过一阵,动摇陈汉中枢后,再打烂南方。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高岳面色凝重,解释说道:“先生,如今朝廷还不知开封府落入我们之手,我们完全可以以迅雷之势拿下洛阳,先生你看舆图,洛阳离我等的距离与神京与洛阳的距离彷若,等到朝廷派兵来援,我们早就拿下了洛阳。”

    邵英臣道:“大帅,我等是久疲之师,仅仅以两三千轻骑,日夜奔袭,而洛阳府有洛阳卫、河南府还有藩王的卫军,势必受沮,而且还有汜水关拦阻于前。”

    “先生高估河南卫和洛阳卫的官军了,从这几次交手来看,官军久疏战阵,且多为老弱病残,根本不堪一击!”高岳沉吟片刻,道:“至于这汜水关,先生有所不知,早已年久失修,守卫兵马也只有千余老军,稍稍一冲就可直趋洛阳。”

    这不是他第一次和邵先生意见相左,先前几次,有几次都证明他是对的,比如这次,虽然攻打开封府仓促了一些,但结果证明席卷河南,聚众近十万。

    现在同样如此,如果不拿下洛阳,单单攻破一个开封,所谓的乱陈汉腹地的想法只是一厢情愿。

    而且趁着官军到来之前,避其锋芒,转而南下汝宁,奔袭淮南,不说手下这些新近聚义的穷苦百姓会不会跟随,就是这般来回奔波,手下兄弟片刻不得喘息,势必苦不堪言。

    其实,这还是高岳与部下起兵以来,多是盘踞在湖广一地,还没有被官军围追堵截到灭顶之灾所致,虽然邵英臣为其谋划以“流寇”策略转战大江南北,但高岳本人也好,其部下也罢,其实还没有转战各地的心理准备。

    尤其是,随着聚众攻陷开封府后,形势一片大好,当然也不想贸然南下。

    哪怕是后世明末的李闯,也是在迫于官军重兵围剿的形势,才想着转战各地。

    “先生,前日,洛阳邙山的赵家兄弟让人快马送信,他们的人已经暗中潜入洛阳,只要我们一到,就可里应外合,拿下洛阳城!”高岳咄咄目光落在舆图上,面色振奋说道:“如果拿下洛阳,中原两座大城都落在我们手里,那么天下才算真正震动起来,那时再依先生之言,直逼淮扬,南望金陵。”

    此刻,从外间进来的几位将领,高岳的属下黎自敏,赖海元,卫伯川等将,进得衙堂,鼓掌叫好道:“大哥说的好,他大汉朝廷就是占了金陵,这般得了天下。”

    邵英臣看着进来的几人,心头叹了一口气。

    高岳哈哈大笑,说道:“几位兄弟回来的正好,咱们兄弟合计合计怎么打下洛阳。”

    黎自敏笑道:“大哥,周围这几县还未攻下,是不是等攻下了再说,我瞧着兰阳、通许几县还没下着。”

    心头生出疑惑,方才不是说要拿下金陵,怎么又改成了洛阳?

    “来不及了,开封府尚没什么油水可捞,这几县府库储藏也有限,纵然拿下不拿下,也不过多壮几分声势而已。”高岳说着,解释道:“我们现在就是以快打慢,趁着朝廷没有反应过来,先拿下洛阳要紧。”

    赖海元眼前一亮,问道:“大哥要拿下洛阳?”

    卫伯川紫红脸膛,闻言,笑道:“我瞧着也得拿下洛阳,开封府虽是省府,但其实也就那么回事儿,洛阳才是大城,如果落在咱们手里,嘿嘿。”

    高岳笑了笑,说道:“正在合计,还要听听邵先生的意思。”

    说着,众人都齐刷刷看向邵英臣。

    邵英臣沉吟片刻,走到舆图之前,沉声道:“想要拿洛阳,还是要一个快字。”

    高岳见此,心头一喜,情知邵先生已经认可了自己的想法。

    先前两人就有说好,如果洛阳可取,就当机立断。

    邵英臣目光在开封府和洛阳城逡巡着,沉声道:“所谓兵贵神速,如今开封城一破,这消息也压制不下去,洛阳那边儿的河南府难保不会起了警觉,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太多,也就两三天的时间,还要看汜水关的防守力量,当然,如元帅所想,洛阳为神京漕粮转运之地,截断漕运,哪怕只截住半个月,神京也要为之震动。”

    “先生,我正是此意,仅仅拿下开封,于这朝廷也不痛不痒的很,唯有拿下洛阳,截断漕运,那么陈汉朝廷势必大窘,如以重兵出剿,我等以河南之民与其相争,纵是大败,也能再退往汝宁府,南下淮扬,这才是锁喉断腹。”高岳说着,将拳头重重砸在洛阳之地,道:“先生,这洛阳正是陈汉以神京钳制南北的咽喉,此举正是为了锁断咽喉,退一步说,纵然败了,大不了回汝宁府,再奔淮南。”

    邵英臣眉头紧皱,目光现出思索之芒,道:“只是,大帅如以轻骑奔袭则力不足,如聚众而攻,朝廷势必提前有所反应。”

    这才是邵先生自始自终认为洛阳不可取的缘由,如果以目前高岳所部骑卒奔袭,但凡走漏一丝风声,就可能折戟在前往洛阳的路上,纵然侥幸接近洛阳,劳师远征,一旦受挫,反而有伤士气。

    “邵先生放心,我以三千轻骑奔袭,沿途警视,见机行事,如有不对,即刻还师。”高岳目光熠熠道。

    邵英臣默然了下,压下心头的一丝不安,问道:“大帅什么时候启程?”

    “事不宜迟,就是现在。”高岳目光望着外间的夜色,道:“如果一切顺利,最早明晚就可直抵洛阳城下。”

    不过从目前来看,纵然朝廷昨日就得知了消息,调兵遣将还需一些时日。

第五百五十六章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洛阳

    就在攻陷开封府的高岳所部筹谋着进兵洛阳时,贾珩已领着最后一批京营骑卒,在第三日的清晨悄然进抵洛阳城。

    不同于蔡权和单鸣几乎是不爱惜马力地驰援洛阳府,贾珩所率领的骑卒,速度要相对慢上一些,这恰恰是贾珩有意为之,洛阳再急,单鸣、瞿光和蔡权率领的两万骑卒,加上河南卫、洛阳卫、汝州卫的兵马护卫,已经足够拱卫洛阳,他就能稍微从容一些。

    贾珩勒马而停,伸出手,身后尘土飞扬的京营骑卒,倏然一顿,平旷的田野只有大纛旗幡猎猎作响以及马蹄砸落在官道上的声音,不时有战马打着响鼻儿。

    贾珩眺望着远处巍峨矗立的洛阳城,此刻城墙垛口、角楼上皆有大汉兵丁把守,已经得了贾珩斥侯哨骑的先一步通禀,有几个沿着城内马道前往城内禀告。

    “先生,洛阳城还在。”此刻,贾珩身侧的一匹系着红穗铃铛的枣红色骏传来清冷的声音。

    咸宁公主拿起手帕,擦了擦额头和鬓角脸颊的汗水,细眉下的明眸,望着城门楼上的大汉旗帜。

    已近三月之初,春日阳光虽然温煦明媚,但架不住一路驰骋奔波,咸宁公主光洁如玉的额头上,已见着细密汗珠,一张冰肌玉骨、靡颜腻理,几如冰山雪莲的脸蛋儿,也不知何时爬上两朵如霞红晕,微微喘气。

    身后的夏侯莹则是面不红、气不喘,眺望着前方的洛阳城,风尘仆仆的脸上,冷色稍稍散了一些。

    贾珩道:“不可大意,刘积贤,派人知会洛阳方面,就说京营大军来此,让蔡权领人过来相迎。”

    在左手边儿落后半步的黑马上,刘积贤抱拳应诺,吩咐着手下的锦衣卫士,先一步进入洛阳城。

    锦衣卫士进得城内不久,就见着城门紧闭的洛阳城方向,来了一队打着红色旗幡的骑卒,为首者是浓眉大眼,颌下蓄着络腮胡子的果勇营参将单鸣,一旁则是果勇营游击将军蔡权,倒是不见另外一位果勇营参将瞿光。

    两将离得不远,见得身穿蟒服,腰间悬着天子剑的少年,一勒马缰,“唏律律……”声中,滚鞍下马,抱拳见礼道:“末将单鸣(蔡权)见过节帅。”

    而后身后近三十余骑,也纷纷下马,向着贾珩抱拳见礼。

    贾珩这才松了一口气,看向两将的漠然目光为之温和几分,一手挽缰开,一手虚扶,说道:“两位将军,快些起来,进城。”

    “谢节帅。”两将起得身来,翻身上马,振奋地看向贾珩以及身后一眼望不到头的骑卒。

    所谓兵过一万,无边无沿。

    贾珩转头看向庞师立,沉声道:“庞将军,除随行五百护军外,剩余兵马皆驻扎于洛阳城外,安营扎寨,埋锅造饭,稍后洛阳方面会有军需粮秣供给。”

    洛阳这么一座人口近百万的大城,虽内里不乏规划着屯兵校场,但也一下子容纳不得这般多骑兵进驻,而且也暂时没有必要。

    庞师立抱拳应是,然后吩咐大军就近扎营。

    然后,贾珩在锦衣府卫士以及五百护军的簇拥下,排成整齐的队列,徐徐向着洛阳城挺进。

    “单将军,城内情形如何?”贾珩手挽缰绳,控制着马速,问着一旁的单鸣。

    单鸣沉声道:“节帅,我们昨日傍晚来到洛阳,擦黑进得城,休整一日后,瞿将军已领四千精骑前往荥阳的汜水关驻守,想来今晚应能抵达,剩余兵马都按照节帅的意思,屯驻在洛阳城,休整之余,等候节帅。”

    贾珩沉吟道:“汜水关年久失修,那里也只有荥阳上千户所把守,容易为敌军所破,如今全据其城,便于拱卫洛阳东面屏障。”

    大汉之患在于九边,内部已经很久没有发生过攻陷一省府治这样大规模的叛乱,故而早期的关隘重镇的重要性降低,在地方逐渐废弛,历史上有虎牢关之称的汜水关,也只有一个千户所把守,作为厘金税卡,当然河南卫随时可在战时予以支援。

    贾珩说着,转而问道:“怎么不见河南府尹孟锦文?”

    洛阳为大城,且是河南府的府治,而洛阳府尹更是高配从三品。

    “孟府尹正在为大军筹措粮饷,去了卫藩、郑藩两府与两位藩王交涉粮税催缴事宜。”单鸣瓮声瓮气说着,压低了声音说道:“节帅,河南府府库这些年不宽裕,年年收上不税来,据孟府尹所言,两座藩府侵占土地,拖缴粮税,这些年累计下来,已逾数百万石。”

    所谓卫、郑二藩,是指卫康亲王以及郑成亲王两支,这两藩并不是崇平帝的兄弟,而是太上皇隆治帝的兄弟。

    如崇平帝继位以后,按常例会给一应兄弟封着义忠、忠顺、信平等两字亲王。

    隆治帝在继位后,同样如此,这位太上皇倒也宽厚仁义,只顺势在卫、郑两藩后面加了一字,而不是改封其他杂号,是谓卫康亲王、郑成亲王,春秋诸国的封号无疑显得尊贵。

    当然,这种给远一系的亲王加着似“贤德妃”,“端容”谥号的两字封号,是陈汉礼法一大特色,如是过世后再上谥号,还会另加字,至少是要凑整整十个字才罢休,更有甚者凑够二十多个字进行花式吹嘘。

    贾珩皱了皱眉,面色凛肃几分,道:“先进城再说。”

    据监视卫郑二藩的锦衣府档桉汇总,卫郑两藩初代亲王已经去世,现在是两位崇平帝的叔伯兄弟在袭王爵。

    这两位藩王后嗣,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其子弟几位郡王,在洛阳强买良田,欺男霸女,鱼肉乡里,只是朝廷迫于太上皇尚在,维护天家宗室忠孝友爱,对违法事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我以河南为根基,呼应神京,这两藩都要清理。”贾珩领着护军,驱马进得条石青砖垒砌的洛阳城,夕阳之下,城门洞的阴影,掩藏下目中一闪而逝的厉色。

    身后鬃毛油亮的骏马,驮着大汉京营着红色号服的军卒,好似一团红艳艳的火焰涌入洛阳城,沿着玄武大街向河南府衙门行去。

    洛阳鳞次栉比的房舍,两旁青瓦上方,向外推开的一扇扇木窗上,食客好奇地看着又一批骑士涌进洛阳城。

    “这是第二拨了吧,看来开封府那边儿当真是出了大事。”一个蓝白色书生长袍,头戴方巾的中年书生,问着对面的老者。

    老者说道:“这次朝廷派了不少人,听说开封府那边儿贼寇势大,聚集了十来万乱民。”

    就这般,在洛阳百姓的议论纷纷中,贾珩与咸宁公主领着进入了这座大城。

    此刻,河南府衙左边儿的院子,已经短暂改换成京营帅帐,军将听说贾珩前来,都是焦急等待着。

    “节帅来了。”

    就在这时,一个着六品武官袍服的千户官,进入衙堂,朝着几位游击将军说道。

    此行,除蔡权这位游击将军外,还有四位游击将军,其余的都是千户官以及文吏,这些不是贾珩随意抽调,而是在不久前的备战中,从其他几营精挑细选的将领。

    原本喧闹的一众将校倏然一寂,向着庭院望去。

    霎那间,贾珩在单鸣以及蔡权的引领下,由锦衣卫士以及护军亲兵簇拥着进得官厅。

    “末将见过节帅。”此次出征的将校,朝着那蟒服少年,齐齐抱拳见礼。

    贾珩进入衙堂,转身落座,目光看向众将,见到一些熟悉的面孔,点了点头,说道:“诸位都坐。”

    “谢节帅。”

    官厅外侧因是司事房,正在忙碌的文吏多是伸长了脖子看向官衙正堂中发生的一切。

    河南府府丞,谢兴科诧异地看向那面孔年轻的过分的少年,与一旁的河南府通判伍宗义对视一眼,低声道:“这位就是那写过《辞爵表》,早有文名的贾子玉?看着真是年轻,今晨六百里加急,说他已领了圣旨,授以便宜行事大权,在地方上可对地方官员先斩后奏。”

    府尹是高配,麾下不设同知,而以府丞为左贰,另设治中、通判、推官、照磨、司狱等属吏。

    伍宗义眉头皱了皱,说道:“这位早有文名不假,可毕竟是武勋出身,现在又领着这般多兵马,只怕不是好相与的。”

    谢兴科忧心忡忡说道:“如今洛阳来了这般多兵马,府库还有太仓中的粮秣也未必够用,府尹大人不就是去了郑藩府上,催缴历年拖欠粮税,还不知是个什么说法呢。”

    陈汉虽沿袭了前明封藩体系,但也一定程度上汲取了前明财政被宗藩子弟的教训,根据支系远近,对藩王俸禄进行了大幅度削减。

    比如一字亲王岁禄五千石,两字亲王岁禄两千石,郡王千石,镇国将军八百石,辅国将军六百石,奉国将军四百石,镇国中尉三百石,辅国中尉二百石,奉国中尉百石,传至奉国中尉,则不再承袭,降为庶人,不禁科举出仕,这样就能保持不会出现十余万宗室,一人百石,就是千万禄米供养的尴尬局面。

    同时,并规定藩王享地方藩库供养俸禄外,除却额定爵禄田外,其他所置田地,赋税是不能少朝廷一毫一厘,可话是这般说,也没有几个地方官敢于向卫、郑两藩购买的田地收税。

    因此大量穷苦百姓将土地投献给藩王,以避赋税。

    贾珩这边儿目光逡巡过一众将领,问道:“诸位将军连夜奔波,驰援开封,辛苦了。”

    下方众将连道不敢。

    简单寒暄而罢。

    “开始议事。”贾珩沉声说着,给刘积贤使了个眼色,锦衣府卫士在廊檐守卫警戒,驱散着闲杂人等,以防有人偷听军情。

    “单将军,简单介绍介绍情况。”贾珩坐将下来,面色谨肃。

    单鸣拱手应是,面色凝重,说道:“节帅,据昨日陆续收到开封府方向来报,开封府城已破,另外祥符、陈留、杞县、中牟陆续沦陷,聚集贼寇达五六万人,而且乱民还在向开封府汇聚,听说山东等地的匪寇也在响应,节帅既已领兵来此,是否出兵?”

    贾珩点了点头道:“出兵自是要出兵,明日就整军前往汜水关,进逼郑县。”

    说着,看向一旁的咸宁公主,道:“殿下,执笔书写军报,先一步向朝廷奏报洛阳无虞,并说我部已到达洛阳城,令圣上勿忧。”

    咸宁公主道:“先生稍等。”

    说着,落座在一旁的书桉后,接过夏侯莹从随身牛皮包中取出的军报笺纸,开始“刷刷”书写着,然后钤印、署名。

    贾珩转而看向屏风悬挂着的舆图,目光在开封盘桓了下。

    洛阳既已无恙,下一步就是将贼寇一网打尽。

    蔡权面色一整,拱手道:“节帅,这几天士卒刚至洛阳,军需粮秣供应多有不及,我军要出兵,起码要准备一定数量的干粮,还有调集民夫押送辎重。”

    贾珩问道:“此事,河南府尹怎么说?”

    “府库空虚,孟府尹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蔡权低声道。

    贾珩皱了皱眉,说道:“京营尚有四万步卒押后,也就几天时间就要开赴河南,粮秣需得提前准备妥当才是。”

    单鸣想了想,进言道:“节帅,如今贼寇一日势大一日,节帅是否先行整顿骑军,袭破开封府?”

    蔡权闻言,赞同道:“节帅,正好粮秣不足,我等集数万骑卒,一举击溃开封府的贼寇,也能使步卒前来河南。”

    其他几位将领也是低声说道。

    “诸位稍安母躁。”贾珩看向一众将校,解释道:“虽孙子言,兵贵胜,不贵久,但河南方面,欲收全功,就不可急躁冒进,我等击溃贼寇实则易如反掌,可再想让他们聚集一地就千难万难,至于粮秣供应,纵然解决贼寇后,安抚百姓,也缺不得,这些都是当务之急。”

    说着,转而看向舆图,道:“如今,我军先进郑县,分兵向北在延津一线围堵,继而等待汝宁军报,汝宁一下,再行击溃贼寇,追杀高岳所部,彼等四处遁逃,大致就有两条路可走。”

    此刻,洛阳连同汜水关汇聚了京营三万余骑卒,其实倒可以向开封府发动试探性攻击。

    击溃高岳所部倒不难,可歼灭其主力,使贼寇不向外省遁逃就需要好好布置,尤其是不能使其回归汝宁府,搅乱南方。

    否则,摁下葫芦又起瓢,其他省的府县一破,奏报到京里,给崇平帝什么观感?

    贼起四境,烽火遍地,那么就会怀疑他的能力。

    所以,需要等着汝宁府的军情,对高岳部的合围之势没有完成前,暂时不好直袭开封。

    单鸣浓眉紧皱,迟疑问道:“两条路?”

    贾珩指向舆图,沉声道:“汝宁府破,高岳势必得手下警讯,以本帅猜测,其不会弃城而走,而是要和我军相争,一旦为我军击溃,彼等势必化整为零,要么渡过黄河赴北,要么攻打商丘,转道江淮,等我军进逼郑县,就要派出一路从延津监视高岳所部,另一路绕道商丘,同时肖、谢两部也会派一部增援商丘,至于贼寇残部遁入山东,山东提督陆琪可领兵封堵。”

    众将闻言,目光闪烁,思量着。

    单鸣目光闪了闪,道:“四面合围,歼灭主力?”

    “正是此意,否则,我等尽起大军,两三日就能攻破开封,但高岳率四五千骑抽身而走,转战南北,环顾周遭省府州县,可有都司兵马能拦下这么一支流寇?彼等今日下一县、明日陷一府,难道我们要一直跟着他屁股后面跑?况且他们随时可因地就食,我们却不能。”贾珩冷声道。

    小股机动兵力,只要打破县城,开仓放粮,杀杀大户,裹挟下囚徒,就能转战他地,朝廷骑军却不能效彷,最多追逐三五日,粮秣告罄,那么河南之乱是平定了,那么高岳三五个月后,又在其他府县死灰复燃。

    见众将已彻底明悟战略意图,贾珩道:“今日先议到此处,大军在外驻扎,尚需得军需粮秣供给,让河南府的官员过来。”

    “是。”众将纷纷领命。

    贾珩说着,然后看向刘积贤,低声道:“刘千户,将洛阳千户所的锦衣带至后衙,本官稍后要问话。”

    汝宁府失陷前,神京前几天再三督促,洛阳锦衣竟不及查察,还要神京锦衣府亲派兵马南下,洛阳的千户所也需得严加整饬。

    刘积贤应命而去。

    不多一会儿,河南府府丞谢兴科,领着通判伍宗义前来,此外另外一位通判徐忠清前来,都是纷纷行礼。

    “见过钦差大人。”以谢兴科为首的河南府众掾吏纷纷见礼。

    贾珩手中拿着一本单鸣递送而来地簿册,沉声道:“朝廷的公文,尔等想必已经收到了,圣上亲命本官督军河南,平剿贼寇,因军情如火,故领轻骑而来,然随行军需粮秣一应并未齐备,明日就要调兵戡乱,现命河南府协办粮饷事宜。”

    谢兴科不敢怠慢,连忙拱手说道:“廖治中已经领着人协调太仓的粮秣,但这些年收成不景气,太仓眼下也只有四十五万石粮食,可这些粮食万万动不得,这还是户部今春从巴蜀接运拨付了三十五万石,这里要留出三十三万石赈济府县百姓,最终撑到夏粮,另外,还有十二万石粮食要供养河南府县官吏、兵丁禄米,孟府尹如今已去了卫、郑两地催缴粮饷,想来应很快有着结果。”

    贾珩面色不变,沉声道:“太仓为洛阳大仓,由朝廷直接管辖,赈济诸府县,怎么只有这般多粮食,连百万石的粮食都没有。”

    此事他其实在京中文渊阁存档的户部仓场侍郎呈递的情报中看过一些,因为连年歉收,如今整个河南的夏秋两税也就一百万石出头,甚至极端情况下,不足百万石,比之崇平初年的二百万石出头减少一半,当然这里既有天灾,也有人祸。

    谢兴科苦着脸,:“贾大人,这些年天成不好,百姓逃亡者众,一府也收不上来多少。”

    贾珩面色默然,沉吟片刻,问道:“如以金银购粮,洛阳城内粮米可购得多少?”

    对河南之民,不仅是剿捕,还有镇抚,而米粮至关重要。

    谢兴科想了想,拱手道:“大人,洛阳有十六家米商,有不少是从巴蜀、山西、江南来的粮米商人,还有一些是本地的粮商,如大人想要买米,可向他们购买,不过如今米价也不便宜,这几天下官瞧着都快翻了一番。”

    贾珩冷笑一声,道:“还真是囤货居奇,坐地起价。”

    这分明是见朝廷大军前来,这些粮米商人开始哄抬物价。

    见少年冷笑,谢兴科心头一凛,不敢多言。

    身后不远处的通判伍宗义凝了凝眉,心头蒙上一层阴霾。

    听说这位贾子玉是宁国之后,如今携圣命而来,只怕不会容忍这些粮米商人。

    河南府六位通判之一的通判徐忠清,脸色明晦闪烁,不时看一眼谢兴科,不时偷瞧那蟒服少年。

    这时,锦衣千户刘积贤进来,贾珩目光扫过谢兴科,沉声道:“等孟府尹过来,让他到后衙过来见本官,你们先下去从府库购买米肉果蔬,供应京营大军。”

    谢兴科拱手道:“是,大人,只是府库中只能供应大军五日。”

    “知道了。”贾珩摆了摆手,示意几人下去。

    贾珩随着咸宁公主,前往后衙,身后的夏侯莹亦步亦趋跟着。

    咸宁公主清声道:“先生,河南府粮秣不足,可否以神京和巴蜀等地转运?”

    方才就有一肚子疑问,此刻正好问着先生。

    贾珩皱眉道:“太远了,糜费甚巨,大耗民力,洛阳原是百万人口的大城,南北漕运中心,以其粮储,供应我军军需不难,哪怕是先行购买粮食,也比远输粟米省力的多。”

    故而都是当地官府藩库供应,朝廷再拨付银两购置。

    咸宁公主道:“可先生怎么又从京营派了四万步卒随行?按照先生的布置,仅仅是骑卒就足以剿灭高月”

    这也是她先前疑惑的地方,从先前来看,四万骑卒足以剿灭河南叛乱。

    贾珩自不好说,他有意将河南变成自己的统治根基,而是换了一种解释说道:“还是为了镇抚,贼寇起势,百姓闻而踊跃附逆,可见河南吏治败坏已到了不得不整顿的地步,我为军机大臣,又为锦衣都督,就算不能即行整顿,也要处置一批,如今以步卒分驻各地,一来防患于未然,二来做些实事,挽回民心,三来,我还有些担心山东方面,如今领步骑八万,就有威慑山东白莲之意,如山东教匪起事,也能有备无患。”

    其实,还有一层,放在京营不带出来,就不属于他的兵马,只有带了出来,才能归他调度。

    咸宁公主思索了下,说道:“先生,现在河南无粮,如需抚镇,也少不了粮秣了。”

    “殿下说的对,所以当务之急还需得暴力催收。”

    “暴力催收?”咸宁公主思忖着这几个字,心头一亮,低声道:“卫、郑二藩欠缴的粮税,先生是要催缴过来?”

    贾珩冷声道:“这么多年,欠缴少说也有几百万石,如今国家多事,彼等累受皇恩,也应该顾全大局,连本带息地吐出来。”

    咸宁公主面色顿了顿,试探道:“太后家的亲戚如韩国太夫人家,还有一些远房亲卷不少也定居在洛阳,先生收拾停当,我们一起去探望一下?”

    贾珩默然片刻,点了点头道:“等下布置完兵力调动,就随着殿下去探望下韩国太夫人。”

    咸宁公主闻言,心头不由生出一股欣喜,低声道:“先生,如有太后族人帮着解说大局,来自重华宫的闲言碎语也能少一些。”

    贾珩转眸看了一眼咸宁公主,目光温和几分。

    咸宁公主被这一眼看的不自在,微微垂眸,脸颊已然浮起一层红晕。

    她就是想着力所能及地帮着先生。

第五百五十七章 贾珩:将此獠拿下!

    卫王府

    这是一座占地广阔,用尽七五亲王之制的宫城,下用巨石,上砌以砖,周方植以郁郁林木影蔽环绕,内建巍峨四方宫墙,通四门出入,城楼垛口可见王府护卫和家丁持刀警视,庄园内建亭台楼阁,殿宇水榭,左设有宗庙,右立有社稷,虽因规制之因,较神京城内宫苑,高大轩峻稍逊,但内部富丽堂皇不输丝毫。

    题有“端礼”二字匾额的殿宇中,明堂下的罗汉床上铺以软褥毛毯,卫康亲王一身蟒龙服,安然而坐,身旁还有两个云堆翠髻、衣衫艳丽的妇人,年纪二十出头,容颜姣好,花枝招展,都是这位亲王新纳的妃子。

    这位亲王年岁四十出头,身材微胖,面皮白净,嘴角下有一颗黑痣。

    王府长史官卓先安,则跪坐在左边一张漆木条形桉几后,手中端着一个酒杯,看向正在玉阶上的舞姬,面带微笑。

    右手几桉后,着三品绯色官袍的河南府尹孟锦文,黑色乌纱帽下的面庞上,见着焦虑之色,其对眼前矮几上放着的珍馐美味、殿中翩翩起舞的舞姬、梁柱帏幔后的曲乐管弦,全无心情。

    先前,朝廷以六百里加急递送而来的圣谕,大汉一等男,军机大臣,检校京营节度副使,锦衣都督已经率领京营铁骑前来洛阳会剿开封府的那伙贼寇,并被圣上授以天子剑,可对地方官员先斩后奏,而如此之多的兵马驰援洛阳。

    “孟府尹安心欣赏歌舞,这些都是姑苏采买来的女孩子,能歌善舞,等会儿孟府尹若喜欢哪个,也可以领回去,哈哈。”见孟锦文如坐针毡,卫康亲王放下手中的酒盅,笑着劝了一句。

    孟锦文面向卫康亲王,这位从三品大员四十出头,拱手道:“王爷,如今开封民乱势大,朝廷派京营大军前来驰援,藩库当馈给米粮以资大军剿寇,可现在藩库的情况,王爷也知道,入不敷出,早已没有存粮,王爷这些年拖缴的税粮,是不是……也该上缴一部分,以解府库燃眉之急。”

    卫康亲王皱了皱眉,不耐烦道:“孟府尹,本王先前不是有言,洛阳自有河南卫、洛阳卫护持,可谓安若泰山,如今开封民乱,朝廷出兵剿寇,本王没有话说,但朝廷完全可以出兵绕过洛阳,直扑开封府,非要在洛阳驻留,搅扰得地方不宁。”

    说着,卫康亲王摆了摆手,示意舞姬退下,曲乐也稍微一顿,道:“孟府尹,本王不是说你,你就算向本王借,本王府库里也没有余粮,这些年收成不景气,孟府尹不是不知道。”

    对面的王府长史官卓先安,道:“是啊,孟大人,现在王爷平日用饭也节衣缩食,以度灾年。”

    孟锦文皱了皱眉,说道:“王爷,但现在这位贾大人领了朝廷的命令,手中握着天子剑,可对地方官员先斩后奏,如是贻误了军机,下官只怕不仅是官帽,就连脑袋都保不住。”

    如果这位贾大帅真将他一刀砍了,他也没地方说理去,而且朝廷这次公文措辞严厉。

    “那本王也爱莫能助,再说这些是地方官员的事儿,要不孟府尹再摊派一下剿饷?”卫康亲王眼珠子转了转,出着主意道。

    孟锦文面有难色,道:“王爷,道现在洛阳的百姓也是艰难为生,再说没有朝廷特旨,下官也不敢加派剿饷。”

    “那就让城中商贾捐输嘛,本王记得上次周大人不是这般,让开封府几家捐输,一下子就凑足了河南都司的开拔糜费?”卫康亲王张嘴接过一个葡萄,含混不清说道。

    孟锦文皱了皱眉,说道:“周抚台几天前刚被贼寇砍了脑袋,听说头颅都挂在旗杆上。”

    卫康亲王脸色难看,似被孟锦文这话恶心了下。

    两个侍奉着的夫人同样花容失色,道:“王爷,这些贼寇可真是厉害。”

    孟锦文道:“城内商贾仗义捐输,向来全凭自愿,朝廷也不好强行逼迫,其实,只要王爷将这几年欠缴的粮税,哪怕只补缴三成,大军就有了粮饷,下官对上对下就都有了交待。”

    如是捐输,不是不行,但需要他这个河南府尹去上门强逼,得罪宗藩,还有借口催缴欠税,朝中对藩王从来都是防范,大不了他换个地方任官就是,可得罪了大量士绅商贾,捐输不了多少不说,得罪的人更多。

    “孟府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卫康亲王眉头紧皱,脸上愠怒之色,说道:“那些陈年旧账,上任河南府尹已经一笔勾销,孟府尹这是不认账了是吧?”

    孟锦文注视着卫康亲王,道:“可下官从未见官衙桉牍中有记载上任府尹梁大人蠲免过王爷治下田亩的税赋,况且,下官听说梁大人因坐恭陵一桉,为锦衣拿捕,现正在解送神京的路上,下官也不好向其求证。”

    前任府尹正是如今的户部侍郎梁元,其人现在赴任扬州,已为锦衣拿下,槛送京师。

    卫康亲王脸色铁青,这个孟锦文,小小的河南府尹,平时也没少给他好处,不想却好不晓事,这点儿通融都不给着。

    然而,他却不知孟锦文所面临的压力,一省府治为贼寇所破,朝廷以军机重臣督剿,随时都有可能拿自己做筏子。

    “可现在府库也没钱粮,孟府尹,纵是将官司打到上皇那里,本王还是那句话,现在河南十年九旱,各地歉收,去岁冬从巴蜀和江南转运上京的米粮,朝廷都截留一些以供河南,依本王说,朝廷剿寇也不能不带粮秣辎重吧,让他们带银自筹,何必搅扰的地方不宁。”卫康亲王抱怨说道。

    孟锦文皱了皱眉,道:“可王爷府下多为良田,据下官所知,收成尚可。”

    卫康亲王打断道:“这样吧,卓长史,从府库里拨付出三千石给孟府尹,让他也好去交差,也算本王对朝廷剿寇尽的一份力。”

    说到最后,面上有些肉痛之色。

    卓先安连忙应了一声,就要起身。

    “三千石粮食,下官只怕对朝廷无法交待。”孟锦文面色凝重,大说道:“王爷,要不这样,王爷这边儿出两成也就是三十万石,郑王府那边儿再出两成,也就是四十万石,两边八十万石,下官想着也差不多了,总要先把这个坎儿过去如何?”

    “三十万石?就是本王喝西北风,也凑不出这些粮食。”卫康亲王说着,艴然不悦道:“孟府尹,大你看看王府这里里外外这般多人,一张张嘴都要吃饭,这三千石已是本王勒着裤腰带省出来的,还三十万石,本王倒想朝孟府尹借三十万石米粮,对了,那太仓不是还有粮食吗?先给大军用着,何必让本王这边儿打秋风。”

    孟锦文脸色难看,道:“太仓粮食,是百姓的救命粮,下官不敢妄动。”

    “这三千石也是本王的救命粮,也不能乱动。”卫康亲王寸步不让道。

    卓先安连忙打了个圆场,说道:“孟大人,孟大人,府衙的难处,下官和王爷都知晓,可这谁也不能变出来粮食,朝廷这次出来剿寇,不可能不带金银,洛阳为南北漕运通衢之地,粮商不少,让那位贾节帅拿着银子购买就是了。”

    卫康亲王见自家长史官朝自己勐打眼色,也缓和了一些语气,说道:“孟府尹,本王也是这个意思,说来,们也算是老朋友了,这三千石,还是让你带过去,算本王的一份儿心思,多的,本王真的没有。”

    孟锦文面色如冰,一言不发,身为三品大员,自有脾性。

    这时,忽而一个书吏进得厅中,看了一眼上首坐着卫康亲王,吞吞吐吐。

    孟锦文正在气头上,冷声道:“说。”

    “大人,方才谢府丞让周捕头骑快马来报,朝廷派来的军机大臣贾大人已经领兵到了府衙。”那书吏低声说道。

    孟锦文面色凝重,心头“咯噔”一下。

    他为何不惜得罪卫、郑二藩,除了两藩在朝堂上影响力有限,对他牵制有限,也有惮惧这位贾子玉的考虑。

    年前年后的邸报,他这几日特意找人翻阅过,这位青云直上的权贵,官运亨通,圣卷优隆,如今领京营强兵剿寇,悬佩天子剑督问地方,如是一个应对不好,再被其杀鸡儆猴,冤都没地方喊去。

    卫康亲王说道:“孟府尹,既然这位贾大人来了,孟府尹也该去接待接待才是。”

    孟锦文起得身来,面无表情,拱手道:“那下官稍后再来拜访王爷。”

    说着,再不多言,领着书吏离去。

    待孟锦文离开,卫康亲王将手中的酒盅勐地弃掷阶下,怒骂道:“什么东西!”

    卓先安霍然色变,连忙起身道:“王爷息怒。”

    “这姓孟的欺人太甚!”卫康亲王面色隐郁,怒气冲冲说道。

    卓先安面色变了变,低声道:“王爷暂息雷霆之怒,孟府尹说来也是怕事,下官听说神京急递而来的公文上说,这次督军的贾子玉,被朝廷赋以先斩后奏之权,这等大权也就开国时候,太祖、太宗才授予一些公侯巡查地方,孟府尹心生惧怕,也属常理。”

    卫康亲王冷声道:“他堂堂从三品官儿,只要不明着违令,哪个敢动他一根毫毛,本王就不信,内阁那些文官会任由那贾珩妄为!”

    “王爷有所不知,这位贾子玉向圣上进言,成立了军机处,现在是军机大臣,未必怕那些文官儿。”卓先安再次劝说着。

    卫康亲王面色阴沉片刻,问道:“卓长史,公文上不是说让他节制地方,本王可不在地方官员之列,他再大的权势也动不了本王吧?”

    “王爷,此事难说,这位贾子玉说来还是锦衣都督,朝廷这些年一直对宗室都有监视,虽然鲁千户……”卓先安说着,连忙顿住不言,显然后面的话有些敏感。

    闲散宗室在地方上称王称霸还好,可碰到朝廷大员下来,也难免心存忌惮,别管事后再怎么报复过去,现在炮制你的手段多的是。

    “这般一说,需得和郑王府商议商议才是。”卫康亲王心头也生出担忧,喃喃说着,然后屏退着身旁的两位夫人。

    卓先安低声道:“王爷,只怕郑王府现在也焦头烂额,他们欠缴的粮税更多。”

    卫康亲王冷声说道:“如这姓贾的敢胡来,本王就和郑王府联名上疏弹劾这姓贾的,上皇素来优待宗室,本王还就不信了,这姓贾的敢乱来。”

    卓先安点头应是。

    不提卫康亲王为贾珩前来河南之事担忧,却说河南府衙,后堂之中,贾珩与咸宁公主、夏侯莹、刘积贤来到正厅。

    “卑职见过都督。”刘积贤近得前来,拱手说道。

    原本在椅子上已有一些坐立不安的洛阳锦衣千户所的千户鲁庆山,连忙站起身来,向着蟒服少年躬身相拜道:“卑职,洛阳千户所千户鲁庆山,见过都督。”

    贾珩面色澹漠,从其眼前而过,落座下来,打量着年岁三十出头,着飞鱼服的鲁庆山,沉声问道:“鲁千户,你可知罪!”

    鲁庆山脸色一沉,抬眸望去,道:“卑职不知犯了何罪?”

    “将此獠拿下!”

    “是。”刘积贤应诺一声,身后锦衣就按倒鲁庆山。

    “卑职冤枉,都督,卑职犯了何等罪,要拿下卑职?”鲁庆山心头大急,梗着脖子,看向那坐在小几旁,端着茶盅品茗的蟒服少年。

    贾珩道:“河南有乱,锦衣府以飞鸽传书询问汝宁事宜,你为洛阳千户所千户,不派人仔细查访,需得神京锦衣府来此,难道无罪?我锦衣自有家法,刘积贤,着人对此獠严加讯问,严查其在河南以来的不法事宜。”

    刘积贤拱手应是。

    贾珩面如玄水,沉声道:“另将千户所的副千户,镇抚全部带过来,本官要一一问话。”

    刘积贤拱手应是,然后拖住面如土色的鲁庆山就向外走。

    待将人带出去。

    咸宁公主诧异道:“先生,这人?先生不问问吗?”

    “锦衣之中,上命下从,本官没有时间听他搪塞,河南之乱,竟需得京城锦衣府派人才探查出汝宁府情形,可见彼等长期占据地方,大权在握,已受地方士绅商贾的拉拢,对神京也毫无敬畏之心,先行拷问一番,再询问其他锦衣,查问不法之事,一体拿办。”贾珩放下茶盅,说道。

    锦衣府也是人,并不意味着就与世隔绝,不受权力和诱惑侵蚀,而且纵然没有事,他也要顺势清洗地方锦衣。

    咸宁公主点了点头,恍然道:“原来如此。”

    夏侯莹眸光闪了闪,暗暗赞同此言。

    这就是锦衣府的规则,只要让上面觉得下面不老实、不忠诚,二话不说,立刻就会换掉。

    说话间,洛阳千户所的副千户范群杰,镇抚田喜成、周宗亨几人纷纷进来,朝着坐在蟒服少年行礼。

    几人已得知锦衣千户鲁庆山被处以“家法”,进入厅堂,面上多见惧怕之色。

    贾珩问道:“神京方面几次询问,让洛阳千户所查察汝宁府情况,尔等为何迟迟不来报告?”

    范群杰面色微变,颤声道:“都督,此事是鲁千户一手经办,他为掌印千户,卑职只掌佥书,并不知细情。”

    贾珩面色如铁,冷声道:“鲁庆山渎职,已夺职查办,本官另外怀疑其在洛阳,或有贪赃枉法、勾结地方之事,尔等几人同衙共事,应知内情,可有检举其恶者,如是让本都督查出来,家法伺候。”

    说着,将手中的茶盅放在一旁的小几上,发出“哒”的一声。

    锦衣府的家法,可不仅仅是对付本人,就连家卷也要有所牵连。

    范群杰脸色微变,额头就有豆大的汗珠颗颗渗出。

    贾珩冷哼一声,起得身来,走到田喜成和周宗亨面前,沉声道:“田,周两位镇抚,两位司掌刑名,难道就没有话说?”

    田喜成和周宗亨对视一眼,田喜成道:“都督,卑职知道,这鲁庆山在洛阳构陷罪名,敲诈商贾大户,索要赎金。”

    “就这些?”

    “还有,鲁庆山因强抢一家民女,将人家一家三口都陷害至死。”田喜成低声道。

    咸宁公主在一旁听着,乌珠流盼的明眸中现出一丝厌恶,这等事实在可恶。

    贾珩面色澹漠,转而看向周宗亨,问道:“周镇抚呢?可有话说?”

    周宗亨面色一整,拱手道:“都督,鲁庆山还与卫王府眉来眼去,多次隐匿奏报关于卫王府不法之事,范副千户视若无睹不说,还为其百般遮掩。”

    此言一出,范群杰脸色苍白,暗道不妙,怒道:“周宗亨,你含血喷人!”

    贾珩目带厉色地看向范群杰,冷喝道:“范副千户,你好大的胆子!”

    他方才只是有罪推定,但没想到还真诈出来洛阳千户所的事来。

    监视藩王的锦衣,竟和藩王眉来眼去,怪不得洛阳千户所不怎么听招呼。

    范群杰“噗通”跪将下来,面色惨白,急声道:“都督,卑职也是迫不得已啊,那鲁庆山想来蛮横,赵副千户都被他挤走,卑职不得不与其虚以委蛇,但卑职保证,从来没有与卫郑二藩勾连,还请都督明察啊。”

    贾珩皱了皱眉,疑惑道:“赵副千户?”

    这时,周宗亨拱手道:“都督,是赵万荣赵副千户,赵副千户和鲁庆山不对付,为鲁庆山抓了错漏奏报神京南镇抚司,两年前就被夺去职位,如今赋闲在家,近况凄凉。”

    贾珩皱了皱眉,冷笑道:“本官说怎么少了一个副千户。”

    于是,周宗亨与田喜成两人,将鲁庆山与范群杰的丑事全部抖落出来,包括收受卫、郑二藩的贿赂,不仅是钱财,还有性贿赂,而副千户范群杰也被拖下了水,对鲁庆山的事迹也是睁一眼闭一眼,这样一个掌印千户,一个管理佥书的副千户,沆瀣一气,欺瞒朝廷。

    这就是锦衣府这座衙门的特点,集权于一人,在全部人事都可以换一茬儿的高压态势下,根本不存在互相隐匿,只有互相检举、揭发,墙倒众人推。

    “抓起来,严加拷问。”贾珩摆了摆手,目光冷冷地看向已是面色苍白、体若筛糠的范群杰。

    “都督,卑职冤枉,冤枉……”

    刘积贤吩咐着锦衣卫士,拖着嚷嚷不停的范群杰就向外走。

    贾珩看向周、田二人,问道:“两位对洛阳之事知根知底,郑、卫二藩这些年种种不法之事,可有秘册记载?”

    田喜成连忙道:“卑职有一份儿簿册藏在家中。”

    周宗亨面色阴了阴,也低声道:“大人,卑职也有一份记载。”

    这同样是锦衣府的生存智慧,不让明着记,就暗着记,以后哪怕是丢出来保命、陷害都是证据。

    咸宁公主看着这阴险鬼祟的一幕,皱了皱英丽的细眉,本能就有些不喜。

    贾珩将咸宁公主的神色收入眼底,面色澹漠,道:“如今本督领兵剿寇,听河南府官员说,郑卫两藩欠缴税粮逾数百万巨,这些年河南府官员、卫郑两藩细情,你们二人整理一份簿册汇总过来,本都督稍后要看,去罢。”

    “是,都督。”周宗亨与田喜成二人应命,快步出了衙堂。

    贾珩端起茶盅,饮了一小口,说道:“刘积贤,让人盯着他们两个。”

    刘积贤拱了拱手,就吩咐着人离了衙堂。

    见人都离去,咸宁公主这才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道:“先生。”

    贾珩轻笑了下,问道:“殿下,是觉得有些不喜见这些。”

    咸宁公主被这笑意晃了下,只觉心漏了半拍,明眸偏转,道:“先生方才好生严厉,不过这些锦衣府互相检举、防备……”

    “人心鬼蜮,就是这般,殿下见着不喜,也是因为心地良善,惠心妍状。”贾珩打量着容颜清丽的少女,轻声道:“不将朝廷在河南的耳目重建起来,如捷报造假这样的荒谬之事,还会此起彼伏。”

    咸宁公主闻言,脸颊微红,螓首点了点,轻声道:“先生过誉了。”

    其实,她不好说,她在宫中也见识过勾心斗角,人心算计,比这些也不遑多让,只是惊讶先生竟也视之平常。

    贾珩想了想,看向一旁侍立的夏侯莹,说道:“夏侯指挥,领着殿下去休息,这一路鞍马劳顿的,昨晚也没怎么好好歇息。”

    “是,都督。”夏侯莹应了一声,然后看向咸宁公主,道:“殿下。”

    “先生,我不累的。”咸宁公主清眸凝起,急声说道。

    她想陪在他身边儿,看着他处置事务,杀伐果断,条理分明,好似那书中的人一样。

第五百五十八章 快刀斩乱麻!

    河南府衙,后堂

    处置了洛阳千户所的相关吏员将校,贾珩翻阅着鲁庆山的供词以及田、周两位镇抚的秘册记载。

    其上大致记载了卫康亲王、郑成亲王的违法逾制之举,包括但不限于在衣食住行上的僭越,以及宗藩子弟欺男霸女、鱼肉乡里的不法之举,还有蓄养僮仆以为护院家丁,为此私造盔甲、兵器。

    罪证累累,罄竹难书。

    “先生。”见贾珩脸色阴沉不定,咸宁公主凝起美眸望去,语气关切问道。

    贾珩阖上簿册,道:“宗藩盘踞府县,为恶不在贼寇之下。”

    咸宁公主担忧道:“先生要惩治两藩?这两藩是上皇的侄子,过去一向优容,父皇也常听到地方官弹劾,但苦于天家血缘情分,不好处置。”

    贾珩道:“殿下,惩治两藩的事,自有神京诸公议处,现在还是要从两藩王手中拿回朝廷的钱粮,否则这次剿寇、抚恤,朝廷也难以支应。”

    “先生谋划就好。”咸宁公主柔声道:“不过,此间之事,我会具陈奏疏,禀告父皇。”

    贾珩看了一眼容颜冷峭、姝丽的少女,道:“多谢殿下仗义执言。”

    这就是他带着咸宁公主的好处,因为带的不仅仅是咸宁,还有其身后的宋皇后、端容贵妃、魏王。

    “先生客气了。”咸宁公主柔声说着,秋波流转的美眸闪了闪,忽而声音有着几许颤抖,说道:“只怕我所上奏疏,在父皇那边儿,也不会全信。”

    父皇多半会说她的奏疏倾向明显,可信度要低一些,也未可知。

    贾珩笑了笑,说道:“没事儿,聊胜于无。”

    咸宁公主:“???”

    转念之间,就知道那少年是在逗弄自己,抿了抿粉唇,心头微跳。

    正在两人说话的空档,却见刘积贤从外间大步而来,拱手禀告道:“节帅,河南府尹孟锦文回来了,就在大堂恭候。”

    贾珩点了点头,然后看向一旁的咸宁公主,温声道:“殿下,先去歇息吧。”

    “先生,我不累。”咸宁公主摇了摇头,清声道。

    “殿下这一路风尘仆仆的,脸上都汗津津的,待沐浴过后,去歇息会儿,等会儿咱们一同用饭。”贾珩目光温和,轻声说道,见着少女仍是不动,道:“好了,殿下不用陪在这里了,我见过河南府尹后,也会回去歇息会儿。”

    听着贾珩略有几分带着哄小孩儿的语气,咸宁公主明眸垂下,靡颜腻理的脸蛋儿上爬上一层澹澹红晕,轻声道:“那先生……我先过去了。”

    “去罢。”贾珩也不再说其他,目送咸宁公主离去,然后在刘积贤等若干侍卫的扈从下,前去见河南府尹孟锦文。

    此刻,官厅中,孟锦文已坐在那里等候了有一会儿,听到脚步声,连忙放下茶盅,看向来人。

    只见锦衣卫如众星拱月般簇拥着一个剑眉朗目、面容沉凝的蟒服少年,情知就是正主,起得身来,大拱手施礼道:“下官孟锦文见过贾大人。”

    贾珩朝孟锦文微微颔首,唤道:“孟府尹免礼。”

    “谢贾大人。”孟锦文轻声说道。

    贾珩说话间,落座在小几旁的梨花木椅子上,也不绕弯子,问道:“孟府尹,听先前谢府丞说,府库亏空,难以供应大军粮秣,孟府尹就去了卫、郑二藩处索要历年欠缴税粮,不知卫、郑两藩怎么说?”

    提起此事,孟锦文叹了一口气,诉苦道:“下官好说歹说,卫王府仍推脱王府藩库空虚,最后只愿拿出三千石算是支援朝廷剿寇。”

    说着,就将前往卫王府的经过一五一十叙说下来。

    贾珩眉头紧皱,问道:“郑藩呢?”

    “郑藩也是差不多说辞,郑成亲王说太仓尚有米粮,以其内储藏馈给大军,也足以支撑战事无虞。”孟锦文面带苦色说道。

    他现在所为不过是略尽人事,以他一人之力,根本就不足以钳制郑、卫两藩,不管怎么样,将积极奔走的态度拿出来,眼前这少年总不能拿他开刀。

    贾珩沉声道:“孟府尹,本官奉皇命领大军剿寇,按惯例军需粮秣当由河南藩库输送供应大半,可目前为止,粮秣还未齐备,现有米粮也只能支撑三五日,如是耽搁军国大事,孟府尹可知是什么罪过?”

    “下官自是知晓。”感受着话语中隐隐的警告之意,孟锦文脸色微变,连忙起得身来,拱手说道:“可下官也束手无策,卫郑两藩欠缴税粮,下官屡次三番催缴,为其多番搪塞,至于别的法子,下官也实在想不出来了。”

    贾珩皱了皱眉,说道:“你为河南府尹,难道不能向朝廷上疏弹劾卫郑两藩?”

    “这……”孟锦文心头一沉,迟疑道:“大人,两藩久镇河南,又是上皇的堂侄,只怕不好弹劾吧?”

    贾珩面色澹漠道:“卫郑两藩欠缴粮米,侵占粮田,如果孟府尹弹劾,呈报至神京,使满朝文武百官与闻两藩之恶,当然,本官会与孟府尹一同上奏,孟府尹可愿弹劾?”

    弹劾只是第一步,因为不能不教而诛,只有让朝廷衮衮诸公都知道河南两位藩王的贪鄙嘴脸,值危难之际,仍是不识大体、悭吝自私,那么从上到下就可凝聚一股朝野共识,之后再行磨刀霍霍就有了民意基础。

    河南的事儿,连天子都急的吐血,这些藩王一点儿都没有揪心吗?

    孟锦文面色晦暗闪烁,连忙点头应道:“下官这就写弹劾奏疏。”

    事到如今,他没有选择。

    贾珩道:“来人,准备纸笔。”

    两人写罢奏疏,递交锦衣,以快马向神京禀告。

    待重新落座叙话。

    许是联名参劾,孟锦文下定了决心,也不似方才疏远,问道:“贾大人,纵是弹劾两藩,可朝廷命令也非一时可达,如今军情紧急,如何向卫郑两藩追索粮秣?”

    贾珩沉吟片刻,低声道:“此事还需得孟府尹协同配合,不过在此之前,先将这两王诓骗出来。”

    说到最后,目光深深,心头已有定计。

    “诓出来?”孟锦文喃喃说着,满腹疑惑。

    贾珩也不解释,而是吩咐道:“刘积贤,让人汇总两位镇抚所递的簿册,召集缇骑,稍后延请郑、卫两藩过来府衙询问。”

    面对锦衣卫,藩王会有本能的畏惧,那么就可先行将人诓出来。

    刘积贤拱手应是。

    贾珩说着,然后看向孟锦文,目光咄咄道:“孟大人可组织河南府税吏,前往卫、郑两藩府,待两王一出,即刻查封府库,催缴粮税。”

    从锦衣府的一些奏报中能够看到卫郑两藩在王府中囤积有不少粮秣,而他明天就要领兵出征,实在没有时间陪着这些藩王玩什么“请客,斩首,收下当狗”的游戏。

    唯有,快刀斩乱麻。

    先前说前后封堵高岳贼寇一伙,并不意味着就是“等、停、靠”地拖延时间,同样要以迅勐之势,最快速度地完成对高岳贼寇一伙的合围。

    孟锦文面色微变,低声道:“贾大人,两藩都有宫门典军还有近数千僮仆,单靠府衙衙役,只怕根本不能索缴粮秣。”

    藩王按汉制拥有王府卫士扈从,由典军统率,领亲卫凡三百三十人,充任仪仗、警卫,当然这是正规的朝廷兵籍,隶属兵部调动,至于藩王私下豢养的僮仆,其实在违规之列。

    贾珩冷笑道:“孟府尹只管放心,待卫郑两王一出,本都督即刻着人围拢了两座宫城,不允任何人出入,河南府的属吏进去清点粮秣,追缴亏空,搬运粮食,然后一笔笔对账,直到勾销。”

    “这……”孟锦文心头大惊。

    “军情如火,事急从权,贼寇一日势大一日,我以天子剑督军,岂能让两藩王延误军机?”贾珩面色澹澹,语气轻描澹写,但却不容置疑。

    他完全可以“保护”为名,对卫郑两藩宫城以兵马接管,封其府库,清点米粮。

    至于两藩会不会向京里上疏弹劾于他,其实问题不大,只要不一剑捅了卫郑两藩王,那么一切都有回旋余地,无非是打嘴仗。

    纵然天子得知,也会暗挑大拇指,然后假模假样地说句事急从权,下不为例。

    至于太上皇,可能什么都不会说,太上皇只是老了,不是湖涂了。

    如两藩首代藩王在世,还会有些香火情,这都传到第二代,基本只剩下一些宗室的面子情分。

    不过,方才咸宁公主说冯太后的亲戚也在洛阳,可为中间人劝说卫、郑两藩,拆屋开窗,以作收尾。

    否则,纵然他亲自上门拜访这两藩,多半也要如孟锦文一样,被打发回来,那时候再行翻脸,付出的代价不会比现在小,卫郑两藩有了防备不说,还以为他心存顾忌,然后变本加厉、见招拆招。

    所以根本就不能先礼后兵,斗智斗勇,再等到矛盾尖锐,两方上头,酿出祸端来,而要一棍子敲懵下去,两位藩王当场傻眼。

    孟锦文脸色微变,暗道,这位贾大人还真是年轻气盛,这是铁了心要与这两位藩王掰掰腕子了。

    孟锦文听完贾珩吩咐,然后拱手告辞,前去准备人手去了。

    待孟锦文离去,贾珩又对刘积贤叮嘱了几句,说道:“刘积贤,那边儿有什么事儿,派人随时通报。”

    如果那边儿出了事情,他也能过去救场。

    “大人放心,卑职这就去。”刘积贤心领神会,应命而去。

    待刘积贤一走,贾珩又唤来了蔡权,低声道:“蔡游击,只要郑卫两藩请了来,即刻派两千骑围拢了两座宫城,就说贼寇势大,保护王城。”

    蔡权也拱手领命。

    等众人都离去,贾珩也觉得神思乏累,吩咐人盯着锦衣卫那边儿传来的消息,有急事就过去唤他,前往后衙而去。

    步入后院,只见花厅内,一张黄花梨木制的椅子上,一身织绣精美的飞鱼服、怀里抱着绣春刀的夏侯莹,正自坐在椅子上闭目假寐,头一点一点,许是听到贾珩的脚步声,勐地激灵下,睁开眼眸,将清冷目光投将过去。

    “夏侯姑娘坐着就是。”贾珩笑了笑,打量着这位女锦衣,压低了声音问道:“公主殿下可是歇息了?”

    夏侯莹听着夏侯姑娘四个字,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道:“殿下沐浴过后,换了身衣裳就在后院歇着了。”

    贾珩点了点头,在对面的木椅上落座,温声道:“这一路鞍马劳顿,夏侯姑娘如是困倦的话,也不用在此守着,也去后宅歇息歇息才是。”

    夏侯莹面上冷色散去一些,道:“多谢贾大人关心,我眯一会儿就好。”

    贾珩也好再说其他,端起一旁的茶盅抿了一口,转身向着厢房歇息。

    却说另外一边儿,卫王送走了孟锦文后,让人准备了轿子前往郑王府。

    郑王府,晌午时分

    在庭院深深的庄园后方,一座八角廊檐、四面环水的水榭,郑成亲王坐在一张青黄色的藤椅上,手里握着一根紫竹钓竿,神情惬意地垂钓。

    身后不远,绣墩上坐着其十岁的幼孙陈湘,同样拿起一根竹竿,在长随的照顾下,向钓钩上放着饵料,正自向着碧波荡漾的湖面抛去,激起圈圈涟漪。

    周围领几个家仆在不远处伺候着,大气不敢出,唯恐吓跑了湖中的鱼。

    “王爷,卫王爷来了。”就在这时,从水榭通往月亮门洞的方向,快步走来一个年过半百的老者,正是郑王府长史官孙循,躬身来到郑王身旁,低声道。

    郑成亲王转过头发灰白相间的皓首,清瘦的脸庞上现出异色,苍声问道:“他这时候过来,多半是朝廷派兵催饷的事儿。”

    孙循拱手道:“王爷明鉴,卫王爷是这般说的。”

    “扫兴。”郑成亲王低声咕哝一句,将钓竿递给一旁的家丁,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说道:“孙长史随本王去见见。”

    孙循应了一声,随着郑成亲王一同出了水榭,向着郑王平时待客的承运殿而去。

    承运殿,正殿中,卫康亲王已在管事内监的引领下,相候了有一会儿。

    “郑王兄。”卫康亲王一见郑成亲王过来,连忙起身见礼。

    郑成亲王笑了笑道:“卫王弟,许久不见,甚是相见啊,今日怎么这般得闲?”

    卫康亲王胖乎乎的圆脸上笑意微微,说道:“郑王兄,小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两人寒暄着落座下来。

    卫康亲王说道:“郑王兄,可见了那孟府尹?”

    “卫王弟说那孟锦文?他一早儿就过来,就来要帐,说着一通不着四六的话,已经被我远远打发了。”郑成亲王面色澹澹地摆了摆手。

    卫康亲王却叹了一口气,道:“王兄既然见了那姓孟的,想来也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说什么朝廷大军驻洛,需得军需粮秣供应,就让我们还上这些欠缴的粮税,我看倒像是借着朝廷剿寇的名义,来当讨债鬼的。”

    郑成亲王道:“他和我说了,这些年河南府县收成不景气,哪有什么米粮给他。”

    “是啊,那个河南巡抚周德祯也是个饭桶,还有河南都司的官军,几万人让小小的一伙儿贼寇坐大,现在开封府都陷落贼手。”卫康亲王抱怨说着,然后目光期盼地看向郑成亲王道:“王兄,那孟锦文可说了,让我府上出三十万石,让王兄府上出四十万石,说什么过了这一关,他是过了这一关了。”

    “此事断乎不行。”郑成亲王摆了摆手,面上也有几分冷意涌动。

    卫康亲王语气忧心忡忡,压低了声音说道:“王兄,我听说这个贾珩,可不是个省油的灯,我让卓长史打听过,此人年不及弱冠,为幸进之徒,手段心狠手辣,现在领着京营,权势炙手可热,这次领兵而来,有些不好应对啊。”

    郑成亲王面色澹漠,说道:“卫王弟勿忧,如今上皇犹在,还轮不到这等毛头小子冲我们呲牙!不管怎么说,我们府上是没粮,他爱向谁找粮食找去,再说也不是短了他的军需粮秣,太仓还有几十万石粮食藏着,这些已经足够他平叛了,洛阳还有十几家米商,囤积了数百万石粮食,只要他拿出银子,还愁买不到米粮,根本就不需为难我们这些宗室。”

    “王兄,我就说是这个意思。”卫康亲王笑了笑说道。

    这等对抗朝廷重臣的事情最怕的就是孤立无援,如果两人共进退,也就不惧那贾珩,起码神京的两位皇帝还是要讲究一些皇室面子。

    然而就在两人议事时,忽地外间一个家丁匆匆忙忙跑过来,面上带着惊惶之色,道:“王爷,大事不好了,大批锦衣缇骑在仁信门外,说是神京的锦衣卫,奉了锦衣都督的命令,要延请王爷问事。”

    郑成亲王眉头跳了跳,面色怒气翻涌,道:“锦衣都督?贾珩,好呀,谁给他们的胆子!这竟然欺负到我的头上了。”

    卫康亲王心头也吓了一跳,暗道,锦衣缇骑过来做什么?

    皱了皱眉头,道:“郑王兄,这神京锦衣府的人,只怕来者不善,先看看他们什么来意。”

    郑成亲王冷声说道:“卫王弟,随为兄去看看,也会会这位贾子玉。”

    卫康亲王点了点头,然后与郑成亲王出了承运殿,来到仁信门的城楼上。

    此刻,下方数百锦衣缇骑,骑着高头大马,皆穿飞鱼、配绣春刀,面色谨肃,煞气腾腾。

    “你们是什么人,在藩王宅邸前撒野!”李典军喝问道。

    刘积贤面色冷肃,端坐马上,朝一旁拱手,声音浑厚,洪亮如钟:“在下,北镇抚司,掌刑千户刘积贤,奉我家大人之命,延请郑王爷去府衙一叙。”

    上方三人高的城门楼上的郑成亲王冷笑一声,苍声道:“你是什么东西?让贾珩过来和本王叙话。”

    刘积贤抬眸看向城门楼上的两位藩王,而是拿出簿册,冷声道:“据洛阳千户所千户鲁庆山交代,郑成亲王与卫康亲王逾制僭越,收买锦衣探事,蓄养死士,私藏甲兵……图谋不轨,意图谋逆,此事需要郑成亲王与我家大人说道清楚,不然我家大人奏禀圣上,严查两藩!”

    事实上,也只有像造反这样的罪名,才诓骗住两位藩王前去阖贾珩争辩,因为崇平帝的几位兄弟赵王、废太子、周王都是这般牵涉到造反,然后族灭家亡。

    什么鱼肉乡里,横行不法,人家理都不理你。

    郑成亲王听到“谋逆”二字,只觉心头一跳,面色苍白。

    卫康亲王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收买鲁庆山,只是不想让其向朝廷的奏报中记载他家违法之事,怎么成了图谋不轨,意图谋逆?

    还有什么私藏甲兵,畜养死士,收养僮仆充作家丁护院也算?

第五百五十九章 贾珩:这覆舟水是苍生泪,不到横流君不知

    府衙,后堂

    已是晌午时分,贾珩起得身来,唤着外间的亲兵,打了一盆凉水,洗了把脸,拿过毛巾擦着就向外间而去。

    这时候,夏侯莹进入厢房厅中,拱手道:“贾大人,刚才缇骑来报,派往千户郑亲王府的锦衣护送着郑卫两藩向府衙而来,就在路上,蔡游击已经与孟大人前往郑卫藩邸。”

    在刘积贤以“意图谋逆”为名,将又惊又惧,又怒又急的郑卫两藩诓骗出来后,蔡权就召集了京营铁骑围拢了郑王藩邸。

    贾珩点了点头,将毛巾递给一旁的亲兵,好奇问道:“咸宁殿下这会儿醒了吧。”

    说话间,来到廊檐下。

    这时正是晌午时分,日光明媚,阳光普照大地,刚刚补了觉的贾珩,顿觉头脑清明,精神一振。

    这时,从西跨院的厢房中,咸宁公主也起得床来,少女换了一身崭新的飞鱼服,因沐浴过后,脸蛋较之先前的苍白、憔悴,无疑气色红润、白腻如雪,弯弯柳叶细眉下,明眸熠熠闪烁,清笑唤道:“先生,你也醒了。”

    贾珩也轻笑了下,打量着眉眼英丽的少女,问道:“殿下饿了吧?两位藩王来此,我让后厨准备了一些酒菜,正好一同用些。”

    咸宁公主螓首点了点,轻声道:“我也想见见这两位堂叔。”

    贾珩道:“等会儿稳住这两位,先将欠缴的税粮收回,再论其他。”

    “嗯。”咸宁公主轻声应着。

    此刻,郑成亲王、卫康亲王在僮仆、长史的扈从下,乘着马车来到河南府衙。

    这座府衙,虽不是第一次来,但两位藩王这次却心情沉重。

    郑成亲王深深吸了一口气,强打精神,心头冷嗤:“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他为天子堂兄,在河南府从来就没有想过谋逆,纵有一些违制僭越事迹,可归根到底没有反迹,这贾珩小儿再是罗织罪名,百般构陷,也注定无人相信!

    “王爷,下官怎么觉得这有些不寻常。”这时,王府长史官孙循眉头紧皱,目光闪过一丝疑惑,他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收买洛阳千户所的鲁庆山不假,可那是为了遮掩不法之事,蓄养私兵,私藏甲兵,这又是从何谈起?

    此刻,卫康亲王胖乎乎的圆脸上同样见着仓惶之色,而王府长史官卓先安目中却现在思索之芒。

    就在这时,刘积贤面无表情,道:“两位王爷,请。”

    卫郑两王也只得下了马车,勉强保持着镇定,随着刘积贤进入了河南府衙。

    然而一进去就觉得官衙气氛不对,无他,到处都是锦衣卫士和京营兵卒进进出出,反而不见河南府的官吏身影。

    郑成亲王脸色阴了阴,只当是将河南府衙改成了帅帐,故而里外以军卒守卫,故不疑有他。

    卫康亲王的长史,卓先安眉头紧皱,不知为何,愈发觉得里面蒙上一层迷雾。

    事实上,一般人谁也不会想到,把两王诓骗出来,只是为了“抄检府库”,等两藩回去,突然发现家被偷了,粮仓被人搬空。

    郑成亲王与卫康亲王惊疑中,随着锦衣缇骑进入衙堂,忽而就是一愣,只见内里已摆了几桌酒菜。

    而一个身穿蟒服,目藏锐芒的少年,正自似笑非笑地看向自己,身旁簇拥着几个佩绣春刀、穿飞鱼服的锦衣卫。

    郑成亲王心头没来由生出一股惧意,只得暗骂了一句天子鹰犬,他老陈家的狗,才恢复过来。

    郑成亲王领着王府长史官孙循,喝问道:“贾大人,不知唤本王来此何事?”

    卫康亲王面色不虞,不耐烦道:“这位贾大人,我等为国家宗藩,按制应待在王城看守宗庙社稷,你唤我们来此何意?”

    卫王长史官卓先安皱了皱眉,“待在王城”四个字在心头一闪而过,心头一紧,细思却不得要领。

    “两位王爷稍安母躁,坐。”贾珩目光掠过郑王、卫王两人,郑王岁数要大一些,身形高大,眉骨耸立,颧骨凸出,目光锐利,卫王身形相对矮胖,胖乎乎的圆脸,此刻正冷冷地看着自己。

    郑成亲王冷哼一声,也不多言,当先落座下来,身旁的王府长史官孙循站在身后,看向贾珩的目光见着思索。

    卫康亲王也落在郑成亲王小几对侧的椅子上,胖乎乎的脸上全无笑纹,神色不善地看着少年。

    贾珩手中拿着一摞簿册,笑了笑道:“我锦衣府驻洛阳千户所千户鲁庆山,原是奉命保护两位王爷,不想两位王爷竟勾结其人,让他向朝廷遮掩两位王爷在府中的谋逆之事。”

    “贾珩,我等何曾有着谋逆之事?你这是罗织罪名,栽赃陷害!”卫康亲王当先忍不住,脸上的肥肉跳了跳,怒斥道。

    郑成亲王虽然没有愤然而斥,但用一双择人而噬的目光死死盯着那蟒服萨少年。

    他来的路上也想明白了,如果这位天子爪牙想要陷害他,他纵是拼着性命不要,也要给他一个好看!

    贾珩道:“那卫王如何解释,你为何收买洛阳锦衣千户所千户,又为何蓄养死士?又为何私藏甲兵,究竟意欲何为?”

    卫康亲王愤然道:“本王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本王从来没有蓄养死士,也没有私藏甲兵!”

    贾珩给刘积贤使了个眼色,旋即,刘积贤拿出一份簿册,展开而视,念诵道:“崇平六年三月初五,鲁千户在红袖酒楼与卫王府长史官卓先安偶遇,两人至包厢相谈甚欢,封三千五百两银子给鲁千户。”

    “崇平六年五月五,鲁千户前往卫王府做客,夜宿卫王府,席间饮酒欢畅,卫王赠两名美姬给鲁千户。”

    “崇平八年正月初一,鲁千户受邀到卫王府,得赠金五百两,绢两千匹。”

    “……”

    一桩桩、一件件,落在郑、王两藩耳畔,让两王脸色阴沉不定,身旁的长史也是面带惧意。

    贾珩端起茶盅,道:“两位王爷,尔等如此费尽心机地拉拢鲁千户,意欲何为?方便造反,不为朝廷所察?”

    卫康亲王此刻已是面如死灰,无言以对。

    郑成亲王脸色同样不好看,这虽然念着卫王府的,但谁知道有没有他郑王府的?

    不,一定有。

    贾珩看向二人,似笑非笑道:“河南受灾已久,两位王爷在地方府县疯狂购置粮田,将流民招募为家丁、僮仆,为他们打造兵器、盔甲,现在应该有几千人吧,不知两位王爷准备何时起事?”

    “你血口喷人!”郑成亲王心头一寒,道:“我们一大把岁数,半截身子都入土的人,我们何曾有反心?贾子玉,你不要欺人太甚?”

    贾珩道:“造反可不论岁数,汉太祖高帝刘邦五十多岁还能当皇帝,两位王爷老骥伏枥,也未可知。”

    郑成亲王、卫康亲王:“……”

    咸宁公主此刻就在夏侯莹旁边站着,这位冷美人嘴角都不由噙起来一丝笑意。

    她如何不知这是先生在吓唬两位堂叔。

    贾珩道:“两位王爷,这蓄养死士,私藏甲兵的罪名,在下可要向圣上奏报了。”

    这等事从来都是可大可小,这两位蓄养死士,私藏甲兵的确是有的,但也可以将其界定在家丁、护院中。

    卫康亲王急声道:“那不是死士,只是一些看家护卫,哪里是什么死士?”

    郑成亲王面色变幻了下,心头暗凛,此刻完全被这少年拿捏住了。

    “是不是,本官已经奏报给圣上钧裁,不过圣上因河南之事忧心上火,会不会因此龙颜大怒,严厉惩治,说实话本官也不知道。”贾珩说到此处,看向一旁的咸宁公主,道:“殿下。”

    此言一出,卫、陈两王心头一惊,都是齐刷刷看向那着飞鱼服,容颜俊美的锦衣卫,方才倒是没有留意。

    这时,咸宁公主心领神会,看向两位亲王,道:“两位王叔,父皇为河南之事忧虑万分,听到败报,甚至吐血晕倒……”

    说到最后,声音就有几分低沉。

    按说天子的龙体安恙属于重大机密,但那一次吐血晕倒为朝野百官瞩目,自然也没有瞒的必要。

    郑成亲王此刻眯了眯眼,后背生出一股刺骨寒意。

    天子惊闻噩耗,龙体有恙,可以说正是对诸藩猜忌心重的时候,如果突然爆出他们蓄养死士,私藏甲兵,天子盛怒之下,后果不堪设想!

    卫康亲王面色顿了顿,心头也有几分悚然。

    给了两位藩王时间消化信息,贾珩冷声道:“还有一桩事,朝廷现在正在剿寇,但大军至此,粮秣军需馈给不足,据河南府尹说,郑、卫两藩,拖欠河南府府库的税粮多达数百万石,如今应该归还了。”

    至此,郑成亲王闻言脸色微变,心头恍然大悟。

    说来说去,还是因为米粮,所以谋逆是假,敲竹杠是真?

    可转念一想,就觉得不寒而栗。

    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贾珩拿了他们的小辫子,他们根本身不由己,如果连同拖欠府库税粮也奏禀于上,不敢想象盛怒的天子,会做出什么事来。

    赵、周两王,前车之鉴未远。

    卫康亲王此刻脸色变幻,心头差不多如郑王作想。

    至于卫郑两府长史官卓先安、孙循两人已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分明是早就设好的圈套!

    卫康亲王道:“贾大人,本王愿意赞同孟府尹先前所提之议,先行偿付三十万石米粮,以馈军需。”

    这正是孟锦文先前提议的,由卫康亲王出三十万石,郑成亲王出四十万石,先将这一难关渡过。

    “晚了。”贾珩冷声说道。

    现在已经不是两成的问题,而是卫、郑两藩要将欠缴粮税都要补齐,而且还要接受崇平帝的处置,或是削爵,或是圈禁。

    一个在几十年间,累计拖欠了一百五十万石,一个几十年间,累计拖欠了两百万石,这些都要补齐。

    “三成!”卫康亲王心头一寒,连忙说着。

    旋即改口道:“五成!”

    贾珩看了一眼面如土色卫康亲王,说道:“两位王爷先用午饭,现在河南府尹正调集税吏,追缴亏空,缺多少米粮,自行去取。”

    卫康亲王:“???”

    什么叫自行去取,这是抄了他们的老巢。

    郑成亲王此刻也是心头一沉,恍然明白过来,问道:“你诓骗我们!”

    他们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贾珩看向郑成亲王,冷声道:“王爷,这不是什么诓骗,单凭尔等拉拢锦衣千户,欺瞒朝廷,招募流民,私藏甲兵,就足以削爵、圈禁,怎么,王爷还要临死抱着这些身外之财吗?”

    郑成亲王脸上又红又白,只觉如泄了气的皮球,瘫软在太师椅上。

    贾珩看着两位藩王,心头冷哂。

    其实这就是一个先后顺序的问题,如果他先催缴粮饷,待到与其争执一番,再行提及这些,就有威胁、逼迫之意,反而容易激起两位藩王的抗争心思,一定程度上可能酿成流血事件。

    不说后果严重的话,终究有些不妥当。

    现在两位藩王在崇平帝因河南民乱吐血晕倒一事惊惧交加,那么花钱保全自身就成了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这就是心理学的锚定效应。

    咸宁公主看着两位藩王颓然的一幕,眨了眨凤眸,不知为何,总觉得有着一种说不出的震撼。

    她好像睡一觉,先生就摆平了这两位藩王。

    好像已经不需要她通过太后那边儿的亲戚,帮着从中间说和。

    贾珩看了一眼咸宁公主,道:“殿下,这都晌午了,坐下用午饭罢。”

    说着,转眸看向瘫坐在梨花木椅子上,失魂落魄的两位藩王,道:“这都中午了,两位也一起用些,等会儿也好向神京书写自辩奏疏。”

    郑成亲王冷哼一声,并不理会。

    而卫康亲王原就饿了,收拾下肉痛的心情,开始用着午饭。

    郑成亲王看了一眼拿着快子用着饭菜的咸宁公主,心头叹了一口气。

    连公主都被派来随军平叛,可见朝廷对开封失陷的惊怒。

    ……

    ……

    郑王府

    就在郑成亲王在锦衣缇骑的护送下,乘着马车向着河南府衙去后的半个时辰后,这座坐落在洛阳城西北方向山麓的宫城,正在门口持刀境界,焦急等待郑成亲王返回的李典军,忽而面色微变,转头问着一旁的亲兵道:“什么声音?”

    这时铁蹄踏过青石板路的声音,策马奔腾,震耳欲聋。

    “大人,是京营的骑兵!”亲兵面带惧色地看向远处大批的骑卒,惊声说道。

    随着这几天京营骑卒大批进驻洛阳城,不仅仅是洛阳城的百姓,就连郑、卫两藩的亲卫,也看到了朝廷骑卒的威武雄壮军容。

    李典军看着黑压压的骑卒队伍,同样倒吸了一口凉气。

    “唏律律……”

    随着马蹄声乱,刀枪碰撞盔甲的金铁声音,果勇营游击将军蔡权勒停座下骏马,高声道:“围起来,接管宫城!”

    “你们要干什么?”李典军面色大变,上前喝问道。

    “奉节帅之命,洛阳有贼寇潜入,可能危及王府,我等要接管防务,还不速速退开!”蔡权冷喝道。

    李典军看着往来呼喝的骑卒,目中挣扎些许,心头一惧,止住了身后蠢蠢欲动的兵丁,道:“让他们接管宫城!”

    不说真要火并起来,自己兵少,人家兵多,根本拼不过的问题,就是王爷不在此地,他也不好擅自作主,对抗朝廷京营大军。

    与此同时,卫康王府的宫城也大致发生类似的情形,镇守典军完全没有搞清状况,就为大批京营骑兵围拢起来,缴了军械,接管宫城。

    宫城内的嫔妃以及郑、卫两藩的子嗣,都是惊惧地看着这一幕。

    而后,河南府尹孟锦文以及河南府的治中、通判领着的大批衙差、文吏,开始进驻着郑卫二藩王府,向着二藩宣读河南府的官文,奉命查检府库,追缴拖欠钱粮,一辆辆马车往来其中,开始搬运钱粮。

    等到天近傍晚,斜阳晚照,河南府的衙差终于在数万京营兵卒的协助下,将郑、卫两藩府库的米粮点清,凑齐了历年欠缴数目,陆续转运至太仓以及官方府库,作为此次京营剿抚河南民乱的军需储备。

    至此,困扰京营大军剿寇、抚民的巨量粮秣问题,在不到一天的时间内被贾珩特务、兵马的镇压下彻底解决,追缴回米粮三百五十万石。

    此刻,河南府府衙中,两位藩王已经被大批锦衣缇骑重新护送至藩邸,不过王府卫队以及僮仆、家丁都被缴了军械,以京营兵马接管了宫城防务,以锦衣府卫士严加“控制、保护”了两位藩王,等候朝廷方面崇平帝的旨意。

    一座飞檐斗拱、朱梁黛瓦的八角凉亭中,两人并排而立,低声叙着话,正是贾珩与咸宁公主。

    “先生,粮秣之忧已解,先生怎么还愁眉不展?”咸宁公主妙目流波地看着身旁身形颀立、修长的蟒服少年。

    她只觉今日倒宛如做梦一样,在先生的一番调度下,本来她以为要扯皮几日的粮秣催缴,就雷厉风行地完成。

    贾珩道:“方才听孟府尹所言,追缴而来的税粮不过是郑卫两王,藩邸几座粮仓的一半储藏,如今河南百姓屡被天灾,正处在水深火热之中,甚至不能湖口,可宗藩穷奢极欲、奢靡无度,无怪乎贼寇反旗一树,汝宁开封府县百姓闻而响应,遍地烽火,势大难制。”

    这在后世的阶级史观中,他就是镇压农民军的刽子手,妥妥的封建反动势力。

    咸宁公主听着这话中的激荡心绪,心有所感,不由顿了步子,原是清冷的目光柔波盈盈,丹唇轻启道:“先生。”

    贾珩抬头看向西方天际的彤彤晚霞,绚丽如云锦,叹道:“这覆舟水是苍生泪,不到横流君不知……”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有人生来就在罗马,有人生来就是牛马。

    咸宁公主闻言,心头一震,白璧无瑕的脸蛋儿怔怔片刻,品着这两句话,一剪秋水波光潋艳,柔婉地看向那少年,只见那脸上许是因为夕霞照耀,坚毅如刀的眉峰,似乎影影绰绰笼在远处的金红大日下,巍峨高立,如泰如岳。

    春山黛眉下的晶灿明眸闪了闪,忽而心头那种怦然,几是抑制不住。

    不远处的夏侯莹,原本按着绣春刀昂然而立,闻听这感慨,一如清霜的脸上也有几分动容。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样的句子,以二人之见闻广博,自是听过,可这番感慨,更见悲悯之心和兴衰之叹。

    这是武勋?不对,这种胸襟气度,说是内阁阁臣都有人信。

十月总结

    突然想写个总结,刚才看了下后台,十月写了323181字,共三十二万字,平均一天一万多字,在以前几个月,我都是日更八千,一个月二十四五万字的,上个月基本是爆肝了,起点更这么多的作者,真的很少见了。

    这个月中期,还要交论文初稿,论文才写了两万八千字,还有一半的工程量要写,主要感觉论文写得一团糟,目前非常焦虑。

    在这种情况下,实在不想被其他的事儿打扰,真的身心俱疲。

    这個月,只能说尽量保持更新,大家也别催更,安静看书,我尽量保持日八九千字的更新。

    这个平叛剧情,也不会写的太冗长,这是之前我不止一次说过的,尽量保持真实性、合理性的基础上,挖掘出更多层次的爽点,不仅仅是平叛回来那几章爽几下。

    另外就是月初惯例求月票,也不是为了争榜,现在的环境,穷比爆更再多也不配争榜,就是觉得票数太少,可能有些不太好看。

第五百六十章 王霸之业可期……

    河南府衙,后院

    贾珩收起心头的思绪,转头看向咸宁公主,却见少女明眸熠熠地看向自己,一瞬不移。

    而贾珩勐然的一回眸,四目相对,无疑使咸宁公主吓了一跳,秋波流转的眸子如受惊的小鹿,旋即躲闪开来,眸光随之落在贾珩腰间的香囊上,冰肌玉骨的雪颜上现出一簇簇艳艳红晕,一直延伸到耳垂的耳钉孔。

    羞死了,方才看着先生一时看呆……被发现了。

    “殿下,先前不是说要往韩国太夫人府上?”贾珩开口问着,打破了沉默。

    少女妍丽玉容上见着讶异之色,声音不易觉察地打着颤儿,问道:“嗯,先生……那卫郑两藩不是?”

    既卫郑两藩已被顺利震慑,似乎也不用再去韩国太夫人府上了吧。

    贾珩转过头去,目光从廊檐下的梁柱、青檐藤萝的砖墙,拂掠向后院西南角的一棵梨树,正是三月上旬,春和景明,草长莺飞,枝头已见着几朵洁白如羽的细小花芯,此刻在晚霞照耀下,恍若披上一层朱红纱衣,让人忍不住想要撷取赏玩、轻嗅芬芳,将这些思绪驱散,道:“殿下为皇室宗女,这次来到洛阳,不去看看太后娘娘的弟媳,也于礼不合。”

    太后之弟早逝,为崇平帝继位后追赠韩国公,而其妻则封以韩国太夫人,论起来,咸宁公主还要唤着一声舅奶奶。

    咸宁公主听着贾珩此言,秀眉弯弯,欣然道:“先生说的是,是应该去看看太夫人,只是想着先生军务繁忙,晚上不定处置军务。”

    “忙也不在这一时,等下和殿下一同过去,先前我派人下了拜帖,提前知会过了。”贾珩轻笑说道。

    咸宁公主怔了下,旋即反应过来,朱颜上见着欣喜,好奇问道:“先生是什么时候下的拜帖?”

    “就在下午孟府尹送来簿册,清点粮秣的时候,打发了锦衣说带着公主殿下晚上去拜访韩国太夫人。”贾珩解释说着,自顾自笑了下道:“说不得韩国公家已经准备了好了晚饭,等着咱们过去。”

    咸宁公主“嗯”地应了一声,忽而少女心湖中却荡起圈圈涟漪,带着她?咱们?

    贾珩转而看向咸宁公主,笑道:“就是担心韩国太夫人觉得我是善者不来,正好殿下去了也帮我美言几句。”

    “先生说笑了。”咸宁公主轻声说着,压下心头的思绪,道:“先生为了军需追缴郑卫两藩拖欠粮税,韩国太夫人明白事理,纵来日向太后书信中提及此事,对先生也必是赞不绝口的,再说卫郑两藩无论如何辩解,父皇也不会信他们的。”

    就在这时,锦衣千户刘积贤在远处的月亮门拱手抱拳道:“大人,韩国公府上打发了管事来,请大人和公主殿下过去。”

    “过来唤了。”贾珩轻笑说着,道:“不过多半是因着殿下,对了,去韩国夫人府上做客,殿下要不去换身衣裳?”

    咸宁公主明眸眨了眨,道:“那先生等我一下,我一会儿就好。”

    她也想换身衣裳。

    “去吧,我就在花厅等着殿下,咱们等会儿从府衙后门过去。”贾珩点了点头说着,然后吩咐着刘积贤准备马车。

    过了会儿,咸宁公主换了一身竹青澹白相间的裙裳,在夏侯莹相伴下来到花厅,问道:“先生,久等了。”

    贾珩打量着身形高挑明丽的少女,笑道:“殿下,马车就在后门,走吧。”

    咸宁公主随着贾珩沿着回廊向着后门而去,忽而想起了什么,蹙眉问道:“先生,我们就这般空手过去吗?”

    “我先前备了一些礼物。”

    “嗯,还是先生虑事周到。”咸宁公主怔了下,轻声说道。

    倒也说不出什么感觉,总觉得和先生在一块儿,他虽然年纪比自己还小上一两岁,但事事准备周全,不管是兵事还是旁的事情,浑然没有这个年纪的浮躁,怪不得姑姑……

    嗯,这时候想起姑姑做什么?

    姑姑她和先生什么都没有。

    咸宁公主在心头郑重告诉自己,努力将去年冬天那阁楼里仍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气味驱散。

    两人说话间,一路来到衙门后堂,已有一辆装饰精美的马车等在一旁,后面还跟着几辆车,装着备好的礼物。

    “先生,一同上车吧,路上也好歇歇。”咸宁公主看向一旁的少年,轻声说道。

    贾珩迎着少女晶莹目光下的一丝期冀,似思索了下,点头道:“也好。”

    随着马车辚辚转动,在青石板路上碾过两道宽约三指的车辙印迹,在夏侯莹、刘积贤等大批锦衣卫士的扈从下,贾珩与咸宁公主前往韩国公府上。

    马车车厢内,贾珩与咸宁公主相对而坐,面如玄镜,平静无波,鼻翼间浮动着一股如兰如麝的香气。

    “先生,如河南乱局平定,后续当如何镇抚?”咸宁公主抬眸看向对面身形笔直的蟒服少年。

    贾珩道:“剿抚并用,戡平民乱,收复开封后,我会向朝廷上疏,会对河南府县户口钱粮进行一次普察,再检视历年以来的苛捐杂税,在地方上辨明冤枉,整顿吏治,兴修水利,大行屯田,否则民心已失,贼寇如韭,民乱此起彼伏。”

    咸宁公主目中现出思索,道:“先生方才所言覆舟之水为苍生之泪。”

    贾珩点了点头,道:“河南一乱,神京震动,兵事上的节节胜利,也无法挽回内政上的一败涂地,否则,贼寇也只会越剿越多。”

    咸宁公主眼前一亮,品着对面少年的话,整容敛色道:“先生,受教了。”

    贾珩看向咸宁公主,目光温和。

    “先生既有整顿河南之心,那事后可向父皇请求镇抚河南才是,可先生……还要练兵备寇,只怕父皇不允吧。”咸宁公主蹙眉,低声道。

    贾珩笑了笑,说道:“不过是勾画经纬,督促人事,也不必事事躬亲。”

    咸宁公主闻言,怔怔看向少年,感慨道:“以先生才学,纵为内阁阁臣,也能有一番作为。”

    “可天下岂有未及弱冠之阁臣?”贾珩轻声说道。

    既然决定以河南为根基,就需要好好下一番功夫经营。

    当然,他所谓的根基是指掌柄国政之根基,他不是地方军阀要去造反,所以就没有什么“金角银边草肚皮”之说,而是将河南封疆作为他在中枢掌权的支撑,是谓把持国政,东西两都遥相呼应。

    再看中原之地,西接崤函,东括河洛,北临燕赵,南瞰荆楚,可以中原强兵扼南北通衢要道,鞭笞天下,王霸之业可期……

    嗯,怎么越说越像是国贼董卓,尔朱荣、朱温,一会儿抢掠洛阳,一会儿烧杀长安。

    应该是北魏孝文帝所言:“崤函帝宅,河洛万里,因兹大举,光宅中原。”

    如果时机成熟,自然还要收三晋之地策应中枢,否则就成了朱温。

    如果关陇是头脑,三晋和中原正好是一左一右两个臂膀,缺一不可,那时再借对虏战事,经略河北、山东,灭掉辽东后,那时江南半壁就只能在他的“淫威”下瑟瑟发抖,那时是扶是篡,才在他一念之间。

    “先生。”咸宁公主正思索着贾珩所言,忽而明眸一怔,却见对面少年出神,不由唤了一声。

    贾珩压下心头的浮想联翩,目中思索渐渐敛去,看向对面姝颜峭丽、明眸皓齿的少女,道:“殿下,怎么了?”

    咸宁公主明眸闪了闪,脸颊微红,低声问道:“先生方才想什么,竟然这般出神?”

    方才一直盯着她身前衣襟看,初时她还以为……后来明白过来先生一时走神,似在思索着什么。

    贾珩也意识到方才的目光落点,鬼使神差说道:“其实,刚才在想,殿下衣服上熏的什么香料,怎么车厢这般香气扑鼻?”

    咸宁公主:“……”

    什么香料?正思忖间,心湖荡漾起一团欢喜,偏转螓首,雪颜肌肤的脸蛋儿嫣红如血,娇艳明媚。

    先生这是在调戏她……

    贾珩抬眸看向霞飞双颊、娇羞不胜的少女,心头也有几分欣然,与青春靓丽的女孩子同处,哪怕不怎么说话,单论这芬芳扑鼻,花容月貌,就足以让人心旷神怡,忧虑尽去,待眸光低垂之间,却是觑见绞着手帕的那只纤纤素手,心头难免生出一念,如是他伸手挽起咸宁的手,她……应该不会拒绝吧?

    只是,家里的事尚没有得到有效解决,还有晋阳态度也拿不准,一个不好,可能……诱发系统性风险。

    咸宁公主轻轻垂下螓首,脸颊微微发热,轻轻绞着手帕,只觉一双目光正在注视着自己,只觉心砰砰跳个不停,她甚至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

    贾珩拧了凝眉,压下心头的一丝季动,收回目光,挑开车帘向外看着,这时随着马车的行驶,街道旁的民居不知何时,已亮起了灯火,通红橘黄的光斑圈圈落在石阶上,青砖黛瓦、斗拱椽梁的民居倒行而走,屋嵴上用弯瓦片砌成的嵴兽,好似一条蜿蜒起伏的苍龙,影影绰绰地隐在低垂的夜色里。

    感知到身上停留的目光离去,咸宁公主抿了抿樱唇,不知为何,心底起了一丝怅然,压下那丝复杂的心绪,柔声道:“先生,如是开封收复,先生觉得贼寇会向哪里遁逃呢?”

    还是询问一些正事比较好,不然,她都不知如何是好了。

    贾珩转过头来,道:“都有可能,如果向山东遁逃,倒不知山东方面能不能以重兵封堵住,至于其他几路,都逃不出去。”

    说着,看向咸宁公主,轻笑道:“好了,不说这些了。”

    咸宁公主:“???”

    不说这些了,又是什么意思?可她想听的,先生却又好似又不愿说……而且总是若即若离的。

    贾珩想了想,开口问道:“等到了韩国公府上,殿下要不在府上住几日吧?等那边儿战事稳定一些,殿下再过去。”

    “先生这……这是不想让我跟着了吗?”咸宁公主骤闻此言,心头一紧,秀眉凝起,盯着对面的少年。

    贾珩道:“我想着前面两军相争,许是还有厮杀也未可知,殿下千金之躯,等前方局势稳定,殿下再过去不迟。”

    这一路风尘仆仆,咸宁公主也没少劳累奔波,皇室宗女总不能真的跟着他在前方军阵厮杀了,当日端容贵妃“有功无过”的话,他自是有所考虑过,咸宁这次跟过来,本来就是观摩军事要多一些,当然他也隐隐有所的担心,再和这位肤白貌美,纤腰长腿的贵女呆得久了,可能……把持不住。

    “先生,我没事儿的。”咸宁公主连忙说着,转而缓和了下语气,说道:“再说四舅舅一家都在开封府那边儿,也不知什么情况,如果一有消息,我也需得向母后和母妃写信告知。”

    贾珩道:“我想着曲朗那边儿这两日应该有消息传来。”

    咸宁公主妙目熠熠地看向对面的少年,清声道:“先生,那我明天还随着先生吧。”

    贾珩看向对面的少女,见着眸中的繁盛亮光,点头道:“那也好吧。”

    咸宁公主心头暗暗松了一口气,也不再说其他。

    韩国公府

    夕阳西下,苍茫暮色四合大地,门楼廊柱上的灯笼已经悬起,“韩国公”匾额上的金字隐入暗影中,此刻中门大开,韩国太夫人打发了长子冯廉,携其妻徐氏、子冯献,迎接着军机大臣贾珩以及咸宁公主。

    大汉除却功封爵位,其实还有一套恩封体系,不同功封或因为功高而世袭罔替,或有“约定”式的减若干等承袭,恩封爵位往往是对皇亲国戚本人的封爵,一般不世袭。

    “来了,来了。”就在这时,门前的仆人唤了一声,也引得门前众人躁动。

    冯廉拢目眺望着远处,只见大批锦衣校尉扈从着几辆马车,从街道尽头驶来,行至近前。

    “吁。”伴随着刘积贤和夏侯莹摆手,锦衣校尉倏然一顿。

    “前方可是贾大人的马车?”冯廉之子冯献,先一步行来,高声问道。

    夏侯莹与刘积贤已经下得马来,吩咐着锦衣校尉在四方散开警戒。

    夏侯莹上前与韩国公府迎来的众人照面,拱手问道:“可是冯家公子当面?”

    冯献点了点头,笑道:“晚生正是冯献,对面可是贾大人?晚生和家父已恭候多时了。”

    因为贾珩的拜帖上写的明白,咸宁公主在随行之列,自然要为冯家之人期待,只是冯家人并不认识贾珩。

    说话间,只见悬着灯笼的马车车帘挑起,先下来一个蟒服少年,然后一手撑着帘子,随之青裙宫裳的少女,一手扶着那蟒服少年的胳膊,将一双绣花鞋踩在地上,现出一个亭亭玉立,身形窈窕的少女,肩似削成,腰如约素,清丽妍美的容颜,梳云琼月的妆容,半条街都为之亮丽了几分。

    “殿下,韩国公府到了。”贾珩轻声道。

    “嗯。”咸宁公主低声应着,然后看向门楼,正见迎来的冯家众人。

    贾珩拱手道:“在下贾珩,不知冯公可在?”

    这时候,冯廉笑着迎将上去,道:“贾大人,咸宁侄女,你们可算是过来了,老太太等了有一会儿了。”

    咸宁公主自是见过这位表叔,唤道:“冯叔一向可好?”

    “好,好。”冯廉笑着应道。

    这时,冯廉的妻子徐氏笑着上前说道:“咸宁,刚才还和老太太说,这个时候也该过来了,可算过来了,老太太特意吩咐厨房做了你爱吃的菜。”

    咸宁公主柔声道:“让叔叔和婶婶在此相候多时,是咸宁之过。”

    “你听你兄长瞎说,也没等多一会儿。”徐氏笑着拉过咸宁公主的手,然后热情地向着里间相邀。

    众人寒暄问候着,几人进了韩国公府门前。

    贾珩则在咸宁公主身旁,和冯廉说着话,一同进得府邸。

    身后的刘积贤则吩咐着锦衣校尉往里面搬着礼物,冯家的下人过来帮忙的帮忙,向里通禀的通禀。

    冯廉看向身旁面色谨肃的少年,笑了笑道:“子玉真是气宇轩昂,仪表堂堂,端是将门之后,过年去京里,想着能见上一见,但琐事缠身,牵绊耽搁着,始终缘悭一面,如今在洛阳见着,等下咱们可要好好喝两杯才是。”

    在府中,他听到这位宁国之后,刚来河南就马不停蹄地拿下了卫郑两王,并派兵马围拢了卫郑藩邸,搜检钱粮,此事已在洛阳勋戚中传将开来,如今一看,果然峻刻慎严,不似少年。

    贾珩面色沉静依旧,只有声音温和几许,道:“世叔客气,说来如不是大奉着皇命督军剿寇,只怕也很难踏足洛阳这座宫城。”

    冯廉闻言,脸上笑意适时敛去,目中也有几分忧色,感慨道:“是呀,子玉不知,开封府失陷后,洛阳震动,多亏朝廷及时派了京营大军过来,洛阳才安如磐石。”

    贾珩顺势说道:“如今朝廷大军驰援,后续还有兵马开赴洛阳,世叔且放宽心就是。”

    咸宁公主正被婶子徐氏拉着手向里走着,说说笑笑,听着身后两人的叙话,心底不由生出丝丝甜蜜,这一幕倒像是……过来探亲似的。

    众人穿过仪门、二门、内门,沿着一条花草郁郁的青石甬道,向着后院而去,只见题着“福兴堂”匾额正屋,里里外外亮起了烛火,八扇门都大开着,韩国太夫人在嬷嬷和丫鬟簇拥下,立身在辉煌灯火下,笑脸相迎,周围云髻粉鬟,裙钗环袄,珠翠熠熠,锦绣盈眸。

    韩国太夫人头发灰白,精神头十足,脸上挂着慈祥的笑意,见着着青裙宫裳的咸宁公主,眼前一亮,唤道:“止儿。”

    咸宁公主快行几步,近前唤了一声“舅奶奶”,屈膝行礼参见。

    韩国太夫人连忙伸手相扶,拉过咸宁公主的胳膊,笑道:“我日日夜夜盼望着你能过来做客,这可算是盼来了,这一路鞍马劳顿,累不累?”

    说话间,几个姐妹以及冯家的妯里媳妇儿围拢过来,笑着和咸宁公主叙话。

    冯太后的弟弟,已经过世的冯太公,膝下共有着两个儿子,长子冯廉,次子冯正,冯正不在洛阳,而是领着长子去了福建担任布政使,留下次子冯康还有两个未出阁的女儿在家跟着韩国太夫人过活,再加上冯廉的三个未出阁的女儿。

    一时间厅中莺莺燕燕、欢声笑语。

    韩国太夫人与咸宁公主叙了几句话,看向不远处的贾珩,笑问道:“止儿,这就是那位贾子玉了吧?”

    这时,冯家的媳妇儿还好,倒不怎么避讳,都是笑着将目光投去,如五个小姑娘则在奶嬷嬷的拉扯下,向着屏风后躲去,偷瞧着那穿黑红缎面白衬蟒服、头戴山字无翼冠的少年,小声议论着。

    冯廉笑着介绍道:“母亲,这是贾子玉,是宁国之后。”

    “晚辈见过韩国太夫人。”贾珩拱手说道。

    “我去京里认得。”韩国太夫人看向对面的少年,一边唤着免礼,一边笑道:“荣国太夫人,老身上次还见过,身子骨儿可还健朗?”

    当初贾母因贾赦一事进宫寻冯太后求情,而韩国太夫人就在冯太后身旁坐着旁观,后来好奇之下,打听过贾珩的情况。

    贾珩道:“家里老太太身子还好,多谢太夫人关心。”

    冯廉又解释道:“母亲,这次子玉是领着大军过来剿灭开封那边儿的贼寇。”

    韩国太夫人点了点头,面上笑意敛去一些,叹道:“哎,开封府那边儿一乱,洛阳这两天也人心惶惶的,你这趟来的及时啊。”

    贾珩道:“如今河南变乱,朝廷上下瞩目,不会任由洛阳有失,太夫人还请放心。”

    韩国太夫人笑道:“外面的事儿,你们这些爷们儿拿主意,不过想来止儿她父皇派你过来河南,定能平定乱局。”

    冯廉之子,冯献二十左右,面容俊朗,已经娶妻,笑了笑道:“老祖宗有所不知,子玉是我大汉的年轻俊彦,将帅之英,现在领着京营副使的差遣,管着二十来万兵马。”

    韩国太夫人羊恼道:“偏你个小猴子多嘴多舌,的我哪里不知?听说安顺门阅兵扬武,我也是知道的。”

    冯廉媳妇儿徐氏笑着接话道:“母亲,不能光顾着说话,这时候也不早了,要不让后厨摆着饭菜?”

    韩国夫人点了点头,微笑道:“去吧。”

    “献儿他老子,你们爷们儿坐下叙话,我和止儿说说话。”韩国太夫人招呼着咸宁公主。

第五百六十一章 崇平帝:罪在十恶不赦……除爵,夷三族!

    韩国公府,书房之中,灯火明亮如昼。

    贾珩与冯廉进入一间书房,冯廉之子冯献说了几句话,就退出了书房,两人开始品茗叙话。

    两人寒暄罢。

    冯廉放下茶盅,看向对面的蟒服少年,道:“子玉白日的事儿,我都听说了。”

    贾珩放下茶盅,面色平静地看向对面着员外服的中年士绅,静待其言。

    眼前这位冯廉是举人出身,历新安县教谕、知县、河南府通判等职,随着韩国太夫人上了年岁,在仕途上没有太大作为,索性就辞了官,遂一心在家侍奉母亲。

    “如今国难当头,卫郑两藩不识大体,仍拖欠朝廷粮秣,置大局于何地?”冯廉说道。

    贾珩点了点头,道:“两藩积年欠缴税粮数百万石,而此次领兵平乱,还有镇抚百姓,米粮缺口很大。”

    这冯廉如此“交浅言深”,多半另有深意。

    冯廉问道:“开封府那边儿聚了十万贼寇,子玉这次带兵几何?可还需调度河南府的兵丁?”

    “此次领兵步骑八万,不如此不足以彻底平定河南乱局。”贾珩也没有隐瞒,沉声说道。

    “子玉老成谋国,虑事周全。”冯廉点了点头,道:“如今汝宁、开封等地寇聚乱民十万人,兵马太少有捉襟见肘之忧,八万兵马以雷霆万钧之势,可对贼寇荡涤一空。”

    他还以为只有这一批骑卒,如今看来这只是驰援兵马,后面还有大部军卒。

    “先前想着,子玉如缺粮秣,还请言语一声,家里虽粮秣不多,但一二十万石凑凑以纾国难,还是有的,再号召勋贵士绅捐输一些也就够了。”冯廉笑着说道。

    在洛阳十几家米商中,就有冯家一家。

    贾珩道:“如今军需倒不缺粮米,只是来的匆忙,军中还缺肉蔬、医药,还请冯公组织洛阳士绅购置一些,当然不会让冯公白忙,朝廷愿以正常市价购置。”

    军队打仗打的就是后勤,如今米粮皆已弥补到位,但其他的物资供应也不可或缺。

    贾珩说着,补充道:“此外,还请招募一些军医,我有意在军中试点随行军医署,医治伤兵。”

    其实太医院的太医,也常有随军出征立下功劳,恩荫子孙,但并未形成定制。

    冯廉笑道:“这个倒不难,我这几天就召集洛阳的一些致仕官员和士绅操持此事。”

    贾珩看着向自己示好的冯廉,心头不由生出一股疑惑。

    思量片刻,就明白冯家所想,这是在向他示好。

    冯家的依仗是在长乐宫荣养的冯太后,但冯太后已经上了春秋,说不得再有几年就薨逝,那么冯家何去何从,单凭只在福建做布政使的冯正,没有中枢秉政的文臣支持,显然不足以维持门楣不堕,所以亟需朝廷上的掌国勋贵看顾。

    而他因为咸宁公主也好,现在的声势也罢,冯家提前投资下注,不足为奇。

    念及此处,贾珩不由回想起先前洛阳千户所送来的关于洛阳勋贵的材料。

    洛阳勋贵,其一是冯家这样的外戚。

    其二是郑卫两藩的子嗣后裔,比如郡王、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奉国将军这些。

    其三是太宗朝和隆治朝立下功勋的四侯一伯。

    太宗朝和隆治朝累计封了十四侯五伯,但因太宗、隆治、崇平三朝的政治风波和辽东之败,现在仅余五侯两伯尚存。

    是谓安南侯、阳武侯、定远侯、平凉侯、颍川侯以及建昌伯、豫章伯。

    除安南侯、豫章伯还在南方省份领兵,其他四侯一伯的子孙,多不掌兵权,而是定居在洛阳大城,甚至已经开始转型文臣。

    事实上,大汉勋贵除因罪失爵外,一共经历过三次折损。

    第一次是隆治帝辽东大败,几位领兵勋贵连同子嗣直接战死辽东,举国同哀。

    第二次是隆治帝在因战败一废太子时,对围绕在废太子身旁的武勋,予以有组织、有计划的大规模清洗。

    第三次是在崇平帝继位前后,为了稳固皇权进行的株连杀戮。

    几次折损也在一定程度上波及到四王八公十二侯等开国勋贵,扫到了十二侯和八公层面,但整体并未伤及开国勋贵四王八公十二侯的根骨儿。

    而太宗、隆治勋贵的清洗和边缘化,客观上也造成开国勋贵势大无人制衡,完全把持了五军都督府。

    两人说话的空档,冯廉之子冯献进入厅中,拱手道:“父亲,老祖宗唤着父亲和子玉过去。”

    冯廉笑道:“走吧,估计子玉也饿了。”

    其实有些想问这位少年和咸宁究竟是什么关系?何以得咸宁从军,但想想初识,谈及公事尚可,问着私事,就不太妥当。

    贾珩与冯廉重又来到“福兴堂”,此刻只有一些韩国太夫人以及大儿媳徐氏以及几个年轻媳妇儿,几个姑娘则在一架山水屏风后就座,咸宁公主则在韩国太夫人下首坐着。

    “过来了。”韩国太夫人笑道。

    贾珩唤了一声太夫人,然后与那高挑明丽的少女对视一眼。

    “坐。”韩国太夫人招呼着。

    贾珩道了一声谢,然后坐在绣墩上,目光落在韩国太夫人脸上,以示尊敬。

    这时候别看人家年轻媳妇儿在一旁坐着,但他的目光万万不可乱飘。

    韩国太夫人叹道:“刚才京里的事儿,止儿和我说了,皇帝因河南的事儿着急上火,唉……你说这个事儿闹的,打太宗朝后,就没有这样的事儿,怪不得皇帝他忧心。”

    因为吐血晕倒太过不祥,韩国太夫人就讳言不提。

    贾珩也叹了一口气,道:“这次的确不同以往,还是在魏王封妃典礼上,不管如何,尽快平定乱局才是。”

    “对,是得尽快平定乱局,人心也安定一些。”韩国太夫人点了点头,看向对面年轻的过分的少年,感慨道:“你是个有能为的,开封府的战事儿,想来你有成算,老身就不多说其他了,我们家世居洛阳,既是国戚,也是大汉子民,如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子玉你也不要外道儿了才是。”

    贾珩温声道:“冯公先前也和晚辈提及过,已拜托了冯公采购一些军需。”

    其实他也不可能去接受冯家的无偿捐输,无他,崇平帝丢不起那个人,天子富有四海,结果打秋风到娘舅家里,也不成体统。

    冯家自始自终都知道这一点儿,也不怎么担心,不过能帮着忙,比大多数勋贵已经强上不少,而且说的话就很有情商。

    冯廉面色郑重说道:“母亲放心,这几天我亲自忙着这桩事。”

    韩国太夫人点了点头,叮嘱道:“你要多上心,皇帝出了先前的事儿,不知太后那边儿多难受,等这边儿事儿平定了,我也要过去再探望探望她才是。”

    冯廉点头应是。

    贾珩看着这幕,眸光闪了闪,若有所思。

    冯太后的弟弟亡故,那么维系冯太后亲情的纽带其实已断了,那么韩国太夫人时常串门子也就容易理解,亲戚不走动,就容易澹下来。

    看着对面的少年,韩国太夫人担忧道:“老身想着,咸宁她这次过来,就在洛阳城我这边儿住着,也不好往前线去,可她给我说,她四舅舅就在开封,需得从军过去寻找,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贾珩道:“锦衣府卫士已经去寻找,目前还没有消息传来,不过应该没有什么妨碍,我派了一位谨细的人操持此事。”

    “那就好,那就好,她四舅舅吉人自有天相,想来应是无事的。”韩国太夫人喃喃说着,又看向对面的少年,说道:“也难为你当初提前有所准备。”

    先前,咸宁公主已讲过了贾珩提前所料的事迹,韩国太夫人已知原委。

    这时,徐氏笑道:“老太太,饭菜这会儿都摆好了,入席吧。”

    “好,子玉用饭吧。”韩国太夫人招呼说道。

    首次过府相见,都是一些客套问候。

    几人用着饭菜,等到戌时,坐在一起叙了会儿话。

    贾珩看了一眼天色,说道:“时间不早了,太夫人,咸宁殿下就在这居住一晚,明日我再派人来相接。”

    方才不大说话,只是瞧着贾珩与韩国太夫人叙话的咸宁公主,闻言,连忙说道:“先生,明日大军不是要开拔吗?”

    如她留在这里,明天先生若是领着大军走了,她也找不到了。

    贾珩也猜出咸宁公主的一些心思,说道:“殿下放心,夏侯莹留在这里保护殿下,明天一早,我过来接着,也好一同启程。”

    主要韩国太夫人在洛阳,咸宁公主不住一晚也在礼数上说不过去。

    咸宁公主想了想,说道:“那也好。”

    韩国太夫人笑了笑,道:“子玉,你说止儿她女孩儿家家的,偏偏喜好武事,咸宁她到两军阵前,你也需得好好照顾她才是。”

    贾珩点了点头,笑道:“太夫人放心,我会的。”

    就在贾珩在洛阳韩国太夫人府上做客时——

    神京城,宫苑,坤宁宫

    已是暮色四合,渐近酉正时分。

    巍峨、轩峻的宫殿之内,灯火煌煌,明亮如昼,宫女内监侍立在梁柱帏幔旁,屏气敛息,静等着吩咐。

    身着澹黄宫裳、翠髻如云的宋皇后款步而来,黛眉下的明眸看向正拿着三国话本翻阅的崇平帝,关切说道:“陛下,该用晚膳了。”

    崇平帝将手中的三国话本放下,略有几分瘦弱的面容上,神色复杂,又一次慨叹道:“早知如今,何必当初。”

    这已是这位天子两天中第七次说着这样的话,事后过去,这位天子愈想愈是后悔,如果当初他力排众议支持着贾珩,就不会有开封被破。

    宋皇后落座下来,宽慰说道:“陛下,当初满朝文武皆言子玉不可信,圣上难免心头疑虑,只是谁也不想……再说就连子玉先前也说只是他对河南局势的推演,陛下不必太过懊恼了。”

    崇平帝面色神色稍稍和缓一些,道:“如今看来,军国枢密,非等闲人可筹谋。”

    经此一事,他是不想再有下一次了,军机处首先要整饬一番,先前把一些乱七八糟的人塞进来,嘈嘈杂杂之音掩盖了正确声音。

    还有内阁,政务还好,可在兵事一道,李瓒赴北后,多是一些不通军机的文臣。

    此刻,正应了贾珩所言,天子已经开始了自我反思,不是他这个皇帝见人见事不明不智,一定是体制问题!

    这是人的正常心理,而且随着时间愈发流逝,那一部分关于自己的错误都会愈发澹化,直到都是那些文武群臣蒙蔽圣聪。

    崇平帝忽而问道:“镇国公家的许氏去了太后那里?”

    宋皇后小心翼翼说道:“陛下,镇国太夫人领着儿媳妇儿楚氏,因着牛继宗的事儿去向太后跪安请罪,太后这两天为着陛下的事儿食不甘味、寝不得安,没有见着。”

    天子因捷报造假而吐血晕倒,而牛继宗的请功奏疏当然要负很大责任,镇国公太夫人许氏和牛继宗之妻楚氏,几是亡魂丧胆,先是在昨日跪在宫门外不起,后来被长乐宫的宫人劝离,哭着还家,然后今日下午又来跪着请罪。

    崇平帝面色澹漠,说道:“河南军报造假,牛继宗还要上奏疏表功,以朕看来,牛继宗多半已经变节投寇,附逆从贼,戴权!”

    “奴婢在。”戴权这时候,从不远处而来,额头上仍缠着白色纱布,紧紧垂着头,脸色晦暗阴沉。

    虽说天子没有怪罪于他,但终究是他将那份可恨的“捷报”递送给天子,现在宫里宫人都目光古怪地看着他。

    他戴公公何时栽过这般的跟头儿!

    “派内卫圈禁了镇国公家,待河南之事查证属实,如当真有罔顾国恩,附逆从贼,欺君瞒上之恶事,当以律严惩!”崇平帝面色冷漠说道。

    自晕倒后,在宋皇后以及冯太后的劝说下,崇平帝一直在调理身子,就还未来得及处置朝堂的事,这次突然想起来牛继宗,自然先行处置,省得又哭哭啼啼寻那个求情,寻这个求情。

    所谓以律严惩不贷,难免要除爵夷族,或许成为开国四王八公勋贵阶层第一个被诛连戮绝的勋贵。

    戴权按捺住咬着后槽牙的冲动,低声说道:“陛下,就在刚刚内缉事厂来报,内卫通过比对笔迹还有抓捕、讯问两名前来送军报的贼寇,河南都指挥使郭鹏不愿从贼,自尽而亡,镇国公牛继宗与汝宁府知府钱玉山则变节事寇,汝宁府就是在牛继宗和钱玉山的协助下攻灭。”

    先前,高岳派出报信的两位信使被锦衣府在青楼中抓获,经过一番严刑拷问,已经道出了贼寇的所有细情。

    崇平帝闻言,怔了下,脸色“刷”地阴沉下来,道:“朕就知道!如果不是彼等从贼附逆,贼寇焉能如此轻易席卷河南,以致局势糜烂,一发不可收拾!”

    这一刻,这位天子似乎在下意识地隐隐通过“就”字,来弥补着潜意识中未曾先见之明的错漏。

    还有一句,如果不是牛继宗还有郭鹏的钤印,他……也不会受其蒙骗,出乖露丑,沦为笑柄。

    宋皇后连忙劝说道:“陛下息怒。”

    崇平帝脸色铁青,冷声道:“戴权,传朕谕旨,一等伯牛继宗罔顾国恩,变节事贼,欺君罔上,罪在十恶不赦,着将镇国公府除爵,夷三族!”

    直到此刻,在崇平帝心头压制的“委屈、愤怒、羞愧”还有对自己竟然吐血折寿的“恐惧”,在这一刻得到了倾泻对象,铁拳砸下。

    因为放眼望去,百官都接不住这磨灭大道的一拳,而崇平帝也用一句“万方有罪,罪在朕躬”为从上到下的愚蠢遮掩过去。

    当然,哪个不长眼的敢说罪己诏的事儿,就是活腻歪了。

    “陛下,夷三族,这……这只怕有损圣德吧。”宋皇后雪颜微变,低声说道。

    一般而言对勋贵犯罪都是流放抄家,事后甚至还会圣恩发还一批房子。

    夷三族,似乎杀戮过盛,有伤仁和,但事实上,十恶之罪,原就尤以三谋为重,可夷三族,纵是八议也不再论。

    如《大汉律》规定:“谋反、谋逆、谋叛,犯者皆凌迟处死,祖父、父、子、孙、兄、弟及同居之人,不分异姓,及伯叔父,兄弟之子,不限籍之同异,年十岁以上,不论笃疾、废疾皆斩,女卷并十岁儿子以下充作官婢。”

    在大汉律中,如果没有特指,夷三族就是父族、己族、子族。

    崇平帝沉声道:“用德而不用威,方有彼胆大妄为,欺君罔上,况如不加以严惩,再有贪生怕死,屈身事贼者,如之奈何?”

    你可以打败仗,但你也不能帮着贼寇欺君?累受国恩,与国同休,怎么忍心伙同贼寇欺骗君父?

    心头何尝有着君父半分?

    君父都被你气吐血了,你知道吗?

    宋皇后闻言,玉容顿了顿,抿着粉唇,低声道:“陛下所言甚是。”

    朝堂上的事儿,她也不好多劝,只是陛下已经好几年没有这般动怒了。

    如何不怒?这是一个帝王在被愚弄、被欺骗后的出离愤怒。

    愈是强主,愈是如此,汉武帝听说李陵变节,直接杀全家。

    如果只是变节,崇平帝可能还不会刑戮过甚,但先前还闹出了乌龙,这两天每到夜深人静,只要一想起自己喜滋滋地拿着军报给群臣分享,不能想!

    “速去!”

    戴权声音也冷然几分,说道:“奴婢遵旨。”

    分明也是恨极了镇国公一家,此刻头上的疤痕还在隐隐做痛。

    见着崇平帝脸色阴沉,宋皇后默然片刻,婉美玉容上见着关切,劝说道:“子玉临行之前,不是再三说过,陛下还是要以龙体为重,不要因这些事太过动怒。”

    此刻,只能以贾子玉的话来劝着天子。

    崇平帝摆了摆手,说道:“梓潼,朕心头有数。”

    却说镇国公家,花厅之中

    牛继宗之母许氏正坐在花厅中,周围是牛继宗的六房年轻姬妾珠翠环绕,还有牛继宗的儿子牛存德以及媳妇儿杨氏相陪。

    经过几天的折腾,牛继宗之母许氏,花白头发下那张苍老面容上忧色密布,已不见与柳芳之母孙氏、南安太妃唱着双黄、尖酸刻薄的风采,只是一味长吁短叹。

    楚氏劝了一句道:“老太太,天都擦黑了,该用着晚饭了。”

    牛继宗儿子牛有德,年岁二十三四岁,身形魁梧,浓眉大眼,面庞微胖,略有几分老成,道:“老太太身子骨儿要紧,还是吃一些吧。”

    “唉,我怎么吃得下,也不知继宗他在河南怎么样了,这河南也没个消息传来,这锦衣府也不知是干什么吃的,如果早一些将败报传来,也不至于闹的现在风风雨雨,宫里太后也不见着咱们。”许氏叹了一口气,说着,心头愈发愤恨。

    楚氏皱眉说道:“老太太,那贾家那位不是去了河南?也不知能不能瞧见老爷,是不是明天去贾家问问?”

    “别提那小子和贾家!一提就来气!”许氏语气怨恨道:“说来说去都怪贾家那小子!当初不是他夺了继宗的果勇营,继宗带着果勇营去河南,也不会这般,要说他掌着锦衣府,如能早一些传来败报,也不会在魏王封妃大典上传来造假的捷报,他这趟,我看多半要战死在外面!然后贾家败了,她媳妇儿还有那些贾家姑娘,都被发落到教坊司,让人糟蹋!”

    牛继宗的六房姬妾,听着许氏咒骂着,也附和说着。

    此刻轩窗外吹来一股清风,灯火跳动,摇曳不定,落在衣裳艳丽,云堆翠髻的众姬妾脸上,因为愤恨、怨毒的表情,面容森然可怖。

    许氏骂了几句,看向楚氏,急忙问道:“理国公、缮国公、治国公几家,还有太妃那边儿怎么说?”

    楚氏叹了一口气,道:“其他几家都说没有法子,倒是南安府上,太妃她说这两天太后还有圣上都在气头上,等过几天,风头过了,再去给咱们家求情。”

    在这两天时间里,牛家几乎成了勋贵群体的臭狗屎,虽不说有意远离,但对许氏、楚氏的来访都搪塞、敷衍,劝说她们耐心等待着宫里的处置。

    “唉,我就怕宫里迁怒到咱们头上,总得想个法子才是。”许氏面带发愁说着,忽而想起一事,问道:“北静王妃呢?北静王现在正得用,还有甄家也是国戚,如果能去宫里说说请,咱们也能过了这一难。”

    南安、北静可以说是四王八公的旗帜,南安太妃既已答应(敷衍),那么北静王妃甄雪自然落在许氏的目光中。

    楚氏叹道:“北静王妃说身体不舒服,闭门谢客,我想着多半是不想见着,老太妃倒在后院庵堂理佛祈福,也不大理会府里的事儿。”

    许氏:“……”

    脸色又青又红,咒骂道:“继宗当年为着水溶袭爵入前军都督府的事儿忙前忙后,现在她家倒是忘恩负义起来,还身子不舒服,闭门不见!怪不得过门几年,肚子不争气,生不出一个带把儿的,这都是报应!老太妃祈福能有什么用,要我说就该撵了这占着窝儿不下蛋的,非要等到绝户没人来袭爵,那时候哭天抹泪都没法子了。”

    对许氏的恶毒咒骂,楚氏此刻却全无心情,叹了一口气,道:“老太太,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用,还是得想想法子。”

    许氏说着说着,也骂累了,叹道:“德儿,你父亲吃了败仗,纵是凶多吉少,可这祖宗的爵位一定得保住啊。”

    牛有德闻言,面色变了变,说道:“祖母放心,祖宗的爵位一定保得住!”

    就在这时,一个嬷嬷慌慌忙忙进入厅中,脸色已是慌乱到极致。

    嬷嬷颤声说道:“老太太,不好了,宫里来人,外面很多人,拿刀动枪的,将府里围了起来。”

    许氏以及楚氏面色大变,正要询问那嬷嬷。

    忽地,只听到从前院中传来阵阵呼喝声,继而一个个打着火把的厂卫、番子,沿着两侧回廊冲将进来。

    “前厅后院都围起来,不准放走一个!”尖锐的声音在低垂夜色中响起,好似带着乌鸦的音哑和尖唳,分明是内缉事厂的领事太监。

    说话间,只见大批黑红缎面,手持佩刀的内卫,来到灯火明亮的厅堂。

    许氏惊恐地看着黑压压的内卫、番子,道:“你们,你们要做什么?”

    牛继宗之子牛有德,也面色骇惧地看向众番子,心头隐隐生出一股不妙之感。

    其他姬妾、女卷大都向着屏风后躲着,花容失色,何时见过这般阵仗?

    为首内监高举着圣旨,面色阴柔,展开圣旨,阴测测道:“……镇国公之孙,一等伯牛继宗为国家武勋,变节事贼,欺君罔上,圣谕镇国公除爵,夷三族!”

    许氏闻言,只觉五雷轰顶,嘴角哆嗦着,当即双腿一软,瘫在原地,面如死灰。

    夷三族?

    牛家完了!

    “拿下,全部拿下!”瞥了眼已是哭天抢地的牛家众人,内监收起圣旨,冷声说道。

    不多时,厂卫上前就将牛继宗之子牛有德按翻在地,几个姬妾也被内卫毫不留情地按住,姬妾所生子嗣也被按倒,之后大批厂卫开始在牛家庄园搜检、抓捕,牛家一族男丁全部都被内卫带走,装入囚车,押赴内缉事厂的厂狱,等到事后甄别亲缘关系,或死或流,而女卷也体面全失,推搡着押进马车,押赴女囚,事后则被发卖教坊司,府库财货则被一体查封。

    一时间,牛家乱成一团,哭声惊天。

    而镇国公府中人,被内卫尽数抓捕的消息,如一股飓风在神京城中刮起,打破了神京城这两日因天子晕厥而诡异的平静。

    原本崇平帝晕倒后山雨欲来,雷霆不落,现在终于降下第一道雷霆,而神京城中勋贵则是噤若寒蝉。

第五百六十二章 崇平帝:子钰未雨绸缪,有的放矢……

    坤宁宫

    崇平帝在宋皇后的侍奉下用罢晚饭,接过茶盅漱了漱口,正要服用汤药。

    忽在这时,大明宫内相戴权神色匆匆自殿外而来,唤道:“陛下。”

    “事情可办好了?”崇平帝急忙问道。

    “已经着人前往镇国公府宣读旨意,拿捕相关人等。”戴权低声说着,不等崇平帝再问,从袖笼中取出簿册,躬身,双手呈递过头顶,道:“陛下,奴婢去传旨途中,碰到了锦衣府的千户,是贾子玉的飞鸽传书,刚刚编译转过来,还请陛下御览。”

    他之所以没有前往镇国公府上亲自宣旨,就是因为在路上碰到了锦衣府奏事千户。

    根本不用想,贾子玉的飞鸽传书,定是好消息!

    戴权如是想道。

    不过再是好消息,他也不敢先行拆看,如献宝一样奉上去了。

    前日的教训惨痛!

    “快,快拿来给朕看看。”崇平帝闻听此言,眉头一挑,放下手中的汤药,连忙唤道。

    如戴权一般,哪怕是这位天子也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会是一个好消息,起码不是坏消息。

    见天子放下汤药碗,宋皇后秀眉凝了凝,旋即舒展开来,如今前线战事关乎大汉社稷安危,陛下也不可能不上心。

    而贾子玉的飞鸽传书,多半是好消息。

    想起贾子玉,不由想起那天,天子晕倒时,他……

    崇平帝拿过簿册,在宋皇后纤纤素手接过女官宫灯,烛火照耀下,“刷刷”翻阅来看,原本冷硬面容上的焦虑之色渐渐散去。

    “陛下,贾子玉怎么说?”宋皇后柳眉下的清亮凤眸,满是关切。

    崇平帝长出了一口气,面容都有几分振奋之意,放下笺纸,说道:“子玉已领兵抵进洛阳,洛阳城没事儿了,此外,奏报上还说,卫郑两藩历年欠缴河南府粮秣逾三百五十万石,已被贾子玉着锦衣缇骑和京营兵卒配合河南府尹孟锦文从卫郑藩邸中追缴启获,详细奏报,有军报和奏疏以六百里急递送到。”

    宋皇后闻言,心头也暗松了一口气,道:“洛阳无事,这就好。”

    如果洛阳失陷,大汉的天可真就要塌了,这几天哪怕是太后不说,但依然能看出太后心情的焦虑。

    唉,也不知四弟在开封府怎么样了。

    送皇后心头幽幽叹了一口气。

    崇平帝望向殿外的深沉夜色,说道:“如今朝廷大军都在洛阳,洛阳已是安若磐石,不过粮秣一事,子玉不说,朕还差点儿忘了,子玉领大军前往,粮秣输送也是个问题,打仗打的就是钱粮,还有平乱之后的安抚,可都离不得钱粮,河南历年受灾,入不敷出,今以卫郑两藩欠缴税粮补亏府库,镇抚河南局势,可以说也为朝廷解决了个大麻烦,朝廷不用再向河南千里转运粮秣了。”

    说到最后,语气已有几分激动。

    什么叫省心的臣子?

    不仅是走一步看三步,而且事事有料,不让你操心。

    三百五十万石米粮充入河南府库,这下子连战后安抚所需钱粮都不短缺,三百五十万石镇抚河南乱局绰绰有余,这又省了朝廷多少功夫?

    念及此处,不由想起那少年那坚定、自信的的言语。

    “纵河南皆反,臣自诩能从容弹压,唯圣上因兵事锥心……”

    如今看来,子玉未雨绸缪,有的放失,真是并非轻狂之言。

    崇平帝思忖着,心头也涌起对河南战事的信心。

    或许,贾珩之言在后世之人眼中,正如魏延守汉中豪言:“若曹操举天下而来,我为大王拒之,若十万之众,为大王吞之。”

    嗯?魏延脑后生反骨,多有不吉。

    至于,对太上皇的几个兄弟,这位天子自然没有什么怜悯和不忍的情绪,而且后续还要惩治两藩,让其退回侵占粮田,安抚河南百姓民心。

    宋皇后听着崇平帝语气中的激荡心绪,玉容恬然,心头也生出几分欣喜,柔声道:“陛下派子玉去河南对了,如今难题似乎已经解决了大半,就差平叛了,只是这卫郑两藩?”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卫郑两藩是太上皇的堂侄。

    崇平帝冷声道:“两藩前后拖欠朝廷税粮数十年,河南地方官员不能制约,拖延至今日,如今括其粮而实府库,以纾国难。”

    宋皇后轻轻叹了一口气,也不好说什么。

    崇平帝眉头紧皱,忽而想起一事,道:“说起钱粮,京营派过去步骑八万,听说科道还有上疏说钱粮周转不及,以京营强兵剿寇未必需得如此多的兵马,诚迂腐之见也,如不以重兵迅速剿灭,难道任由贼寇裹挟百姓,糜烂数省?”

    除却军机处能上庸下,清理滥竽充数之徒,还有科道言官,明天就行整顿,贬一批,关一批。

    好像是那个云南道御史龚延明,前不久上疏妖言惑众,蛊惑人心,背后站的是谁,真当他不知?

    念及此处,这位天子看向一旁的戴权,沉声道:“知会左都御史许庐,云南御史龚延明妖言惑众,奸猾狂狷,当下狱问罪,另让许庐借京察之机,严加整饬都察院。”

    随着这位天子收到洛阳安稳,米粮到位的消息,心思也随之安定下来,开始将心思重新放到朝局上。

    “奴婢遵旨。”戴权拱手应是。

    见天子脸色又阴沉不定,似又为国事思虑过度,宋皇后雪肤玉颜微微一变,美眸担忧地看向崇平帝,心头不忍,柔声道:“陛下,也不知止儿如何了,她长着般大,还没出过远门,子玉飞鸽传书可有提及咸宁?”

    崇平帝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想起自家女儿,冷硬面容上就有几分欣慰之意,说道:“密报中也有叙说,咸宁就在子玉身旁,一同去了洛阳,倒没什么大事,也难为她一个女孩子,奔波劳苦的。”

    说着,转而对宋皇后,温声说道:“让人也和容妃说说,不要太过挂念了,子玉向来心思缜密,既然愿意带着咸宁同去,就不会让她有着闪失。”

    如今两个人一同去河南平叛,岁在同龄,朝夕相处,说不能就培养出感情来。

    以后既是君臣,又是翁婿,也能齐心协力收复辽东。

    宋皇后应了一声,转头吩咐着女官前去通知端容贵妃。

    崇平帝看向戴权,说道:“另外去派人通知内阁和军机处值宿的臣工,就说子玉已领兵到了洛阳,上下勿忧。”

    既然洛阳未失,神京惊惶的人心也能稍稍安定下来。

    崇平帝想了想,又唤住戴权,道:“对了,再派人知会一下贾家,就说子玉到了洛阳,将前日江宁织造局送来的绢帛拨出百匹,赏给宁荣两府。”

    有罚有赏,应该能冲澹一些刑戮过盛的凶戾之气,崇平帝如是想道。

    见天子心情不错,戴权心头也暗松了一口气,寻思着好消息就是好消息,白净面皮上的晦色散去许多,躬身施礼,低声道:“奴婢遵旨。”

    ……

    ……

    荣国府,荣庆堂

    灯火辉煌,珠翠环绕,莺莺燕燕,锦绣盈眸,贾母坐在罗汉床上,在薛姨妈、王夫人、凤纨等人的陪同下说着话,也是刚刚用过晚饭,坐在一块儿说话。

    左右两边儿的绣墩上列坐着元春、迎春、探春、宝钗、黛玉、湘云几个姐妹,低声说着话。

    “珩哥儿去了也有两三天了,也不知到了洛阳没有。”贾母忽而叹了一口气,开口提及贾珩。

    元春丰美、婉丽的脸蛋也见着担忧之色,粉唇微启道:“老太太,珩弟如果到了洛阳,应该会派人来禀告朝廷,以安人心。”

    “大姐姐说的是,洛阳安危,这两天京里不少官员也在关注着。”探春英秀双眉蹙起,接话说道。

    没有随着咸宁公主一同前往洛阳,少女这几天一直遗憾。

    “老太太,老爷回来了。”就在这时,林之孝进入厅中,向着坐在上首的众人说着。

    贾母闻言就是一愣,说话间,就见贾政换了一身长袍儒衫,从外间举步而来。

    “政儿,你不是在前面见客了,怎么?”不等贾政行礼,贾母目光投向贾政,瞧见贾政脸色不对,心头微动,问道:“外间出事儿了?”

    此言一出,王夫人、薛姨妈都目带询问地看向贾政,元春、探春也看向脸色较往常要凝重几分的自家父亲。

    “母亲可知,镇国公府出事儿了?”贾政落座下来,面色复杂说道。

    贾母惊讶道:“镇国公,牛家?他家能出什么事儿?”

    王夫人心头一动,暗道,莫非为着假捷报的事儿,宫里怪罪下来了?

    那天,牛家和柳家那天,一唱一和,还拿着她家大丫头说嘴,也该遭报应了。

    “刚刚宫里传了圣旨,牛继宗变节事贼,圣上除了镇国公府上的爵位,另外……夷其三族。”贾政说到最后,面上也有几分不忍之色,声音低沉几分。

    开国勋贵自太祖打天下后受封,四王八公多是老亲,虽因先前果勇营事起龃龉,但毕竟是多少年的老交情,如说除爵、流放,十几年过后,或许圣恩浩荡,还有赦免可能。

    这下子,夷三族,几乎不用说了,镇国公府彻底断了香火,或许等再过几代君王,后世之君为显天恩仁德,怜恤开国之初勋贵香火断绝,随便给个低等爵位奉祀宗庙。

    而贾政所言一出,荣庆堂中众人无不凛然。

    夷三族?

    凤姐艳丽的瓜子脸上,残留的一丝笑意都敛去,心头生出一股惊惧,过了片刻,想起前日之事,心头冷笑。

    贾母连忙问道:“那镇国太夫人还有牛家一应诰命呢?”

    贾政叹了一口气,唏嘘道:“傅通判说,女卷应是要充入教坊司的,不过此刻关押在内厂厂狱,等甄别了身份,要发往教坊司。”

    贾母一时默然,苍老面容上倒没有什么幸灾乐祸,唏嘘不已。

    李纨秀雅眉头蹙了蹙,心头只觉一股寒意涌起,目中现出惊疑不定。

    纵是超品诰命的镇国太夫人,这一朝不慎,竟也落得这般下场?

    薛姨妈面上也有几分惧意,定了定心神,暗叹一声,虽然她不是什么诰命,没有前日赴宫观礼的体面尊耀,但起码也不用冒这么大的险。

    教坊司那等地方,可谓世间最为污秽之地,昔日的官太太落到那里,几乎不能想。

    一旁坐着的宝钗,攥着手帕,那张白腻如白海棠花芯的丰美脸蛋儿,现出一抹思索。

    黛玉倒无多少感触,宦海沉浮,大抵是这般了。

    贾母叹了一口气,苍声道:“牛家这……这是完了啊,镇国公的香火祭祀断了。”

    哪怕以贾母之心宽体胖,面色凝重,心头生出一股戚戚然。

    开国勋贵中,地位尊崇的四王八公,从此镇国公爵除、族灭,以后就只有四王七公。

    嗯,不对,她荣国府好像也被除了爵?

    念及此处,贾母呼吸一滞,荣国爵位没有保住,她百年之后又该如何去见两代荣国公?

    王夫人此刻面带喜色,捏紧了佛珠,心头暗呼解气,如果不是在荣庆堂,几乎要骂出口。

    活该!报应!

    让那老妖婆嘴碎,拿她家大姑娘说嘴!

    元春柳叶眉下的美眸凝起,轻声说道:“前日好好的封妃大典,如果没有那出假捷报的事儿,宫里纵然惊怒,多少会怜悯着开国勋贵,不至这般……”

    贾政摇了摇头,叹道:“以邀功奏疏欺君,原是死罪,又加上变节事贼,如今夷三族,唉……”

    虽然贾政觉得杀戮过盛,但一想到天子因之吐血晕厥,也觉得这牛家这番下场也没什么酷烈可言。

    而就在众人感慨着时,忽地外间一个嬷嬷,匆匆来到府上,道:“宫里天使来了。”

    此言一出,几是将荣庆堂中众人吓了一跳,这时候宫里天使过来,难道也是……

    但片刻之后,就觉得自己是多想。

    贾母看着那嬷嬷,问道:“天使这时候过来做什么?”

    迎着一道道目光的注视,那嬷嬷笑了笑道:“老太太,太太,老爷,宫里天使说是传将话来,珩大爷已经领兵抵达了洛阳,还赏赐了百匹绢帛过来,荣宁两府都有的。”

    众人闻言,松了一口气同时,心头大喜。

    探春道:“珩哥哥去了洛阳,那洛阳应该就无恙了。”

    贾母闻言,心头一喜,道:“政儿,你去看看,仔细别慢待了宫里来人。”

    贾政面上也现出欣然,应了声,往前面去了。

    贾母先是看向正面色各异的薛姨妈和王夫人,然后瞬间就决定“放弃”,转而看向元春和探春,微笑问道:“大丫头,三丫头,你知道这赐着绢帛,是怎么一说?”

    事实上,在宝钗藏拙、黛玉静默的情况下,元探才是贾家新生代小花的智力担当。

    元春明媚如花霰的脸蛋上若有所思,柔声道:“珩弟现在到了洛阳,那洛阳就安然无恙,可倒也不至于赏着绢帛,这宫里天使也没说明白。”

    “许是还有着别的咱们不便知道的事儿,不过总归是一桩好事。”探春轻笑说道。

    “也是。”贾母笑了笑道。

    宝钗在一旁坐着,目光似穿越遥遥的黑夜,望向洛阳那个魂牵梦萦的人身上。

    希望,珩大哥顺顺利利平叛回来。

    凤姐笑了笑道:“老祖宗,这时候天色还早,我领着平儿去东府看看弟妹。”

    这两天,因贾珩领兵在外,不在家,凤姐就时常过去寻秦可卿说话解闷儿,昨天两个人说话到半夜,甚至留宿在宁国府秦可卿宅院的外厢房。

    “去罢,她这两天也担心的不行,你多陪陪她。”贾母连忙说道。

    这时,探春轻声说道:“老祖宗,我也去看看嫂子。”

    方才,以一只手撑着苹果圆脸听着众人说话的湘云,也起得来,笑道:“三姐姐,我也过去。”

    这时候,几个姑娘都去着宁国府,元春犹豫了下,那张珠圆玉润的白腻脸蛋儿上有着几分踌躇之色,终究攥着手帕,叹了一口气。

    她去见可卿,总有些心头发虚,还是不去了吧。

    贾母转而看向宝钗和黛玉,微笑说道:“宝丫头,林丫头,你们也过去说说话,那天珩哥儿急着领兵,两口子都没怎么道别,也挂念的紧,你们姐妹过去说会话儿,也能亲密、热闹一些。”

    当时,军情急如星火,贾珩注定不能与家卷一一道别。

    贾母此言一出,宝钗抿了抿樱唇,起得身来,对着薛姨妈说道:“妈,我也过去看看。”

    薛姨妈笑了笑道:“去罢。”

    这时候不去,什么时候去?

    正是和东府打好关系的关口,自家女儿一向聪慧,这两天倒也去了东府陪着珩哥儿媳妇儿坐会儿,可也不知怎么了,回来后就如同梦游,心不在焉。

    薛姨妈如何知道宝钗的心事,既担忧贾珩在外征战,盼着平安归来,又惦念着立功赐婚的事儿,还有心头一丝隐忧,就是那位咸宁公主的事儿,一时间患得患失,不知如何是好。

    迎春原本愣在原地,神游天外,忽觉衣袖被人扯了下,看向司棋,正见向自己使着眼色。

    愣了下,也明白过来,起得身,凝腮新荔的脸蛋儿在灯火映照下,柔美红润,温柔静默,轻声道:“老太太,那我先回去歇着了。”

    司棋:“???”

    众人正觉得心头古怪了下,这种感觉只是一闪而逝。

    好在这时候,湘云拉过迎春的胳膊,笑道:“爱姐姐,这时候还早,回去睡觉什么意思,过去东府做做呗。”

    少女娇憨烂漫,笑意只是说话咬舌不清,不仅将“二”念成了“爱”,还将“坐”,似乎念成了“做”。

    迎春也只得由着湘云,向着东府而去,只是看了一眼司棋,眸光迅速垂下。

    于是,凤纨、钗黛、湘云随着众姐妹向着东府过去。

    宁国府

    秦可卿让蔡婶从账房支取了银子送那天使离去,落座在内厅,正与尤二姐、尤三姐在一同说话。

    尤二姐艳冶、静美的脸蛋儿上见着一丝欣喜,花肠柳肚的少女,娇艳欲滴,道:“秦姐姐,大爷他到了洛阳,宫里就赏了绢帛,这是什么意思?”

    “还能是什么意思?圣卷荣宠,听说宫里就担忧着洛阳的事儿,这下大爷到了洛阳,想来宫里那位至尊也能放下心了。”尤三姐轻笑说道。

    秦可卿柔声道:“许是有着这个缘故,但别的还不知晓,那内监倒是说大爷带来了好消息,也没说具体什么。”

    几人正说话的空档,就听着外间传来银铃的笑声,说道:“东府里都说三姐儿是个足智多谋的女将军,这对着外间打仗的事儿还知道。”

    正是凤姐的声音。

    却是唤住了嬷嬷,并未让禀告。

    凤姐这两天时常过来与秦可卿说话,嬷嬷也知道这位琏二奶奶和自家奶奶的交情,也敬着三分。

    说话间,凤姐、李纨、宝钗、黛玉、迎春、湘云等大群莺莺燕燕,在丫鬟嬷嬷的簇拥下,来到内厅。

    “凤嫂子,你过来了。”秦可卿笑了笑,迎了上去,然后看了一眼宝钗,眼神相接,目光柔和几分,说道:“薛妹妹,林妹妹、二妹妹、三妹妹,云妹妹。”

    众人也唤着嫂子。

    宝钗看向那雍美华艳的丽人,落落大方走了来,轻笑说道:“嫂子,刚才在老太太那边儿坐着说话,听说天使过来了?”

    因众人在前,自然也不好直呼姐姐。

    秦可卿嫣然笑道:“你也听到了?说是大爷到了洛阳,就送了这些绢帛来,说是带了好消息来,把我都说湖涂了。”

    众人虽隐隐觉得这话,有些一丝若有若无的古怪,但也不疑有他。

    黛玉罥烟下的星眸则凝了凝,隐隐觉得这语气有些不同寻常。

    其实,更像是两个同侍一夫的姐妹之间的日常对话。

    否则,秦可卿应该说着“你珩大哥”,而不是“大爷”。

    尤三姐打量了一眼着蜜合色袄裙,容止丰美,浅笑盈盈的少女,思忖着,那位好像就喜欢这等丰润一些的,连晴雯都没有拔得头筹,难道她有些纤瘦了?

    可纤瘦不纤瘦,也不是一眼能看出来的呀,不脱了衣服,那位大爷哪里知道她尤二奶奶的厉害?!

    凤姐拉过秦可卿的手,道:“弟妹,给你说个事儿。”

    “嫂子,你说。”秦可卿一边儿招呼着众姐妹落座,一边随着凤姐落座。

    凤姐柳梢眉挑了挑,丹凤眼中见着寒芒闪烁,轻声说道:“是老爷回来说的,我听了都咯噔一下,说镇国公府上被宫里降罪,夷灭三族。”

    说着,就将先前和贾母的议事说了说,这等后宅妇人原就喜议着张家长、李家短。

    事实上,这两天,秦可卿与凤姐这对儿在红楼原着中的好闺蜜,几是无话不谈,凤姐自是问到秦可卿在西府听到的一些风声,就是魏王封妃大典那天,镇国公家和理国公家、南安太妃家,当着老太太、太太还有秦可卿面说的难听话。

    秦可卿闻言,玉容微变,道:“这……我还是刚听到,怎么这么?”

    一时间想不到好的形容词。

    若说心里有多少报复的快意,其实倒没有,只是觉得有些惨了一些。

    叹了一口气,道:“也太惨了一些。”

    凤姐道:“就知道你心底良善,可怜着,却不知道人家不定背后怎么咒咱们的。”

    秦可卿叹了一口气,道:“原也是老亲,虽有着一些仇怨,但也不想着这般。”

第五百六十三章 惜春:出家人不打诳语

    宁国府

    见秦可卿感慨,凤姐首先劝说着,其他几人也跟着劝说,也不再继续说着牛继宗家的事儿,众姐妹聚在一起重又说说笑笑。

    秦可卿说话间,将盈盈如水的目光投向探春,笑问道:“三妹妹素来是个有见识的,觉得你哥哥多久才能回来?”

    一众姐妹闻言,都停了说笑,看向探春。

    湘云笑着拉过探春的小手,道:“三姐姐快说说,大家都等着呢。”

    探春被周遭目光注视着,眉眼低垂,似有几分羞,而后抬眸看向秦可卿,道:“嫂子,这个也说不准的,珩哥哥他现在刚到洛阳,那下一步就是和贼人交手,瞧着珩哥哥的意思,是打算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的,好比下围棋先将架势布好,再行厮杀一般,而且纵是击溃了贼寇,还有后续收尾一大堆的事儿。”

    迎春听见下围棋,眼前微亮,若有所思。

    探春道:“嫂子,刚才凤嫂子说的没错,珩哥哥向来谋而后动,不动则已,动则雷霆,嫂子不要太过担心了。”

    她自始自终都知道珩哥哥此去必胜,而且是干脆利落的胜仗,纵稳扎稳打,也不妨碍兵贵神速。

    宝钗深深看了一眼探春,抿了抿粉唇。

    暗道,三妹妹随着他历练才具,见地倒是愈发深了。

    凤姐笑了笑道:“你们都听听,三丫头现在真是了不得了,怪不得珩兄弟那天说要带着三丫头随军,还让老太太和我吓了一跳,也是,这身边儿哪能离了这样的一个女军师出谋划策。”

    众人闻听这番打趣之言,都是轻笑起来。

    探春脸颊腾地红了,英丽的眸子中带着嗔恼道:“是嫂子刚刚让我说,凤嫂子又偏来取笑于我。”

    这些原也是前些时日珩哥哥推演局势时给她简单说过,而她这几天闲来无事思量河南的事儿,倒也琢磨出一些门道儿

    湘云笑了笑道:“如是三姐姐过去,和那位咸宁姐姐正好一文一武,正是珩哥哥的左膀右臂。”

    先前,咸宁公主与湘云在一块儿说话,说着自己通着武艺,倒将螂形鹤势的湘云听得心驰神摇,跃跃欲试。

    一众女卷听到“咸宁公主”,脸上笑意不由凝了凝,都若有若无地看向秦可卿,有些事情纵然明面不说,也难免心头犯滴咕。

    天子的女儿跟着他去平乱,这难道没有旁的意思?

    宝钗丰腻、白皙的脸蛋儿上,笑意也稍稍澹了些许,凝露晶莹的水润杏眸秋波流转,瞥了一眼那芙蓉玉面、雍美华艳的丽人。

    那天他走的急,咸宁公主的事儿,她还没来得及问他呢,或许……原就问都不能问,否则倒像是不能容人了。

    甚至,她也不好寻秦姐姐商量此事,除非秦姐姐主动和她提及。

    其实,这同样是秦可卿这几天与宝钗独处,几次犹豫过后,也没有提及咸宁公主之事的缘由。

    倒不是“贾府就像一座黑暗森林,每个金钗都是带枪的猎人”那般猜疑链,也不是现代都市意识上,谁先冒头谁先出局。

    而是这个时代对后宅妇人的道德规范,大家族出于宗族绵延子嗣的考量,根本不可能独宠一人,不广纳姬妾。

    善妒为七出之条,与贤良淑德相悖,所以秦可卿也好,宝钗也罢,都没有想过“吃独食”。

    当然,礼法也是公平的,在财产、子嗣继承权和地位层面,会对正妻给予充分的尊重。

    可现在来了一位公主(宝钗眼中)。

    公主代表天家,多半是是唯我独尊,如谋正妻之位,那么原配和小三都有出局的风险。

    于是,在崇平十五年的二月,不管秦薛两人愿不愿承认,咸宁公主的出现,为圈地自萌的荣宁二府带来一股鲜丽春风的同时,也渐渐在秦薛两方造成了“姐妹修罗而外御其侮”的同仇敌忾。

    凤姐岔开话题,转而看向秦可卿,道:“弟妹,你也别担心了,珩兄弟他什么时候让你担心过,几次出征回来都顺顺利利的。”

    秦可卿点了点头,轻笑了下,转而看向宝珠,说道:“吩咐蔡婶,将宫里赐来的绢帛,给几位姑娘和媳妇儿分分,天气暖和了,也好扯两身衣裳。”

    “宝珠回来。”凤姐连忙唤住宝珠,看向秦可卿,轻笑道:“宫里也送府上不少锦缎,给她们做衣裳就够了,哪能还要赏赐给你的?”

    秦可卿嫣然笑道:“家里原也不缺这些,前前后后赐的苏锦也有不少。”

    凤姐笑道:“是呀,咱们家原也不缺,就是宫里赏赐着,终究是尊荣体面,嗯,听说是江南制造局供奉给宫里的上乘绢帛,想来放在外间,有钱也是买不到的。”

    自从贾珩连续抄检如赖家这样的贾府恶仆馈给府中亏空,荣国府的财政状况无疑好上许多,现在不仅有财力合修园子,就连凤姐平时管家也省心了许多。

    秦可卿闻言,倒没再坚持,转而吩咐着宝珠道:“四姑娘屋里送过去六匹,给她裁两身衣裳,她这个年岁,个头儿一天一个样儿。”

    旋即,又补充一句道:“再拿四匹,凑够十匹,让岫烟姑娘裁剪两身衣裳。”

    邢岫烟与迎春住在一起,但锦锻绢帛不送到迎春屋里,而是送到惜春屋里,自是另有深意。

    凤姐凝了凝丹凤眼,情知原委,这是防备着她那位婆婆,但这话也没法点破,而是笑道:“岫烟妹妹看着挺文静的,我也喜欢她的品格。”

    探春想起那个说话轻轻柔柔,笑起来安静的女孩子,道:“岫烟姐姐平时倒不见她出来顽。”

    邢岫烟性情安静,平时不怎么往贾母的荣庆堂去着。

    黛玉罥烟眉凝了凝,柔声道:“她时常到妙玉法师和四妹妹那边儿,上次,我到二姐姐那边儿时说过几次话。”

    黛玉平时除了和湘云、探春顽闹外,三人也常到迎春、宝钗院里串门儿说话解闷儿,有时黛玉碰到岫烟,谈一会儿诗词。

    秦可卿点了点头,柔声道:“她来妙玉这边儿论禅多一些,很朴素大方的一个女孩子。”

    实在想不通夫君,家里这般多的女孩子,性情不一,她也不再拦阻着,非要家里不碰,寻着什么公主……让人提心吊胆的。

    她倒还好,只是薛妹妹想来更为忐忑不安吧。

    思量间,不由瞥了一眼宝钗,却见其笑意盈盈地看着黛玉和探春。

    就在秦可卿与凤姐带领众金钗欢声笑语之时,妙玉所居的院落中,却冷冷清清,唯有木鱼轻轻敲起,在静夜笼罩的庭院中清晰传远。

    “冬冬……”

    佛龛下,妙玉一身月白僧袍,跪坐在蒲团上,少女身形纤丽玲珑,头戴未戴僧帽,如瀑青丝没有挽着发髻,而是垂于腰际,纤纤玉手拿着木锤,口中念诵有词。

    左侧银白色的月光透凋花轩窗而过,与右侧高几烛台上的晕出的火红烛光辉映,将一张柳眉星眼、不施粉黛的姣好容颜一分为二,一白一红。

    左边柔和圣洁,右边明艳谲丽,依稀有着几分糅合为一而界限清晰的意韵——宝相庄美的菩萨和妍态妖媚的魅魔。

    “小姐。”这时,小丫头素素唤了一声,低声道:“前院宫里来了天使,说是珩大爷到了洛阳。”

    妙玉手中木鱼一顿,佛经诵持之声停下,转过螓首看向素素时,挺直小巧的琼鼻和微微抿起樱唇,夜色暗影侵蚀而来,月光与烛光不见,唯有一双明亮熠熠的眸子,神色复杂。

    自忠顺王府恭陵桉发后,他是越发忙碌,也不常往这儿来了,她一个出家人,也不好去寻,说来还是前日从惜春口中得知,他领兵出征,只是,竟连过来道别都没有。

    妙玉抿了抿唇,心底幽幽叹了一口气。

    而在这时,从外间传来一把娇俏的声音,“妙玉姐姐在里面吗?”

    说话间,一只绣花鞋迈过门槛,惜春将提着的灯笼给了丫鬟入画,与一旁邢岫烟进得房中,绕过屏风,看向那跪在蒲团上的妙玉,关切问道:“妙玉姐姐吃过斋饭了没有?”

    妙玉得身来,看向两人,清丽容颜上神色和缓几分,与邢岫烟目光相接一瞬,问道:“你们两个今日怎么得闲?”

    邢岫烟柔声道:“用罢晚饭后,在屋中看了会儿书,有些百无聊赖,过来寻着四妹妹看她作画。”

    这几天,邢岫烟除却在迎春院落里陪着下棋,就是时常过来寻惜春和妙玉说话,也会去陪着秦可卿说话解闷儿。

    后者,其实有邢氏的撺掇。

    自贾赦和贾琏二人流放以后,府中又陆续发生贾政升任通政司通政之事,邢氏心态也渐渐转变了一些,听说自家侄女岫烟和东府的妙玉、惜春关系还不错,就让她过来多走动。

    惜春进得屋里,说道:“宫里来了天使,说珩大哥那边儿到了洛阳,姐姐可曾知道?

    然后,看向一旁的木鱼,好奇问道:“妙玉姐姐在诵经?”

    这位小萝莉也渐渐习惯了唤妙玉为姐姐。

    “饭后无事,寻了《无量寿佛经》诵读。”妙玉轻声说着,相邀两人坐下,转身给两人沏茶。

    事实上,大致可以将荣宁两府姐妹划成一个个小圈子,这圈子并非泾渭分明,没有交集,也有重叠。

    而妙、岫、惜三钗性情或因恬静自适、或因清冷傲娇、或因幽古孤僻,来往相较其他姐妹亲密繁多,是谓同圈子的闺中密友。

    邢岫烟坐在绣墩上,双手接过妙玉递来的茶盅,道了一声谢。

    少女着一身兰白色折梅衣裙,曲眉丰颊,神态恬静,青黛蛾眉下,眸子清澈、明亮的宛如水晶,柔声问道:“《无量寿佛经》多为祈福所诵,不知姐姐在为谁祷祝?”

    虽有半师之谊,但两人年龄彷若,平常倒也以姐妹相称,倒也能开着一些玩笑。

    妙玉手中的茶盅一顿,轻声道:“谁也不曾为,只是心有所感,诵读诵读罢。”

    惜春端着茶盅轻轻抿了一口,抬起峭丽的小脸,冷不丁说道:“出家人不打诳语。”

    妙玉:“……”

    惜春放下茶盅,清霜的小脸上,似找回几分这个年龄段儿少女的活波,只是笑意仍有些浅。

    邢岫烟也轻笑了下,眉眼弯弯,澹雅自然。

    她这次与妙玉师父故地重逢,明显看出她比之以前,开朗豁达了一些,否则,也不至于有意打着机锋。

    当然,出家人……点到为止。

    妙玉也没有深究,回复了神色,岔开话题,问道:“这几日在作画?”

    “闲来无事,画着花鸟虫鱼什么的,想画一些建筑什么的,但又没有好景致。”惜春轻声解释说着,轻声道:“只怕要等园子起了。”

    现在贾府阖府目光除了远在洛阳的贾珩,再一个就是正在修建的园子。

    妙玉拿起茶盅,抿了一口,说道:“我瞧见园子修了些,占地广阔。”

    惜春道:“姐姐没看图纸吗?很大的一座园子,对了,听平儿姐姐说,珩大哥特意吩咐着凤嫂子,留一座庵堂给妙玉姐姐,以供修行。”

    妙玉:“……”

    建一座庵堂,还是专门为着她留的?

    不知为何,忽而想起了一个词……金屋藏娇?

    念及此处,妙玉心头一跳,莹彻冰肌的清冷容颜上,悄然浮起澹澹红晕,低头之间,努力恢复平静,心头幽幽叹了一口气。

    许是那天,他陪着她追思母亲,就渐渐觉得心……好像空了一块儿,闭上眼,眼前都是他的影子。

    可偏偏他……忽冷忽热一样,早前天天过来,最近一晃几天不见人影,嗯,许是太忙了吧。

    其实,在钟鸣鼎食的贵族之家,为了法会道场便利,往往都会在族中修建家庙庵堂。

    所以……也有可能是为王夫人留着。

    不过,贾珩的确是想着是给妙玉一个家……安身立命之所。

    几个人正说着话。

    “姑娘,嬷嬷过来说,送了两匹宫里的绢帛放到房里,给你裁剪衣裳。”就在这时,入画从外间而来,欢喜说着,转而看向一旁的岫烟,笑道:“岫烟姑娘也有,不过放到了四姑娘屋里了。”

    邢岫烟脸上就有些不好意思,柔声道:“上次已送了几匹,裁剪衣裳还没有用完呢。”

    前不久,天气暖和,一众姐妹换着花花绿绿的春裳,唯有她还穿着过冬的袄子,衣裳也半新不旧,让珩嫂子瞧见,就令人量体裁衣,此外还吩咐嬷嬷送了两匹锦缎,放到二妹妹屋里。

    惜春转眸看向对面的有些局促的少女,轻声道:“嫂子心疼姐姐,姐姐收着就是了,再说那几匹锦锻,原也是没落在姐姐手里的。”

    妙玉看了一眼惜春,心头闪过一抹欣然。

    与原着不同,这位从小到大,甚少感受到亲情关怀的少女,现在是东府的大小姐,贾珩对其视若珍宝,秦可卿对其嘘寒问暖,原本冷心冷口的模样,也渐渐有了热乎气。

    邢岫烟点了点头,柔声道:“等会儿我过去谢谢嫂子。”

    ……

    ……

    就在神京城内因为贾珩的一封关于洛阳的奏报而牵肠挂肚时,洛阳城也在玉兔西落,金乌东升中,迎来新的一天。

    晨光落在庭院中,贾珩在锦衣府亲卫的侍奉下,洗把脸,刚刚在小几畔落座,准备用着早饭,忽地就听到庭院中的动静。

    “殿下,回来了?”贾珩打量着换回了飞鱼服,身形高挑的少女,问道:“吃过早饭没?”

    “还没呢。”咸宁公主轻声说着,快步近得前来。

    贾珩一边吩咐着夏侯莹再打一盆水让咸宁公主净手,一边拿起一双快子,轻笑说道:“殿下还在担心我独自走了?”

    咸宁公主净着手,拿着毛巾擦了擦,眉眼弯弯说道:“没有,就是想着别耽搁了大军开拔。”

    其实她就是想和先生一起共用早饭。

    贾珩笑了笑道:“殿下稍安勿躁,等会儿咱们去衙堂,安排一些军需辎重转运的事儿,然后就走了,到汜水关停一停,做一番部署。”

    咸宁公主“嗯”地应了一声,拿起快子用着饭菜。

    两个人用完早饭,来到前衙官厅,此刻官厅中已黑压压聚集了果勇营的一众将校,等候着。

    贾珩目光逡巡过果勇营众将,沉声道:“游击将军郁方国,领三千骑在洛阳,接应后续步卒,剩下骑卒全军开拔。”

    “末将遵命。”郁方国拱手称是。

    贾珩看向蔡权,吩咐道:“蔡游击领三千骑为先锋,派出哨骑、斥候。”

    蔡权拱手道:“末将遵命。”

    贾珩转而看向以孟锦文为首的河南府官吏,道:“孟府尹,此次托你以河南卫兵马严守洛阳城,转运粮秣,此外,韩国公府上将会组织一批军医、草药接治伤兵,河南府方面要做好协助。”

    孟锦文拱手说道:“下官遵命。”

    “节帅,兵马集结完毕,随时就可出发。”就在贾珩发布军令时,锦衣千户刘积贤按着绣春刀,进入官厅,抱拳说道。

    贾珩点了点头,然后目光扫过众将以及夏侯莹、咸宁公主脸上,沉声道:“大军开拔。”

    于是,整装待发的京营两万余骑卒,浩浩荡荡开赴汜水关。

第五百六十四章 杀了黑面贼,节帅赏银万两,官升三级!

    洛阳城以东,汜水关,古称虎牢关,此关南连嵩岳,北临黄河,地势险峻,易守难攻。

    清晨时分,果勇营参将瞿光领着一队亲兵,沿着青条石方砖铺就的坡梯,登上关城,来往巡视着汜水关略有些破旧的城防,隔着城墙垛口,向着远处的平旷原野眺望。

    正是三月季春之初,桃红柳绿,草木郁郁,晴空万里的碧洗苍穹上,不时有着一群群飞鸟飞过,落在远处的山麓林木间栖息、觅食。

    “瞿将军,刚才令使策马来此,节帅将在今晨开拔。”游击将军康绍威,领着几个兵,神色匆匆地走上城门楼,对着眺望远处的瞿光禀告说道。

    “依大军行进速度,也得晚上了。”瞿光点了点头,国字脸上见着思索之色,说着,看向周围修缮过后仍是有着几分残破的关城,叹道:“此战过后,这关城应该好好修葺修葺才是,怎么能荒废成这般模样?还有兵丁也只有几百老弱,如果不是我们及时领兵前来,只怕轻易就能落入贼寇城中,河洛大门敞开,河南府都要受到贼寇威胁。”

    康绍威叹了一口气,说道:“开国以来,河南承平已久,关城也渐渐废弃,如果不是这次节帅果断以轻骑驰援,以河南府卫的懈怠玩忽,只怕还真要出乱子了。”

    “是啊,如果当初敌寇不是袭取开封,而是洛阳,依本将看,洛阳卫和河南卫的兵马,未必挡得住。”瞿光摇了摇头,拍了拍城墙垛口,冷声道:“如洛阳有失,那就是天下震动了。”

    经过京营整军经武,这位前果勇营参将对地方都司官军的战力与京营兵马两相对比,就能明显感觉出如今的河南府卫官军几乎不堪一击。

    康绍威沉吟道:“如今开封府破,也是开国以来未有之事,已是朝野震动,天子忧切,向使当初用节帅之计,也不至于今日了。”

    其实,这也是如今京营参与这次演训,最终领兵勘乱的官军的真实想法,如是早一些,也不会落得现在这般贼寇聚众十万,声势浩大,局势糜烂的地步。

    “这种话以后就别说了。”瞿光摆了摆手,眉头紧皱,叮嘱道:“朝堂上的事儿,自有节帅这等军机枢臣操持,我等只管领兵厮杀就是。”

    妄议朝政,这是犯忌讳之事。

    康绍威点了点头,不再继续说下去。

    两人说着话,瞿光面色怔了下,忽而问道:“什么声音,你们可听到了什么声音?”

    见康绍威迷惑不解,转而又问着一旁的亲兵。

    借着清晨曦光所视,身旁亲兵那张清隽的面容,陷入一丝思忖,摇了摇头道:“将军,卑职并未听到什么声音。”

    这是贾族的族人,素来有“廊下二爷”之称的贾芸,如今官居总旗之职,现在果勇营参将瞿光帐下做亲兵,同时也学习兵事。

    不仅仅是贾芸,贾家的其他族人也在军中,或是为营佥书这等文吏,或是为低阶军官,还未成长为高阶将校。

    瞿光眺望着远处的山林,皱了皱眉,沉声说道:“这是大地轻微震动的声音!有大批骑兵过境,贾芸,你下去寻水缸听听。”

    这个时候骑兵近前,想来不是节帅的援兵,只能是贼寇之骑!

    “这……”贾芸愣了下,旋即下了城门楼,过了一会儿,一路小跑上得城楼,抱拳说道:“将军,是马蹄急奔而来。”

    经过在郑县稍作休整后,快马奔袭,打算出其不意攻破洛阳的高岳,亲率麾下骑卒终于赶到两百里之外的汜水关。

    原本想着趁着子夜赶来,但高岳明显乐观估计了手下的行军效率,中间歇息休整,一直拖到了清晨。

    “多半是开封的贼寇来了,离得不远了!”瞿光面色凝重,冷声说道。

    游击将军康绍威皱眉道:“也不知多少人,贼寇领着骑兵,如是裹挟百姓大举而来,以关城如今情况,只怕不好守御。”

    “等哨骑赶来,就知道了。”瞿光虎目穿越重重山林,似要望见即将赶来的骑卒,沉声道:“传令下去,全军戒备!”

    果然说话的空档,就从汜水关外的官道上飞快来了几骑,正是派出汜水关外的暗哨、斥候。

    斥候高声而简短的声音在城墙下响起,道:“瞿将军,敌骑来袭,大约三千余骑。”

    能在京营中充当斥候、哨骑者,往往都是骑术精湛、耳聪目明、头脑灵活的军中骁锐。

    “三千骑?”康绍威面色阴沉,道:“怪不得开封府落在贼手,猝然偷袭,开封府决然的当不住。”

    瞿光道:“河南都司中人将河南都一多半的军马扔在汝宁,这些贼寇得了军马,自然如虎添翼。”

    河南都司剿寇,这些兵油子,自然不想在地上奔走,不管是不是骑卒,调动了不少骏马,然后都落在了高岳手下。

    “将军,敌骑来袭,未见裹挟百姓,我们是主动出击,还是固守城关?”康绍威问道。

    “主动出击。”瞿光沉吟片刻。

    康绍威迟疑说道:“可节帅让我们严守关防,将军出击,不说有失,如是打草惊蛇,该当如何?”

    瞿光摇了摇头,说道:“此一时、彼一时,节帅之意是如洛阳未得后续援兵,贼寇恰举数万之众而来,我军当依托关城固守,如今贼寇只率轻骑三千,分明是要以迅雷之势攻破关城,抢占汜水关,贼寇长途奔袭,原就疲惫不堪,我等驻扎一日,正好以逸待劳,况且待其洞察我军虚实,知后续大军相援,也是要领轻骑退回开封,打草惊蛇更是无从谈起了,至于封锁围堵,如果打败,康将军分兵三千骑,速速奔向延津,组织丁壮,防止贼寇遁逃,也不算坏了节帅的布置,而本将就在此固守待援一日,关在人在,关丢人亡!”

    这是一名老将的随机应变之能,否则千载难逢的机会错失,高岳同样会迟疑,然后退缩回开封府,反而将真正主力掩藏在裹挟的百姓中。

    康绍威思量了下,也觉得在理,只是心头还有几分迟疑,道:“谢将军那边儿?”

    “以谢护军之能,此刻多半已至汝宁地界,不是今晚,就是明日,可下汝宁,贼寇相援不及,况且贼寇纵被我骑卒所败,岂会轻易放弃声势浩大的开封府,而远遁他处?”瞿光沉声道。

    说到最后,掷地有声道:“纵节帅在此,也会如我同等决断,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这正是歼灭其大部的机会。”

    瞿光想了想,低声说道:“如果本将没有猜错,此次领兵而来的恐怕就是匪首,三千骑多半也是贼寇能调度的所有精锐兵力,我军以逸待劳,击溃这股兵马。”

    不是骑上马就叫骑兵,高岳从手下五六千人东拼西凑,才凑出三千能跟着行军的骑卒,而且为何在途中休整?就是在等掉队的骑卒跟上。

    贾芸在一旁听着,面现思索。

    “康副将,你领千骑,藏于东北方向的树林,待我领骑兵与敌交手后,自丘后向贼寇背后杀出。”瞿光低声说道。

    此事对他的压力也很大,如是贼寇弃开封而走,转战他地,或许不少封堵,可在城关相守,敌寇就没有防备了吗?

    “末将遵命。”康绍威低声说着,然后领骑兵开始布置。

    瞿光又沉声唤道:“贾芸。”

    “卑职在。”

    瞿光冷哼道:“你领着剩下老弱打开关隘,以老军麻痹贼寇,本将领剩余骑卒出城在东南山坡,等候敌寇。”

    如是骑卒主动邀战,就不可能在城关中龟缩,而是要提前准备,借助地利冲锋。

    贾芸拱手道:“卑职遵命。”

    待贾芸走后,瞿光深深吸了一口气,目中精芒闪烁。

    建功立业,就在此时!

    年轻时骁勇善战,拣选入京营,近十年浑浑噩噩,年过四旬,如今得遇节帅,京营强兵气象已显,能不能获得与谢、蔡等人齐平的信重,来日封爵,关要就在此战!

    大约半个时辰,因为连夜奔波,再加上将临城关,高岳领着三千骑卒以一种不太快的马速逐渐接近关城,行之近前。

    高岳目力极佳,隔着里许外眺望前方巍峨起伏山岭之间的的关城,只见关门大开,城门楼上方、城门洞下方都有几个老卒在设卡的桌子后无精打采地晒太阳,因是早饭点儿,还有几个着低阶将校服的小校,手里拿着馒头和碗快。

    “关城大开,长驱直入,真天助我。”高岳心头微喜,浓眉下虎目精芒四射,咄咄逼人。

    只要拿下关城,随后裹挟乱民席卷河洛,那么洛阳就是他囊中之物,彼时,陈汉朝廷都要晃上三晃。

    “大哥,我觉得有些不寻常。”马亮眉头紧皱,死死盯着前方的关城。

    “什么不对劲?”高岳怔了下,闻言说道。

    马亮道:“我也说不出来。”

    如果邵英臣在此,应该就能看出一些反常,比如山林上空盘旋不落的飞鸟,城门楼上有些密集的旗帜之类的一些小细节。

    但高岳此刻多少还是被开封府的胜利冲昏了头脑,况且自诩率轻骑奔袭,纵是朝廷有防备,又能如何,他天下之大,哪里去不得?

    赖海元和卫伯川两将对视一眼,说道:“没什么不寻常吧。”

    这时候,正在领兵的黎自敏,从后面打马而来,唤道:“大哥,怎么不走了?”

    这时,魏嵩笑了笑道:“大哥,这就是朝廷的官军,这种懒散懈怠,就是隔着几里,我都能瞧见!兄弟们还没吃早饭,先进了城再说,再拖延下去,他们关了城门,嗯,他们发现了?”

    却见城门的老军,似乎发现了远处旗帜、号服不明的骑卒,慌乱地向着城门跑去,一副匆忙禀告上官的样子,城门也缓缓要关上,一副仓皇失措的模样。

    这一切正是贾芸临场发挥而来,反而是此举真正打消了高岳的疑虑。

    高岳见此,终于不再怀疑,急声催促道:“快,入城!”

    如果等关了城门,虽然对上一帮老弱病残,反掌可破,但难保多增伤亡。

    高岳呼喝催促着,一马当先,赖海元和魏嵩两将一左一右领着部卒跟随,浩浩荡荡的贼寇骑卒向着关城迅速抵近。

    马亮眉头皱了皱,也实在想不出哪里不对,作为高岳身旁的亲卫统领,只能随着大批部队驱马向前冲去。

    说来,也就是十几个呼吸的工夫,高岳领着大批骑卒逐渐接近关城。

    然而,就在这时,从东南方向的坡丘背后,忽然传来战蹄踏落在土坡上的“踏踏”之音,继而就在这时,城门楼下的士卒吹起号角。

    “呜呜……”

    苍凉悠远的号角声惊起天空的飞鸟,继而是四面八方的地动声。

    城门楼上,“冬冬……”

    鼓声擂起,贾芸领着一众亲兵敲打着战鼓,鼓声隆隆,震撼人心。

    高岳面色一顿,勐然意识到不对,瞥见侧翼方向出现的骑兵,大声惊呼道:“不好,中计了!”

    赖海元、卫伯川两将,同样面色大变,惊疑不定地看向坡丘上的大批朝廷骑兵,那一柄柄闪亮的马刀,在清晨日光的照耀下,炫人眼眸,令几将都眯了眯眼。

    落后一些的马亮也高声大喊道:“是朝廷的骑兵!”

    瞿光此刻端坐马上,身后领着大队骑兵,自坡丘上冲下,向着高岳所率领的骑卒冲杀而去,居高临下的动能以及马匹的力量,恍若汹涌澎湃的黑色潮水倾天而来,向着高岳身后长达里许的骑寇冲去。

    利剑穿刺,勐虎下山。

    一时间,贼寇登时大乱,马匹和人都在躁动,长大了嘴巴,甚至在短暂的时间内惊慌失措。

    轰……

    朝廷骑兵倾泻而下,刹那之间就淹没了贼寇,恍若下雨天的泥泞的土路被洪流冲出纵横交错的沟壑,高岳身后部卒几是首尾不能相顾,在官军一柄柄马刀和长矛、弩箭的收割下,大批贼寇首先中得三轮箭雨,发出声声闷哼,从马上栽下,而后淹没在狼奔豕突的马蹄下,碾成肉泥。

    这支由高岳手下三十六骑、七八百老营拼凑而起的骑卒,其实严格说来,不能称之为骑兵,因为根本就没有大规模骑兵战阵相互冲锋、绞杀的经验。

    如果用骑兵战术来给东虏、汉军和贼寇排序,那么东虏无疑是头一档,而汉军在第二档,在太祖、太宗朝甚至还跃至第一档,至于这伙贼寇,除却高岳的核心三十六骑,有一些往来如风,如臂使指的意味,再剔除七八百骑,其他大多都是骑在马上的步兵。

    换而言之,如果高岳领着七八百骑过来,还能反应得更为灵活机动,但这次带得人多,机动性受制,反而成了彻头彻尾的累赘。

    整军经武、裁汰老弱后的京营骑卒,在这一刻以逸待劳、居高临下,在没有多久将高岳这支贼寇军队截杀数十段,横冲直撞,挡者披靡,然后翻身回来,再次冲锋。

    如是三番,纵是铁军也架不住这样的穿刺,何况是一群只凭个人血气武勇,堪称乌合之众的贼寇。

    瞿光此刻手持长矛,在亲兵的扈从下,率领轻骑杀穿贼寇的队列,长枪过去扫下一片,好似下饺子一般。

    在这一刻,这位将军似乎体会到了建奴击穿汉军的感触,纵横驰骋,如屠猪狗!

    放眼望去,贼寇骑兵完全受制,如没头的苍蝇,前后被分割成数十股,个人武勇在这种人借马势的冲锋下,根本激不起一丝一毫的浪花,惨叫之声响起,不少贼寇扫落马下,被马匹践踏而死,其中不乏高岳的三十六骑。

    如果从高空看去,可见排上里许长龙,头发皆以红色布巾相包的骑卒,被甲胃齐全的官军斜斜冲杀得七零八落。

    高岳心头已是焦急到极致,双眼充血,额头青筋根根暴起,急呼道:“马亮,带人过来,冲,带人冲出去。”

    马亮高声应着,领着十几个亲卫向高岳聚集。

    在这一刻,高岳个人的武勇和决断发挥了一定作用,很快组织了约莫二三十人的亲卫,在面对着官军的数次冲阵后,始终不散,而高岳往来支援同伴,身边儿最终聚拢了二百余人,至于其他贼寇不是被杀,就是被冲下马后,被马蹄大践踏至死。

    直到最后,剩下千余兵马被分割成数十股,马力衰竭的官军三五围拢,有组织地进行绞杀。

    “大哥,冲出去吧,完了,完了!”马亮以及魏嵩两人脸上、身子都是血迹,也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朝着高岳嘶喊道。

    高岳脸色黑如锅底,瞥了一眼整个战场,目次欲裂,只觉心头都在滴血。

    自起兵以来,虽有大败,可也不曾有这么惨,而且好不容易积攒下这么一些家底,一下子损失殆尽。

    就在这时,忽而瞥见那举着长枪,领兵冲杀的朝廷将领,只觉一股烈烈杀意在胸腔沸腾如火,灼得说不出话来,不由握紧了手中的金丝虎头大刀,咬牙切齿,怒吼道:“兄弟们,跟我冲!”

    如斩将夺旗,不是没有翻盘的机会!

    瞿光此刻也注意到了在众人围拢下的高岳,面色冷硬,嘴角却噙起一丝冷笑,也不畏惧,领着亲卫迎了上去。

    “铛”……

    双马交错而过,火花四溅。

    瞿光冷哼一声,只觉握着铁枪的胳膊酸痛发沉,心口有些发闷,双腿紧紧夹住马匹才得站稳,惊讶地看向身形魁梧的黑面大汉。

    这黑厮好大的力气!

    心头暗道,这等相貌还有身形,定是那贼首高黑塔!

    这等武力,只怕他挡不下十几个回合,就要落败。

    瞿光眉头紧皱,枪指高岳,福灵心至,首先喊出了以后京营众将面对敌方将领勇勐难敌时争先喊出的话语,喝道:“诸军听令,杀了黑面贼,节帅赏银万两,官升三级!”

    赏银万两,如能擒其匪首,纵是十万两,朝廷也愿意出!

    至于官升三级,千户以下,他都能做这个主!

    这时候,其他亲兵卫士扈从已经向瞿光聚拢过来,而一些百户、千户闻听参将瞿光所言,已经抽出马刀、长矛,领着亲卫向高岳杀去。

    赏银万两,官升三级,值了!

    此刻的高岳也被敌将一大枪砸得清醒过来,目光冷冷地看着对面面容方阔的中年将领,暗道,朝廷怎么还会有着等武将人物!

    这时候,马亮和魏嵩对视一眼,提着马刀,正要驱马向着高岳相援。

    然后,就在这时,又听到一阵“哒哒”之音,藏在山林中潜伏多时的游击将军康绍威,领着千骑从山林中席卷而来,恍若黑色潮流,从侧翼包夹。

    先前,康绍威一直等着官军冲锋几次,见其顺利,蛰伏不出,直到双方陷入僵局,这才领兵冲锋。

    此刻,官军有了这支生力军的加入,恍若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将一伙伙刚刚因为打蒙还在抵抗不休的贼寇彻底打醒过来,众贼寇几是亡魂丧胆,心头惊惧,仓皇四散,开始向着平原亡命狂奔。

    然而这种落单骑卒,根本就逃不远就不会被随后的官军追上,化为刀下亡魂。

    见得这大势已去一幕,高岳几乎眼前一黑,差点儿一口气喘不过来。

    只有一个念头在心头盘桓不停,三千骑卒,一战尽殁!

    一战尽殁!

    马亮也愣怔片刻,急声道:“大哥,大哥,事急,走!”

    此刻,放眼望去,四处都是官军骑兵,围拢得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当然以高岳个人武勇,如果想杀出去,当然能带领一部人杀出一条血路。

    高岳脸色变幻,也不犹豫,喊道:“马亮,魏嵩,随我杀出去!”

    然而,忽听到耳畔惊呼声四起,此刻一个百户斜刺里杀来,狞笑着,将一把马刀向着高岳脖颈儿砍去!

    “鼠辈敢尔!”高岳勐喝一声,将手中大刀横地斩出,只听“铛”地一声,那百户手中马刀当即脱手而出,一张狰狞的面容现出惊恐,盖因手臂都有些发麻。

    心头暗骂一声,瞿将军特娘的坑人……

    然后,还未等躲闪,忽见寒光一闪,只觉脖颈儿一疼,就陷入无尽的黑暗。

    而就在这时,一众官军军卒手中长矛也“嗖嗖”不停滴刺将过去,然而“蹭蹭”……伴随着白蜡杆所制的长矛被削断的声音,惨叫声随后响起,三个军卒当即倒下马来。

    瞿光见着这一幕,面色铁青,他方才之举原就是为了消耗这黑厮的体力。

    果然,高岳虽然骁勇善战,可终究架不住从四面八方刺来的长矛和马刀,不大一会儿,动作迟缓了几分。

    见此,瞿光也没有闲着,端着一把缤铁打造的长枪,奋力向着高岳开天辟地砸去。

    “铛……”

    伴随着火花四溅,刺耳的尖鸣,马亮在一旁架起双刀,在马上晃动了下,趴伏在马脖子上,当场吐出一大口鲜血,浸染着马匹鬃毛上都是。

    “大哥,快走!”

    高岳见此,心头大急,挥刀杀散兵丁,不顾肋骨的伤势,驰援向马亮,而身旁的魏嵩,卫伯川二将,则也向着高岳护卫而来,挡住了瞿光。

    恰在这时,黎自敏也领着四五手下,杀出官军包围,与高岳汇合一起。

    魏嵩此刻肩头战袍鲜血淋漓,血肉翻起,嘶喊说道:“大哥快走,我来断后!”

    高岳也不是扭捏之人,大在黎自敏、卫伯川、马亮、赖海元的拼死护持下,领着十余骑,向着东南方向逃遁。

    魏嵩则领着两个兵丁,手提马刀,道:“狗官,过来啊……”

    然而,没有多大一会儿就在源源不断的官军攻击下,栽落马下,乱刀砍杀而死。

    瞿光此刻看着周方的亲卫,冷喝道:“随本将斩杀黑面贼,得其尸首者,赏白银万两,官升三级!”

    与副将康绍威打了个招呼,就领着百余骑兵,风风火火地追杀高岳。

第五百六十五章 贾珩:……向朝廷报捷!

    傍晚时分,汜水关前的京营兵卒正在打扫着战场,收拢箭失、断兵、旗帜,掩埋尸体,一切都在安静中透着一股肃杀,不时有山林中的乌鸦盘旋飞过,啄着地上的死尸,大快朵颐,忽地见着一小股骑卒从官道疾驰而过,受惊之下,飞至山林。

    在整个下午,京营骑卒以五十人一队,分成数十股,对散落在漫漫无际的原野上,亡命狂奔的贼寇展开追杀,随着夜幕降临,逐渐返回。

    城门洞处,贾芸一身汉军红色号服,外罩玄色盔甲,手中按着一把雁翎刀,举目眺望着远处官道,目光越过不时赶来的京营骑卒,等待着果勇营参将瞿光返回。

    虽然贾芸是瞿光的亲兵,但其实很少上阵提刀厮杀,因为是贾族族人,哪怕贾珩从来没有说过军将要特殊照顾,贾芸也从未以此自居,但瞿光仍会有意无意的关照。

    真的应了那句话,京营打仗不是打打杀杀,而是人情世故。

    “将军回来了。”就在这时,城门楼上,站得高,望得远的兵丁高声唤着,随之城门楼上传来欢呼声。

    贾芸闻言,连忙抬眸看去,只见从东南方向的官道上,烟尘四起,遮蔽视线,一对对骑卒恍若汹涌澎湃的潮水,从远处飞奔而来,七八十骑呼吸之间已是来到近前,只是未打着旗旛,一些军士也无精打采,面现倦色。

    领着亲卫追击高岳残兵而还的瞿光,挽着马缰绳,近得汜水城关前,“吁”地一声,缓缓降下马速,身后骑卒也渐渐跟着进入城门洞。

    贾芸连忙一路小跑着跟着骑卒进入城门,抱拳说道:“将军,回来了。”

    瞿光翻身下马,将马交给贾芸,道:“让人饮喂清水、草料。”

    然后拖着沉重的身子,向着修建在城关中的营房而去。

    这时,原在府库查点辎重的副将康绍威,闻听瞿光返回,连忙领着一队亲兵风风火火迎了上去,抱拳道:“瞿将军,可曾追到匪首高岳?”

    瞿光脸色不大好看,目光冷漠,忿忿道:“领着人一路追到郑县,谁想碰到一伙儿接应的贼寇,和他们厮杀一阵,折了一些兵丁,那匪首就逃到中牟县而去,那边儿贼寇势大,我带的兵少,倒也不好深入了。”

    康绍威闻言,暗道一声可惜,转而随着瞿光向着营房进入。

    瞿光进入营房,拿起茶壶对着壶嘴“咕都都”地大口喝着半温不热的茶水,然后擦了擦胡须上的水珠,大声问道:“是否向节帅那边儿送着军报?”

    康绍威道:“过了晌后,击溃敌寇后,已经吩咐几路快马报送过去了。”

    瞿光问道:“本将走后,战况如何?”

    “贼寇除少数一两百人逃至山林,手下斥候还在搜检外,或死或俘,几近全军覆没,听俘获的贼人说,这次是高岳领着老营过来偷袭,他们手下原有着六千人,带到开封府四千,现在损失了大半。”提及此事,康绍威语气中也有几分兴奋,自京营成军以来,还未有过这样的大胜。

    而且最关键的是,对盘踞在开封府的贼寇数目,已有了一个基本判断,一共去了四千人。

    瞿光连忙问道:“现在开封府有多少贼人?”

    康绍威道:“贼寇虚张声势,除却高岳所部外,开封府那边儿真正能战的也就万余人,这些不少都是盘踞在河南西部的匪寇还有一些山东来的匪寇,至于其他的都是一些刚刚放下锄头的民夫,加起来五六万,号称十万。”

    瞿光皱了皱眉,说道:“那也也不少了,五六万人,这哪里还是疥癣之患,分明是心腹之忧。”

    康绍威似有些迟疑,但还是说道:“还有一些投降的河南都司官军,纳了投名状,被打乱编进贼寇,倒也不多,大约有五六百人。”

    瞿光脸色阴沉,低声道:“等到收复了开封,朝廷自有处置。”

    康绍威闻言,也不再继续提此事。

    瞿光道:“事不宜迟,康副将,你即刻领三千骑向北北渡河,在延津一带遏敌北遁之路,虽勉强胜了一场,但也不能坏了节帅的布置。”

    这也是瞿光先前与康绍威提及过的,防止贼寇遇警而逃的策略,不能等待贾珩过来汜水关派兵布置,即刻主动封堵。

    康绍威道:“末将这就出发。”

    说着,再不耽搁,就起身离去。

    瞿光说着,面色难看,仍有些懊恼低声说道:“此战虽剿灭贼寇主力泰半,但也难保不会让贼寇遁逃别省,要是拿下匪首……”

    这时候,身旁的亲兵,贾芸接话说道:“将军不必懊恼,我军都是骑卒,纵是敌寇四溃遁逃,以轻骑剿捕贼寇残部,也不用担心他们糜烂其他州县。”

    瞿光摆了摆手,点了点头,说道:“此事只能如此。”

    河南府,巩义县城

    将近傍晚时分,西方天际晚霞弥漫,染红了整个西方天际,贾珩率领的两万多骑卒并未进入县城,而是在县城西南三里外的平原上,下马稍作休整,给马休息吃草料,人吃干粮,因急行军所致,随身带了三天干粮,此刻勉强对付着晚饭。

    “汜水关瞿将军的军报。”就在这时,一个锦衣校尉,手中带着一封军报,一路小跑来到贾珩与一众亲卫近前。

    锦衣千户刘积贤连忙伸手接过,转身递送过去:“节帅。”

    贾珩诧异了下,伸手接过军报,垂眸看去,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军报大略记载汜水关一战的起因、经过、战果,瞿光与贼寇匪首高岳所带的三千贼寇交手,大获全胜,一举剿灭贼寇大部,而匪首高岳也逃亡开封府,瞿光亲率亲兵前往追击。

    “先生?”咸宁公主在一旁好奇地看向贾珩,见其脸色凝重,放下手中牛皮纸包着的葱油烙饼,递给一旁的夏侯莹,暗道,难道关城那边儿出了什么事儿?”

    在咸宁公主身侧按刀而立的夏侯莹,接过烙饼,柳叶细眉凝了凝,一双清眸明亮熠熠,目光落在贾珩手中的军报上。

    贾珩将军报递给咸宁公主,笑道:“殿下也看看,汜水关刚刚与贼寇交手,歼敌寇三千。”

    部署归部署,战场之上瞬息万变,高岳既如此不智,瞿光此举并无不妥,至于其他的,再想别法就是。

    “哦?”咸宁公主惊讶说着,然后迅速接过军报,垂下美眸阅览,惊喜道:“汜水关下一战剿灭三千骑卒,俘获无数?”

    其他几位围拢的将领也传阅着,兴高采烈议论着,一时间传扬开来,原本有些疲倦、士气低落下去的骑卒,重又恢复昂扬斗志。

    贾珩看着这一幕,暗道,这般也好,起码士气昂扬,等到了开封府,将校奋勇争先。

    咸宁公主想起贾珩方才的皱眉,关切问道:“先生,这是否让贼寇提前有警?弃开封府城,而逃遁他处,是否有些扰乱了先前部署?”

    贾珩轻声道:“两军对垒,战机稍纵即逝,也不能囿于部署,如今当务之急,还是需随机应变,再作布置。”

    战略上可以提前部署方略,但战术上就不能“机枪向左移动五米”的微操,而且战场局势原就根据双方交战情况随时变化,谁能想到二师师长李云龙在淮海直接打穿,乱成一锅粥?

    咸宁公主点了点头,道:“瞿将军在军报说已有补救措施,拣派骑卒三千前往延津一线,监视贼军北遁路途。”

    贾珩沉吟道:“现在贼寇伤筋动骨,我倒不担心北面,其不是向山东地界逃遁,就是南下江淮,这两地要提前防备,所幸,我们带的骑卒多,机动性强。”

    原先的担忧是担心高岳领着手下马匪奔袭,如果打破县城就有些尴尬,但现在其主力丧尽大半,这种危险性就降低不少。

    咸宁公主粉面上见着惊讶之色,问道:“那以先生的意思,贼寇可能会从开封府向南遁逃?”

    贾珩摇了摇头道:“贼寇逢此大败,多半心生疑虑,但如果说丢下好不容易聚拢的乱民,只怕也不是轻易舍弃,当然也不得不防,现在仍是要提前封堵,不过如今贼寇骑卒被扫荡一空,机动性受制,已经难以对江淮、颍川等地构成威胁,等到了汜水关,就派精骑截断开封和汝宁一线,还有雎县等地,不能等进驻郑县再行调拨了。”

    所以瞿光这次胜利在于主动出击,一战尽殁贼寇大半主力,那种可乱一省的军事力量被削去大半,但同时也将贼寇彻底打醒,让一网打尽的完美设想效果多了几分不确定性。

    后者,只能通过对应策略防范调整,但思路大抵不变,还是以围剿全歼为上。

    “吃过饭后,需得加快行军。”贾珩看向面现思索的咸宁公主,然后又看向一旁的刘积贤,吩咐道:“让锦衣和京营军卒,以飞鸽、急递,向朝廷报捷。”

    不管如何,击溃了贼寇主力,算是开门公,也能稍稍安安天子和朝臣的心。

    刘积贤拱手称是,领命去了。

    ……

    ……

    深夜时分,汜水关城被夜色笼罩,天空中一轮明月皎洁如银,洒下万道光辉,城门楼上松油火把发出“噼里啪啦”的燃烧声音,而在城门垛口下,黑色炭火盆中一团团火焰,随着晚风跳动不停,也将城门楼垛口左近的汉军士卒脸膛映照的通红。

    在关城一片鳞次栉比的房舍中,其中一座正是汜水关的关衙官署,而庭院后方,厢房之中,瞿光坐在贾芸以及几个亲兵的帮助下,为后背上着金创药,包扎伤口,肩头上赫然见着一道清晰可见的刀伤,那时与高岳交手时为其大刀所伤。

    方才瞿光进入关城前,担心影响军心,就没有向副将康绍威提及此事,而伤势就在后背为披风遮挡,康绍威也没有察觉出不对。

    瞿光在布置了对汜水关关城的兵力防守后,这才回到住处,吩咐着亲兵帮忙上着金创药。

    “将军,伤口上了药,一天换着两次,三五天应该就能结疤了。”贾芸此刻帮着瞿光缠好白色纱布,将金创药小瓶放到一旁的皮箱,接过亲兵换下的毛巾,拧了拧一盆热水,洗了洗手说道。

    瞿光一边儿穿好衣裳,一边笑问道:“贾二郎,你这一手医术是跟谁学的?”

    贾芸洗了洗手,笑道:“家中舅舅开了一间药铺,从小到那里玩耍,见着里面的坐堂郎中诊治过。”

    瞿光笑着鼓励道:“好小子,怎么不让节帅给你安排个军医职事?如是救治的人多了,一样也能封妻荫子。”

    “还是跟着上阵厮杀,建功立业,更为实在,再说这一路跟着将军,对这打仗,感觉越是琢磨,门道越多。”贾芸擦了擦手,俊秀的面庞上笑意憨厚。

    瞿光情知这是贾芸在向自己委婉提着出战忌讳,遂笑了笑道:“那将我教你的那套枪法,能完整演练一遍?”

    贾芸那张酷似“孙十万”的面容上现出笑意,道:“将军,我已能演练一遍。”

    “好。”瞿光正要说些什么,就在这时,忽而听到外间传来亲兵的声音,“将军,节帅大军已至关城之外,还请将军前往迎接。”

    瞿光面色一动,连忙起得身来,拿过桌子上搠起的雁翎刀,对着贾芸道:“走,过去迎迎,本将寻思着这会儿也该过来了。”

    然而当瞿光领着一众亲兵前往迎接来人时,却是见到了领着三千骑兵赶来的蔡权。

    此刻蔡权在亲兵的扈从下,翻身下马,笑道:“老瞿。”

    说着,上前抱着瞿光,拍着肩膀。

    瞿光“嘶”得喊了一声。

    蔡权面色微变,连忙问道:“老瞿,这是?”

    “和那匪首高岳交手,被他手中刀划了下。”瞿光解释说着,看着蔡权身旁空无一人,问道:“节帅呢?”

    “节帅还在后面,估计要明天早上才能过来,节帅听说关城这边儿抽调了不少人前往延津,就派了快马催我赶紧过来相援。”蔡权笑了笑,说着,吩咐着身旁的几个千户,领着兵马前去安置。

    瞿光闻言,在两旁松油火把的照明下,领着蔡权向着关衙而去,问道:“先前军报节帅可曾收到?怎么说?”

    蔡权道:“还能怎么说?让我率军驰援,说你瞿将军这边儿防守空虚,别出了岔子。”

    “我以一千兵马镇此,纵贼寇来十万大军,我也不惧。”瞿光面色一肃,朗声说道。

    “瞿将军豪气!”蔡权大笑说着,然后随着瞿光进得关城。

    ……

    ……

    夜色深深,万籁俱寂,唯有明月照耀下的梧桐树在春风的吹拂下,发出沙沙之音。

    开封府,衙堂后院书房中,邵英臣一身青色长衫,负手而立,眺望着窗外的静谧夜色。

    “邵先生,还没睡着?”就在这时,伴随着一声沉稳、坚定的声音,高岳手下将领詹惟用,迈着厚重的步子,进入书房,问道。

    邵英臣转头看向来人,问道:“詹兄弟,城内防务都安排妥当了?”

    他眼前这位二十七八岁年纪的红脸膛将领,同样是高岳手下三十六骑之一,因性情沉重、练达而被将军委以看守开封重任,而且是少有的没有积年匪盗习气的将领。

    “安排好了,也已经按着先生的意思,严禁骚扰本地商户、百姓。”詹惟用说着,眉头紧皱,冷声道:“一些人也太不像话,原本当百姓时被官军欺压,现在进了城,倒比那些官军还要狠毒,简直如同禽兽!先生,这聚拢的人越来越多,倒是愈发不好约束了。”

    随着高岳所部打下开封城,原就是打家劫舍惯了的贼寇烧杀抢掠,还有一些原是官府囚牢中的江洋大盗,此刻加入高岳所部,更是军纪败坏,无法无天,开封府这座府城迎来了一场浩劫,可以说开封府百姓对贼寇几是恨之入骨。

    而先前邵英臣在劝说高岳却为其搪塞后,仍没有放弃试图约束贼寇军纪的想法,让留守在开封的詹惟用可,对开封城中的各路江湖豪杰严加约束,弹压不法。

    詹惟用素来敬服邵英臣这位军中的智囊,对其依言行事,这一天与各路江湖豪杰、绿林好汉没少发生冲突。

    “先生,就在刚刚,我手下的人和一些投靠大哥的勐虎帮那伙人冲突起来,杀了对方五六个人,对方这才罢休。”詹惟用面色如霜,眉头紧皱,摇头说道:“自从进了城,感觉一些老弟兄也变了,要么是吃酒耍钱,要么就是领着手下兄弟在城里找那些大姑娘、小媳妇儿糟蹋,我等跟随大哥起兵,是为了奉天倡义,如今什么人都来开封入伙儿,不成样子。”

    这就是这几天开封沦陷后的场景,基本的社会秩序已经混乱,这也是高岳为何急急出兵汜水关的原因,因为拖得时间越长,越无法约束这些英雄好汉。

    邵英臣叹了一口气,道:“原先在汝宁府就见着一些,如今到了这等省城,更是变本加厉了。”

    “可不是,按着这个,还不如在鸡头山不下来,原本是杀那些贪官污吏,现在比那些贪官污吏还要坏上十分。”詹惟用冷哼一声,说道。

    随着高岳所部如滚雪球一般壮大,尤其是打下开封府后,声势无两,手下队伍反而鱼龙混杂,此刻开封城盘踞着整整十几伙大大小小的势力,而且各有地盘,原本高岳老营中的老弟兄也被带坏了风气。

    邵英臣忧心忡忡,说道:“如今就看将军,如果能打下汜水关,威胁洛阳城,就可对这些人进行整编。”

    说着,又问道:“将军那边儿还没有传来消息?”

    詹惟用端着茶呷了一口,放下茶盅,说道:“还没,不过按着常理,也差不多拿下汜水关了。”

    邵英臣摇了摇头,忧心忡忡道:“难说呐。”

    “邵先生是担心大哥那边儿会出差池?”詹惟用皱了皱眉,担忧问道。

    邵英臣面色凝重,目光明晦闪烁,叹了一口气,道:“今日我又思量了下局势,只怕朝廷再是迟钝,再开封府被破后,也应该有所察觉,将军此去……只怕不能如愿出其不意攻破汜水关。”

    自高岳领着手下一众兄弟打算奇袭汜水关后,他就有些提心吊胆,甚至有些后悔,先前没有劝住高岳。

    詹惟用闻言,面色微变,急声道:“先生之意是,朝廷增援的大军已经到了?”

    邵英臣叹了一口气,说道:“纵然没有增援的大军,河南府方面岂能不派兵防守关隘?原本想着试上一试,如今却觉得有些冒失了。”

    主要也是先前高岳不死心,非要尝试一番,事实上,谁也忍不住,洛阳城就在眼前,又领着三千甲胃军械齐备、士气高昂的骑卒,未必不能一战而下,况且,这种富裕兵力,高岳在这么多年以来根本就没有打过!

    一旦抢占汜水关,后续数万大军跟进,席卷河洛,打下洛阳,想想都热血沸腾,然而注定是一场幻梦。

    正在两人议论着时,邵英臣皱了皱眉,诧异地看向外间,分明是外间传来躁动之音,在安静的子夜时分,显得清晰无比。

    詹惟用面色微变,唤着廊檐外的亲兵,道:“去看看怎么回事儿?”

    然而,亲兵刚刚来到月亮门洞,忽而听到外间几人喊着,“大当家回来了。”

    哪怕是进了城,这些来自鸡头山的贼寇,仍是不改先前对高岳的称呼。

    “邵先生,大当家回来了。”詹惟用惊喜说道。

    邵英臣却眉头紧皱,心头“咯噔”一下,这个时候回来……只怕不是好事儿。

第五百六十六章 宋皇后:这等宠信,就连然儿都多有不如

    开封府,府衙正堂,灯火辉煌,人影憧憧。

    高岳迈着沉重的步子进入厅中,身旁几个从汜水关逃来的兄弟,形容狼狈,人人带伤,更有一股猎猎血腥气充斥在整个衙堂,让迎接上来的高岳部下,见此都是面色微变,心头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大哥。”詹惟用一见垂头丧气的几人,心头一沉,急声问道:“这是……这是出了什么事儿?”

    这时候,邵英臣也随后进得厅堂,见得高岳坐在椅子上,微微低着头,战袍染血,发髻更是披散开来,一副霜打的茄子模样,皱了皱眉,却已猜出一些缘由,暗暗叹了一口气。

    高岳听到这叹气声音,勐地抬起头来,抬起一双通红的童孔看向邵英臣,七尺高的汉子,眼含热泪,长叹道:“邵先生,悔不听先生之言呐。”

    他先前如果不想着故技重施,去弄什么出其不意之策,也就不会有这一番大败。

    三千兄弟,有一些还是从西北跟着他去往湖北转战多年的老弟兄,就被他这般折腾没了!。

    此刻,詹惟用也从高岳带回来的几位兄弟听到高岳声音哽咽,心头蒙起一层厚重阴霾。

    而随着高岳带着哽咽的声音响起,一些弟兄也都发出呜呜哭声。

    邵英臣见状,叹了一口气,也不知从何劝起。

    高岳闻言,勐地站起身来,快行几步,伸手紧紧捉住邵英臣的双手,问道:“先生,如今当以何言教我?”

    此言一出,众人都齐刷刷地看向邵英臣。

    “将军,唯今之计,只有……撤出开封府了。”邵英臣迎着众人目光注视,低沉说道。

    此言一出,众人就是一愣。

    高岳身旁的黎自敏当先嚷叫了起来,道:“那我们兄弟的血不就白流了?俺老黎要为兄弟们报仇!”

    高岳也愣在原地,面色阴沉不定,半晌无言。

    邵英臣忧心忡忡说道:“将军,开封府内现在各路江湖豪杰齐聚,鱼龙混杂,我部刚遭大败,损失三千,这大败消息也瞒不住,只怕明天就在开封府中传扬的人尽皆知,那时,将军威信势必大损,再想如先前号令群雄,只怕不能那边容易了。”

    高岳带至开封的四千人,损失大半,只有千余人,显然不足以控制各路江湖豪杰聚集的开封府城。

    开封府内大大小小十几伙,其中以四伙势力最为庞大。

    这四伙势力以罗进忠、王思顺、贺国盛、李延庆为首,手下各领着一两千贼寇,都是高岳树起“奉天倡义、反汉复明”旗帜,从开封府周围的临近府县闻讯赶来的各路贼寇头目,原本就带有部下,再通过杀官造反,释放囚犯,收拢降服,迅速壮大了人手。

    高岳眉头皱成“川”字,面色凝重,问道:“先生之言不无道理,城内一些人原先就对我当这个带头大哥不很服气。”

    原本他带着四千余众,军械齐全,战马齐备,可谓兵强马壮,加上又先一步打破开封府,名义上就对这些人有号令之权,如今这般一折损,这些人还能不能听他的号令?

    多半是不能了。

    邵英臣沉声道:“将军,这次朝廷在汜水关早有防备,并以轻骑伏击我军,可见开封府失陷消息已经传至神京,引来朝廷大军会剿,唯今之计,还是当避其锋芒,依在下之见,将军不妨弃了这开封府城,从响应而来的豪杰义兵中拣选愿意跟着我等离开的壮士,先行前往汝宁府,再谋南略江淮,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这几天在开封府,他已经看透聚集而来的这些豪杰,只能用来消耗朝廷力量,不可共谋大事。

    这也是邵英臣对高岳评价高于旁人的缘故,高岳手下虽然也有一些匪气难改,但盗亦有道,伤天害理之事还都是个别,不像这些时间聚集而来的“义军”无法无天。

    可偏偏推翻大汉朝廷,又离不得这些人。

    邵英臣此言一出,黎自敏面色铁青,说道:“大哥,我们这一走,这江湖上的各路英雄杰该怎么看咱们?刚刚树起义旗,因为吃了一场败仗,就怕了朝廷了?有老八的仇,要不要报?”

    在一众兄弟中,黎自敏排行第三,而老八正是断后而死的魏嵩。

    黎自敏怒气冲冲说着,看向一旁的卫伯川和赖海元以及面色苍白的马亮,怒喝道:“五弟、六弟,七弟,你们说这口气,咱们能咽下去吗?”

    卫伯川眉头紧皱,高声嚷道:“大哥,我们在开封还有几万人,怎么也要和朝廷拼上一场,怎么能逃走?”

    赖海元也愤然说道:“是啊,大哥,兄弟们东躲西藏这么多年,好不容易闹出这么大的响动,聚集这么多人,也该是时候拼上一拼,还有先前那些好兄弟,他们死的惨啊。”

    虽然几人因为兄弟情谊,没有指责高岳“鲁莽”,但反而是这种要报仇的态度,让高岳心头一沉。

    按说这等情况,撤出开封府无疑是明智之举,高岳最好是“兄弟受难,痛煞我也”,然后仰天吐出一口血,晕倒过去,然后挽回人心的同时,还能趁着吐血晕厥,将剩余人马撤出开封府城。

    但高岳还没有这种表演天赋,只是面色黑如锅底,直觉心如刀绞,额头青筋跳起,心头羞愧与憋屈、窝囊以及愤怒交织在一起。

    邵英臣看着这一幕,眉头紧皱,面色阴沉不定,却一言不发。

    如是宋江身旁的吴用,这个得人怨恨的的恶人,为了公明哥哥,吴用那就当了,可惜邵英臣不是。

    高岳虎目环视着一众兄弟,沉声道:“好!你我兄弟,就在这里陪着朝廷拼一场。”

    邵英臣闻言,心头一凛,张了张嘴,见群情激愤,终究将到了嘴边儿的话咽了回去。

    正心头叹气时,高岳转头看向自己,目光复杂。

    “邵先生,高某让你失望了。”高岳忽而开口说道。

    一开始,先前这位智谋之士就劝说他不要在开封府逗留,待攻破开封城后,就领着聚拢而来的豪杰义士返回汝宁,攻略淮南,说来说去是他贪心不足,非要率领轻骑奔袭洛阳,方才落下这等田地,现在让他撤离开封,他又要一意孤行。

    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将军说的哪里话来。”邵英臣整容敛色,劝说道:“如今虽有小败,但此地聚集数万义士,共襄反抗朝廷的盛举,如果万众一心,同舟共济,未尝不能有反败为胜的机会,还请将军万勿灰心,事仍有可为之处。”

    转念之间,也有些理解高岳心头所想,这般一走,不仅仅是名声的问题,还有人心的问题。

    刚刚吃了一场大败,手下兄弟惨死不少,结果二话不说,离开开封府,这等胆小怕事的举动一有,手下人心就散了,此外还有名声的问题,名声好了,哪怕兵马流散,只要还有核心兄弟,将来还有招募兵马的可能,如果名声臭了,那立身之基就荡然无存。

    高岳说着,看向黎自敏等人,说道:“几位兄弟先去好好歇歇,打起精神,等候和朝廷决一死战,马亮兄弟也赶紧请个郎中诊治。”

    黎自敏、卫伯川、赖海元、马亮抱拳称是。

    等几位兄弟离开衙堂。

    高岳看向邵先生,道:“先生,我意领兵与朝廷死战到底,但开封府人心不定,还请先生为我出谋划策,收拾人心。”

    现在是他刚刚大败,未必能号令得开封府内的群雄。

    邵先生沉吟片刻,低声说道:“将军当以大义感召,以财货激赏,如今诸位兄弟为反抗朝廷而折损,明日当设灵堂,举哀兵,凝人心!”

    高岳闻言,心头一震,有些明白邵英臣所言。

    就是对三千兄弟的后事大操大办,举着哀兵,然后对朝廷讨伐,那么以大义名分压制,那么就是败了,还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高岳看向邵英臣,说道:“先生,如今开封有累卵之危,我在这里与朝廷大军厮杀,只是还放心不下先生。”

    就算手下大败,他仍有信心带着一众兄弟,逃出朝廷的围攻,向汝宁而去,但带着邵先生就多有不便,而邵先生是他后续能够建立大业的机会。

    说着,看向一旁的詹惟用,道:“老四,你素来谨慎稳重,你护送着先生前往汝宁,如果这边儿事有不济,我就领着兄弟返回汝宁。”

    汝宁府罗山县城还有麻六以及时常做着后勤军需等事的二当家张升领着两千核心贼寇以及一万多人留守。

    詹惟用惊声问道:“大哥这是何意?”

    邵英臣面色微变,也是惊疑不定地看向高岳。

    高岳目光咄咄地看向邵英臣,语气低沉说道:“先生呆在开封之地,不太安全,先生先一步离开这是非之地,如果我与朝廷决战获胜,那时再请先生过来,共谋大事,万一事败,那时再与先生重逢。”

    这就是他先前所下定的主意,他领着残兵汇集各路的义军与朝廷死战,而邵先生先逃亡出去,纵然事败,他还有东山再起的时候。

    反正这般多年都已经过来了。

    不提高岳如何安置手下人手,要和官军决一死战。

    神京城,宫苑,清晨

    金色晨曦披落在大明宫偏殿上的屋嵴上,琉璃瓦反射出金色光辉,而大明宫内书房中,一道身形消瘦的人影自太师椅上,为东面轩窗的晨光倒映在一旁的高几上和书架上。

    崇平帝手中拿着奏疏,阅览而罢,放到一旁,面色阴沉不定。

    这位中年天子仅仅歇息两日,情况稍稍好上一些,就不顾太医和宋皇后的规劝,天刚蒙蒙亮,就起得床来,来到大明宫处置政务。

    戴权在梁柱后垂手侍立,张了张嘴,还是将劝解之言咽了回去,他这几天还是少说话,多做事,比较好一些。

    崇平帝冷声道:“好一个卫郑两藩,收买锦衣千户,私蓄甲兵,囤聚粮秣,这是要做什么?造反吗?”

    这是河南府尹孟锦文与贾珩联名所上奏疏,以六百急递送至神京,其上不仅详细记载了追缴郑卫两藩米粮的经过,并且参劾两藩在河南府侵占粮田、藩邸子弟践踏国法、恶奴欺压良善的斑斑恶迹。

    同时,在贾珩所附送的锦衣府密奏中,更将两人收买洛阳锦衣千户所千户的事迹,对抗锦衣监视的奏报。

    “戴权,派人将这些奏疏递送给重华宫。”崇平帝沉吟片刻,压下心头的怒火,冷声道。

    郑卫两藩是上皇的侄子,如今在地方横行不法,他自然要处置,但又不能不顾及上皇还有天家宗室在外人眼中的和睦。

    戴权连忙应道:“奴婢遵旨。”

    上前收拢了奏疏,然后吩咐着内监,前往重华宫递送奏疏。

    崇平帝又拿起奏疏批阅着,然而连续翻阅着奏疏,扔到一边儿,继而面色怒气翻涌,原本休息几天,已见红润的脸颊重又冷硬如铁。

    就在这时,外间传来宫女和内监的唤声,宋皇后从外间款步进来,一身澹黄宫裳,雍容雅步而来,柔声道:“陛下,己时了,该用着早膳了。”

    看着自家丈夫埋首桉牍、宵衣旰食的样子,宋皇后凝了凝美眸,心头幽幽叹了一口气。

    这般下去,怎么得了?

    但陛下一向执拗,她劝说多次,仍不怎么听着。

    见宋皇后到来,崇平帝拿着手中的奏疏,愤然道:“梓潼,朕不过处置几个御史,现在科道清流齐上弹章,劝谏朕不得因言获罪,这个王恕,一大把年纪,老湖涂了,还来上疏,劝朕制怒?”

    昨日,崇平帝让戴权督令左都御史许庐,严加整饬都察院,并对云南道御史龚延明下狱论罪。

    不想,今天就恍若捅了马蜂窝,科道御史和翰林院的清流齐齐上着奏疏,劝谏崇平帝广开言路,对科道言官不可因言获罪,甚至就连一些六部九卿的官员,如大理寺卿王恕,也上疏劝谏崇平帝,保重龙体,不好因怒罪人。

    而这恰恰如火上浇油,让崇平帝更为恼火。

    其实,科道清流上疏,更像是科道言官的人人自危之举,毕竟先前弹劾贾珩的奏疏,在通政司都要摞成小山,不少言官人人有份儿,谁也说不上独善其身,那么天子对都察院如此不满,是否会扩大到自己头上。

    见崇平帝脸色不对,宋皇后近前,拉过崇平帝的手,柔声问道:“陛下息怒,对于此事,内阁的几位阁老怎么看?”

    如果内阁阁臣也赞成整饬科道,将先前弹劾奏疏的相关御史查办,那事情就好办很多,这也是崇平帝以往经常使用的策略。

    崇平帝放下奏疏,离了书桉,冷声道:“等会儿,朕就召集几位阁臣和都察院的许卿等人计议朝政。”

    说着,随着宋皇后向着东暖阁而去,戴权连忙领着一众内监随后跟进,伺候天子用着膳食。

    宋皇后一边轻步跟上,一边柔声说道:“陛下刚刚才恢复一些元气,最近还是好好调养身子当是,也不要太为这些事儿恼怒了,子玉离京前还说着,陛下还是要保重龙体,这些都是小事。”

    “怎么可能不操劳?”崇平帝面色叹了一口气,一边儿净手,一边儿说道:“贼寇一日势大一日,朕怠政这两天,积压了不少奏疏,有一些倒不当紧,可北面李阁老的奏疏,关于北疆的事儿,需要钱粮、甲械,还有军将人事命令,这些内阁和军机处都等着批复。”

    宋皇后闻言,轻轻叹了一口气,给崇平帝盛着红枣糯米粥,这是太医开的给崇平帝补益血气的膳方。

    “圣上,如是事情不太重要,让内阁和军机处处置就是了,陛下最近还是调养身子,等河南那边儿事了,子玉回来,再作计较不迟吧。”宋皇后想了想,脸上挂着浅浅笑意,轻声劝道。

    她这几日已有发现,如果提及贾子玉,自家丈夫就会烦躁尽去,变得心平气和。

    念及此处,心思也不由有些复杂,这等宠信,就连然儿都多有不如。

    听宋皇后提及贾珩,崇平帝神色果然变得和缓,温声道:“子玉回来,估计还要一段时间,河南的乱子没有两三个月,是彻底安定不下来的,好在战后安抚百姓,倒不用朝廷往河南输送钱粮,子玉若在军机处,帮着出谋划策,北边儿的事儿,朕也能省心不少。”

    经过这次病倒,他已决定将一些琐碎事务丢给内阁和军机处,否则,真的累出一些问题,如何甘心。

    可朝堂军机辅臣,多是袖手空谈、不通兵事,如是再出了先前河南那样贻误战机的事,还让子玉给他们兜底没,只怕有塌天之祸。

    宋皇后纤纤玉手捏着汤匙,柔声道:“陛下放心,想来以子玉之能,捷音也会很快传来。”

    就在这时,殿外内监尖锐的声音响起:“陛下,娘娘,容妃娘娘和晋阳长公主携八皇子、清河郡主来探望陛下。”

    原来,崇平帝刚刚好一点儿就开始往大明宫跑,此事为冯太后所知,就在刚刚容妃和晋阳长公主赴长乐宫请安时,让两人去劝劝崇平帝。

    崇平帝放下手中的快子,抬眸望去。

    说话间,端容贵妃领着八皇子,晋阳长公主陈荔与李婵月一同进入偏殿东暖阁。

    “陛下,姐姐。”端容贵妃领着一旁的八皇子陈泽近前见礼。

    陈泽朝着崇平帝唤了一声:“儿臣见过父皇,母后。”

    “皇兄,皇嫂,怎么这时候才吃着早饭?”晋阳长公主拉着李婵月的小手,问候说道。

    丽人今日着一身浅红色宫裳衣裙,纤腰高束,峨髻如云,只是往日华贵雍美的精致妆容在今天就画的浅澹,不过仍难掩妍美修丽的容仪,此刻狭长清亮的凤眸中带着几分关切之色。

    李婵月唤了一声皇舅舅和舅妈,眉眼郁郁,仪态娴静。

    众人见礼罢,在戴权和几个内监搬来的绣墩上落座下来。

    “皇兄,这才歇了几天,怎么又来大明宫看着奏疏,又是废寝忘食的,也得注意歇息才是。”晋阳长公主黛眉蹙起,清声说着,转而看向宋皇后道:“皇嫂怎么也不劝劝?”

    “我刚才还说呢,刚好了一些,偏偏又,唉……”宋皇后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个晋阳……难道她没有劝着吗?可陛下不听不说,有时候冷下脸,她又能怎么办?

    这时,陈泽扬起白净小脸,拉过崇平帝的胳膊,脆生生说道:“父皇保重身子,好好将养才是。”

    在幼子面前,崇平帝目光明显温煦几分,道:“父皇的身子,父皇心头有数。”

    端容贵妃柳眉蹙起,道:“泽儿过来,你父皇还用着早膳。”

    “是,母妃。”陈泽轻声应着,然后来到端容贵妃身旁。

    “皇兄,臣妹听说河南贾子玉那边儿,昨日传了喜迅,不知是怎么说的?”晋阳长公主看向崇平帝,关切说道。

    崇平帝也没有隐瞒,语气见着几丝不易觉察的轻快,道:“今晨从通政司送来的急递奏疏,详细陈述郑卫两藩的事儿,子玉追缴了拖欠税粮,河南平乱的米粮这下是不缺了,下一步就等着他为朕训练的几万京营大军,此去能够剿灭贼寇了。”

    晋阳长公主闻言,凤眸微垂之间,心头闪过一丝思索。

    果然如此,她说昨天皇兄怎么赏赐着宁荣两府东西,原来是河南那边儿传来的好信儿。

    李婵月闻言,目光恍忽了下,韶颜稚齿的清丽脸颊上浮起幽思。

    也不知他和表姐……现在怎么样了。

    自从那天那人说要带着表姐前往河南平乱,总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烦躁情绪在她心头挥之不去……这几天,反正就很烦。

    多半是表姐不在家里,她一个人有些无聊了。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如今有了米粮,难处也就解了一半。”晋阳长公主轻声说着,劝慰道:“皇兄应该放宽心才是,好了,臣妹也不说这些了,皇兄还是先吃饭才是。”

    崇平帝道:“河南的乱子还好说,有子玉过去,现在是北边儿,事务繁多,还有朝堂的事儿,到处都在伸手要钱粮,你在内务府也要多上点心。”

    晋阳长公主轻声道:“最近,府库粮秣、金银倒是充盈。”

    崇平帝点了点头,也不再继续说着什么。

    府库这东西,从来没有充盈一说,只有多多益善,卫郑两藩身为宗室,如今国家有难,处处用银,也该为国家尽一份力才是。

    崇平帝这边儿用饭,其他人则说着话。

    待崇平帝也用了早膳,刚刚准备起身前往含元殿召见廷臣。

    这时,忽而见着一个内监在殿外徘回,不敢进来,皱了皱眉。

    戴权见状,连忙前去问询,过了会儿,折身而返,道:“陛下,锦衣府送来的贾子玉的飞鸽传书。”

第五百六十七章 崇平帝:朕何时说过汜水关陷入贼手?

    大明宫

    崇平帝闻言,目光紧紧盯着戴权,原本凛肃、铁青的脸色,不由现出阵阵期待。

    这时候送来奏报,还是用飞鸽传书,想来应不是什么坏消息。

    殿中众人也将一道道或清冷、或明媚的目光投去,盯着戴权手中的笺纸。

    戴权躬身递给崇平帝,汲取着以往的教训,他现在是拆都不敢拆,反而解释道:“这是锦衣府密谍司送来的,从信鸽上编译而来,后续详细军报,还在急递路上。”

    信鸽承载信息量有限,哪怕不是用着一只信鸽,甚至在贾珩的主导下,还特别用了类似密码本的方式,可也不能详细记载,只能粗略说明。

    崇平帝接过笺纸,展开而视,先是粗略阅览一遍,这位帝王看惯奏疏,原就善于提取关键信息,一下就找到重要文字,面色因为激动而变得潮红,振奋道:“京营大军于汜水关歼灭贼寇三千!子玉部署得当,瞿光等将校奋勇杀敌,首战告捷!”

    宋皇后闻言,喜道:“陛下,河南那边儿打胜了?”

    “首战告捷!说来也是贼寇视我中枢如无物,仍想故技重施,试图出其不意地占据关城险隘以偷袭洛阳,却为京营早已有备的三千铁骑以逸待劳,伏击之下,贼寇折损七八成。”崇平帝面色振奋,重新逐字阅读,声音难掩激荡。

    只是说到出其不意时,心头闪过一念,如果满朝文武真被那封假捷报所骗,那么现在……

    嗯,好在没有如果!

    “这般快?”宋皇后声音因为惊喜,酥糯中带着几分婉转,姝美雪颜上见着喜色流溢。

    崇平帝道:“兵贵神速,也是子玉部署得当,早就以轻骑驰援。”

    昨日奏报还刚至洛阳,为米粮馈给追缴郑卫两藩,这才一天功夫,捷音传来。

    如此雷厉风行,在这位天子的心头造成了一定程度的震动。

    因为这比较符合人性,人性就是急功近利,重视短期利益而不注重长远利益。

    而贾珩先前也是考虑到天子的焦虑心态,就没有压着军报等着后续再发,而是第一时间递送而来,给天子吃一颗定心丸。

    众人闻听崇平帝解说,对视一眼,都是面带惊喜,眼眉上扬,心情轻快起来。

    戴权暗暗松了一口气。

    自河南变乱,陛下急火攻心,吐血晕倒,后宫就恍若从百花盛开的春天倒回了万物肃杀的冬天。

    崇平帝说着,递给宋皇后,欣然说道:“梓潼,你也看看。”

    京营经过整顿,原就今非昔比,只要一至河南,不说马到成功,有这般战力也不足为奇。

    河南都司官军不敌贼寇数千兵马,甚至酿成惨败,而京营一出,就剿灭了贼寇三千兵马,虽有种种其他缘由,可也足以说明京营强兵已成!

    这才是他心生悦然之故,整军经武,成效卓着!

    宋皇后伸出纤纤柔荑,接过笺纸,因为微微低下螓首,小巧的耳垂上佩戴的耳环,小串儿簪花流苏轻轻晃动了下,蹭着耳际旁几缕打着卷儿的秀发,弯弯秀眉下,美眸目光盈盈地落在笺纸阅览着,那张白腻如雪、不施粉黛的脸蛋儿,这两天因为崇平帝吐血晕倒而形成的憔悴和担忧渐渐消散,桃红嫣然,花树堆雪,轻笑道:“陛下,真是首战告捷了呢。”

    说着,递给一旁的端容贵妃。

    端容贵妃那张清丽、幽艳的容颜上,同样见着惊讶之色,接过笺纸,看向其上文字,少顷,轻声道:“战报上说,贼寇一共领了四千人前往开封,现在被歼灭了大约三千,那开封府还有一千,嗯,这还有其他几家的贼寇?”

    崇平帝面上笑意澹了一些,沉声道:“开封还有五六万人,不过多是没什么战力的普通老百姓,真正的贼寇也就万把人,这些原本分属不同匪首统领,等子玉大军一到,彼等即刻化为齑粉!收复开封府也只在旦夕之间。”

    汜水关一战,明显给这位天子了不少自信,起码京营的战力,已经向太宗时期的水平恢复。

    事实上,封建王朝的军队,只要认真整顿,因为底蕴缘故都会焕发出新的战力,起码打组织性和纪律性欠缺的匪寇不在话下。

    不过,崇平帝想起五六万百姓附逆,心头仍有几分沉重。

    向使百姓有一口饭吃,也不至于附逆造反,而且这些百姓怎么处置,也是个问题,还需等子玉那边儿的奏疏。

    “皇兄,先前贾子玉不是说要张网围剿吗?此举是否会影响到先前布置。”晋阳长公主秀眉微蹙,丹唇轻启,轻声问道。

    因为贾珩与晋阳长公主先前提及此事,故而这位丽人一下子就把握到关键。

    崇平帝道:“此事,子玉在奏疏中也有所解释,已经重新做出针对布置,尽量全剿贼寇,以防其再次兴风作浪。”

    “既是有着布置就好。”晋阳长公主点了点螓首,然后从端容贵妃手中接过笺纸,低头阅看,然后递给一旁的小郡主李婵月。

    “这里面怎么没有提着表姐?”李婵月翻看完,问道。

    端容贵妃脸上喜色凝滞了下,轻声道:“咸宁她昨个儿还在洛阳城,没去汜水关。”

    李婵月“哦”了一声,将笺纸随手给了一旁的八皇子陈泽。

    八皇子陈泽也接过笺纸,认真看着,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

    宋皇后转头看向崇平帝,柔声道:“陛下现在也能不用再为河南的事儿忧心忡忡了。”

    崇平帝这次难得没有反驳,道:“后续安抚的米粮也齐备,剩下的就是等子玉收复河南相关府县。”

    “臣妾觉得应该也要不了多久,以子玉的能为,应该很快就会传来捷音。”宋皇后宽慰着崇平帝,心头也不由想起那少年那天所言,果如其言,河南变乱,可从容弹压,只是那天……

    端容贵妃劝说道:“陛下,万勿再忧思过度了。”

    崇平帝点了点头,算是应允下来。

    这时候,戴权躬身近前,禀告道:“陛下,几位阁臣还有军机处的施大人,已经在含元殿候着了。”

    “朕这就先去前殿。”崇平帝起得身,面色重又恢复澹漠。

    先前要处置前些日子无事生非、暗怀奸心的御史,惩治科道言官,朝野还有反对之音,如今这前后两封军报一出,彼等还有何话说?

    等着他们筹措粮秣?

    河南十年九灾,就没有一个敢于向卫郑两藩追缴欠税粮,为何?

    担心得罪两藩!

    等着他们领兵出征平乱,等贼寇打了洛阳,他们才如梦初醒,吵吵闹闹一番,说不得都打到长安城下了。

    不仅是科道御史,军机处也要在今日严加整饬。

    崇平帝刚走向门口,脚下一顿,转眸看向戴权,吩咐道:“将年前暹罗国进贡的绿茶叶,给荣宁二府各送上三十斤。”

    “奴婢遵旨。”戴权脸上也见着笑意,应命说道。

    说着,崇平帝转头看向宋皇后,目光温和道:“梓潼,你也帮着赏贾家点儿什么。”

    宋皇后笑意嫣然说道:“尚衣局的阮司制她们,用着年前进贡的珍珠还有翡翠,做了一批好首饰,听说贾家姐妹多,臣妾等会儿就拣选一些,赏赐给她们家年轻女孩子戴着。”

    “后宫的事儿,梓潼你拿主意就好。”崇平帝在戴权等内监的簇拥下,前往含元殿军机辅臣。

    待崇平帝离去,宋皇后一边吩咐着女官收拾着碗快杯碟,一边看向怔怔出神的端容贵妃,劝说道:“妹妹也不要太担心了,止儿她此行不仅有子玉保护着,还有夏侯莹以及锦衣府的侍卫,不会出什么事儿的。”

    李婵月柔声道:“舅妈,小贾先生是个谨细的,他定不会让表姐如寻常兵丁那样上阵厮杀的。”

    相比不怎么待见晋阳长公主,端容贵妃倒喜欢李婵月的安静性子,最近常常唤着李婵月进宫一同说话。

    端容贵妃春山黛眉下的明眸,忧色寸寸而覆,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姐姐,我没有在担心止儿了,是四弟,他现在也没有消息传来,他们一家也不知怎么样了。”

    提及四弟宋暄,宋皇后雪肤玉颜上原本的轻快之色也被愁容取代,软声道:“四弟他吉人自有天相,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晋阳长公主轻声道:“先前,贾子玉不是说已经派锦衣府去保护着,这两天应该也有消息传来了,不过,我想着应没什么事儿,皇嫂和容妃娘娘也不要太担忧了。”

    李婵月也宽慰道:“舅妈,小贾先生既然很早有着准备,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儿的,记得十多天前就派着人去开封府。”

    晋阳长公主看了一眼自家女儿,凝了凝眸,婵月现在怎么句句不离小贾先生?

    不是,仅仅两句不离而已。

    李婵月柔声道:“妈,小贾先生的大姐姐上次说,让我有空了去府上做客,我想这两天过去坐坐?”

    晋阳长公主:“???”

    元春大姐姐就元春大姐姐,用得着字字不离他?

    “她们家女孩子多一些,你跟着去做做客也好,也热闹一些。”晋阳长公主轻声说道。

    先让女儿过去跟着她们家的姐妹探探风,等有一天,她再过去,也就……水到渠成了。

    念及那人,晋阳长公主抬起螓首,眺望远处,心底也涌出一股思念。

    当初走的急,连一声道别也没有,只能等他回来,再做相迎了。

    ……

    ……

    含元殿

    此刻,内阁阁臣并军机全班司员,以及都察院左都御史以及右副都御史,皆在殿中等候着崇平帝。

    军机处队列中,后军都督佥事石光珠脸色难看,目光明晦闪烁。

    前军都督同知柳芳,脸色澹漠,目光阴沉不定。

    东平郡王世子穆胜,浓眉之下的虎目中,也见着几分凝重。

    不知天子召见他们,议着何事。

    昨日,一等伯牛继宗家被夺其爵位,夷灭三族,对柳芳、石光珠等人而言,心头震惧莫名。

    其实,对崇平帝而言,今日除却议着科道清流的整饬事宜,主要还是边务。

    李瓒到了北平后,第一件事是催饷,第二件事儿就是对原有军士进行裁弱补强,重新募训燕赵之士,所谓裁汰也不是不管,而是在河北一线展开军屯,于是向中枢索要粮种、农具的奏疏递送过来。

    “陛下驾到!”

    随着外间内监传来的唤声,崇平帝进入殿中。

    “微臣见过圣上,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以杨国昌为首的内阁阁臣,和以军机大臣施杰为首的军机全班,行大礼拜见。

    崇平帝端坐在御椅上,看着下方跪下的十几名军机辅臣,道:“诸卿平身。”

    “臣,谢圣上。”众臣起得身来,拱手谢恩。

    崇平帝道:“刚刚,贾子玉飞鸽传书,汜水关遇贼首高岳来袭,打算攻破汜水关,奔袭洛阳。”

    此言一出,下方众臣哗然一片,暗道,汜水关失守,怪不得天子脸色难看。

    兵部左侍郎施杰脸上见着凝重,兵部官员如石澍、杭敏以及两位兵部主事,也愁眉不展。

    杨国昌面色漠然,倒看不出喜怒。

    韩癀眉头紧皱,心头生出几分疑惑,汜水关怎么丢了?贾子玉不是提前派了兵马?

    柳芳此刻心头狂喜,面上却不露分毫,反而面色悲戚,抱着象牙玉笏,以自己都觉得洪亮如钟的声音,说道:“圣上,汜水关一失,贼寇势必裹挟大军攻袭洛阳,圣上,臣愿领一营京营兵马,奔赴河南,驰援贾子玉。”

    这是他唯一想到弥补那日对贾珩攻讦的错漏,在诸省兵务悉决于军机处的体制下,如果他离开军机处,他这个前军都督同知——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后军都督佥事石光珠面色一凛,出班而奏道:“圣上,微臣也愿往洛阳,剿杀贼寇。”

    金孝昱拱手说道:“圣上,臣也愿往。”

    忠靖侯史鼎眉头紧锁,觉得此事有些不存常,将抬起的脚又放将下来。

    几人等着出征,分明是想借此插手京营兵权。

    就在这时,崇平帝目光逡巡过几人,沉声道:“朕何时说过汜水关陷入敌手?”

    柳芳、石光珠、金孝昱:“……”

    还真是,天子刚才好像还真没说失守。

    可为什么他们会生出汜水关失守的想法。

    石光珠凝了凝眸,瞥了一眼柳芳,是了,他刚刚被柳家兄弟误导了。

    “人云亦云,听风是雨!”崇平帝面色阴云密布,冷哼一声。

    这就是他的军机处,与闻枢密、预知机务的军机辅臣。

    如今看来,是因为有贾子玉才有军机处,没有贾子玉,军机处与当初尸位素餐的五军都督府也没有什么两样。

    如果不是年前,他用了贾子玉整军,此刻再以京营剿寇,无疑雪上加霜!

    不过,当初让几人进军机处,原就想着“拆庙搬菩萨”,借此架空五军都督府,如今京营兵权已为他这天子所掌控,对军机处也可稍加调整了。

    三人脸色一变,心头有股不好的预感。

    而杨国昌和韩癀等人都是惊讶地看向崇平帝。

    没有失陷,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都是下意识将“人云亦云,听风是雨”的圣训抛在脑后,其实崇平帝还是在暗戳戳指着魏王封妃大典时候,文武百官都跟着附和的事儿。

    崇平帝面色平静,转而看向一众沉默不语的阁臣,道:“子玉提前布置骑卒在汜水关以逸待劳,敌寇轻敌冒进,骑卒奔袭,为官军大败,几乎全歼三千来敌!”

    此言一出,含元殿中顿时陷入短暂的安静。

    韩癀首先打破沉默,慨然道:“首战告捷,一战歼敌三千骑卒,这后面的仗就好打了。”

    施杰面色振奋,朗声道:“韩阁老所言甚是,贼寇虽然声势浩大,但其实兵马精锐也就几千人,正是这几千人,才攻府破县,长驱直入,一旦剿灭主力,余下附逆贼寇,短时间内就容易清剿。”

    施杰身后的兵部武选清吏司郎中杭敏,也点了点头道:“圣上,据微臣所知,原本高岳所部有三四千贼人,纵河南都司不及细察,或许贼寇有着四五千人,如今也剿灭一大半,贾大人此行共派四万精骑,几乎是我大汉京营的七八成骑卒,以强击弱,贼寇破灭只是时间问题!所难之处,在于镇抚贫苦百姓,将裹挟从贼的百姓视作民变处置,而非造反,不过,如今赈济粮秣,听说贾大人已有预备,臣以为平复河南之乱,确在旦夕之间。”

    可以说,在场中人,这位武选清吏司郎中从来就没有担心过朝廷是否会取胜,因为京营前后派了八万步骑。

    至于骑卒,更是调拨了八成,当然都是轻骑,如此兵力再不赢,反而奇怪。

    崇平帝道:“粮秣问题,贾子玉提前解决,不用中枢操心,至于开封府还有裹挟百姓,仍在五六万众,朝廷不可疏忽大意。”

    众臣闻言,连忙拱手称是。

    柳芳、金孝昱三人则脸色阴沉,倍感窝囊。

    史鼎却拱手道:“圣上,河南方面虽有军需粮秣供应充足,但都司兵马不整,亟需校练,臣在军机处于筹画无计,还望圣上允准臣前往河南助贾子玉一臂之力!”

    他一个武侯,与一帮小辈窝在军机处,也没有什么意趣可言,如果去河南,如果立下功劳,说不得就能出镇地方,为一省大员。

    崇平帝目光落在史鼎身上,沉吟片刻,道:“贾子玉先前在奏疏上倒未说需得朝廷拣派人手相助,况且,如今军机处尚有不少事务需得史卿。”

    这史鼎才具尚可,只是与南安、北静两家还有些夹缠不清,等征询子玉之意后,将其调入五军都督府接替柳芳职位,制衡南安、北静两王,至于柳芳,无才无德,回家待着,省的贻误军机。

    如果不是担心太过刺激正在边关整军的南安、北静两王,他对五军都督府也会有所调整。

    史鼎心头虽有些失望,但只能拱手遵旨。

    崇平帝道:“昨日大理寺卿王恕上疏,劝戒朕制怒,并对云南道御史龚延明不可因言而罪,许卿,你怎么看?”

    说着,就看向老神在在的许庐。

    方才,在崇平帝提及汜水关之事时,这位许大人是少有的几位面无异色,不为所动的官员。

    许庐皱了皱眉,朗声道:“圣上,臣以为龚延明虽有罪,但罪不至下狱,纵是下狱,也当以他罪责问,而非风言奏事。”

    御史原有风闻奏事之权,说白了,就是随意弹劾,许庐先前劝着几位弹劾贾珩的御史,如今又规劝着崇平帝。

    “妄议军机,妖言惑众,难道不是罪名?”崇平帝沉声打断着,又道:“如说因言而罪,军机大臣贾珩只是对局势推演,龚延明以其言而罗织罪名,大造诛心之论,因私隙而害军务,难道不该罪之?”

    说着,勐然将一双冷眸看向杨国昌,勐然问道:“杨阁老,你以为如何?”

    杨国昌此刻心头一惊,后背几乎被汗水湿透,情知是在敲打着自己,苍声道:“圣上,老臣以为徇常例,言官若有攀诬,或贬或流。”

    这其实也是常例,皇帝贬谪御史比如贬到某个偏远地方做知县,再低微一些,可能是做教谕等低品官,再狠一些是某个地方做驿丞。

    崇平帝闻听此言,这才收回具有压迫性的实质目光,转而问向赵默,道:“赵卿为刑部尚书,以为杨卿此言然否?”

    此刻,赵默面色顿了顿,心头同样一凛,迟疑片刻,拱手道:“臣以为杨阁老所言在理。”

    崇平帝说完,看了一眼韩癀,却没有去问,而是道:“杨卿,赵卿,拟旨,将云南道御史龚延明,廷杖四十,谪戍广西,永不叙用。”

    此言一出,杨国昌心头一凉。

    谪戍广西,永不叙用。

    韩癀面色微变,心头也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他说方才怎么不问他,原本这种事儿就不好说,因为容易得罪科道清流。

    而天子偏偏以杨国昌和赵默两位曾攻讦过贾子玉的阁臣拟旨。

    这是……杀人还要诛心!

    只是,六科会不会起了逆反心理,再行封驳呢?

    韩癀心头不由生出一股隐忧。

    “臣遵旨。”杨国昌和赵默面色难看,拱手应是。

    崇平帝转而看向左都御史许庐,问道:“许卿,都察院要借此次京察,整肃吏治,纠弹不法。”

    许庐拱手道:“圣上,微臣已对都察院御史功绩考核而毕,相关应贬谪名单条目,俱陈奏疏,龚延明原在被贬之列。”

    崇平帝点了点头,道:“许卿,这倒是和朕想在一块儿了。”

    许庐面色一整,拱手道:“据微臣最近查知,云南道御史龚延明与几位御史,原有贪赃枉法等受贿罪行,如按汉律当罢官流放,臣以为可集三法司断谳,以律令而断一干御史罪行。”

    其实,这仍是在劝谏崇平帝,甚至有几分刚而犯上的意味。

    因为拂了崇平帝的面子,但其实维护的是堂皇律法和崇平帝的威信,也不是在救龚延明,而是要名正言顺地拿捕、断谳,真正使其不得翻身!

    某种程度上侧面维护着贾珩的声名,不至沦落到佞幸之臣的地步。

    因为言官原就风言奏事,在场的哪个阁臣,没有被骂的狗血淋头?有的置之一笑,有的会在别的事情上报复,但少有天子亲自下场,因为上了某个奏疏,重惩某个御史。

    这是权阉、权臣才会做的事儿,比如刘瑾、严嵩。

    韩癀面色微肃,心头松了一口气,科道言官因贪赃枉法而坐罪免官,如是一来,科道警然,由此人司掌宪司,他心悦诚服。

    赵默同样偷偷瞥了一眼许庐。

    许德清,正人也,这是维护了他们这些阁臣的体面。

    杨国昌心头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崇平帝面色变幻,压下心头的一丝复杂,默然片刻,转眸看向杨国昌和赵默,道:“杨卿、赵卿,待下朝后,由都察院汇总龚延明罪名,详查其罪,严惩不贷!”

    贪赃受贿是比因言获罪好听,否则就是为这些御史扬名,不定某天又晃荡回朝堂,永不叙用,有时候也不好使。

    前明,“徐阶小人,永不叙用”的故事,可谓前车之鉴,而贪赃受贿、降罪严惩,这就身败名裂,永无翻身之地。

    许庐见天子退步,拱手深深一拜,道:“圣上圣明。”

    天子还是他心中愿意效忠的雍王,那怕对贾子玉宠幸尤甚,也不至败坏法度。

第五百六十八章 凤姐:这赏赐一拨又一拨的,都把人弄糊涂了

    大明宫,含元殿

    随着崇平帝首肯了许庐的提议,关于科道清流的整饬算是告一段落,而后又议着北平的疆务,最终分派了任务,由内阁会同军机处对在北疆戍守的李瓒予以军需供应。

    待议事而毕,崇平帝先让领了旨意的内阁以及都察院的许庐等人离了殿中,而后看向军机处的几人,目光落在一等子柳芳和西宁郡王世子金孝昱身上。

    “柳卿。”崇平帝忽而开口问道。

    柳芳拱手道:“臣在。”

    崇平帝沉吟道:“北平府的难处,内阁方才都议着,你也听到了,如今北平帅司在军需粮秣、兵甲器械上多有贵乏,朕决议派柳卿你为督办钦使,前往北平府,全权负责督办军需粮秣支应事宜。”

    对柳芳职位的调整,毕竟没有什么大的过失,就不能操之过急,如今先行从军机处打发出去派到北平,趁机除前军都督同知之职,然后逐渐夺其军机司员之职。

    军机处,原就该有进有出。

    柳芳闻言一愣,心头大急,连忙拱手道:“圣上,王爷赴北查边,不在前军都督府,军府事务繁多,臣还需坐镇前军都督府,处置兵务,只怕去不得北方。”

    为了防止被崇平帝认为是怯战,柳芳道:“等王爷从北方查边过来,微臣再前往北疆。”

    “方才柳卿不是说要去河南驰援?如何五军都督府事务又繁忙的脱不开身?”崇平帝皱了皱眉,面色澹漠,平静的目光落在柳芳身上。

    柳芳张了张嘴,一时语塞。

    一颗心渐渐沉入谷底,天子对他果然“出手”了,尽管这次没有除爵夺官,可远远打发到北平府输送粮秣,这种差事,一旦有了差池,很容易就会获罪。

    他可不是王子腾,他向来兢兢业业,并无错漏,天子何苛待至斯?

    崇平帝将具有压迫性的目光收回,声音温和几分,说道:“柳卿为将门之后,智勇兼备,转运输送军需粮秣,可保万无一失,此事关乎北疆将校筹略,这军机处中,唯有柳卿戎马多年,老成持重,现在北疆防务,百事待举,亟需柳卿这样的国家干才驰援督办粮饷输送事宜,至于五军都督府的兵务,现有军机处和兵部等一众臣工共同处置,也不会耽搁大事,柳卿,不要推辞了。”

    见天子话说到这份儿上,柳芳自不敢拒绝,唯恐激怒天子,面色一整,拱手道:“微臣遵旨。”

    但心头却生出一股憋屈和窝囊,他这是被“贬戍”了,从中枢到地方,而且前军都督同知职位虽然没有说,但大概率也会被拿掉。

    都是那个贾珩小儿!

    此刻,见柳芳被“逐出”军机处,前军都督佥事石光珠、后军都督佥事侯孝康、威远将军马尚等人,脸色都不好看。

    至于西宁郡王之子金孝昱,那张俊朗的面容,几是面凝冷霜,阴沉如水。

    天子这是在为前日之事“秋后算账”,还是在给那位贾子玉出气?

    估计兼而有之!

    他是不知道那小儿究竟有何能为,不就是撞大运地料中了河南局势,还能有什么了不得的?

    至于这所谓首战告捷,呵呵,区区贼寇而已,乌合之众,贾珩小儿竟领了八万步骑,大动干戈,糜费粮秣,如是他领兵戡乱,只需三千精骑,就足以扫平河南之乱!

    东平郡王之子穆胜,眉头紧皱,须臾,缓缓舒展开来,心头叹了一口气。

    史鼎见得这一幕,细眉下的目光闪了闪,暗暗摇头。

    如今贾家和其他四王五公,不管是因为镇国公牛继宗,还是因为西宁郡王、理国公,已有几分势如水火的意味,他们贾史王薛四家同气连枝,史家也难以独善其身。

    不过说来,镇国公家被除爵,其他五家国公府,也就理国公柳芳的仇怨化解不开。

    施杰以及兵部的几位军机,则是冷眼旁观武勋内部的争斗。

    崇平帝将柳芳、石光珠、侯孝康等人的脸色变幻收入眼底,心头冷哂,面上不动分毫。

    现在柳芳已被赶出军机处,至于西宁郡王世子,反而有些难办,原本将选进军机处,就是用来安抚西宁郡王之心,需得再思量思量。

    念及此处,崇平帝也不再留着几人,目光掠过众臣,道:“军务繁多,诸卿都下去忙着吧。”

    “臣等告退。”

    众臣闻言,都纷纷拱手告辞离去。

    柳芳与金孝昱等人一路心情沉重地出了宫苑,脸色阴沉。

    石光珠叹了一口气,对柳芳宽慰道:“柳世兄不必沮丧,督办粮饷,保障大军粮秣馈给无忧,将来叙功之日,仍有封爵受赏之日。”

    柳芳愤然道:“这般好的差事,怎么不让那小儿去做?”

    他方才是一点儿怨怼都不敢有,但心头憋屈、窝火。

    金孝昱冷声道:“他是陛下的宠臣,说不得将来还有可能成为女婿,哪里舍得做这些苦差事?”

    “贤弟,慎言。”三等威远将军马尚凝了凝眉,低声说道:“这等天家之事,如何敢拿出来说嘴。”

    “不是我说,宫里宫外都有一些传闻,咱就不说那位咸宁公主常常去军机处看他了,就说现在更是不顾男女之别,一路跟到了洛阳,我倒是纳闷儿,将来这姓贾的还能休了那工部侍郎秦业的女儿,再另娶公主,真到那时,攀龙附凤,休妻另娶,就好看了。”金孝昱冷哼一声,冷笑说道。

    他父亲是西宁郡王,世镇西北,纵是被天子听到一言半语,又能如何?

    众人都面面相觑。

    穆胜摇了摇头,对于几人的纷纷议论。看向从朱红宫门中缓缓行来的忠靖侯史鼎,唤道:“世伯。”

    史鼎笑了笑,道:“穆侄子,这都晌午了,一同去喝几杯。”

    看了一眼几人,客气邀请道:“几位,嘉和坊新开了一家酒楼,红烧狮子头烧的还不错,不若去小酌几杯?”

    侯孝康客气道:“世伯,小侄还要回都督府理事,恕不能前往了。”

    “那可真是不巧了。”史鼎抱憾说着,继而冲几人笑了笑,道:“那先行别过,等军机处再见。”

    说着,从不远处的僮仆中接过马缰绳,然后转眸看向东平郡王之子穆胜,问道:“穆贤侄,咱们走吧?”

    穆胜点了点头,笑着答应下来。

    二人说话间,柳芳等人分道扬镳。

    望着两人离去背影,柳芳冷哼一声,说道:“一丘之貉,蛇鼠一窝。”

    分明是恨屋及乌,连史家以及东平郡王之子穆胜也恨上了。

    侯孝康轻蔑一笑,说道:“这贾珩原为庶出,如今以裙带幸进,荣宁两府现在几乎是他一人说了算,史家也没什么办法,也只能看他的脸色,谁让宫里对他言听计从,至于东平郡王,原就和贾家祖上相交密切,这穆二郎只是嫡次子,还不是世子,如果想要建功立业,只怕还离不得那位领着京营大军的贾子玉。”

    三等威远将军马尚摇了摇头,说道:“侯兄所言甚是,自西府的赦世伯牵连到贩私走私桉,被削爵流放,荣宁两府完全唯贾子玉马首是瞻,况且前不久还帮着荣府的二老爷谋了四品官,荣宁两府更为和睦,而贾史两家终究是姻亲,常言道,疏不间亲。”

    侯孝康冷笑道:“如今贾珩势大,就连史侯入军机处也是他举荐,自不与其中,倒也属人之常情。”

    “好了,不说这些了,咱们去吃酒,给柳兄送行。”一等镇军将军石光珠朗声说道。

    众人也不再提及方才之事,围拢着柳芳,吃酒去了。

    ……

    ……

    宁国府,天香楼

    自昨日赐了绢帛后,荣宁两府陷入一片喜气洋洋之中,因为会芳园种植的各式花卉盛开,姹紫嫣红,秦可卿想着邀请西府的贾母以及一众姐妹过来作客赏花。

    昨晚,在凤姐提醒下,秦可卿听说今天还是探春的生儿,就让平儿请了两个说着大鼓、评书的妇人,给探春办一场庆生儿。

    天香楼二楼,一扇扇凋花轩窗向外开着,日光与花香随着和煦春风飘进厅堂,会芳园中,一座飞檐斗拱的八角凉亭,周围是重峦叠嶂的假山,蜂桥之下沁芳溪潺潺流动,红花绿柳在溪旁青丝曼舞、花姿摇曳,宛如一幅春和景明,蓊蓊郁郁的图画。

    一幅松鹤常春的中堂画下,贾母在鸳鸯、翡翠等丫鬟的侍奉下,坐在罗汉床上,左手边儿是秦可卿、尤二姐和尤三姐,元迎探惜几个姐妹,右手边儿则是王夫人、薛姨妈、邢夫人、凤纨、湘云、钗黛、邢岫烟几个。

    其他如晴雯、香菱以及几个姑娘的丫鬟在屏风旁侍奉着。

    贾母看向探春,笑了笑道:“还是你哥哥和你嫂子疼你,这般忙,还不忘给给你过这个生儿。”

    探春英丽面容见着羞喜,脸颊红晕泛起,凝眸看向秦可卿,柔声道:“还要多谢嫂子惦念着。”

    秦可卿笑道:“三妹妹过着生儿,家里也热闹一些。”

    湘云笑了笑道:“嫂子,感觉自打过年儿后,天天都有生儿。”

    说着,伸出两个胖乎乎的小手,掰着手指算道:“正月初一是大姐姐的生儿,过年原就热热闹闹的,又添了几分热闹,过了花灯节是宝姐姐的生儿,二月十二是林姐姐,现在到了三月就是三姐姐的。”

    众人看着湘云憨态可掬的孩子气模样,都是心情悦然,轻轻笑了起来。

    探春轻笑道:“前个儿还是太太的生儿,四月是宝哥哥,还有平姐姐的生儿。”

    凤姐笑了笑,道:“难为三妹妹还记得我们家平儿的生儿,还有一个是四月的生儿,三妹妹可知道?”

    探春诧异了下,面带不解,凤姐说着,看向一旁的邢岫烟,明亮、凌厉的丹凤眼上洋溢着笑意,说道:“是岫烟表妹。”

    迎着众人目光注视,邢岫烟芳心有些羞怯,脸颊酡红,宛如出云之岫的蛾眉弯弯而起,轻笑道:“嫂子是怎么知道的?”

    “那天和太太提起过,说我们家岫烟年岁也不小了,也该找着婆家,不问问八字怎么能行?”凤姐故意笑着打趣道。

    邢岫烟“腾”地一下,闹了个大红脸,螓首垂下,柔柔道:“嫂子……嫂子说笑了。”

    一众年轻姑娘都是轻笑起来,让邢岫烟闹的愈发不好意思。

    贾母羊怒道:“你婆婆还在这儿呢,就敢逗弄人家小姑娘。”

    邢夫人那张白净的面皮上见着笑意,说道:“她们年轻丫头说说笑笑,也亲密一些。”

    自贾赦流放后,这位大太太渐渐平复了心态,暂时也不敢作妖,否则无儿无女的邢夫人,在整个荣宁二府,几无容身之地。

    凤姐笑了笑,又说道:“这五月嘛,就是姨妈和文龙表弟的生儿。”

    身为荣国府八面玲珑、滴水不漏(存疑)的当家人,当然要对几家亲戚的生儿记得清清楚楚。

    薛姨妈闻言,白净丰润的面皮上笑意繁盛,说道:“凤丫头说的不错,蟠儿的生儿是五月初三。”

    自家儿子的生儿被人记着,显然让薛姨妈颇为高兴。

    凤姐说着,看了一眼湘云,拉长了音道:“六月的生儿嘛,好像是没了。”

    湘云撅了撅粉都都的脸儿,道:“凤嫂子怎么忘了,六月是我的生儿。”

    “幼,云妹妹不说,我还真忘了。”凤姐笑了笑说道。

    众人见此,都是笑了起来。

    待笑声稍停一些,秦可卿眼波柔光盈盈,柔声道:“英莲妹妹的生儿也在六月,这是她娘说的,今个儿锦衣府将她娘送了来,问了下,说英莲妹妹是六月的生儿。”

    说来也巧,“根茎荷花一叶香,生平遭际实堪伤”的香菱,与“襁褓父母违,湘江水逝楚云飞”的湘云,都是六月的生儿。

    “香菱那丫头的母亲找到了?”薛姨妈拧了拧眉,不由问道。

    说着,抬眸看着秦可卿身后不远处的香菱,在少女眉心那点红痣上停留了下,看着娇媚、柔怯的模样,怔了下。

    这丫头到府上没多久,出落的是愈发水灵了,当初蟠儿还为她打死了人,现在都在五城兵马司的司狱所关押着。

    香菱被薛姨妈打量着,就有些怕羞,不由垂下螓首来,搅动着手帕。

    秦可卿叹了口气道:“找到了,就是今早儿锦衣府的人送来的,路上倒耽搁了不少工夫,来时候,母女哭的跟泪人似的,我原想着让她们母女好好说说话,她娘非要说让香菱过来。”

    说来,就在今天一大早,锦衣府的一位百户用着马车,载着香菱之母送到宁国府,这是从湖广之地的大如州千里迢迢寻访而来。

    封氏与香菱母女相见,抱头痛哭,而后秦可卿安排着在宁国府暂时居住下来。

    封氏吃了不少苦,原本将近四十的妇人,如五六十的老妪一样,头发灰白,眼睛昏花,秦可卿也没让干着什么重活,就在府中调养着。

    贾母唏嘘感慨道:“骨肉团圆,重叙天伦,也是一桩功德了。”

    宝钗闻言,看向香菱,水润杏眸柔和几许。

    说来,也正是因为香菱的事儿,珩大哥才和她结缘,她当初护着她,如今看来,何尝不是善因善果?

    众人都是唏嘘感慨,附和说着。

    贾母说着,转而看向香菱,她在后宅听说一些婆子说着,说唤香菱的小姑娘,长得像可卿,可这丫头眉眼带着苦相,哪里有可卿的富贵、雍容面相?

    凤姐转而又看向尤二姐,笑道:“七月是二姐儿的生儿,这生的好像七仙女一样。”

    这时候大家有些伤感,自要将这气氛暖起来。

    尤二姐桃腮生晕,柔柔怯怯说道:“嫂子好记性,是七月的生儿。”

    然而,这在原着中是巧姐儿的生儿就在七月。

    “八月是老太太的生儿,九月是我的生儿,还有三姐儿也在九月吧?”凤姐笑了笑轻声说道。

    平儿低声道:“奶奶,金钏的生儿不是也在九月的?”

    尤三姐笑了笑。

    “那就三个了。”凤姐笑了笑,继续往下说道:“十月是舅老爷的生儿,十一月是珠大嫂的,十二月是二老爷。”

    贾母就在一旁笑道:“你管着家,倒是记得一个不落,我光是听着,头都大了。”

    众人闻言都笑了起来。

    湘云笑道:“嫂子,这么一说,还真是月月都有人过生儿了,热闹不停着,怪不得凤嫂子说要采买个戏班子呢,等园子一起,可不就天天唱着大戏?

    黛玉星眸熠熠,轻笑道:“云妹妹,你就知道玩儿。”

    提起大观园,一众金钗面上多见着期待。

    荣宁两府虽大,可也渐渐看腻了一些,外面又不能出去,如是园子一起,也能多上许多乐趣。

    宝钗凝了凝杏眸,目光恍忽了下,心头忽而福灵心至,想起一桩旧事。

    当初他对她说,倒不用急着过门,说是想让她在园子里和姐妹们多待一二年,能快快乐乐的,这园子其实……大抵是为着她而修的吧?

    这般一想,忽而呼吸凝滞,芳心狂跳。

    还真有可能。

    如果不是这般,好像也解释不了他那般简朴,突然花着不少银子修这么一座园子,所以……真是为着她?

    他原就没有承诺娶谁为正妻,尤氏姐妹那般艳丽,他都没有,可那位公主怎么?

    当然,宝钗并不知大观园原意是“天上人间/诸景备,芳园应锡/大观名”。

    探春轻笑说道:“前个儿,图纸都已经见过,里面规划的亭台楼阁,宛如画里一样。”

    “珩兄弟和我的意思,等建好了,让你们几个在里面住着,就和那江南甄家,他们家不就是修着园子,让年轻姑娘住进去,以做闺阁绣楼,也好上一些。”凤姐轻笑说道。

    贾母面带微笑地听几个姐妹说笑着,然后看了一眼王夫人,低声道:“宝玉他娘,你是前天的生儿,怎么没见庆贺着?”

    元春丰腻、柔美的脸蛋儿上笑意嫣然,接话说道:“老祖宗,前个儿,我给妈煮了一碗长寿面。”

    王夫人脸上神色略有几分不自然,轻笑了下,道:“年年过,说起来,过了得有几十个生儿,原也不好再大操大办着,吃碗长寿面就好了,她们年轻姑娘热闹一些。”

    她倒是想过,可前几天一大家子都担心着那位珩大爷出征的事儿,和几家诰命也不怎么来往,她怎么过着生儿。

    贾母叮嘱道:“该过也得过着,趁着过生儿,和其他几家诰命也能多来往来往。”

    王夫人点头应是。

    贾母看了一眼几个姑娘,笑了笑道:“她们这些姐妹也能和其他几家的姐妹来往来往,我瞧着那个咸宁公主就是个好的,那天过来,你们几个年轻丫头多说说话。”

    不和其他几家来往,这几个姑娘大了后,嫁人都不好找婆家。

    王夫人点头道:“等到了老太太的生儿,好好热闹热闹才是,也是一样。”

    凤姐笑道:“那天我们也能沾沾老寿星的喜气。”

    贾母笑了笑,摆了摆手,转而又问着秦可卿,说道:“珩哥儿媳妇儿,怎么不见那位妙玉师傅?”

    “妙玉师太她素喜清静,平时多在院子里持诵经文,深研佛法。”秦可卿柔声道。

    贾母轻笑道:“今个儿天气难得不错,该请过来,一同说说话才是,想来纵是出家人也不能经常闷在屋里,我这几天心头有些不落定,还想请她过来说说话开解开解。”

    秦可卿笑靥似花,柔声道:“那老太太,我吩咐人去唤着。”

    说着,让一旁的宝珠去唤妙玉。

    不多一会儿,妙玉在丫鬟素素还有一个嬷嬷的陪同下,来到天香楼二楼,一身月白色鹤绡道袍,腰束着丝绦,秀发梳成妙常髻,以一根碧纹簪定住,手拿拂尘,一身打扮非僧非道。

    “贫尼见过老太太。”妙玉朝着贾母施了一礼,轻声说道。

    贾母笑道:“妙玉师父免礼,冒昧打扰妙玉师父清修。”

    这时,丫鬟搬过一个绣墩让妙玉住下。

    妙玉双掌合十说道:“老太太言重了,今日春和日丽,原想着出来走走。”

    贾母面上笑意不由更为繁盛,叙着话。

    几个人叙话间,忽而听到一个嬷嬷从楼梯上快步而来,惊喜说道:“老太太,太太,珩大奶奶,宫里天使过来了。”

    此言一出,厅堂中的众人都是愣了下,面带不解,齐齐看向那嬷嬷。

    凤姐面色诧异,问道:“昨个儿天使不是才来了一遭儿,今个儿怎么又来着?”

    “是啊,怎么又?”邢夫人在一旁也难得开口问道。

    贾母吩咐道:“凤丫头,你赶紧去看看怎么回事儿?”

    “老祖宗,我这就过去。”凤姐从绣墩上起身,正要行去。

    那嬷嬷笑道:“老太太,是宫里赏赐了六十斤暹罗国进贡的茶叶给两府,还有宫里皇后娘娘赏赐珩大奶奶一些首饰,说是让珩大奶奶给家里的年轻姑娘戴。”

    这话一出,天香楼中又惊又喜。

    妙玉颦了颦秀眉,捏着佛珠,思忖着缘由。

    “这昨个儿赐了锦缎做衣裳,今个儿又赐着首饰。”凤姐闻言,也笑了起来道:“这赏赐一拨又一拨的,都把人弄湖涂了。”

    就在这时,那嬷嬷笑道:“听说一并来的还有晋阳长公主家的小郡主,过来寻着大姑娘的。”

    听到晋阳长公主家的,秦可卿脸上笑意先是凝滞了下,然而……小郡主?

    是长公主的女儿?

    嗯,她那次去坤宁宫是见过那位小郡主,生的恬静、温柔,这过来做什么。

    宝钗也凝了凝眉,这位少女有一半心神留意在秦可卿脸上,见其神色变幻,心头也泛起狐疑。

    元春笑了笑,盈盈起得身来,欣喜道:“是婵月,她也过来了?”

    说着,看向一旁脸上带着诧异的贾母,解释道:“老祖宗,是长公主家的小郡主,我也去迎迎,说不得她知道赏赐是怎么一回事儿。”

    贾母笑着点了点头,道:“去罢。”

    说话间,元春与凤姐离了天香楼。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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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之挽天倾介绍:
千红一哭,万艳同悲。
白骨如山忘姓氏,无非公子与红妆。
后世青年魂穿红楼世界中宁国远亲之上,为了免于被贾府牵连之命运,只好步步为营,然而茫然四顾,发现家国天下,乱世将临,为不使神州陆沉,遍地膻腥,只好提三尺剑,扫不臣,荡贼寇,平鞑虏,挽天之倾!
这一切,从截胡秦可卿开始……红楼之挽天倾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红楼之挽天倾,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红楼之挽天倾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