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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林悦南兮     红楼之挽天倾txt下载     红楼之挽天倾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章 不好多言

    晋阳长公主已觉心神激荡,那是豁然开朗,洞见另外一方天地的颤栗之感。

    怎么说呢,就是当一个人的学识全面碾压你的时候,就会觉得他见人见事,高屋建瓴,一针见血。

    与其交谈,只觉水银泻地,切中肯絮,就会油然而生一种高山仰止之感。

    为何史书常言,君臣际会,纵论天下,抵足而眠,如鱼得水,引为心腹。

    而贾珩的分析,可以说集合了后世历代精英的心血,毕竟是历经了几千年,沁润着东西方史学和政治学精英的方法论和观点。

    哪怕是贾珩用这一套工具,分析穿越前的国朝,什么去依附的工业化路径,什么土地财政……都可窥得国策的真面目。

    可以说,这一整套方法论和底层逻辑,才是穿越者不可剥夺,不可替代,不可逾越的财富。

    如晋阳长公主,先前看到话本之中,袁绍建言何进调边兵,以其见识,只能想到,宦官不过天子家奴,何须调外兵入京?

    故而,其中必定有着算计。

    但她却无法想到深层次的原因,这就是底层逻辑的局限。

    听着流水的王朝,铁打的世家,这一句话,晋阳公主更是觉得脑海中恍若撕开了重重迷雾,似有被击中之感,玉容凝滞,娇躯颤抖,隐隐觉得口干舌燥,秀美双眸下的凤眸,目光熠熠,抬眸看着那个用最平静语气说出“悚然之言”的少年,颤声道:“先生,此言何解?”

    一旁的怜雪,容色变了变,这称呼转变……

    贾珩端起一旁的茶盏,润了口嗓子,慨然道:“自光武中兴以来,垄断读书、经学传家的世家大族,把持选官之途,中外勾连,遮天蔽日,遂有后汉党锢之祸……及至魏晋陈群定九品中正制,门阀世家固成,遂成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之格局,待到隋唐关陇军贵定鼎天下,山东高姓的世家豪门,仍与李唐天子共治天下,后有武唐女主当国,以酷吏削天下五姓七望,憾收效甚微,而终至唐季之末,五代乱世,武夫执戈纵横南北,门阀世家才渐渐凋零。”

    天街踏尽公卿骨,内库烧为锦绣灰。

    五代的骄兵悍将,用血与火,彻底将门阀世家碾碎成泥。

    贾珩说完,神情默然,拿起一旁的香茶,抿了一口。

    晋阳长公主听着贾珩纵论青史,已觉心旌摇曳,不能自持,而一旁的怜雪,同样是面有异色,目光异彩涟涟。

    “先生所言,垄断读书又是何解?现在应无世家了吧?”晋阳长公主隐隐觉得其中另有关要,开口问着,突觉重重珠帘挡着,看不出对面少年的言谈神态,十分不便,就是挥手示意一旁的丫鬟将珠帘卷起。

    贾珩这边拿着茶盏,并没有留意到这一幕,而是解释道:“两汉之时,文字刻录于书简,寻常百姓想要读书十分困难,彼时,经学大师注解经书,一部经学就可传家授徒,待名望闻达于天子,就可征辟为官,但随着新技术……嗯,就是造纸和印刷二术糜盛于世,书籍文字广为传播,读书人如过江之鲫,寒门庶族崛起,方有隋唐科举之制,出身庶族的士子,渐渐填充官吏之职,所以……今日自无世家了。”

    现在没有世家,但却有官僚士绅,他们数量庞大,充塞郡县,和宗藩、皇亲在庞大帝国之上吸血而生。

    晋阳长公主品味着如金石铮铮的话语,看着对面的侧对着自己,正襟危坐的少年,感慨说道:“听先生一言,胜读书十年,先生宏论,别出机杼,竟如黄钟大吕,振聋发聩。”

    贾珩轻轻笑了笑,道:“如殿下先前所言,不过闲谈罢了,不当殿下之赞。”

    说话间,下意识转头拱手。

    然而,抬眸凝顾,四目相对,就是一愣。

    只见对面云床之上坐着一个着朱红宫裳,凤钗云鬓的丽人,年岁看着也就二十五六岁,身材丰腴,容颜艳冶,凤眸狭长,黛眉间更是流溢着轻熟的风韵,此刻巧笑嫣然,如芙蓉花蕊般,贾珩眸光微垂及下,只见秀颈肌肤白皙,如玉莹润,当真是冰骨雪肤。

    虽说美人在骨不在皮,但皮肤也是重中之重。

    似乎捕捉到少年沉静目光深处的一丝惊艳,对面的宫裳丽人,嫣然笑道:“先生方才似还有未尽之言?不知对本朝可有宏论?”

    贾珩收回目光,面色平静,沉吟道:“珩未入仕,不宜擅言政事。”

    晋阳长公主闻言,明媚、艳冶脸蛋儿上,笑意不减,只是目光幽幽若有深思,轻声道:“若只是闲谈呢?”

    贾珩道:“公主殿下,政事自有庙堂诸公等肉食者谋之,贾珩不过一介白丁,不好多言。”

    “肉食者?肉食者鄙,未能远谋,小贾先生是在意有所指?”晋阳长公主凤眸微眯,看着对面的少年,心底渐渐起了几分兴趣,笑了笑说道。

    贾珩闻言,就是一顿,暗道,这一会儿,他却变成小贾先生了。他可……不小。

    不过还没有接这话。

    看着少年怔了下的神态,晋阳长公主轻轻笑了笑,也不再继续追问,而是清声说道:“本宫这里,确实也不好说朝堂之事,还说你后文的《三国演义》罢,剩下的稿子你打算何时交稿?”

    贾珩默然了下,说道:“殿下,这稿子之价金,可否再议?”

    “哦?”晋阳长公主风眸闪了闪,似笑非笑说道:“怜雪说给你名家千两之资,你觉得还有什么不妥?”

    她倒想看看这少年,如何开口给她讨价还价。

    方才还坐谈青史,挥斥方遒,转而又汲汲于财货,这少年倒也有趣。

    说来,若是贾珩先谈议价,说不得晋阳长公主拂袖而去,这就是说话前后顺序不同,造成的效果。

    从这一点儿上,怜雪先前的提醒之言,的确见着好意。

    贾珩朗声道:“千两之资,实为明珠暗投,不足以称文稿之价值,公主殿下,应重议书稿价金才是。”

    晋阳长公主闻言,拿起一旁的茶盏,抿了一口,故意作冷色说道:“千两都嫌少,小贾先生,未免也太过贪婪了。”

    贾珩沉吟片刻,道:“公主殿下,如果觉得亏得慌,可以作毁文契,按着行例,贾某会归还翰墨斋一百两。”

    晋阳长公主忍不住轻笑一声,凤眸眸光灿然,咄咄地盯视对面的少年,道:“你觉得本宫在意你那百两纹银?还是说,你有心想撕毁契约,做那无信之人?”

    贾珩默然道:“那殿下……不妨这样,三国书稿仍在贵号雕板印刷,只是不再一次性买断,如售卖一本,转而分成一半之利。”

    他和刘通谈分成,那叫不合时宜,异想天开,与虎谋皮,但和晋阳长公主说分成,就有可能。

    因为,二者眼中的他,价值是不一样的,而且后者家资豪富,没有万两银子之利,恐怕很难引其侧目。

    晋阳长公主闻言,看向一旁的怜雪,饶有兴致道:“斋里有这个行例吗?”

    “斋里没有。”怜雪轻轻摇了摇头,想了想,又道:“倒是听说其他几家,做坊刻卖书生意的有这么做的。”

    晋阳长公主语笑嫣然,目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怜雪,转头看向贾珩,清声道:“看来小贾先生是有备而来了。”

第六十一章 隆福客栈

    阁楼之中——

    贾珩笑了笑,抬眸看着对面盛世美颜,芳华绝代的宫裳丽人,目光也有几分真挚,说道:“如非闻公主殿下雅量高致,气度恢弘,珩不敢冒昧。”

    晋阳长公主闻言,轻笑了下,如玫瑰花瓣儿的唇弯起弧度,心道,还真是小滑头。

    不过,嗯,这话挺受用。

    同样类似的“奉承”话,这位长公主不是没有听过,但一来贾珩这样见识通博的“国士”,二来也是少年清冷,一看就不是那种嬉皮笑脸之人。

    “小贾先生,本宫倒是可以答应你,但……还有一个条件,嗯,也不能说条件罢,就是本宫对三国史颇有兴趣,你每隔五日,过来说史。”晋阳长公主轻声说道。

    眼前这少年,方才之言分明有未尽之意,若是个人才,就举荐给道皇兄。

    晋阳长公主之所以得崇平帝宠爱,除却是一母所出胞妹外,可以调和、转圜崇平帝与荣养深宫的太上皇以及皇太后的隔阂,另一个会举荐一些治事之才给崇平帝。

    崇平帝圣心独运,自持权术高明,并不担心长公主乱政,如今的陈汉经过前明的文官政治洗礼,文官集团已经成长为可以和皇权抗衡的势力。

    因此,崇平帝并不担心晋阳长公主如李唐公主那样干预政事,因为文官政治背景下,可能性已经被降到最低。

    而晋阳长公主并不持宠而骄,更是洁身自好,也从未传出畜养面首之类的丑闻来。

    贾珩闻言,神色顿了下,抬眸,看着对面的丽人,道:“不瞒殿下,在下最近忙于琐事,恐无空暇,按时而来。”

    一旁的怜雪,低声道:“殿下,贾公子最近在备考县府二试。”

    晋阳长公主玉容微顿,柳叶细眉下的一双凤眸熠熠流波,诧异说道:“县府二试?小贾先生还未进学吗?”

    贾珩面色如常,说道:“不瞒殿下,某前几年痴迷于习武,读经史,于时尚之学并不用心,再加之琐事缠身,一直未曾抽出时间。”

    这也是他为这些年的转变寻得一个说辞,舞刀弄枪怎么了?舞刀弄枪一样可以读书,只是没有将心思、精力投放在时文八股上。

    晋阳长公主明媚的脸蛋儿上现出一抹恍然,道:“读史?怪不得见地这般深,只是习武?”

    说话间,打量了贾珩一眼,笑道:“倒是没想到小贾先生还喜欢舞刀弄枪,难道要做赳赳武夫,说来贾家当年也是以军功随太祖南征北战,而位高爵显的吧?”

    这位宫裳丽人着大红宫装长裙,一颦一笑,烟视媚行,美眸流盼,笑靥更是一如春花娇媚。

    这并不是有意招蜂引蝶,而是宫廷贵女从小养成的端庄仪态,与花信妇人的雍容艳丽,集合而成的艳冶和端娴,两种气质的浑然天成。

    贾珩道:“道如今东虏肆虐于北,珩未尝不切齿痛恨,若有机会,愿报效社稷,驱逐鞑虏。”

    这话题多少有些沉重,晋阳长公主也敛去了笑容,道:“难为小贾先生一少年,忧于边事,我为大汉长公主,受国家供奉,如非为一介女流,不通兵事,也会毅然前往北疆,为天子御守国门。”

    贾珩赞道:“殿下好志气。”

    提及边事,气氛终究变得沉闷,晋阳长公主似乎也失了谈兴,笑道:“小贾先生,今日就先到这里吧,待改日再谈经论史,后续文稿也尽量快些,本宫还等着一睹为快呢。”

    贾珩点了点头,起身,拱手说道:“殿下,在下告辞。”

    初次见面,也不适宜说太多,今日已显露过多,剩下得就留待这位长公主慢慢思量,说不得好奇之下,还会派人调查于他,以他估计,这都是大概率事件。

    这些贵人就是这样,只愿意相信他们综合几个渠道,获得印证过的消息。

    “怜雪,替本宫送送小贾先生。”晋阳长公主明媚玉容之上,神情恬然,语笑嫣然说道。

    怜雪应了一声,上前,说道:“贾公子,随我来吧。”

    贾珩开口道了谢,然后随着怜雪下了阁楼。

    待贾珩离去,晋阳长公主平复了下莫名的心绪,端起一旁的茶盏,还在回味着方才少年的话语,她之所以没有再继续留客,而是方才她猛然意识到,自己竟被一个年岁未及二八的少年一席鞭辟入里的话,说得心神失守,应对失态。

    这……就不能再继续聊下去了,需得整理、平静一下。

    晋阳长公主默然半晌,轻笑了一声,喃喃道:“许久没有碰到这么才华横溢的少年郎了,有趣的是,竟还是贾家的人?其人纵论青史,隐有国士之风,如论诗词文采,想来从那首《临江仙》而言,应也是不差的,这样的人物,说来也巧,前汉之时,倒是有一位姓贾的年轻人……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晋阳长公主说着,忽地眸光一亮,喃喃道:“这贾珩年龄,倒是和婵月年岁仿若……”

    清河郡主李婵月也才十三四岁,再过一二年,同样到了定亲的年纪,但京中青年才俊,却无一人入晋阳长公主眼者。

    当然,有一说一,这是晋阳长公主平时交游都是名士,勋戚子弟,眼光不自觉就高上许多。

    “再看看吧……”晋阳长公主这般想着,纤纤手指捏住茶盏放下,端庄、华美的玉容上,清冷之色寸寸而覆,默然片刻,说道:“夏侯,让手下人查查这个贾珩。”

    “诺。”从屏风处悄然走出一个头戴山冠、着红色云罗飞鱼服,腰间悬着一把柳叶刀的女子,冲晋阳长公主一躬身,而后领命而去。

    晋阳公主这样的天潢贵胄,接见外人,除却丫鬟随侍左右之外,岂能不留人在一旁警卫。

    方才的女子名为夏侯莹,就是晋阳公主的侍卫,同时兼领锦衣卫镇抚使,这是崇平帝对其妹的特殊恩典。

    陈汉起兵于南,承接明制,同样设锦衣卫南北两司,北司暗中司察百官,职掌直驾侍卫,巡查缉捕,典诏狱。

    晋阳长公主正思忖间,外间廊檐下传来嬷嬷的声音,笑道:“殿下,郡主回府了。”

    晋阳公主笑了笑,对着一旁的嬷嬷,说道:“这孩子,我刚才还说让人去宫里唤她呢。”

    说着,起身下了阁楼。

    郡主李婵月常至宫中,和几位幼年皇女以及表姐咸宁公主,在文华殿一起受大儒教授学问,一般在下午有安排功课。

    却说贾珩离了长公主府,乘着马车驶出了安业坊,然后就在前方一个路口,借口有事,就先下了车,让怜雪驱车回去复命就是。

    长公主府里的车决然不能载着他驶入宁荣街,否则必定为贾家人察觉,让贾珍再听到风声,又重新蛰伏下来就麻烦了。

    贾珩下了车,抬头看天色,已是斜阳晚照,暮色四合,打算先依约汇合了表兄董迁,再作下一步计较。

    到了董迁家,果然董迁已经回到家,还有蔡权,正在说着话,似在低声争论着什么,显然已等候有一会儿,一见贾珩来到,都是起身,迎将出来。

    董迁道:“珩兄弟,方才还说让你嫂子去你家找你呢,怎么现在才过来?”

    “去见了个朋友。”贾珩没有细说长公主之事,而是一边往屋里走,一边问道:“表兄,跟着那赖升,可有线索没有?”

    董迁下意识压低了声音,说道:“他们就在隆福客栈,我怕他们警觉,就没敢进去,只是一直待到下午,远远看他们出入,前后有四个人出来,从体型身量一看就是凶獠,都带着家伙儿式儿。”

第六十二章 主动权

    听完董迁之言,贾珩脸色幽幽,冷声道:“知道人在哪儿就好,一直盯着他们。”

    “珩兄弟,按我说,不如先拿了他们四个,严刑拷问一番,获了口供,谨防夜长梦多。”蔡权开口说道。

    董迁面容顿了顿,嘴唇翕动了下,但没有开口说话。

    贾珩笑了笑,道:“蔡兄有所不知,拿了这几人容易,但想要牵出背后之人,就不太容易了,纵是拷问,那贼寇也不会承认。”

    他其实可以理解蔡权所想,落袋为安嘛,拿了四个贼寇,这就是功劳,若是拷问出一些细情,运作到京兆尹那里,如果落个机警司寇,忠勇恪勤的考语。

    说来,这也是他三人第一次共事,而他要做的是,就是完全主持这件事儿的主导权。

    但他一介白身,一开始就只能商量着来。

    而蔡权毕竟是正儿八经的京营试百户,肯定有自己的想法,这无可厚非。

    他现在干的事儿,怎么说呢?

    就相当于在后世,平头老百姓发现了一起重案要案的重大立功线索,寻了当刑警的表哥,还有军队当兵的副连长。

    前者亲戚关系,再加上年轻,不会有那么多弯弯绕儿心思,基本是老表说怎么干,咱们就怎么干,但后者终究是隔了一层,在考虑利益方面,肯定下意识偏向自己的立场。

    这就是人心,这也是活生生的人。

    他能做的就是打消其疑虑,拿回主动权。

    念及此处,贾珩沉声道:“蔡哥,如果拿了这四个人,动不了东府里那位一丝一毫!甚至连那管家赖升都能一推二六五,那时候,蔡哥想过没有?你和迁哥坏了那贾珍的事,他恨不恨?会不会报复?以贾家的势力,四王八公,同气连枝,哪怕在军中招呼一星半点,也不是我们能挡住了。”

    蔡权闻言,脸色一变,心头悚然,额头甚至有冷汗渗出,显然也想清楚了其中关节,道:“兄弟所言在理,是这个儿理,打蛇不死,反受其害!”

    “所以要按死了!”贾珩冷声说着,清隽、沉静的面容上隐有厉色涌动,道:“一定要证据确凿,纵然不能当场拿下,也要攀扯到贾珍身上,到时,借文官之力,哪怕一下子弄不死贾珍,让他不死也要脱一层皮!”

    天子正在被东虏边事搞得焦头烂额,好家伙,你贾家的废物点心,还勾结京畿之地的贼寇,这不就是往火上浇油吗?

    蔡权看着少年那冷峻眉眼间,陡然一现的凶狠,面色一顿,竟觉口干舌燥,说道:“珩兄弟说怎么办?”

    贾珩道:“先让迁哥暗中盯着他们四个,他们在三天后迎亲那天动手,我这两天会当作不知情的样子,等到迎亲那天,贾珍一定会有异动,那时我们捉贼捉赃!另外,我会想办法提前一天拜访京兆尹,尽量提前通个气儿。”

    这几乎是必然,抢亲那天,贾珍肯定不会坐宁国府等待“战利品”,而是会参与到整个犯罪案件的链条中。

    当场拿下那四个贼寇和赖升,拷问二者,一定能在某个隐秘地点堵住贾珍。

    当然,前一天,他会借神武将军冯唐或者韩珲的门路,提前拜访京兆尹,透露风声。

    只有这样,才能万无一失。

    否则,如蔡权这样搞,多半是抓四个贼寇,他官升一级,然后贾珍屁事儿没有,然后反过来再如疯狗一样撕咬他们,那时候就是贾家的军中故旧齐齐发力了。

    蔡权这时听完贾珩滴水不漏的布置,心头有愧,面色又白又红,看着目光淡漠盯着自己的董迁,然后看向气定神闲,思量筹谋的贾珩,拱手一礼,道:“好兄弟,是哥哥我一时猪油蒙心,鲁莽了,鲁莽了。”

    在场之人都不是傻子,尤其经过这一番对比,蔡权先前所想背后的心思,就显得不磊落了,而且最关键的……不聪明。

    贾珩伸手扶住蔡权,温声说道:“蔡哥可千万别说这话,蔡哥一时情切,也是害怕出什么意外,等下还要仰仗蔡哥,那些都是亡命之徒。”

    一旁董迁见着这一幕,心底就有些别扭,不过见贾珩也如此说,倒也上前劝了两句。

    “珩兄弟,把心放好吧,那天我亲自提刀上,不让这些贼寇伤弟媳一根头发。”蔡权见此,面颊涨红,沉声说道。

    贾珩叮嘱道:“那些都是亡命之徒,兄长想要活捉他们,势必艰难,还是要加倍小心才是。”

    在后世和平年代,抓捕几个悍匪,直接调动上千警力,说不定连驻军都要惊动。

    贾珩还是担心蔡权怀着着愧疚之心,急于出力,结果到头来再把自己给折进去了。

    感受着这关切,蔡权心头也有暖流涌动,感激道:“兄弟放心,为兄省得利害。”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今日先就这样,我们每天这个时候来这儿对一次,互通消息,两位兄长有什么急事,让嫂子到我家里传信。”

    “好。”

    蔡权应了一声,也是告辞离去。

    待蔡权消失在夜色中,董迁面色沉了沉,忽道:“蔡哥这人……”

    显然年轻人心底有想法和情绪,不吐不快。

    “兄长,”贾珩却伸手止住董迁继续往下说,笑了笑,说道:“下午我们去时,蔡哥还在逗孩子玩儿,两个闺女儿在院里玩花绳,我看东院里,好像还住着二位高堂,这上有老,下有小的,一大家子在京都过活,也不容易。”

    董迁闻言,就是一怔,抬头看向贾珩,盯了半晌,直将贾珩盯的不自在。

    贾珩笑了笑,摸了摸脸,问道:“我脸上有脏东西?”

    董迁神情有些迷茫,迟疑说道:“感觉自从珩弟上次替那东府里的贾蓉挨了一棍,这半个月……好像变了许多。”

    方才那样的话,以前那个好勇斗狠的表弟,从来都没说过吧。

    还有那气定神闲、智珠在握的谋算样子,比之衙里的指挥使大人都……

    董迁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词形容。

    贾珩闻言,心头一惊,但面色不变,叹了一口气,说道:“经过上次那事后,我也算是想明白了许多事,不能像以往那般浪荡了,需得顶门立户了。”

    董迁闻言,默然了下,看着面色怅然的少年,感慨道:“珩弟真是长大了。”

    这时,郑氏端着几个盛满菜肴的盘子进得厅屋,脸上挂起温宁笑意,说道:“本来也老大不小了,过几天都成亲了吧,你这也算是成家立业了,哎,你们两个也别傻站着了,赶紧洗洗手,都过来吃饭吧。”

    一边说着,一边在八仙桌上摆着菜肴。

    董迁挠了挠头,刚毅的面容上,笑意略有些憨厚,道:“好了,不说了,不说了,吃饭。”

    说着,一边招呼贾珩,一边落座。

    就要去拿筷子,却被正在放筷子的郑氏,一筷子“啪”地打在手背上,荆钗布裙的花信少妇,柳眉倒竖,杏眸嗔怒道:“洗手去!多大人了,毛手毛脚,还天天和孩子一样。”

    董迁讪讪一笑,转身而去。

    贾珩看着这一幕,也不由哑然失笑。

第六十三章 细思极恐

    用罢晚饭,贾珩又和董迁说了一些细节,然后,贾珩和董迁就离了家,他已在临近隆福客栈的另外一家客栈,临时租了三天,作为监视隆福客栈的落脚点。

    不得不说,贾珩这位表兄在兵马司做事,心思缜密,远超同辈。

    贾珩则是折返回柳条胡同儿,待到家时,已是酉正时分,晴雯明显没有睡,听着动静,从厢房里走出,翠色罗裙的少女,秀发之间别着银色簪子,颇见芳姿清丽,侍奉着贾珩洗了手。

    贾珩擦了擦手,向屋里走,坐在小几畔的椅子上,笑着问道:“最近字练得如何了?”

    外间愈是风雨欲来,回家愈要温和,他不想把凝重,焦虑的情绪带至家中。

    许多人,就是把耐心、热情留给了外人,而对家里人却烦躁,长此以往,家中不睦。

    当然,他看着豆蔻年华的小姑娘,心情也不自觉好了许多。

    晴雯明眸闪了闪,撅了撅樱桃小嘴,怏怏道:“公子,我还是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

    提了热水往茶壶里添着热茶的丫鬟碧儿,闻言,手下就是顿了顿,抬眸看了一眼晴雯,嘴唇翕动了下,终究是没敢拆穿晴雯今天,在房间里在梳妆台前照着镜子,练了一下午字,整整几张纸都是歪歪扭扭的“晴雯”二字。

    写得狗爬一样,还不如她八岁时候写得好呢。

    贾珩一边往屋里走,一边笑道:“不要急,慢慢练就是了。”

    “我知道公子这两天在忙婚事,没时间教我,可这两个字,是我想尽快练好的。”晴雯杏眸直直盯着贾珩,脆生生说道:“若是连自己名字都写不好,待夫人过门,身边的陪嫁丫鬟,不定该如何笑话。”

    贾珩面色怔了下,轻笑了笑,说道:“那怎么办?”

    晴雯这时让碧儿退至一旁,准备沐浴所需热水,而自己提起茶壶,一边给贾珩斟满了茶,一边说道:“公子教我先写好这两个字,其他的我再多练就是了。”

    已折身行至门口的丫鬟碧儿,翻了个白眼,然后去忙去了。

    贾珩想了想,温声道:“等沐浴过后吧,这两天都比较忙碌,可能不是太有时间,学习这种事情,还是要多靠个人自学的。”

    晴雯道:“公子,我省得。”

    待贾珩沐浴完,教晴雯写了一会儿字,不仅仅是写晴雯名字,练千字文的天地玄黄,宇宙洪荒都写了。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三天时光在贾珩与蔡婶夫妻紧锣密鼓地准备婚事中无声流逝,而贾珩为婚事积极做准备的行为,也极大迷惑了贾珍让赖升派来盯梢。

    国子监·文萃阁

    三层,听完贾珩所言,宋源面色微变,说道:“子钰,此事竟这般凶险!”

    贾珩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也不想宁府那位,竟如此丧心病狂!”

    本来,如先前和蔡权所言,就是看能不能借韩珲之拜帖,求见许庐。

    否则,以他一介白丁,大约很难见到京兆尹这样的高官。

    他不是没有想过通过冯唐这位老将军的门路,但考虑到一个问题,文武私下交通的问题,这在古代多少是忌讳,以许庐在外传扬的刚介名声,拿着冯唐的拜帖,说不得弄巧成拙,被许庐拒之门外,以示光明磊落。

    至于眼前几人会不会和贾珍通风报信,可能性微乎其微,因为从这段时间和韩、于二人的交往,尽管被二人掩饰的还好,他还是能捕捉到韩、于二人对如今宁荣二府当家之人的轻蔑。

    以他推测,整个文官集团对四王八公的态度,应该都是排斥加厌恶。

    这在《红楼梦》原著中就可以看出,贾家凡有大事,前来贺喜的都是勋亲故旧。

    于缜面色惊异,目光幽幽看着对面的少年,问道:“子钰可是已经查清了,他们明天就要动手?”

    方才听其所言,哪怕只是简单叙说,都能感受到其中的凶险,这少年却还能如此气定神闲,实在……

    贾珩沉声道:“业已确信无疑。”

    “那子钰怎么不报官,提前拿下此獠?”宋源急声问道,目中满是忧切。

    贾珩沉吟道:“庆父不死,鲁难未已,如第一时间报官,就动不了背后的东府那位。”

    于缜说道:“是极,如果报官,宁国袭爵之人,必然会说自己全然不知此情。”

    于缜其父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思量片刻,就已明白了贾珩的用意,这是拿贼拿赃,一绝后患,

    韩珲面色凝重,摇头说道:“子钰,纵是拿着证据,贾家那位也不好绊倒,太上皇那里还念着四王八公一些老人的旧情,今上最重孝道,未必会对贾家严厉处置。”

    贾珩眸光闪烁,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朝局中关于“双日悬空”的秘闻,四王八公背后真正的靠山是谁?

    太上皇!

    那个贾政口中太爷临终遗本一上,恩德赐官的太上皇。

    而太上皇驾崩之后不久,崇平帝就毫不犹豫地祭起屠刀!

    所以,这才是贾家败亡之局的真正缘由。

    而韩珲作为内阁次辅之子,毋庸置疑,消息可信度是十分高的。

    贾珩道:“国家自有法度在,如果我以贾珍勾连贼寇的证据,告之于京兆地方,那位许府尹刚介官声传扬于外,势必不会坐视不理!”

    如果这都能官官相护,遮掩下去,那陈汉也就没救了。

    韩珲闻言,眼前一亮,说道:“子钰是要借许德清之力?”

    他原本以为眼前少年讲述此事,是想向他求助,他其实也没有什么办法,他父亲虽为内阁次辅,但未必愿意贸然弹劾贾府,为政敌所趁。

    贾珩道:“还要请教子升,这许庐和宁国是否有旧?”

    韩珲沉吟了下,道:“许德清,此人怎么会和贾家二府混在一起?嗯,子钰,我不是那个意思。”

    却说说到最后,也知道眼前之人也是贾家人。

    贾珩道:“无妨。”

    韩珲道:“许德清是天子一手提拔起来的,任京兆尹刚满一年吧,为官耿直,不畏权贵,因此这年许,得罪了不少人。”

    说到最后,轻笑了下,说道:“这位,可是连杨相两个儿子的面子都不买,我父亲曾赞赏过他,持身以正,廉洁刚直,如得此人掌风宪衙司,不出三年,吏治为之一清。”

    一旁的于缜闻言,眸光闪了闪,也不知在想什么。

    韩珲默然片刻,道:“若是此人,还真不忌惮贾府,有其上疏,天子必定重视。”

    同样的话,要看谁说,如果是天子一手简拔起来的臣子上疏,一击必中。

    贾珩闻言,面色微顿,目光沉静,感慨道:“原来如此。”

    如是崇平帝的人,那他借韩珲的拜帖,就不成了。

    于缜笑了笑,意有所指说道:“子钰若是要见他,可让一升写一封拜帖,提前打好招呼,否则,子钰不太好贸然上门拜访。”

    显然,这位右佥都御史之子,也看出了贾珩的用意。

    贾珩摇了摇头,说道:“此人既是天子的人,就不好再劳烦子升兄了。”

    韩珲先是愣了下,而后恍然道:“子钰……所言甚是。”

    他父亲也是党人,分属浙党,他如果写什么拜帖,牵线搭桥,这个事情就复杂了……

    许庐一定会多想,贾家的旁支和韩次辅的儿子搅合在一起,焉能甘心作刀?

    这番思量过来,再看对面的少年,就觉得……细思极恐了。

第六十四章 见一叶而知秋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少年?

    难道真有生而知之者?

    从方才,这少年想着牵扯住宁国府那位,一劳永逸解决问题,就已足见锋芒毕露,但这种处理方式,他其实也能想到,就连于缜……稍稍费心,也能想到。

    但他和于缜是什么,在父辈身旁耳濡目染许久,才窥见这些就里。

    至于接下来的,原以为是贾珩是想借助他弹劾宁国府里那位,但说实话,他别说没有这个能力,就是有,可能也不会这么做。

    在他看来,贾家这样的公侯之家,家主谋害族人,勾连贼寇暗害族人,这样的指控,天子会怒,宁国府的那位会被训斥,在边事焦头烂额,心情糟糕的情况下,贾珍说不得还真有可能被夺爵、降爵?

    嗯,这个莫非,贾子钰也算……

    不,应该不会,那就不是人了,那是妖孽。

    韩珲本能地将这茬儿抛在一旁。

    总之,他就算做到,也不会做,因为……没有收益,或者说得不偿失。

    纵是他要帮助贾子钰,也有其他方法,而不能赤膊上阵。

    正如王熙凤设计尤二姐和贾琏时,扬言那般,“你们就是告我贾家谋反,都没事儿!”

    韩珲目光灼灼地看着对面的蓝衫少年,心头深处第一次有心折之感,对方能从许庐是天子之人,推断出其为帝党中坚,进而思量出方才之紧要关节。

    单论此节,此人不仅是文采,就连才智……都在他之上?

    见一叶而知秋,洞察入微,这是智者。

    这样的权谋手腕,一旦进入宦海,必定是要搅动风云的。

    韩珲此刻按捺住一种将眼前少年引荐给自己父亲的冲动,收敛熠熠眸光,笑着说道:“子钰,你可直接去寻许德清,在拜帖书中就道明原委,以你宁国之族人身份举告,许德清不会不见,说不得……”

    “正中下怀!”贾珩和于缜以及韩珲,都是开口说道。

    贾珩眸光闪了闪,心头思忖不停。

    或许勾连贼寇对眼前的内阁次辅之子来说,弹劾不仅没有收获,还容易惹毛四王八公,但素以天子鹰犬,孤直之臣自称的许庐,一定是如闻得血腥味的鲨鱼一般,欣喜若狂。

    这就是他一开始没有寻找韩珲帮忙的缘故,他的价值,还不足以让这位次辅之子,动用政治资源。

    归根到底,还是因为没有功名。

    如取功名,明年八月秋闱,后年三月春闱,也就是最快也要后年三月,但如果是闻达于天子……

    就在贾珩心头思忖着计划之时。

    韩珲面色默然片刻,似在思考着什么,说道:“文度,如果那位许大人上疏,可让于伯父上疏呼应。”

    于缜目光一闪,脑海中亮光一闪,隐隐明白了些什么。

    时任左都御史蒋浩年逾古稀,已有乞骸骨之意,都察院势必要有一番大的人事变动,而他的父亲官居右佥都御史,正处在一个不上不下的位置。

    这就是他为何听到方才韩珲说其父,当朝次辅赞许庐掌风宪衙司,而心生异样之故。

    贾珩诧异看向韩珲,一下子却是想到许多。他并不认为这是韩珲在简单地卖他人情。

    韩珲看向对面的少年,清声道:“许德清,年岁四十有五,当年科甲及第之后,刚开始就是进得都察院,为江南道御史,后来得罪了人,外放知县,宦海沉浮二十余年,辗转湖广、河南、云贵,历迁转为按察使,布政使,一年前才调至京兆尹。”

    贾珩道:“那看来,当真是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了,这位许大人,不久后也算是故地重游、衣锦还乡了。”

    听到先是湖广,而后是河南,云贵,就能看出这位许大人,被打发的是越来越偏远,但骤然调至京兆,不问可知,简在帝心,这是要大用了。

    而韩珲嘱咐于缜,让其父附和上疏,这就是显而易见的借风,借谁的风,借崇平帝对都察院的调整之念,对许庐的目光注视,分走一缕缕青眼,提前在崇平帝心底留个影儿。

    这叫不动声色地刷存在感。

    退一步说,就算不能直接获得什么好处,也能提前给履新到都察院的许庐,一个好印象。

    “这就是次辅之子,当真不可小视。”贾珩念转之间,抬眸看着韩珲,深邃的眸子中现出几分异色。

    韩珲看着神情沉静依旧的少年,捕捉到那一丝异色,心头泛起苦笑,还真是……心思剔透,举一反三。

    这种不着痕迹的策略,可不是他想出来的,而是刚才他想起父亲平日的嘱托,天子有意刷新吏治,重振纲纪,许庐年后说不得要大用,而他父亲又不方便在都察院人事上建言,让他见机行事,提点一下于缜,让他父亲于德留意一下许庐,附和呼应其政言,借其圣眷。

    几人计议已毕,在一旁自始自终沉默的宋源,面色凝重,开口道:“子钰,天色也不早了,赶紧去见那位许府尹,这几日,我都已经替你请了婚假,文萃阁这边不用担心。”

    贾珩拱手道:“多谢宋先生。”

    然后看向韩珲和于缜,道:“子升,文度,那我们明日见。”

    韩珲也是面色忧切,上前扶住贾珩的手臂,道:“子钰,务必小心……若事情紧急,可寻到安乐坊来寻我。”

    到最后,终究还是没忍住。

    贾珩点了点头,深深看了一眼韩珲,又和于缜和宋源二人,点头告别,然后告辞离去。

    ……

    ……

    永业坊,傍晚

    暮色四合,金色夕阳披落在青墙朱屋檐的宅院中,廊檐上悬着“许”字灯笼之下,老管家眉头紧皱地看着眼前拱手站立的少年。

    又低头借着灯火,看了一眼手中的拜帖,目光在扉页之上“宁国府之后贾珩”等小楷字样,盘桓了片刻,对着少年,苍声说道:“老爷刚刚退衙,贾公子先至角门,等老朽进去通禀。”

    “有劳老伯。”贾珩见此,稍稍松了一口气,拱手一礼,随着许庐府上的管家,进入许府。

    京兆尹许庐在仆人的侍奉下,刚刚去了官服,换上一身长衫,坐定在花厅中的椅子上,品着香茗,微微眯上眼睛,闭目养神。

    “老爷,外间来个宁国公的后人——贾珩有要事求见老爷,这是拜帖和信笺。”

    许庐,听到老管家来报,就是一愣,抬起一张清颧、瘦削的面容,神情诧异道:“贾珩,宁国公的后人?既是功勋之后,他来寻本官做什么?”

    这位京兆父母,四十出头,头发却已然一片灰白,颌下蓄着短须,瘦松眉下,清冽的眸子中,目光锐利,如鹰隼一般。

    “这是那贾珩的拜帖。”这时,那老管家递将过来。

    许庐伸手接过拜帖,将信笺打开,垂眸阅览而罢,锐利目光就是深凝,脸色明晦不定,默然片刻,沉声道:“让他进来。”

第六十五章 中秋前夕

    花厅之中——

    贾珩在老仆的引领下,步入厅中,虽是目不斜视,但眸光闪烁之间,就是将花厅布置收入眼底,从茶几桌椅的摆设来看,都是寻常物件,不见奢丽堂皇之意。

    起码从此来看,这位许大人生活作风简朴,不尚奢华器用。

    贾珩抬头看向许庐,一个四五十岁左右,头发灰白,着棉布长衫的老者,就是躬身一礼道:“宁国公之后,晚生贾珩见过许大人。”

    许庐这时也打量着对面的少年,身量颀长,面容清隽,一双眸子沉静、坚定,令人见之忘俗。

    许庐冲贾珩点了点头,沉声说道:“贾公子请坐。”

    贾珩道谢一声,然后坐下。

    许庐放在小几信笺之上的手指敲了敲,锐利的目光审视着贾珩,神情冷硬,声音都带了几分压迫性,道:“贾公子此间所言,属实否?”

    贾珩拱手道:“晚生不敢有一字欺瞒大人,彼等贼寇此刻就在隆福客栈落脚,欲在明日发难抢亲,宁国族长暗相勾结贼寇,明日也必然有所异动,一俟事起,晚生就可拿捕这几人,解送官府,久闻大人刚正不阿,还请大人为晚生主持公道。”

    许庐面色默然,须臾,道:“国公袭爵之人,勾结贼寇,谋抢族人之亲,天子脚下,竟有此骇人听闻之事?只是,贾公子你是如何拿捕这几人?”

    贾珩道:“晚生表兄,现在五城兵马司为总旗官,闻此事后,震怖之余,忧切万分,已寻好友京营中的蔡百户,带着几个兄弟,暗中盯住,只是彼等贼寇奸狡,更有宁国府中管家赖升为之通风报信,想要拿下,需得其发难再说。”

    许庐眸光闪了闪,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剑眉下的清眸,宛如两把利剑,一般看着对面的少年,问道:“贾公子,你为何不就地拿了此人,让你表兄明日送至五城兵马司,如何偏偏来寻本官?”

    贾珩闻言,就是起身,神情肃然道:“三辅之地,治安缉盗,职属京兆地方,晚生自是第一时间下意识寻找到大人,况翠华山贼寇入京犯案,背后是宁国族长主谋,五城兵马司难保不会畏惧宁国权势,而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珩闻许大人刚直不阿,秉公执法,如果大人都不想理,不敢理,那晚生也无需再去寻他人了。”

    许庐面色和缓了些,看向长身玉立的少年,说道:“贾公子请坐,本官为京兆尹,干系京兆治安,绝不能坐视彼等贼寇祸乱于京,只是事关重大,毕竟牵涉到宁国公府上之事,贾公子又以贾府族人身份举告,事觉可疑,故而需要问清原委。”

    这是不是贾家之人的内斗,拿他来做筏子?

    贾珩道:“许大人有所不知,珩已是宁国之第四世孙,分属贾家旁枝,一来无官爵在身,二来,平时与宁国府少有来往,如果不是因为这婚事,也不会与宁国府有着冲突。”

    说着,就将先前的婚事冲突说了,主要是讲述婚约被夺之事,以释许庐之疑。

    许庐的反应,果然如他预想中几种反应之一,他就说宦海沉浮二十余载,从地方到中枢,怎么可能是简单的莽臣?

    而且,他这一切本身就不是没有疑点,唯一的疑点,就是……太妥当了。

    他又是让人监视贼寇,又是调查出贼寇背后之人是贾珍,这简直就是把所有的前置工作都做完了,就等着这位京兆尹来踢一脚,秉公执法,上疏弹劾。

    这位京兆父母,岂能不疑?

    所疑者,他贾珩不是受人指使,就是以旁支之身份算计族长,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而他自承确有“夺亲”、“打人”一事的过节,就是表示他的目的很单纯,被迫无奈,对抗族长的欺压。

    “这些官僚无不是人精,纵然一时不知底细,也会隐隐觉得哪里不对。”贾珩看着神情默然的许庐,心头感慨着。

    许庐闻听解释,面色惊异片刻,看向对面的少年,道:“原来如此。”

    他倒是前些日子,在衙里隐隐听通判傅试,提起贾族族长贾珍在翠红楼被人打了,打得脸肿得老高。

    他那日还训斥了彼等,于官厅不言公事,竟是私下道一些家长里短,成何体统。

    那傅试平日就是一心钻营权位的奸猾之吏,刚刚得了荣国府贾存周的举荐,方得以充数京兆衙司,履任通判,既是贾府门生,那这少年所言当真是确凿无疑了。

    许庐想起前事,得到印证,思量了下,心头已有决断,沉声说道:“此事,本官自会秉公处断!贾公子,明日你擒下了贼人,只管往京兆来解送,本官会严审此案,不枉不纵!”

    贾珩闻言,面色激动,拱手道:“谢过许大人。”

    “对付那贼寇,人手可还足够?”许庐眉头皱了皱,又是问道。

    疑惑既去,再看对面少年就有欣赏之意,这少年遇事从容镇定,倒是个可造之才。

    只是可惜,姓贾……

    贾珩道:“回大人,我这边有二十余人,都是好手,我众彼寡,已经足够擒拿贼人。”

    “务必留下活口,否则证据不足,背后之人安然无恙不说,恐会报复于你。”许庐面色幽沉,目光锐光闪烁,叮嘱道。

    如果要上疏弹劾宁国族长,没有贼寇之证言以及赖升的证词,他什么都做不了。

    “京中权贵横行无忌,祸乱地方,还有那贾府,更是于京兆府衙安插私人,如能借此事,当能好好震慑这些践踏朝廷法度的贼子。”许庐思忖道。

    此刻,这位京兆尹已经在想着借此事一扫神京城中的不正之风。

    贾珩又在许庐的叮嘱声中,离开了许府,待出了许府所在的永业坊,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这许庐外朴拙而内酷烈,不好应付,不愧是地方历练出来的,若得此人在都察院……未来陈汉官场当有一番风波了。”贾珩暗暗摇头,觉得这与自己无关,但忽然转念之间,隐隐想起一事。

    若是他参加岁冬的县府二试,主考多半就是许庐。

    “眼下思这些也是无用,还是回去,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贾珩收起思绪,颀长、挺拔的身影,消失在神京城茫茫的夜色中。

    荣国府,夜幕低垂,一轮皎洁明月悬于中天,洒下万千柔和光辉。

    荣庆堂中,灯火通明,欢声笑语不时传来。

    丫鬟,嬷嬷站在红木玻璃屏风之后垂手而立,侍奉着厅堂中的满堂珠翠,贾府的太太、奶奶都是绫罗绸缎,金钗步摇,光鲜亮丽,聚于一桌,抹着骨牌。

    贾母坐在一张貂绒靠背梨花木制椅子上,着褐色绸缎排穗褂,臂上戴着翡翠手镯,满头银发向后梳得整整齐齐,露出深深的抬头纹,面容富态红润,笑容慈祥,一旁的鸳鸯站在一旁,给贾母看着牌,凤姐、尤氏,李纨几人笑着说话。

    只因明日就是中秋佳节,贾母因笑道:“中秋佳节,总要让一大家子都过来热闹热闹才好。”

    贾母所言的一大家子,自然是指东西二府,如在平常也就罢了,中秋佳节,团圆美好,两府的媳妇妯娌都要在后院说说笑笑,而爷们则在前院猜枚吃酒。

    凤姐着一袭对襟绣花淡黄色罗裙,秀颈戴珍珠项链,秀郁云鬓之间别着一朵黄色花钿,映衬得容色娇媚,彩绣辉煌,恍若神仙妃子一般,这边厢闻听贾母之言,柳梢眉下的丹凤眼笑意流转,轻笑道:“老祖宗,已经让二爷请了戏班子,就在府里唱三天大戏,还有那唱大鼓、说书的,说的可好了。”

第六十六章 贾母: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齐齐……

    荣庆堂中,贾母闻言,笑道:“让宝玉他们姊妹几个,也都过来这边,宝玉这几日,见天去学里读书,都累坏了,歇几天再说。”

    上次被贾政请了国子监的讲郎授学,但宝玉与之见过后,谈话之间,说了一通女儿品洁至高的话,被那位讲郎暗摇其头,事后说自己才疏学浅,婉拒了贾政。

    贾政气得差点儿要抄起棍棒打宝玉,然而被报至贾母处,闹将一场,宝玉就到族学里的代儒处上了两天学。

    仅仅是两天,宝玉每天早出晚归,神态怏怏,无精打采,几乎把贾母心疼坏了,借着中秋节的由头,让宝玉先休息一段时间。

    凤姐笑了笑,道:“宝玉,兰儿、环儿,明天都到老祖宗这屋来。”

    李纨明眸看了一眼凤姐,笑道:“老太太,兰儿这两天功课繁重,我正说让他好好玩一段时间呢。”

    贾母冲李纨点了点头,慈祥笑道:“中秋团圆节,就连皇帝老子都不理国事,与民同乐,宝玉和兰儿也该好好顽乐一乐才是,再说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齐齐,和和美美。”

    想起祖孙四代同堂,共享天伦,贾母眉眼之间,笑意愈盛。

    提起此事,贾母苍老面容上顿了下,却是想起了一事,问道:“鸳鸯,那后街柳条胡同儿的珩哥儿是明天迎亲吧?”

    鸳鸯笑道:“难为老太太还惦记着,今儿一早儿就下了请柬呢,说是明天过门,珩大爷早早让人送了请柬,说让老太太过去呢。”

    一旁的尤氏闻言,手中拿着的骨牌就是一顿,玉容变了下,美眸之中隐有忧色和疑惑泛起。

    她不是明明送了信,怎么还……

    莫非中间出了岔子,那小孩子没将信送到,还是说贾珩没看懂她的提示。

    可哪怕是现在报信,也来不及了。

    尤氏妩媚的眉眼之间蒙上一层淡淡阴霾,抿了抿粉唇,心道,“可别出什么事情才好。”

    这边,贾母笑了笑,说道:“那孩子是个好的,鸳鸯你拿了十两银子,置办些礼品,替我去看看,也算尽到一番心意,先前的事,就算圆满结束了。”

    王熙凤艳若桃李的脸蛋儿上现出笑意,说道:“老祖宗这话说的,可还真就是团圆节成亲,总算圆满了,那位珩大爷不定多感念老祖宗的恩德呢。”

    “你这猴儿,”贾母笑打了下凤姐,在凤姐的告饶中,笑道:“我做这些可不是为了求着什么感恩,那孩子独门立户的,也不容易,能帮衬一些,就帮衬一些吧,不说其他,起码维持个面上和和气气,不要让人家笑话才是。”

    王熙凤笑了笑,说道:“听听,还是老祖宗这治家有方的,赶明儿,可得给老祖宗学学才是。”

    李纨也在一旁陪着笑,心底倒是不由倒映出那少年的身影,那位珩大爷十四五岁的,也算成亲了,也不知她……的兰儿,什么时候也能成家立业,她这辈子就算熬出头儿了。

    就在贾府一众人欢声笑语之时,宁国府内,书房之内,贾珍背负着手,来回踱着步子,面容之上满是焦虑,还剩一天,他就可抱得美人归。

    他都想好了,将那秦家小姐先在水月庵成其好事,然后转移到长安县的一座乡下田庄里荣养起来。

    这时,赖升挑帘进入书房,一脸喜形于色,急声说道:“老爷,都妥当了,就在明天擦黑,就能得手。”

    贾珍上前,下意识压低了声音说道:“怎么样?那小子没有警觉吧?”

    “没有,今儿大清早儿,还送了请柬给西府老太太呢。”赖升笑着说道。

    贾珍闻言,心下一股隐隐的不安彻底驱散,不由抚掌笑道:“好啊,没有防备就好。”

    其实,到了如今,那贾珩小儿没有任何反应,就已经说明,那贾珩小儿被完全蒙在鼓里,既是这样,他就放心了。

    贾珍心情舒爽,不由哼起了小曲,挥手屏退了赖升,拿起画笔,开始在宣纸之上作画。

    贾珍为宁国之长,其人也并非只是一味吃酒高乐,还有一手好丹青,擅画花鸟,此刻提着毛笔,饱沾了墨汁,在宣纸之上勾勒着牡丹花蕊。

    口中念念有词,“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

    当真是芙蓉如面柳如眉……想起那秦家小姐的品容,贾珍心头想着。

    就在这时,外间传来丫鬟的声音,“老爷,夫人回来了。”

    贾珍停了毛笔,抬眸看去,就见一个金钗云鬓,容色艳丽的妇人,款步而来,晶莹玉容之上不见平日浅笑嫣然。

    贾珍问道:“从老太太那回来了?老太太可有说什么了不曾?”

    尤氏款步至一小几前,提起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轻声道:“老太太说,明天是中秋团圆节,明天晚上让老爷带着蓉哥儿都过去乐乐。”

    贾珍皱了皱眉,换了一根沾着朱砂墨汁的毛笔,在宣纸上已书就的牡丹花蕊染着色,口中说道:“我这二日身子不大爽利,明晚去不成,你带着蓉儿去吧。”

    尤氏拿着茶盅的手微微顿了顿,哂笑了下,那张明媚的玉容现出一抹挣扎,意有所指说道:“老爷明日是贵人事忙,抽不开身吧?”

    贾珍正在画着花蕊的手就是一顿,抬眸,目光戾气丛生地看着尤氏,冷声道:“你在胡说什么!”

    尤氏被这对面枕边人脸上的凶狠厉色吓得一跳,心头颤栗,方才她也不知怎么了,隐隐有些不安,竟是想阻拦,“老爷,我……”

    这位有着锯嘴葫芦之称的尤氏,此刻却猛然意识到自己在贾珍面前,说话本身就没什么分量,纵然失心疯了一样,想要阻拦,根本也是不济事。

    贾珍冷声道:“你一个妇道人家,爷们儿外面的事你少管!”

    其实,眼前这个女人纵是知道一些只言片语,他也不意外,这二日,能瞒过其他人,但对枕边之人来说,完全瞒着,几不可能。

    尤氏闻言娇躯剧颤,玉容苍白如曦,秀眉间蒙上凄然之色,美眸低垂,却是……对此如何不泪垂。

    贾珍又敛去了厉色,声音也温和几分,说道:“明天晚上带着蓉哥儿过去,老太太问起我来,就说我身上不大安了,唤了郎中说不能吃酒,需得静养一段时间方好。”

    尤氏点了点头,应了一声,一双美眸中渐渐泛起雾气。

    ……

    ……

    翌日,天光大亮,柳条儿胡同的贾珩家中已然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之相,一上午都在忙前忙后,整治酒宴,招待亲朋。

    蔡婶以及李大柱以及其女儿、女婿一大家子,以及贾珩表嫂郑氏等亲友都过来帮忙,左邻右坊,凡是沾亲带故的贾族中人,也是纷至沓来。

    就连鸳鸯也带着贾母祝贺之意,过来赴宴,由蔡婶迎入内室,让女眷招待着。

    及至午后,傍晚时分,伴随着吉时已至,贾珩也换了一身新郎官服,胸戴大红花,骑着高头大马,率着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抬着花轿,向着秦家行去。

    傍晚时分,斜晖脉脉,贾珩领着的迎亲队伍,已至秦业宅院之外。

    而在秦业所居宅院外大街斜对角的一家不起眼的饭馆外,却有着一辆马车静静停靠在路旁,芦篷下,围坐一桌的四个头戴方巾,身形魁梧的翠华山贼寇,目光咄咄地盯着秦家门外的一举一动。

    倏然,随着秦家门前的礼仪流程进行到迎亲新娘,四人交换了个眼色,按了按腰间的宝刀,取出一块儿灰色布巾,蒙住了面孔。

    “动手!”

第六十七章 水月庵

    “动手!”

    低沉的声音从蔡权口中发出,身后巷子里,十余个面容冷硬,皆着便衣的京营兵卒,或是“蹭”地齐齐抽出雁翎刀,或是端着弩机,借着苍茫的暮色掩护,向着已冲将到街口的四寇截杀而去。

    正是傍晚,街口原就人烟稀少,而左邻右舍的房屋烟囱,已见炊烟袅袅,至于围观看迎亲热闹的大人小孩儿,则都在秦府门前,踮起脚,伸长了脖子往里看,皆无所察。

    “呼啦啦……”四寇刚至街口,还未朝着秦家门口冲将过去,就见周围十余个人,围将过来,面色不善,手持利刃。

    “不好!”

    “有埋伏!”

    “是官军!”四人对视一眼,如何还不知是陷阱,几乎是同时低喝说道。

    不管是雁翎刀还是散兵阵型,这些与陈汉官军对战过的翠华山贼寇,无一不识,自是知道遭了埋伏。

    “噗呲!”

    六具弩机从四个方向扣动,箭矢专门向着四人下盘射去,四寇惊叫一声,面色大变,瞳孔剧缩,急忙躲闪,可是有心算无心,如何躲得开?

    不多时,几声惨叫和闷哼响起。

    四寇大腿、小腿各中箭矢,鲜血汩汩而流。

    “铛……”

    蔡权带来的兵卒,将弩机一扔,刀光闪烁,喊杀声响起,两方人手顿时就交起手来,金铁交击之声响起。

    而蔡权这边儿,人数优势明显,又加之四寇腿部中箭,行动迟缓,战不多时就占据上风,将其按翻在地,刀兵加颈。

    只有一人血气悍勇,纵是小腿中箭,仍持一把腰刀,挥舞的虎虎生风,和蔡权几人对战。

    而贾珩这边,人头攒动,伴随凤冠霞帔,头戴红盖头的新娘,在宝珠、瑞珠两个陪房丫鬟的搀扶下,迈过大门。

    一挂鞭炮被秦家老仆撑竹竿挑起、点燃,鞭炮声噼里啪啦响起,将远处渐盛的喊杀声恰好压下。

    而听力敏锐的贾珩,原本皱起的眉头,却并未舒展开来。

    随着秦可卿登轿,迎亲也到了尾声。

    “新娘安坐,起轿。”伴随着一声长唤,新娘子坐稳花轿,轿夫抬起花轿,周围吹吹打打响起,贾珩面色沉静,同样翻身上马,手持马缰,回眸东望。

    拢目望去,只见灯火与夜色辉映的街口,蔡权冲自己挥了挥手,情知业已尘埃落定,心下这才松了一口气,领着迎亲队伍,带着秦可卿向着宁荣街而去。

    与此同时,城门处,董迁也已拿住了赶着马车,正在等候消息,接应贼寇的赖升。

    一座不起眼的破败院子中,赖升被绳索捆绑,反剪了双手,目光惊恐地看着董迁等人。

    “你们是什么人?我是宁国府的都总管,你们放开我!”

    董迁冷笑道:“说!贾珍现在在哪里?”

    赖升脸色阴沉,怒道:“你这厮,竟敢直呼我家老爷名讳!?”

    “啪啪!”一旁的青年,抡圆了手臂,朝着赖升脸上打去,就是一通耳光,不多时,赖升已是脸颊红肿,目露骇然。

    “你们这些贼人,等你赖爷爷报了官府,咱们走着瞧!”赖升脸上火辣辣疼,心头怒火中烧,怒骂道。

    “报官府?不妨告诉你,我们就是官府!五城兵马司,现已侦知贾珍勾结翠华山贼寇,入城掳掠妇幼。说!贾珍现在哪里接应?”董迁拽起赖升的胸前衣襟,拽得离地而起,眉眼煞气隐隐,冷声道。

    “官府?!”赖升顷刻之间反应过来,惊恐说道:“你们即是五城兵马司的人,可知兵马司指挥同知裘良裘大人,就是我宁府故旧,我要见你们裘大人!”

    董迁心头一凛,暗道,幸好珩哥没有寻五城兵马司,面上厉色涌动,冷笑道:“勾结贼寇,掳掠妇幼,找谁也没用!裘大人也保不了你!”

    “董哥,水桶抬来了。”这时,两个年轻人抬着一个盛满清水的木桶。

    董迁冷声道:“说,贾珍现在在哪儿接应?”

    两个年轻人一人朝赖升腿弯猛踹,赖升猝不及防跪在地上,还要站起,就被两人手死死按住,董迁冷笑一声,一把抓住赖升的头发,沉声道:“说,贾珍在哪儿?”

    赖升怒骂道:“你们敢动老子……噗……”

    赖升还未骂出口,就被死死按在水桶之中,约莫一会儿,被抓起,鼻涕横流,大口喘气,窒息的感觉,肺里有团火在烧,要炸了一般。

    “贾珍现在在哪儿?”

    “我不知道……噗……”又是被按进水桶之中,如此三番,连续被浸了三四次。

    “城外……水月庵……”赖升意识几乎模糊,只觉眼前人重影,远处的灯火一远一近,大口喘气,低声说道。

    董迁对着按着赖升肩头的两个年轻人,叮嘱说道:“你们几个看好他,别让人跑了,让他喘匀了气,再拿布堵了他的嘴巴,带上院子里的那辆马车,趁着天黑,送他到京兆衙门!京兆衙门的许大人那边,已经提前打好招呼了,记住,别让人看到了。”

    方才那番拷问,只有由他亲自动手才合适,因为纵是事有不偕,也牵连不到他手下兄弟身上。

    那二人点了点头,说道:“董哥放心就是。”

    董迁出了院门,翻身上马,就去迅速寻贾珩。

    既已摸清了贾珍的所在,只有他去报信,然后随着表弟一同前往水月庵,其他人都不好插手。

    贾珩这边已拜了堂,将秦可卿送至洞房,院中的亲朋在李大柱以及蔡婶的招待之下,吃酒行令。

    而贾珩却在灶房之中,和蔡权低声说着话。

    蔡权低声道:“珩兄弟,人都被控制起来了,一个领头的,持刀拒捕,中了好几刀,受了重伤,估计够呛,其他三个受了轻伤,已经包扎止了血。”

    贾珩拧了拧眉,问道:“兄弟几个没受伤吧?”

    蔡权笑道:“没有,这次是有心算无心,我们这边儿人多,再加上为兄让人从军中带了几具弩机,基本都没受什么伤。”

    贾珩面色古怪了下,暗道,好家伙,弩机这种管制军械,蔡权都给带出来了,他当初出言提醒,还真有些多余了。

    贾珩想了想,叮嘱说道:“那领头儿的尽量要救,其他的也要留活口,等下一同解送给京兆府,我和许大人提前说好了,连夜突击审讯,要办成铁案,绝对不给贾家二府反应的机会。”

    蔡权知道让自己送过去,这是在给自己送功劳,好让自己露脸,心头也不由感激,抱拳道:“我亲自过去押送,兄弟,你等下不去京兆府?”

    “对了,今天是兄弟的大好日子,洞房花烛夜。”蔡权笑着说道。

    贾珩摇了摇头,道:“我再等等表兄。”

    他自是在等董迁的消息,所谓庆父不死,鲁难未已,他不借此揪出贾珍,这事情就不能算结束。

    蔡权道:“兄弟难道是要?”

    贾珩冷声道:“贾珍此刻就藏在某个地方,等着这些贼寇抢了人过去,我岂能让他空等一场!”

    “珩兄弟……会不会太过冒险了。”蔡权面容带着忧色,叮嘱说道:“那位毕竟是朝廷三品威烈将军,珩兄弟万万不可冲动,只要许大人那边上疏,自有律法处断。”

    贾珩道:“蔡兄放心,我心中有数。”

    蔡权闻言点了点头。

第六十八章 生不如死

    二人说着话的空档,忽地院子中,董迁神色匆匆而来,进入灶屋,面色凝重,微微喘着气,急声说道:“拷问出来了,就在城外的水月庵,那赖升等下也会送往京兆衙门。”

    贾珩眸中幽光一闪,沉声道:“蔡哥,事不宜迟,你赶紧将那贼寇送到京兆衙门,我和兄长前往水月庵。”

    蔡权应了一声,抱拳了下,先一步离去。

    “兄长,”贾珩抬眸看着董迁,欲言又止。

    “我们一起去。”董迁目光咄咄,低声说道。

    贾珩默然片刻,重重点了点头,道:“我先去屋里交待一句。”

    此刻,东窗,厢房之中,坐在床榻之上,着一身火红嫁衣,端娴而坐的秦可卿,纤纤玉手交叠在小腹之前,耳畔听着院外的喧闹声,红盖头下的嫣然玉容略有几分红晕,此刻她只觉心砰砰跳得飞快。

    就在这时,伴随着脚步声响起,丫鬟宝珠的声音响起,“公子,您……怎么进来了?宾客还没走啊……”

    秦可卿交叠在一起的纤纤素手就是一紧,听着屏风后的二人对话,一张娇媚如花霰的脸蛋儿,脸颊滚烫。

    “我有些急事,要晚一些才回来,你照顾好奶奶。”贾珩看着对面的丫鬟,温声说道。

    说话间,就在墙壁上取下悬挂的宝剑,转身就走。

    “唉,公子……”宝珠和瑞珠面面相觑,出声唤道。

    贾珩这边取了宝剑,和蔡婶低头说了一声有急事儿出去。

    然后,就和董迁出了院子,翻身上马,向着城外的水月庵疾驰而去。

    水月庵

    夜色迷离,烛火微微,禅房之内,一方小几两侧,二人对坐品茗。

    贾珍笑了笑,抬眸看着对面的老尼静虚,放下手中的茶盅,说道:“打扰了师太清净,实在过意不去。”

    想起一会儿赖升就要带那秦家小娘子在此佛门清净之地成其好事,心头只觉一股难言悸动生出。

    静虚脸上堆起笑意,说道:“贫尼此处罕有人来,今日虽说是中秋佳节,但珍大爷不于府里高乐,却于鄙处礼佛,却让贫尼蓬荜生辉。”

    贾府每年都捐不少香油钱给水月庵,故而面对这位宁国之长,她就需要好生招待。

    贾珍手捋颌下短须,心头欣然,笑着打了一句机锋,道:“乐不在彼,而在此处。”

    二人说话间,一个尼姑进来说道:“住持,厢房已收拾妥当,还请珍大爷移步。”

    “寒舍简陋,还请施主移步。”

    贾珍起身,笑道:“天色已晚,师太也早些歇息吧。”

    说话间,贾珍出了禅房,行至佛像大殿门前,步伐稍顿。

    彼时,朗月高悬,皎洁如银,四方微风袭来,枝叶婆娑,贾珍伫立在大殿廊檐之下,背对着身后的佛龛神像,只见庭院之中,石阶之上,月光铺染,一如积水空明,始觉已至酉时,心头就不由生出几分焦虑之色,问着一旁侍立于旁的小厮,道:“去看看,赖升那奴才怎么还没过来?”

    他此行为了掩人耳目,就只带了一个小厮,算是平日得力、谨细的。

    那小厮领了命,正要转身而去,忽然听到“哒哒”的马蹄声在寂静的夜色中响起,跃过苔藓密布,藤萝爬满的水月庵青墙,落在贾珍耳畔。

    “来了,快去看看!”贾珍面带喜色,对着小厮急声说着,然后不等那小厮走远,就道:“老爷我亲自去看看。”

    中秋月明,秋风微凉,然而贾珍仍觉心口滚烫如火,小腹欲火熊熊而燃,背后水月庵大殿之中,神龛佛像之上,黄油灯静静而燃,观音佛像金眸微垂,悲天悯人。

    山道之上,马蹄踩过光洁、平整的青石板路,发出细碎的跫跫之音。

    月光之下,二骑之上的青年下了马,将马拴在水月庵的牌坊前的小树上,清冷月光照耀大地,亮如白昼。

    “就是此处!”董迁抬头看着匾额之上的“水月庵”三个大字,和贾珩对视了一眼,低声说道。

    贾珩抬眸看着水月庵,眸光闪了闪,这水月庵三字,却是让他想起了一首诗,可怜绣户侯门女,独卧青灯古佛旁。

    “进去。”

    二人登门,发现门虚掩着,正要推开,却见门从里面打开。

    “赖总管,你可算来了,老爷等候……嗯?你们是……”那小厮口中说着话,借着月光看着两个年轻人,就是愣怔原地。

    “不知死活的狗东西!”不等董迁出手,贾珩抬起一脚,向着那小厮肚子踹去。

    小厮惨叫一声,撕破了寂静的夜空,也让后面心急火燎、一路跟来的贾珍愣在原地。

    贾珩不理那在地上哼哼唧唧的小厮,径直往着里间进去,抬眸正对上贾珍一双仓惶、惊惧的目光。

    贾珍此刻拢了拢目,待看清来人,失声道:“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老东西,你找死!”贾珩冷哼一声,几个急冲,就向贾珍冲将过来,一把扯住转身就跑的贾珍衣领,提溜起来,道:“老东西,想瞎了你的心!”

    扯住衣领,抡圆了巴掌,朝着贾珍的脸掌掴而去,噼里啪啦响起,不多时一张瘦削的面容,已肿得如猪头一般。

    贾珍痛哼连连,肿起老高的脸颊,将小眼挤在一起,绿豆大小的眸子,射出怨毒的光芒,口中叫嚷道:“贾珩,你有种就打死老子!那秦家小娘子……嘿嘿,老子早晚……给你戴绿帽子!”

    贾珩冷笑一声,眉眼煞气隐隐,双眸充血,挥起拳头,就向贾珍脸上挥去,却被一旁跟上的董迁死死抓住手臂。

    董迁目光冷峻,神情坚毅,轻轻摇了摇头。

    这一幕,似乎给了贾珍一些底气,口中发出沙哑如夜鹞的笑声,威胁叫骂道:“我……我是朝廷命官,三品威烈将军……你敢打死我,你要……抵命!”

    贾珩冷笑一声,说道:“死到临头,还敢嘴硬!”

    他是没法当场打死贾珍,需得等朝廷处断,但并不意味着,什么就不做。

    一样可以让他生不如死,蓄起的一拳,猛地挣开董迁的手掌,向着贾珍腰眼某处位置而去,寸劲儿透体,截阴断脉。

    这是坏肾经之法,不伤表里,直取肾经之源,肾水渐渐衰竭,先是不举,而后短则一年,慢则二年,尿血而亡,那时纵然有心之人相疑,也难窥就里。

    然是前世他所学内家拳招式之中,也是十分阴毒的招数。

    贾珍受得一拳,就是闷哼一声,只觉腰眼一麻,倒也不觉有异,还要开口骂人,却被贾珩又是一拳击在胃部,只觉胃部涌起酸水,面部五官扭曲,涕泗横流,威胁叫骂的话登时一句也说不出。

    “兄长,我们带他至京兆衙门,要快!”贾珩沉声说道。

    董迁点了点头,沉声道:“那个小厮,我刚刚已绑了,一并拿了送至京兆衙门,让许大人一起审问。”

    说着,就去捆绑贾珍。

    而这边的动静,终于也引起了水月庵中住持静虚以及尼姑的注意,提着灯笼出来查看。

    “你们是什么人?”静虚面色大变,喝问道。

    董迁这时已取出绳子绑好贾珍,将破布塞进贾珍口中,一边取出一面玄铁令牌,沉喝道:“五城兵马司缉拿凶犯,朝廷公干,闲人勿问!”

    静虚脸色微变,壮着胆子,上前说道:“这位差官,是不是弄错了?此人是贾府宁国府的族长,如何是凶犯?”

    贾珩沉声道:“贼人奸狡,乔装打扮,假冒宁国贾家族长的模样,师太你再看,此人当真是宁国族长?”

    说着,扯住贾珍的衣襟,将那张红肿、扭曲的脸,对着静虚。

    他要先搪塞过去,防止这老尼给宁国府报信,为京兆尹许庐争取审讯时间。

    借着月光,静虚师太再细看贾珍,只见对面之人脸肿起老高,头发披散,嘴角渗出血迹,一时竟然……不敢认了。

    “这,这……”静虚面色犹豫,讷讷道:“似乎不像……”

    贾珩道:“天色不早了,师太好生歇息吧,我等二人还要到衙门复命。”

第六十九章 贾珍:……还有没有王法?!

    京兆衙门

    已是夜幕降临,一轮皎洁明月照耀着大地,远处夜空中烟火绚烂,而廊檐之下,悬着的气死风灯在秋风中随风摇晃,时而发出喑哑之声。

    仪门之后的内堂中,灯火通明,人影憧憧,京兆衙司的衙役手持水火棍,分列两旁,一张楠木制成的拱形条案之后,京兆尹许庐一袭绯色官袍,头戴乌纱帽,正襟危坐,脸颊隐在一丛阴影中,唯冷冽目光,不时闪烁。

    “赖升,你是如何勾结翠华山贼寇,又是如何掳掠妇幼,从中受何人主使,还不从实招来!”许庐面上厉色涌动,沉喝说道。

    赖升此刻两边脸颊红肿着,嘴角青紫,囔囔道:“小的冤枉啊,小的不曾勾结过什么贼寇。”

    显然,赖升也不傻,知道一旦将事情和盘托出,牵连到宁国府那里,将再难脱身。

    “事到如今,还敢抵赖!”许庐一拍惊堂木,沉喝道:“翠华山的贼寇,现已将尔等凶事尽数招供!更有两方往来书信为证,隆福客栈掌柜也作证,指认你和翠华山贼寇这几日在客栈中来往频频,人证、物证等一应俱全,还敢百般推诿,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许庐先审讯的四个贼寇,翠华山贼寇自然没有为宁国府贾珍隐瞒的动机,刑具一列,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将细情一并言明。

    又从其随身携带的布包中搜到一千两银票,并一封赖升写给翠华山大当家的书信。

    只是可惜书信之上,并无贾珍之印鉴。

    这时代的刑诉程序,还遵循着法定证据的证据制度,物证的证明力不如言词证据,即自然催生了“口供为王”,故而刑讯逼供在鞠问程序中成为主流,也没有什么排除非法证据的证据制度。

    当然,已存的定罪证据,定赖升的罪绰绰有余,但想要牵连贾珍,就还需赖升的证词。

    “来人,上夹棍!!!”见赖升不招,许庐一拍惊堂木,厉喝道。

    两旁的衙役,取了夹棍,给面如土色的赖升上着夹棍,不多时,就听得惨叫声次第响起。

    当贾珩和董迁押解着贾珍,自角门而入内堂之时,就听到衙堂中赖升的惨叫声,以及断断续续的供述。

    贾珩皱了皱眉,暗道,刑讯逼供求得的供词,查证线索还行,但要定罪,最是容易翻供。

    当然,他相信许庐不会没有考虑到这一点儿。

    贾珍身形踉跄着站在内堂外的门槛后,正好听到赖升将如何受自己指使,如何送银两给贼寇,不由脸色一黑,心头怒火燃烧,疯狂挣扎着绳索,口中“唔唔”不停。

    而在衙司之中,坐于两侧的录事孔目,奋笔疾书,正在书写着供词。

    因为通判傅试是贾府门人,故而许庐并没有将今晚夜审贾珍一事,提前在衙中透露分毫,而傅试早已下了衙,回家与家小过团圆节去了。

    “签字画押!”许庐在上首冲贾珩使了个眼色,沉声说道。

    待赖升在供词上画了押。

    “带贾珍!”许庐一拍惊堂木,贾珩和董迁二人就是押着贾珍步入衙内正厅。

    “啊,老爷!”赖升浑身激灵一下,惊恐地看向贾珍,失声唤着,他方才受刑不过,已经尽数招了,老爷会不拆他的皮?

    而怕什么来什么,赖升抬眸,忽地正对上一双凶狠、乖戾的目光,赖升心头不由一突,垂下头不敢对视。

    贾珩这时猛地一踢贾珍腿弯,贾珍顿时闷哼一声,双膝一弯,跪倒于地,董迁将其口中布巾一把扯下。

    “狗奴才,明明是你勾结贼寇,竟敢……胡乱攀咬!”贾珍死死盯住赖升,双目喷火,怒骂道。

    这狗奴才,简直蠢笨如猪,方才就该一力承担罪行,怎么敢牵连于他?!

    赖升脸色苍白,张了张嘴,正要分说,就听上首传来一声冷笑,高声说道:“勾连贼寇,掳掠妇幼,按我《大汉律》,当处以斩立决,亲眷流放九边,唯有招供出幕后主使,立功赎罪才有一线生机!赖升,你可想好了,如要一人硬抗,主犯罪在不赦!”

    赖升脸色微变,想起自己被斩立决,家眷还要被充军流放,心头无端一寒,只觉手脚冰凉,下意识地避开贾珍直欲噬人的目光。

    “将人带下去,押至大牢,严加看管!”许庐冷喝道。

    衙役应诺一声,反剪起赖升的胳膊,押至后衙大牢。

    彼时,贾珍因为在马上一路颠簸,脸色蜡黄,五迷三道,只是心头怒火熊熊,目光怨毒地盯着一旁的贾珩,如何不知这是针对自己的一场“陷阱”!

    望着条案后的着孔雀补子的绯袍官员,怒道:“许大人,本官是朝廷三品命官,宁国贾族族长,位列大汉爵威烈将军,你为京兆尹,不过从三品,无权审我!”

    说着,挣扎着就要起身。

    许庐面色冷硬,瘦眉之下,煞气腾腾,一拍惊堂木,但大厉声道:“贾珍,本官司职京畿三辅靖绥治安,尔为国朝三品威烈将军,却阴相勾结翠华山反贼,引凶獠窜奔京师,逞凶兵于帝阙之下,尔欲反耶!?”

    贾珍面色呆滞,一时间,只觉有些懵,他不就是找几个贼寇,掳掠走秦氏女,他何时要造反?

    反应过来,心头只觉一片凛寒,好你个许庐!心肠歹毒,犹如蛇蝎,扣上一顶这么大的帽子?这是要让贾族满门死绝!

    “你血口喷人!我贾家一门双公,哪里敢造反!”贾珍急声喊道。

    许庐冷笑一声,道:“既然不敢造反,为何要勾结贼寇?”

    贾珍急怒道:“我那是为了抢那贾珩之妻……”

    贾珩:“……”

    董迁:“……”

    而条案之后,正在执笔记录孔目脸色顿了下,诧异地看了一眼贾珍,执笔如实记载下来。

    贾珍也是反应过来,五官扭曲、几近狰狞,身躯颤抖着,一股被愚弄的屈辱和大庭广众败露的恐慌,在心头蔓延开来,看着许庐,几欲吐血,怒道:“你……诈我!”

    按说贾珍不会如此大意,但先前被贾珩一通嘴巴子扇得眼冒金星,而后在马鞍之上颠簸了十来里地,等到衙堂之中,又骤然听赖升招供,不由心神失守,又被许庐劈头盖脸以言语威吓住,这才方寸大乱。

    许庐冷笑一声,一拍惊堂木,沉喝说道:“你既已自承勾结贼寇,那就好办了,本官现已侦知,你贾珍色欲熏心,欲夺族人贾珩亲事,因威逼利诱不成,而受贾珩殴打,自此怀恨在心,遂着赖升勾结贼寇,趁着迎亲之日,暗中谋害劫掠,是也不是!”

    “一派胡言!”贾珍面色阴沉,冷哼一声,竟是一句话都不肯说了。

    事到如今,只能咬牙不认,等到明天,自会有人来营救。

    他就不信京兆尹许庐敢对他用刑!

    他是朝廷三品命官,宁国族长,贾家一门双国公,没有圣上旨意,京兆尹对他鞠问,还有没有王法!?

    贾珩拱手道:“许大人,贾珍在水月庵接应贼寇,其身旁有随行贾府小厮为证,现就在衙外,容大人审讯。”

    许庐面色幽幽,冷声道:“带小厮!”

    宁国府都总管赖升已招供,翠华山贼寇也供出贾珍,再有小厮为佐证,虽无贾珍的证言,但以此奏禀于上,弹劾贾珍勾结贼寇,扰乱京畿治安,掳掠妇幼已足够了。

    只要引起天子的垂视,具体的细节,会有锦衣卫通过其他渠道禀告。

    不多时,小厮被带将上来,不同于贾珍,许庐终究考虑到贾珍是三品威烈将军,不好用刑,对于小厮,见其不招,就是大刑伺候。

    不多时,在贾珍的怒目而视中,小厮签字画押,被押送牢房。

    贾珩看着这一幕,眸光闪了闪,觉得如果是这样,恐怕还钉不死贾珍。

    关键还在于弹劾贾珍的奏疏……

    许庐沉喝道:“贾珍,事到如今,尔恶已大白于天下,还要抵赖?”

    贾珍冷笑一声,道:“许大人,本官从未勾结过什么贼寇!”

第七十章 兼钗黛之美

    衙堂之中——

    贾珍抵死不认,许庐冷笑道:“证据确凿,还不招供,看来只能奏禀于圣上,治尔勾结贼寇,执凶兵犯于京畿之罪!”

    贾珍冷哼一声,双眸紧闭,闭目不语。

    此刻显然已反应过来,只要他一言不发,咬死不认,眼前这酷吏奈何不得他!

    “带下去!”

    许庐一拍惊堂木,让人带贾珍下去,挥手退了衙堂,然后将供词证言一并归拢好,招呼贾珩和董迁二人来到后院。

    “许大人。”贾珩拱了拱手道。

    许庐凝了凝瘦松般坚硬的眉,问道:“贾公子,贾珍咬口不认,你可有办法?”

    贾珩道:“大人,贾珍除非失心疯了,才会承认勾结贼寇。”

    “可怪本官没有用刑?”许庐手捻胡须,锐利如鹰隼的目光落在少年脸上。

    贾珩摇头道:“贾珍怎么说也是三品威烈将军,自有圣上处置,不宜用刑,大人能鞠问其事,使其罪恶昭彰,已是秉公执法,珩心实感佩莫名。”

    许庐点了点头,慨然道:“本官正欲上疏弹劾贾珍,勾结贼寇,掳掠妇幼,扰乱京师治安,圣上烛照万里,洞察入微,对此等凶獠,绝不会姑息养奸!”

    贾珩闻言,心头微动,终究不好说什么。

    能不能弹劾倒贾珍,甚至最终出现什么结果,许庐这封奏疏是关键。

    “如果只是勾结贼寇,掳掠妇幼,扰乱京师治安,贾珍被下狱论死的可能性比较小。”贾珩心头盘算着。

    这时代有八议、官当之制,如贾珍这样的国公之后,只要不是十恶之罪,都可以官爵折抵罪刑。

    “而急切之下,也搜集不到贾珍的谋逆大罪,方才许庐所谓勾结贼寇造反,这种罪名威吓一下贾珍还行,但不能由许庐这位主审官弹劾,否则在崇平帝面前夸大其辞,反而弄巧成拙。”贾珩念及此处,面色默然,情知这已是极限。

    好在,他先前就有预料,贾家之势盛,非一次可削平。

    祖宗余荫,第一次还可承恩免死,但第二次……情份这东西,用一次,少一次。

    太上皇的情分和恩眷,不是无限的。

    剩余的时间,没有爵位的贾珍,所能想出的手段也会更加有限。

    他还另有后手布置……

    况且已经坏了贾珍肾经,其先是身体日益羸弱,而后尿血而亡。

    那时,宁荣两府只会以为是贾珍被酒色掏空了身子,而不会相疑。

    许庐看着对面的少年,笑了笑,说道:“贾公子,天色已晚,你也早些回去吧,本官还要连夜写奏疏,明日早朝呈递给圣上御览。”

    经过这一番前后折腾,夜色深重,渐至亥时时分,贾珩拱手告辞,随着表兄董迁出了京兆衙门,而后各自还家。

    宁荣街,柳条胡同儿

    贾宅之中,随着贾珩借口有事离去,来赴宴的亲朋好友,虽心中奇怪,但也不好多问,等到酉时,吃罢酒菜后,各自散去。

    厢房之中,一方高几案上,双喜字之下,两根红烛高燃,晕下彤艳之光。

    山水屏风之后,秦可卿一身鸾凤火红嫁衣,凤冠霞帔,头戴红盖头,端坐在布置得锦绣辉煌,璎珞束结的床榻之上,随着时间流逝,秦可卿也从一开始的紧张混合期待,再到焦虑、疑惑,最终担忧,想要开口询问,但只得忍住。

    丫鬟宝珠和瑞珠的小声说话声,隔着屏风传来。

    “姑爷怎么还没回来?这都亥时了,等下都亥正时分了。”宝珠颦了颦秀眉,清声说道。

    瑞珠叹了一口气,说道:“走之前倒是说有事,可也没说去哪儿?”

    “哪有这样的,新婚之夜,丢下姑娘一个人在屋里。”宝珠轻声说道。

    床榻之上,秦可卿双手交叠在一起的手,紧紧攥着,她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难道是贾珩故意给她难堪?可临行之时,温言在耳,可又不像……

    秦可卿抿了抿樱唇,心底幽幽叹了一口气。

    而在这时,隔壁厢房中的晴雯,此刻也站在门槛处伫立凝望,少女着水袖翠色罗裙,白里透红一如芳蕊的瓜子脸扬起,抬头看着明月,妩媚的眉眼间,没有往日的伶俐,隐隐蒙上一层怅然若失之色。

    这一天也不知怎的,只觉得自己与这喜气洋洋的氛围格格不入,宛若多余人一般。

    “哒哒……”

    就在这时,马蹄声从巷口传来,晴雯容色一顿,低声道:“公子回来了?”

    少顷,门扉吱呀之声传来,一个少年牵马而入庭院,皎洁月光之下,身形颀长,面容沉静,行至石榴树下,将马拴了。

    “公子……”晴雯跑将过去,惊喜说道。

    贾珩笑了笑,道:“还没睡呢?”

    晴雯道:“公子,你去哪儿了?”

    “出去办点事儿。”贾珩温声说着,接过丫鬟碧儿递来的脸盆,洗了把脸和手,道:“去准备些热水去,我等下要沐浴。”

    他这一路赶往水月庵,来来回回,风尘仆仆,也不太好直接进屋和秦可卿洞房。

    蔡婶这时也从房子中出来,语气略有些责备说道:“珩哥儿,怎么才回来,屋里都等好一会儿了。”

    而厢房之中,宝珠、瑞珠听到院中的动静,对视一眼,无不惊喜道:“少奶奶,姑爷回来了呢。”

    床榻之上端坐的秦可卿,娇躯颤了颤,红色盖头颤抖不停。

    他……回来了吗?

    芳心竟生出一股委屈,新婚之夜,她的夫君竟不知所踪。

    而在这时,听到屏风之后的声音,芳心不由一惊。

    “姑爷。”丫鬟瑞珠唤道。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夫人在里间吧。”

    “都等了姑爷几个时辰了,滴水未进的。”宝珠撇了撇嘴,看着对面的英武少年,暗道,哪有新婚之夜将新娘留在洞房之中,新郎不见踪影的。

    贾珩皱了皱眉,问道:“你们两个,也不让夫人掀开盖头,吃点东西,喝点茶。”

    在他看来,拜堂成亲之后,就算过门了,倒也不用太过拘泥于礼。

    而且,确有新娘可以在盖头下吃些点心,否则长夜漫漫……

    宝珠顶了一句,轻声道:“新娘的盖头哪有自己揭开的,都是……”

    贾珩没有理宝珠,不等其说话,向着屏风后而去,道:“可卿,我先把盖头挑了。”

    抬眸之间,见着一个肩若削成,腰如约素的丽人,坐在床榻被褥之上,此刻屋内红灯高燃,烛火彤彤辉映,贾珩倒也不由一愣。

    许是因为贾珩进来,秦可卿裙裾之下,并拢的双腿不由往里缩了缩。

    贾珩轻轻一笑,拿起一旁的秤杆,走到秦可卿身前,挑起一角,然后上前,只见熠熠辉煌的金翅凤冠之下,一张国色天香,艳冶明媚如芙蓉的丽人倏然现出,映入贾珩眸中,弯弯黛眉之下,明眸皓齿,琼鼻鼻腻鹅脂,樱桃檀口涂着玫红色胭脂,秀颈白腻修长,玉珠项链晶莹闪烁……

    秦可卿原就是那种雍容、典雅的丰润脸蛋,这一点儿神韵颇似宝钗,但眉眼之间的怯弱柔媚,却又神似黛玉,故而才有兼钗黛之美之说。

    而此刻凤冠霞帔,衬托的芳姿艳丽无端,却如一株雍容、艳冶的牡丹花。

    “可卿……”贾珩将盖头挑至手中,放好,目光温和地看着对面的丽人。

    被贾珩目光注视着,秦可卿芳心一颤,白璧无瑕的脸颊艳若红霞,弯弯睫毛颤抖着,掩藏下一丛羞涩阴影,美眸微垂,涂着艳艳胭脂的丹唇轻启,柔声道:“夫君……”

    贾珩挽起秦可卿的纤纤素手,只觉细腻滑嫩,如羊脂白玉般,凝眸看着这位《红楼梦》中兼钗黛之美的玉人,温声道:“你饿不饿,我拿些点心,你先吃些垫垫。”

    秦可卿抬起一张秀媚、艳丽宛若花霰的脸蛋儿,美眸中有着几分羞喜流溢,拉住贾珩的手,轻声道:“夫君,奴家不饿……”

    贾珩轻轻一笑,倒也不再坚持。

第七十一章 洞房花烛夜

    正自说话间,晴雯从外间扭着水蛇腰走来,看了一眼坐在床榻之上的秦可卿,轻声道:“公子,热水已备好了。”

    贾珩抬眸看向秦可卿,笑了笑,说道:“可卿,你等下,我一会儿过来。”

    他前前后后折腾,风尘仆仆,就想去洗个澡。

    秦可卿原本紧张的心思,放松了一些,柔声道:“郎君去吧。”

    贾珩起身,走到屏风之后,说道:“宝珠,给奶奶倒些茶来吃。”

    现在已挑开红盖头,倒也不用那么忌讳饮食。

    而后,贾珩来至西厢沐浴,浴桶之内,贾珩一边泡着澡,一边整理着思绪。

    贾珍之事,这一二日间就会有个结果,但从许庐的言外之意,应该是难治其死罪。

    “先前从韩珲口中得知,四王八公背后之人,应该是太上皇,但太上皇的恩眷,也不会是无穷的,由崇平帝的近臣上疏弹劾,太上皇想要插手,所要付出的代价是巨大的,尤其崇平帝纵然最后网开一面,也埋下了钉子。”贾珩在心头梳理着,“不过,狗急跳墙,需得让人看着贾珍,以防其更为疯狂的报复。”

    念及此处,贾珩眼前浮现一张艳丽、轻熟的脸蛋儿——尤氏。

    “需得抽空见尤氏一面。”

    贾蓉肯定是不太行的,一旦贾珍被见责,尤其是被夺爵,贾蓉的心思多半就要转变。

    那时,不仅仅是贾蓉,就连贾母的心思也会转变,对他这个宁国远枝儿生出“怨怼”之心。

    这就是人心!

    贾府的权势,本身就是由贾珍、贾赦这两位袭爵之人撑起来的,现在两根顶梁柱去其一,纵然他再是占理,贾府之人也难免生出怨怼之心。

    至于尤氏,此女虽然同样因为贾珍被影响到利益,但这位红楼梦中有着“锯嘴葫芦”之称的人妻,并非不明事理之人,而且主要是性情软弱,逆来顺受。

    在宴宁府宝玉会秦钟一回,说平时不给焦大派活,只当是个死的就完了,平时可见待人以宽。

    贾珩想了想,明日伺机见上一见,不出意外,贾府明日就会得知贾珍被京兆衙门关押的消息,让他进荣国府问话。

    这般思虑着,贾珩也从浴桶中起来,擦了擦身子,换了一身衣衫,见晴雯在门口抿嘴儿笑。

    “你笑什么?”贾珩愣了下,看着晴雯。

    晴雯在一旁递过来香茶,抿嘴笑道:“公子,今天是洞房的日子,倒没见谁如公子一般,这么慢条斯理的。”

    贾珩笑了笑,说道:“你还见过谁成亲?”

    晴雯脸色一僵,撅起小嘴,轻声说道:“听人说啊,除了见公子,我还能见过谁啊?公子果真是有了媳妇儿,就……”

    贾珩笑了笑,道:“和你说笑,你还生气了,许你取笑我,不许我还嘴是吧?”

    晴雯摆弄着前襟的头发,略有些委屈,小声嘟囔说道:“我哪里生气了?”

    见贾珩笑而不语,就推了下贾珩肩头,说道:“公子赶紧去洞房吧,仔细别让少奶奶等急了。”

    贾珩道:“你也早些歇息吧。”

    心头暗道,他现在所居的院子,终究还是太小了,这墙角都不用听,晴雯一墙之隔,听得真切。

    这般想着,已经回到厢房。

    “姑爷,奶奶在里间看书呢。”宝珠笑意盈盈说道。

    贾珩就是一愣,暗道,这丫头倒是“前倨后恭”,不过转念一想,先前对他疑虑,听风是雨,也是人之常情。

    毕竟,陪嫁丫鬟与小姐的命运是紧密相连的。

    进入屋中,只见秦可卿手中拿着一沓文稿凝神读着,芙蓉玉容之上满是讶异和惊喜之色。

    “可卿,”贾珩轻唤了一声,坐在秦可卿身旁,笑道:“看什么呢?”

    “这是郎君写的?”秦可卿美眸异彩涟涟,一张天香国色的脸蛋儿上,难掩惊喜。

    “嗯,现在读书备考,总要寻了个进项,撰文谋生,先前不是在岳父大人家里说过了吗?”贾珩笑道。

    秦可卿轻声道:“郎君说过的,是我……忘了。”

    说话间,看着对面的少年,脸颊渐渐羞红下来,螓首低垂,她当初还误解过这人,倒是爹爹所言,果然是文采锦绣。

    贾珩轻笑了笑,说道:“好了,明天再看吧,天色也不早了,该歇息了呢。”

    说话间,将文稿从秦可卿手里拿过,放在一旁的几案上,折身返回之时,就去解秦可卿的衣襟。

    秦可卿也蛾眉微垂,卸着头上的凤冠。

    其时,丫鬟宝珠不知何时从一旁走出,惊道:“姑爷,还未饮合卺酒呢。”

    说话间,丫鬟瑞珠从身后端起一个托盘,其上摆着酒具。

    贾珩看了一眼宝珠,接过酒盅,递给秦可卿一只,然后自己拿起一只,道:“可卿,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你我满饮此杯。”

    此刻,前世今生,也有些感慨,成家立业。

    秦可卿扬起宛如牡丹花蕊,白里透红的脸蛋儿,柳叶细眉下的美眸盈盈如水,定定看着少年,樱唇翕动,道:“郎君……”

    二人饮下交杯酒,将酒盅放回,宝珠和瑞珠对视一眼,都从眉眼间看出一抹羞喜之意,齐声笑道:“祝姑爷和奶奶,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待二婢离去,贾珩看向已羞红脸颊,眉眼低垂,双手不知往何处藏的秦可卿,轻唤了一声:“可卿……”

    “郎君……唔~”

    秦可卿抬眸看了一眼对面的少年,就见黑影一闪,温软,湿热的气息向自己唇边而来。

    秦可卿玉容如火滚烫,柳叶细眉下的美眸颤了下,弯弯眼睫垂下,琼鼻之中,不由发出一声腻哼。

    ……

    ……

    长夜已深,正是中秋月圆,月光皎洁如银,悬于天穹,但许是羞于见到某一幕,藏于柳梢之后,高几之上,两根镌着喜字金漆的红烛静静而燃,腊泪成行,倏然,红彤烛火,灯花噼里啪啦,陡然明亮一下。

    红烛彤照,一夜长明。

    翌日,金鸡破晓,晨曦柔煦光芒跳落在屋檐之上,穿过枝叶扶疏的翠竹,自窗棂而入厢房,贾珩看了一眼身旁沉沉睡去的丽人,粉腻脸颊,泪痕犹在,云鬓散乱,容色绮丽,心头也不由生出几分爱怜之意。

    附身轻轻吻了下丽人光洁如玉的额头,轻手轻脚起了身,换上一身青衫长袍,起床洗漱。

    “公子,起来这么早?”经过晴雯所居厢房,晴雯揉着惺忪的睡眼,问着,显然昨夜迟迟而睡。

    贾珩面色如常,目光炯炯,浑然不见昨夜雨疏风骤后的倦色,笑了下,说道:“起来习武,所谓一日不可荒废。”

    温香软玉虽好,但也不可沉溺。

    贾珩说完,来到院中,打熬着气力,打了一套拳法,只觉意极舒畅,收功而起,却见丫鬟碧儿伫立在庭院中,目光熠熠地看着自己。

    贾珩诧异了下,问道:“你看的懂?”

第七十二章 汝既甘贫贱,我愿共富贵

    “以前在家里跟着爷爷练过,不过和公子这一套拳法不同。”碧儿轻轻摇了摇头,说道。

    贾珩诧异了下,转而恍然,却是想起眼前丫鬟出身山东这等地界,通识一些拳法,倒也不算什么,说道:“我这是内家拳法,汲取了一些咏春的发力技巧,你之前所学拳法,自是大不相同。”

    收了拳势,看向丫鬟碧儿,只见随着这几日饮食营养跟上,小丫头脸颊不似先前那般蜡黄,脸颊红润,目光浑然不见为奴仆的麻木呆滞,也有几分熠熠神采,心头一动,问道:“你练拳法,练多久了,打一套我看看。”

    碧儿默了下,说道:“我和姐姐七八岁就跟着爷爷练拳了,姐姐练了两三年,忙着洗衣做饭,就荒废了,我练了大约四五年,后来前年爷爷没了,之后地里连年年成不好,我爹说练拳吃得多,饭量大,也不让我每天练了。”

    穷文富武,练拳自是吃的多,山东河南连年大旱,穷苦人家有力气不往地里使,让小姑娘打拳,就显得奇怪。

    贾珩道:“怪不得。”

    这丫头为了不和其姐姐分离,竟三番五次逃出来,想来如果没有几分机灵劲儿和身手,从仆人、家丁看守严密的大户人家逃出来,也不会这般容易。

    贾珩念及此处,心头的想法愈发强烈,这丫鬟碧儿本身有武术功底,如是再调理一番,留在可卿身旁保护,也能让他放心许多。

    没办法,媳妇儿太过漂亮,难免引人觊觎。

    尤其是昨夜,他对这位兼钗黛之美的妻子,真的体会到什么叫绝世尤物,蚀骨吸髓,饶是他自持心性坚毅,都难免有几分贪恋那温润、柔腻。

    再考虑到贾珍一旦被废,势必心怀怨恨,报复愈发猛烈,他自己倒是不用担心,纵是贾珍不来寻他,他也会宜将胜勇追穷寇。

    但他有时候在文萃阁看书、备考,家里总有照应不到之处,秦可卿身旁就不能不留人了。

    至于丫鬟宝珠和瑞珠,这两个丫鬟,手无缚鸡之力,而且性情……说实话,他多少还有些信不过。

    “此外,没有几重进的院子也不行,这院中来来往往的,如果遇客人,总不能来个客人,如果和可卿打照面,总归不妥。”

    如贾家,除非亲眷,否则就不可能让妻子抛头露面,妻子一般在后宅接待对方女眷。

    除非通家之好,或是同族亲辈,才在避讳上宽松一些。

    “如欲在神京购得一座带跨院的两重进宅院,起码得一千两银子,这还是位置偏僻的说。”贾珩念及此处,暗暗记下此事,抬眸看向丫鬟碧儿,微笑说道:“你以后跟着我练拳脚功夫吧,然后伺候少奶奶去。”

    碧儿闻言,脸色怔了下,杏眸熠熠闪烁,脆生生道:“公子,那我姐姐呢,我姐姐也能练拳的。”

    贾珩笑了笑,道:“你姐姐也过来一起吧。”

    心道,这粗使丫鬟才买两个,转眼就没了。

    不过买宅院一事,的确该提升议程上了,说来还是《三国》书稿,赶紧将后面几回目写出,然后交由翰墨斋雕版印刷,一旦畅销于世,就可趁机预支一部分银两,然后就改善一下居住环境。

    等洗把脸,已是辰正时分,这边厢,蔡婶也做好了饭菜,而厢房之中,一夜没有睡好的宝珠、瑞珠两个丫鬟,也揉着黑眼圈起床。

    二婢对视一眼,脸颊就是泛起红霞,昨晚隔着屏风,听着床榻之上的动静,颇是煎熬。

    贾珩道:“奶奶起来了吗?”

    “奶奶已醒了。”宝珠轻声说道。

    而里间床榻之上,秦可卿正在穿着衣服,只觉浑身发软,将下方嫣红点点的梅花喜帕收好,放进一旁的鸳鸯木盒中。

    云鬓散乱,容色焕发的丽人,撑身而起,就是嘶了一下,秀眉微蹙,美眸羞喜交加,毕竟是碧瓜初破,不良于行。

    总算贾家并无高堂侍奉,倒也不用一大早去敬茶,这才免了新妇之苦。

    秦可卿此刻斜靠着床头,锦被滑落,圆润光滑的肩头,微微闭上眼眸,昨夜的温存场景似在心头浮现,想起一些羞人场景,雪腻脸颊又是滚烫起来,一直延伸向耳垂。

    “夫君,他……也真是,昨晚竟问我天癸之期。”秦可卿想起那良人耳畔低语的模样,就有些羞涩。

    却是昨晚,贾珩考虑到不能让秦可卿不过十六七,就早早有了身孕,而想出的避孕之法。

    以贾珩如今十四五的年龄,若是有了孩子,不管是对他还是对秦可卿都不是什么好事。

    等了一会儿,宝珠和瑞珠两个丫鬟,已洗漱而罢,进入屋里,笑道:“姑爷让奶奶起来吃饭呢。”

    说着,就服侍秦可卿起床,梳妆打扮。

    梳妆台前,铜镜之中倒映着金钗云鬓,秀美艳丽的脸蛋儿,羞喜流溢于眉眼之间,初为人妇的妩媚丰韵,已初见端倪,秦可卿戴上一个碧玉斑斓的手镯,一节欺霜赛雪的藕臂,青白映照,一如伊人改写之后的命运。

    秦可卿在宝珠、瑞珠的侍奉下,出了厢房,洗漱了罢,然后来至厅中,柔润如水的目光,迎上少年温煦如初冬之阳的眸子。

    “可卿,过来坐。”贾珩轻笑了声,说道。

    秦可卿盈盈而来,落坐在贾珩身旁。

    “粗茶淡饭,确是委屈你了。”贾珩递过去一双筷子,对着秦可卿说道。

    此刻圆桌之上,四样小菜,连同一个汤,米饭并八宝粥。

    秦可卿美眸盈盈如水,凝视着贾珩,说道:“夫君,这比奴家原来吃得丰盛许多了呢。”

    宝珠也在一旁笑着说道:“奶奶在家里,也不是那种讲究奢华铺张的,来到这边……”

    秦可卿秀媚的柳叶眉颦了颦,打断道:“宝珠,什么在家里,在这边?这以后就是我的家了。”

    贾珩看着容色娇媚的秦可卿,目光愈发温和,心里倒对秦可卿的“爽利”性情多了一些了解。

    暗道,不愧是和凤姐能玩在一起的。

    在古代就这样,盲婚哑嫁,先婚后爱。

    却说蔡婶所居厢房中,端着碗吃饭的丫鬟燕儿,如黑葡萄的明眸诧异地看了一眼拿着筷子捯着碗,心不在焉的晴雯。

    碧儿夹起一块儿油炸的金黄色的豆腐,一边往嘴里塞着,给姐姐使着眼色,示意不要触晴雯的霉头。

    注意到两姐妹之间的眼神交流,晴雯轻哼一声,将筷子铛地放在碗上,转身走了,心头也不知什么滋味,反正就是吃不下。

    前几天,她还和公子一起吃坐,这几天就被“打发”到这两个丫鬟身旁了。

    倒也不是嫉妒,她又不是奶奶,但总有些气闷。

    碧儿夹起一块鸡肉,放到燕儿碗里,努了努嘴,低声道:“姐,她不吃,你多吃些,你看你瘦得,脸上的骨都突出来了,我和公子说了,让你也练拳了。”

    显然姐妹两个都有些怕晴雯。

    燕儿点了点头,夹起鸡肉,如松鼠一般小口食了起来。

    现在的日子简直是做梦都不敢想的,不仅能吃饱饭,还不用受打骂,她实在不明白,晴雯姐姐怎么就愁眉不展的呢?

    贾珩和秦可卿夫妻二人吃过饭,漱口而罢,贾珩笑道:“可卿,你先在院里走走,省得积食,我去书房。”

    他打算趁着这几天空闲,将三国书稿第一回交了,随着添人进口,他已明显感受到改善居住环境的急迫性。

    此事尤在彻底钉死贾珍之上。

    秦可卿不慕富贵,心甘情愿陪他过苦日子,但他也不能理所当然,既已结发夫妻,他自然会履行心头当初珍重许下,“汝既甘贫贱,我愿共富贵”的承诺。

    现在,家里两个丫鬟燕儿、碧儿姐妹和蔡婶住在一个屋,而宝珠和瑞珠则住在五间正屋的西屋小厢。

    他所住的厢房,属于书房和卧室一体,以屏风隔断成两间,有一说一,的确偏狭了一些。

第七十三章 帝不豫

    翌日·宫苑

    中秋方过,巍峨、峻丽的大明宫,廊檐之上的八角宫灯,挂着彩色丝带,仍残留着昨夜的喧闹氛围。

    而在偏殿之内,一张紫檀木制的拱形条案之后,年过四旬,头发灰白的冕服中年皇者,正襟危坐,手持饱蘸了朱砂红墨的毛笔,勾勾画画,凝神批阅着奏章。

    一旁的大明宫内相戴权,手拿拂尘,恭谨侍立。

    前明之时,内监干涉朝政,通过司礼监掌批红之权,辅佐天子,分忧国事,形成了围绕皇权为中心的内监、内阁的二元权力构架。

    但陈汉汲取前明教训,太祖、太宗都严禁宦官干政,因此戴权虽有“内相”之名,却无内相之实。

    只是暗地里执掌内缉事厂,以内卫司察百官,而被一些文官忌惮。

    当然,没有司礼监的从上到下制衡,对继任之君的权术、手腕要求都相应提高,幸在陈汉方历百年,几任君主还算勤政,通过分化、瓦解,从中枢到地方,政令尚通,倒不至于被文官集团的官僚全面压制。

    条案之上,由通政司收发的六部九卿、詹事科道、地方督抚送来的奏疏,在一旁的条案后,按中枢地方,军政刑名,轻重缓急整整齐齐分列几摞。

    崇平帝瘦削、硬朗的面容上,愁容密布,批阅完一封奏章,眉头紧皱。

    崇平帝自即位以来,除前六年,太上皇高居重华宫,退而不休,崇平帝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敢过多插手朝政外。

    近年来,可谓宵衣旰食,夙夜在公,然而国势却一日不如一日,北方胡虏为患,各地则灾害频仍,以致贼盗蜂起,边事、赈灾、剿寇……银子哗哗得花,国库亏损严重。

    而崇平帝不尚奢华器用,比之“朕四季常服,不过八套”的前明亡国之君嘉靖,还要节俭。

    身上龙袍缝缝补补补,都舍不得换新的。

    崇平帝将折子扔至一旁,冷声道:“陆祺在固安催促军械、军粮的奏章,都送到宫里来了,楚王是怎么做事的?”

    自山东提督陆祺率兵北上以后,保定的康鸿也侧应北上,进兵涿州,两路大军形成钳形攻势,伺机与东虏决战,营造出关门打狗的局势。

    但陈汉军卒战力远逊于东虏,只是压缩东虏精骑的活动空间,逼其退出幽燕之地。

    “戴权,派人去传旨楚王,让他务必在月底前,筹齐一应军粮、军械,支应陆祺,前线军情如火,不得贻误!”崇平帝脸色铁青,沉喝说着,又问道:“回来,今日是谁在内阁值守?”

    按着定制,内阁当留员值守,以处置突发之事。

    “奴才遵旨。”戴权躬身一礼,正要出去,闻言,诧异了下,说道:“是韩阁老,不过赵阁老也在。”

    韩阁老,就是内阁次辅,吏部尚书韩癀,赵阁老就是工部尚书赵翼。

    陈汉仿明制,在长安重修宫殿之时,敕设四殿华盖,谨身,武英,文华;二阁:文渊,东阁。

    然而,如今内阁有着五人。

    内阁首辅,华盖殿大学士,户部尚书杨国昌。

    次辅,谨身殿大学士,吏部尚书韩癀。

    武英殿大学士,兵部尚书李瓒,以及文渊阁大学士,工部尚书赵翼。文华殿大学士,礼部尚书贺均诚。

    崇平帝默然了下,沉吟道:“着人唤韩卿、赵卿过来议事。”

    边事不振,杨国昌举荐之人,坐守城池,难堪大任,他现在倒也想听听这位吏部天官的看法。

    戴权点了点头,躬身徐徐退出,而后就吩咐太监传旨去了。

    崇平帝又拿起一封奏章,看着上面的字,眼皮挑了挑,冷声道:“四面张网,三路会剿,断敌归路……崇平十一年,彼时言辞凿凿,声犹在耳。”

    这是武英殿大学士,兵部尚书李瓒的上疏。

    倒也不是针对李瓒,他岂不知北疆诸兵劳而不功,完全不在于李瓒之策,归根结底在于将校怯战,军卒战力羸弱。

    面对虎狼一般的东虏精骑,口袋布置得再好,在一马平川的幽燕大地上,彼等骑兵纵横往来,陈汉官军只能望风遁逃。

    “欲整军经武,首要拔除四王八公在军中的腐肉,而四王八公又不可擅动……”念及此处,崇平帝抬眸望了望重华宫方向,叹了一口气,思忖道:“前日已升了王子腾为九省都统制,派了差遣,巡查边事,俟其归来,就可提调其为京营节度,伺机整顿京营,清理昏庸无能之辈。”

    虽这些年,崇平帝通过文官逐渐接管京营之兵,但四王八公的军中势力仍是盘根错节,而崇平帝也寻到了突破口,那就是王子腾。

    边事的奏折,实在是越看越烦闷,崇平帝索性不再看,随手拿起一封奏章,其上题着“京兆尹许庐谨奏”字迹,崇平帝面色顿了下,心头的烦躁稍稍散去了一些。

    眸光闪了闪,生出几分好奇之意。

    这位许德清,他是打算在年后迁至都察院左都御史,为下一步刷新吏治做准备的。

    所谓欲治其国,先治其吏。

    “许德清自入京以来,秉公执法,誉满三辅,却还未上过什么奏疏。”

    念及此处,崇平帝就是拿起奏章,阅览起来,凝思片刻,脸色渐渐阴云密布,目中凛寒。

    勾结翠华山贼寇,谋害旁枝族人,欲夺人妻,这宁国承爵之人,简直无法无天,荒唐至极!

    昔年宁荣二公,率领精骑于草原追亡逐北,怎会有这样不成器的后人!

    正如贾珩先前所料,此刻奏疏一上,正对边事焦头烂额的崇平帝,无疑火上浇油!

    恰在这时,内相戴权进入殿中,道:“圣上,奴婢已着人传旨给楚王殿下,韩阁老、赵阁老已在殿外等候。”

    崇平帝沉声道:“宣。”

    这时,韩癀和赵翼二人,步入殿中,施了一礼,道:“老臣见过圣上。”

    “两位爱卿,平身。”崇平帝放下奏疏,面色淡淡说道。

    显然怒火藏心,引而不发。

    韩癀抬眸打量了一眼崇平帝脸色,见其神色不豫,拱手问道:“圣上可是为边事烦忧?”

    工部尚书赵翼是一个年岁四十出头,面容肤色稍黑的官员,想了想,说道:“圣上,山东之军已至北地,边事庶可在旬月之间抵定,圣上还请保重龙体,以免忧思过度才是。”

    崇平帝面色淡漠,沉声道:“边事之外祸,只要你我君臣戮力同心,同舟共济,犹有克靖之日,然内患如腐木之蚁,纵广厦巍巍,也难禁日夜啃蚀。”

    赵翼宽慰道:“圣上,朝廷如今用兵于北,一旦北疆事定,贼寇不过疥癣之疾,官军一至,彼等冰消瓦解。”

    崇平帝道:“疥癣之疾?自今春以来,京兆三辅报了十余起贼寇劫掠过往商队的案子,就连晋阳公主的车队,上月都被贼寇所劫掠!朕降旨给五军都督府的北静王水溶,让牛继宗所部协助长安节度剿寇,然不过是一小撮贼寇,官军至今劳而无功!方才京兆尹奏报,彼等凶獠,竟在前日潜入长安城中,勾结宁国贾家族长,意图掳掠妇幼!朕担心或许有哪一日,彼等贼寇悄无声息,已至宫内!”

    “臣等惶恐。”韩癀和赵翼齐齐拱手说道。

第七十四章 感动

    韩癀垂眸之间,想起昨夜儿子韩珲所言贾珩之事,心头微动。

    此事由帝党中坚发动,算是进都察院前的立威之举,他不宜插手。

    “韩卿以为当如何处置?”崇平帝看向韩癀,冷声问道。

    韩癀沉吟片刻,拱手道:“此事牵涉到宁国公之后,事关重大,可着有司推鞠,细察其恶,广布中外,以典纲纪。”

    这就是正话反说,有司推鞠,细察其恶,有罪推定同时,但又不粘锅。

    果然,崇平帝面色淡漠,冷笑说道:“只怕那时推诿其责,上下袒护,彼此一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韩癀面色顿了顿,一时讷讷不应。

    天子正在盛怒之时,这是铁了心要办贾珍了,或者说,也是要为许德清进都察院铺路。

    一封弹劾之疏,连面都不见,就依其所请,这份圣眷,他接下来也要避其锋芒了。

    赵翼拱手道:“此事圣心独断,按律处置即是。”

    崇平帝冷声说道:“赵卿所言不差,京兆尹许庐,现已鞠问贾珍勾结贼寇一案虚实,其府中都总管赖升,具已招供,人证、物证确凿无疑,然贾珍抵死不认,心存侥幸,拟旨……褫夺贾珍所袭爵位三品威烈将军,着京兆尹许庐严加审讯,交部议处。”

    不削贾家之权,王子腾纵然想掌其权,也难以如臂使指。

    韩癀、赵翼拱了拱手,齐声道:“臣领旨。”

    褫夺爵位,停职待参,先声夺人,几乎是近些年崇平帝陟罚官吏的常用手段,科道言官一般都会闻风而动,弹劾上疏,各种黑材料搜捡扒拉出来。

    韩癀领了旨意,心头又想深了一层,“贾家肯定不会坐以待毙,一定着人求情到宫中,太上皇恩典,免其死罪,那时圣上再勉为其难饶贾珍一死,皇恩浩荡,感恩莫名……但彼时金口已开,爵位既已褫夺,覆水难收,而许德清树其威,太上皇施其恩,圣上得以调整兵权……”

    等议定贾珍之事,让赵翼去拟旨,崇平帝转而询问边事,沉声道:“唐宽督镇北平,已有二载,但其才穷计拙,难守国门,韩卿以为,当选何人为良将,镇守北疆?”

    韩癀闻言,就是一愣,心头惊疑不定。

    因为,崇平帝继位以来,每一次首辅的更迭,都和北方边事有关,真正应了一句,边关有警,中枢罢相。

    正如前明严嵩所言,之所以得嘉靖器重,归根到底在于用对了人,用了胡宗宪,然后稳若磐石。

    韩癀斟酌了下,他袖中自是有数个夹带之人,只是能不能取信圣上难说,而且还有一个问题,东虏势盛,天下无解,他举荐的人上去,若是劳而无功,兵凶战危,这谁也说不准。

    可问鼎首揆的机会,就在眼皮底下,若是这般溜走,心头又有些不甘。

    就在崇平帝等得神色略显焦虑之时,韩癀朗声说道:“圣上,东虏精骑之盛,纵横北疆,非止一日!归根到底,在于我朝兵制败坏,将校怯于战,军卒无战力,纵是此刻换将,急切之下,遽然不能建功。”

    想了想,还是暂且放弃这个机会,杨兰山(杨国昌,山东沂州府兰山县籍)现在执掌户部,和执掌内务府的忠顺亲王遥相呼应,于商贾货殖一道,颇得圣心,圣上须臾不能离。

    崇平帝默然了下,道:“韩卿,以为唐宽不该换吗?”

    韩癀道:“唐总兵镇于蓟镇,据险关而守,尚致东虏驰入河北之地,糜烂州县,自是该换,只是人选,还需圣上再三斟酌。”

    崇平帝面色幽幽,默然片刻,说道:“韩卿,等下,你和李卿一同拟个人选名单来,自地方参将以上,各省都司官长,履历年龄,功绩载述详备。”

    韩癀道:“遵圣上之命。”

    说着,就躬身告辞而去,拟将校名单去了。

    崇平帝挥了挥手,叹了一口气,若边将不得力,就只能调京中勋贵了,四王八公不能动,不说彼等不是垂垂老矣,就是子孙不堪大用,青黄不接,就说重华宫中的太上皇也不会同意。

    剩下的十二侯,派其前往蓟镇那样的危险地界,其必是不愿的。

    值得一提的是,陈汉四王八公之中,左军都督府东平郡王穆森永镇西南,而南安郡王严氏家主严烨执掌后都督府,北静王水溶则管着前军都督府。

    而右军都督府,以及中军都督府则由崇平帝着人另掌。

    四王八公,亲朋故旧,同气连枝,皆是从此而来。

    ……

    ……

    宁荣街·柳条胡同儿

    宅院之内,半晌午的秋风,舒适宜人,吹起石榴树枝叶婆娑,也自轩窗吹过厅室,落在书案之前的少年眉宇之间。

    书房之中,条案之前,贾珩正襟危坐,伏案写着文稿,《三国书稿》第一部十五回,他打算这三天加班加点儿写出来。

    随着一旁的文稿成沓而摞,贾珩不觉有异,抬眸看向一旁国色天香,窈窕静姝的丽人,笑了笑,问道:“可卿,你盯着我做什么?”

    秦可卿坐在一旁有一会儿了,此刻丽人秀美玉容之上,满是专注之色,尤其美眸焕彩,有着痴痴之色。

    闻言,秦可卿回转心神,眼睫颤了颤,盈盈笑道:“夫君才思敏捷,文不加点,若非亲眼目睹,奴家还以为戏文所言,皆是夸大其词呢。”

    贾珩轻笑道:“我已是成竹在胸,无非是将故事书之于纸上罢了。”

    秦可卿起身给贾珩倒了一杯香茗,笑道:“只是,看夫君一下子写得如此之多,仔细别手酸臂疼才是。”

    贾珩温声道:“翰墨斋那边催稿催得急,早些写完,也好早些雕版印刷,书早些畅销于世。”

    秦可卿端过香茗,顾盼流波的美眸中,浮起关切之色,柔声道:“夫君,可是再为银钱之事烦忧?”

    贾珩闻言,诧异了下,笑道:“你为何这般说?”

    秦可卿丹唇轻启,轻笑道:“奴家方才问过晴雯,她说夫君先前也并未这般急着赶稿,都是每天随意写一回目就是了,而交稿之期尚在月底,想来应是不急的吧,但现在夫君这般急着赶稿,我想着……许是我过门之故了。”

    贾珩暗道,好一个蕙质兰心,不愧被凤姐和贾母称上一句性情爽利。

    “本来不好和你说,但你我夫妻一心,既是你问起来,倒也不妨,如今家里添丁进口的,宅院太小,诸事并不便宜,我欲置办新宅,乔迁新居。”

    他本来是想给秦可卿一个惊喜的,但既然她问起,他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

    秦可卿玉容凝滞了下,檀口微张,讶异道:“夫君想要换一座新宅子?”

    贾珩叹了一口气道:“宁荣街这边,口舌是非颇多,我想搬到旁处居住,备考读书也好不受打扰,再说家里人来人往的,没有大一些的宅院,也不方便。”

    秦可卿玉容幽幽,眸光闪烁,盯着对面的少年,道:“是奴家给夫君添麻烦了。”

    贾珩伸手握住丽人的纤纤柔荑,笑道:“你这叫什么话,我们是一家人,何来麻烦不麻烦之说。”

    秦可卿抬起一张艳丽、娇媚的脸蛋儿,柔声道:“夫君,京城买一座宅院需要几千两银子的,夫君若是银钱不够,我那些嫁妆,如折卖一些,也能凑上一些。”

    秦业怎么说也是五品官,体面人,送嫁女儿,不可能不陪送嫁妆,虽小门小户,但也有一些妆奁嫁妆,珍宝器玩陪送。

    贾珩闻言,不由失笑,道:“可卿,我岂会用你的银子。”

    嗯,他可不是贾琏,如平儿所言,“二爷钱掉油锅里,还捞起来花”,逼得凤姐金项圈儿,都当了几个。

    秦可卿的嫁妆,那是她安身立命之本,话说,他若是混到当媳妇儿的金银首饰的地步,可也太给穿越者丢脸了。

    不过,秦可卿能这般说,尤其是刚刚过门,着实让人心头感动。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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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0485/ 第一时间欣赏红楼之挽天倾最新章节! 作者:林悦南兮所写的《红楼之挽天倾》为转载作品,红楼之挽天倾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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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之挽天倾介绍:
千红一哭,万艳同悲。
白骨如山忘姓氏,无非公子与红妆。
后世青年魂穿红楼世界中宁国远亲之上,为了免于被贾府牵连之命运,只好步步为营,然而茫然四顾,发现家国天下,乱世将临,为不使神州陆沉,遍地膻腥,只好提三尺剑,扫不臣,荡贼寇,平鞑虏,挽天之倾!
这一切,从截胡秦可卿开始……红楼之挽天倾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红楼之挽天倾,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红楼之挽天倾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