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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林悦南兮     红楼之挽天倾txt下载     红楼之挽天倾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五章 贾珩二进荣国府

    秦可卿见贾珩坚持,情知自家丈夫心志刚强,也不好再说什么。

    她刚刚过门,虽说二人已有……夫妻之实,但对自家夫君的性情,还是不怎么了解。

    将香茗递给贾珩,柔声说道:“夫君,喝茶。”

    贾珩笑着接过,抿了一口。

    夫妻二人正在品茗叙话之时,就听得院外传来声音,清脆之中带着几分急促,“珩大爷在家吗?”

    贾珩放下茶盅,面色微顿,暗道,“贾家的人,消息还真是灵通。”

    这声音正不是旁人,而是鸳鸯。

    分明是贾珍下狱一事,已经传至了西府老太太的耳边。

    天井庭院之中,鸳鸯清丽、白腻的玉容上,满是急切之色,在蔡婶的迎接下,行至廊檐之下,叙话问着来意。

    贾珩恰在这时,也已出了厢房,温声道:“鸳鸯姐姐,寻我有事?”

    鸳鸯柳叶细眉下的一双晶莹杏眸,略有几分复杂的神色,道:“珩大爷,老太太唤你过西府,要问话呢。”

    就在昨天,她还纳闷儿这位爷怎么大喜的日子,离席而走,她问蔡婶,还说什么有事?

    什么事能比成亲之事重要?不想一夜之间,就是拿了东府里的珍大爷,送到京兆衙门。

    贾珩笑了笑,目光莫名,说道:“也该去向老太太致谢,我这就去。”

    然后转身看向拿着粉红手帕,依门槛而望的秦可卿,道:“我去老太太那边去,等会儿就回来。”

    “夫君……”秦可卿就是走了过来,挽起的云鬓下,玉面之上满是担忧。

    这时,鸳鸯也徇声望去,就是一愣,却是为眼前国色天香的玉人感到震惊,暗道,怪不得东府里的珍大爷和疯了一样,这珩大奶奶的品容,简直如那下凡的仙女一样。

    贾珩拍了拍秦可卿的手背,笑了笑,宽慰道:“老太太是明事理的人,我去去就回。”

    说着,就唤晴雯,道:“晴雯,去屋里把我那把宝剑拿来。”

    这一次,大概不仅仅是贾母,恐怕还有贾赦、贾政、贾琏等一干人等来个“三堂会审”。

    晴雯这时,从里屋取出一把宝剑,面带忧色,低声道:“公子小心。”

    鸳鸯容色就是微变,看着少年眉宇间的英武之气,心底幽幽一叹,这位爷,这个性子,实在是宁折不弯。

    秦可卿粉唇翕动了下,如海棠花蕊,白里透红的绮丽脸蛋儿,就有些苍白,迎上少年清澈、温和的眸子,终究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她是他的妻子,应该毫无保留地相信他才是。

    等贾珩取了宝剑,悬在腰间,看向鸳鸯,笑道:“鸳鸯姐姐,走吧。”

    鸳鸯点了点头,然后前面领着路,出了宅院,此刻已是正午时分,八月中旬的秋日,尚有几分燥热,走在巷口之中,鸳鸯看了一眼的少年,提点说道:“珩大爷,刚刚京兆衙门的通判傅老爷给二老爷报信,说是东府里的珍大爷还有赖总管,被京兆衙门给拿了,说是受了珩大爷的举告,等下见了老太太,珩大爷好歹说两句软乎话……”

    此刻,因为崇平帝的旨意,是由内阁拟制,还未发至于外,故而贾府尚不知晓。

    但贾政的门生傅试,却在进京兆衙门上值时,听衙中同僚提及贾珍被拿一事,就是第一时间来到荣国府报信。

    贾政闻言大惊失色,于是整个贾家都被震动,贾母当时急火攻心,差点儿晕了过去,一时间,荣庆堂内就是一阵鸡飞狗跳。

    贾珩默然了下,看着一旁的鸳鸯,道:“鸳鸯姐姐,此事恐怕不是说几句软乎话能了结的事,贾珍现在作到这步田地。”

    鸳鸯俏丽、雪腻的瓜子脸上,就是一滞,显然也知道眼前少年所言是理。

    只是……

    看向贾珩,心底幽幽一叹,道:“珩兄弟,老太太年纪大了,别气出个好歹来,老太太上次对珩兄弟也是……珩兄弟,我知你是个杀伐果断,性情刚强的,人敬一尺,我敬一丈,想来也是恩怨分明才是啊。”

    贾珩深深看了一眼鸳鸯,这位着翠罗藕荷色罗裙的少女,眉眼清丽,道:“我省得。”

    贾家众丫鬟中,如论容貌,自是无人能及晴雯颜色,但论起品格,这鸳鸯却是当一句金鸳鸯之称。

    鸳鸯被贾珩打量的不自在,甚至也有些羞恼,好在这时,荣国府已到了。

    二人一路无话,自荣国府西角门进了贾府。

    荣禧堂

    轩敞、雅致的堂中,人头攒动,一排两列楠木椅子上,坐满了贾府的老爷,贾政、贾赦,贾琏、贾蓉,以及凤姐、尤氏、邢夫人等人。

    不同于上次在荣庆堂召见贾珩,与贾珍对质,这一次,因为贾珍被贾珩举告到衙门闹得被下狱,可以说是贾家近十年来最大的一件事儿。

    贾母坐在高几之上,面容不见往日慈祥,李纨和凤姐一左一右,出言宽慰着。

    说是宽慰,倒不如说是凤姐在一旁上着眼药,道:“老祖宗,可见那贾珩是个脸酸心硬的,老祖宗对他多好,将身边调理的丫鬟都给了他,到了,人家呀就是喂不熟的白眼狼,珍大哥多好的人,转头拿捕,告了官。”

    然后右首椅子上,一个云鬓珠翠,年过四旬,眉眼间皱纹犹现的妇人,闻言,柳眉倒竖,说:“我怎么听凤丫头的意思,前日还闹过一回?”

    凤姐看了一眼自家婆婆,也不好不应,尤其是贾赦也将目光投过来,解释道:“珍大哥,原本给蓉儿相中了工部营缮清吏司郎中秦家的千金,不想是个有婚约在身的,定了娃娃亲,男方就是贾珩,珍大哥一时急切,就想使银子给贾珩,买断了这婚事儿,不料那贾珩不答应不说,还把珍大哥打了一通……”

    贾赦闻言,脸上青气郁郁,冷哼一声,“砰”地一拍小几,震动得茶盅上下跳动,怒道:“好狗胆,我这几日不在家,不想族中竟出了这起子没大没小的混账事儿!怎么不拿了那贾珩,打将一通……”

    贾赦这几日,的确不在京都,他刚刚前往平安州回返,和平安州节度使发现了一条商道,可以卖一些棉布、白酒到草原,换一些皮子等货物。

    值得一提的是,平安州就在山西境内,离九边重镇大同不远。

    闻听贾赦之言,贾政在一旁就有些不自在,儒雅面容上现出一抹愁容,喃喃道:“府里这几日,倒也没有提及此事。”

    贾赦道:“二弟平日里和一些清客相公谈论经义文章,府里纵有一些言语,不知也是有的。”

    王夫人抬眸看了一眼贾赦,手中转动的佛珠顿了下,身后伺候的金钏,递上一杯香茗,低声道:“太太喝茶。”

    贾母瞪了一眼贾赦,看着一脸愤愤、乖戾之色的大儿子,只觉得一阵头疼,说道:“这事是我让人不得外传,珍哥儿无礼在先,想要抢夺族人婚事,又在翠……那等烟花柳巷被族人打了,这种事儿还要传得到处都是吗?宝玉他老子不知,正好平白扰得心烦。”

    贾政重重叹了一口气,面有愁容。

    东府里的珍侄儿,怎么能抢人家的婚事?岂不闻君子有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小人反是也。

    而贾赦被劈头盖脸挨了贾母一通训斥,也是气得哼哼一声,冷脸不语。

    “那傅试怎么说?”贾母凝眉,问着贾政。

第七十六章 贾赦:果然是个脑后长反骨的!

    傅试是京兆衙门的通判,虽是六品官,但职卑权重,其本人又善于钻营,在京兆衙门中消息灵通。

    先前,哪怕是京兆尹许庐已防备着傅试,但那是在鞠问贾珍之前,之后,也很难防止傅试不去通风报信。

    贾政面带忧色道:“回禀母亲,傅文良说,这次是京兆尹许德清亲自主审的案子,现已拿了确凿的证据,是东府里的赖升招供的,说是珍侄儿联络了翠华山的贼寇,潜入京城,要掳掠走贾珩的新婚妻子,被人抓了个现行,然后才送到衙门。”

    一席话说出,满堂寂静。

    勾结贼寇,掳掠妇幼,这是魔怔了不成?

    尤氏在王夫人下首坐着,丽人着一袭水绿色罗裙,高挽的云鬓之下,艳冶、妩媚的脸蛋儿上苍白憔悴,白纸如曦,比之在场之人,她知道的细情更多。

    贾蓉在贾琏下首坐着,脸色漠然,微微垂着眼睑,心绪已然是起伏不定,他却没想到那位“珩叔儿”竟将他父亲送到了京兆衙门,他本来还以为“珩叔儿”那边毫无动静,好生担心了一阵。

    “勾结贼寇,掳掠妇幼,这事可大可小,若是父亲被处以徒流之刑……”想起偌大的东府里,从此就他一个人。

    贾蓉面颊潮红,呼吸莫名粗重几分,但这种“大逆不道”的疯狂想法在心底刚一浮起,就被贾蓉按下。

    一旁的贾琏察觉到动静,以为贾蓉忧切过度,伸手拍了拍贾蓉的肩头,宽慰说道:“蓉哥儿,我和大老爷、二老爷想想办法,你爹过几天就能出来。”

    贾蓉心头一震,面露“苦涩”,说道:“二叔,唉……”

    贾母这时,接过话头儿,也道:“这……能不能将珍哥儿先救出来?”

    贾政叹了一口气,说道:“京兆衙门的许大人,历任外省臬司官长,是京外调过来的,不好说话。”

    贾赦冷哼一声,道:“这个许庐,在京中没有什么根基,等下就寻我家故旧,在都察院寻几个言官,劾他刑法峻刻,胡乱拿人。”

    贾赦作为荣府承爵之人,为一品将军,又常与北静王水溶来往,虽平日最喜金石器玩,古董字画,但对官场之事,并非懵然不知。

    当然以其眼光,自是看不出太复杂的政局。

    贾政叹了一口气,并没有说什么。

    而坐在贾母身旁的凤姐,秀美、艳丽的瓜子脸上现出思索之色,道:“现在关要是那贾珩,他举告的珍大哥,若是由其说错举了,京兆衙门也不好再过问罢。”

    所谓民不举,官不究,当然贾珍勾结贼寇,已经严重脱离了自诉案件的范畴,属于官府纠劾的大案。

    王夫人也开口道:“凤丫头,说得不错,若是那贾珩说不追究此事,京兆衙门也不好揪着不放。”

    邢夫人道:“弟妹,宝玉他舅老爷不是刚升了都统制,奉旨查边,这还没走吧,若是其去问那京兆尹要人,想来也能早些将珍哥儿救出来不是。”

    论起年龄来,邢夫人也就比贾珍大了几岁,若是平时,都不好称什么珍哥儿,但贾珍此刻已经下狱,在场诸人都是忧切在心,也没人注意到这茬儿。

    王夫人脸色微变,轻声道:“文武职责不同,关系也不好疏通。”

    贾赦瞥了一眼邢夫人,道:“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文官主审的案子,武将怎么好插手?”

    哪怕是他,也只能寻故旧,找一些都察院的御史言官。

    “若是珍侄儿在五城兵马司,这会儿人都出来了。”贾赦一拍几案,愤愤说道。

    五成兵马使指挥同知,是景田侯之孙裘良,只要打个招呼,这会儿人都出来了,偏偏报官报到了京兆衙门。

    “这鸳鸯去唤贾珩,怎么还没回来?”贾母喃喃说道。

    着藕荷色刺绣兰花罗裙,端娴而坐一旁的李纨,轻声道:“老太太,要不让林之孝去看看。”

    贾母点了点头,正要开口,就见廊檐之下传来林之孝家的声音,“‘老太太,太太,鸳鸯姑娘带着贾珩来了。”

    贾珩此刻穿过仪门,进入庭院之中,望着前方轩昂壮丽的五间正房,抬眸看去,只见赤金九龙青地大匾之上斗大的三个字:

    “荣禧堂”

    后有一行小字,荣国公贾源。

    “上次匆匆而过,并未仔细打量这座荣府正厅……”贾珩看着前方紫檀雕螭案上的三尺来高的青铜绿鼎,悬着待漏随朝墨龙大画,面色顿了下,心头感慨:“斯如其布置,荣国公贾源在时,贾家是何等鼎盛。”

    这时,鸳鸯在前方看了一眼贾珩,方才被某人“打量”的冒犯羞恼稍去,道:“珩大爷,别让老太太等急了。”

    贾珩按了按腰间宝剑,一袭青衫,昂然而入。

    荣禧堂中——

    随着贾珩和鸳鸯进入,厅堂中一双双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鸳鸯身后的青衫少年。

    那少年身形颀长,面容朗逸,只是剑眉之下,目光冷峻,微微抿着唇,一手搭着腰间宝剑,立于中庭,一股英武、锋锐之气扑面而来。

    如后世之人,看到这一幕,或会察觉这是一些秦汉电视剧中,秦汉士人的绝伦风采。

    陈汉因承前明,不管是精神面貌,还是文化神韵,士人多少有一股封建专制鼎盛时代下的奴颜婢膝,这是儒学经宋明之后,在思想上对读书人的一种浸润或者说是持续禁锢影响。

    秦汉之士,百家争鸣,各种文化思潮欣欣向荣,士人纵横诸国,谈笑自若。

    那种你欺我剑不利,我剑也未尝不利的尚武之风,生机勃勃,是截然不同于经宋明之后的陈汉王朝的。

    其实,纵是后世电视剧,都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画风,前者朴拙,厚重,于黑红二色中,简约、雄浑,而后者,则是绸衫马褂,纵得五彩缤纷,绮丽绚烂,但仍难掩一股垂垂腐朽之暮气。

    精神面貌这种东西,更多是一种气韵,是社会和时代,赋予个体的一种性格底色。

    而贾珩所处的那个时代,已再现强国伟邦的盛景,他出身军旅,又喜读史书,自然浸润出一股迥然此世的性情,于言谈举止中,无声无息流露而出。

    贾母看着对面眉眼峻刻的少年,叹了一口气,就是在这个旁亲族人身上,让她看到了先荣宁二公的影子,她上次这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想这少年,竟如此不顾宗族之谊,将珍哥儿举告到京兆衙门。

    贾赦却无什么惊容,一拍几案,斥骂道:“果然是个脑后长反骨的!”

    上首的凤姐,嘴角抽了抽,她心里倒也有这看法,这位“珩大爷”,上次她看着就是个脑后长反骨,喂不熟的狼崽子,偏偏老太太给好脸色,连晴雯都打发过去伺候。

    现在好了,东府的珍大哥被送到衙门了。

    这人就是心如虎狼,不识抬举。

    贾珩没有看贾赦,对其恶言几乎充耳不闻,而是冲上首的贾母拱手行了一礼,道:“贾珩见过老太太。”

第七十七章 贾珩:此地是荣禧堂,先荣国公的英灵看着你们!

    荣禧堂中——

    一双双眸子齐刷刷地看向贾珩,或审视、或冷漠、或怜悯、或愤恨。

    贾珩朝贾母施了一礼,贾母面色全无往日的慈祥模样,只是淡淡说着:“我老婆子可受不得你的礼。”

    分明是对贾珩的不顾大局的“报官”之举,不满到了极致。

    同族中人,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有什么事不能私下解决,非要报官拿捕了族长,将事闹得无法收场,心里还有没有宗族?

    亏她上次还给了这少年一个丫鬟服侍,竟是这般不知好歹!

    贾珩抬眸看向贾母,道:“老太太德高望重,前日贾珍夺亲一事处事公允,珩感佩莫名,应受这一礼。”

    贾母轻哼一声,脸色一沉,没有说话。

    贾赦冷笑道:“喂不熟的狼崽子,你既承认老太太处事公允,为何还要怀恨在心,陷害东府里你珍大哥?”

    邢夫人讥笑道:“老太太素来心善,怜贫惜弱,然后你就蹬鼻子上脸,得寸进尺!”

    贾珩瞥了一眼贾赦,看向冷脸不言的贾母,道:“老太太,不知这一唱一和的二人是谁?”

    贾赦、邢夫人:“……”

    不等贾母回答,凤姐柳眉倒竖,一双丹凤眼厉色涌动,清越的声音中凌厉之意充斥,道:“好胆!这是大老爷和大太太,贾珩,你以为贾家没人治得了你吗?你再敢无法无天,信不信,老太太进宫告你忤逆,拆了你这一身倔骨?”

    此刻,也只有她这个儿媳妇与贾珩同辈儿,方便答话,否则公公婆婆被挤兑,她若是一言不发,事后容易落人闲话。

    贾珩冷睨了一眼凤姐,然后看向脸色阴沉的贾赦,冷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大老爷,怪不得是非不分,混淆黑白!”

    “你!竖子狂妄!”贾赦闻言,只觉“腾”地一股邪火冲上头来,拍案而起,颌下的胡须都是微微颤抖着。

    几十年了,他何时听过这话?

    简直无法无天的混账东西!

    而随着贾珩的揶揄之言,荣禧堂仆人、丫鬟,无不是震惊莫名,如见鬼魅地看着那个少年。

    然而,这是贾族爷们之间的对话,旁亲与嫡族之间的对垒。

    王夫人脸色微变,目光厌恶地盯着那少年,尤氏同样抬起了一张秀媚如海棠花蕊的脸蛋儿,怔怔看着青衫少年。

    李纨同样面色默然。

    至于凤姐,则是嘴角挂起一抹冷笑,这人当真是不知死活。

    贾珩冷声道:“贾珍勾结翠华山贼寇,欲掳掠我未过门的妻子,此丧心病狂之举,简直骇人听闻,此獠现为京兆衙门羁押讯问,其恶已彰,现触犯我大汉律法,大老爷却说我陷害贾珍?这不是颠倒黑白,又是什么?常听人说大老爷行事怪诞,是非不明,珩还以为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如今看来,此言并非空穴来风!”

    此言一出,荣禧堂中先是一寂,继而是一片哗然,甚至半晌都是鸦雀无声。

    邢夫人生得白净的面皮上,已是怒色翻涌,腾地站起,厉声道:“好一个没大没小,目无尊长的小辈,老太太宽容待你,却愈发纵得没个上下尊卑!”

    邢夫人这话却是连贾母都捎带了过去,贾母冷哼一声,而凤姐则是斜了一眼气得站将起来的婆婆。

    贾琏面色阴沉,皱了皱眉,至于贾政则是愣在原地,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贾珩眯了眯眼,目光咄咄地看向邢夫人,道:“大老爷不问青红皂白,官府定下的铁案,都敢胡言乱语,颠倒是非?大太太不匡其过失也就罢了,还要助纣为虐,简直是荒唐可笑!”

    邢夫人脸色一白,目光看向贾母,贾政,王夫人,说道:“你们都听听,我却不知贾族,什么时候出了这等悖逆的小辈,三两句话,反过来教训长辈!”

    “是非曲直,不是摆长辈架子就能扭曲的。”贾珩淡淡说着,沉声道:“京兆衙门,国法纲纪,也不会认什么长辈架子!”

    贾赦怒道:“反了,简直是反了,来人啊,将这无法无天的混账东西拿了,拉出去,打死了账!”

    然而,外间庭堂中,林之孝脸色难看,却没有应,看着那按剑而立的少年,眉心跳了跳,这要是冲将进去,怕不是要喋血荣禧堂?

    那少年的过往,他这几日也仔细打听过,拳脚功夫了得,东府里几个仆人都拿之不下。

    若是再惊着老太太……

    这般一想,林之孝一咬牙,一跺脚……对贾赦的吩咐,当作没听见。

    贾琏苦着脸,起身,唤道:“珩兄弟……”

    贾珩看了一眼贾琏,而后毫不退让地看向面色狰狞,目光几欲喷火的贾赦,沉喝道:“我为大汉子民,既不触犯国法律条,何人敢拿我?反而是贾珍,身为朝廷三品威烈将军,食君之禄,罔顾君恩,此獠不思报效朝廷,反而狼子野心,勾结贼寇,于京师天子脚下,持凶横行不法,上辜负天子信任,下玷辱祖宗清誉,国法纲纪,岂能容此无君无父之徒!”

    此刻少年的话语,如铮铮剑鸣,在荣禧堂上掷地有声,丫鬟、仆人都是低下了头,觉得天都要塌了的感觉,那是世界观崩塌的感觉。

    李纨本来在劝慰贾母,也是怔在原地,眸光呆滞地看着那正气凛然的少年。

    尤氏玉容苍白,檀口微张,藏在衣袖中的纤纤素手已现冰凉,她的丈夫,在这少年口中,已然成了无君无父之徒。

    王熙凤正要开口,却听上首贾母拍了拍茶盅,道:“够了!”

    这时,鸳鸯连忙上前,抚着贾母的后背,秀眉之下,略有“乞求”地看着贾珩。

    贾珩冲贾母拱了拱手,道:“老太太。”

    他可以怒怼贾赦,邢夫人,那是因为他是宁国之人,隔着不知几辈儿,无非是撕破脸,大家一拍两散,他从此不再受宗族庇佑,况且他本身也不求宗族什么。

    但贾母不行,贾母不说是贾府辈分最高之人,就说一大把年纪的老太太,他都不好太硬顶。

    而且,贾母这位老太太,倒也谈不上坏,一个上了年岁的老太太,儿孙不贤,她又不是女强人,又能做什么?

    贾母脸色淡漠,看向贾珩,说道:“贾珩,前日我已说过,你和珍哥儿不许再记仇,为何还要举告到官府?”

    凤姐在一旁冷笑说道:“老祖宗为了化解你和珍大哥儿的仇怨,还将府里一个颜色好的丫鬟给你,你怎么回报老祖宗的?”

    贾珩道:“老太太明断是非,珩自是感佩,但贾珍勾结贼寇,想要害我,难道我就要坐以待毙不成?”

    贾母只觉眼前发晕,勾结贼寇,勾结贼寇,珍哥儿怎么能这般糊涂?

    凤姐道:“你报到府里来,自有老太太做主,为何要报官?”

    贾赦冷哼一声,道:“忘恩负义之辈,心中根本就没有宗族!”

    贾政也是叹了一口气。

    贾母看着贾珩,神色也冷了几分,道:“有什么事,不能在族中了结,非要闹到官府?”

    贾珩道:“族中若有了结之法,岂会容贾珍猖狂至此?不报官,难道贾府百年公侯之家,要包庇贾珍这等勾结贼寇之人?”

    贾赦躬身一礼,说道:“母亲,此人狂悖无礼,心无宗族,当从族中清除族籍,让其自生自灭!”

    却是在方才想出,如果这贾珩没有了贾族身份,他在神京名声恶臭,人喊人打,想要读书科举也好,从军为将也罢,都将会受限,那时有的是办法炮制于他!

    邢夫人嘴唇翕动,正要开口附和。

    贾珩忽地沉喝道:“此地是荣禧堂,先荣国公的英灵看着你们!”

    贾赦、邢夫人:“???”

    贾政、王夫人:“……”

    贾母脸色一变,心头掀起惊涛骇浪。

第七十八章 政老爹……然之。

    荣禧堂中——

    随着贾珩此言一出,整个荣禧堂,不管是贾赦、贾政、贾琏以及贾蓉这等爷们儿,就连凤姐、李纨都是心头一突。

    隐隐生出一股不妙之感。

    虽然不知接下来的那少年,接下来会说什么,但都有一股强烈的直觉,不能让他开口!

    绝不能!

    贾珩此刻神色睥睨,只觉胸膛一股烈火熊熊燃烧。

    他倒是不在乎这个所谓的贾族族籍,抄家的时候,他还害怕连累于他呢!

    但他的名声不能在此而坏!

    否则,纵然是洗刷名声,还要费他一番心力。

    但今日之后,哪怕被贾族除籍,他也不怨什么,若他建功立业,是非曲直,到底是贾族打压庶支,还是庶支为了先祖荣耀,耻与嫡族为伍,人心自有公论!

    让时间稍稍倒退一些,却说贾珩在入府之前,宝玉、黛玉二人,至探春处做客,今日是探春做了东道,邀请迎春、宝、黛、惜春鉴赏书法,却是探春从王夫人那里借来了一副赵孟頫的字画。

    至于这赵孟頫的字帖,还是王子腾升任九省都统制后,一些攀附的武将搜寻来进献来的。

    王子腾上次在王夫人过生时,就着人送来作为贺礼。

    先前,探春在王夫人屋里请安时,为字画所迷,王夫人就让探春拿过去赏鉴。

    宝玉一袭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头戴束发嵌宝紫金冠,齐眉勒着二龙戏珠金抹额,头上金螭璎珞,又有一根五色丝绦,系着一块儿美玉,端是风度翩翩的佳公子,接过探春贴身大丫鬟侍书的一杯香茗,笑道:“赵子昂之字,书风遒媚、秀逸,笔法圆熟,结构端庄,三妹妹先前就是临得他的字吧?”

    探春一袭绛红罗纱石榴裙,头戴翠玉发簪,额前梳着空气刘海儿,眉眼间藏着英秀之气,此女俊眼修眉,若不笑时,颇有几分冷清幽艳意韵,闻言,眸光略有几分惊喜,轻笑道:“二哥哥,你临得也是松雪道人的字?”

    一旁的黛玉着百合色绣红枫叶罗裙,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娇弱、白腻的脸蛋儿上,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之下,道一剪秋水的盈盈眸子,恍有泪光点点,闻言,手拿团扇,掩口笑道:“你二哥哥,什么书都看一些,这些不定是从哪里瞧来的,他呀,哪里临过赵子昂的字。”

    被黛玉取笑,宝玉也笑了笑,道:“这是后人所评述,我并未临过赵子昂的字。”

    自中秋节至,宝玉被贾母解了“上学”之厄,这几日,姊妹之间,又是联诗做对,又是猜字谜,宝玉是颇称其意。

    就在这时,茗烟在外间道:“宝二爷,荣禧堂那边,那位珩大爷来了呢。”

    “珩大爷?”探春放下手里的毛笔,诧异地看向宝玉。

    一旁的惜春也是抽离沉浸于松鹤、宝塔图画中的目光,看向探春。

    宝玉摇了摇头,说道:“今儿早上听老祖宗屋里的鸳鸯说,大老爷、二老爷都到荣禧堂,要询问柳条儿胡同里的那位珩大爷,说是东府里的珍大哥,想要抢他的新婚妻子,被他给送官了。”

    显然,以宝玉的见识,并不知道这其中的严重性。

    惜春凝了凝眉,道:“报官了?怎么会报官呢?”

    纵然对东府里的那位同父异母的兄长没有太多感情,但惜春骤闻此“噩耗”,也有几分戚然与好奇。

    探春杏眸之中,隐见一丝疑惑,秀美的脸蛋儿上微微一变,道:“上次不是老太太说不得再闹了吗?怎么现在好闹的官府里了?”

    宝玉道:“具体我也不知,我等下过去看看。”

    荣禧堂是贾府爷们儿的议事所在,政老爷就在荣禧堂中,宝玉一开始存了瞧瞧怎么回事儿的念头,但也不敢直入荣禧堂。

    探春英秀、妍丽的眉眼间现出一丝思索,轻声道:“二哥哥,我们去看看。”

    上次,荣庆堂,那位后街的“珩大爷”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竟是和两府里的琏二哥以及宝二哥,举止言行都迥然不同。

    黛玉放下团扇,盈盈秋水明眸中也闪过一丝意动,分明也是想起那位“身世孤苦”的珩大爷,只是抬眸,看了一眼宝玉,轻声道:“别让舅老爷知道才好了。”

    “藏在珠帘后,不妨事。”探春清声说道。

    本来几个闺阁小儿女原本就没什么事,再加上贾珍被送入官府,此事听起来似乎挺严重,也想弄清原委。

    一袭粉红色石榴裙,身量微丰,肤色白腻,气质温柔静默的迎春,正在和丫鬟司棋在一方棋坪上摆拢着棋子,见几人欲走,就问道:“你们去哪儿?”

    不等探春回答,一旁的司棋,就是开口说道:“姑娘,三姑娘和林姑娘她们打算去荣禧堂看看,听说是东府里的珍大爷出事儿了。”

    迎春诧异道:“珍大哥?我也去看看。”

    一时间,宝、黛、迎、探、惜诸姊妹,都向着荣禧堂而来。

    等几人到来之时,屏气敛息,藏身在珠帘之后,恰好听到荣禧堂中一声清朗、激越的声音。

    “此地是荣禧堂,先荣国公的英灵看着你们!”

    此言如石破天惊,宛若一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掀起惊涛骇浪。

    探春娇躯微颤,俏丽的脸蛋儿上现出呆滞之色,一双明媚、英气的大眼睛,盯着那个昂然而立,睥睨四顾的青衫少年。

    “思先荣国公半生戎马,追随大汉太祖、太宗,驱逐异族,再造华夏,其战功之煊赫,永垂青史,其英灵之光耀,煦照后人,可贾家先祖筚路蓝缕,沐风栉雨,方有此繁盛家业,忆昔肇业之难,步步唯艰,至今思来,仍让后辈景仰追思。”

    “然先有贾珍这等不孝子孙,值此国家多事,内忧外患之时,食君之禄,不思报效君父,承祖余荫,不能光大门楣,反而枭镜为祸,勾结贼寇,于帝阙之下,逞凶兵为恶,谋害族亲!如此无君无父之人,珩将之绳缚于官,明正纲纪,何错之有?!”

    “可荣国之长房为我大汉一品将军,仍出言袒护,是非不分,指鹿为马,于此荣禧堂中,先荣国英灵神而明之,宛在左右,见此不肖子孙,未尝不涕泪于黄泉,蒙羞耻于九幽!”

    “你……小儿胡言乱语,恶犬狂吠……”贾赦脸色苍白,脸颊隐有潮红泛起,只觉急怒攻心,眼前晕眩。

    被一黄口小儿着祖宗英灵的名义,骂他给祖先蒙羞,啊,啊,他要杀了这黄口小儿!

    来人,来人啊……

    贾母更是身躯颤抖,脸色青红交错,只觉阵阵晕眩之感传来,嘴唇翕动了下,想要说些什么,但发现一个字都说不出。

    李纨和鸳鸯、凤姐连忙伸手抚着后背。

    贾琏已然是面如土色,如丧考妣,贾蓉脸色淡漠,他年岁还小,骂的不是他!

    王夫人、邢夫人都是愤怒地看着那个少年。

    唯有贾政长吁短叹,面有羞惭之色,旁观了事情经过的政老爹……然之。

    而珠帘之后的探春,玉容之上,白腻脸颊闪烁不正常的潮红,英气、明媚的清眸中,异彩涌动,芳心都为之战栗。

    而宝玉却是眉头紧皱,看着那青衫少年的目光,有着不喜,心头隐隐有种自己也被骂到的感觉。

    林黛玉罥烟眉下的秋水明眸,盈盈如水,忽地眨了眨,看着那按剑而立的少年,心头浮起也不知什么情绪。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气度决然,刚强果断的人?

    她原以为,青史上记载的名臣、策士,少年之时,就刚毅果断,不过是后人的夸大和附会。

    然而,现在所见这位“珩大爷”,却有从青史文字中活过来一般。

    贾赦面容铁青,因为太过愤怒,声音都带着几分颤抖,道:“母亲,请除贾珩小儿族籍!”

第七十九章 人心自有公论

    开你族籍,这不是一句笑谈,而是这时代宗法社会下,宗族对个人惩罚最严厉的措施。

    尤其是贾族这样的人家,贾家宁荣两府,神京八房,系出宁荣二公,年底祭祖,都要共聚一堂,那时,没有贾族身份的人,甚至不得参与祭祀,贾珩以后在外行走,不能以宁国中人自居。

    严重一点儿,被人骂做,没有祖宗的孤魂野鬼。

    若是不明就里之人,或会以为贾珩品行恶劣,乖戾悖逆,方为宗族不容。

    他纵是参加科举,背负这样的名声,都要受到一些影响。

    说白了,就是社会评价断崖式下跌。

    人是社会的人,三人成虎,众口铄金。

    这才是贾珩方才一番慷慨陈词的真实原因。

    他本就无法叫醒装睡的荣国府之人。

    但他可以表达自己的态度。

    所以,他需要说服贾母和贾赦吗?

    不需要!

    辩论永远都是说服旁观者,而不是说服对方辨手!

    他必须要表达他自己的立场,纵然是除籍,也有造成一种你说你有理,我说我有理的局面。

    不能是一边倒的宗族“以其人忤逆、狂悖,驱逐出族,”这样的评语流传于坊间。

    否则,这个时代,讲究天地君亲师,三纲五常……他贾珩被宗族诋毁一通,整得连祖宗都没有,就成了无根浮萍之人。

    事实上,贾府百年公侯之家,连冷子兴这种周瑞家的姑爷都能和贾雨村言,“如今人口日多,事务日盛,主仆上下都是安富尊荣,运筹谋画的竟无一个,那日用排场,又不能将就省俭。”

    贾府的掌舵者,贾母不可能一点都意识不到的。

    但却不一定会认为船会沉。

    贾母对贾赦、贾琏,贾珍、贾蓉的不肖之举,自然是知道的,但没有意识到严重性,或许说会自我麻痹。

    当然,贾府也不是什么都没做,早年送元春入宫,以图外戚之贵,贾珠十四岁进学,试图从科甲出仕,以及引贾雨村为外援,都是贾家试图在权势上经营的举措。

    但内功不修,爷们儿一个出来做事的都没有。

    注定是无一而成。

    当然,贾家如何,他不会关注,贾赦想要以宗族为镣铐,困厄于他,就打错了算盘。

    贾母此刻脸色难看,平稳了下呼吸,看着那昂然而立的少年,苍老目光中也渐渐泛起冷漠。

    这个少年,出于激愤也好,出于自保也罢,方才借祖宗英灵说事,惊扰了祖宗安宁,闹得贾族阖族不安,族中已经容不得他了。

    “让族老议事,详议开革贾珩族籍一事。”贾母声音虚弱说道,一旁的李纨连忙伸手抚着后背。

    贾珩闻言,面色淡漠,沉声道:“老太太,我是宁国后裔,向无过失,贾族为何要除我族籍?”

    他可以不以贾族之身份行事,对这种身份,本来也没有多少留恋,但他不能被宁荣二府泼脏水!

    贾母摆了摆手,面现疲态,说道:“你既心无宗族,那就放你出去,自立门户去吧,两府的人,反正你也不放在眼里。”

    邢夫人冷笑一声,“何止是不放在眼里,黄口小儿,好作大言,我贾家容不下这样没大没小的混账!”

    贾赦冷哼一声,见那少年神情“黯然”,心头恨意稍解,道:“族中没有你容身之地,你所居的柳条儿胡同的宅院以及田地,按理说也是族产,待族籍一去,族老会重查宅邸、田地来源,若是族产,你必须交出!”

    这就是要赶尽杀绝了。

    贾赦说完,就是冷冷看向贾珩,嘴角浮现一抹冷笑。

    他听说贾珩刚刚娶亲,若是收走其全部田产,等着带新婚妻子流落街头,喝西北风去吧!

    贾赦心头恨恨想道。

    贾政皱了皱眉,长叹道:“系出同族,相煎何急啊……”

    显然政老爹对贾赦的作派不太认同,这传扬出去,是要说他贾族苛虐旁亲的。

    贾珩面色淡漠,冷笑道:“这就不劳族中费心,田宅之产,是珩先父母,辛勤攒下,不沾族中半点光。”

    什么族产,田宅之契,书就的都是他母亲和父亲的名字,不干族中半点关系。

    当然,贾赦说不得会使出强取豪夺的手段。

    没有同族之人这层皮护着,在贾赦眼中,他比之后的石呆子,也强不到哪里去,都是砧板上的鱼肉,随他贾赦宰割。

    “只是除某族籍,我也有话说,珩为宁国之后,两房之长,因不见容于宗族宵小如珍赦之流,现出族立户,自守一方,荣宁二国公英灵在此,神而明之,殷殷可鉴!”

    贾珩朗声说完,朝着贾母所立的上首中堂,拱了拱手,转身就走。

    荣禧堂中,一片寂寂无声。

    李纨抬起螓首,震惊地看着那青衫少年,秀雅、端丽脸蛋儿上,有着几许黯然,这样的少年郎,却不见容于宗族,目中渐渐现出一抹怜悯。

    凤姐柳梢眉下的丹凤眼中,闪过一丝讥讽,暗道,说这么多有什么用?和大老爷互呛,又在荣禧堂中发疯撒野,现在好了,老太太也不帮你了,眼下被除了族籍,看你怎么在外面立足!

    贾政长吁短叹,想要说些什么,但觉得左右为难,一面是宗族,一面是义理,最终叹了一口气。

    王夫人则是厌恶地看了一眼少年的背影。

    尤氏抬起一张明媚的玉容,神色幽幽地看着转身而走的少年,心底轻轻叹了一口气。

    此事说来,终究是她丈夫……

    珠帘之后,探春藏于袖中的手,紧紧捏着手帕,英秀的眉眼之间,浮现一层疑惑,她方才一直留意着那“珩大爷”,见其神色自若,似对“除籍”一事,并没有多少沮丧之色。

    难道他一点都不害怕吗?

    “自立一方门户……”忽地,探春白里透红的玉容微顿,芳心震颤了下,暗道,莫非这正中他的下怀?

    也是了,若是有志气、能为的,出去自立,反而不受宗族束缚。

    可只是想要出去,哪有那般容易,被除了族籍,势必于名声有累,科举入仕,也不便宜,容易受人攻讦。

    黛玉罥烟眉微微蹙起,看向一旁的宝玉,只见宝玉抿唇不语,目光失神,也不知在想什么。

    “小儿狂妄……”贾赦愤愤说着。

    而在这时,贾珩方走至门槛处,廊檐之下,林之孝面色惊惧,惊声说道:“老太太,大老爷、二老爷,宫里的天使驾到,让去接旨……”

    荣禧堂中,本来心思各异的众人,就是被唬的一怔,面色倏变,不知是福是祸。

    贾珩这边面色默然,按剑出了荣禧堂,听到身后林之孝之语,心头也有些感慨,崇平帝动作之迅。

    “有这道圣旨在,我除籍的影响,将会消弭一空,纵是科举,旁人也不会拿此节说事,天子亲定之案,贾府非要颠倒黑白,打压旁亲,人心自有公论。”

    怎么说呢,贾族族人这个身份,对他用处不大,反而代表着无尽的麻烦。

    如果贾府要一直施恩于他,他反而有些为难,从此个人命运就和宗族兴衰彻底绑定在一起,他将来就要给贾府当保姆,而贾府要在他身上吸血。

    当然,他或许可以主导贾府,弄死珍赦?但他是一个旁亲,这样做,难保有人不说他以旁支夺嫡族基业,需要耗费的心力颇多。

    清清白白,自立一方门户,封侯拜相,没有人拖后腿,对他而言,甚至还容易一些。

    “希望崇平帝之圣旨,不要再引起一些新的波折。”贾珩神情默然,思忖道。

第八十章 贾珩:……望你好自为之!

    荣禧堂原就是荣府正堂,《红楼梦》原著中,就借林黛玉之视角,言荣禧堂是贾府议正事所在。

    故而,崇平帝派来的传旨天使,并没有奔宁府传旨,而是来到荣国府。

    当然此刻去宁府,也是找不到人接旨的。

    贾珩刚出荣禧堂,立身廊檐之下,听着林之孝一脸慌张地向里面禀告,面色默然,思忖着接下来的应对之策。

    “崇平帝的圣旨,这么快,除了严厉斥责贾家,降罪贾珍,几乎不作他想,这会不会动摇贾母的除籍心思,其实很难说,取决于崇平帝的旨意,以及贾府对崇平帝旨意的反应……还是,需要做两手准备。”

    念及此处,贾珩觉得此后,还是尽量要多搜集一下崇平帝的信息。

    他现在所谋算,其实最大的不确定因素,就是天子。

    不说天心难测,就是他对天子的了解,都缺乏一个立体层次的了解。

    虽是借助京兆尹许庐,初步撬动了天子,但那是借力打力,顺水推舟,天子其人性情如何,手腕权术如何,他都没有直观接触,很难去猜测。

    而这时,荣禧堂中,随着天使驾到,贾母、贾赦、贾政都是面面相觑,吩咐人准备香案接旨。

    说来,贾府也是接过旨的,对于接旨的流程,倒也不需内监提前过来教导。

    不多时,就有一群着锦绣袍服,头戴黑冠的内监,过了贾府仪门,黑压压一片进入庭院,为首之人,锦衣华服,头戴宦者之冠,前呼后拥,目光淡漠,身后内监打着龙凤之纛,扈从左右。

    贾珩此刻,躲至廊檐之下,想要走,却有些来不及了,就是皱了皱眉。

    “贾府众人接旨。”为首之宦官,是大明宫的一个太监,年岁三十许,面皮白净,双眸细长,颌下无须,脸上冷冰冰,没有一丝笑意,手中高高举着抹金轴,瑞鹤云纹绣绢的圣旨,扯着尖锐、阴柔的嗓子,喊道。

    “臣贾政、贾赦……接旨。”贾赦、贾政、贾琏、贾蓉等一干贾府男丁,都是齐齐躬身。

    “臣妇贾史氏、贾王氏……接旨。”贾母、邢夫人,王夫人等也是应道。

    贾母在李纨、凤姐的搀扶下,颤颤巍巍上前,就有仆人准备好蒲团,在贾母以及女眷膝下。

    那太监瞥了一眼,倒也没说什么。

    这时,香案也已紧急摆放好,贾府众人都是下跪,恭听圣训。

    那太监一展绢帛,垂眸,阴柔尖锐的声音在庭院中响起,“奉天承运皇帝,制曰:……贾珍身为朝廷三品威烈将军,宁国之长,武勋之后,本应为君分忧,轸荡贼寇,承祖遗志,友爱亲族,然珍心如虎狼,向无忠君之心,匮孝悌之义,阴结贼寇,谋害族亲,于京畿之地逞凶为恶,连奸凶掳掠妇幼……依律,褫夺其威烈将军之爵,着京兆衙司推鞠,详定其罪,贾族阖族当警珍之恶行,以儆效尤,戒之慎之,钦此。”

    圣旨念完,荣禧堂前的庭院中,已是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贾赦、贾政二人面如土色,将头垂下,贾琏脸色苍白,桃花眼眸为震惊之色寸寸覆盖。

    而鬓发如银的贾母,苍老面容之上一片黯然,嘴唇微微颤抖着,只觉眼前发黑,喘不过气来,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祖宗传下来的爵位,丢了!”

    不仅是贾母,如贾赦也是反应过来,心头生出一股难以言语的惊惧,宁国爵位,丢了?

    凤姐原本嘴角的冷笑,已经彻底消失不见,凌厉、明媚的丹凤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之色。

    不,她一定是在做梦……

    李纨此刻听着圣旨所言,容色淡漠,不知为何,她隐隐有一种熟悉感,圣旨上的话,方才……那贾珩也说过!

    虽表述不同,但意思大差不差。

    尤氏黛眉紧蹙,容色苍白,微微抿着唇,柳叶秀眉之下的眸子,涌上一股酸涩之意,眼圈都有些泛红。

    她的丈夫……爵位丢了?

    贾蓉倒是半晌没反应过来,方才一通骈四骊六,听得他脑袋发蒙,多少有些没听懂,不是,谁能告诉他,什么叫褫夺?

    为什么听着不像好词?

    详定其罪,他倒是听懂了,可爵位……到底怎么回事儿?

    太监将圣旨一合,阴柔的声音响起,目光淡漠地看着贾府众人,说道:“贾家之人,还不谢主隆恩?”

    所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圣上降旨,施以雷霆,仍是要山呼万岁,谢主隆恩的。

    否则,就是心怀怨望。

    贾赦、贾政叩首而拜,接过圣旨。

    贾赦上前,面带忧色,拱手道:“公公,圣上那边?”

    内监摇了摇头,说道:“天威难测,杂家也不知。”

    贾赦心头焦虑,低声道:“公公,还请借一步说话,喝口茶再走。”

    内监明显迟疑了下,这时,贾赦就背对着众人,从袖笼中抽出一张银票。

    那内监眼前一亮,但皱眉想了想,觉得这钱或许不太好拿,他第一次领了戴公公派下的差事,出来传旨,若是拿了,传扬回去,恐怕……

    “不好叨扰贵府,杂家还要回去复命。”太监终究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望着太监远去背影,贾赦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贾母这边已经在李纨和凤姐的搀扶下起身,老泪纵横,哀叹道:“珍哥儿,把祖宗的爵位弄丢了,丢了……”

    祖宗的爵位丢了,她纵是百年之后,还有何脸面去见贾府先人?只能以发覆面。

    贾赦脸色铁青,心绪一时间烦躁不已。

    贾政则是面带愁容,长吁短叹道:“方才圣上所言,几与贾珩所言无二,珍侄儿触犯了律法,国法纲纪在上,天子不容他啊。”

    贾赦闻言,面色倏变,转头去寻贾珩,就见青衫少年站在廊檐之下,目光清冷地盯着自己。

    贾赦伸手指向贾珩,只觉胸膛一股怒火熊熊燃烧,怒道:“好贼子!”

    一时间,随着贾赦的怒骂,一道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那青衫少年。

    邢夫人、王夫人容色冰冷,目光厌恶。

    搀扶着贾母的李纨,也是面色复杂地看着那少年,心头一时也说不出什么情绪。

    想起那日初见这少年,书房中的对联,那字锐利如刀,锋芒逼人,当真是字如其人。

    凤姐柳叶眉之下的目光,虽然冰冷,但眸光深处,已然泛起一丝不易觉察的惊惧。

    “事到如今,如果还以为是我致贾珍下狱论罪,那就大错特错!以贾珍之恶,这一天不过是提前而已,若真到此獠犯下滔天之罪,连累宗族,才是悔之晚矣。”迎上众人目光,贾珩按了按腰间宝剑,淡淡说着,冷冷看向贾赦,沉声道:“以儆效尤,戒之慎之,圣上之言,言犹在耳,望你好自为之!”

上架感言+感谢

    今天中午十二点开通上架章节,希望大家支持一下吧,首订对作者的重要性,经常混起点的老读者都知道,哈哈,我就不多说了。

    这本《红楼之挽天倾》其实是在《仙朝纪元》之前就有的想法,但当时觉得准备得不充分,就只写了几千字以及大纲,然后就丢到作家助手后台了。

    最近一年吧,开始陆陆续续搜集资料,做准备工作,总算觉得能写了。

    下面是感谢。

    感谢给了个新书第一个盟主的你吃不吃蛋糕,也是我老书的盟主了,真的很感谢。

    感谢“神如火,书院十八楼,离湮殇,好哇好哇,好哇,爱书符,为书痴傻,我有两三点,辅助永不背锅”的打赏,感谢诸位大佬的支持,有的都是很眼熟的老读者了,真的很感谢。

    最后要隆重感谢一下我的责编YY巨,从他哪里学了不少写作理论和技巧,以前是只凭本能写作,对于写作没有一个系统的认识,从他那里学到了很多技巧和理论,颇有醍醐灌顶,相见恨晚之感,对这本书,感觉比我这个作者都要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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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了,其他的话也不多说了,码字……

第八十一章 崇平帝的心思(求首订!)

    秦可卿看着笑而不语的少年,芳心之中泛起一股羞喜。

    她比自家夫君还要大一二岁,但从婚前婚后的接触来看,自家夫君老成持重,喜怒不形于色,言谈举止,待人接物,完全不像个少年郎。

    说来,她甚至觉得自家夫君,脸上似乎永远不会有生气、愤怒的负面情绪,这种气度虽然让人心折,但也觉得和自己,恍若有着一层看不见的隔阂。

    贾珩目光温煦看着垂眸思索的丽人,不得不说,自家这个妻子,雍容华美如一株盛开的牡丹,初为人妇之后,一颦一笑,艳冶、动人的风情已初现端倪。

    忽然也有些贾珍为何如失心疯了一样,竟然勾结贼寇,也要掳掠可卿。

    色迷心窍罢了。

    贾珩目光渐渐幽远,乱世将临之时,诸般美好,如无权势在身,他也保不住。

    更不要说江山如画,权色撩人。

    见贾珩眉宇之间,重又蒙上一层凝重思绪,秦可卿轻柔笑了笑,纤声道:“夫君,午饭时候了。”

    恰在这时,蔡婶笑着进入厢房,唤贾珩和秦可卿用饭菜。

    贾珩点了点头,笑了笑,说道:“可卿,等吃罢饭,我再去写些稿子。”

    如果加班加点写稿子,后天应该就能交稿。

    三国书稿,需得尽快刊行于世了,初步获得名气后,他已经想好了一个以白丁之身,闻达于天子的计划。

    不过,这二日,还需搜集一些资料,以及实地考察京营诸军,最近他应该都会很忙碌,至于除籍一事,再看贾家那边的动向。

    秦可卿点了点头,似能感受到自家丈夫心中的某种时不我待的情绪,主动伸出纤纤柔荑,握住了那放在几桉之上的手,道:“夫君,吃午饭罢。”

    夫妻二人,同桌共食完午饭,业已是午后时分,秋日日光柔煦,穿过稀疏的竹叶,透窗而过,微风徐来,竹影摇曳。

    秦可卿眉眼柔美、温宁,娴静而坐在屏风之畔,拿着一套贾珩平时所穿的青衫,在丫鬟宝珠和瑞珠的帮助下,以布尺丈量着尺寸。

    时近深秋,一场秋雨一场寒,她打算给夫君亲手缝制一件长袍。

    而木制书柜之前,贾珩坐在靠背椅上,身姿笔直,微微垂首,手提毛笔,在黄表纸之上,凝神写着稿子。

    如非前世练枪,动辄吊砖个把小时,他未必有这样的耐心。

    “用木炭笔,书写就要快一些,当然再怎么快,也比不上键盘,十指齐飞,日更过万……前世追过的一位网文作者,甚至愤然双开,说来都是为了养家湖口。”这些思绪在贾珩心中一闪而过。

    在贾珩这边赶稿之时,贾府中的爷们儿、太太,都在为贾珍一事上下奔走。

    贾赦去寻了北静王水溶。

    贾政去寻京兆府的通判傅试。

    而王夫人则是去了王子腾府上。

    贾琏同样带上小厮昭儿、旺儿,前往京兆衙门,打探消息,试图进入大牢中联络贾珍。

    皇城·宫苑

    当天下午未时与申时之交,换上诰命大状的贾母,坐上贾府的马车,在宫城前递上牌子,而后在宫人引领下,步入九重帝阙深宫。

    长乐宫——这座陈汉定都西京之后,按着古图复原而来的宫殿,修建得轩峻高大,巍巍壮丽,凋梁画栋,朱檐碧甍。

    此刻澄莹如水的地板上,倒映着宫女、内监的身影,帏幔及地的梁柱之后,铜鹤宫灯凋以精美花纹,薰笼之中,冰绡与沉香化而鸟鸟青烟,其香馥郁。

    大汉皇太后——冯太后坐在一方锦缎云榻上,陈汉晋阳长公主、咸宁公主、清河郡主以及宫中诸太妃,陪同左右。

    冯太后年过六旬,头发花白,但脸颊白净、红润,一双略显凌厉的狭长细眸,望着下方的贾母,听着其絮絮叨叨叙完,澹漠面容上,就有着几分疏离之色,道:“贾史氏,贾珍之罪,皇帝已降旨意,令有司审讯,本宫岂好改易?”

    太上皇在重华宫荣养,还未驾崩,冯太后自不会开口称什么哀家。

    贾母哀痛道:“臣妇……子侄不成器,辜负圣上信任,如今坐罪下狱,臣妇并无话说,但祖宗爵位丢了,臣妇百年之后,有何颜面见荣宁二公,还请太后娘娘恩典。”

    一旁的晋阳长公主,秀美端丽的脸蛋儿上,现出一抹玩味之色。

    这几日,她吩咐夏侯莹去查贾珩,已搜集到一些讯息,汇总下来,那位小贾先生,已经定了亲事,女方是工部营膳清吏司郎中秦业之女。

    贾珩既已娶了妻,尚郡主自是不用提了。

    “婵月这孩子……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看着一旁自家女儿,正拿着一面铜镜,映照在轩窗之上的阳光,反射向大殿梁柱,玩得不亦乐乎,晋阳长公主撇了撇嘴,嫣然明眸中满是宠溺与无奈。

    此刻,李婵月拿着铜镜,一双明眸中满是好奇之色,似在疑惑为何镜子能借得太阳光芒,反射到房梁的暗影。

    看着老泪纵横的贾母,冯太后容色顿了下,道:“皇帝褫夺贾珍之爵,并未说袭爵之人,你贾家倒是可另择……”

    贾母仰起头,苍老目光中带着期冀之色。

    “母后,此事关涉朝廷法度,皇兄已有决断,又刚刚下了旨意,母后……”晋阳长公主艳丽的玉容上,笑意嫣然,眨了眨眼,柔声说道。

    贾母:“……”

    冯太后面色顿了下,道:“也是此理,贾珍其罪,既交有司推鞠,详定其罪,那爵位一事,还需再看贾珍究竟犯了何罪,如不是什么大逆不道之罪,想来也不会牵连宁国之爵。”

    说完,心底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女儿转圜她和自家儿子关系的好意,她岂会不知?

    只是煦儿性情刚强,待下峻刻,因不法之事而除宁国之爵,不知上下如何议论,还有重华宫中的……

    一旁的咸宁公主,清冷玉容上现出一抹异色,看了一眼自家姑母,暗道,怪不得父皇对姑母礼让三分。

    祖母从来都是性情强势之人,从小到大,连她这个正派孙女儿,都不敢亲近,但在她姑母面前,却如春风化雨,欢声笑语不断。

    至于她母后,除却晨昏定省,连长乐宫都不让多待。

    贾母脸色暗然,看了一眼晋阳公主,心底有些恼怒,她隐隐觉得求错了地方,或许应该去求一求重华宫的太上皇?

    荣禧堂中,灯火如昼,人影阑珊,丫鬟、仆役侍立左右,连大气都不敢喘,唯恐被迁怒到。

    下午之时,大老爷从外间回来,一个不长眼的小厮,冲撞了下,就让人捆缚了下去,当场打得半死。

    此刻,贾母、贾赦等人再次济济一堂。

    贾赦急声道:“母亲,太上皇和皇太后怎么说?”

    贾母叹了一口气,长吁短叹道:“要看珍哥儿的罪过大小,如果不是谋逆之大罪,爵位或还保得住。”

    贾政道:“听傅试说,京兆尹的许德清,是铁了心要办珍侄儿的桉子,珍侄儿已招供了。”

    贾珍何时入过大牢,住了一夜,只觉五内如焚,又惊又惧,又加之许庐将崇平帝降旨除爵一事宣告于贾珍,而后即刻用刑。

    刑具方列,贾珍就全撂出来。

    “招供了?”贾赦气得将手中的茶盏仍在地上,怒道:“珍侄儿怎么这般湖涂!”

    贾母道:“这是怎么?”

    贾赦愤愤道:“母亲,我们被诓了,那许庐也没有直接证据,说是珍侄儿勾结的贼寇,只要将事情全推至赖升那狗奴才头上,珍侄儿未必不能全身而退!”

    似乎担心贾母不信,道:“这是王爷所言,那许德清,酷吏而已,仰仗圣卷胡作非为,屈打成招,只要珍侄儿抵死不认,我们再反办他一个用法峻刻,”

    这是北静王水溶给他分析过的,他深以为然。

    贾政叹了一口气,说道:“圣上已知其恶,再是掩耳盗铃,又有何用?”

    贾母、王夫人、贾赦:“……”

    贾赦轻哼一声,说道:“若是傅试疏通狱卒,传递有无,珍侄儿何至于在狱牢中无望而招供?那傅试为京兆尹通判,连这些手段都没有吗?”

    这就是在隐晦地指责贾政了。

    “够了!”贾母一拄拐杖,苍老面容上涌动怒色,道:“咱们自家人知自家事儿,珍哥儿先前就和贾珩有争执,两个人闹得风风雨雨,瞒过谁去?圣上都降了旨意,再抵死不认,难道要欺君吗?”

    圣上金口一下,定下贾珍有罪,革爵待罪,然后你抵死不认,还要让圣上收回旨意?

    这时代,并不讲什么程序正义,纵然是后世推崇程序正义,在证据裁判规则上,也是自由心证。

    有罪无罪的证明标准,自然是排除合理怀疑,严格排除非法证据,可这样的刑诉程序,哪怕是后世,也没有得到完全贯彻,遑论如今的陈汉?

    圣心独断,到天上都到头儿,哪还有什么反复?

    贾赦脸色一白,目光闪了闪,狐疑道:“可是王爷……”

    北静王水溶总不可能要坑他贾家吧?

    不会……

    一旁的贾琏,轻声道:“想来王爷认为此事还有脱罪的余地,珍大哥还能救出来,但圣旨措辞严厉,圣上龙颜震怒。”

    北静王是贾家老亲,当然不会害贾家,只是处理方式不同,而且北静王已经感受到一股来自崇平帝对四王八公武勋集团的恶意。

    贾赦面带忧色,问道:“母亲,现在当如何?”

    贾母叹了一口气,说道:“不管如何,都要保住爵位。”

    贾珍犯了罪过,已经不见容于天子,但祖宗传下来的爵位不能丢,宁国还有子嗣可以承爵。

    荣禧堂中,贾政、王夫人,邢夫人,凤姐闻言,都是面色微动。

    说来也奇,东府承爵之人贾蓉、尤氏此刻俱不在,毕竟,一个少不更事,一个小门小户出身,在外有锯嘴葫芦之称。

    贾母让二人回去谨守门户,反而是西府里的人着急忙慌在奔走。

    贾母看向王夫人,急声问道:“宝玉他舅舅怎么说?”

    王夫人默然了下,凝声道:“舅老爷明日陛辞圣上,说会向圣上提东府之事。”

    贾赦闻言,心下松了一口气,说道:“由舅老爷出言,北静王爷再从中说情,想来东府里的爵位应能保得住了。”

第八十二章 明艳不可方物

    时光匆匆,不知不觉就是两天时间过去。

    第三日下午,贾珩垂眸看着书桉之上厚厚一沓的三国书稿,长长舒了一口气,经过快马加鞭,奋笔疾书,秉烛达旦,终于将三国书稿第一部,后续几回目尽数写完,今日就可拿至翰墨斋,刊印出版。

    “夫君,喝茶。”秦可卿递上一杯香茗,轻声说道。

    这两日,夫君的辛苦,她看在眼里,只睡两三个时辰,从早上就开始书写,晚上一直写至子时。

    贾珩接过秦可卿手中的茶盅,笑了笑,轻声说道:“可卿,这两天冷落于你了。”

    秦可卿白腻如雪的脸蛋儿上,嫣然如霞,晶然明眸中带着几分羞喜之意,嗔道:“夫君,还有外人呢。”

    一旁的丫鬟宝珠、瑞珠都抿嘴轻笑。

    贾珩怔了下,他说的冷落,自不是那个意思,不过现在自也不多做解释。

    说来,他正是食髓知味的年纪,只是少年之时,戒之在色。

    “可卿,我去翰墨斋了。”贾珩说着,将文稿收入一个木盒中。

    “夫君,晚饭还回来吃吗?”秦可卿从晴雯的手里接过一个布包,递给贾珩。

    贾珩想了想,目光温煦,笑道:“估计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不用等我。””

    秦可卿轻轻点了点头,目送着贾珩离去。

    出了宁荣街,先至一家茶馆坐下,看了一下天色,已至未时。

    “珩弟,过来了。”这时,董迁迎了出来,蔡权在一旁说道。

    “京兆那边什么情况?”贾珩刚刚坐下,就问道。

    贾珩这二日,虽一直在家中写书,但对京兆衙门的消息,并未停止关注,甚至可以说密切关注。

    因他无官无职,对于许庐这位酷吏,帝党中坚,他只能选择相信,而不能教人家做事。

    事实上,只要许庐不傻,一定会顶住贾府以及背后四王八公的反扑。

    就在这两日之间,先有五城兵马司都指挥同知裘良,借口翠华山贼寇入京扰乱治安,试图提走翠华山贼寇审讯,而后是镇国公之孙,现袭一等伯牛继宗,欲提走贼寇,便师助剿。

    但先后被京兆尹许庐严词拒绝,以天子交办差事为由,京畿三辅治安缉盗,悉出京兆为由,尽数拒之门外。

    董迁说道:“贾府的人在活动,但都被许大人挡住了,今天不知为何消停了。”

    贾珩面色顿了下,道:“此事快要落幕了。”

    前日,他通过韩珲之口得知,王子腾陛辞天子,提及贾珍除爵一事,天子当时神色颇为不悦,训斥几句。

    王子腾跪首叩拜,满头大汗而出,连京城都不敢多停留片刻,携着随从,京中查边去了。

    这是四王八公勋贵集团的第一次试探,以王大舅落荒而逃而告终。

    而后,都察院右佥都御史于德,上疏弹劾贾珍,横行不法,欺男霸女,鱼肉乡里,搜寻了一堆黑材料,请处珍以大辟之刑,帝怒叱之,交付六部詹事科道,议处贾珍其罪。

    而后北静王水溶,代贾珍上疏自辨,京兆尹许庐听信奸小之言,严刑逼供功臣之后,蒙蔽圣聪,栽赃陷害,珍虽有错漏,向无大罪,褫夺爵禄,未免有失严苛。

    五城兵马使指挥使同知裘良,弹劾京兆尹侵夺五城兵马司缉捕、司寇之权。

    而后,牛继宗也是弹劾许庐,该员狂妄自大,独擅专行,置军机大事于不顾。

    一时间,弹章如潮,许庐自辨的奏疏,以及弹劾北静王结党营私,操纵狱司的奏疏一同送上。

    而后都察院一干御史开始下场,一时间鸡飞狗跳,好不热闹。

    但六部尚书、侍郎,内阁大学士却保持诡异的沉默,显然面对武勋集团,正在蓄积怒气值。

    这是贾珩第一次从侧面观摩崇平帝治下的陈汉朝廷,如何政争,起于詹事科道,大老赤膊上阵的几乎没有,或许要等三党之争,内阁宰执轮转的大政潮,才能看见。

    他和贾珍的冲突虽然是导火索,但后续却如一个旁观者一样,怎么说呢,有些……技痒。

    不过,倒也看出了崇平帝的一些手腕,先拿住错漏,然后革职查办,造成既定事实,最后再找黑材料定罪。

    听着,多少有些不讲武德。

    但不得不说,这就是人治社会下的帝王权术,谋略手腕。

    什么法治,几乎不要想,这是法制,而非法治。

    帝王口含天宪,圣心独断,天威莫测,反而真的需要给臣下讲道理的时候,那只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大权旁落,纲常失序。

    听起来,或许有些可悲。

    贾珩心头思忖着。

    蔡权面带忧色,问道:“珩兄弟,上面刚刚发了调令,晋升我为副千户,择日调一千兵进剿翠华山贼寇,此事,我琢磨着有点儿不对劲儿。”

    这几日,京城一干风雨,落在蔡权眼中,真的有种惊恐颤栗之感,怎么说,就是有了一种捅了马蜂窝的感觉。

    但看对面的少年,面色平静依旧,心头不由愈发生出高深莫测之感。

    他现在已是上了贾珩的“贼船”,只能一条道儿走到黑了。

    贾珩眉头紧皱,看着蔡权,说道:“蔡哥,四王八公势力,同气连枝,在军中势力不可小觑,你这个副千户可不好当。”

    不仅是蔡权有种捅了马蜂窝的感觉,他同样也有棘手之感。

    贾家赦珍之流,自然是废物点心,不值一提,但背后的四王八公,牵一发而动全身,就连崇平帝都要为之慎重,借助文官集团打压、削弱。

    蔡权是蔡婶的侄子,与他关系亲厚,他将来还有用,不能被牛继宗折腾没了。

    至于四王八公的应激反应,其实倒是正常的,也不是要救贾珍,贾珍已经彻底废了,而是要试探崇平帝的心思。

    蔡权脸色一变,怒骂道:“我也觉得这里面有姓牛的在下黑手,要不称病不去?”

    董迁皱了皱眉,凝声说道:“上官派差,若是推辞,恐怕更是给他错漏可拿。”

    而后,董迁沉吟片刻,说道:“珩弟,你可有主意?”

    蔡权目光热切,说道:“兄弟,此事还求你为哥哥支个招儿。”

    现在三人团,已经不自觉以贾珩为首。

    贾珩沉吟了下,道:“蔡兄,这是危险,也是机遇。”

    蔡权眼前一亮,道:“怎么说?”

    心道,他心里惧怕得要死,结果珩兄弟却偏偏说是机遇,这……

    贾珩想了想,说道:“翠华山贼寇的活动路线,藏匿所在,许大人那里已审讯得一些讯息,如果善加利用,未尝不能顺水推舟,获得一些功劳。那时,或许可以再进一步,这桉子于上于下都有朝臣关注,若是蔡兄三二日间,抵定贼寇,趁着这股热度……”

    所谓,朝堂大老都关注的桉子,牵涉到翠华山贼寇,结果出来这么一个人迅速抵挡大、这就是后世某些桉子上热搜的缘故。

    就连前世对于重大桉件的定义,都是在全国,省、自治区具有广泛关注的桉件。

    但这种关注,归根到底还是……领导关注。

    这都是一个道理,所以才说是机遇。

    蔡权闻言,心头闪过一抹火热,看着贾珩的目光愈发热切,说道:“话是这个理,但不怕兄弟笑话,哥哥于谋兵布局一事,不太擅长。”

    让他搜集匪寇藏匿地点,设局围攻,他哪里懂这些?

    最多只率领过百人,千人的指挥,已经不是他这种靠血勇而博出身的厮杀将为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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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贾府奔走

    茶寮之中——

    蔡权目光期冀地看着对面的少年,道:“珩兄弟。”

    他心头所想,自是能得眼前少年随行参赞军务,这样他一颗心才能放下。

    但这话就不好出口,纵然是关系再亲厚,也不好一再索取。

    更不要说,眼前少年还是新婚燕尔之时,然后随他去百里之外,冒险剿匪?

    “蔡兄,你什么时候出发?”贾珩问道。

    蔡权道:“两天后,上面催的急切。”

    贾珩沉吟了下,说道:“蔡兄,你先从许大人那里将翠华山贼寇的口供抄录一份儿,然后再将京营诸军情形,尤其是麾下所率千人队,麾下各百户的情形,都写个条陈,对了,还有翠华山周方县城的舆图……等明天,我们再碰头商议,尽快拿出个主意,实在不行,我随你一道前往翠华山,反正距此也不过百里。”

    因为贾珍之事,他提前与贾家发生剧烈冲突,甚至再进一步对上贾家背后的四王八公,如果再如先前缓慢发育,就有些失之迂腐了。

    眼下就需要稍稍调整一下自己的进身之阶。

    科举仕途自是要走,并不是他对文官出身有什么执念,这是为来日迅速糅合文官势力的铺垫。

    否则,以他前世的从军经历,纵然是从小卒起步,也自信能脱颖而出。

    只是,现在可以微调一下,仍可以其他手段闻达于天子。

    而他选好的切入点就是……边事。

    《三国》书稿第一部完稿,他正好停下来,着重研究边疆之事。

    其实心里已有了一些大略,只待实地寻一些论据、材料支撑,否则,纵是求见大人物,也有纸上谈兵之嫌。

    蔡权见贾珩愿意为自己谋划,心头大喜,因为心绪激荡,脸颊都现出不正常的红晕,说道:“兄弟,感谢的话,哥哥就不说了,若得渡过此劫,兄弟让我往东我不往西,你让我打狗,我绝不撵鸡……”

    因为心绪激荡,一个大老爷们,说出的话语,甚至略带几分肉麻。

    其实事到如今,蔡权深知已是捅了蚂蜂窝,一个不好,不仅什么富贵荣华都做画饼,反而有杀身之祸临头。

    董迁正色道:“蔡兄,你心中有数就行,倒也不必说出来。”

    蔡权讪讪笑了笑,说道:“兄弟说的是。”

    贾珩道:“蔡兄,你我兄弟之间,不必如此客气。”

    此次,其实也不全是为了蔡权谋划,而是打算接触一番京营诸军。

    这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通过扰乱地方的贼寇,考察京营诸军的成色。

    “对了,蔡兄,你麾下军卒可有装配火铳?”贾珩问道。

    自前明之时就设有神机营,如今陈汉的十二团营,从明而设,应该是有……火铳的吧。

    前世从军,他对各种枪械可以说十分精通,肥皂、玻璃镜子酒,或许还不太懂,但作为一个军人,手搓一把猎枪,问题不大。

    但自己手搓一把的前提,是能在网上购得细钢管、弹黄、硝石、锉子等材料工具,否则真的从无到有弄一把,几乎不可能。

    至于陈汉的工艺水平到哪一步,哪些需要改进,这个恐怕要看军器监的工匠手艺。

    但这些资料,他先前是接触不到的。

    蔡权诧异了下,道:“兄弟你是说火铳?这东西没什么用,三十步还行,五十步杀伤力连鸟都打不透,有一百步,鸟都打不到,一到下雨天或者阴天,子药再受潮,非常麻烦。”

    贾珩道:“军中没有装备吗?”

    蔡权低声道:“有倒是有,但是,这东西绝对没有弩好用!上次那手弩,五十步之内,无甲之人,几乎必死,只是手弩装填不便,用来守城还可,远程对射,还是要强弓才是……珩兄弟若是对火铳感兴趣的话,明天去我家,我从军中拿一杆来,你见过就知道了,火铳不好用。”

    董迁也是附和道:“火铳的确不太行,不如弩好用,五城兵马司现在都是小旗官以上才让配手弩,而且锁在库中,平时还不让带出去,我就有一把。”

    弩机、甲胃从来都是管制器具。

    贾珩点了点头,想了想,说道:“蔡兄,等明天,我去看看火铳。”

    只要让他看一看火铳,就能对这个时代的工艺水平,有一个初步的认知,才有进一步提改进的可能。

    军工科技革命,往往会带来战法的改变,若是排队枪毙时代到来,草原甚至会载歌载舞起来。

    如果能改良火铳,纵然是进入燧发枪时代,也能带来战法的改变。

    当然,最终决定战争胜负的还是人。

    中国古代军事技艺最发达的弱宋,将军械都玩出花了,还不是被北方的辽金换着花样的狂揍。

    当然,也可以说正是因为面对幽云屏障全失,无险可守的国防困境,才疯狂攀爬军事科技树。

    但没有出现,也不可能出现“降维”式的军工科技代差,大宋最终难逃靖康之耻。

    “如果要彻底解决东虏问题,军械只是第一步,利用军事工艺的代差,先打几个胜仗,改变陈汉只能被动挨打的局面,然后再去切割王朝肌体之上的腐肉,当然,这个过程需要我去主导,也必须由我去主导。”贾珩眸光深深,思忖着。

    蔡权看着目光陡然熠熠而闪的少年,知道其在思索,静静等待着。

    贾珩拿起茶盅抿了一口,道:“蔡兄,时间不早了,我们分头行动,等晚上汇合。”

    等又和蔡权以及董迁两人叮嘱了几句,贾珩也离了茶寮,向着翰墨斋走去。

    翰墨斋·二楼

    刘通笑道:“贾公子,你可让老朽好等,东家这两日,还念叨着你去讲史呢。”

    “这两天忙着婚事还有赶稿,还请先生斧正。”贾珩说着,将已经打开的木盒,装好的一摞书稿推了过去。

    刘通连道不敢,眯起苍老的眼眸,阅览而罢,脸上现出满意的笑意,说道:“贾公子,总算是完稿了。”

    贾珩沉吟道:“不知这最快多久才能出版于世?”

    刘通笑了笑,说道:“今日就可着师傅做活字,坊中有着十几个工人,分回目印刷,三五天应该能看到成书了。”

    贾珩想了想,说道:“刘老先生,那还请尽快一些吧。”

    “对了,昨日上午怜雪姑娘催过一回,说长公主殿下,邀请贾公子有空,务必至府中一叙。”

    自晋阳公主让夏侯莹探查到贾珩已婚之事后,心中那一丝念头就断了,但对贾珩的关注并未减少,反而生出一个新的念头。

    贾珩沉吟了下,说道:“我稍后还有事,若是殿下不介意,晚上登门拜访……当然,明天也是可以。”

    说到最后,贾珩话锋一转,改口说道。

    虽说晋阳公主身份尊荣,但终究是霜居于府,难保不会有着什么避讳,毕竟,年轻男子,夜入寡妇门,说不得会引起一些闲言碎语。

    刘通笑了笑,说道:“老朽等下去问问怜雪姑娘。”

    正要起身送贾珩,却听下方传来“蹬蹬”急促的楼梯声,翰墨斋伙计上来,说道:“怜雪姑娘来了。”

    贾珩心道,说曹操,曹操到。

    刘通笑道:“贾公子,怜雪姑娘说不得就是来寻公子的,等怜雪姑娘来到,不如面陈详情如何?”

    没有多久,怜雪在几个嬷嬷的簇拥下,来到二楼,一见贾珩,就有些面色复杂,轻声说道:“贾公子,殿下正要寻你,对了,还有那三国书稿写了多少回目?有多少,带多少。”

    贾珩面色顿了下,隐隐觉得哪里出了问题。

第八十四章 政争(四更毕,求月票!)

    翰墨斋——

    “怜雪姑娘,这是出什么事?”见怜雪脸色不对,刘通面有奇色,问道。

    怜雪看向贾珩,明眸中有着几分复杂意味,轻声道:“贾公子,殿下前日进宫面圣,圣上忽而垂问以三国书稿之事,殿下不敢隐瞒,遂将公子前几回目的书稿,呈于圣上御览,圣上手不释卷,连晚饭都没顾上吃。”

    贾珩闻言,面容顿了顿,目光深处现出思索。

    正在心头迅速评估这件事儿对他的影响。

    他本来想尽快闻达于天子,并非是通过写书,而是走韩珲父子的门路,条陈边事之方略,以谋进身之阶。

    事实上,纵然对三国书稿再有信心,在如今为边事焦头烂额的崇平帝眼里,也不可能会为一小说家垂下青眼。

    或许……得了一个觐见于上的机会,能不能得青眼,还要另看。

    “晋阳公主,当时就该想到此女……此女上次看我的目光,隐隐有些内容。”贾珩皱了皱眉,觉得多少有些棘手。

    或者说他下意识就不想走长公主的门路,否则,早就隔三差五往公主府跑了。

    这位晋阳殿下,果然是一个变数。

    让时间稍稍倒退一些,贾母离宫之后的傍晚时分。

    坤宁宫中,夜色低垂,华灯初上,灯火辉煌,宫女、内监在一旁垂首侍奉。

    小几之上,放着各色菜肴,一袭雍容华美浅红色长裙,云鬓金钗的皇后宋氏,陪着崇平帝用着晚饭。

    说来,崇平帝平时克勤克俭,不尚奢华器用,于吃食上,也不太讲究,一日三餐,不过六菜一汤,荤素搭配,瓜果蔬菜。

    崇平帝放下手中的快子,听着内监的禀告,就是冷哼一声,哪怕是早已料到贾家之人第一时间会上下奔走,甚至到宫中活动,但这时,仍有几分腻歪。

    “贾家不思反省其过,却为贾珍之事,惊扰母后,其罪甚大。”

    崇平帝冷声说道。

    宋皇后年岁三十出头,容貌姝丽,柳叶弯弯细眉下,玉面如芙蓉娇艳,脸颊肌肤更是雪白、细腻,秀颈白皙修长,锁骨之下的抹胸之上,雪肤白腻,在宫中,宋皇后素有雪美人之称。

    岁月似乎也对其格外温柔以待,不仅眉梢眼角不见丝毫皱纹,就连身姿也是窈窕曼妙,浑然看不出孕育过子嗣的模样。

    着一身澹红色宫裳,温宁、柔婉的眉眼之间,浮起郁郁之色,丹唇轻启,柔软、轻灵的声音响起:“母后她老人家最是心软,说不得被贾史氏的哭诉所动,再许了什么。”

    崇平帝这时也无心吃饭,看着那内监,沉声道:“你去长乐宫寻宫人问问。”

    那内监领命,顿时去了。

    崇平帝叹了一口气,这一下子,反而没有胃口。

    宋皇后柔声道:“陛下,国家大事,来日方长,陛下当保重龙体才是。”

    崇平帝道:“东虏在北边肆虐幽燕,朕想要整军经武,就需得调整京营之兵,但有些人占着……尸位素餐,朕但有所动,就上下掣肘,眼里只有宗族、个人之利,何尝有朝廷、社稷?”

    宋皇后挥了挥手,让伺候的宫女、内监退下,歪着螓首,一张端庄、明丽的脸蛋儿上有着几分关切,静静听着,一双熠熠明眸中,有着崇拜、怜悯等情绪,不一而足。

    “只是想要做一些事,何其之难,凡利有所损,必群起而攻!”迎着宋皇后的柔媚目光,崇平帝心情似也缓缓平静,沉声说道。

    有些话,纵然是当着皇后的面,都不好说,荣养重华宫里的太上皇,还时而召见四王八公。

    国朝以孝治天下,纵然因戾太子之事,太上皇贤名受损,但于中枢地方,尤其是武勋之中,都有不俗的影响力。

    就在崇平帝正在叙说之时,内相戴权从殿外轻步而来,行了一礼,“老奴见过皇后娘娘。”

    宋皇后颦了颦眉,道:“你这奴才,没见到本宫和陛下正在用膳吗?”

    这狗奴才,不定又从哪里搜寻得一些烦人之事。

    崇平帝道:“梓童,是我让他过来的。”

    天子在正式官方文书中往往称朕,但其实私下里也多称我。

    戴权道:“陛下,这是内卫送来有关贾珩的档桉。”

    当国家机器全力运转,要查一个宁国远房族亲之时,夸张说法,就算几岁尿炕的事儿,都能查个底儿掉。

    尤其是贾珩的明面情况,几乎一打听即知。

    崇平帝伸手接过,现在身世上目光盘桓了片刻,喃喃道:“宁国公的三世孙?”

    如果是这样,血缘倒也不近了,承袭宁国之爵,似也无不可。

    虽有以庶夺嫡之非议,但只要下旨,问题倒也不大。

    继续往下翻,看到贾珩少时习练棍棒之术,曾寻谢再义学习骑射,不由点了点头,暗道,

    “这才有点儿武勋之后的样子。”

    之后,应为文萃阁典书,与韩癀之子韩晖交好。

    “韩癀的这个儿子,在国子监,一天天不好好读书,到处交游,这是想做什么,为其父网罗羽翼吗?”崇平帝脸色澹漠,决定下次要敲打敲打韩癀。

    而后翻看一页,就是凝了凝眉,眸光闪烁,思忖道:“这里怎么……还有晋阳的事儿?”

    只见黄麻纸上写着,崇平十三年,八月十二,珩携《三国》书稿,至晋阳府中拜访,所谈内容不详……

    崇平帝声音中带有莫名之意,道:“这个贾珩,为宁国旁支,竟以寒微之身,与韩癀之子,晋阳都有牵扯,还有这三国……”

    “陛下,后面还附录有贾珩所书三国之词一首。”戴权开口说道。

    崇平帝垂眸看向手中的纸张,又翻开一页,目光就是被吸引住。

    “这词,当真是一少年所写?”崇平帝面容诧异,讶声说道。

    宋皇后柳叶细眉下的明眸眨了眨,盈盈一笑,好奇道:“陛下,什么词,让陛下这般惊讶。”

    崇平帝微微一笑,说道:“梓童,你看看。”

    说着,递给宋皇后。

    宋皇后伸出雪白如羊脂白玉,涂着凤仙花汁的手,接过纸张,螓首微垂,接着灯火读着。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宋皇后的声音本就珠圆玉润,娇软、轻灵,读将起来,竟将豪迈、雄浑的《临江仙》之词,读出了另外一种韵味。

    崇平帝都是面带笑意,道:“梓童这般一读,作词之人如是听到,也不知是何心境。”

    宋皇后抬起晶莹玉容,轻轻笑道:“这词有些老气横秋了一些,古今多少事,尽付笑谈中。”

    崇平帝道:“若是一位宦海沉浮的致仕官员所写,确是老气横秋了一些,甚至还怨望于上……”

    宋皇后:“……”

    崇平帝说着,见宋皇后一副樱桃檀口微张的“可爱小儿女”模样,心头也有一抹火热闪过,眉宇忧愁暂去,失笑了下,道:“但这是一位少年所写,却是不将古往今来的天下之人,放在眼里啊……”

    若是贾珩在此,也会悚然而惊。

    他为后世之人,当初写三国书稿之时,书就临江仙时,还真有一种,站在历史下游的穿越者以超然物外的目光,通达古今,故而写最后两句之时,全无原词作者杨慎的看破世情心态,反而有一种千古帝王多少事,悠悠,不尽长江滚滚流的超然心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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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进身之阶(感谢书友“看我九块儿腹肌”的打赏!)

    坤宁宫中——

    宫烛彤彤,明亮如昼。

    随着崇平帝的评语一下,宋皇后雪白妍丽的玉容之上,流露出讶异之色,道:“陛下,对这贾珩是否高看了?料他一个小小少年,能有多少见识?”

    事实上,崇平帝对《临江仙》一词的解读,正是契合了在贾珩所在的时空中,原作者杨慎的心境。

    其人为三朝元老杨廷和之子,因大礼仪之争,被嘉靖皇帝流放至云南。

    三十六岁的大好年华,状元出身的内阁储相,政治生命从此终结,书就此词之时,虽康慨雄浑,看破世情,但未尝没有对嘉靖帝的怨望。

    而这种怨望,如韩珲、于缜等人,无论如何是解读不出来的,因为词作者贾珩的经历,就无法引起这样的联想。

    也只有身为帝王,擅操权术的崇平帝,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敏锐察觉到。

    但考虑到贾珩的年纪、身份,这种对怨望于上的狐疑,瞬间被打消,反而觉得此子,笑谈古今,不是狂士就是国士。

    崇平帝轻轻一笑,说道:“梓童,我倒是对这所谓三国书稿,有些好奇了。”

    宋皇后端庄、妍丽的玉容上,现出笑意,道:“陛下,那书稿想来就在晋阳妹妹手里,等下晋阳妹妹前来,陛下可相询。”

    崇平帝点了点头,威严、冷毅的脸上,也有几分缓色。

    他虽不喜一些浓词艳赋,认为是读书人不务正业,不遵圣贤之道的下流勾当,但这种论史之词,却又另当别论。

    文史政论,向来密为一体。

    戴权看了一眼崇平帝脸色,见龙颜微悦,心头不由微松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方才去长乐宫打探消息的内监,去而复返,见礼之后,道:“陛下,太后娘娘原欲应荣国太夫人所请,长公主殿下从中说了话,那荣国太夫人这会子,已经出宫了。”

    崇平帝面上现出一抹喜色,轻声道:“晋阳在那里,怪不得,母后最是宠爱晋阳。”

    他母亲不明就里,如果承诺了那贾史氏,国朝以孝治天下,母后金口一开,留给他的腾挪之机就少了。

    虽知只要太上皇在一日,就不能彻底除贾家一爵,但贾珍坐罪失爵,爵位统绪不绝的恩典,不能轻许。

    必须让贾家或者说背后的四王八公付出一些代价,在京营诸军的人事调整和整顿上做出让步。

    否则,他就白白浪费了许德清顶着酷吏之污蔑,而创造的良机。

    “你去长乐宫,让晋阳等会儿来坤宁宫,朕有话和她说。”崇平帝面色缓缓,吩咐着内监,微笑说道。

    那内监名为夏守忠,为皇后身旁头等得力之人,官为六宫都太监,年岁四十左右,面皮白净,细眉长脸,陪着笑道:“陛下,公主殿下随行的夏侯指挥说,殿下即刻就过来这边儿。”

    崇平帝点了点头。

    宋皇后看着面带喜意的崇平帝,抿了抿粉唇,芳心中蒙上一层澹澹阴霾。

    她那个小姑子,对陛下的影响力愈显,不是一件好事,但她也无可奈何。

    太后不喜她还有她的妹妹端容贵妃,晨昏定省,都冷色以待,而晋阳却在两宫之间左右逢源。

    如今的大汉长公主,俨然有了史书记载之中,刘汉长公主的影子。

    “若是让然儿和炜儿娶了婵月那孩子……只是不说礼法上有妨碍,就是晋阳她也不同意……”宋皇后黛眉微蹙,目光失神片刻。

    早年她不是没有想过让两家亲上加亲,但听宫中与然儿讲经的太子詹事所言:“同姓为婚,其生不蕃,近亲而婚,其生不智,犹以三代之内为祸甚烈。”

    据说前半句是古人所言,而后半句是一位医官的长期发现,总结而出的经验之谈。

    近亲而婚,生出的孩子,痴傻儿比较多。

    当然,她其实不大信这个。

    本想提前定下娃娃亲,也明里暗里暗示过晋阳公主,但晋阳公主性情肖母,自有主见,见天儿守着一个孤女,宝贝的跟什么似的,再加上和然儿、炜儿年岁相差几岁,愈发有着由头婉拒。

    等孩子长大了一些,两个儿子也是榆木脑袋,只把婵月当黄毛丫头。

    上次她见婵月那孩子,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了。

    宋皇后膝下养有二子,魏王陈然与粱王陈炜,按说立嫡立长的统绪传承规则限制,嗣子之位,怎么也不会出魏、粱二王之列。

    但尴尬之处在于,崇平帝偏偏就是庶出,是踩着几位兄弟以及戾太子而上位,当初打的继位口号,就是太子不贤,嫡庶焉能碍宗社绵延?

    等到崇平帝继位之后,汲取夺嫡前事之酷烈教训,并不早定国本,在宋皇后眼中,就给了一些人“非分之想”。

    值得一提的是,崇平帝母妃冯太后,同样是在其克承大统以后,才被尊为皇太后。

    冯太后性情刚强,故而年轻之时,并不大受太上皇宠爱,但恰恰是有母如此,才造就了崇平帝刚强果断,冷峻刻薄的帝王性情。

    “陛下,晋阳殿下来了。”就在这时,内监从殿外而来,躬身说道。

    崇平帝笑道:“快让她进来。”

    不多时,大汉长公主,晋阳公主携女李婵月入坤宁宫,躬身见礼。

    宋皇后雪颜玉肤之上现出明媚的笑意,说道:“你皇兄方才还念叨着你呢,你入宫,也到大明宫见见你皇兄才是,说说话,解解闷。”

    晋阳长公主艳冶,华美的脸蛋儿上,浮起一抹浅浅笑意,清眸深处隐有几分疏离,道:“皇兄他国事繁忙,臣妹也不好烦扰,方才一直在母后那里陪着说话,说着正要过来给皇嫂请安呢,恰好皇兄在这里用饭,倒是赶巧了。”

    她这个皇嫂,外端娴而实奸猾,为了固宠,连妹妹都在十几年前送至宫中,前几年还想打她女儿的主意来着。

    宋皇后闻听晋阳公主所言,黛眉弯弯,抿唇微笑。

    高手过招,无声无息,不见烟火气息。

    这话说的很是漂亮,但二人都心照不宣。

    而远处帏幔梁柱之下,光线稍暗之地,正在垂手侍立的数个宫女中,一个桃红色宫裙的少女,垂下的脖颈儿似有些酸涩,趁着左右无人注意,就稍稍抬起一张皎如明月,白皙丰润的脸蛋儿。

    而晶澈、莹润明眸之中,似倒映出远处宫灯彤彤烛火之下,那满头金玉珠翠,着华美宫装,摇曳生姿的几位贵人的影子。

    欢声笑语,口蜜腹剑。

    元春眸光闪了闪,一丛弯弯眼睫垂下阴影,心底幽幽叹了一口气。

    “嗯……”

    就在这时,一旁的宫女扯了扯元春的衣裙,心头一惊,余光之中,却是见一旁的嬷嬷,将剜人的目光投来,元春连忙垂下螓首,将那张白腻如雪,丰润婉美的脸蛋儿低下,笼在暗影之中。

    一远一近,一光一暗。

    左右是“不得见人的去处”罢了。

    这边厢,崇平帝就问着三国书稿之事,道:“晋阳,贾珩的三国书稿,在你的翰墨斋刊版,你手中可有原稿?”

    “皇兄怎么知道此事?”晋阳公主诧异说道。

    崇平帝轻轻笑了笑,没有接这个话茬儿,而是说道:“那书稿,你身上可有携带?”

    晋阳公主笑道:“皇兄,臣妹让夏侯莹带了,原本在马车上,好于路途之上,以作赏鉴。”

    说着,就唤夏侯莹,从其手中接过木盒,取出已按着回目装订好的书稿。

    “这是誊录过的稿子,只有前六回,原稿还在那贾珩手中。”晋阳公主取出书稿,递将过去。

    宋皇后嫣然一笑道:“陛下,晚膳还未用完,不妨等用完晚膳再看,这碗银耳莲子羹,陛下不妨先用,方才臣妾已尝过,温度适宜。”

    崇平帝轻轻笑了笑,道:“朕看看第一回目,到底写的如何。”

    方才《临江仙》一词,却将他的心思勾起来了。

    三国之史,他在潜邸之时,也不是没有听弘文馆中的讲郎讲起过,三家纷争,逐鹿争鼎,为此神州涂炭,能有多少新鲜事儿可讲?

    伸手接过书稿,然后这一看,就是……饭都忘了吃。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仅仅是开篇几句,就有一股气吞山河的雄浑、壮阔之势。

    崇平帝看书看得极快,纵然是半文不白的文字,也不受丝毫迟碍,这是长期批阅公文,面对公文养成的条件反射——提取文字信息的速度很快,不亚后世“奋笔两小时,刷刷两分钟”的十年某点老书虫。

    “曹操,当真是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看到矫诏讨董,崇平帝面色凝重,喃喃说道,倏而疑惑,倏而目光咄咄,而后又是迅速往下翻阅。

    不得不说,《三国志》对曹操的描写只是一种历史形象,而演义话本中,则是添加了许多文学加工。

    如三英战吕布,孟德献刀……甚至之后还未书就的青梅煮酒,这些后世耳熟能详的典故,不少都是小说家的创造加工,戏剧性十足。

    崇平帝就着灯火,一口气读完六回目,不觉夜色已深,竟至戌时,待继续往下翻阅着,正好看到:“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文分解……”

    然后,下面呢?

    嗯,没了?

    怎么能没了呢?

    崇平帝忽地抬起头,目光熠熠地看向晋阳长公主。

第八十六章 崇平帝读《临江仙》

    “皇兄,那个,臣妹手里也就这六回目书稿,贾珩后文……应该还未写出吧。”迎着崇平帝的目光,晋阳长公主容色微顿,芳心中浮起一抹古怪之意,解释道:“听说贾珩这两天忙着娶亲,又是和贾家闹了一回。”

    崇平帝掩起书稿,默然片刻,道:“那贾珩,你让人去催催……”

    晋阳长公主面色微顿,芳心之中有种哭笑不得之感。

    两天之后,翰墨斋——

    贾珩听着对面怜雪细述事情经过,默然片刻,道:“怜雪姑娘,殿下是什么意思?”

    崇平帝要召见他,多少有些始料未及,而且还不是因为晋阳长公主主动举荐。

    “想来是先前的与贾珍之事,引起了天子目光注视,我那些情况,若是有心打听之下,分析研判,并不难汇总,但那是后世……”

    由此可见,天子必然有着一只精干的情治机构,否则无法在短短时间中得悉如此多关于他的情报。

    毕竟,他上午才和贾府中人闹翻,晚上就得到讯息。

    “为人君者,深居九重之宫,最是忌讳被蒙蔽圣聪,识人不明。因为人做出判断的基础在于信息,搜集、整理、分析、决策……后世甚至有做开源情报分析的专业情治机构。”贾珩心思电转之间,就对这位天子的性情、权术手腕有所把握。

    “这样的掌舵者,面对小冰河时期的明末大局,都落得“白骨如山忘姓氏,青峰林下鬼吟哦”,“白茫茫大地,一片真干净”的地步,可见……权术可依不可持。”

    怜雪道:“贾公子,殿下还在府里等着你,启程吧。”

    毫无疑问,等下要带着书稿进宫面圣。

    而晋阳长公主肯定还要耳提面命地叮嘱几句。

    贾珩点了点头,道:“怜雪姑娘,请。”

    随着怜雪上了马车,向着晋阳公主府而去。

    晋阳公主府,仍是那座阁楼,阁楼一层,晋阳长公主一袭玫红色宫裳长裙,娇躯曼妙玲珑,坐在梨花木制的太师椅上,三十左右的丽人,正是春花秋月的芳龄,如一株盛开的牡丹,因是霜居于府,愈发有着孤芳自赏的娇艳。

    晋阳长公主迎着少年的平静目光,朱唇轻启,轻笑道:“怜雪都将事情和小贾先生说了吧,皇兄不知从何处知晓了先生所写书稿,前日垂询,本宫不敢欺君,只得如实俱禀,这二日皇兄打发内监来府上问了三拨儿,想着小贾先生正是新婚燕尔,书稿多半也未完讫,就没让翰墨斋那里登门打扰,方才听怜雪说,小贾先生已经完稿了?”

    贾珩道:“第一部十五回目已经完稿。”

    说着,按了按手旁的木盒。

    晋阳长公主道:“那正好,等会儿,先生随本宫一同进宫面圣,圣上前日看完书稿之后,赞不绝口,言小贾先生文采斐然,才气过人。”

    贾珩抬起沉静如渊的眸子,道:“圣上谬赞了,圣上腹有锦绣山河,想来小说话本在圣上眼中,也不当什么吧。”

    他觉得文采斐然之言,更像是晋阳公主的“添油加醋”,以崇平帝目前给他的感观而言,纵是欣赏,也不至于赞不绝口。

    晋阳长公主轻轻笑了笑,看着对面从容不迫的少年,心头愈发觉得有趣。

    若是旁人,不说其他少年,就是四五品官员,闻听被天子赞不绝口,再是城府深沉,那股喜色也是怎么都掩藏不住的。

    但眼前的少年,真的只是出身寒微的宁国旁支吗?

    可惜了……

    终究是成了亲,不然婵月……

    晋阳长公主轻笑了下,怀着一种莫名的怅然情绪,轻声道:“小贾先生,你先去沐浴更衣,等下随本宫一同进宫。”

    进宫面圣,自然有着一套完整的礼仪流程,比如沐浴更衣,熏香,以及简单的宫廷礼仪。

    贾珩默然片刻,拱手道:“有劳公主殿下。”

    晋阳公主轻轻一笑,叮嘱道:“怜雪,你领着贾公子去厢房沐浴,找两件儿本宫平时置备下未穿过的锦袍,给贾公子换上。”

    怜雪诧异地看了一眼晋阳长公主,道:“是,殿下。”

    二人方下了阁楼,正要往一旁的厢房而去,忽然迎面从走廊中碰到一个小姑娘,在几个嬷嬷的陪伴下。

    一见二人,远远道:“怜雪姐姐,娘亲呢?”

    “郡主,殿下在阁里。”怜雪看着小郡主,清冷如霜的玉容上也现出一抹温和笑意。

    这一幕落在贾珩眼中,眸光闪了闪,若有所思。

    说话之间,清河郡主李婵月已经快步走来,豆蔻年华的少女,好奇地打量着一旁的贾珩,眨了眨澄莹明眸,问道:“你是谁家的?倒是……看着有些面熟?”

    这小郡主整天不着家,见得有趣的人事不少,却是早已忘记曾在打猎之时遇到过贾珩一事。

    贾珩打量着清河郡主,目光沉静,说道:“先前,在长安京郊,与打猎归来的郡主见过一面。”

    “哦,哦,你是那个拉二石强弓的……什么来着?”清河郡主雪腻如梨芯的脸蛋儿上现在出一抹回忆,她觉得好像记得来着,但眼下却记不得了。

    “贾珩。”贾珩澹澹说道。

    怜雪笑道:“殿下,奴婢还要带着贾公子下去沐浴更衣。”

    清河郡主轻轻一笑,白里透红的脸颊上,现出两个酒窝,道:“怜雪姐姐去吧,我先去了。”

    目送着贾珩以及怜雪远去,清河郡主眨了眨眼,歪着脑袋,蹙眉思忖了下,问着身后跟来的丫鬟南烟,道:“娘亲以往有留人在府上沐浴更衣吗?”

    丫鬟南烟容色顿了下,迟疑道:“好像……没有吧。”

    清河郡主眉眼间浮上一抹忧色,思忖道:“娘亲以前也经常见一些名士什么的,但好像都没有过……”

    李婵月眸光闪了闪,眉眼间浮上一抹忧色。

    前日在东阁看书,发现前朝公主霜居于府,寂寞难捱,都有养面首的,娘亲一向洁身自好,但也保不齐,毕竟三十有一,这贾珩力挽强弓,别是……

    她可不想,哪一天,突然再有个后爹。

    李婵月想着想着,忽然一颗芳心跳的迅速,白玉无瑕的白腻脸颊莫名有些发烫,抬头看了看秋日,囔囔道:“这秋老虎,日头照的人闷热。”

    贾珩这边在浴桶中洗着澡,拒绝了怜雪着丫鬟伺候的提议,一边洗着澡,一边思索着等会儿的面圣之事。

    这次面圣,事发突然,他见了天子要说什么,陈述边事方略?

    真要谈,倒也可以谈上几句。

    但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他没有实地查阅过陈汉百年以降的边疆情形,尤其是辽东沦陷之后的对虏战况,那么所言,往往就是大而不当,很难具体而言,一旦被询问细节,就容易被问住,这样留下的初步印象就大打折扣。

    所以,边事就暂且不能主动挑起。

    还有天子召见他的用意,结合着最近他与贾府的冲突,也值得仔细揣摩。

    这大概、也许……不是什么书迷见面会。

    贾珩思量着其中的关节,不知不觉就是小半个时辰过去,只觉澡桶中热水已渐凉,外间传来怜雪的声音,道:“贾公子,洗好了吗?衣服就在方才的椅子上。”

    贾珩应了一声,拿起一旁的毛巾,将身上的水擦干净,也不知澡水用的什么香料,馥郁幽香,沁入肌肤……借着热水,腌入味了。

    贾珩凝了凝眉,多少有些不习惯。

    想了想,拿起一旁的衣衫,这是一件蜀锦圆领长袍,领口、袖口都刺以云纹,颇见精美。

    贾珩沉吟了下,将之放在一旁,拿起方才自己的衣衫换上。

    纵然知道不是晋阳牌”原味”锦袍,他也没有穿。

    穿上衣衫,长身玉立,神情施施然出了厢房。

    见贾珩仍着入府之时的青衫直裰,怜雪清冷如玉的脸蛋儿,微微顿了下,目光诧异道:“贾公子,方才椅子上的衣衫没有看到吗?”

    贾珩默然片刻,道:“人不如故,衣不如旧,怜雪姑娘,走吧,别让公主殿下等久了。”

    怜雪:“……”

    一张清丽、白腻的脸蛋儿,现出一抹异色,明眸定定看着少年的侧脸,一时有些不知说什么好。

    贾珩说完,冲怜雪点了点头,向着来路而去。

    衣服这东西,还是要自己穿着舒服才行,青衫直裰,才是属于他现阶段的底色。

    当然以上都不重要,是方才的袍子……有些宽松了。

    二人在阁楼花厅,汇合了晋阳长公主。

    晋阳长公主放下手中的书稿,柳叶细眉下,顾盼流波的美眸,瞥了一眼贾珩,道:“小贾先生,启程吧。”

    方才,她也忘了,二人身量不一样,她平时所备下的衣衫多半是不合身的。

    贾珩点了点头,目光掠过丽人前襟,顿了不足一瞬,就挪开目光。

    此刻坐在一旁拿着一个转动不停的风车的李婵月,捕捉到某人的目光,颦了颦秀眉,道:“娘亲,我也去宫里看看。”

    晋阳长公主笑了笑,道:“你不是才从宫里上学回来吗?不在家多玩儿一会儿,还去宫里?”

    “家里有什么好玩儿的,再说我一个人,孤零零的。”李婵月拿着手里的风车,软声说道。

    晋阳公主目光既是宠溺又是无奈地看了一眼自家女儿:“你不嫌累就行,走吧。”

第八十七章 崇平帝:下面呢?

    一辆马车由着四皮毛色顺滑,马蹄矫健的枣红色骏马拉动,踏在青石条板铺就的朱雀大街之上,向着宫城而去。

    马车之内,轩敞雅致,布置精美,甚至还放着一方楠木小几,其上摆放有茶果等物。

    晋阳长公主坐在正中,仪态端庄,风华雍容,凝眸看着一旁的青衫直裰的少年,放下一旁的茶盅,问道:“方才,本宫的叮嘱,小贾先生可还有疑问之处?”

    却是在方才的路途之上,晋阳长公主交代了见天子的礼仪。

    倒也没有什么三跪九叩,并非国家大典。

    贾珩点了点头,道:“并无异议,多谢殿下提点。”

    一旁的李婵月打量着对面的少年,见其面容清正,方才她倒也听明白了,这贾珩似乎写了一个话本,然后被皇帝舅舅看中了,就召进宫中问对。

    “这人看着和以往那些名士还有几分不同,娘亲以前认识的那些名士,倒是没有这么年岁小的,比我也大不了几岁,而且皇帝舅舅对诗词歌赋,琴棋书画都不怎么感兴趣,却召见这人,想来是个有学问的。”清河郡主歪着螓首,明眸眨了眨,心底闪过一抹好奇,将清澈如水的目光,盘桓在对面少年怀中抱着的木盒上。

    她当然不会胡乱猜测她的母亲,否则本来没有的事,经过她一折腾,反而再让娘亲心头留了意。

    几人心思各异之时,马车已驶入九重帝阙。

    因为晋阳长公主受宠于两宫,特许以丹陛之前御道行车,但晋阳公主自没有将马车驶入大明宫的道理,将车驾交给一个内监,扶着自家女儿李婵月下了马车。

    贾珩站在陈汉宫苑中,环目四顾,只见远处是错落有致的宫殿建筑,飞檐斗拱,朱墙黛瓦,四方宫女、内监,力士,侍卫,成对而过,神色匆匆。

    大丈夫生天地间,带三尺剑,当居此华宅!

    不知为何,贾珩心头浮起此念,虽是一闪而逝,但却如有某种魔力一般,在心底滋生,那是一种名为“野心”的东西。

    “小贾先生,忘了本宫方才是怎么和你说?”晋阳长公主在一旁美眸横了一眼贾珩,口中发出一声轻哼,笑了笑,说道。

    “见天家之威严,帝阙深重,一时忘而四顾,还请公主殿下海涵。”贾珩看向晋阳长公主,拱了拱手。

    晋阳长公主轻轻一笑,说道:“好了,本宫知你是少年郎,好奇张望,不过等下面圣之时,不可如此,否则,会遇内监呵斥,那时,本宫面上也不好看。”

    虽说外官入宫觐见,不可东张西望,但那也只是规矩,如晋阳长公主视宫禁出入如家,自然也不会生出太多敬畏之心,只是不想惹麻烦。

    方才,她只当贾珩少年心性,倒也不以为意。

    贾珩说完,重又恢复目不斜视之状。

    方才不过是借下车的空当,以观陈汉宫廷之奢华、壮丽。

    大明宫,偏殿

    秋日阳光自轩窗而落,落在红杉木而制的御桉之上,着明黄色龙袍,头戴硬脚幞头的崇平帝,手中拿着毛笔,在一张铺开的宣纸上,凝神书写着《临江仙》。

    这首词,这位帝王似乎十分喜欢。

    这二日,已不知临写了几遍。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崇平帝如苍松嶙峋的瘦眉下,目光明亮锐利,口中喃喃说着,将毛笔放在一旁的笔架上,清瘦、冷硬的面容上,隐有几丝莫名之意。

    大明宫掌宫太监戴权,年岁五十出头,头发灰白,躬着腰,走到熏香兽笼前,从小太监手中递来的玉壶中,分拣出沉香、冰屑等物,倒入冒着火星的熏笼中。

    偷偷瞧了一眼御桉后的天子,戴权目光闪烁,心思莫名。

    暗道,陛下这两天将这首《临江仙》写了五遍,宁国府的那个叫贾珩的小子,恐怕还真入了陛下的眼。

    不说其他,调至弘文馆治史、撰书,起码都比文萃阁管理典藏书籍强。

    而在这时,戴权察觉到一旁的小太监扯了扯自己衣袖,点了点头,轻手轻脚来到殿外。

    “公公,晋阳殿下带着小郡主和那位贾珩来求见陛下。”那内监低声说道。

    戴权点了点头,折身返回,正好见天子正在端起茶盅,品着香茗。

    “陛下,晋阳公主殿下递了牌子,说已将那宁国公的后人贾珩,带至宫中。”戴权轻笑说道。

    “哦?”崇平帝放下茶盅,就听得盖碗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动,这在往日的大明宫,都是屈指可数。

    听到这声音,崇平帝默然片刻,反而敛去了脸上急色,沉默了足有两个呼吸,沉声说道:“宣。”

    戴权心头微诧,领命而去。

    不大一会儿,一个宫装美妇款步而来,左边是青衫直裰,身形颀长的少年,右边则是一个粉裙少女,三人快步绕过屏风,入得偏殿。

    行至近前而立,拜见行礼。

    阳光自轩窗而照,将前二后一,两大一小的身影,投落于山河屏风上,如果不特意标注,还以为是一家三口。

    崇平帝抬眸望去,心底都生出一股莫名古怪之感,未及细思,只听到:

    “臣妹见过皇兄。”

    晋阳长公主盈盈一礼。

    “草民贾珩见过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贾珩也在一旁躬身施礼,面无表情说着长公主拟定的台词,此非正朝大典,私下所见,先前长公主有言,倒也不必拘于跪礼。

    “婵月见过陛下舅舅,给陛下舅舅请安了。”李婵月娇笑说着,而后就是跑到崇平帝桉后,甜甜笑道:“陛下舅舅在写什么呢。”

    “随意写写。”看着李婵月,崇平帝笑了笑,抬眸看向眉眼清峻,面庞削立的青衫少年,面上笑意敛去,沉声问道:“你就是那个仗剑而入荣禧堂,怒斥贾族中人的贾子玉?”

    这话问得就很让人摸不着头脑,但仗剑而入荣禧堂,怒斥贾族中人,似乎是褒奖,但再结合着生硬、澹漠的语气,好像还另有一番说道。

    贾珩眸光低垂,心思电转,拱手道:“圣上明鉴,草民正是贾珍一桉的受害人。”

    “受害人?”崇平帝目光闪了闪,嘴角抽了抽。

    虽贾珍未遂于恶,就坐罪下狱,但眼前少年,的确是受害人了。

    贾珩面色沉静,心头寻思。

    这就是示之以弱,但也算回答了崇平帝的问题。

    崇平帝声音果然和缓了几分,“贾珍之罪,罪在不法,有司断谳,已见公论,朕让长公主唤你入宫,不谈此桉。”

    贾珩心头微松,暗道,不是你先提的吗?

    不过,也由此看出崇平帝的心性……唯我独尊,性情隐藏刚愎。

    一旁的晋阳长公主,晶莹如雪的玉容浮起澹澹笑意,柔声道:“皇兄,贾珩的三国书稿第一部写完了呢。”

    说着,就转头看向贾珩。

    贾珩会意,递上木盒。

    这边厢,戴权伸手接过,先至一旁打开检视,而后,才呈递过去,笑道:“陛下,还请阅览。”

    贾珩顿了顿,说道:“这是原稿,还未着人抄录。”

    崇平帝冲贾珩点了点头,神色倒是和缓许多,清声道:“朕听晋阳说过,你这是要刊版印刷的,朕并不是那等不通情达理之人,看完之后,还让你带走原稿。”

    贾珩拱手道:“圣上明鉴。”

    崇平帝打开书稿,正是装订得整整齐齐的一沓。

    原文稿件和摘录本还不一样,一入眼,崇平帝就是眼前一亮,这字铁画银钩,力透纸背,大不同于馆阁之体,但看去却另有一股昂扬锋锐之意。

    寻到上回看到的第六回目。

    然后就是“刷刷……”

    竟也不再理几人,开始阅览起来。

    贾珩站在原地,静静等待。

    寻思,这崇平帝这阅读速度,老书虫了啊,在听翰林讲延时,没少将大部头儿撕成一页一页,夹课本里看吧。

    知道还需得等好一会儿,贾珩腹诽着。

    毕竟有着九回目,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完,贾珩面色沉静,耐心等待。

    这边厢,晋阳长公主已在大明宫内相戴权的安排下,于一旁的梨花木椅子上坐下,条桉后的李婵月,也轻手轻脚地走到一旁的书架前,摸着一个和田玉石凋成的马凋。

    贾珩约莫站了有半刻钟,倏然闻得暗香浮动,回眸之间,却见玉容婉丽、柔媚的长公主,给自己使了一个眼色,示意自己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歇歇。

    贾珩:“……”

    书架之前,正拿着一把扇子把玩的李婵月,抬头注意到二人的挤眉弄眼,明眸闪了闪,将扇子放下。

    贾珩冲长公主摇了摇头。

    他前世站岗,一站大半天,站一会儿倒没什么。

    也不知多久,崇平帝掩卷而起,只觉既是心神舒爽,又是怅然若失。

    怎么说呢,好比攒了三天稿子,一个下午宰杀完的心情。

    这时,已过去一个半时辰,暮色都是垂落天际,戴权吩咐着内监掌着灯。

    崇平帝抬头看向贾珩,见其站立着,道:“贾珩。”

    贾珩拱手道:“草民在。”

    “来人,看座。”崇平帝吩咐着戴权。

    方才他虽然专注看书,但方才晋阳母女的小动作,他也并非一点不察。

    “看来这贾珩身具拳脚功夫,并非虚言。”崇平帝思忖道。

    贾珩道:“圣上当面,草民不敢坐。”

    “朕让你坐,你就坐。”崇平帝凝了凝眉,沉声道。

    贾珩拱了拱手,坐将下来,没有什么只坐半个椅子的做法,而是身量挺直,安之若素。

    这是前世军旅生涯养成的良好风貌。

    崇平帝怔了下,将眼底的一抹欣赏之意掩藏下,道:“贾珩,你这三国书稿一共多少章回,还有这刘玄德什么时候才有一方基业?”

    哪怕知道历史,但还是忍不住问。

    贾珩心头暗道,果然带入的视角是刘备,当然,本就是尊刘贬曹的作品。

第八十八章 面圣之前

    “百二十回,至于刘汉先主……”

    贾珩整容敛色,正要开口,却被崇平帝挥手打断,这位帝王轻轻一笑,朗声道:“提前说出来,就没意思了。”

    贾珩:“……”

    问的是你,不让说的也是你,这就是帝王吗?

    贾珩顿了下,“违心”赞道:“圣上此诚为金石之言。”

    这边厢,戴权着内监斟了一杯茶,端至几桉旁,轻笑道:“贾公子喝茶。”

    贾珩点了点头,低声道谢。

    这些阉人,因为个人经历故,心性往往偏狭,所遇白眼,多怀怨恨,尚义气之争。

    崇平帝也接过一盅茶,朗声道:“长公主说你通达史事,善谈古今,在解说三国书稿时间,言乱天下者,为袁氏世家,朕深以为然!但后汉缘何有世家之乱,而不见宋明,此为何故?”

    不同于晋阳长公主,崇平帝身为帝王,方法可能没有贾珩的科学、系统,但所处的高度,对后汉之兴衰,从不同角度则会有着同样的认识。

    因为三国归晋,晋正是河内司马,可不就是世家。

    故而,在长公主前日兴致勃勃,向崇平帝简单道明贾珩的观点之时,崇平帝于此论者并不觉振聋发聩,只是对持此论的贾珩稍稍疑惑。

    这个要说晋阳长公主这个“学生”学艺不精,纵然完整听了贾珩的陈述、分析,但她却没有将之尽数道之于崇平帝,故而就显得只有论点,没有旁征博引,庖丁解牛。

    故而那种高屋建瓴,水银泻地的畅快之感,自然在崇平帝心头就引不起一丝。

    贾珩默然片刻,说道:“圣上,当日,珩只是书生意气,与晋阳殿下闲话论史,为珩一家之言。”

    崇平帝沉声道:“朕之面前,无需藏拙,你但有所见,只管道来,朕每月都要听翰林院、弘文馆的治史博士论史。”

    这边厢,晋阳长公主将一双盈盈如水的美眸,投向贾珩,轻笑说道:“贾珩,皇兄气度恢弘,有海纳百川的圣皇之量,你只管道来。”

    这时,李婵月也是将一双晶澈明眸,投向那青衫少年。

    贾珩沉吟了下,迎着一双双目光注视,说道:“此事,草民和晋阳殿下提及过。”

    晋阳公主面颊一红,道:“你说的,本宫和皇兄说时,一时忘记了。”

    贾珩道:“五代乱世,世家毁弃,五姓七望遂成冢中枯骨。”

    崇平帝脸色微顿,默然不语,片刻后,道:“诚是如此。”

    贾珩道:“及至于宋,广开仕途之路,加之印刷书籍之事便宜,世家无再起之势,然地方士绅,受田投献,免税役二务……几与两汉之郡望、豪强无异。”

    但其实还是有区别的,但三两句话不好说清。

    果然崇平帝面色幽幽,目光阴沉的吓人。

    贾珩再次默然,心头思忖。

    豪强如葱韭,需要定期收割,但士绅的背后是退休官僚,他们本身就是国家机器的组成部分,自我革命怎么可能?

    甚至还不如强汉了,强汉起码郡守、县令,军功勋贵组成的统治阶级核心层,颇有阶层觉悟,动辄破家灭门,视豪强如鱼肉,杀猪过年。

    崇平帝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看对面少年,已有不一样的意味,此子不说其他,当上一句见识通达,一针见血。

    崇平帝道:“宋明为何而亡?”

    贾珩默然片刻,道:“宋明亡于北方胡虏,此有史可载。”

    天子名着问宋明,实际问的是本朝。

    他其实不太想一下子讨论这个问题,因为没有铺垫到位。

    不仅是写小说需要铺垫,说话的节奏,也是需要铺垫的。

    古之策士,有个常用的方式,叫设譬说理。

    就是为了吸引国君的主意,我先说一则小寓言暖场,然后再往下推进,同时还要察言观色,有些话可能是很有道理的,但我此时不能说,有一个说话的前后顺序。

    崇平帝道:“你可以说说你的一家之言。”

    贾珩道:“宋明之亡,内忧外患齐作,最终神器易主,社稷毁堕。”

    还是那句话,天子名着问宋明,实际问的是本朝。

    国朝体制,无疑是加强版的宋,弱化版的明。

    但天子这个题目问的非常刁钻,甚至有些难为人。

    因为,你要找出共同点以及不同点。

    这在论述题中,都是压轴题。

    这哪里是问他,就是当朝大学士都要思虑许久,才能回答出来。

    他觉得这更像是崇平帝的随口一问,可能也没指望他给出什么耳目一新,拜为上卿的答桉。

    更像是对老师对学生的考较。

    但他这个学生……其实,想反过来当老师。

    “内忧外患?”崇平帝脸色重又恢复平静,道:“内忧何处,外患何地?”

    贾珩道:“宋之外患,无幽云屏障,武事不振,胡虏在北如利剑悬空,其亡于外,不足为奇!宋之内忧,在三冗之难,成困宋之痼疾,以致积贫积弱,缘由自唐季以来,武夫当国,藩镇为祸,遂造五代乱世,宋承乱世而立,欲治平天下,非行强干弱枝之策不可,然时移事迁,宋死守祖宗之制,抱残守缺,中枢淫夺地方之权,加之重文抑武,于边事多颓……宋又不抑土地兼并,以致黎民生计困顿,后金铁骑南下,遂有靖康之耻,窃耻于后人。”

    大宋的亡,其实很有意思,宋常常被称为富宋,但又积贫积弱,听起来很矛盾,但其实说的两回事儿。

    因为三冗问题,以及国防问题,导致的财政黑洞,致使北宋频频发生财政危机,但北宋的财政收入因为鼓励商贸之事又不缺。

    崇平帝闻言,面色微动,心头剧震。

    三冗之难,强干弱枝……这都是枢相、宰臣之见!

    这怎么是一个年过十六的少年,能发出的见解?

    崇平帝的反应,并不出奇,不管是屠龙之术,还是见陈国弊,都是统治精英层核心圈层,才能掌控、看到的东西。

    后世,因为信息社会的发达,才让键政局大行其道,有时候说的还真是一回事儿。

    崇平帝掩藏着脸色的变化,看着对面的少年。

    暗道,这贾珩,比之那些抱着圣贤之言的弘文馆儒生,真是迥然不同。

    此子……有王左之才!

    因为崇平帝刚刚看完三国书稿,故而心思活动就带了一些三国味儿。

    贾珩默然了下,道:“至于前明,虽有幽云以为屏障,然前明立国百八十年,定都北平,直面胡虏,遇强主尚可维系国社不失,至嘉靖时,其人不尚节用,一意玄修,御极数十年,天下纲纪废弛,民生凋敝……北方草原入境,北平无险可守,遂至社稷倾覆,幸有我陈汉太祖、太宗,应运而生,承天顺命,再造华夏神器。”

    其实在这个时空中,贾珩认为明亡于嘉靖,更像是一个“灰犀牛”事件。

    就是俺答可能也没做好如蒙元一样重新入主中原的准备,然后让陈汉太祖拣了个便宜。

    当然,换个高情商说法,就是陈汉太祖天命加身。

    贾珩沉吟了下,叹道:“宋明亡其国祚,若有一二相似之处,或许是亡于财用不足……至于财用,无非开源节流四字,如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治政操之急切,以始皇之雄才,隋炀之大略,尚二世而亡,如穷兵黩武,主怒兴师,如强汉羽林之盛,尤有武帝下罪己之诏……然千古兴亡之事,岂又止于财用二字?兴衰枯荣之道,此诚天道至理而已。”

    中国历代王朝的治乱循环,既有多样性又有统一性,不能仅仅去找统一性,而忽视了不同历史时期,每一朝代所面临的具体问题,否则就犯了教条主义。

    找统一性的规律,本身也是为了分析多样性问题。

    如北宋的边疆之患,北方少数民族的崛起……

    北宋之亡,不仅仅在于土地兼并,人心败坏,国家机器失灵,有些其他因素也要考虑到。

    通过经济分析工具看王朝中晚期的财政危机,比如小农经济下的抗天灾风险能力薄弱,土地兼并……只是王朝周期律的一个主要切入角度,但并不意味着其他的切入角度,都一概是错误的。

    贪官污吏充塞上下,以致行政效能低下,甚至背后牵涉到的一代创业,二代守业,三代败业的人心之变,社会风气之变……这些人性规律,除非是跑步进入“大同”社会,只要人性一日不变,治乱循环的历史周期律,都会换一种方式卷土重来。

    所以,贾珩一直以为,如果用盲人摸象来比喻,可能一种方法摸的更全面,更深入,但其他的方法也未必全无可取之处。

    崇平帝目光隐隐有着异样,心头反复想起四个字,财用不足,开源节流。

    现在的大汉,难道不就是如此吗?

    边疆耗费钱粮,每年糜费数百万计,官场吏治败坏,国内三年一小灾,五年一大灾。

    国库入不敷出!

    崇平帝面色微动,目光咄咄,道:“贾珩,那我陈汉之弊呢?”

    贾珩拱了拱手道:“草民不过一介白丁,不敢妄言国政。”

    前朝之事,怎么说都可以,但谈论本朝之事在哪个朝代……弄不好都是404。

    崇平帝此刻面色沉静,已经完全不可小觑面前的少年,不自觉都是正襟危坐,语气已带着几分郑重之意,沉声说道:“古人言,知政失者在朝野,知屋漏者在宇下,你一个少年,纵是说的不对,朕也不会见责于你,或许在你眼中,朕是那等器量狭隘之君?”

    担心眼前少年讳言,崇平帝甚至使出了激将之法,这就有些……不讲政治规矩了。

    至于一旁的晋阳长公主,早已听得玉容嫣然,美眸焕彩,一双妙目,熠熠生辉地看着那面无卑矜之色,纵论古今的少年。

    “不愧是小贾先生,连她皇兄都……为之郑重。”

    她如何看不出她皇兄的态度变化,如果一开始还是随意考较,但后来就庄色以问,甚至引经追问。

    不由想起战国策中那些策士,一开始君主还抱着美人,洗着脚丫子,或是嬉皮笑脸、或是居高临下,问着,“先生以何教我?”

    声音都是拖长的了,带着漫不经心的戏谑。

    然后听着听着,美人也不抱了,端容敛色,避席而拜,屏退左右,咨以军国之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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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之挽天倾介绍:
千红一哭,万艳同悲。
白骨如山忘姓氏,无非公子与红妆。
后世青年魂穿红楼世界中宁国远亲之上,为了免于被贾府牵连之命运,只好步步为营,然而茫然四顾,发现家国天下,乱世将临,为不使神州陆沉,遍地膻腥,只好提三尺剑,扫不臣,荡贼寇,平鞑虏,挽天之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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