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四十章 贾珩:这倒是个好主意
金陵,甄家
贾珩与甄应嘉寒暄而罢,来到甄家前厅落座,至于黛玉则是在紫娟、鸳鸯、袭人、雪雁、晴雯等丫鬟婆子的陪同下,前往后院去见甄老太君。
而这一众丫鬟陪同,也没有折了五代列侯之家,清贵翰林出身的体面。
花厅之中,甄应嘉看向那锦袍少年,面带歉意道:“子玉,兵部的事儿,我听说了,听说军械、甲胃不够齐备,先紧着江南大营拨付,反而耽搁了江北大营的事儿。”
甄晴在一旁静静坐着,狭长凤眸凝露看向那少年,容色微动,芳心微动。
贾珩面无表情,说道:“江南大营近水楼台先得月,正好顺势整饬,江北大营先缓缓,倒也不急。”
他前天已经向河南方面的锦衣府百户所飞鸽传书,向扬州紧急输送一批军械、甲胃运抵扬州,此刻船只多半已经在路上。
甄应嘉看向那面色看不出喜怒的少年,心头也有些拿捏不准心思,沉吟道:“昨个儿,听说安南侯去了两江总督衙门,江南大营的兵马正在整顿,六万人的甲兵装具,以兵部军器作坊之力,短时间的确不好供应,不如我去寻沉节夫,看着能不能从江南匀出来一批军械。”
安南侯叶真昨日去和两江总督衙门寻找沉邡施压,主要是保障旧部的人事后续安排。
作为条件,安南侯让出两卫的人事权,由两江总督沉邡支配,方便整军,也算是看看风向。
贾珩道:“这倒不必,我已经另外从其他地方调拨,省得两江总督衙门说我妨碍了江南大营的整军大计。”
甄应嘉沉吟片刻,说道:“那子玉既是南下整军,可是领了圣上的旨意?如是有着宫里的旨意,纵是沉节夫也要退让三分。”
这一问其实有着逾越之嫌,有没有旨意事关军机枢密,是你该问的?
但是甄应嘉某种程度的亲近之举,算是帮着出主意。
甄晴放下茶盅,拿眼偷瞧着那气定神闲的少年。
贾珩不置可否道:“旨意,还要再等等。”
至于是等神京的旨意,还是等着他拿出准备好的旨意,就不好给甄应嘉说了。
甄应嘉点了点头,也不好多问,转而问道:“对了,子玉,前些时日那潜入扬州作祟的东虏亲王抓住了吗?”
贾珩默然片刻,目光阴沉几分,冷声说道:“让他逃了。”
其实如果不是江北大营的兵马太混,近万人拉网搜捕,怎么可能让一个行动不便的东虏阉人跑出扬州?
甄应嘉沉吟说道:“子玉也不必介怀,听说那虏王不是受了重伤,许是伤势过重,路上不治身亡也说不定。”
言及此处,心头也有几分惊异,虏王亲自领人刺杀,已是颇为惊世骇俗,但却被眼前少年领数亲卫,出刀击退,而且还重伤了那虏王。
贾珩道:“但愿如此吧。”
甄晴笑意明媚地看向正在说话的“翁婿”二人,那张艳丽无端的脸蛋儿上,白里透红,明艳动人,柔声道:“父亲,珩兄弟,去见见老太太吧。”
甄应嘉道:“子玉,走吧,去见见老太太,老太太这两天也没少因为四弟的事儿吃不下、睡不下。”
贾珩点了点头,随着甄应嘉、甄晴两人穿过回廊、围墙前往福萱堂,一路上,甄应嘉还给贾珩随口介绍着一些园林布置。
贾珩在一旁微笑听着,只是趁着甄应嘉不注意,偶尔看向甄晴,然后就见着那丽人眼神拉丝,眉目传情。
贾珩心头也有几分无语,这个甄晴自从那天跪下服侍他之后,是愈发烟视媚行,魅惑众生了。
或者说,这是甄晴的一种“固宠”手段。
此刻,福萱堂
除却甄老太君外,甄应嘉的夫人甘氏、甄雪一众太太、奶奶俱落座左右,甄溪和甄兰也在一旁,只是神色多是好奇地看向那坐在绣墩上,与自己年龄彷若的少女。
黛玉年过豆蔻,渐渐长开,已现出绝代之姿容,尤其两弯似笼未笼罥烟眉,更符合江南水乡的灵秀审美。
而甄韶的儿媳妇李氏,在黛玉含笑之中,给着黛玉介绍着甄家的几位年轻姑娘和太太。
当介绍到甄兰与甄溪两人之时。
甄兰秀发之上的红绫恍若红芙蓉,瓜子脸上笑意娇憨烂漫,轻声说道:“我比林妹妹大上几岁,就托大唤上一声林妹妹吧。”
“兰姐姐。”黛玉看向甄兰,轻唤了一声。
到了甄溪,两人又是叙起了年齿。
“林姐姐比我正好大一天呢。”甄溪眸似秋波,看向气质温婉的少女,许是黛玉身上的安静气质让甄溪多了几分亲近,如黄莺出谷的声音,因为惊喜出言,带着几分娇俏和柔糯。
一帮珠辉玉丽的妇人笑意盈盈地看向三个青春靓丽、芳姿秀美的女孩子。
而当介绍到甄宝玉之时,却见甄宝玉已经看直了眼,一张如满月的脸蛋儿现出茫然失神之色。
“这是宝玉。”甄老太君轻笑说道。
甄宝玉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黛玉,忽而开口道:“三妹妹,这个妹妹,我好像见过?”
黛玉:“???”
不是,这话怎么那般耳熟?
罥烟眉之下的星眸,流光微微,闪过一抹狐疑,倒映着那张类似宝二哥的面孔,黛玉心头最深处涌起一股荒诞不经的感觉。
这许是一句登徒子的轻薄之语?
这……回去得问问珩大哥才是。
看着两人叙话,甄老太君笑了笑,说道:“我这个孽根祸胎,小孩性子,你别和他一般见识。”
因为甄应嘉与甘氏生了甄晴、甄雪两姐妹之后,许久未曾有所男丁,等三十出头才得了甄宝玉,自然为甄应嘉夫妇珍爱异常,同时甄老太君也疼爱这个小孙子。
黛玉转过雪腻白皙的俏脸,芳心深处忽而生出一丝好笑,粲然星眸促狭地看了一眼那甄宝玉,娇俏说道:“说来,不知这位甄家哥哥,身上可有玉没有?”
此言一出,一旁侍奉而立的鸳鸯、袭人脸上都现出古怪的神色,尤其是袭人,脸上的神色尤为古怪。
林姑娘这话,究竟几个意思?
甄老太君倒是不以为意,笑道:“玉儿可是说你们家那个宝玉落草之时口里的玉石?那是大福气的人才有的东西,必然是个稀罕物,哪能人人都有?”
黛玉此刻听着两人说话,心头更为古怪,或者说,当年初上京城,因为宝玉怒砸通灵宝玉,而在黛玉幼小的心灵之中留下贯穿整个童年的阴影,在这一刻恍若蔽日之浮云,随风散去,无喜无悲。
当年,也不过是小孩子的玩闹话。
而这只是席间叙话的一个小小插曲,李氏又给黛玉介绍着其他几位年轻奶奶,黛玉一一见过,权当见礼。
甄老太君目光关切地看向眉眼弯弯的少女,轻声说道:“玉儿,你娘在的时候,还来金陵看过我,不想这么多年,你也长成大姑娘了。”
黛玉面上现出几许悲伤。
甄老太君轻笑了下,说道:“好了,不说这些了,这次来金陵,在这里多转转,让你晴姐姐领着你四下走走,金陵还有不少名胜古迹,当四下好好走走才是。”
黛玉点了点头,轻声说道:“也不好总是劳烦王妃。”
她见那位楚王妃一到宁国府上,都是和珩大哥议着江南的兵事,她也不好胡乱打扰。
甄老太君笑道:“什么麻烦不麻烦,在这儿就只当自家人而已,当年你娘来这边儿时,老身也是当着亲生女儿看待的。”
黛玉只能低声应着。
就在众人叙话之时,忽而,外间一个嬷嬷进入而来,道:“老太太,大老爷和珩大爷来了。”
说话之间,伴随着一阵繁乱的脚步声,贾珩与甄应嘉、甄晴两人,一同进入福萱堂。
甄老太君在丫鬟的搀扶下,撑起身子,目光首先落在那少年身上,苍老面容现出慈祥笑意,问道:“珩哥儿,过来了?”
贾珩朝甄老太君行了下礼,然后看向黛玉,点了点头,却是碰到一双大胆的探寻目光,那柳叶细眉、狭长清眸,如玫瑰花的唇瓣,几乎让贾珩差点儿以为是甄晴。
嗯,不是磨盘。
旋即落座下来。
相比上一次女卷还在屏风之后避讳着,这次明显是当作通家之好,都没有怎么避着,当然也是贾珩现在的身份,加上已经成过亲所致,给人的感觉就是长辈。
甄老太君又是亲自给着贾珩介绍着府中的一众女卷以及甄宝玉,以示亲近。
贾珩都向着女卷点头示意,恪守礼数,并不多看。
“这是兰兰。”甄老太君轻笑说道。
“珩大哥。”甄兰轻笑唤了一声,落落大方,只是那双初现妩媚的凌冽眸子,打量着对面的少年。
看着年龄比她是大不了一二岁。
而后是甄溪,明眸善睐的少女梳着空气刘海儿,目光柔润盈盈。
甄溪对上那双清冽沉静的目光,就有些羞怯,微微垂下眼睫,轻声唤道:“珩大哥。”
贾珩点了点头,也不多言。
甄老太君当先开口,致歉说道:“珩哥儿,先前的事儿,因为宝玉他四叔太过鲁莽,给你添了不少麻烦,老身这厢给你赔不是了。”
迎着一众目光注视,贾珩看向甄老君,道:“老太君,先前之事,的确引起一些波折,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甄老太君闻言,面色微变,叹了一口气,道:“说来,都怪宝玉他四叔擅作主张,老身已经骂过他了,珩哥儿,他虽然一大把年纪,但却未必有小孩子懂事,你别跟他一般见识才是。”
贾珩一时默然,却并未再接话。
这等背后捅刀子的行为,说不好听一点儿是“二五仔”,说文雅一些,两面人行为,可谓政治品行极为卑劣,他今天来甄家已经是念在磨盘……嗯,甄贾两家的一些故交上。
甄老太君见此,情知少年心头对自家四子已经存了恶感,情知非一日可消除,连忙说道:“珩哥儿,江南大营这边儿正在整饬,也不知是什么章程?”
贾珩道:“现在两江总督衙门已经接管了整军一事,我现在正忙于江北事务,还抽不开身,等过段时日再问问江南大营的情况。”
甄老太君闻言,也不好再继续多说,徒惹反感,想了想,笑岔开话题说道:“子玉,等过几天,就是中秋节了,你有什么打算没有?”
贾珩道:“在府里陪着金陵这边儿的族人,也是头一次来金陵,需得和这边儿的族人祭拜一下宁荣两公,再聚一聚。”
因为宁荣两公的灵柩都安葬在金陵祖地,甚至还有祭田供奉,他先前忙着扬州之事倒也不说,这次停留的久了,怎么也要祭拜一番。
甄老太君闻言,感慨道:“是该去祭拜一番宁荣两公,为小时候也是听着两位国公扶保汉廷的故事长大的,如今宁荣两公真正算是后继有人了。”
心道,这人家都搬出了祭祖一说,那么她甄家是不好邀请了。
这时,甄晴想了想,轻声说道:“珩兄弟,晚上看有没有空,三叔他组织个什么诗会,珩兄弟可以凑凑热闹,军国大事虽然重要,但也不能一味忙于公务不是?”
贾珩沉吟片刻,轻声道:“看那天还有没有事儿,如是不忙的话,会过来看看。”
甄晴看了一眼那少年,此刻得了贾珩答,在府中一应女卷跟前儿,愈发得了面子,芳心深处涌起一股甜蜜。
甄老太君心明眼亮,见此,连忙笑着说道:“正好林丫头、歆歆也过去,好好玩玩。”
甘氏笑道:“是这么个理儿,祭祖是正典,提前办了才好,抽空过来看看也没什么的。”
甄老太君也笑道:“这样也好。”
与甄老太君叙着话,不知不觉,就到了近晌时分。
甄宝玉的三叔甄轩也回返过来,见着贾珩,面上现出热情洋溢的笑容,说道:“子玉,你那本三国话本,我平时翻阅了好多遍,你是怎么写出那般精彩的计谋的。”
贾珩看向甄轩,也不知是真的喜欢那本三国话本,还是借机恭维自己,只得说道:“四老爷过誉了,游戏之作,当不得方家一哂。”
“想来多半是信手拈来,不愧是我大汉朝最年轻的武勋,文韬武略,过于常人。”甄轩笑着相邀道:“等会儿可得多喝两杯才是,好多地方,我读的时候不少困惑。”
甄老太君也轻笑说道:“你们爷们在一块儿好好聚聚。”
贾珩点了点头,然后,随着甄应嘉一同前往前厅,与甄应嘉、甄轩用罢午饭,在甄家坐了一会儿,将水歆留在甄家。
之后,也没有多留,返回金陵宁国府。
至于在甄家,倦鸟暮归林,浮云晴坐山,虽然刺激,但因为刚来没几次,众人都瞩目着他的一举一动,实在风险太大,说实话,贾珩还担心被甄晴……仙人跳。
……
……
在贾珩拜访甄家之后,金陵的局势再次渐渐平稳下来,两江总督衙门则开始了“轰轰烈烈”的大整军,而时光匆匆而逝,不知不觉就到了中秋佳节的前一天。
贾珩唤来了宁国府一脉的贾攸,领着贾家族人前往宁荣二公的祖陵亲自祭拜,过了晌儿,带着浩浩荡荡的族人在宁国府用罢午饭,刚刚返回后宅,就遇到了陈潇。
“潇潇,有事儿?”贾珩诧异问道。
陈潇将手中的笺纸递将过去,说道:“扬州那边儿运库亏空的审讯,有了新进展。”
说着,就将经过叙说一番。
贾珩面色微沉,问道:“程家的人竟然招了。”
陈潇道:“锦衣府拿住了程培礼儿子的一房外室,程培礼儿子为了保住骨血,抖落出了盐运库亏空一桉,现在刘积贤正在派人查察。”
贾珩面色沉静如渊,道:“今天,我连夜过去与齐昆商议,整理口供,明日对刘盛藻即行抓捕,揭开运库亏空一桉。”
陈潇点了点头,旋即,清眸之中,目光隐约有着几许古怪:“汪寿祺还送了花魁大赛的请柬,请你参加、评审。”
一到中秋,不仅是金陵,就连扬州也有各种各样的诗会活动,而花魁大赛自是扬州盐商捣鼓出来的玩意,虽无诗词风雅,但更多是扬州数十家青楼头牌的才艺展示,根据什么花篮进行衡量,同时邀请一些士绅名流过去观赏、品鉴。
而贾珩作为军机大臣,又是扬州当地的最高军事主官,自然在受邀之列,而刘盛藻同样也在被邀之列。
其实,因为今年,八大盐商被扫灭了两家,还有两家还在锦衣府百户所中的凶吉莫测,扬州盐商打算邀请贾珩,试探试探口风。
过了好多天了,是就此结桉,还是怎么着,您老给句准话?
贾珩默然片刻,沉声说道:“那明天去看看,这应该是汪寿祺的最后一次试探,随着时间拖的越久,这些人已经开始惊疑了起来。”
既然如此,金陵甄家的诗会,赶不上就不去了,什么抄诗,技惊四座,在大人物面前装逼,他兴趣本身也不大,因为……他就是大人物!
陈潇想了想,轻声说道:“刘盛藻明天说不得也会出席,要不在花魁大赛上拿下此獠?也好杀鸡儆猴,让扬州盐商分化更快。”
贾珩转眸看向眉眼清丽的少女,目带赞赏,笑道:“潇潇,这倒是个好主意。”
扬州,浣花楼
正是傍晚时分,华灯初上,灯笼随风摇曳。
二楼之上,阵阵鸟鸟琴音随着风雨飘荡而来,阵阵凉风吹进室内,让脂粉香气逸散的厢房,空气清新几许。
顾若清坐在轩窗之前,弹着琴曲。
老鸨丽娘笑道:“我的姑奶奶呀,就当是帮我这个忙好不好,刘大人送了不少银子,只为见你一面。”
顾若清秀眉微蹙,轻声说道:“妈妈,那刘大人,我真不想见他了。”
这几天,没少被刘盛藻骚扰。
“那也不用回金陵呀,怎么要将这个花魁大赛参加了,我们浣花楼今年就推出你和南菱,你要走了,我可怎么办。”老鸨丽娘低声说道。
“妈妈,南菱的舞曲,在这扬州也能排在一手之数了,让她”顾若清说着,看向不远处的南菱。
南菱连忙将脑袋摇的给拨浪鼓,说道:“顾姐姐,我不行的,我对这些没有经历过,如是给楼里搞砸了,就不好了。”
丽娘劝道:“我的顾姑娘,我的姑奶奶,就再忍这两天,参加了这一出不就好了,前面几张不是已经参加了,南菱再说她的身契也在她自己身上,是那位永宁伯预定的人,人家不发话,我哪敢再让她抛头露面啊。”
虽说贾珩没有收下南菱,但因为交代浣花楼不得为难,反而让丽娘会错了意,或者说拿捏不住贾珩的心思。
当然,原本就被盐商赎了身契,丽娘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任由着南菱陪着顾若清在楼里盘桓,平常抚琴弄曲,并不接客。
顾若清蹙眉唤道:“妈妈……”
见顾若清仍在犹疑,丽娘苦苦劝道:“顾姑娘当初也是答应过夫人的,这般回金陵,夫人还以为是我慢待了姑娘,我这张老脸也没地方搁不是?”
提及夫人,也就是浣花楼的老板,顾若清玉容明显有些迟疑,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既是如此,那就等过了中秋节,再回金陵吧。”
她本意是想去寻师妹,问问师父这些年的情况,眼下看来是不成了。
丽娘闻言,顿时眉开眼笑,说道:“若清姑娘放心,再怎么也不会让那位刘大人再骚扰着姑娘,后面还有夫人撑腰呢。”
而就在老鸨丽娘劝着顾若清之时,嬷嬷说道:“夫人来了。”
第七百四十一章 陈潇:哪天被两个妖妃榨干,她都不稀奇……
陈潇:哪天被两个妖妃榨干,她都不稀奇.....
浣花楼
顾若清正与老鸨丽娘循声而去,只见随着一阵轻盈而有韵律的脚步声从木梯上传来,而后楼梯口出现一个穿淡黄色长裙,云髻巍峨,梳云掠月,周身垂挂着精美首饰的美艳妇人,在丫鬟、嬷嬷的陪同下,众星拱月一般上得二楼。
美妇年岁三十许,气质雍容华艳,葱郁鬓发之间别着一根金钗步摇,脸蛋儿雪肤玉颜,红润如霞,几如牡丹花蕊一般娇媚,而白玉秀颈之下,如雪肌肤之下犹似裂衣而出的中秋满月。
此刻,弯弯秀眉之下,一双盈盈如水的美眸看向顾若清。
其人是安南侯的女儿,闺名唤作叶暖,因其夫因病早逝,故而回到娘家,开始经营着安南侯府在金陵城中的生意。
顾若清盈盈一礼,柔声道:“见过夫人。”
叶暖打量着顾若清,珠圆玉润的声音倒是有些轻轻柔柔,问道:“听丽娘说,你要回金陵去?”
顾若清冷玉容上现出一抹迟疑,终究叹了一口气道:“扬州这边儿近来地面不靖,人事繁乱,我想着回金陵去。”
其实,扬州近来的局势,不是缇骑四出,就是江北大营兵马调拨,搜索虏寇,当然还有刘盛藻的骚扰。
“若清,如果是刘盛藻的事儿,你不用太担心,我已经派人知会了刘盛藻,他不会再纠缠你了。”叶暖盈盈落座下来,裙裾之上系着的玉带流苏垂落而下,对顾若清柔声说道。
身为安南侯的女儿,出生于金陵城除却藩王以及四王八公等旧族外的顶级武勋豪门,叶暖在扬州城的官商两面都有着面子。
而且此女的确喜欢歌舞、曲艺一类,事实上,也只有这等出身勋贵的女子,有闲情雅致探寻艺术。
顾若清目中忧色敛去,点了点头道:“既是如此,那我参加这次花魁大赛就是了。”
执掌江南大营的叶家,是圣教不遗余力拉拢的对象,她需要和叶家保持一定联系,以图后计。
打量着气质清绝的少女,拉过顾若清的手,叶暖目光带着几分别样的意味,笑意嫣然道:“以若清的才艺,在这次花魁比赛中,定能夺得头名,让我浣花楼的名头传扬江南。”
顾若清被叶暖目光看的不自在,轻声道:“我尽力而为。”
叶暖笑了笑,转而柔声问道:“若清,听说那日虏王刺杀永宁伯,你也在一旁见证了?”顾若清“嗯”了一声,玉面上似仍有心有余悸,轻声道:“我和南菱那天都见到了,歹人闯入待客的轩室,意欲刺杀那位永宁伯,两方厮杀,血腥气充盈室内.....”
叶暖安静听着经过,神色微动,柔声道:“你能和我说说,那永宁伯是如何情形?他之武勇,真有在如今扬州街头巷尾传扬的那般?”经过虏王行刺,再加上马家余孽劫狱,现在扬州都知道贾珩骁勇过人。
顾若清明眸闪过一抹好奇,问道:“夫人怎么问着这个?”
第一反应还当是孀居的妇人,起了别的异样心思,但好像她也没听过这叶家的大小姐在孀居之后,有着什么不检点的桃色逸闻。
这神勇之打探,又是从何而来?
叶暖轻笑了下,道:“我这也是帮人问着,那人对永宁伯有些好奇。”
先前在侯府之时,父亲让自己借助在扬州的探子,帮着打听仔细,尤其是打听贾珩在扬州和江北大营以及上次刺杀时的一些细节。
说着,妩媚流波的美眸看向南菱,问道:“南菱姑娘那天也瞧见了?”
“夫人,那天刀光血影,一片混乱的,我没敢怎么看,但那永宁伯倒是很镇定。”南菱俏声说道,少女眸光亮晶晶的,好似藏着星辰。
叶暖笑了笑,看向那扎着双丫髻的少女,这南菱就是太年幼了一些,道:“我怎么听说,汪寿祺给你赎了身,打算将你送给永宁伯?”南菱目光一下子又是黯然下来,说道:“那位永宁伯不喜,没有留下我。”
叶暖看向顾若清,道:“若清怎么看那永宁伯贾珩?”
顾若清秀眉蹙了蹙,道:“夫人,那永宁伯武艺的确不凡,而且力气奇大,是在战场上厮杀惯了的。”
叶暖点了点头,美眸若有所思,道:“这般一说,还真是将门虎子了。”
综合其他情报来看,的确有勇有谋,而且武力过人。
顾若清目光幽幽,心头似乎涌起一些不好的回忆,道:“只是因不及弱冠而封爵,难免盛气凌人,目中无人。”
在这位白莲圣女眼中,贾珩那天的言行也好,还是后续的表现。
叶暖点了点头,笑道:“但凡有本事的人,总要傲一些,听说明天的花魁大赛,汪寿祺邀请了这位永宁伯,等明天若清帮着我引见上一面,如何?”
因为她父亲的身份终究有些敏感,尤其是在和两江总督衙门已有约定,不能直接上门拜访那位永宁伯,她从中牵线搭桥。
这就是安南侯叶家的生存智慧,面对两江总督沈邡,为了一众老部将,不得不与沈邡合作,另外再另外找人向贾珩示好,以便坐地起价。
但为防止甄铸那样的二五仔行为,被人所看轻,只得让自家女儿出马,掩人耳目。
顾若清想了想,轻声道:“那等那天寻着机会就是,只是我与那永宁伯也不大熟。”
师妹就在那人身边儿,实在不行,到时托师妹帮个忙也好。
就在两人议着贾珩之时,贾珩则是与陈潇还有一众锦衣府卫的扈从下,已然乘快船悄然返回扬州。
此刻,天近子夜时分,一轮昏黄的圆月挂于中天,洒下无数清辉,盐院衙门后堂灯火通明,人影倒映在屏风之上。
齐昆与林如海相对而坐,品茗叙话。
林如海放下茶盅,儒雅面容上见着笑意,道:“阁老,子钰只怕还在路上,等明天再行计议,倒也不迟。”
齐昆道:“无妨,我再等等就是。”
抓捕两淮盐运使刘盛藻,揭开扬州盐运库亏空一案,兹事体大,他刚刚收到此信时,都觉得心头一跳。
虽然想到永宁伯领着旨意,肯定要强势彻查两淮盐运使司亏空,但这般雷厉风行,仍有几分震惊、愕然。
这是要一网打尽,一个不留?
而就在两人枯坐叙话之时,外间一个锦衣府卫进得厅中,拱手道:“林大人,我家都督过来了。”
齐昆与林如海纷纷起得身来,却见从廊檐之下,披星戴月而来的贾珩,身旁还有陈潇以及几个锦衣卫士扈从。
廊檐悬挂的灯笼,随风摇曳着远近交错的光影,映照着身穿黑红蟒服,身形颀长,剑眉朗目的少年武勋。
因为逆着灯笼烛光的照耀,那少年眉锋之下的面容,半明半暗,让原本有些清隽、削刻的面容,多了几分如山渊险壑纵横的沉凝。
此刻,虽然没有“每一次听到你,总是大风起,每一次看到你,却又惊雷起”的既视感,但夤夜而来,却真有几分奔波于急务之中的意境。
齐昆目光灼灼地盯着那少年,唤道:“永宁伯。”
林如海也起得身来,看向那蟒服少年,心头也有几分激动。
经过数月的纠葛,扫清盐务积弊终于迎来了一线曙光!
至此之后,就是彻查盐运库迭年亏空等相关案犯。
贾珩冲两人点了点头,唤道:“齐阁老,林姑父。”
在相迎之下,纷纷落座,锦衣府卫奉上香茗,徐徐后退,按刀而立。
齐昆面色默然片刻,打破沉默,问道:“永宁伯,先前刘镇抚说可即行抓捕,这是怎么回事儿?”
贾珩看向随行而立的刘积贤,说道:“刘积贤,你来向齐阁老详细通报。”
刘积贤拿起一份经历司的公文,借着灯火阅览,沉声道:“阁老,相关人犯为了从轻发落,招供出盐运司亏空一案的相关牵连案犯,扬州八大总商悉数在列,彼等通过寅吃卯粮,赊欠挪用,自崇平元年,累计亏空数千万两之巨,亏空之大,触目惊心,始为开国以来未有,现锦衣府探事、密谍对相关罪证正在其全力搜集,而刘盛藻刘大人已确定涉案其中,为防案犯逃亡、隐匿、毁弃证据,锦衣建议迅速抓捕。”
齐昆听完通报,沉默片刻,这位阁臣目光湛然地看向贾珩,问道:“永宁伯,如是八大盐商悉数涉案,此案当如何审理?”
因为贾珩先前已经拿了圣旨,出示给齐昆,故而主导两淮盐务革旧布新,名正言顺,但扬州八大盐务总商都被一网打尽,在齐昆这等文官而言,也有几分惊讶。
贾珩面色沉寂,声如金石铮铮,道:“最终如何发落,这要看圣上旨意,相关挪用之银,起码要尽数追缴回运库,纵彼等倾家荡产也不能少了一两!再根据相关盐商近些年的所作所为,按罪行轻重定刑。”
齐昆眉头紧皱,思忖着此案对扬州盐务的影响,问道:“永宁伯,那明日如何发动?”“明天是八月十五,扬州盐商邀请了刘盛藻参加花魁大赛的评审,明日,我与齐大人领锦衣府卫拿下刘盛藻,然后齐大人可以当着彼等之面,向本官请求锦衣介入、查察盐务积弊,其他盐商可暂行不予抓捕,只是在府中监视,限制出入。”贾珩沉声道。
齐昆沉吟片刻,说道:“此法也好。”
一下子全部抓捕相关罪犯,说不得会造成
江南之地人心惶惶,不利朝廷稳定大局,且又到了一年一度的收纳秋粮之期。
而只抓刘盛藻一人,等相关案子查出实据之后,再处置相关盐商,更能堵住悠悠之口。齐昆转而再次问道:“不知永宁伯对盐务来日整饬,如何厘画经纬?”
贾珩笑了笑,说道:“齐阁老稍安勿躁,等盐运司结余亏空追缴而来,再议此事不急。”
齐昆闻言,心头却也有所明悟,复开中之法几是不可能了。
这几天,其实他也在思索开中之法,的确有着致命缺陷,只是盐务究竟怎么改,也不知这贾珩是什么主张。
“如今盐务亏空一案发案,势必对盐业产销,百姓日常食盐有所冲击,永宁伯还当于盐务早作打算才是。”齐昆提醒了一句说道。
林如海笑了笑道:“盐法新务,不是三言两语可定,等盐运司贪腐之案查清之后,再行绸缪,都为时不晚。”
齐昆点了点头也没有再说其他。
待齐昆离去,后堂一时剩下贾珩与林如海,两人叙着话。
林如海关切问道:“子钰,前天去了甄家?甄家怎么说?”
贾珩道:“甄家老太君说了不少好话,但江南大营已经在两江总督衙门率领下即行整饬兵务,据说招募了不少兵丁,将原镇海卫改为镇海军,以甄铸为检校水军节度副使,操演水师,重布江防,严查沿海,严防女真女干细刺探。”现在,两江总督衙门已和安南侯先行整饬水师两卫,修整舟船,准备强化江防,而此刻的整军使就是甄铸。
嗯,甄铸终于圆梦水师营节度副使,解决正三品待遇,可以独领一军,大展鸿图。
贾珩听到此信后,抱着过来赔罪的甄晴连续颠了十几下,引起双手缠搂着贾珩的磨盘好一阵嗔怪,如下了猫崽的母猫一样,轻轻咬了贾珩的脖颈一口。
至于甄韶,则是向两江总督府告了假,按着甄老太君的嘱托,并未接受两江总督衙门关于镇海军节度使的任命。
林如海皱了皱眉,声音冷了几分,道:“甄家的确有些过分了。”
这等政治上背信弃义的行为,历来为官场所不齿,而且也坏了,或者说截胡了贾珩的布置。
贾珩道:“姑父,甄家如此作为其势不能长久。”
与甄家保持距离,但也不一定要脱钩,而且磨盘前两天也好好伺候了他几回。
林如海想了想,提醒说道:“子钰,天子当年在潜邸之时,就不怎么喜甄家仗着上皇宠信,在江南之地横行无忌,曾经上疏请求彻查体仁院,但没有被上皇注视。”
贾珩问道:“还有此事?”
林如海沉声道:“天子当年在潜邸之时,已看出我大汉内忧外患,外强中干,想做不少事,但都没有做成。”
贾珩感慨道:“圣上继位之后,是不容易。”
林如海铺垫了一会儿,终于隐晦规劝道:“子钰似乎与甄家过从甚密,当然甄家两家原是世交,一下子也不好切割,不过如能借整军一事疏远,也是一个机会。”
官场之上,没有旗帜鲜明的反对就叫切割,疏远就已是某种程度的切割。
贾珩整容敛色道:“姑父,我会留意的。”
他本来就是利用甄家,他所希图的是,等着他亲自抄甄家,甄家还要谢谢他,磨盘更不会怨他。
嗯,好话说尽,坏事做绝。
林如海表达完规劝之意,点到为止,因为有教一位军机重臣做事之嫌,轻声问道:“江北大营怎么样?军械兵饷可曾齐备?”
贾珩道:“今江北大营兵丁已经补额齐全,相关贪墨兵饷的将校,补出近百万两财货,从河南来的一万步军和淮安府的河标营,也相继归入江北募训,南京户部方面,紧急出筹措了一波兵饷,以之招募兵丁,应能实额兵丁,江北大营三万兵丁,不日就可齐备。”
他打算试行扬州与河南的异地服役之制,一年一次调动,然后通过其他办法安抚军心。异地服役有个问题,兵有思乡之心,而官僚体制欺上瞒下,激起兵变。
比如庞勋的桂林之乱,以几百戍卒从桂林打到徐州,直接切断江淮,推掉了唐王朝覆灭的第一块儿多米诺骨牌,而后酝酿了王仙芝、黄巢之乱。
不过扬州可不像桂林那般艰苦,只怕河南兵丁要不了多久就在秦淮风月中五迷三道。至于南京户部,自从他说了那番以利动之言后,南京户部的谭节比谁都勤快,第二天还有些装模做样,扭扭捏捏,等到第三天就筹措齐备了银两。
林如海点了点头道:“这些军务,子钰最为拿手,我就不说了。”
待与林如海叙完话,贾珩与陈潇返回所居庭院,身形窈窕明丽的少女,将一双清澈明眸投向那少年,低声道:“盐库亏空能追缴回不少银子罢,来年用兵的银子都有了。”
“等有了银子之后,就可重建海师,等北征之时,也能策应大军。”贾珩面色微顿道。
陈潇问道:“以如今之国力,真的能收复辽东旧地?”
眼前少年虽然在男女之事上有些胡闹,但在这等军国之事,见识不凡。
贾珩摇了摇头,目光似穿过静谧的月色,投落在北方的茫茫草原之上,轻声道:“如平灭辽东,就算一切顺利,至少也需用五年之功,或许时间长一些,十年也是有的。”
陈潇目光也看向天上渐渐西沉的明月,喃喃道:“五年和十年,这么久吗?”
如果他真的能收复辽东故地,那时,威望隆著,以那位的猜忌之心,肯定不会容他那时他挟大胜之威,夺回皇位,天下也能忽略他的出身的不光彩之处。
贾珩转眸看向那清绝玉容上现出思忖之色的少女,唤了一声道:“潇潇。”
不知何时,他觉得与这位周王之女也成了他的帮手,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许是那一次.....尝汤?毕竟十滴血,血浓于水了都。
陈潇收回纷乱的神思,清眸倒映着少年清奇的玉容,蹙眉道:“喊我做什么?”
贾珩伸了伸手,轻轻拍了拍陈潇的肩头,温声道:“等这边儿事定了,咱们四处走走,你这段时间都憔悴了不少。”
有时候觉得眼前少女为了仇恨而活,连个亲人也没有,倒也挺可怜的。
陈潇:“....”
这人,又撩拨她是吧?
终究现场怪了许多次,对贾珩的一些“伎俩”也有了几分了解。
只是对上那一双温煦的眸子,那目光深处的真诚毫无伪饰,心头竟也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暖流,只是玉容如霜,冷眸瞥了一眼那少年,幽声道:“陪你的林妹妹还有晴儿、雪儿去四下走走吧。”
在金陵几天,除了咩咩,就是和两个妖妃胡闹,哪天被两个妖妃榨干,她都不稀奇。......
而就在贾珩与陈潇叙话之时,在崇明沙入海口通往通州港的遥远海岸线上,海上风浪平静,唯有星子稀疏的天穹之上,一轮明月高悬,一艘吃水甚深的海船,桅杆高高挂起的船帆,随着海风鼓荡而起,舟船破水传来的“哗啦啦”声响,传至遥远之处。
船首之上,赫然站着数道人影,后金豫亲王多铎一身戎装,腰间按着一把宝剑,目视远方,有些苍白的脸色,阴沉似铁。
身旁赫然是金沙帮的大当家严青,四海帮的大当家秦洞,怒蛟帮的大当家上官锐,不过都是穿着女真的制式盔甲,正白旗的一牛录三百人,则在周围与几家海寇势力混合站着,一时间还真分不出。
经过多铎的一番斡旋和施压,金沙帮、四海帮、怒蛟帮这些活跃在南洋海贸之间的海寇,有不少因利而聚集而来,大约七八千人,乘着三十多条船,向着通州港逼近。
多铎目光眺望着远处,冷声道:“诸位,本王方才说如何,这崇明所的水师兵丁全无防备,烽堠更是并无示警,足见沿海诸卫,玩忽怠慢,战力不堪一击,等我等歼灭了通州港的镇海卫,就能直逼金陵。”
当然,在场之人知道这纯属扯淡,单凭他们七八千人,怎么可能打下陈汉的南都,但只要在沿海城池抢掠一番,这收获也不小了。这时,上官瑞面色凝重,翁声翁气道:“豫王爷,这通州港水师可有不少,至少得有一万多人。”
“上官帮主多虑了,通州港的镇海卫,近些年兵丁久疏战阵,都是一些老弱。”多铎身旁的邓飚开口说道。
葫芦庙的小沙弥道:“只怕这往金陵都是一马平川,一举攻下陈汉旧都,定鼎南国,指日可待。”
四海帮大当家秦洞道:“江北大营还有一支兵马,再说金陵也有不少步卒,周围不少府卫,单凭我们这些人,根本不可能。”
如果不是因为被东虏亲王的海贸利益驱动,而且还仅仅是他们假冒女真,这趟浑水还真不好趟。
多铎冷声说道:“江北大营同样不足为虑,水师更是几近于无,再说我等就算攻不下江北大营,这沿岸县城,皆为富庶繁华之地,也不虚此行了。”
在场众海寇闻言,心头都是涌起一阵火热。
反正等到与官军打硬仗的女真人,他们在旁边只是站脚助威,这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第七百四十二章 甄兰:妹妹,你看那永宁伯来了……
甄兰:妹妹,你看那永宁伯来了.....
翌日,扬州
一年一度的花魁大赛在扬州的瘦西湖,熙春台前搭就的一方楼台举行,浣花楼、环翠阁、采春楼、鸾鸣阁、碧海院、紫竹轩等经过初赛的八家青楼花魁,则在熙春台之后两旁搭就的帷幔芦蓬等候。
除却扬州盐商等东道主外,还有扬州地方官员共观盛会,如知府袁继冲、学道孟冬、两淮都转运使刘盛藻。
扬州府下辖通州知州萧志文,江都县知县万春城,宝应县知县庄谦以及扬州府治中、通判等属官齐聚。
此外还有水裕,这位原江北大营的检校节度副使,因为河南方面的军将全部接管了江北大营的整训事务,此刻无事一身轻的水裕,也应了汪寿祺的相邀,来此散心。
按扬州知府衙门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消息人士说法,在永宁伯、军机大臣、锦衣都督贾珩,掀起的整饬江北大营,裁汰老弱之兵的风波中......水裕已经过关,并且列席了数次江北大营的整军议事,在总结陈词中,提到军机大臣贾珩对江北大营的整饬是坚定的、有力的、及时的。
水裕端起手中的茶盅,抿了一口,目光晦暗不明。
此刻,仍觉肉疼无比,一下子上交了四十万两银子,在扬州还有金陵的产业,账面上现银几乎被抽调一空,而且还只是初步上交了一部分,后续还要分年补齐。
江北大营的整饬,以“彻查贪腐、严明军纪”为指导方针,在贾珩提出检举可减轻罪罚的“议罪银”下,几乎是互相检举揭发,掀起一场从上到下的反贪风暴,上至卫指挥使、下至百户官,全部被新成立的军法司审查、讯问。
扬州江北大营称追缴七成贪墨为“议罪银”,不过,贾珩十分反感这个说法,容易让人想起和珅。
汪寿祺正与一旁的萧宏生叙话,这位面容慈祥,素来以和为贵的老者,脸色明显就有些差。
这几天,随着鲍祖辉、黄诚仍在锦衣府百户所羁押当中,这些盐商早已是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本来对这次花魁大赛有着就此取销之意,但汪寿祺提议说如期举行,顺便再行试探一番贾珩。
刘盛藻此刻同样心不在焉,对先期暖场的环翠阁的单人舞蹈,根本没有多少心思关注。
因为其子刘昌道这几天下落不明,而其母刘盛藻的元配杨氏发起了河东狮吼。
如果一开始刘家人还以为是刘昌道又跑到哪里玩耍,但几天过去,却没有小厮过来禀告,自然让这位两淮都转运使心情烦躁。
再加上程马两家之人落在锦衣府手中,可谓流年不利,诸事不顺。
刘盛藻本来想去寻顾若清解解闷儿,却不想又被安南侯之女叶暖出言警告。
随着时间流逝,刘盛藻已隐隐察觉出一股不妙,或者说山雨欲来之势。
这时,袁继冲转眸看向刘盛藻,笑了笑道:“刘大人气色怎么这般差,可是昨日没有睡好?”
刘盛藻面色阴沉,说道:“犬子这几天也没有下落,不知去了何处。”
袁继冲微胖小脸挤成绿豆的小眼闪过一抹思忖,说道:“刘大人,令郎之事,下官已经派出扬州府三班衙役正在寻找,莫非是去了金陵,没有知会?”
刘盛藻沉吟道:“也有可能,昌道太过贪玩,等这次回来,非要好好禁足半年才是。”
说到最后,声音已有几分严厉,这些年这个不成器的,给他惹了多少麻烦。
袁继冲笑了笑,说道:“年轻人总是贪玩一些,令郎孝敬懂事,刘大人也不要太过求全责备了。”
当初他帮着刘昌道平了一些事,虽说他都是让手下一个通判去操办,但其实也有后患。
几位盐商落马也不知有没有将他与人方便供出来,按说也不怎么相关才是,他可是没有收着他们的银子,一切都是他一房妾室的弟弟打着他的旗号,自行其是。
随着扬州盐商被削掉一半,江北大营的贪官纷纷落马,嗅觉敏锐的袁继冲,也隐隐意识到一些不妙。
刘盛藻问着身后一排的汪寿祺,说道:“汪老爷,今天怎么不见那位永宁伯?”
此言一出,其他几位盐商还有几位扬州府的官吏,都不约而同地看向汪寿祺。
汪寿祺强自笑了笑,道:“已经下了请柬,永宁伯说会过来看看。”
可以说,此届扬州花魁大赛的一众评审都是各怀心事,浑然不见往年的意气风发与谈笑风生。
而客居扬州的名士,闫醒、解鹤两人则是
一如既往的笑吟吟地边喝酒,边点评扬州参赛的青楼。
闫醒看向那翩翩起舞的少女,笑了笑道:“环翠阁多是青春妙龄,杨柳细腰的少女,舞蹈倒可勉强一观,但终究不过是一些庸脂俗粉。”
“浣花楼请来了江南的名妓顾若清,想来合闫兄的胃口。”解鹤端起酒盅,轻抿了一口酒,轻笑道。
“文斋兄是说顾若清?”闫醒笑了笑,目光闪了闪,年近三十岁的俊朗面容上,见着几许神往之色。
解鹤笑道:“此女琴棋书画,舞艺皆为江南一绝,在下有幸在定居杭州的林泉先生宴会上,见过此女在席间献舞,方知曹子建之言不虚,婉如惊鸿,翩若游龙,况且其谈吐清雅,实为集南省之灵韵。”
闫醒笑了笑,说道:“解兄这般一说,等会儿,我还真想要见见了。”
而在另外一边儿,看台西南之侧的重檐亭。湖石乱叠,佳木环绕的一座凉亭旁,甄兰领着其妹甄溪,女扮男装,在几个甄家护卫的暗中保护下,垫着脚,视线穿过人山人海,向着不远处的楼台眺望。
“姐姐,咱们这般随着大姐偷跑来,三叔那边儿知道只怕该发火了。"甄溪柔声道。
甄兰着一袭年轻公子的锦袍斓衫,这位眉眼气韵妩媚凌厉肖似甄晴的少女,正处及笄之龄,偶尔还会现出属于这个年龄的娇憨烂漫。
甄兰闻言,眉眼弯弯如月牙,樱颗轻绽,轻笑道:“年年诗会有什么看头儿,再说,你才多大,再等二年都不急,咱们不如看看这些花魁大赛,再说下午之时再回去就是了,有大姐在,爹爹那边儿不会说什么的。”
原来昨晚,两姐妹乘着船与甄晴一同来到了扬州,打算瞧瞧扬州花魁大赛的西洋镜。
至于甄晴,则是来扬州办事,并未与贾珩提前叙说,打算给贾珩一个惊喜。
许是黏在一起久了,甄晴真有几分热恋期的意味.....闭上眼睛都是和贾珩抵死纠缠的画面,脑海里都是贾珩很用力亲吻投入的样子。
然而,贾珩爱就了一个字:“哦。”
甄溪心头微羞,旋即,柔婉眉眼之间见着好奇,张望着远处摩肩接踵的人海,说道:“这些人好多啊,比去年在园子里赴会的人都多,还有那边儿,怎么穿.....””
韶颜稚齿的少女说着,就有些害羞,伸出纤纤小手挡住了明眸,但却在指缝里看着那看台。
分明是在闷热的天气中,环翠阁的三个女子穿着轻纱薄裙,雪白的藕臂,以及玉足上一串用红绳系着的铜铃,随着轻歌曼舞,足踝上的铃铛轻轻摇晃,白的晃眼。
这采莲之女、吴娃越艳的清凉打扮,哪怕是在风气开明的淮扬、江南之地,都有几许罕见,故而引起看台下一众看客的叫好声。
不说其他,光是这些就不虚此行。
就在这时,甄溪耳畔听到骂着:“有伤风化有伤风化”。
甄溪不由转眸好奇地看过去,只见是一个头发灰白,背着手的老者,正要说两句,却见老者目光发直,垫着脚,伸长了脖子,眼珠子地几乎是挪不开一样。
甄溪那张粉腻的脸颊顿时浮起红晕,暗道,这人真是老不羞。
“扬州这边儿的花魁大赛,与咱们金陵那些还不同,金陵是诗词风流,这里虽也有诗词唱和,但多是曲乐舞蹈,所谓阳春白雪与下里巴人是也。”相比甄溪的少见多怪,羞怯扭捏,甄兰明显落落大方,笑了笑,解释说道。
金陵的中秋诗会更像是高端名媛、公子的相亲局。
当然,也会请着扬州、江南的青楼花魁过来表演曲艺,但不会坏了年轻公子以及名媛千金吟诗作赋的乐趣。
哪怕是文士,也是江南官宦士绅之家的子弟,借诗会来扬名,比如所谓的金陵六骏,家世最差的也是中小地主。
至于眼前扬州的花魁大赛,更像是虎鱼的直播年会,或者某博年度盛典,然后一些看胸看大腿,听曲子的中年商人捧场,如果看对了眼,一掷千金,直入主题。
而见惯了文雅盛事的甄兰,这次陪着甄晴出来透口气,带上妹妹甄溪出来就开开眼。
周围几个同样换了男装的丫鬟,则是环护着兰溪两姐妹,防止别人冲撞了两位千金小姐,周围的楚王府护卫也暗中相护。
甄溪拧起秀丽的眉头,糯软道:“那也不能这般穿着才是呀。”
甄兰笑着拉过甄溪的手,打趣道:“妹妹就看着是了,多开开眼。”
随着环翠阁的暖场节目,花魁大赛正要开始。
然而,就在这时,忽而见着围得人山人海的西北方向出现骚动,众人都循着动静看去,就连正在舞蹈的环翠阁的女子,一时间都无人关注。
远处,只见大批锦衣缇骑,沿着一条供扬州盐商以及官员先走的地毯,在两旁持刀护卫。
着飞鱼服的府卫护着一个蟒服少年,沿着铺就的地毯快步而来。
甄兰秀眉之下,凝睇而望,看向那在红毯
之上快步而来的少年,边指边道:“妹妹,你看那永宁伯来了。”
甄溪粉腻俏脸之上见着疑惑,问道:“是珩大哥,他怎么来这般晚?”
甄兰轻哼一声,嘴角噙起一丝玩味,道:“妹妹,这等身份尊贵的往往是最后到的,你这些年难道没发现?”
她在家里就发现了,这永宁伯别的都好,就是喜欢装腔作势,明明看着脸嫩的不行,却和老太太还有大伯一副同龄说话的样子。
甄溪:“???”
转过一张粉腻小脸,怔怔看向甄兰,目中异彩涟涟,一副姐姐你懂的真多的模样。
甄兰凝起狭长清亮的凤眸,娇俏道:“这永宁伯排场还真大听说他在扬州被刺杀时候,因为带了两三个亲卫,这是痛定思痛了。”
相比在福萱堂之时不怎么说话的乖乖女,此女心思机敏不在甄晴之下。
“那等会儿要不要去打个招呼?”甄溪问道。因为甄老太君叮嘱着甄家人对贾珩要当自家人一样,不许生分,甄溪显然听了进去。甄兰笑了笑道:“等会儿再看看倒也不迟。”而此刻,在远处搭就的竹质阁楼之上,叶暖则在一众莺莺燕燕的陪同下,看向那下方在锦衣府卫簇拥而来的少年。
“南菱,那个就是永宁伯?”叶暖此刻立身在阁楼二层眺望,颦了颦秀眉,问着一旁侍立的粉裙少女。
倒不是什么感兴趣,这位美妇许是从小充男孩子养的太多,对男子并不感兴趣,甚至对男子性冷淡,其夫知道之后,因是安南侯之女,休也不该休,碰又不能碰,只能在外流连烟花柳巷,而后郁郁而终。
南菱目光已是抽不离,看向那蟒服少年,俏丽玉颜上现出怔怔之色,闻听询问,连忙应了一声。
叶暖柔声道:“等会儿,南菱,你去递上拜帖,就说安南侯家的二女儿,想要拜会永宁伯一面。”
南菱连忙应着,只觉与那永宁伯重逢,心跳不觉又是加速几分,少女怀春,倒是无可厚非。
而看台之后的楼阁中,顾若清同样将目光投向那蟒服少年,眉头紧皱,清眸微动。
“师妹到永宁伯这等皇帝亲信身边儿刺探消息,终究有些险着了,那人鹰视狼顾,早晚会发现。”顾若清抿了抿樱唇,心头幽幽叹了一口气。
陈潇的身份,除了师傅白莲圣母警幻,她算是唯二知晓之人。
只是除却报答养育之恩外,她并不想掺和太多上一辈儿的恩恩怨怨,报了仇又能怎么样?死去的人也不能复生。
却说贾珩沿着看台之下铺就的红色地毯而来,立定身形,目光瞥向那坐在搭就的芦蓬看台上的扬州众盐商以及官吏。
汪寿祺众人纷纷离座起身,向着贾珩迎去,只是刚到近前,却被贾珩身旁站着的齐昆惊讶了一下。
汪寿祺目光微凝,笑着恭维道:“齐大人和贾大人前来,文武双曲之星,真是让瘦西湖增色三分啊。”
其他几位盐商以及扬州府的官员,也都纷纷笑着恭维。
嗯,如今扬州八大盐商仅仅剩下四位。贾珩沉静目光扫过在场一众官吏,道:“齐大人,开始罢。”
齐昆点了点头,取出一份公文,沉声道:“刘盛藻,据锦衣府讯问,扬州盐运库连年亏空,系因两淮都转运使司转运司刘盛藻,同知许文纲,运判包善之三人联合彼等挪用,本官奉皇命重整盐务,经与永宁伯相商,带你回锦衣府百户所问话,查证此事。”
刘盛藻闻言,面色微变,道:“运库亏空,何曾有此事?”
而其他扬州一众盐商也是如晴天霹雳,手足冰凉。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盐运库亏空五个字,几乎是压在诸位盐商心头的一块儿巨石。
汪寿祺脸上堆起的笑容,也瞬间凝滞起来,惊声道:“齐阁老,永宁伯,这.....这是怎么回事?”
贾珩道:“汪老爷,这是程、马两家等人招供而来。”
“这是血口喷人!”黄日善头一个开口说道。
江桐沉声道:“这些人必是想拉我们下水,与他们一同下场,贾大人,你可要明察才是!”“贾大人,这是攀诬,扬州盐运库每年向朝廷解送税银,此事盐院的林大人可以作证。”汪寿祺同样急声辩白道。
林如海因为身子骨儿不太好,并没有出席这次花魁大赛,或者说,贾敏在时,自不必说,以黛玉她妈敏敏的性情,只怕林如海多看旁的女人一眼,都会呷起飞醋。
贾珩沉喝道:“赊欠腾挪结余之银,历年至少有百万两,但盐运库中如今却无一两结余,朝廷刚刚传出清查风声,你盐运司就生了一场大火,你当满朝公卿都是三岁小儿吗?”
说着,不等刘盛藻狡辩,冷声道:“来人,将刘大人带走。”
几个锦衣府卫围拢过来,按住了刘盛藻的肩头。
刘盛藻目光微震,嚷嚷道:“姓贾的,你凭什么拿我?”
贾珩道:“凭朝廷的旨意,凭本官是当朝军机,两淮都转运司亏空迭年,账簿前不久又被付之一炬,你刘盛藻如此无法无天,可曾将圣上放在眼里?你子刘昌道、程培礼、黄诚等人,皆众口一词,供认你为主谋,还要狡辩吗?”刘盛藻镇定下来,冷笑一声,说道:“就怕你们不敢查,盐运库存银都被送到......”
“来人,堵了他的嘴。”贾珩沉喝道。
未等刘盛藻说完,刘积贤大步上前,猛地一用力,卸了刘盛藻的下巴,后半截话就留在了嘴里。
贾珩目光扫向面如死灰的扬州盐商,沉声道:“再有推诿旁人,攀诬于上者,锦衣府严惩不贷!”
虽然有一部分银子送到了宫中,但为了皇室体面计,如何能四下传扬?
说完,看向已是六神无主的盐运司属官,道:“连同盐运司的幕僚一并带走!”
刘盛藻身后的一众幕僚还未反应过来,就见锦衣缇骑冲将过来,已经架住了盐运司同知、运判等几个属官。
汪寿祺、江桐、鲍祖辉都是面如土色,战战兢兢,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而扬州府知府袁继冲,一张微胖的脸庞黑如锅底,而江都县、通州知州等人,也多是面色惊惧地看向那蟒服少年。
这一幕也为远处看客瞧见,议论纷纷。
而远处山重檐亭之侧的甄兰,则是将一双狭长的凤眸,紧紧盯着那蟒服少年,目光叠烁,陷入思索。
而远处楼台上眺望的叶暖,则是微微眯起了眼眸,心底不由涌起一股惊讶。
如父亲所言,太上皇彻底荣养之后,扬州盐运库的大案要发了?
见刘盛藻连同盐运司属官员僚皆被拿下,齐昆转头看向贾珩,道:“永宁伯,本官先行讯问刘盛藻盐库亏空一案,先行失陪。”
贾珩道:“齐大人先去,我之后过去。”待齐昆在一众锦衣府将校的陪同下,离了瘦西湖。
贾珩看向已是鸦雀无声的众盐商,对汪寿祺笑了笑道:“汪老爷,本官过来评审扬州花魁大赛,怎么汪老爷不欢迎?”
汪寿祺如梦初醒,看着那面带微笑的贾珩,已是如见鬼魅,脸上挤出一丝笑意,说道:“永宁伯,欢迎,这边儿请。”
不管如何,现在还不能乱,赶紧想个法子才是江南的、京里的都需想想法子,还有这永宁伯只抓刘盛藻,不抓他们,究竟是何用意?随着刘盛藻落网,整个扬州盐库亏空一案,彻底拉开了序幕。
二月总结加求月票
二月一共写了26.4万字,中间请假搞论文一天,二十五号还参加了个省考,考前一天还在宾馆里干了一万多字,考完晚八点之前,到家写了六千多字。
最近真的太忙了,好在省考结束了,就剩论文了,论文依旧问题很大,需要好好弄弄,最近尽量保持更新。
最后新的一月,求大家投一下保底月票。
第七百四十三章 甄铸:不过区区海寇……一击而溃!
扬州,瘦西湖
随着刘盛藻以及盐运司官吏为锦衣府卫带走,扬州知府袁继冲以及扬州府治中、通判等属官,扬州府下辖的地方官长,脸上神情都见着凝重,但这些官僚并没有如周围瘦西湖的观众,议论纷纷,声音嘈杂,而是思忖此事对扬州官场、对自身的影响。
汪寿祺小心翼翼说道:“永宁伯,这刘大人盐运司亏空一案,怎么回事儿?”
此刻,江桐、黄日善、萧宏生都暗暗留意着少年之语。
贾珩笑了笑,看向汪寿祺,问道:“汪老爷难道也涉及案中?”
“这……”汪寿祺心头一惊,连忙陪着笑道:“老朽岂敢?”
贾珩道:“近些年盐法积弊颇深,几至脏腑,庙堂衮衮诸公皆有所知,有些是典制弊病,非一日可解,但扬州盐商如程、马等人,向女真走私不说,还从盐运库中赊欠、挪用税银,与刘盛藻盗官帑为己用,朝廷上下岂能容之?”
汪寿祺面色微顿,唯恐漏一个字,听到最后,心头惴惴不安。
贾珩沉声道:“如今两淮之地,大举纲盐之法,朝廷税银年年流失,汪老爷如是朝堂宰枢,又当如何?幸在,上天有好生之德。”
他提点一句,其实也是给四位总商一个主动坦白的机会,只有发挥他们的主观能动性,才能为朝廷多追缴税银,如果再不识天数,雷霆一落,尽为齑粉!
汪寿祺此刻听着贾珩的话语,后背已经渗出冷汗,而江桐、黄日善两个老者对视一眼,面上都现出天要塌了的感觉。
上天有好生之德,这是做什么?
这是一言不合,朝廷就要大开杀戒?
贾珩也不看一众脸色奇差的汪寿祺等人,转而抬眸欣赏着曲乐舞蹈,因为扬州几位盐商的如坐针毡,一下子竟成了个人的包场。
两淮盐务自专商引岸的包税制之后,就会陷入这种弊端,在前世乾隆年间曝出盐引案,在嘉道之时,两江总督陶澍即行整饬盐务,前世今生,制度的内生性腐朽问题,在发展到一定阶段,不可回避。
甄兰与甄溪在重檐亭所在的位置站着,甄兰凤眸闪了闪,压低了声道:“妹妹,你可知这永宁伯抓了多少人?”
甄溪春山黛眉之下,宛如一泓清泉的明眸眨了眨,好奇问道:“抓了多少?”
“扬州八位盐商,他先前已经抓了四个,如今连两淮盐运使都被拿下了,看来这扬州盐商的好日子不会久了,如是没有扬州盐商,明年多半也没有这花魁大赛了。”甄兰狭长清冽的明眸落在那蟒服少年身上,目光熠熠流波。
事实上,在原时空,随着扬州盐商退出历史舞台,扬州的瘦西湖也渐渐荒弃下来。
甄溪凝了凝秀眉,明眸现出迷茫,柔声道:“姐姐,珩大哥为什么抓盐商呀?”
甄兰轻声说道:“听大姐说,是盐运司亏空了数千万两,这些盐商想来和盐运司的官员有所勾结,前不久,几个盐商因为刺杀的事,不少都被抓入大牢,这几天定是讯问出了结果。”
甄溪思索着其中的缘故,柔声道:“姐姐怎么懂的那般多?这盐务的事儿还知晓?”
甄兰笑了笑,心头也有几分自得,轻声道:“妹妹年岁还小,等大一些也能知道的多了。”
只是片刻之间,素来要强的少女,心思就有几许黯然,她纵是知道的再多又能如何,楚王妃只能有一个,甄家女也只能有一个嫁给皇室,她又能怎么着呢?
甄溪明眸凝起,看向那少年,烟雨朦胧的目光亮晶晶的。
贾珩与众盐商饶有兴致地欣赏着一众扬州青楼花魁的曲乐舞蹈,衣裙翩翩,人随着衣袖翩然而起。
但看着看着,贾珩就有几分索然,这时代的曲艺,虽然多了几分真实感,但不论是舞台效果、声乐效果,还是服装效果,都不如后世。
之后,一众盐商当先为表演节目的环翠阁送着花篮,扬州本地的士绅名流也都追捧着鸾鸣阁,只是因为先前一事,气氛多少有些不高。
而直到半晌午,随着进入赛事的中程,选出四强,先前的肃杀氛围渐渐消散,在场众人都将注意力投向舞台之上,享受着视觉盛宴。
鸾鸣阁的花魁,青瑾姑娘是一个年岁十八九岁的少女,一袭翠羽衣裙,身形丰腴,此刻,立身台上,一曲琵琶演奏而罢,将盈盈如水的柔润目光,投向那面容蟒服少年。
似在等着贾珩献着花篮,但贾珩明显兴趣不大,一个花篮都没有送出。
在这场花魁大赛中,一个花篮大约是一百五十两,这等氪金打榜的游戏,与前世也没什么两样。
就是有没有托,就不知道了。
作为此间权势地位最高的几人之一,贾珩的这种默然态度,显然让一众扬州地方官员和士绅的心又是提将起来。
汪寿祺低声问道:“永宁伯,可是这边儿的曲乐舞蹈不合心意?”
贾珩道:“南国佳人之舞,一舞倾城,扬州之地,真是人杰地灵。”
“花魁大赛在扬州举办了十五年了,这是第十六年,也不知明年老朽还能见到不成。”汪寿祺笑了笑,半是感慨,半是试探说道。
然后,吩咐着小厮去送着花篮。
经过刘盛藻被抓,这位扬州盐务总商的心已经乱了。
陈潇看了一眼那少年,心头倒是有些涌起疑惑。
想了想,看来这人也不是饥不择食,人尽可妻,待到碧海院的曲舞开始,陈潇终究忍不住低声道:“如是一直不打赏,未免让人说嘴吝啬。”
贾珩轻笑了下,说道:“那潇潇你去打赏一个花篮。”
陈潇冷哼一声,瞥了一眼贾珩,她身上哪里有银子?这段时间,使唤着她也没说给她发俸。
待紫竹轩的花魁表演完一曲古筝以后,已是近晌时分,再经过一番曲艺表演之后,终于轮到浣花楼的顾若清出场。
首先从楼台上传来一曲清泠如山泉叮咚,鸟语花香的音乐,这是浣花楼的十二位精通音律的女子,联袂演奏的曲乐,恍若将众人带至空蒙雨亦奇的湘江。
贾珩凝眸看向那三个女子当中领舞的顾若清。
因为编排的舞曲竟也是湘夫人。
贾珩打量了下,难免和咸宁的舞蹈对比,咸宁长腿高腰,舞姿曼妙之中见着几分青涩的魅惑,尤其是最后湘夫人,已经在床榻上玉体横陈,湘水泛滥成灾。
而顾若清则是宛如湘水绿波随风荡漾,起跃旋转之间,有着几分袅娜之态,周身有集韵潇湘楚水的动人神韵。
这般一想,贾珩目光就有几许失神,心头不由闪回过与咸宁相处的点点滴滴。
说来,也有些想那个妖精了,咸宁虽然有时候混乱、胡闹了一些,但那种青春靓丽,清冷外表之下对感情的真挚热烈和义无反顾,当因为鞭长莫及,没了肉欲的影响,反而更让他念念不忘。
这应是最本质、纯粹的感情。
现在扬州方面局势已经平遂,盐务一案很快就会查清积弊,之后盐务革新事宜离不得内务府,晋阳也能过来了,咸宁和元春,甚至湘云、探春也都能过来了。
贾珩如是想道。
顾若清这时跳着舞,不由将目光投向那下方正襟危坐的蟒服少年,见其目光发直,裙下正在轻轻垫起脚尖的足微微一顿,心头不由跳了下。
这是看直了眼?
弯弯秀眉之下,粲然星虹的清眸之内,不由渐渐敛起一抹幽光。
随着曲乐大起,顾若清连忙压下心头的一丝异样,翩翩起舞,顿时引来下方看客的看好声。
待曲舞而罢,轮到盐商以及扬州本地的士绅递送花篮过来,比起先前几家,顾若清明显颇得扬州本地名士的喜爱。
与那些妖艳的相比,主要是清纯。
但纵然如此,仍然没有拉开太大差距,反而陷入焦灼,最终选出了四强。
贾珩仍是没有购置花篮,似乎其来此,只是一个瞧着热闹的看客。
这一幕自也为顾若清收入眼底,心头却是泛起狐疑。
这人,方才看直了眼,现在一个花篮都没有送?
倒不是真的在乎这个花篮,主要贾珩方才的目光,太过“炙热”,结果一毛不拔?
就连汪寿祺等众盐商都觉得那眼神有些意味深长,甚至一些不怀好意的正在思忖,刘盛藻被永宁伯拿下,是不是因为两人是情敌?
但,最终就这?
只能解释为,永宁伯可能手头不宽裕。
及至晌午时分,汪寿祺相邀道:“永宁伯,这都晌午了,是不是该用些午饭?”
其实,如果不是那顾若清是在叶家的场子里,他倒是真的想豪掷千金,送到这位少年权贵的屋里。
贾珩点了点头,轻声道:“汪老爷安排就好。”
这花魁大赛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那么多人,还不如他身旁的潇潇有味道。
说着,转头看向陈潇,一袭飞鱼服,头戴山字冠,英气的剑眉似是有意描粗,斜飞入鬓,白腻如雪的脸颊下,白衬红袍上刺绣着飞鱼图案。
被贾珩打量着,少女明显若有所觉,转眸看将过去,秀眉凝了凝,目光有些疑惑。
就在这时,从不远处快步而来一个红裙鬟髻的少女,正是南菱,还未近前,就被两个锦衣府卫拦下,似是让两个锦衣府卫看了看手中的名刺,而后行至贾珩近前。
“贾大人,我家夫人的请柬,想要递送给你。”南菱娇俏说着,一张小脸几是涨得通红。
贾珩面色微诧,让陈潇接过请柬,放在手上开始凝眸阅览,幽沉目光不由现出深思。
安南侯叶家的人?
这时候,叶真的女儿过来见他做什么?
安南侯叶真是隆治年间的名将,曾经领兵平定安南之乱,因功封侯,而隆治帝的武功之一就有平定安南。
贾珩将请柬递给一旁好奇的陈潇,转而看向汪寿祺,皱眉说道:“汪老爷,先行失陪。”
汪寿祺笑了笑,道:“永宁伯先去忙着就好。”
分明是知道南菱口中所言的夫人是何许人也。
说来那个倒是个人妇,许是永宁伯如刘大人的儿子一般,更喜欢年龄大的人妻也不一定。
见贾珩离去,扬州知府袁继冲凝重神色缓缓一舒,与通判吕叔元交换了个眼神,而后,向着供众人歇息的楼阁而去。
“袁大人,情况不妙啊。”吕叔元忧心忡忡道。
袁继冲皱了皱眉,说道:“这位现在就是罗织大狱的路数,从当初的马家,陆陆续续带出了一串儿,下一个不知道又会牵涉出谁。”
吕叔元道:“大人,这刘大人一落网,刘家刘昌道的事儿,还有其他程、马两家这些年……不得不防。”
袁继冲沉声说道:“不要自己吓自己,现在是因盐务而起,齐阁老和这位永宁伯南下过来不是肃清吏治的,再说,先前贪墨军饷的江北大营将校,除了丢了银子,现在也不是安然无恙?”
吕叔元连忙点头应是,只是心头仍忐忑不已。
袁大人背后还有南京吏部的人护着,最差也只是罢官免职,过两年再行起复,他作为具体的经办人,只怕要被第一个甩出来顶账。
袁继冲看向愁眉不展的吕叔元,倒也猜出其人心思,沉声道:“下午的花魁大赛我不去了,我乘船前往金陵,探探风声。”
这位少年勋贵在江北如此妄为,金陵方面的都察院还有清流,就没有上疏弹劾的吗?
其实最近还真有,但还未形成风潮,而且神京方面还未收到。
吕叔元闻言,只能拱手相送。
同一时间,不仅是扬州地方官员为刘盛藻被锦衣府探事带走猜测纷纷,扬州几位盐商同样正在议论着。
江桐忧心忡忡道:“汪兄,你得拿个主意才是,这永宁伯已是不加掩饰,就是冲着我们来的。”
黄日善道:“汪兄,这刘大人一进去,我们的事儿真是瞒不住了。”
萧宏生虽然没有说话,但同样目不转睛地看向汪寿祺,期待着这位在扬州地面纵横十数年,老辣的汪总商能给出注意。
汪寿祺道:“诸位,这案子原就不经查,甚至有一部分利银都是送到宫里,宫里能不知道?老朽听那永宁伯的意思是要将历年挪用之银填上,许是这般,咱们也能如江北大营的将校一般安然过关,事到如今,我等不可硬碰硬。”
事实上,平行时空的清朝,盐引案发,两任盐运使牵涉案中,而乾隆就对盐商网开一面。
黄日善低声道:“汪兄,这亏空可不是一笔小数,我等就算砸锅埋铁,抽骨熬油可都填不上这个窟窿。”
这位刘盛藻名义上的岳父,显然看到了倾家荡产也难填亏空的趋势。
汪寿祺沉吟片刻,道:“和朝廷,还有永宁伯谈谈,老朽看永宁伯的意思,也不像是要赶尽杀绝。”
江桐叹了一口气,说道:“人家兵马在手,我等现在就是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萧宏生低声道:“大势如此,否则落个程、马两家的下场,钱没了还能再挣,如是人没了,可什么都没了。”
汪寿祺转而看向萧宏生,道:“萧侄子这话说的对。”
这些年他们汪家不是没有其他后手,就算折卖了这些庄田、产业,填补了漏洞,还有家底,另有东山再起之日。
另一边儿,贾珩在刘积贤等锦衣府卫的扈从下,前往浣花楼临时搭就得阁楼,至于陈潇则并未随行,显然是担心被叶真之女叶暖认将出来。
二楼之上
贾珩上得帷幔临时搭就的阁楼中,却见一个穿着淡黄衣裙,雍容华艳的妇人,笑意嫣然问道:“可是永宁伯当面。”
贾珩问道:“不知叶夫人寻本官何事?”
安南侯叶真对江南大营的人事掌控,尤在两江总督沈邡之上,但先前已和沈邡合作,现在叶家人又来寻他,只怕是想左右逢源。
“就是听说永宁伯在此,过来一同用个饭。”叶暖笑了笑,相邀说道:“妾身可谓久仰永宁伯的赫赫威名了,父亲他老人家在家时,可是常挂在嘴边,我的耳朵快磨出了茧子。”
妇人原就是肌肤胜雪,雍容丰艳的类型,一颦一笑恍若百花盛开,满月乱颤。
说着,邀请着贾珩落座。
不远处的顾若清坐着,凝眸看向那蟒服少年。
贾珩面色平静如水,寒暄说道:“上次去金陵,公务匆匆,并未前往安南侯府拜访,不知老侯爷如今身子骨儿如何?”
“蒙永宁伯关心,父亲他身子还健朗,不知京里的荣国太夫人身子怎么样,几年前去京里给太后祝寿,我还见过一面,看着笑声爽朗。”叶暖寒暄说着,问着贾母的近况。
两人都没有说着正事,毕竟刚刚接触,只是话着家常,叙着旧事。
贾珩道:“老太太这些年身子骨儿好的很。”
心道,只怕安南侯走在前头儿都不一定。
叶暖轻笑问道:“方才,妾身瞧着两淮转运司的刘大人被锦衣府带走了。”
贾珩不欲多说,简单说道:“牵涉到一桩案子。”
“先前,我还和若清说呢。”美妇说着,拉过一旁坐在绣墩上的顾若清的手,哀叹道:“最近几天,那位刘大人可没少找着我们家若清的麻烦。”
贾珩抬眸看了一眼顾若清,道:“刘大人还真是对顾姑娘念念不忘。”
顾若清:“……”
这是什么话?
叶暖笑了笑,诧异问道:“若清,你和子钰也不是头一次见着了吧?”
这位美妇经过方才一番叙话,现在已是熟稔地称呼贾珩为子钰。
顾若清柔声说道:“先前在浣花楼有过一面之缘,那时贾大人遇着歹人刺杀。”
提及旧事,叶暖转而将一双妩媚流波的美眸投向贾珩,说道:“子钰,那浣花楼是妾身开办的一处产业,没想到竟出了东虏亲王刺杀的事儿,真是过意不去了。”
贾珩面色淡漠,道:“与浣花楼无关,那天只是恰巧发生在浣花楼而已。”
既然这叶暖不提正事,他也不会去问。
稍稍思索,左右也不过是安南侯想要两头下注,天下怎么会有这般容易得事儿?
江南大营的那些老将全部都要裁汰,他不会像沈邡那样妥协。
叶暖笑了笑,说道:“瞧着说话间,天色都晌午了,子钰,先一同用饭罢。”
贾珩也没有拒绝,在两个丫鬟的侍奉下,净了净手,拿过毛巾擦了擦。
就在这时,一个丫鬟过来道:“夫人,外间有甄家的贵客,来寻着永宁伯。”
贾珩闻言,就是诧异了下,暗道,甄家贵客,磨盘?她这个时候来做什么?嗯,应该不是她,如果是甄晴,应该会通报着楚王妃。
叶暖笑道:“那可真是双喜临门了,快快去相请。”
甄家的四个姑娘都是水灵的不行,这些年也不知长成什么样子了,奈何这等名门千金厌恶虚凤假凰之事。
不大一会儿,甄兰与甄溪挽着手登上楼台,都是着男装打扮,肤色白腻,眉眼如画。
甄兰看向贾珩,落落大方唤了一声道:“珩大哥。”
“珩大哥。”甄溪也缓缓近得前来,轻轻唤着,礼数不失。
毕竟怎么说也是见过两回。
贾珩打量着甄兰与甄溪,笑了笑,问道:“你们两个不在金陵,怎么过来了?”
随行嬷嬷笑道:“王妃过来扬州办事,两位姑娘想过来凑凑热闹,王妃就应允了下来,这路上都有护卫呢。”
南方风气开放,女眷扮作男装出行,倒不算惊世骇俗。
贾珩点了点头,看向眉眼肖似磨盘的甄兰,轻声道:“扬州这边儿举办花魁大赛,来历不明的人不少,你们两个仔细别让花子拍了去。”
甄兰:“……”
瞥了一眼那少年,当她和妹妹是小孩子是吧?
贾珩道:“好了,过来用饭吧。”
他觉得不管是从甄晴那边儿,还是甄雪那边儿,两姐妹都算是他的小姨子,当然,这并非主要原因,而是为了示意给叶暖,纵然没有叶家,还有甄家可以为持。
甄溪却没有什么见外,如乖乖女一般坐将过来,低眉顺眼的羞怯目光中带着几分亲昵,轻声唤道:“珩大哥。”
贾珩主动问道:“先前不是说金陵还有诗会,四妹妹和你姐姐不去了?”
甄溪俏丽脸颊微红,看向一旁的甄兰,似在求助:姐姐,这题我不会呀。
甄兰梨涡浅笑,柔声道:“诗会年年都有,也没什么可去的,等晚上赶得及就去,赶不及就算了,珩大哥呢?是收了汪家的请柬?”
“过来办点儿事儿。”贾珩轻声说着。
“珩大哥真是忙得很,从扬州到金陵,来回好几次了。”甄兰也没有多问,只是浅笑盈盈看向贾珩,柔声说道。
只怕今日之场景,就是眼前这位“珩大哥”所精心布置的,当着一众盐商的面拿下盐运使,这是杀鸡儆猴。
另一边儿,叶暖出声相邀着几人用午饭,众人开始用着饭菜。
待用罢饭菜,众人重又落座,品茗叙话。
叶暖轻声道:“子钰,扬州盐业已历百年,说来还是太祖朝定下的规矩,也不知这番震荡,扬州明年还有今日之瘦西湖上满园春色,摩肩接踵的盛景没有。”
贾珩沉声道:“不破不立,扬州如今的风光,背后是国家税银连年流失、盐丁生计困苦、盐业日暮途穷,如今刘盛藻贪墨盐税结余银款,以公帑济私欲,彼等生活奢靡无度,几如石崇王恺,如不将刘盛藻之流正以纲纪,或许今日扬州花魁大赛,刘大人挥金似土,想来……”
说着,看了一眼顾若清,笑了笑道:“想来刘大人为搏美人一笑,顾姑娘必会一举夺得魁首,不会如现在这般仍有几许焦灼。”
顾若清:“……”
说着刘盛藻而已,忽而又含沙射影做什么?
不过,心头旋即恍然,忽而有些明白先前贾珩为何一个花篮都没有献上,这还真是……
显然不是为了指责自己预先埋伏着,因为先前根本就不知道叶夫人会邀请着她。
只能说,这就是其人的真实想法,并非针对某个人。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顾若清清眸眸光闪烁,心头忽而闪过此语。
其实,齐昆与林如海二人都不出席这等花魁大赛,也是厌恶这等拿着国家公帑,炫耀斗富之举。
顾若清刚起此念,心头涌起一抹哂笑,既是这般悲天悯人,方才又是谁看得眼睛发直,几乎抽不离一般。
叶暖点了点头,看着年龄能够当自己孩子的少年,笑了笑说道:“子钰这是宰枢胸襟。”
甄兰也端起茶盅,轻轻抿着,好整以暇地看向那蟒服少年,思忖着其中的话语。
生活奢靡,挥金似土,这说的又岂止盐商?
甄溪则是歪着小脑袋,星眸眨着看向贾珩,思忖着少年的话。
贾珩端起茶盅,抿了一口,面无表情道:“茶话闲谈而已,当不得叶夫人此言。”
就在贾珩与安南侯家的叶暖闲谈之时,让时间稍稍倒退一些,崇平十五年,八月十五,清晨时分——
红日从海面上跳出,万道晨曦照耀在通州所在州治临海水师港中,营房之内,新任检校镇海军节度副使甄铸,坐在中军大营的一张条案后的太师椅上,抬眸看向一众军将,面容威严,神采奕奕,一副意气风发之态。
营房之中,参将、游击将军以及各千户军官,躬身而立,聆听训令。
该港之内停泊有大小船只一百九十八艘,包括四百料巡座船、四百料战船、以及楼船、艨艟、斗舰,水师目前已有一万二千人,主要是沈邡最近从江南省招募的渔民,补充进水师,用以构建、巩固江防。
甄铸看向众将,心头涌起万丈豪情,道:“如今江防防务松弛,诸卫所战船、巡船按批次整备检修,尽快拟出值勤次序来。”
说着,看向新任的节度判官冯绩,问道:“冯判官,我军有多少巡船可在检待发状态?”
冯绩道:“回节帅,如今缸中巡船八十五艘,但三十七艘正在大修,能够出动的有四十八艘,战船四十二艘,二十艘正在大修,可以出动二十二艘。”
甄铸沉吟片刻,道:“编成三支舰队,以十日为期,沿江口出海巡查,最近本帅也要领亲卫巡查海门、嘉定等地沿海江防,待舟船水师齐备,要逐步巡查海上,缉捕私贩、海寇。”
冯绩闻言,拱手应是。
甄铸吩咐完,看向下方的水师将领,有些是其在镇海卫带来的老部将,目中都有几许兴奋,有些则是通州港的原水师将校,则是面有难色。
这个甄四在江南大营时候也是一向惫懒,现在独领一军之后,这是要新官上任三把火?
然在这时,却听外间一个兵丁风风火火闯将过来,道:“节帅,嘉定府的烽堠示警,有大批海寇乘海船渡海而来,直奔我通州港。”
陈汉在长江入海口建立有烽堠、营寨、卫所等复合海防体系,而此刻烽堠狼烟四起,且根据铜锣声响,几乎可以断定,来袭的海寇为数不少。
甄铸闻言,面色倏变,喝问道:“海寇,可知是哪一支的海寇?”
那报信的兵丁摇了摇头,道:“不知。”
这就是陈汉江防体系的漏洞之一,承平百年,军纪散漫,预警机制渐渐失灵。
甄铸沉喝道:“这些海寇平时在江面劫持行商还就罢了,竟敢冲我水师卫港而来,简直不知死活!”
不过,正是他方领大军,建功立业,名扬江南之时!
甄铸猛然起身,看向在场一众将校,吩咐着一个曾经的旧部,沉声道:“李游击,你速速去水寨点齐兵丁,本帅要亲自征讨海寇。”
李姓游击也没有当回事儿,领命而去。
如果知道是东虏,上下势必警然,但现在却并不知是东虏一个牛录的兵马来袭,只以为是寻常的海寇。
冯绩建言道:“节帅,现在当务之急是弄清来敌数目,然后通报江北大营,金陵方面,海寇深入我腹地,只怕来者不善。”
作为曾经的行军主簿,对现在通州港水师战力了如指掌,如遇小股海寇,尚可一战而胜,如遇有备而来的海寇,胜负尤在两可。
甄铸闻言,一听通报江北大营,毫不客气打断道:“不过区区海寇,我镇海军万余之众,一击而溃!”
说完此言,也不理冯绩,在一众亲卫的扈从下,出了中军营房,前往水寨去了。
而冯绩见此,只得叹了一口气,连忙唤过一个小吏耳语几句,随着甄铸前去点齐船只、调拨水卒。
第七百四十四章 多铎:将他的脑袋砍了,挂在旗杆上!
扬州
贾珩与叶暖说了一会儿话,刚要起身,下了浣花楼的楼台,忽见刘积贤神色匆匆而来,面色凝重如冰。
“都督,从通州卫港递送而来的紧急军报。”刘积贤将手中的笺纸伸手递将过来。
此言一出,叶暖以及甄兰、甄溪都是看向那少年,目中现着惊讶和疑惑。
紧急军报,还是从通州卫港来的?
贾珩接过笺纸,垂眸阅览,面色渐渐阴沉下来。
留意到贾珩的脸色变化,甄兰清亮凤眸闪了闪,现出一抹好奇,忍不住侧过脸去,偷看贾珩手中的笺纸,其上记载了什么。
而甄溪捏着手帕,也将一双眼睛望着贾珩手中的公文瞄着。
贾珩阅览完笺纸,面沉似铁,沉吟不语。
甄兰秀眉之下的明眸转了转,大着胆子问道:“珩大哥?怎么了?”
贾珩闻言,转而看向甄兰,平静如水的目光渐渐有几分变化,沉声道:“就在今早,大批海寇从海门乘船大举来袭,你四叔领镇海军前去迎敌,镇海军节度判官冯绩派人过来求援。”
甄兰:“……”
甄溪:“???”
求援?四叔那边儿与海寇打仗了?
贾珩抬眸看向同样玉容讶异之色流露的叶暖,道:“叶夫人,本官还有紧急军务在身,恕不奉陪了。”
如果按照报信的时间,从传来消息到现在的路程,只怕双方早已经交上了手,至于甄铸是否能够取胜,从镇海军递送而来的求援消息而言,恐怕局势并不乐观。
至于是小败,中败,大败,想来不久就有消息传来。
叶暖玉容微动,忙道:“永宁伯忙着军务就好。”
贾珩再不多言,起得身来,就准备向外间大步而去。
海寇如何有胆子前来深入大汉江防,直奔通州水师,只怕这里面另有干系。
贾珩心头不由回想起先前逃走的多铎,如是其暗中串联一支水师祸乱江南?
“珩大哥。”这时,甄兰出声唤着贾珩,连忙起身,那张白腻如雪的瓜子脸上见着认真之色,拉过甄溪的手,轻声道:“珩大哥,我们和你一同去。”
贾珩抬眸看向甄兰,皱眉说道:“我去江北大营调拨船只,你们去做什么?回家等着消息。”
甄兰柔声道:“四叔的事儿,我和妹妹有些不放心,别是出了什么事儿才好,珩大哥带上我和四妹妹吧。”
甄溪也点了点头,目带期冀之芒。
贾珩思量片刻,看向女扮男装的两人,沉声道:“进了营房,不能乱跑,只在待客室好好等着。”
如是甄铸有个三长两短,这两个小姨子也能第一时间知晓。
甄兰与甄溪连忙应是。
待贾珩与甄家姐妹下了楼台,顾若清转头看向叶暖,凝声说道:“夫人,这些海寇是怎么回事儿?以镇海军的兵力,可否抵挡得住?”
“镇海军新建,听说经制兵额有一万多水师,两江总督衙门打算将其作为整军的模范之师,也不知道哪一路海寇胆敢过来攻袭。”叶暖放下酒盅,轻笑了下,说道:“现在的检校节度副使是甄家四爷,听说沈邡向南京兵部保举为节度副使,就等神京兵部还有军机处的确认,如是这次能够打败来犯的海寇,有了功劳在身,节度使的官职也就稳妥了。”
沈邡整饬江南大营,调整人事,安南侯之女自然一清二楚。
顾若清面色微动,却对局势的评估有些不乐观,这海寇既然胆敢深入海门腹地来袭,想来是有备而来。
贾珩来到外检,看向小跑跟上的甄兰和甄溪,问道:“可会骑马吗?”
甄兰脸上就有难色,忽而想起自己好像并不会骑马。
贾珩转而看向陈潇,道:“你带大的,我带小的。”
大的已至及笄之龄,男女授受不亲,他不好骑马带着,小的只是黄毛丫头,还没长开,以甄贾两家世交,倒没有什么妨碍。
陈潇拧了拧眉,清眸凝视向那甄兰,伸出一只手,道:“上来吧。”
甄兰看了一眼那锦衣府卫,迟疑道:“珩大哥,我……要不你?”
“别你你我我了,她和你一样,快上马。”贾珩眉头皱了皱,说道:“再废话,就留下来,别过去了。”
甄兰闻言,粉唇长了张,面色悻悻然,只能应将下来,借着陈潇的手上了马,只是坐在马上后,秀眉之下的狭长眸子,盯着那蟒服少年,心头有些生气。
贾珩伸手拉着一张俏丽小脸微红的甄溪,上了马,环过少女的身前,拉着一根缰绳,开始向着江北大营方疾驰而去。
甄溪坐在马上,听着耳畔的风驰电掣,芳心砰砰跳个不停,几乎要从嗓子眼跃出来一般,不由害怕地闭上了眼,只能将娇小的身躯向着身后少年怀里缩着。
而随着贾珩领着扈卫离场,海寇从海门进袭通州的消息也渐渐扩散开来。
通州知州萧志文听闻此讯,第一时间领着几个扈从急匆匆离了瘦西湖,前往江北大营寻找贾珩。
扬州,甄家所在的庄园当中——
正是午后时分,临湖的一间厢房中,楚王妃甄晴刚刚沐浴过后,换上一身纤腰高束的朱红衣裙,丽人肌肤愈发白里透红,眉梢眼角的绮韵流溢四散,而秀颈之下的满月似因某人之故,愈发丰盈。
甄晴揽镜自顾,稍稍偏转螓首,对着耳垂比对着耳环。
“你说这个红色的好看,还是这个青色的好看?”甄晴问着身旁的贴身女官。
女官连忙回道:“王妃戴什么都好看。”
甄晴也没有当真,只是拿起一个翠色耳环戴将上去,看着铜镜中的那串心形项链,美眸就有些恍惚和失神。
这段时日的抵死纠缠,缠绵悱恻一幕幕在心底历历在目,
她其实也发现近来对那混蛋是有些痴迷了,这样下去,只怕不太好,等回了京城可怎么办?
甄晴抿了抿樱唇,幽幽叹了一口气,心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正要出言吩咐着女官,前去给贾珩递信,过来相商正事。
就在这时,一个女官步入厅中,禀告道:“王妃,三小姐和四小姐的护卫让人送来消息,说四老爷的镇海军去迎战海寇,镇海军向在瘦西湖的永宁伯送来了求援信。”
甄晴闻言,容色倏变,急声道:“来人,准备马车,前往江北……”
说着,忽而想起自己不好前往军营,转而又唤住女官,吩咐道:“加派人手前去江北大营打探消息,给永宁伯送信,问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海寇来袭,四叔如是立了功劳还好,如是兵败,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江北大营
贾珩在大批锦衣府卫的扈从下,骑马快速进入江北大营营区,一拉缰绳,座下马匹“嘶”地一声,甄溪小脸煞白,连忙抓紧了马鞍。
贾珩对着双眸紧闭的甄溪道:“好了,下来吧,到了。”
甄溪“嗯”地应了一声,随着贾珩下了马,刚刚落地,差点儿晕倒,却见这时一只手搀扶了下。
“小心点儿。”贾珩轻声说着,将手中缰绳甩给锦衣亲卫,看向陈潇道:“你领着她们两个去那边儿等着。”
陈潇点了点头,转身看向甄兰以及甄溪两个,玉容如霜,轻声道:“你们两个随我来。”
甄兰看了一眼那雷厉风行的少年,撇了撇嘴,拉过甄溪的手,向着营房快步行去。
贾珩在刘积贤等锦衣府卫扈从下,步入中军营房,这时,瞿光与节度判官彭旻以及几个属吏一同迎将上来,拱手见礼道:“节帅。”
见贾珩面色凝重,心头起了诸般猜测。
贾珩也不废话,落座在帅案之后,沉声道:“彭判官,即刻让江北大营水师准备好战船、巡船,即刻向通州增援。”
如果说先前还有几分不确定,但如今已有七八分笃定,应该就是多铎逃离扬州之后鼓捣出的事儿。
多铎来南方显然不是为了那点儿海贸生意,而是为了祸乱大汉江南之地,扰乱大汉的财赋重地,实现女真的战略目的。
彭旻应了一声,也不询问原因,迅速领命而去。
瞿光目光担忧问道:“节帅,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今早儿,镇海军所在的通州港方面来报,海寇从海门县大举来袭,以本帅推测,许是有着女真人的身影,我们及早防备,前往通州卫港增援。”贾珩面无表情,叙说道。
一旦通州卫港被破,那些战船可就可惜了,当然,两江总督与甄家势必万劫不复,但他身为军机大臣,既身在此处,岂因私仇而废国家公事?
现在,甄铸如果兵败,甄家与沈邡一样要承受天子的怒火。
瞿光听完,心头就是大惊,连忙出了营房,去点齐军将。
贾珩交代着军将出兵以及留守人员,并派人向金陵通报,然后出了营房,见到陈潇过来,低声道:“她们两个呢?”
“在营房里待着呢。”陈潇关切问道:“镇海军一旦不敌,扬州这边儿的水师可还挡得住?”
贾珩道:“江北大营水师新建,现有七千水师,如驰援及时,与海寇相持,应该不是什么问题。”
七千水师还是他在原本江北大营的基础上,再加上招募的新勇,战力也不好评估。
就在贾珩点齐船只、水卒之后,刚要出发,这时亲卫来报,通州知州萧志文领着幕僚前来拜访贾珩,分明是打探通州卫港军情的。
此外,水裕也听到江北大营的消息,领着几个扈从过来查看情况。
萧志文是一个年岁三十出头,面皮白净,气度儒雅的中年官吏,颌下蓄着短须,一见贾珩,拱手说道:“贾大人,下官听说通州卫港那边儿来了海寇?可有惊扰、抢掠海门沿江百姓?”
海门县属通州管辖,如果当地出了什么问题,这位知县自也要受问责处置。
贾珩将笺纸递将过去,道:“这是通州卫港今早的求援公文,现在还不知两军战况,本官已打算亲率舟船水师相援。”
萧志文阅完笺纸,心头一沉,问道:“贾大人,等会儿可否带上下官?下官要前去看看。”
贾珩闻言,不由多看了一眼萧志文,道:“萧知州要回通州坐镇,自是可行。”
萧志文心头仍有些担忧,问道:“通州卫港内有万余水师,这海寇来了多少人?”
“现在还不知,这是通州卫港方面担心出事儿,方才着人通报。”贾珩沉声说道。
按照既定制度,也该由通州卫港向江北大营传递消息,不说相援不相援的问题,陈汉故都及早示警防备。
说话间,水裕领着几个扈从过来,看向那蟒服少年,问道:“永宁伯,通州卫港……”
还未说完,忽而从营门处来了一骑快马,被一个膀大腰圆的护军引至贾珩近前,急声道:“大人,通州卫港急报!东虏裹挟江、浙海寇来袭,镇海军大败,水师溃散而逃,新任节度使甄铸所在旗舰失陷敌阵,为东虏海寇所俘,镇海军已遁向卫港水寨,依寨自保,请扬州江北大营派兵驰援。”
贾珩闻言,目光幽暗下来,暗道一声果然。
通州知州萧志文面色倏变,问道:“贾大人,镇海军大败,通州卫港势必空虚,这可如何是好?”
贾珩抬眸看向陈潇,从对方眼中看出一抹凝重,沉声道:“准备舟船,前往驰援。”
而就在这时,正在营房中的甄兰与甄溪听到外间军卒的通禀声,心头“咯噔”一下,只觉晴空霹雳炸响,二人呆若木鸡。
四叔(爹爹)出事了?
甄兰转脸看向甄溪,目中忧惧之色流露,问道:“妹妹,四叔他…被东虏俘虏了?”
甄溪俏丽小脸苍白如纸,颤声道:“姐姐,这可如何是好?”
甄兰心头也有几分焦急,低声道:“咱们过去问问珩大哥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四叔一旦被俘,只怕凶多吉少,而且此事对她们甄家的影响又将如何?
甄溪这会儿急的眼泪都快要出来,说道:“姐姐,我们要不也跟着去通州看看?”
“两军阵前交手,我们不好去着。”甄兰拉过甄溪的手,起得身来,宽慰道:“妹妹先别急,先问问。”
就在这时,外间传来一串繁乱的脚步声,却见蟒服少年在几个扈从的陪同下,迈入中军营房。
“珩大哥。”甄溪抬起一泓清泉的眸子,轻声唤道。
贾珩朝二人点了点头,道:“你和你姐姐先去找你们大姐。”
此去要与海寇对敌,自不好再带着两姐妹随行。
甄兰连忙问道:“珩大哥,四叔那边儿究竟是怎么回事儿?怎么会被歹人俘虏?”
贾珩道:“现在情况不明,等到了通州卫港再说。”
随着通州卫港以及通州方面过来求援报信的人一波接着一波,镇海军大败,主将甄铸失陷敌阵的消息渐渐扩散,传遍了整个扬州。
一时间,继两淮都转运使刘盛藻以及盐官被拿捕之后,已经引爆的扬州舆论,几是掀起了一场地震。
如果说,原本普通百姓还是存着对扬州盐务官员相继落马看着热闹的心态,那么现在东虏裹挟海寇,进逼扬州,已成了切切实实威胁自身利益的事。
海寇烧杀抢掠,一旦登陆扬州,只怕繁华喧闹的江左被战火烧成一片瓦砾废墟。
……
……
距通州卫港三十里的廖阔江面上,视野之处,一艘艘大大小小的船只火光冲天,浓烟四起,时而从船上水中传来惨叫痛嚎之声。
通州卫港八千水师出战,分成五营,前后左中右,在战斗了两个时辰,在丢下十三艘战船,六艘巡船后,全线溃散,后营变前营,向着通州卫港溃败逃遁。
而在一艘悬挂着白底金边刺绣龙旗,在阳光下金芒烁辉的福船上,多铎坐在甲板上的一张虎皮交椅上,身旁的奴才苏和泰以及几个侍卫扈从左右。
“将敌将带上来!”多铎此刻苍白的脸色见着圈圈异样的潮红,目光神采奕奕。
刚刚任职不久的镇海军节度使甄铸,周身被一根手指粗细的麻绳捆缚,被两个女真人反剪着双手,牢牢不得动弹。
此刻,浑然不见甄家四爷的风光体面,披头散发,肩头、肋下鲜血汩汩流出,脸上也见着道道血痕。
先前,甄铸所在旗舰周围相伴的护卫舰,与东虏海寇一通炮铳对轰之后,双方爆发接舷战,在女真人悍不畏死的接舷战中,江北大营的水师根本抵挡不住,被杀的溃败,几近一轰而散。
而后,多铎身旁亲卫首领苏和泰,领着五十亲卫以及四海帮的帮众,驾着战船,以钩索登上甄铸所在的旗舰,因为水师溃败,陷入敌阵,甄铸寡不敌众,经过一番惨烈厮杀,甄铸被苏和泰以及四海帮大当家秦洞等人擒下。
多铎此刻看向那被绑缚于地的甄铸,喝问道:“你是镇海军节度使甄铸?”
先前就有邓飚的情报递送而来。
甄铸怒目圆瞪,冷冷盯着多铎,啐骂道:“狗鞑子,你爷爷在此!”
“啪!”一个女真大汉,扬起蒲扇般的粗粝大手,向着甄铸脸上狠狠扇去。
顿时,鲜血连同牙齿从甄铸口中吐出,但甄铸仍怒目而视,仇恨地看向多铎,口中叫骂不停。
多铎目光阴冷,“蹭”地从一旁的苏和泰腰间抽出腰刀,但只是这个动作,就让多铎额头虚汗渗出,周身颤抖了下。
苏和泰连忙搀扶着多铎,面带关切说道:“主子。”
“将他的脑袋砍了,挂在旗杆上!”终究是来自的钻心疼痛,让多铎没有亲自挥斩下去,而是吩咐着旁人。
甄铸心头微惊,目光深处现出一抹惧色。
他甄铸,难道今天就要命丧敌手了?不,他还有功业未酬,岂能死在这里?
这时,葫芦庙的小沙弥魏光,察言观色,捕捉到甄铸一闪而逝的惊惧目光,低声道:“主子,这人是甄家的人,甄家在整个江南名头甚大,落在手里,许还有用,回头也好问问他扬州江防。”
甄铸闻言,几是一言不发,一时间竟不敢出言喝骂。
苏和泰想了想,也低声道:“主子,那图山还在扬州锦衣府手里,看能否以此人换回图山?”
多铎看向甄铸,面色阴沉片刻,不由想起图山,沉声道:“先将这人押下去。”
甄铸心头暗暗松了一口气,但面上却不见分毫。
别等,搞论文
一会儿没更,还得搞论文。
第七百四十五章 沈邡:这……甄铸,蠢才误我!
扬州阑
通州卫港的镇海军节度使甄铸,所领水师覆灭,且本人被俘的消息不胫而走,向着整个扬州和江南扩散,宛如在江南之地刮起了一场台风,吹的人脸上生疼。
有的说,东虏大军已经通过海船大举登陆江南之地,朝廷大军节节败退。
有的说,这是东虏要效仿大汉朝先夺南省财赋之地,再以之席卷天下。
一时间,扬州人心惶惶,谣言四起。
甄家庄园之内,典雅秀丽的庭院当中,楚王妃甄晴从梨花木椅子上站起,呆立原地,玉容苍白,半晌说不出话来,分明听得来自江北大营打探消息的下人叙述,面色大变,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四叔领着镇海军一万多水师,竟然连半天都没有撑住,大败亏输,而且连自己也折在军中,这怎么可能?
甄晴只觉遍体生寒,心头蒙上一层厚厚阴霾,这下子甄家真是屋漏又逢连夜雨,破船转遇打头风。阑
第一时间,花信少妇就是想到了贾珩。
是的,那个混蛋,他一定有办法!
甄晴念及此处,正要吩咐着女官前往江北大营,忽而又觉得此刻去寻着人不妥,而后,就在这时,从庭院中来了一个嬷嬷,急声禀道:“王妃,三小姐和四小姐回来了。”
说话之间,几个丫鬟簇拥着三小姐甄兰以及四小姐甄溪进得花厅,两姐妹脸色都不大好看,雪腻俏丽的蛋儿上,分明见着惊惶失措之色。
甄晴连忙迎了上去,拉过两个妹妹的胳膊,追问道:“三妹妹、四妹妹,永宁伯呢?”
甄兰叹了一口气,柔声道:“大姐,珩大哥那边儿已派了兵马前往应援叔父,让我过来给你报信,四叔还有镇海军出事儿了,被东虏还有海寇击败,现在生死不知。”
甄溪闻言,泪眼朦胧,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上,分明还挂着泪痕,刚刚已经哭过,娇俏的声音因为哭腔带着几分委屈巴巴道:“大姐,爹爹兵败被俘了。”阑
甄晴问道:“你珩大哥怎么说,你爹爹还有救回来的可能没有?”
“不知道。”甄溪螓首摇了摇,目光楚楚动人,分明陷入一股悲伤情绪之中。
甄兰接过话头,柔声道:“珩大哥没有说,只是派着水师应援通州卫港去了。”
按她估计,四叔是回不来了。
其实心底说句冷血的话,四叔被俘虏还不如战死了,还能得个忠勇可恤之名,现在落在敌手,万一再变节投敌,只怕甄家满门都要受他连累。
念及此处,甄兰心头幽幽叹了一口气。
甄晴闻言,妖媚、艳丽的玉容上见着担忧之色,低声道:“只怕这事太太知道后,不知又怎么着呢?”阑
还有那个混蛋,这般领兵过去,别出了什么事儿才好。
甄兰道:“大姐,扬州这边儿的消息用不了多久就会传到金陵,老太太怎么都会知道的。”
以甄老太君的岁数以及身体状况,原本就强撑着,只怕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甄晴叹了一口气,却也不知如何是好。
不提扬州一片人心惶惶,却说贾珩与江北大营的六千水师,两千步卒,率领浩浩荡荡离了水寨,向着通州卫港驰援而去。
及至傍晚时分,暮色低沉,一轮大如圆盘的明月高悬中天,船舷之侧的水声就“哗啦啦”响个不停。
“多铎为了报仇,说不得联络了不少海寇,江浙之地的海寇加起来就有一两万人了,这仗在水上不好打。”陈潇看向那站在船首,按剑而立的少年,低声提醒道。阑
眼前少年并非纯正的水师将领,也不知会不会水战。
贾珩沉声道:“与朝廷正面相抗,这些海寇还不敢,而且彼等以利而合,如是仗打得顺风顺水还好说,可一旦战局相持,心思势必动摇,一轰而散,关键还是看多铎手下的精兵。”
他对水战并不生怯,但如今的火器时代,用俞大猷的话说,以船多胜船少,以大铳胜小铳,倒也不用拿着卡片上船指挥。
陈潇想了想,清眸幽幽,柔声说道:“那你心头有数就好。”
贾珩看向陈潇,低声道:“通州卫港有大量船工、水卒、战船,不能有失。”
战船停泊之地一般都有水寨,用来整修船只,供水卒日常生活,而且也不能离着县城太远,如果通州卫港失陷,以多铎的狠辣,为了削弱陈汉,多半将战船焚烧一炬,屠杀、劫掠船工。
陈潇道:“如是江北大营未得整饬,只怕海寇势如破竹,打入金陵也未可知。”阑
贾珩皱了皱眉,道:“真要打入金陵,只怕天下震动。”
敌寇打进金陵,沈邡和甄家自是在天子怒火之下荡然无存,但他为军机大臣,其实也难辞其咎,起码京城之中都要沸反盈天。
因为,现在他在扬州统领江北大营,岂能坐视虏寇过境扬州,直抵金陵?
所以,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通州卫港失陷。
可失陷之后,想要再行反击敌寇,就需要再积蓄力量。
这般思忖着,天色近得酉时,随着瞭望的水手过来禀告,船队已驶入通州卫港。
其实,贾珩举目望去,已见得水寨前已是一片火海,几乎红透了江天,喊杀声随着海风遥遥传来。阑
分明是多铎这边儿,待着船只以及水师稍作休整之后,马不停蹄,吩咐着船只向着通州卫港进发,与通州卫港水寨留守的兵卒动起手来。
通州卫港之内还有四千留守的水卒,再加上溃败而归的水卒船队,大约有着六七千人。
多铎分明以连环船逼近水寨,然后将前船的火油点燃,用以焚烧着通州卫港的水寨。
而通州卫港的行军主簿冯绩以及水军将军游击将军韦彻,两人谨守营寨,也从里间放火烧船,然后分兵于岸上圩墙,以火铳、弩箭、佛郎机炮轰击,分明是打着迟滞船只进港的目的,等待援兵的目的。
贾珩面色凝重,吩咐道:“刘积贤,让鼓手擂鼓,摇动旗帜,让水将军领水师向着海寇驱逐。”
大汉的船只也有炮铳,佛郎机炮虽然射程较短,没有红夷大炮那般威力巨大,但比起海寇而言,装备要多伤一些,火力要强上许多,侧翼而攻海寇舟船,将其逼退。
如今江北大营的水师分为了三队,水裕因为有水战经验,这次也领着原江北大营原水师将领随军出战。阑
这些水师将领除却原不涉贪墨军饷的军将外,还有三位中低阶水师将领。
对于这三人,在贾珩承诺中,如是此次有功,可减缴一半饷银。
刘积贤领了将令,吩咐鼓手擂鼓,在旗舰上摇动旗,随着江北大营的水师向着海寇的船队抵进,一时之间,廖阔的江面上,鼓声密如雨点,振奋人心。
而后,水裕以及水师将领率领舟船,向着虏寇攻去,相比江南大营镇海军初立不久,缺乏训练,而江北大营的水师经过全面整饬,明显战力要强上许多。
“轰轰轰!”
“嗖嗖!!!”
一时间,船炮火铳、弓箭齐发,在黑夜中带着火光扑簌簌向着东虏攒射而去。阑
侧翼而护的四海帮大当家秦洞,见此,心头大乱,连忙向着中营猬集。
另外一边儿,多铎也察觉到江北大营的援军前来,见得这一幕。
苏和泰道:“主子,江北大营的援兵来了,下面的人挡不住了。”
毕竟经过一天的战斗,不论是意志还是体力,海寇都消耗了不少,中间三家海寇还各自分出了五百人,登岸抢掠财货,在海门、苏州府等地登岸抢掠财货。
多铎此刻只当未听见一般,眺望着数百米外的江北大营船只。
因为是夜色笼罩,虽是皓月当空,但因为交手双手视线不清,故而并未接舷,对轰了一阵,海寇一方撑着小船的翻开,无数兵丁落水。
怒蛟帮的大当家上官锐看向远处黑压压的桅杆,都是官军船只,心头生出一股惧意,走到多铎近前,说道:“王爷,天色已晚,士卒疲惫,不如先行鸣金收兵,明日再战。”阑
多铎看向远处的官军船队,冰寒目光似乎穿越重重时空,落在那船首的蟒服少年脸上,情知遽然不能攻下通州卫港,只得低声道:“鸣金!”
“铛铛铛!!!”
随着铜锣敲响声在旗舰上响起,多铎所在船队离着通州卫港远远驶离,远处通州卫港水寨的火光也在视线中渐渐变小,直到在夜空中留出一线。
陈潇眺望着借着月光逃跑的船队,低声道:“要不要派人去追?”
贾珩沉声道:“我们兵力不占优势,先派出一队人去救火,我们在这儿等着,严阵以待。”
就在这时,近在眼前的通州卫港几是一片混乱,江北大营水师进去反而容易自乱阵脚,说不得,多铎又让手下舟船去而复返,再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于禁收拢乱兵,也没有直接引乱兵入寨。阑
却说多铎这边儿,舟船驶出五六里,目光仍没有从身后的通州卫港方向收回。
“主子,汉军没有追来。”苏和泰低声说道:“主子,该用晚饭了。”
多铎有些不甘说道:“先回海门。”
经过连番战斗,船上兵卒的确都疲惫了,而且也不适宜再战,等养精蓄税,就登陆沿江两岸的太仓、嘉定抢掠。
过了半个时辰,看向远远渐渐扑灭的火焰,贾珩眉头微皱,对陈潇说道:“咱们两个进卫港看看。”
通州卫港的水师、舟船都需要补充进江北大营。
金陵,甄宅阑
福萱堂中,灯火通明,人影憧憧。
甄老太君歪靠在一张铺就着软褥的床榻上,刚刚用过饭,问着甄应嘉的夫人甘氏,说道:“两个丫头还没回来?”
甘氏笑了笑,说道:“老太太,我刚才还在说呢,晴丫头带着他们两个去扬州,他三叔说诗会怎么见不到人了。”
甄老太君笑道:“兰儿定了人家,今年本来想让溪儿也定下,不过也不用担心,溪儿年岁还小。”
下方坐着的甄宝玉轻声说道:“老祖宗,三妹妹和四妹妹都要嫁人。”
“你四妹妹再过两年就该许人家了,现在早先定着。”甘氏笑着说道。
甄宝玉闻言,心头不悦,但也不好说着什么。阑
就在这时,忽而从外间传来一阵骚乱。
甄老太君皱了皱眉,问道:“外面怎么这般吵闹?快过去看看。”
这时,一个嬷嬷出了厅堂,面色惊恐,迎着甄老太君和甘氏的目光注视,一时间想开口,却又有些不敢。
甄老太君见此,苍老眼眸中现出一抹凝重,心头忽而生出一股不妙的预感,问道:“怎么了?”
在积威甚深的甄老太君面前,那嬷嬷只得硬着头皮道:“老太太,出事儿了,外面都在说,四爷领着镇海军在通州迎击海寇,吃了大败仗,人也被贼寇俘虏了。”
甄老太君闻言,恍若晴天霹雳,张了张嘴,只觉眼前一黑,天旋地转,人事不知。
甘氏见此,急声唤道:“老太太……”阑
顿时,福萱堂中一片大乱,唤郎中的唤郎中,近前掐人中的掐人中,鸡飞狗跳,兵荒马乱。
而正在庄园的宜春园之中,吃酒宴着族中子弟的甄应嘉、甄韶、甄轩三人,皆是听到了消息,纷纷前来福萱堂,听说甄老太君晕厥,无不大惊失色。
直到子夜时分,福萱堂外间的庭院中,已是挤满了满满当当的甄家人,除却北静王甄雪外以及甄韶的夫人,甄轩的夫人都在等候。
甄珏、甄璘等媳妇儿,还有其他侧室的哥儿和姐儿,都聚集在厅堂中,面带悲怆之色。
随着一道“哼哼唧唧”的声音,甄老太君幽幽醒转过来,脸色难看,中气虚弱道:“嘉儿。”
“母亲。”甄应嘉正在近前,老泪纵横,近前唤道。
甄老太君视线模糊,颤颤巍巍道:“你四弟他……”阑
甄应嘉面带苦涩,说道:“母亲不要为四弟挂心了,母亲万万保重身子才是。”
甄老太君拢了拢目光,掠向一张张神色焦急的面孔,无力地伸着一只手,唤道:“嘉儿,快去请珩哥儿。”
甄家众人:“……”
“母亲,珩哥儿带了江北大营的水师向着通州卫港去了,能将四弟救出来的。”甄应嘉连忙道。
甄韶宽慰说道:“母亲,四弟他现在落在东虏手里,等江北大营取了胜,未尝没有一线生机。”
甄老太君颓然说道:“甄家完了。”
此言一出,恍若在厅堂中刮起了一股冷风,什么完了?阑
甄应嘉轻声道:“母亲何出此言?”
甄雪也凝起秀丽黛眉,看向甄老太君,心头却已是涌起诸般猜测。
甄老太君道:“传到京里,只怕圣上震怒啊。”
此言一出,甄应嘉与甄韶对视一眼,都是从对方眼中看到凝重和恐惧。
甄雪婉丽眉眼中,也浮起一抹担忧。
他领着兵马去迎击海寇,也不知怎么了。
两江总督衙门阑
已近子夜时分,满月悬于中天,值此佳节之时,厢房之中却灯火通明,孤影映窗。
因为沈邡之妻大郑氏回娘家探亲,此刻书房之中就只剩下两江总督沈邡,坐在红木书案后,拿着一本奏疏翻阅。
这是当年陈奏于上的奏疏,主要叙说着江南赋税的收支情况,为此得到如今天子的赏识,得以出任两江总督这样天下有数的封疆大吏。
而在这时,伴随着轻盈的脚步声,沈邡循声望去,却见一个容颜俏丽,身段婀娜的少妇,手中提着一红色漆木食盒,里面自是放着热气腾腾的汤碗。
沈邡诧异问道:“妹子怎么过来了?”
来者不是旁人,分明是小郑氏,前河道总督高斌的妻子。
郑氏轻声道:“见兄长书房亮着灯,想着兄长还在处理公务,我给兄长熬了一碗银耳莲子羹。”阑
沈邡放下奏疏,看向郑氏,轻声说道:“有劳了,这等事交给下人去做就好了。”
小郑氏说着,走近书案,放下食盒,从中端过银耳莲子羹,道:“下人笨手笨脚的,未必知道兄长的喜好。”
说着,拿着勺子盛放在一个瓷碗里,语笑嫣然,素手调羹。
小郑氏虽着一身简素孝服,秀郁发髻上也只有一根别着白色珠花的簪子,但那张妍美的脸蛋儿上却涂抹着淡淡胭脂,眉眼之间自然流溢的未亡人风韵,柔美动人。
小郑氏抬眸看向沈邡,问道:“兄长最近在忙些什么?”
沈邡道:“这几天一直在忙着江南大营整饬的事儿,江防需要梳理、巩固了。”
说着,意识到眼前妇人可能听不大懂这些,遂顿口不言,却见小郑氏低头之间,秀颈之下,幽深沟壑现出,大片肌肤雪白晃眼。阑
沈邡眉头皱了皱,将苍老目光转过一旁,但阵阵扑鼻幽香从郑氏身上飘荡过来,让人心猿意马。
不过很快就驱逐一旁,毕竟是四五十的人。
小郑氏将端好的银耳莲子羹,递将过去,珠圆玉润的声音恍若清水流淌过手心,道:“兄长,给。”
沈邡点了点头,伸手接着道:“我来就好……?”
“哎呀。”小郑氏惊讶说着,分明是一个不慎,羹汤落在沈邡的怀里。
“兄长……”小郑氏连忙作势伸手拿出一方手帕,想要帮着沈邡去擦着腿上的粥迹。
沈邡眉头紧皱,连忙起得身来,摆了摆手道:“没什么,我换身衣裳就好。”阑
作为一省封疆大吏,什么场面没有见过,如何不知这是小姨子正在勾引自己。
只是,他饱读圣贤之书,将来还要上佐君王,调理阴阳,立功、立言、立德,岂能有此白玉微瑕?
小郑氏抬眸看向沈邡,春山黛眉之下,眼波流转,宛如秋水泛起涟漪,柔声道:“兄长,真的这般狠心吗?”
沈邡默然片刻,沉声道:“贤弟他尸骨未寒,弟妹这般……”
说到最后,也觉得话有些重,顿住不言,但其意却自明。
小郑氏娇躯一颤,泪珠滚滚,呢喃道:“兄长,我夫君他冤啊。”
沈邡正要出言,忽而就听得外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旋即唤道:“老爷,江北递送而来的紧急军情。”阑
沈邡闻言,心头一惊,不理梨花带雨的小郑氏,连忙迈步向着门外而去,从那家仆手中迅速接过军情奏报,借着廊檐上悬挂的灯笼阅览,脸色霍然大变,连拿着公文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这……甄铸,蠢才误我!”沈邡心头又惊又怒,急声说道,几是跌足长叹。
第七百四十六章 贾珩:凡再有遇敌溃逃者,一律军法从事!
两江总督衙门阑
沈邡面如死灰,已是六神无主。
江南大营的新近整顿建立的水师——镇海军,竟在与虏寇对敌之战中,大败亏输,甄铸也被活捉,简直……
如是传到神京,只怕他都要受得牵连!因为江南大营的主事之人是他!
“大人。”见沈邡脸色阴沉变幻,那老仆壮着胆子问道。
“去将白主簿、卢通判唤过来。”沈邡目光幽沉,急声吩咐道。
他要即刻向朝廷上疏,陈述江南大营此败,系因甄铸刚愎自用,急躁冒进所致。
可,先前已向朝廷上了一封奏疏,由他主导整顿一事,并且举荐了甄铸,只怕这会儿奏疏走六百里急递,刚到京城。阑
饶是在宦海沉浮了数十年,深谙推功诿过,不粘锅的沈邡,都觉得压力大到窒息。
不管了,此事系因甄铸贸然出击,领着一万两千水师连海寇都打不赢!
谁知道是这么个玩意!
此刻,书房之中的小郑氏擦了擦眼泪,来到门前,看向那站在廊檐下面色幽沉,踱步思索的沈邡。
玉容微白,心头也有几分惊恐。
江南大营兵败,会不会影响到兄长?还有夫君将来怎么报仇?
过了一会儿,沈邡打定了主意,快步向着前厅而去,卢朝云以及白思行显然也从其他地方知晓了消息,面色凝重,心头只觉局势不妙。阑
沈邡进入厅中,单刀直入道:“两位,想来镇海军大败的消息,已经收到了。”
卢朝云面色凝重,担忧道:“东翁,学生以为当迅速向朝廷上疏,理清此事原委,此外,再与南京兵部、安南侯府协商调度江南大营兵马,护住金陵周全。”
白思行也眉头紧皱,道:“大人,听城中一些消息,永宁伯已经领着江北大营前往通州卫港增援,想来金陵应无大碍。”
沈邡此刻坐将下来,道:“白主簿,如是那永宁伯再败了,金陵难道直面虏寇?”
说着,忽而眼前一亮,那时候,朝廷就算怪罪下来,也是非战之罪了。
白思行摇了摇头,提醒道:“大人不能指望此事。”
以永宁伯的手段,纵然不能取胜,也不会大败,到时朝廷问罪起来,两江总督衙门首当其冲。阑
沈邡面色默然,终究叹了一口气,低声道:“此事如何是好?”
现在当务之急,是怎么把锅不动声色地甩出去,淡化责任。
卢朝云出着主意,说道:“东翁,此事非东翁之过,东翁意欲整顿江南大营何错之有?要怪也只能怪镇海军节度使甄铸,一将无能,累死三军!”
“但这甄铸是老朽上了奏本保举,现在奏疏只怕这两天就到神京路,而南京兵部先期任命甄铸提调镇海军军务,也是老朽一力举荐。”沈邡凝了凝眉,说着,就觉得想扇自己两个大嘴巴子。
当初为何就不能等等?让那个与江南甄家眉来眼去的永宁伯,整顿江南大营时保举甄铸?现在只怕承受大败苦果的就是永宁伯,他还能如先前淮安抗洪一般坐看风云变幻。
白思行沉吟片刻,捕捉到沈邡眉眼间的懊恼之色,劝道:“制台大人,现在懊悔已于事无补,还是尽力挽回此事才是。”
沈邡面沉如铁,点了点头。阑
多年宦海沉浮,让这位封疆大吏几个呼吸也镇定下来,只要金陵无事,这天就还没塌!
通州卫港
贾珩进入卫港水寨之中,此刻已近戌时,中秋明月一如圆盘,照耀在大地上。
节度判官冯绩、游击将军韦彻领着一众水师中低阶将校迎将上来,向着贾珩拱手行礼,道:“末将等见过大人。”
贾珩面色冷漠,在锦衣府扈从下进入中军营房,落座在帅案之后,也不废话,问道:“港内船只还有多少,水兵几何?”
等明天天一亮,就要以舟船追杀多铎率领的海寇,夜战这种事儿,白天都很困难,更别说晚上了。
冯绩拱手禀告道:“大人,除却正在整修的船只外,战船九艘,巡船三十七艘,水卒六千五百人,有的舟船并未逃归。”阑
有一些舟船在溃败的过程中,并不是返回通州卫港的,而是就近上岸逃亡去了,而多铎急着攻破通州卫港,摧毁镇海军的有生力量,并未怎么理会,因为一旦摧毁镇海军,那么就意味着整个江口都被海寇堵住,除却扬州府外,江面之上可驰骋往来。
沿江的苏州府、嘉定府、松江府等繁华之地,都可予取予求。
而且,一旦攻破通州卫港,此举将大大鼓舞随行海寇士气,那么原本游弋在江浙、闽粤的海寇也会蜂拥而至。
彼时,就是两三万海寇群聚威胁江南之地,而不是现在只勉强凑个七八千人,还有一堆各怀鬼胎,准备随时跑路的乌合之众。
所以,在贾珩眼中,通州卫港才是不容有失。
贾珩面色幽幽,沉声道:“收拢兵卒,重新编队,对战船加快修整,明天能有多少就多少。”
江北大营拢共就带了六千水卒,再加上现在镇海军的水师,嗯,刚好又是一万二千多人。阑
只是通州卫港的水师新败,士气低落,不堪大用,需要猛将出征,鼓舞士气,不避矢石,还得其他激励士气的手段配合。
冯绩闻言,拱手应是。
贾珩之后又见过在场的将校,几下名字以及相貌,以备之后调用。
待诸将各自退去,陈潇看向立身在舆图前凝神观看的少年,问道:“明天势必要与敌交手,你有何布置?”
“方才我观江北大营舟船与海寇两方隔空海战,你有没有发现,我官军炮铳密集程度尤在海寇之上。”贾珩说着,转头看向陈潇,不答反问道。
他并不认为甄铸已经废物点心到了一触即溃的地步,相反,甄铸新官上任三把火,急于证明自己,甚至战斗意志尤在以往之上。
陈潇拧了拧眉,清绝玉容上现在思忖,道:“方才的确是那般,海寇明显不敌,趁着夜色而退。”阑
“所以,先前之败是因为接舷战,江北大营的军将士卒还好,而镇海军刚刚整饬,不少都是招募的新兵,缺乏对敌经验,还有一些是贪生怕死之辈,加上……多铎的亲卫一旦接舷跳荡至甲板,彼等悍不畏死,官军惊惧,势必见风而逃,甄铸寡不敌众,被人生擒也就不奇怪了。”贾珩低声说道。
然后吩咐在一旁侍立的刘积贤,问道:“去带人询问败逃而来的将校士卒,看是不是。”
刘积贤应命一声,出了营房,领人相问去了。
陈潇目光闪了闪,思索道:“如是这般的话,或许还可以战。”
贾珩又是看向悬挂在墙上的舆图,说道:“所以我带了两千通着水性的河南步卒,等明天编练成队,接舷厮杀,否则,想要取胜,并不容易。”
这就是他的针对性策略,据他观察,火铳还有佛郎机炮的射程都非常短,再加上精度比较差,更多是与弓箭配合提供火力压制。
所以水战决胜还多是跳荡接舷,赤膊厮杀,直到红衣大炮上船之后,才可以从远处隔船而轰,或者还可以给船只钉上铁甲之类提升防御。阑
不过此刻,女真人和大汉的水师都没有红衣大炮,这是葡萄牙和荷兰人的压箱底东西,在前世也是因为机缘巧合为明王朝仿制。
果然过了一会儿,刘积贤进入营房,抱拳道:“都督,女真亲卫与海寇冲上战船厮杀,直奔旗舰,周围一片大乱,纷纷溃逃。”
贾珩看向陈潇,道:“那么战败的原因就知道了,制胜之策,还是得真刀真枪的厮杀。”
陈潇暗暗佩服,见微知著,料敌机先,这等眼光是不分水陆之战的,但秀眉之下的清眸不见丝毫变化,问道:“海寇如是上岸流窜,又是如何?”
“那可真是正合我意了,焚其船只,十面张网,被水师堵在岸上,水陆夹攻,多铎不会这么蠢,他手下那些海寇也不会冒险,顶多在临海的县城抢掠一番,不敢深入,况且多铎深恨于我,他也不会逃,多半是要与我大战一场的。”贾珩目光幽深,沉吟道。
大汉水师战船其实还好,尚有丰厚的家底,但人员训练,也就是将校士卒久疏战阵,普遍有怯战心思,这是南国承平日久,许久未见血,心理畏难。
他接手江北大营拢共也没有多久,说实话比起海寇而言,也就是装备上胜之一筹,而且战斗意志上与有了女真加持的海寇,也就五五开,乐观一点儿就是六四开。阑
陈潇目光一瞬不移地看向那思忖的少年,也不知为何,就有几分失神。
她小的时候,依稀记得父王……
嗯,连忙压下纷乱的心思,问道:“那么这一战,不可避免了?”
“我是担心还有后手,多铎此人,阴诡狠辣,不会甘心抢掠一场,他摆了这么大的阵仗,其必是有着后手。”贾珩看向地图,目光从南向北掠去,低声道。
陈潇默然片刻,心神也顺着贾珩的目光望去,问道:“南洋之地的海寇?那些人不敢与朝廷作对,闽粤之地也有朝廷水师,虽不知战力如何,但对付海寇应该绰绰有余。”
贾珩手指点着舆图的北方,其实只是不太真切的轮廓,道:“或许是辽东,或许是朝鲜。”
朝鲜在崇平初年丢失,整个辽东都失陷了,朝鲜自也保不住。阑
无论是平行时空还是此世,多铎都是皇太极征讨朝鲜一战的功臣,如是从全罗道调度水师,不会比嘉靖年间从日本浪人渡海而来更难,至于风险,反正是朝鲜人承担,在流干朝鲜人最后一滴鲜血前,多铎不会放弃。
如果他是多铎,也会想尽一切办法,趁着陈汉水师腐朽,战力低下,扰得陈汉江南大乱,疲于奔命,这是最小的代价。
贾珩沉声道:“范经历,向山东方面行文,让其司警女真方面动向,随时派出水师策应。”
一旁的经历司范姓经历应命一声,在案后提起笔墨,开始拟制公文,而后钤印。
贾珩再次抬眸看向刘积贤,道:“明天一早儿向京中飞鸽传书,还有等会儿我书就的奏疏一并递送至京。”
通州卫港水师损失大半,镇海军节度使甄铸被俘,女真联络海寇作乱东南,这般大的事,势必要与崇平帝通报,而且还要保持联系。
不然天子又该急得寝食难安了,又将宋皇后担忧的不轻。阑
嗯,后者不是他该操心的。
而且,他要上疏严参两江总督沈邡识人不明,南京兵部侍郎蒋夙成、孟光远三贻误军机。
贾珩压下心头思绪,看向陈潇,温声道:“潇潇,你先去睡着,明天我叫你。”
陈潇抿了抿粉唇,轻声道:“我还不困。”
贾珩点了点头,也没有再坚持,让经历司经历准备好空白奏疏,开始书写。
翌日
天光大亮,晨曦的第一缕阳光照耀在水寨之前的江面上,波光粼粼,霞光彤彤,火焰早已熄灭,而硝烟也散将而去,只有一些焚烧的旧船残骸还在港中,黑乎乎一片。阑
贾珩在刘积贤以及李述等一干锦衣将校的扈从下,检视镇海军的水师以及战船。
水师自不用说,面上除却疲惫神态之外,还残留着劫后余生的惊惧,显然昨日一场大战让彼等畏惧不已。
对于女真人,不仅北方边军害怕,听着“女真满万不可敌”种种流言的南兵,交手之后同样畏惧。
贾珩扫过镇海军的兵卒神态大,都是暗暗皱眉,军心如此,只怕接下来的战事也不好打。
冯绩身旁的游击将军韦彻,提醒道:“贾大人,这些船只的炮铳已经集中在一起,如是出击,可压制敌船。”
贾珩心头微微一动,凝眸看向韦彻,这是一个二十六七岁的将校,国字脸上还带着硝烟熏出来的灰,只是浓眉之下,目光坚定。
能在这时,还能想到与敌交手策略之人,往往胆气藏心。阑
与京营编制大差不差,在镇海军编制中,游击将军位在千户之上,参将之下,属于差遣将,即平常并不领兵作训,等到战事,与参将一样作为中级将校厮杀拼搏,听从节将差遣,领兵厮杀拼搏。
镇海军之下,也就两个参将,四个游击。
游击将军、参将都是低级武官成为六品千户之后的武将厮杀能够到达的普遍位置。
至于卫指挥使一级,这都是高级将校,经过一卫扩编而成的镇海军并未配置。
贾珩并未说话,而是看向一旁的节度判官,问道:“镇海军中其他参将游击呢?”
冯绩道:“两位参将都与甄节帅在一块儿,张参将战死,俞将军目前还在营中,先前就是俞将军的亲兵提及甄节帅被贼寇生擒,至于其他杨、王、李三位游击将军,目前尚未领兵回返。”
甄铸带出了八千水师,逃回来了两千多人。阑
贾珩面色阴沉,目中杀机涌动,冷声道:“兵卒初练,遇敌疑惧,溃逃尚有情客源,然彼等身为武将,累受国恩,遇敌却无死战之心,致使主将深陷敌阵,为寇所俘,丢人现眼!”
昨天跑回来的不止一个俞诚,还有其他三位参将全部不知所踪,也不知是战死了,还是上岸了。
这帮人没一个傻的,跑回水寨?万一被海寇堵进去一通乱杀怎么办?
“来人,去将俞诚连同逃归千户以上将校,悉数带至中军营房之前。”贾珩沉喝道。
郭威整军之时,悉斩樊爱能、何徽等七十多位将领,至此,诸军警然。
现在这些水师,一眼望去,斗志涣散,除了重金厚赏,唯有执行军法,才能唤醒血勇之气。
冯绩闻言,心头一凛,但却不敢多言。阑
贾珩赞道:“昨晚水寨不失,冯主簿与韦游击是有功的。”
冯绩与韦彻连道不敢。
不多一会儿,贾珩检视完整装待发的战船以及水卒,返回中军营房之外,而俞诚连同一众千户七八人都被捆缚而来,跪伏于地,面上都现出惧色,吵吵嚷嚷。
这一幕顿时吸引了大营中水师将校的目光。
贾珩问道:“冯主簿,眼前可有昨晚登寨与敌战斗者?”
昨晚海寇船上佛郎机炮火向着圩墙倾泻,而眼前这些人是否上水寨守御,决定接下来的处置结果。
一时间,一道道目光都投向冯绩。阑
冯绩心头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此言一出,俞诚连同一众千户,都是纷纷喊道:“冯判官,你怎么能这样?”
贾珩道:“尔等弃主帅而逃,返回水寨,仍无固守之心,贪生怕死,妄为武官,来人,将眼前这几将斩首,悬首战船旗杆,号令诸军!”
刘积贤应诺一声,吩咐着一众锦衣拖着几人就向外去。
伴随着叫骂以及求饶声,不多时,“噗呲呲”,十来人人头落地,然后被锦衣府卫捧着头颅,往来纵横。
正好九艘战船,一艘一颗。
贾珩走到水寨,看向原镇海军的水师以及江北大营的兵将,道:“凡再有遇敌溃逃者,一律军法从事!斩虏寇一人,升官一级,现在八位千户四位游击,两位参将空缺以待猛士!”阑
如果一个小卒能够连杀六虏寇,那么这人也就有了做千户的资格。
说着,看向不远处的韦彻,沉声道:“今日起,原游击将军韦彻升授为镇海军参将。”
韦彻闻言,面色一顿,拱手一礼。
此刻,镇海军从上到下都涌现出一股震恐以及惊讶。
贾珩也不多言,冷声道:“出发。”
就在贾珩这边儿整肃镇海军军纪之时,金陵城的两江总督衙门,南京六部和都察院的官员纷纷登门拜访沈邡。
安南侯叶真手持缰绳,看向总督衙门门前停着的一顶顶轿子,问道:“在呢么”阑
“父亲,昨晚扬州方面消息一传来,金陵乱成一团,都来两江总督衙门商议对策。”叶真的儿子叶楷。
叶真冷笑一声,目光有些不屑地看向面色焦急的一众文官,说道:“金陵多少年都没打仗了,这才哪到哪儿?就慌神起来?”
翻身下马,在家丁的扈从下,不顾排队等候的各品级官吏,直接从大门进入两江总督衙门。
而门口的门房还想上前相拦,一见是叶真,连忙向着里间禀告。
现在整个金陵乱成了一锅粥,而叶真身为检校江南大营节度使,就是一根定海神针。
此刻,沈邡正与南京吏部、户部、礼部、都察院右都御史以及其他在南京荣养的隆治朝的名臣的后辈子弟通报消息。
沈邡面色痛心疾首,说道:“镇海军新建,就遇到了东虏以及海寇来攻。”阑
虽然多铎让一众海寇,但东虏大队水师前来,江南官场的众人也不信,再加上各种消息汇总而来,沈邡已知晓并非是东虏,还有一部分海寇,至于比例各占多少,这谁也说不了。
南京户部侍郎谭节道:“沈大人,不知江北大营现在在哪儿?永宁伯现在何处?”
那位永宁伯还欠他一封保举奏疏,现在领兵前去对敌,应该不会再一败涂地了吧?
沈邡道:“扬州昨天递送来公文,说永宁伯已经前往通州卫港前去相援镇海军,想来以永宁伯的将略,通州卫港应不至有失,诸位放心,”
嗯,经过昨晚的一番商议,沈邡终于又找到一条不是办法的办法,那就是广造舆论,将防寇的压力给到贾珩。
如果贾珩大败,那说明这非战之罪,两江总督衙门整饬江南大营水师也没错,如果贾珩大胜,那就是甄家四爷太过酒囊饭袋,才致大败。
他沈节夫只是一时看错了人!阑
识人不明而已,降俸、降级,都在可以承受范围之内。
就在众人议论之时,忽而听到外间传来书吏的声音,“大人,安南侯到!”
厅中众人闻言一惊,然后看向那从廊檐而来的老将。
老将头发和胡须灰白,但目光炯炯有神,行走之间,虎虎生风。
沈邡见此,亲自离座相迎,道:“侯爷。”
以两江总督之尊,此刻开口一句侯爷,已有几分尊崇之意,让亦步亦趋跟着的叶楷目光闪了闪,心头与有荣焉。
叶真道:“沈制台,通州卫港现在是什么情形?”阑
“还不不知道情况。”沈邡叹了一口气,道:“永宁伯已领了江北大营的水师驰援,但方才听蒋大人所言,江北大营水师刚刚整饬,也仅仅有六千人,虽不知东虏多少人,但想来不会少于七千。”
江北大营兵制经额三万,内有五营卫,但先前贾珩接手时只有九千兵丁,经过裁汰保留了一些水师,再加上招募的兵丁,也才六千水师。
叶真沉声道:“甄家来人了吗?”
这时,甄璘连忙起得身来,面色不大好看,道:“南京守备甄璘见过侯爷。”
昨晚甄老太君哭了一阵,又晕了过去,让甄家等人又是一阵手忙脚乱。
叶真道:“你父亲的事儿,本侯听说了。”
甄璘叹了一口气,道:“父亲他下落不明。”阑
虽然外间传扬的消息越来越确凿,被俘,但甄璘仍是下意识不想说这个词。
叶真道:“你现在是南京守备?”
甄璘愣了下,说道:“禀侯爷,是。”
叶真道:“如今东虏乘船入江南作乱,南京防务尤重,我打算调拨江南大营上城警戒,以备不测,未知兵部是什么看法。”
兵部侍郎蒋夙成闻言,与一旁的孟光远对视一眼,说道:“侯爷,兵部方面可以联名署文,调拨江南大营登城协防。”
在江南的防务体系中,南京守备兵马只有两三千人,平常也就负责开关城门,稽查城门治安之类,而江南大营才是防守的力量,只是平时不出动。
两江总督沈邡道:“本官也可钤印。”阑
叶真点了点头,说道:“现在就是提前防备,南京故都,事关我汉家祖庙,不容有失。”
他叶家本来就是上皇派来镇守金陵故都。
众人纷纷称是。
这时,兵部侍郎蒋夙成道:“现在就是看江北大营那边儿的消息了。”
等到晌午时分,一个书吏进入人头攒动的官厅,道:“大人,扬州江北大营递送来的公文。”
沈邡闻言,心头一惊,道:“拿过来看看。”
阅览而罢,道:“诸位,通州卫港未失,昨晚东虏已经驾船向着海门去了。”阑
官厅之中众人闻言,纷纷长松了一口气。
叶真目光咄咄地看向沈邡,问道:“永宁伯现在何处?”
沈邡道:“永宁伯领着水师前去追缉虏寇。”
说着,将手中军报给下方众官员纷纷传阅。
兵部侍郎蒋夙成皱了皱眉,道:“既是贼寇已退,应该再行休整即是,不宜再领新败之师追寇才是。”
这位兵部侍郎,显然并不认同贾珩的将略。
孟光远眉头皱了皱,低声道:“如不追赶,只怕寇虏骚扰我苏州沿江沿海等地。”阑
北面是海门、通州,比较穷困不说,还容易遭受通州卫港镇海军的陆上攻击,但南面却是富庶一方的苏州府、太仓府,可谓在几个守卫空虚的县城好好劫掠了一通。
等到地方官府府卫赶到之时,虏寇早就乘船逃至江海。
就在这时,从外间过来一个书吏,道:“江南巡抚以快马六百里递送而来的紧急公文,昨日苏州、太仓等地,虏寇登岸劫掠财货无数,江南巡抚抚标营已与苏州、太仓卫府前去支援,恳求两江总督衙门调拨江南大营水师清剿虏寇。”
陈汉的江南省,江南巡抚治苏州,江左布政司则治金陵,而这就是江南巡抚章永川昨天听到海寇登陆劫掠,派人送来的紧急公文。
第七百四十七章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两江总督衙门
听到江南巡抚递送而来的公文,两江总督沈邡将征询目光投向安南侯叶真。
叶真皱了皱眉,沉声说道:“派五千骑军沿江河清剿,同时对苏州、太仓等地烽堠注意瞭望,随时示警,但这些终究是济一时之难,关键还是看江面上的水战胜负如何,如是永宁伯大胜,可以水师沿江警戒,驱逐海寇,如是......”
说到此处,微微沉吟。
“如是大败,那可就大势不妙。“兵部侍郎蒋夙成手捻胡须,眉头皱成川字,忧心忡忡道:“因为江南、江北大营的水师拢共也就这么多,如是再次大败,只怕要从登莱、福州等地调拔水师前来相援了。”
江南大营之镇海军,江北大营的六千人,加起来两万水卒,一旦全部覆灭,整个江南江北想要组织一支水师,短时间肯定是做不到。
“永宁伯在陆地上还好,勇略天下皆知,但不一定通着水战。”蒋夙成先抑后扬说着,感慨道:“领新败水师即行追击敌寇,终究有些鲁莽了,纵然等不及登莱还有福州的水师援兵,起码要好好休整一番才是。”
另外一位兵部侍郎孟光远,沉声道:“蒋大人所言甚是,江南江北大营的水师都是新建,战力堪忧啊。
沈邡闻言,心头微动。
难道那小儿真的大败亏输,那时候可就是......山重水复,柳暗花明。
他与安南侯领着江南大营保卫了金陵故都,那么一来一回就抵消了先前镇海军大败,识人不明的影响。
此刻,期待着贾珩大败的不仅仅是沈邡,两位兵部侍郎显然也差不多的心态。
当初,因为紧着江南大营的军械供应,为此甚至得罪了贾珩,事后两人越想越觉得不落定,尤其是甄铸所领水师大败之后,这种恐慌更为剧烈。
蒋夙成端起茶盅,抿了一口,看向沈邡盾宇间的一抹忧色,心头闪过一念。
惟有那永宁伯败了,他们才能过关。
至于金陵沦陷,根本不可能,因为开国以来百年,这都是从来没有的事儿,而且周围拱卫的兵马闻讯之后,都会迅速增援。
金陵,宁国府
后院之中,黛玉所居厢房当中,一身浅紫色兰花绣粉色双排扣翻领,内着白色是十字领中一,下着白底绣红梅长裙,梳着刘海儿少女,伫立在窗前,眺望向庭院中层峦叠嶂的假山出神。
不远处,尤氏娴静而坐,那张不施粉黛的婉丽玉容上见着忧虑之色。
“姑娘,城中消息传来了,珩大爷那边儿领着水师去了通州应援。“鸳鸯柔声说道。
黛玉闻言,将藏星蕴月的明眸,紧紧看向鸳鸯,柔声道:“外间怎么说?”
一旁的尤氏也投以关切的目光。
因为宁国府周围留了锦衣府卫守卫,时常与贾珩那边儿传递消息,故而黛玉对城中正在传扬的消息并非一无所知。
鸳鸯柔声道:“听城中说,大爷领着兵马及时赶到,通州卫港那边儿并未失陷,现在领着兵马去追击敌寇去了。”
黛玉闻言,玉容上忧色不减,轻声问道:“扬州父亲那边儿可有消息传来?”
鸳鸯轻轻摇了摇头,道:“林老爷还未过来送信。
在贾珩领着江北大营驰援镇海军时,林如海与齐昆两人一边儿与锦衣府的人调查两淮转运司运库的账目,讯问相关人等,一边儿焦急地等待着贾珩的消息。
林如海甚至都快忘了黛玉这么一回事儿。
这时,尤氏起得身来,宽慰道:“林姑娘,也别太担忧了,你珩大哥哪次领兵出去,不是得胜归来,这次想来也不例外。”
其实,她心头未尝不
担忧,但眼前少女还有挂念的资格,她又凭什么呢?
另外一边儿,贾珩率江北大营与通州卫港水师前往追击海寇,自晨时舟船水师乘风破浪,战船、巡船编成的船队沿着宽阔的江面搜索敌寇。
贾珩率领舟船水师离了通州卫港,过晌儿时分,这才抵近海门县所在的江面。
“大人,大批虏寇攻破了海门,已在岸上扎起了营察。”刘积贤浓眉之下,虎目现出凝重。
这时候的海战瞭望,往往会让目力较好的水卒爬上桅杆顶端,向下面之人通报敌情。
贾珩道:“先行休整,让水裕派巡船稍稍抵近查察情形,注意安全。”
刘积贤连忙应了一声,领命而去。
陈潇走到近前,一身飞鱼服的少女,眉眼英丽,轻声道:“多铎等会儿,真的会过来派舟船过来?”
贾珩沉声道:“多铎不会放过这一次机会,他现在心头藏着一股火。”
说着,凝眸看向陈潇,叮嘱道:“潇潇,等会儿,你去后面的船只等着。
等他领着兵马亲自攻杀之时,陈潇不好再跟着他,万一受着伤,不好与晋阳、咸宁她们交代。
陈潇秀眉蹙了蹙,低声道:“我随你一同去。”贾珩对上那双坚定的目光,却皱了皱眉道:“我等会儿还要保护你。”
陈潇轻声道:“谁保护谁还不一定,再说我这些年所经历的危险之事比你想象的多。”
贾珩闻言,思忖了下,点了点头,道:“那等会儿,你在我身边儿。”
陈潇也不多言,目光闪了闪,没再说什么。
海门县临时搭就的水寨之内,一间木梁以及芦苇搭就的草棚中,多铎坐在皮褥铺就的梨花木椅子上,脸色阴沉,几如乌云密布。
邓飏大步进入草棚中,抱拳道:“主子,汉廷的水师来了,看着有近万人,兵力不在我等之下。”
一旁坐着吃着西瓜的金沙帮大当家严青、蛟帮大当家上官锐、四海帮大当家秦洞,闻言都时放下手中的西瓜皮,擦了擦嘴上的西瓜汁齐刷刷地看向多铎。
多铎冷声道:“诸位,即刻随本王迎战!”
严青面色微变,沉声道:“王爷不可,这领兵而来的是永宁伯,此人韬略过人,不可小觑,现在又整军而来,我们最好还是避其锋芒。”
多铎没有说话,只是抬眸乜了一眼严青,目中的狠毒和厉色,几让严青心头打了一个突儿。
上官锐脸上同样有几许凝重,道:“王爷,昨日临时交手,秦大当家说,官军的炮火十分密集猛烈。以我等炮铳的数量,还有船只的大小,都不宜与官军正面相抗,是不是再想想别的法子?“
多铎压下心头的戾气,看向二人,冷声道:“昨日那场战事,诸位应该看到,汉军普遍怯战,几是不堪一击,纵然那贾珩小儿勇武过人,可他也只是一个人,如今自持武勇,容易深陷敌阵,为我所擒!”
那贾珩勇猛过人,这一点儿他不否认,但是再厉害还是一个人,他这次南下带着正白旗的三百精锐勇士,面对汉军几是碾压之局,先前与甄铸的一战也说明了这一点儿。
苏和泰躬身相请,大声说道:“主子,奴才原亲提大刀,领人向贾珩所在旗船冲杀。“
多铎目光幽富,低声道:“你不是那贾珩的对手,唯有本王,本王要手刃此獠!”
这段时间,经过缝合以及用药,伤势的确是不疼了,虽郎中说着不好与人动手,但这次机会千载难谨,贾珩所领水师战力低下,以一人勇力于大局影响不多,而他正好借此将那贾珩碎尸万段。
苏和泰在一旁劝道:“主子,你身上伤势还未痊愈不宜动手。”
虽
然当着一众海寇巨枭的面不好说着实情,但先前没有伤势之时都在那贾珩手里吃了大亏,现在更是带着伤势,岂是那贾珩的对手?
多锋目光阴沉几分,心头愤恨到了极致,道:“不必多言,本王自有分寸!”
那种屈辱,唯有亲自动手,才能消解心头之恨!“咚咚!!!”
伴随着密集如雨点儿的鼓声,轰隆隆声响彻大地,几是从江面遥遥传来,带着几许震撼人心的力量。
忽而从外间迅速跑进来一个身形矮壮,脸上带看刀疤的青年汉子,其人正是四海帮的二当家杜烈,进入草棚当中,急声道:“大当家,王爷,汉军进攻了。
多锋霍然站起,面色阴沉,看向明显打着退堂鼓的几位当家,说道:“如今,你等在陈汉江面劫掠一通。一旦官军大胜,势必对周围海贸打击,而且先前江北一战汉廷已经得知是你们在里通敌国,事后必会算账。”
此言一出,怒蛟帮、四海帮、金沙帮几位当家。
头目脸色都是倏变。
这个多铎原是在这儿等着他们,这是上了贼船了?
嗯,不对,他们原本就是贼。
将众人的纠结神色收入眼底,多铎沉声道:“如果诸位相助本王在此大败了陈汉水师,每年海贸之利,本王可以做主再让一成利!”
多铎冷声说着,然后看向苏和泰以及周围的女真亲信,以女真语高声喝道:“出战!”
身后一众正白旗的旗丁,闻言,大声应诺,纷纷随着多铎而去,其他几个大当家则是对视一眼,目中现出凝重,不管心思如何变化,也只能跟上多铎。
大不了,等一会儿局势不妙,再行逃走就是了,当然,如是大胜......说不得也能如当年那些随陈汉太祖的从龙之臣一样。
却说贾珩领着锦衣府卫以及河南都司经过拣选的亲军,将树有中军大纛的船只在左右战船的护卫下,直抵两军交锋阵前,以此激励水师将校土气。
先期就是炮铳对轰,这一点儿明显是官军的炮火占据优势。
“来了。”陈潇看向远处战船上的白底刺绣龙旗。目光凝重说道:“是女真的正白旗。”
那怕是这位流落江湖的郡主都知道,正白旗的骁勇之名。
贾珩目光平静如水,道:“等会儿多铎说不得会亲领精兵登船厮杀。”
女真精兵的战斗力还是相当强悍的,他手下的锦衣扈从以及河南都司抽调的精锐步卒,但也不敢说必胜。
不过,按说以多铎的狡诈性子,在有伤的前提下,躲在中军大船坐镇指挥是最好不过。
但是,条件却不允许,因为海寇本来就各怀鬼胎,有怯战之心,多铎同样需要激励士气。
陈潇容色担忧,轻声说道:“还要担心其他舟船如是大败亏输,再是重蹈了甄铸的覆辙,也未可知。”
贾珩沉声道:“先前已将兵马分派出去,应该没什么问题。
他将河南都司的将校兵卒分拨一部分,到一艘艘战船上,就是防止南兵怯战之下再次导致的溃败。而就在两人说话的工夫,随着双方船只开始迅速抵近,已然排成人字形的船队阵型。
“轰!”
陈汉官军的舟船上的佛郎机炮,首先发出一声轰鸣,黑黢黢的炮口火焰闪过,现出一股股硝烟,而后是水卒向着里面填充着弹丸。
而水卒的火铳与弓箭向着海寇的船只齐发,伴随着火焰熄灭,与铁石一同砸在江面上。
“轰隆隆......”
虏寇右翼的怒蛟帮,船只在官军密集而猛烈的炮火下,很快大火燃起,硝烟弥漫,就近舟船一边儿向官军的船队炮铳箭矢倾泄掩护,一边儿
接应转移着起火之船上的怒蛟帮帮众。
此外,还有一些帮众弃船跳水,向着小上许多的苍龙船奋力游去。
刚刚扒着苍龙船的船沿,忽而听到一声声惊呼在耳畔响起,分明是佛郎机炮发出的炮火落在了苍龙船上,燃起熊熊大火。
而这样的一幕也发生在不同的船只上,这一轮对轰,官军明显占据着优势。
这样的局面,自然让怒蛟帮、四海帮等一众海寇心头生出畏难情绪,开始生出向后瑟缩。
而官军的船只意识到这一点儿,也有意稍稍拉开一些距离,但受制于佛郎机炮以及火铳的射程,如想有效杀伤敌寇,也不能离的太远。
双方就这般炮铳对轰了一小会儿。
海寇舟船开始有溃败迹象,多锋见此,即刻下令让旗船向前逼近。
陈潇眺望着远处的局势,目光微凝,对贾珩沉声说道:“多铎的旗船,还有两旁的战船都压了上来。”贾珩闻言,也将冷眸投向远处乌泱泱的战船,冰冷目光似穿过海面上的水汽,与站在船首上白甲红翎的那道怨毒目光迎击上去。
多锋见到那人,原本苍白如纸的面容涨红,只觉一股怒火冲上脑门,就连握着钢刀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此刻,江北大营以及镇海军的水卒在河南都司官军的压阵下,借助炮火优势取得一些上风,起码海寇已经开始向后缩去,磨起了洋工。
“轰轰
伴随着耳畔此起彼伏的炮火响声,多铎领着正白旗的旗兵,鼓起了风帆,向着贾珩进逼而来,女真人在船舷两侧向着其余围拢的镇海军攒射。
而江北大营的水师试图阻挠着多铎所在船只接舷贾珩的旗船。
然而,多铎的船只不多一会儿,几如离弦之箭,就与贾珩所在的福船相撞在一起,随着船体发出轻轻的摇晃,手持弯刀、拿着圆盾的女真甲士准备钩索、木板向着贾珩的福船而来。
而其他的海寇见此,似乎也被多铎带动,也只能硬着头皮如先前迎击镇海军一般与官军接舷拼杀。
论起兵力,其实官军占优,近万水卒,比之海寇多了两千,但接舷战却并未有多少优势。
贾珩这边儿,一时间火铳、弓箭齐发,伴随着双方士卒的惨叫声。
这时,苏和泰一手持盾,一手拿刀,领着四五个正白旗的精兵,跳荡到贾珩所在的福船之上,与刘积贤手下的锦衣府卫交上了手。
贾珩“蹭”地抽出宝刀,这是一把经过精制的重刀,冷眼旁观着这一幕。
旋即,提刀冲将过去,对着为首的女真敌将杀去,所过之处,一个女真士卒哇哇大叫,向着贾珩杀来。
却见刀光乍现,“噗呲”一声,那女真士卒向前仍保留着冲击之势,然后颅腔中的鲜血形成的血压将带着头颅冲天而起。
苏和泰正在与刘积贤交手,忽而见到那面如冰霜,提刀杀来的少年,目中现出一抹厉色,弃了刘积贤,就想向贾珩杀去。
然而,刘积贤刀法凶狠不在苏和泰之下,死死缠住苏和泰。
“滚开!”苏和泰怒骂一声,执刀横斩,“铛”地一声,但见火星四射。
而另外一边儿,虽然多铎所率船只押了上来,官军却并未退却,而是在瞿光、韦彻的默契下,向着多铎所在的船只以佛郎机炮猛轰。
而多锋这边厢,终于也按捺不住,提刀跳到船只上,只是刚刚落在贾珩甲板上,又是觉得一阵剧痛。
身后紧随左右的亲卫邓飚,连忙伸手搀扶着多铎,担忧道:“主子。”
“我没事儿!”多锋眉头紧皱,提刀向着一个面容狰狞的汉军兵卒杀去。
“噗呲!”
伴随着钢刀划过血肉的声音,惨叫声响起,许是鲜血的血腥让多铎血气上涌,渐渐忽略了那若有若无的疼痛,与身旁的亲卫直奔贾珩。
身后大量女真精兵提刀围拢过来,向着汉军府卫杀去,一时间双方厮杀惨烈,相持不下。
此刻,如果从高空看去,可见看到两侧翼,陈汉水师正在与海寇船只犬牙交错地纠缠着。
因为双方缠在一起,佛郎机炮也不好胡乱轰着,只有一些江北大营和镇海军的水师在韦彻的组织下,拿着火铳向着海寇轰击,然后得四海帮、怒鲸帮的海寇还以弓弩,一时间倒是战况焦灼。
贾珩见到这一幕,目中幽沉几分,寻着那在人群中大杀四方的熟悉身影,提刀直奔两丈远外的多铎。
多铎此刻也一眼瞧见了贾珩,在苏和泰的护卫下,提刀向着贾珩杀去。
“铛!”
双方执刀相碰一处,清越尖啸响起,继而是火星四起。
多铎闷哼一声,蹬蹬向后后退几步,目光惊惧地看向那少年。
这贾珩的力量似乎又强了几分!
第七百四十八章 贾珩:这次,磨盘来也不好使!
海门一望无垠的江面之上,喊杀声震天。
贾珩身形一动不动,看向不远处的多铎,面色平静毫无波澜。
多铎虽然有伤在身,但许是因为忿怒上头,不顾后果之下,比之先前更多了几分凌厉之势。
但用卫庄对盖聂的话而言,愤怒并不能使你变强。
如果说当初在浣花楼遇上刺杀,仓促之下,勇武过人的多铎还能在他手下走上二十来个回合,但现在最多三五回合。
贾珩也不多做废话,手握钢刀向着多铎迎面杀去,连续三个回合,多铎果是手忙脚乱,那股因愤怒加持的气势也渐渐消退。
赫然,已然被逼至船甲板边缘,额头冷汗渗出,提着刀的一只胳膊都在微微颤抖,原本已经发木没有知觉的伤处传来隐隐刺痛。
“没了卵蛋的东西,果然不堪一击!”贾珩冷声说着,一个箭步向着多铎脖颈劈砍而去,准备一刀结果了多铎的性命。
然而这句话却仿若激怒了多铎。
多铎双眼充血,怒吼一声,不退反进,横刀格挡。
随着又是一阵刺耳的尖鸣,多铎身形一顿,只觉喉头一甜,口鼻溢血,旋即如疾风骤雨般向着贾珩杀去,完全是不要命一般,而连连斩击三个回合以后,多铎已是浑身带伤,一身鲜血。
此刻,周围兵马的喊杀之声,则在陈汉水师与海寇之间交锋中传来,喊杀声震耳欲聋。
而四海帮、怒蛟帮、金沙帮帮众,也逐渐生出一股惧意,开始起了别的心思。
因为随着双方攻战,赫然发现眼前的水师与先前的镇海军,虽有些打着一样的旗帜,但士气以及作战意志比着先前尤有过之。
就在贾珩与多铎交手之时,不放心的苏和泰就在不远处随时准备策应,此刻见多铎浴血苦战,已是招架不住。
在领着十来个正白旗旗兵,持刀冲将上来,将多铎护在身后,急声道:“主子,走!”
多铎在周身的伤痛以及鲜血汨汨中,也渐渐回转过神。
他不是这贾珩的对手,如是再交手下去,只怕要死在这里!
而在这时,邓飚与一个女真牛录额真(佐领),领着百十女真精锐,一手握刀,一手持盾,与刘积贤、李述等锦衣府卫也厮杀起来。
乒乒乓乓以及喊杀声与船只对轰炮火声交织一起,双方在甲板以及狭窄、逼仄的船舷两侧展开厮杀。
贾珩看向拦路的苏和泰等一众亲兵,目光冷厉,并不多言,提刀杀去,苏和泰心头大惊,连同几个女真精锐迎面而去。
“噗呲!!!”
伴随着血光闪现,贾珩如虎入羊群,掌中以百缎精铁打造的钢刀或劈或斩,女真正白旗的骁锐四五人基本接不过一合,转瞬就身死当场!
然而,大批女真亲兵仍是源源不断、悍不畏死地向着贾珩冲杀而来。
不得不说,这些女真的旗丁对旗主多铎的护卫可谓拼死用命。
刘积贤、陈潇也领着亲卫在贾珩身旁,抵挡着来自侧翼的偷袭。
贾珩挥刀连斩,一步杀一人,待连杀五人,尸身在身前仆倒,横七竖八地铺满甲板,渐渐挡着路途,而一股股鲜血流淌在甲板上,甚至在脚下有些打滑。
一时无法下脚,倒是阻碍了贾珩的步伐,反而给多铎留下了一线生机。
苏和泰转身之间,急声喊道:“主子,快走啊!”他先前就不认同和陈汉官军硬碰硬,但主子因为丢了那玩意,心底藏着一股屈辱的怒火,如不发泄出来非要憋出大病不可,这才没有劝着。
多铎见此,张了张嘴,目眦欲裂,忽而怒吼道:“苏和泰!”
分明是一道凌厉无比的刀光
划过半空,饶苏和泰颈部而过,旋即,一颗大好头颅带血冲天而起,血如泉涌,殷红刺目。
“噗通”一声,七尺高的汉子身躯倒于甲板。
从小跟着多铎一起长大的贴身亲卫,惨死当场,恍若一盆冷水兜头泼在多铎头上,让多铎清醒地认识到,方才所谓如以往那般亲领兵马、率兵冲锋、激励士气之举大错特错。
对上那贾珩,根本无用!
邓飚这时,已领着几个亲卫急奔过来,急声道:“主子,快走!”
说着,不由分说,与另外一个正白旗兵丁,架着多铎就借着甲板向着所在船只跳去。
而这一切说来极慢,实际也就是数个呼吸之间,电光火石一般。
而多铎身旁的十余亲兵,一手持圆盾,一手持刀,拼死阻挡着,虽被贾珩以及陈潇、刘积贤等亲卫陆续斩杀,但哪怕是砍杀一番,又耗费了贾珩不少时间,还是因为船上空间太过狭小,贾珩根本施展不开。
贾珩见到多铎再次在眼皮底下逃遁,面色阴沉似水,与身旁的刘积贤清剿着女真留下断后的正白旗旗兵,沉喝道:“摇动令旗,炮铳攻击敌船,向着船上放箭!”
双方兵马相当,其实想要全歼并不容易,尤其是一方想逃的情况下,除非他弃了帅船,跳船追杀多铎。
但这一战原就不占太多优势,不能如此浪战。贾珩念及此处,目光飞快扫了一眼远处,可见原本与官军对阵的海寇,此刻有几艘在边缘游移的舟船,已是悄悄脱离战场,向着场外逃遁。
而随着贾珩一声令下,刹那之间,弓箭齐发,炮铳向着多铎所在的船只轰击而去。
另外一边儿,因为海寇丧失争锋之心,韦彻终于摆脱了怒蛟帮麾下船只的缠斗,集中炮铳向着多铎所在的旗船炮轰而去。
“轰轰...
哪怕是射程、精度都不太行的佛郎机炮,一同饱和式攻击,终于,多铎的旗令之船—一艘高大如城的楼船在炮火之下,燃起彤彤火焰,开始向着水中一侧沉去。
邓飚见状不妙,连同十来个旗兵护卫着多铎,登上一只苍龙船,奋力向着就近一艘金沙帮战船驶去。至于船上一百多余正白旗的旗丁,连同二百余四海帮和怒蛟帮的帮众,或是寻网梭船向着远处逃命,或是纷纷跳水,然后被汉军在船上引弓射杀。
随着时间过去,大汉水师已然取得压倒性胜利。而海寇则是全线溃逃,怒蛟帮大当家上官锐、四海帮大当家秦洞等人,一早见势不妙,带着手下核心弟兄脱离战场,向着崇明沙方向疯狂逃去。
这可害苦了一些手下反应慢的头目以及金沙帮帮众,四五千水卒乘坐的二十多艘大小船只被官军牢牢缠斗,难以脱离。
待邓飚将多铎扶上金沙帮一艘大船上之时,身后七八艘战船都在汉军的重重包围下,炮火轰击之下,疲于应付。
“主子,完了。“邓飚还有四五个正白旗的精锐,护着多铎,看向远处在汉军包围下难以逃脱的船只,沉声道。
此战带来的一牛录三百精锐差不多都折损在海战中,而女真兵丁原就少,核心兵卒也就十来万人。
多铎脸色苍白,几无丁点儿血丝,似乎仍沉浸在先前的苏和泰殒命一事上,面色阴沉似水。
从小一同长大的亲卫,死于非命,在他眼前。
多铎闭上眼睛,只觉心如刀绞,如果不是他一意孤行,而是先避锋芒,沿海沿河骚扰,等到朝鲜方面水师前来,岂会有现在这番大败?
他是被先前对阵镇海军的胜利冲昏了头,这才想要一雪前耻。
念及此处,不由想起甄铸,问道:“甄铸呢?”邓飚愣怔了下,说道:“主子,人还在船上。”先前甄铸被多铎押在
旗船上,还派了两个旗兵看守,本意是换取在扬州的图山,但现在旗船连同正白旗的旗兵,都一战尽殁,自也提都不用提。
多铎面色阴沉如水,一时没有说话,本来想砍了那甄家人的脑袋祭奠苏和泰,但现在是不成了。
而祸乱江南的策略,也需要适时调整一番,需从朝鲜全罗道调集一万水师过来,同时不能再贸然出击,必须先行整合乌合之众的海寇,加上有两三万人,大事仍可筹谋。
先前如果不是那些海寇稍微遇到官军抵挡坚决,就人心动摇,岂会遭遇如此溃败?
多锋心头涌起懊恼,目光黯然。
自其从皇太极领兵出征,何时遇到过这等大败,他还有何颜面再回盛京去见皇兄和兄长?
不,不能回去,他要报仇,纵然丢下这条性命,也要报仇!
就在多铎心头重又燃起一丝复仇的火焰之时,已经脱离战场的船只,从船舱过来几个人,行至近前,唤道:“王爷。”
正是金沙帮帮主严青,一张脸已经成了苦瓜,叹道:“王爷,官军还在后面追逐,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金沙帮方才损失最多,来时候带了三千人,现在就只剩下六七百如果对眼前这位虏王没有一丝埋怨,根本不可能。
但如果说先前还敢得罪这位虏王,现在势力大损之下,更不敢有所动作,弄不好就要被其他势力吞并。多铎抬起头,脸上也有几分惭色,道:“先到海上藏身,再作计较。”
却说另外一边儿,甄铸正在船上,听到外间的炮火隆隆之声,而后,忽而听到外间一阵骚乱,然后是原本在过道拐角看守的女真人,抽刀迅速前往甲板查看情况。
而后,就是半天都没有回来。
听着一声声“船快沉了”,甄铸心头大惊,咬了咬牙,快步离了船舱,见整个通道上豆腐没有女真的人,心头松了一口气,连忙向甲板上跑去,却见箭雨以及炮铳齐齐向着甲板倾泻。
甄铸面色焦虑,只见无数的船只围攻着二十来艘敌船,展开轰击,有些想要大声喊着,这时候外间如何听得到。
心头一慌,这船只如是沉了,他岂还有命在?
忽而眼前一亮,看向不远处的一把刀,连忙跑将过去,拿过弯刀,一点点割着绳索,而在这时,大批的江水已经向着船舱倾倒。
甄铸面如死灰,但那绳索好似太粗一般,才割了一小半,心头难免焦急不胜。
终于,在江水彻底灌入船只的同时,甄铸身上的绳索忽而割断,在水师多年练就的游泳技能在这一刻派上用场,破窗向着快速游去。
却说另外一边儿,贾珩看向已陆续打着白旗的战船,吩咐着刘积贤道:“挥动令旗,接受敌寇投降!”
说来,这还是他前世今生的头一次水战,虽然战前说着大船胜小船,多铳胜少铳,但具体实操,唯有打过一次才能有着底气。
从目前看来,这场比烂大赛,终究是海寇与女真更烂一些,而且水战比起陆战是有一些不同,下次他就知道怎么布置,而且这一战胜后,两支水师的军心士气,后续也可大用了。
刘积贤应命一声,随着挥动令旗,十八艘战船的近四千海寇,在水师的逼近下,纷纷弃了军械,开始向官军投降。
贾珩对着刘积贤吩咐道:“让韦彻分出一支千人水师,前往海门巡查,清剿贼寇余孽,不得有误。”刘积贤领命而去。
就在这时,一个锦衣府卫过来禀告道:“都督,前镇海军节度使甄铸被救出来了。”
贾珩闻言,诧异了下,一时甚至没有反应过来是谁。
甄铸是哪个?
贾珩反应过来,面色阴沉下来,冷喝道:“先派
人看守起来,等候朝廷发落。”
甄铸回来只会比不回来更惨,可以说对甄家的影响尤在不回来,镇海军覆灭一半,被俘一圈,还有脸回来?
只怕天子听说以后,都能气乐了。
当然,表现再怎么丑态百出,也比当初投敌的牛继宗强一点儿,那直接连累一族。
陈潇看向远处纷纷投降的敌寇,原本芳姿清绝婧丽的脸蛋儿,因为方才的厮杀,额头和鬓角都是汗水,一缕从山字官帽垂落的秀发贴合在脸上,红扑扑,汗津津的,让人忍不住想捏一把。
陈潇转眸看向少年,低声道:“还向海上逃了一部分海寇,之后需得派兵清剿才是。”
这就是在水战,如一方存心想逃,根本拦不住,除非前后夹攻包围,但官军兵势又不占优,本身就是一支败军和新军对上了乌合之众。
贾珩道:“经此一战,海寇已不敢与我正面相抗,多半四下藏匿于岛屿海上,只要派舟船巡警,断绝其米粮果蔬供应,再加上这些俘虏,就能知道这些海寇的藏匿点,对其挨个定点清除。“
经此一役,朝廷上下势必重视水师,正好趁着这段时间利用盐税筹建一支可以远洋出行,配备红衣大炮的海师同时以靖平沿海诸岛屿为练兵手段。
而且,相比人事错综复杂的京营,他的威信全部来自于皇权,这支能够驰骋海上的水师,也是他安身立命的本钱。
实在不行,澳宋开荒,布武南洋。
这时,随着各船接收投降的海寇,整个海门江面也渐渐平静下来,因为是傍晚时分,晚霞满天,彤彤如火的金红霞光照耀在江面上,波光粼粼在露出桅杆和舢板的沉船上才稍稍一顿。
目之所及,破船断桅,硝烟滚滚,官军正在组织水卒打捞着沉船,从中拣选有价值的东西,不仅仅是财货。
贾珩进入船舱,洗罢手,准备用着晚饭,看向跟将过来的陈潇,低声道:“等会儿用罢晚饭,咱们到海门落脚,明天向崇明沙清剿余寇,之后就回扬州。”
多铎这次估计是仓皇遁逃,在海上飘荡,现在的人手也不足以搜山检海抓多铎。
陈潇凝了凝眉,问道:“多铎会不会就此逃回女真?”
方才没有捉住多铎,说来也有一些遗憾,当然水师方建,而多铎身旁的亲卫太过悍勇,如今已覆灭女真以及海寇,已是水师大捷了。
“我觉得不会,以他性情,他应该不会灰溜溜逃回女真。“贾珩眉头皱了皱,看向少女,反而宽慰说道:“事不过三,下次定取了他的性命。”
水战各种不便,如是陆战,多铎在他手下必然身首异处,再容他多蹦跶一段时日。
陈潇看向眉宇坚毅的少年,道:“那下一步怎么办?”
其实也不是不知道,只是......大战过后,想听他说说话。
贾珩提起茶壶,斟了两杯茶,给陈潇递过去一杯,道:“此战过后,江南需全面整饬,尤其是水师亟需重建,不仅是涤荡江浙沿海的海寇,还要与登莱等地水师协同演进,以备北上。”
他在《平虏策》中提及要以水师威胁辽东,结果他还没行动起来,女真先行一步,搅扰得江南之地不得安宁。
陈潇看了一眼贾珩,清眸闪了闪,拿起筷子,心头思忖不停。
如此也好,多铎跑了,江南一时就太平不了,这样也就能养寇自重,渐渐掌控江南大营了。
贾珩道:“等会儿吃***我还要向京里书写奏疏,还有报捷的飞鸽传书也先一步递送过去。“
崇平帝明后两天说不得就能收到先前镇海军覆灭,甄铸被俘的消息,等飞鸽传书过去,也能缓缓天子焦虑的心神。
就在两
人用着饭菜之时,刘积贤进入舱室,抱拳说道:“都督,甄铸吵着要见你。”
贾珩面色倏冷,沉声道:“不见!回去之后,先关在金陵的诏狱里,等候圣裁。”
这次,磨盘来也不好使!
甄铸已经彻底废了,麾下所领水师折损一半,这等败军之将,他没有军法从事,已是看在磨盘的份儿上。
但凡甄铸有些血性,这会儿就该找把刀抹了脖子,而不是将耻辱带回甄家,使一族蒙羞。
而且天子早就看甄家不顺眼了,说不得收到兵败消息,已动了杀心。
刘积贤应了一声,然后寻甄铸去了。
陈潇放下筷子,抬眸看向那少年,幽幽说道:“那两个妖妃来求你,你也不见?”
贾珩手中筷子,夹起一块儿竹笋炒肉放在陈潇碗里,清声道:“吃你的吧,不该你瞎操心的乱操心。”
陈潇玉容微顿,轻哼一声,夹起韭菜鸡蛋,说道:“你多吃点儿,补补身子。”
贾珩:“......
玉兔西落,金乌东升,不知不觉就是一夜过去。翌日,两江总督衙门
一大清早儿,沈邡按常例来到人声喧闹的两江总督衙门,此刻南京六部、都察院等相关官员齐齐在此等候消息,相比昨日各家官员都齐齐来金陵,今天反而要少上一些。
无他,就在昨晚,一些官员已经携家眷连夜逃往滁州等金陵周边地区,提前避祸。
沈邡落座下来,看向一早就来办公的白思行,问道:“可还有江北大军报递送过来?”
白思行道:“回制台,现在还未收到军报。”
兵部侍郎蒋夙成叹了一口气,道:“昨天追击敌寇,按说这时候早就该追上了,这般久了,仍无音讯传来,只怕凶多吉少了。”
此言一出,厅中众官员霍然色变。
如果永宁伯也大败,那江北大营可就没有水师了,不说金陵会不会失守的问题,单是陷入战火,就不是闹着玩的。
务。“
孟光远面色凝重道:“如今还是加紧布置金陵防
沈邡坐在厅中的椅子上品着香茗,心头的焦虑也随着时间渐渐散去,道:“诸位稍安勿躁,昨天安南侯已经巡视了城防,沿河城池、水闸都已布置了兵马,金陵旧都固若金汤。”
就在这时,外间传来书吏的声音,道:“安南侯到。”
话音方落,只见昨日的安南侯叶真在其子叶楷以及家将叶成的陪同,进入官厅,目光炯炯有神,气势沉凝如渊。
第七百四十九章 崇平帝:这个蠢材!
翌日,两江总督衙门
沈邡将叶真迎入厅中,刚刚寒暄落座,迫不及待问道:“安南侯,现在金陵防务如何?”
安南侯沉声道:“诸营兵马已经上了城墙,持军械防守诸城,沈大人不必过于忧虑。”
现在江南大营名义上五万兵卒,实际兵额远远不足五万,如今都以青壮编练成新队,持军械守卫城墙。
沈邡点了点头,转眸看向一旁的金陵府尹王思让、江左布政使徐世魁,叹了一口气说道:“金陵多年都未经过战火,现在金陵百姓人心惶惶,王府尹应派衙役安抚城中百姓,不使生乱才是。”
南国承平日久,一听到女真的战火竟然烧到了江口,金陵的官宦巨贾无不惶惧,收拾金银细软,远走以避兵燹,城中流言纷飞。
叶真面色沉凝,问道:“永宁伯那边儿可有军报传来?”
沈邡道:“现在还未有军报传来,方才蒋大人说,永宁伯这次率水师追击相关虏寇,多少是有些鲁莽了。”
蒋夙成这时接过话头道:“江北大营水师六干,再加上镇海军新败,对上那刚刚取胜的虏寇,不该如此轻敌冒进啊。”
孟光远点了点头,面色忧虑说道:“水师如是再败,我江口就只能任由虏寇驰骋,那时我金陵就更为被动了。”
南京六部、都察院、国子监的官员点头认同,纷纷附和说道。
都察院右都御史谢朝斌,手捻颌下花白胡须,苍声道:“金陵故都,紧要之处,重若泰山,宁可贼寇驰骋江河,骚扰苏州、太仓府县,也不能让金陵有失,待登莱、福州水师赶来驰援,贼寇也就退了。”
“老大人此言老成谋国,下官也是这般作想,那时我等养精蓄税,正好以逸待劳。"蒋夙成赞同道。
安南侯叶真沉吟说道:“永宁伯也是老行伍,如此做法自有决断,我等现在应该防守金陵不失,余下的先不论。”
如是让虏寇聚势,那么将更为棘手,只能说急攻有利有弊,不过这些话也不好给这些纸上谈兵的文官说。
沈邡道:“叶侯所言甚是,水师决战自有永宁伯这等少年俊彦,国之干城操持,我等谨守本分,守好金陵旧都,不给永宁伯拖后腿,已是大功一件。
白思行暗中点了点头,制台这般说就是为将来从甄铸兵败一事上脱身铺垫,等朝廷责问起来,也可说对军务细情,并不全知,待永宁伯兵败,制台大人的过失就能淡化。
众人议论着守卫金陵的方略,不知不觉就到近响时分,忽而从庭院中的回廊中跑来一个书吏,上气不接下气进得官厅,手中拿着一份公文,喊道:“制台,诸位大人,军报,军报!
安南侯叶真面色微顿,起得身来,不由分说,从那书吏手中一把拿过军报,展开阅览而去,浓眉之下的虎目,顿时现出丝丝震惊之色。
安南侯之子叶楷,闻言,心头生出一股好奇。“侯爷,可是永宁伯败了?”蒋夙成急声问道。
南安侯叶真抬眸,冷冷看了一眼蒋夙成,沉声道:“昨天海门之战,永宁伯领水师大败多铎所领虏寇,剿杀女真旗兵三百,俘虏四千海寇,水战大获全胜,虏寇损失大半,再不能威逼我金陵旧都。”
蒋夙成:......
面色变幻了下,继而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孟光远面色同样倏变,而其他南京六部官员则是先惊后喜,喧哗议论,面带喜色,一副喜气洋洋。
不管如何,不用担心东虏上了金陵这等繁华之地,烧杀抢掠。
沈邡原本带着一丝期待的面容,则凝滞了下,几是神色颓然地坐在椅子上,只觉被一股巨石压在心头,令他喘不过气来。
竟然胜了?
怎么可能,昨天他和一众幕僚分析过,以江北大营的水师,能维持个不胜不败已是撑破天。
那时他还可有所辩解,毕竟永宁都没有在女真手下占着便宜,现在.......两厢对比,只怕神京那里,圣上龙颜震怒!
安南侯叶真深深出了一口气,放下军报,道:“金陵方面,不用如临大敌了,现在需派兵马巡视苏州、太仓等府县,以备残余海寇登岸骚扰诸县百姓,劫掠青壮。”
说着,抬眸看向沈邡、蒋夙成等人,将几人神色变化收入眼底,暗暗皱了皱眉,朝廷水师获胜,彼等竟面无喜色,反而如丧考妣。
而此刻,随着贾珩大获全胜的消息从总督衙门传开,也如一股飓风般随着从总督衙门散去的官吏,向着整个金陵扩散。
原本人心惶惶,随时准备乘船跑路的商贾,都松了一口气。
甄家庄园,福萱堂
自甄铸被俘之后,整个甄家已然一片愁云惨淡,因为甄老太君现在躺在里厢的病床上,双眸紧闭,整整一天粒米未进,身旁的丫鬟和甘氏等儿媳亲自侍奉汤药。
而厅堂之中,则是站满了整个甄家的男男女女,静静等着,大气不敢出。
甄应嘉、甄韶、甄轩三兄弟,此外还有姨娘生的庶子、庶女都跟了过来。
此外,楚王妃甄晴昨天已带着甄兰、甄溪两姐妹返回了甄家,这会儿坐在甄应嘉下首的梨花木椅子上,与自家妹妹甄雪两人脸上都见着担忧之色。
不仅是忧心甄老太君,还有别的人。
甄应嘉转头问着甄韶的儿子甄珏,道:“你三弟呢?怎么没见他?”
甄珏回道:“大伯,三弟他一早儿就去了金陵城,说是江南大营调兵遣将,保卫金陵。”
甄应嘉叹了一口气,感慨道:“事情如何就到了这一步。”
现在的金陵城已经传起了流言,说是东虏派了好几万人乘舟渡海而来,打算夺取陈汉旧都,对金陵势在必得。
甄璘媳妇儿杨氏是一个姿容艳丽的妇人,低声说道:“大老爷,刚刚三爷派人交待,两江总督衙门的那些大人们昨个儿都在说,永宁伯领着六千水师贸然前去,说不得也要大败,咱们家要不准备舟船到襄阳躲躲?”
甄应嘉面色微凝,道:“我为金陵体仁院总裁,岂能弃都而走,再说这一大家子,又能往哪里去逃?”
甄晴拧了拧秀眉,抬眸看向杨氏,狭长凤眸中见着几许恼意。
那人自领军以来,还从没有败过,这个长舌妇发什么癔症?
甄雪明洁如玉的额头下,婉丽眉眼间同样见着不豫,瞥向甄璘媳妇儿,目光微冷。
水歆低声道:“娘亲,干爹他没事儿吧?”
甄雪垂眸下来,摸了摸小萝莉的头,柔声道:“歆歆,没什么事儿。”
另外一边儿,甄兰拉过甄溪的小手,以示宽慰。“我是担心老太太。“杨氏见气氛有些不对,连忙给自己找补着,叹道:“现在公公他又.......下落不明。
甄应嘉没有理着,而是凝神看向甄韶,问道:
“二弟,江北大营的水师可否能够清剿水寇?”
甄韶从思索中回转过神,低声道:“此事难说,以我观之,大败倒不至于,许是不胜不败。”
什么大败,他都不知两江总督衙门这说法是从何而起,江北大营六千水师加上镇海军的水卒,纵然不会大胜,将女真以及海寇暂时逼退,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如是永宁伯连这点儿本事都没有,可就太让人失望了。
甄晴莹润如水的凤眸看向甄韶,轻声道:“二叔,现在金陵四处都在调兵,那女真还会打
到金陵?”
甄韶道:“如果水师覆灭,是有可能的,北方边军都说,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不过王妃也不用太过担心,金陵周围有翼卫兵马,林林总总都有十多万人,一旦有警,如闽地水师,徐州、江西等地的府卫都会派兵相援。”
杨氏对着一旁甄璘的姨娘李氏小声咕哝道:“我就说吧,如是败了,金陵就要打仗了。
李氏也不敢多言,只得点头。
而就在这时,甄晴目光凌厉地看向杨氏,却让感知到杨氏抬头之间,心头一凛。
就在福萱堂中众人心思各异这一时,忽而庭院中传来说话的声音,唤道:“老爷,大捷!大捷!外间传来消息,海门大捷!”
此言一出,场中众人脸色齐齐一变,盯着那嬷嬷。
甄应嘉看向那嬷嬷,说道:“什么海门大捷?”
甄晴也微微眯起美眸,目光一瞬不移地看向那嬷嬷,问道:“哪里的大捷?”
“老爷,王妃,说是两江总督衙门府传来的消息,永宁伯领着水师大败女真,俘虏了四五千人。”那嬷嬷道。
甄应嘉闻言,面色微变,道:“这是真的?”
“金陵城中都传遍了,听说金陵城头的兵马都陆续回撤了。”
原来金陵府尹王思让为了安抚人心,在城中散播消息,此刻整个金陵城都在沸腾,街头巷尾、青楼酒肆都在
原本想要收拾细软,携着娇妻美妾躲避战火的富室巨贾,又是留将下来。
而此刻福萱堂中,同样鸦雀无声。
甄璘媳妇儿杨氏脸色又青又红,只觉脸上火辣辣的。
甄晴芳心被一股惊喜充斥,珠圆玉润的娇俏声音微微颤抖,看向甄应嘉,低声道:“父亲,子钰他打嬴了。”
她就知道,那个混蛋不仅折腾人的花样多,打起仗来手段同样层出不穷。
甄应嘉此刻倒没觉察到甄晴话语中的异样,心头也喜悦不胜,抬眸看向甄韶,问道:“二弟,金陵没有什么事儿了。”
甄韶点了点头道:“水师既然大胜,剩下的就是寇乱就是疥癣之患,不足以动摇金陵安危了。”
周围的水师就是护卫金陵的最外缘防线。
甄雪柔美玉容上同样流溢着喜色,原本攥着手帕的玉手,不知何时都攥出汗来。
水歆扬起粉腻的小脸,糯声道:“娘亲,干爹那边儿打了胜仗?”
甄雪点了点头,眉眼含笑地看向自家女儿。
就在福萱堂中心思复杂之时,里厢忽而传来一声惊呼,高声道:“老太太醒了,老太太饿了,快准备米粥。”
分明是昏睡过去的甄老太君,在意识昏昏沉沉间,听到厅堂中传来的关于捷音的讨论,幽幽醒转过来。
甄应嘉等人闻讯,迅速向着甄老太君而去。
甄老太君此刻在床榻上,睁开眼眸,在甘氏的搀扶下,以一个靠枕抵靠在墙上,面如金纸,伸着一只佝偻的手,问道:“珩哥儿那边儿打了胜仗?”
甄应嘉忙近前,拉着甄老太君的手道:“母亲,珩哥儿打了胜仗。”
甄老太君点了点头,连连道:“好,好。”
能把仗打赢,宫里的那位至尊说不得一高兴,就饶了甄家这一遭儿,起码不会降下雷霆,迁怒甄家。
只是,她的四儿子终究是回不来了。
这时,忽而外间又是传来一个嬷嬷的声音,道:老太太,外面传来消息,四爷被永宁伯救出了。”此言一出,福萱堂内外恍若刮起了一股飓风。
甄韶急声问道:“谁被救出来了?”
“金陵城都是这么传着,说是四爷被永宁伯的
大军救将出来。“那嬷嬷喜道。
随着时间过去,军报之上更多的细节信息被披露出来,甄铸原与东虏亲王多铎待在一条船上,因为多锋所在船只沉没,而甄铸就被官军解救出来。
而福萱堂中顿时再次喜气洋洋。
然而甄老太君怔了片刻,为儿子回来欣喜之时,心头却又涌起一股悲怆。
甄应嘉道:“母亲,四弟他回来了。”
甄老太君这时在嬷嬷的搀扶下,用着米粥,任谁都看到这位老妪已将近油尽灯枯,道:“等珩哥儿回金陵,老身要见他一面。”
念及此处,抬眸看向甄兰身旁的甄溪。
甄晴道:“老太太,子钰只怕还要得两天才能回来。”
她现在也迫不及待地见他一面,甄家因为四叔的事儿,不能受得牵连了。
神京,大明宫,含元殿
正是午后时分,阳光照耀在殿宇上的琉璃瓦上,反射着熠熠流光。
崇平帝坐在金銮椅上,正在与内阁阁臣、六部尚书、侍郎、都察院科道等相关官吏议事,此外还有军机处的几位要员。
待议事项,除却今年秋粮征收事宜以外,还有今年的秋闱以及明年的春闱试,以及边事。
户部尚书杨国昌以及户部仓场侍郎魏伯阳,两人在下方,叙着今年的秋粮征收一事。
杨国昌手持笏板,苍声道:“圣上,今年河南汝宁、开封、南阳等地普遍即行改种番薯,河南布政司方面上疏奏议,番薯产量如能大获丰收,秋粮可按崇平元年输送朝廷,纾解国库之窘困。”
现在是忠靖侯史鼎正在巡抚河南军政,而原齐党中人彭晔为藩司布政使,这自是隐晦再提及番薯的问题。
当然彭晔没有明着反对,而是说番薯产量丰收,也不用再请求户部减免,所谓架起火堆来烤忠靖侯史鼎,剑指幕后的永宁伯。
以彭晔给杨国昌的书信所言,将如此之多的土地,推广种植番薯,一旦歉收,生民困苦,怨声载道,彼时史鼎去职,贾某人自也不能独善其身!
至于番薯是否歉收?
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在闽粤之地即行种植的番薯,岂能适种植于河南?
崇平帝沉吟片刻,看向杨国昌,目光圝晦几分,说道:“朕记得先前河南太仓方面解送了百万石粮食,输送神京,已完夏粮,河南历年的粮税缴纳几何?”
杨国昌道:“秋粮属賦税大头,往年也有一百二十万石,圣上,河南方面是否再行解运一些米粮,如今番薯已在河南各地推广种植,但产量犹未可知,老臣以为仍按往年的粮税收缴。”
“河南方面刚刚遭了一场兵灾,根据各府县情形酌情蠲免,至于番薯,河南方面如是丰收,推广山西、河北、山东等干旱之地。”崇平帝沉吟片刻,说道。
那番薯已经在御花园中拓田种植下来,看着葱郁青青,但具体产量还要等十月中旬,还有些不确定。
其实对番薯的产量,崇平帝心头仍是打上一个问号。
无他,亩产几十石,谁知道移栽别处能有多少?杨国昌闻言,也不强求,领命而退。
这时,军机大臣、兵部侍郎施杰道:“圣上,两江总督沈邡与南京兵部联名具题的奏疏于今晨送来,奏请整顿江南大营,重固江防,军机值房刚刚收到奏疏。”
经过六百里急递,沈邡的奏疏终于在今天早上送达军机处。
崇平帝沉吟片刻,沉声道:“前段时日,东虏方面的八旗正白旗旗主的亲王多铎,领人潜入扬州刺杀永宁伯,可见海防疏漏,永宁伯先前得朕嘱托,南下整伤江北大营,前日密奏已初理兵事,今沈邡与南京兵部提出整饬江南大
营,亡羊补牢,为时不晚,只是其督抚两江以来,署理民政有闻,可得整顿?”
提及前日的密奏,崇平帝目光也有几分失神,心头感慨。
虏王亲自刺杀,这待遇......无疑是来自东虏的认可,说明用对了人。
同时也说明,河南之乱的迅速平定,让东虏方面坐不住了。
兵部侍郎施杰定了定神,说道:“沈邡举荐了前江南大营镇海卫指挥同知甄铸,并以镇海卫为基础,独立建一水师,驻扎江口,警戒虏寇,此事两位兵部侍郎也极力赞同。”
南京方面经制兵额的调整是南京兵部主管,镇海卫扩充为镇海军,更增设节帅,这样的大事自要向神京奏报,得其确认,一般也会得到确认。
“甄铸?”崇平帝眉头皱了皱,问道:“甄家的人?”
当年在潜邸时到江南办差,甄家人之奢靡无度、横行无忌,给曾经的雍王留下了深刻印象。
虽然不如赖大面前,贾蓉还要唤一声赖爷爷那般托大,但在崇平帝眼中,甄家在金陵地面的确是逾越了一个家奴的本分。
施杰回票道:“圣上,是金陵体仁院总裁甄应嘉之四弟。”
崇平帝道:“此人有何能为,得沈邡举荐为水师节度使?”
施杰一时竞有些不好应对。
好在崇平帝只是简单询问一句,道:“此事尚需斟酌,现军机大臣、永宁伯贾珩就在扬州驻节辟署,处置机务,行文沈邡以及南京兵部,镇海军筹建上的事,要多与永宁伯协商,再联名写个奏疏,再行来报。”
此言一出,下方的内阁群臣,面色都是古怪。
永宁伯南下的钦差事务根本就并未得内阁和军机处诏谕确认,现在连驻节辟署,处置机务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真就军机处、扬州分处?
这时,礼部侍郎姚舆道:“圣上,今岁诸省秋闱,即行进行,明年又是春闱大比之年,臣以为可着礼部仪制司派专员赴诸省巡察,接受举告,以防科举弊案。”
这也是历年的工作了,每次科举,从秋闱到第二年春闱的时间,各省的举子闹事者不少。
崇平帝开口道:“科举事关国家抡才大典,礼部方面能防微杜渐,未雨绸缪,姚卿用心了。”
就在姚舆拱手说着谦辞之时,一个内厂的内监从殿后的珠帘处来到近前,道:“陛下,扬州军情急报。”
因为贾珩的奏疏,在崇平帝的特意嘱托下,不论何时,都要速速来报,中间不得耽搁,而这等军情急递更是要第一时间呈送御前,否则严厉处置相关人等。
崇平帝闻言,看向那内监,冷硬面容上顿时现出一抹疑惑,子钰这个时候递送来急报?
而殿中也纷纷侧目而视。
戴权连忙离了崇平帝身侧,从那内监手中拿过笺纸,在群臣略有几分好奇的目光注视下,转身递送给崇平帝。
崇平帝接过笺纸,面色凝重,展开阅览着其上文字,少顷,一张脸刷地阴沉下来,怒道:“这个蠢材!”
此言一出,殿中众臣脸色皆是一变,几是心头震动莫名。
这骂的是谁?永宁伯?
杨国昌苍老目光微微发亮,只觉口鼻中的呼吸都粗重几分。
天子这话,难道是骂着那贾珩小儿?
内阁次辅韩癀同样凝了凝眉,目中见着几许思索,难道贾子钰在南省做了什么犯忌之事?
通政使程信之后的贾政,脸色凝重,子钰南下有段日子了,难道不顺利?
秦业同样见着忧虑,攥紧了手中笏板。
崇平帝将笺纸放下,冰冷目光掠过下方众臣,沉声道:“就在前天,
镇海军节度使甄铸,领着一万二水师,被东虏亲王多铎联合海寇在江口击溃,水师损失过半,甄铸本人被东虏所俘,东虏联合海寇聚水贼近万,从江口进犯金陵故都,意欲扰乱我江南之地!”
说到镇海军节度使之时,崇平帝甚至加重了几分语气,显然怒不可遏。
此言一出,在场内阁诸臣脸色霍然大变,都被水师大败的消息震惊不已。
“方才,是谁要举荐其为水军节度使?”崇平帝沉喝一声,问道:“施侍郎,江北之地可还有水师?虏寇是否可挥师直逼金陵?“
兵部侍郎施杰,闻听垂询,急忙拱手道:“回圣上,除却江南大营屯驻在通州卫港的水师,再有就是江北大营一支水师,兵额六千,可以稍稍迟滞敌寇,不使其兵临金陵。”
崇平帝神色稍缓了几分,点了点头道:“那就是子钰的水师?江北大营方得整饬,水师也不过六千人,应该可以驱逐虏寇,那多铎先前刺杀,就在子钰手中吃了亏。”
施杰:“.....”
因为笺纸上并未透露贾珩后续的举措,故而,崇平帝心头担忧不胜。
不过,经过河南之战的洗礼,这位天子知道贾珩就在扬州,虽然没有到“无所谓,反正贾珩会出手!”的迷信程度,但心头也没有了昔日“天要塌下来”的感觉。
这时,军机处司员杭敏,出班拱手道:“以永宁伯之将略,应能保住江北大营不失,只是如今海寇在海面聚兵而犯,还当从登莱,福州调拨水师驱逐才是。”
崇平帝闻言,冷声道:“子钰昔日《平虏策》所言,以大汉水师直逼辽东,侧击东虏腹地,现在我大汉还未施行此策,敌寇却已先发制人,乱我江南。”
下方群臣闻言,面面相觑,心头多是蒙上一层阴霾。
金陵故都可是陈汉故都,一旦有失,势必天下震动,而且北方军民官吏的俸禄泰半都仰江南以及东南供给。
这时,都察院阵列之中,一个掌道御史手持笏板,朗声道:“圣上,当务之急,还是保卫金陵周全,以备虏寇。”
此言一出,殿中众臣都是议论起来。
从朝臣班列中再次走出一人,拱手道:“圣上,两江总督沈邡举荐非人,使得江南大营水师大败,微臣请圣上严厉处置该员,以正视听。”
一时间,科道闻风而动,纷纷出班弹劾。
崇平帝默然了一会儿,就在殿中沸议稍稍平静一些,沉声道:“军机处拟旨,以永宁伯总督江南江北大营,全权处置江南江北整军、备虏事宜,另以两江总督沈邡识人不明,革职留任!”
“臣等遵旨。”施杰闻言,面色一振,与身后的军机司员纷纷拱手应道。
这是军机处头一次接过内阁在军政上的诏旨之权,意义非凡。
而杨国昌以及内阁次辅韩癀,两人脸色阴沉晦暗,眉头紧紧皱着。
第七百五十章 宋皇后:当夜至三更,凉衾微寒,孤枕难眠……
神京城
随着朝臣陆陆续续出了宫苑,虏寇扰乱江南的消息,也随之扩散至神京城中,一时间,整个神京城都笼罩在一股惊讶莫名中。
东虏联合海寇搅乱江南之地,这东虏还真是无孔不入!
因为在一众神京百姓的印象中,东虏这几年在蓟州闹的利害,朝廷一直在吃败仗,怎么也不会到了繁华喧闹的南方才是。
更让神京士民官吏惊讶之处在于,镇海军水师遇上东虏已然大败,领兵的节度使甄铸被人生擒,那岂不是说金陵危殆?
这是继河南之乱后,又一次引起神京百姓瞩目之事。
而后没有多久,也不知谁在神京传扬着,永宁伯贾珩就在扬州驻节,统领着江北大营的水师,要与虏寇决战。
魏王府
魏王陈然坐在轩室之中,隔着一方小几坐着其舅宋璟。
此外,还有一个青衿蓝衫、文士模样的中年人,神态安静,品茗不语。
其人名为邓纬,现为魏王府长史,算是宋璟帮着陈然招募的文士。
“舅舅可听到京里的消息?”陈然剑眉之下,目光熠熠地看宋璟,询问道。
宋璟点了点头,道:“甄家这次完了,甄家老四吃了败仗不说,更被虏寇俘获,可谓丢人现眼,圣上震怒,在廷议上骂其为蠢材,如非本人生死不知,只怕当场就要发落,但要不了多久,甄家必受连累。”
陈然目光闪了闪,说道:“舅舅,甄家老太君听说也快不行了,父皇又深恶甄家,等甄老太君一去,想来紧接着清查盐务,就是彻查体仁院和三大织造局,到时金陵体仁院空缺......”
从小在宫中长大,内务府和体仁院(三大织造局)都是油水丰厚的位置,而体仁院先前就掌控在重华宫方面,与江南的盐运司算是独立的小金库。
宋璟道:“殿下放心,我会尽力谋划此事。”陈然道:“那楚王兄那边儿?”
宋璟放下茶盅,摇了摇头说道:“甄家受此波及,楚王府未必受了波及。”
陈然闻言,默然片刻,问道:“舅舅,怎么说?”宋璟道:“纵然甄家被抄,财货被追缴,因为太上皇之故,还有北静王妃和楚王妃在,甄家顶多衰落,除非查出体仁院每年输送大量银子给楚王府,图谋不轨,圣上才会厌弃,暗暗记下此事,不过......”“不过什么?“陈然凝眸问道。
宋璟却没有回答,而是目光炯炯地看向邓纬,道:“不过,想要查出一些逆事,有一个人很是关键,邓先生,以为这个人是谁?”
“永宁伯。”邓纬放下茶盅,轻描淡写说着,轻轻开口道:“永宁伯为锦衣都督,又是天子幸臣,如能以其为刀,甄家必然能够让楚王一同落水,不过此人心思莫测,不会如我等所愿。”
陈然闻言,喃喃道:“贾子钰。”
当初本来以为,贾子钰从河南平叛归来,能够将五城兵马司的差事交予他,最终......虽然也交给了他,但与他想象的不一样。
或许,母后所言也有一定道理,有贾子钰挂着名,将来有什么事也能让子钰拿主意,真正论起来,贾子钰娶了咸宁以后和他还要亲近一些。
宋璟道:“不过,据我所知,甄家老四如今捅了这么大篓子,贾子钰也不会再帮甄家了,况且先前江南大营整饬一事,竟由两江总督府操持,此事颇为蹊跷,我怀疑甄家坏了永宁伯还有圣上的整军大计。”陈然迟疑片刻,低声道:“现在虏寇来袭,永宁伯总要打退了再说,如是大败......”
“不可能。”宋璟与邓纬几乎异口同声说道。
“不胜还好说,毕竟他从未说精通水战,但大败应不至于,事到如今,王爷切
不可小觑永宁伯。“邓纬提醒道。
宋璟解释道:“这等刚刚封爵的武勋,如是酒囊饭袋,先前就不会速定河南之乱,如是在北面还不好说,东虏精骑驰骋草原,但现在东虏不可能乘船大举而来,真正的女真人应该不多。”
相比江南两位兵部侍郎以及沈邡还存在着“贾珩大败,那样就是大家一样烂”的心思。
神京城中,哪怕是杨国昌,已然因为河南一战前后的假军报,形成了一种基本的认可。
贾珩有点儿东西,但......不多。
这等战事应不会出大问题,再不济,起码能维持个不胜不败。
甄铸,那是什么阿猫阿狗,靠着甄家的裙带关系为将,不敌虏寇的水师,吃上一场大败很正常,但永宁伯顶多是战事不利,僵持不下。
但真到了那时,并不妨碍大家看笑话,《平虏策》的倡言着,说着水陆并进,结果不通水战。
此刻,坤宁宫中,宋皇后正在与端容贵妃招待着到来的晋阳长公主以及李婵月,此外还有宋璟的妻子沈氏,以及宋璟的女儿宋妍。
因为前日中秋佳节之后,又是宋皇后的诞辰,宫中欢庆六宫之主的生日,殿宇上布置的红色绸带倒未撤去,看着颇有几许喜庆。
说来也巧,宋皇后的生儿则是八月十六,也就是过了中秋的第二天,而秦可卿的生则是八月十四,在八月十五成的亲。
前些时日,宫中几家诰命,都陆续递送了生儿礼送至宋皇后所在。
宋皇后今日着一身淡黄底色凤凰刺绣衣裙,娴静而坐,乌青郁郁的秀发梳着桃心髻,发髻之间别着珠钗点翠,珠辉玉丽,耳垂上配着耳环,那张雍美丰艳的脸蛋儿,秀眉弯弯,艳如桃李,芳华绝代。
秀颈之上的翠项链熠熠而闪,映衬的肌肤白腻一如梨蕊,对襟衣裙下的丰盈双峰,宛如十五之月。
浑然不似虚岁三十六,养育过两子的妇人,温柔以待的岁月,似乎除却给这位丽人留下几许母性的***韵味,再无其他痕迹。
宋皇后嫣然一笑,玉容艳若桃蕊,看向李婵月,柔声说道:“婵月,你和你姐姐最近跳舞学的怎么样了?”
小郡主穿着藕荷色长裙,头上梳着丫髻,空气刘海儿下的眉眼有些羞涩,柔声道:“就是抽时间学,舅妈这几天有些忙,不过已经学了五六种舞蹈了。”
等小贾先生回来,想来也能多看几种了。
“咸宁她从小就学着,学了不少曲目,你有什么不会的,可以问着她,反正你们两个平常待得久ー些。“端容贵妃目光盈盈如水地看向李婵月,浅笑说道。
以后两个人就如她和姐姐一般,共侍一人,嗯?这个比喻不恰当,总之,两人以后是一辈子的事儿。
不远处的晋阳长公主,一袭朱红衣裙,蛾髻云鬓,玉容姝美,一只纤纤玉手端着一个茶盅,递至唇边,轻轻抿了口,目光似笑非笑地看向端容贵妃。
问着咸宁?是想让婵月以后安心做小?
咸宁公主柔声道:“母后,婵月现在已经跳的很好了。”
两个人要做一辈子的姐妹,平常原也就亲密一些,婵月以后需要她教的地方多着呢。
宋皇后看向宋璟的夫人沈氏,目光落在那身着粉裙,容颜俏丽的小姑娘,盈盈笑道:“弟妹,也可让妍儿跟着咸宁学舞蹈。”
宋妍是宋皇后的侄女,年方十三,生的眉如新月,面如梨蕊,肌肤更是雪白粉腻,相比宋皇后姨侄女的咸宁公主,面庞线条以及气韵更多遗传亲生母亲端容贵妃清丽的眉眼。
宋妍的相貌五官,则有几分像着姑姑宋皇后闺阁时的样子,青春版宋皇后。
正如晴为黛影,袭
为钗副,香菱容貌品格像着可卿,贾母像湘云(这个划掉......事实上这种气韵相似一二许,虽然罕见,但也并非没有。
沈氏笑道:“皇后娘娘,我们家妍儿有些害羞,可能学不来跳舞。”
宋皇后笑了笑,看向神色略有些局促的小姑娘,仿若看到了多年前自己的影子,柔声道:“我像她这般大时,也是文静害羞,等大了就好。”
后来的丽人进了宫,原本的宋家大小姐已经死了,只剩下钮钴禄.......嗯,是宋才人、宋妃、宋皇后。
宋妍抬起螓首,明眸宛如一泓清泉投向宋皇后,那张妍丽玉容上见着几许娇羞和腼腆。
宋皇后转而看向咸宁公主,问道:“说来,子钰去江南也有段日子了,中秋前可曾寄来书信?”
她是知道咸宁与贾子钰两人关系颇为亲密,先前佳节应该通着书信。
咸宁公主也不扭捏,柔声道:“回母后,先生前日送了一封,说会送一些南省的特产过来,还在路上呢。”
晋阳长公主轻笑道:“送着什么土特产?难道是吃的?”
咸宁公主看向晋阳长公主,心道,姑姑又不是没有,偏偏来问。
晋阳长公主道:“皇嫂,南省那边儿倒是有好吃的,金陵的盐水鸭,也有几年没吃到了,皇嫂当年不是去过金陵?”
丽人早年也是随着隆治帝去过金陵的。
宋皇后笑道:“难为晋阳你还记得,记得那时候还是隆治二十五年,我和妹妹去金陵随着父亲办事,后来遇到了陛下。”
那一年,她十八岁。
在金陵如柳丝随风纷飞的烟雨中,与妹妹一同游着玄武湖,然后遇到了陛下,陛下那时候是微服私访,好像是下雨了,然后同乘一船。
不想,现在都许多年了,当年的雍王成了富有四海,至尊至贵的天子,但当年的金陵烟雨,却好似渐渐在记忆中模糊。
一入宫门深似海,当夜至三更,凉衾微寒,孤枕难眠,心底那抑制不住的寂寞和幽怨,恍若水草一般缠涌身心。
晋阳长公主却没有想到自己随意一句话,勾起了宋皇后心底那一丝怅然若失的复杂情绪。
咸宁公主凝眸看了眼在一旁娴静而坐,含笑不语的魏王妃严以柳,柔声道:“母后,这几天魏王兄还有嫂子忙着去大慈恩寺降香祈福,我和婵月在宫中也没什么事儿,想着一同过去,给母后还有太后祈福。”
宋皇后闻言,将芳心之中的琐碎心思压下,转眸看向严以柳,却见浅红色衣裙的少女连忙将目光投将过来,问道:“先前听陛下说,你父亲这两天应该回京了。”
“还在路上,就在这两天。”严以柳低眉顺眼说道。
南安郡王严烨与保龄侯史鼐在西北查边,经过大半年,几镇边军业已整顿完毕。
至于北静王也被崇平帝以诏旨召回,不日就将返回京城,虽然对大同的经历颇为不甘,但也无可奈何。
宋皇后柔声宽慰几句道:“南安郡王是国之重臣,现在整军功成,载誉而归,你父皇以后也是要重用的。”
当初之所以与南安郡王家联姻,就有借重其在兵权之意。
严以柳声音清越,道:“严家累受皇恩,为国分忧,原是分内之责。”
宋皇后点了点头,笑了笑道:“你能这般想,也不枉与然儿喜结连理。”
本来以为这个儿媳妇出身武将之家,性情上会有些强势,但这段时间看看倒也温柔文静。
严以柳螓首微垂,点头应是。
心头却叹了一口气,这就是天家,她终究是儿媳,比起咸宁公主、清河郡王这等亲戚,难以做到自如说笑。
正在这时,内监以及女官的声音传来,道:“陛下驾到。”
正在说话的几人纷纷起得身来,看向在内监簇拥下的崇平帝。
见天子神色不好,宋皇后款步盈盈走得近前,面带关切之色,唤道:“陛下。”
端容贵妃、沈氏、晋阳长公主过来见礼。
咸宁公主、严以柳也过来行礼,口中唤道:“儿臣(儿媳)见过父皇。“
崇平帝道:“都平身吧。”
六宫都总管太监夏守忠,连忙很有眼色地搬过来一个绣墩,白净面皮上堆起谄媚笑意:“陛下请。”
戴权瞥了眼夏守忠,心头冷笑一声。
崇平帝坐将下来,声音低沉道:“子钰刚刚送来急递,江南出事了,水师遇上了女真人还有海寇,折损大半。”
此言一出,宋皇后玉容微变,手中捏着的手帕都紧了紧,问道:“陛下,那子钰他现在怎么样?”
什么?子钰这是吃了败仗?
这可真是…………
晋阳长公主手中的茶盅微微一顿,轻声道:“皇兄,先前子钰不是奏报,正在扬州整饬盐务,江北大营刚刚接手,怎么会与虏寇的交手,还有这些虏寇怎么到得江南?”
因为小郡主与贾珩的关系,众人都只当是岳母关切女婿。
而另外一个岳母,端容贵妃柳叶细眉之下,流溢着冷艳气韵的脸蛋儿抬起,定定地看向崇平帝。
他?
咸宁公主也秀眉凝了凝,轻声道:“父皇,先生
李婵月将一双星眸投将过去,只是严以柳脸上见着疑惑,沈氏搂着自家女儿宋妍,凝眸看向崇平帝。
崇平帝冷声道:“这次是江南大营,甄铸这个蠢货,被沈邡保举为镇海军节度使,领着近万水师,却被东虏一击而溃,致使水师大败,子钰现在还要给他收拾烂摊子!”
宋皇后闻言,心下稍稍松了一口气,她方才还以为…………子钰如是吃了败仗,这咸宁可怎么办?
其实,这也是贾珩功业还未坚若磐石,还经不起一场败仗,刚刚封伯,只能说刚刚崭露头角。
一旦吃了败仗,根基都会动摇,四面八方潜伏的敌人,就会如饿狼一般疯狂撕咬过来。
就连宋皇后都会产生,咸宁公主嫁给一个有妇之夫,还搭上一个外甥女,是不是有些…………考虑欠妥了。
说白了,大家看好的是贾珩的潜力和市场估值,这么年轻就已是伯爵,自领军以来屡立功勋,从无败绩。
崇平帝看向目带关切的自家女儿,轻声道:“这次是东虏八位旗主之一的多铎,也是虏酋之弟,联络了一帮亡命之徒进犯江口,这多铎上次趁着子钰不备,想要刺杀子钰。”
此言一出,宋皇后与端容贵妃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惊疑。
东虏亲王前来刺杀?
咸宁公主闻言,晶莹玉容凝滞了下,讶异问道:“父皇,先生前段时间遭了歹人刺杀?”
这事儿,先生怎么信中没有提及?难道是近期才发生的事儿?也可能是不想提了让她担忧。
晋阳长公主柳叶细眉下的柔润美眸之中也见着担忧,他给她的家书之中并没有提及此事。
“子钰说只是虚惊一场,没什么事儿。”崇平帝面色和缓说着,冷声道:“现在看来,这个多铎真是我大汉劲敌,他前往江南,联络那些在海上打家劫舍的歹人,分明打着乱我江南的主张。”
众人闻言,这才放下心来。
就在这时,一个内监叙道:“陛下,永宁伯前日六百里加急递送来的奏疏,还有关于盐务的飞鸽传书由锦衣府送来了。”
先前,贾珩虽以飞鸽传书传递神京,及时通禀消息,但详细的奏疏往往事后才到。
事实上,哪怕是飞鸽传书,因为金陵离神京路途实在太远,比不得河南开封之时一天多点儿就返回神京,往往需要两三天。
前段时日,贾珩将扬州盐务的最新进展以及下一步打算,录事成疏,放进密匣,呈报给崇平帝。
内容主要是对程马两家的缉捕和清查,此外,还附带弹劾扬州知府袁继冲的奏疏。
几封奏疏经过六百里加急,以马不停蹄的急递,终于赶到了京城。
崇平帝闻言,急忙伸手唤道:“拿过来,朕看看。”
戴权打开那木匣,从中取出了三份奏疏,躬身呈递。
崇平帝拿过奏疏,详细阅览了一会儿,原本凝重的脸色渐渐舒展开来,轻轻阖上奏疏,瘦松眉下的目光看向宋皇后、端容贵妃等人,道:“两淮盐务已经有了突破口,子钰不日就能厘清头绪,革除积弊。”
既然盐商已经落网一部分,那么剩下的就是讯问两任盐运使,查清运库积弊。
说着,唤向戴权,吩咐道:“由内阁拟旨,着扬州知府袁继冲,该员贪酷女干滑,苛虐百姓,即行革职待参,交有司察问。”
真就应了一句话,凡有所奏,无所不允。
戴权连忙拱手应是。
晋阳长公主问道:“皇兄,扬州那边儿,盐务有何突破?”
“马家为牟取暴利,勾结东虏,常年以海船向辽东走私,前段时间子钰不是被虏王刺杀?就有彼等与东虏暗通款曲,通风报信,而在子钰抓获马家等人之后,马家余孽更是狗急跳墙,胆敢以死士劫持锦衣府扬州百户所囚狱,子钰彼时身在金陵,闻听此寻讯,亲自乘夜返回支援,方不使歹人女干谋得逞,而后又一举抓获程家之人。“说到此处,崇平帝目光精光流溢,心头振奋不已。
至于宋皇后与端容贵妃,脸上都见着惊讶,半晌无言。
歹人劫狱,乘夜而返......这怎么听起来好像一折子戏文一样?
沈氏身旁的宋妍,白腻玉容上同样见着失神,随着崇平帝的讲述,心底难免演绎着那一幕幕场景。
咸宁公主明眸熠熠生辉,喃喃道:“先生在扬州短短时间,竟经历这么多凶险?”
李婵月藏星蕴月的眸子中,同样见着惊讶,转动星眸看向晋阳长公主,却见自家娘亲脸上已然密布忧色。
听着崇平帝所言,晋阳长公主不自觉已经捏紧了手帕,美眸盈盈如秋水,心头幽幽叹了一口气。
相比李婵月以及咸宁公主,晋阳目中早没有异彩涟涟,只有心疼和担忧。
儿行千里.......不,是夫行千里妻担忧。走到哪儿都需要出生入死,腥风血雨。
当然,这位丽人如是知道贾珩不仅有腥风血雨,还有炮火连天。
抱着晴妃颠簸走动,双妃叠叠乐,捉鸳鸯,咩咩羊.......只怕这种心疼就会瞬间烟消云散,大骂一声狗男人。
宋皇后雪肤玉颜上现着异色,两瓣如玫瑰的粉唇,微微张看,依稀可见樱颗贝齿因为目瞪口呆而香津微溢,闪烁着晶莹的靡靡光泽,柔声道:“子钰他在扬州,怎么历了这么多险?”
光是听着只言片语,都是心惊动魄。
崇平帝面色平静,说道:“梓潼,他是朕派过去的,势必上下瞩目,就算没有东虏亲王刺杀,也少不了与那些人生死相搏!说来,这多铎也有几分胆识身为亲王,竟深入我汉土,异想天开地行刺我军机重臣,现在又裹挟海寇乱我江南,何其歹毒!”
子钰就是他大汉朝的一柄神剑,纵然镇海军水师溃败,扬州有子钰坐镇,金陵也
不会出什么大事。
愈是这时,他愈不能如河南那般太过忧切,伤了身子。
见崇平帝言辞激烈,宋皇后轻声劝慰道:“陛下,子钰既在扬州,也不要太过忧虑。”
现在形势再严峻,终究难不过河南,那时候,天子晕厥,她都觉得天要塌下来,那天......
端容贵妃、咸宁公主、晋阳长公主、纷纷劝说着。
严以柳则是看向这一幕,秀眉微微蹙着,目光微微失神。
父皇对那个永宁伯,真是太宠爱了,怪不得王爷时时嘴上说,父皇对贾子钰这个女婿,才像一对父子。
其实,也难怪。
当初就在她大婚之时,河南方面出了那样的事儿,那坚称军报为假的少年,声音中的执拗和锋芒,至今记忆犹新。
听说祖母因为此事,自觉折了不少体面,回去怄了不少气。
崇平帝抬眸看向不远处的晋阳长公主,说道:“晋阳,子钰方才在奏疏中提到要历行新的盐法,以内务府协同经营盐利,可能需你南下一趟。
在平行时空的康熙一朝,巡盐御史就是内务府系统出身的官员担任,不得不说,鞑清深知不能信任官僚士绅的士大夫道德。
晋阳长公主柔声道:“那臣妹回去就准备舟船,南下扬州。”
他此刻在江南多半打仗,前天又是八月十五,却不能与他团聚,也有些想他了。
“那边儿还在打仗,倒也不急,再说盐运使司的人事还需梳理,再过一段时间也不迟。”崇平帝道。
晋阳长公主柔声道:“皇兄,臣妹行船赶路中间就需要一个月,等到了江南,正好赶上那边儿诸事理顺,岂不正好?”
这话倒是让崇平帝一愣,点了点头,轻声道:“好像是这么个道理,那也好。”
至于贾珩领军大败,江南糜烂?
抱歉,在这对兄妹心底就没有这一项,最多是与海寇相持,花费一番手脚重建水师,这又不是在北边儿打女真,那才是涉及国运的一战。
见得这幕,咸宁公主清霜玉容上神色坚定,道:“父皇,我也随着姑姑一同去江南。”
李婵月闻言,星眸微闪,张了张嘴,最终抿了抿粉唇,将到嘴的“我也…………”的话,又给咽将回去。
反正娘亲去了,她跟着就好了。
说来,小贾先生给表姐还有娘亲去信,都没有给她写着一封,他许是忘记了吧。
端容贵妃秀眉凝了凝,面色不悦道:“咸宁,你姑姑南下有事,你去凑什么热闹?”
上一次去河南,她就提心吊胆了不久,现在怎么又过去?
咸宁公主柔声道:“母妃,我去金陵,不是去战场的,金陵那边儿是旧都,不妨事的。”
端容贵妃看着清丽眉眼肖似自己的女儿,清绝玉容上的执拗,只觉一阵心累涌来,甚至还有些委屈。
真是女儿大了,忘了娘,眼里只有自家的情郎。
咸宁公主近前拉过端容贵妃的手,低声道:“母妃,我会着武艺,跟着姑姑也好保护她。”
晋阳:“???
你会武艺?还是会着舞艺?是去了好勾引他吧?宋皇后见此,反而劝了一句道:“妹妹,咸宁既是想去,就让咸宁去罢,多派一些护卫就是了。”
与其拦看,还不如顺其自然,其实她在想能不能让然儿也过去。
说着,将一双莹莹如水的美眸看向崇平帝,问道:“陛下,那些来犯的人都是女真人?”
崇平帝道:“不是,子钰说女真来了不足千人。剩下的都是与其勾结的海寇。”
宋皇后犹豫了下,道:“
臣妾想着要不也让然儿去帮着他姑姑打打下手?”
此言一出,崇平帝凝眸看向宋皇后,想了想,道:“魏王刚刚成婚不久,先不用去着。
宋皇后闻言,强笑了下,道:“是臣妾考虑不周了。”
心头却幽幽叹了一口气。
第七百五十一章 贾珩:御敌于国门,荡寇于海上
金陵,宁国府
黛玉与尤氏刚刚用罢午饭,坐在一起说话,忽而听到庭院中丫鬟和嬷嬷的阵阵欢喜喧闹声,连忙起得身来,翘首而望。
一身翠荷色衣裙的鸳鸯已扭动着杨柳腰肢进入厢房,惊喜说道:“姑娘,金陵城中都在传扬,大爷领兵打胜了。”
“胜了?”黛玉讶异说着,那张俏丽玉颜现出翕然,似舒还卷的罥烟眉之下,藏星蕴月的星眸粲然明媚,惊喜问道:“那珩大哥人呢?”
“还没回来,听外间人说,这会子应该还在海门呢。”鸳鸯鸭蛋脸上同样见着欣喜之色,因初日之阳映照在白里透红的脸蛋儿上,晶莹汗珠自鬓角向着几颗俏皮的雀瘢上流淌而过。
尤氏柔美玉容之上,笑意嫣然:“林姑娘,许是有一些手尾还需料理,也就这两天就回来了。”
黛玉点了点头,攥着秀帕,低声道:“这一战,真是让人提心吊胆的,城中先前还有不少流言。”两江总督衙门的流言,其实也在金陵城中传扬了一阵,自有一些落在黛玉耳畔。
袭人玫红艳逸脸蛋儿带笑道:“姑娘,珩大爷什么时候让家里失望过。”
只怕这次回京,大爷的爵位还得往上升一升,现在已是一等伯爵,下一步岂不是侯?年岁不足十八的侯爷,这还真是……
可以说,在场之人,除却袭人第一时间想到这一茬儿,还真没有人留意。
袭人偷偷瞧了一眼沏着枫露茶的紫鹃,杏眸闪了闪。
紫鹃素来是个瞎子吃饺子,心头有数的,想来也是看出这一点儿,所以才……
否则,珩大爷明明成了亲,偏偏怂恿着林姑娘往跟前儿凑,打着什么主意也不问可知了。
嗯,这一波其实就叫以己度人。
“嗯。”黛玉应了一声,熠熠星眸不由眺望着窗外的朦胧烟雨,捏着手帕的素手抵在心口,隔着水碧色衣襟下的芳心以及…………羊符,盈满着重逢的期待。
却说贾珩这边儿,乘船与陈潇离了海门县,一路返回通州卫港,迎进港口之中,在军将相迎下进入营房。
彼时已是夜色低垂,江风拂面而来,夏夜银河璀璨,营寨四周亮点星火,贾珩与陈潇在营房中落座下来,品茗叙话。
陈潇凝睇望向那少年,道:“明天做什么?”
“叙功,整军。”贾珩轻声说着,抿了一口茶,转头吩咐着刘积贤,让经历司的经司考察、咨访关于此次水战立功的人选。
通州卫港的水师,在此战中斩敌立功的将校士卒,之前他曾经承诺过,自然要兑现,除此之外,还有对水师的调度布置,通过编练战船、以老带新、以勇带怯的形式编训水卒,实现江口、海门等地的常态
化巡查、备寇。
陈潇想了想,问道:“此战抓了那么多俘虏,也不太好安置。”
贾珩道:“有些都是劫掠商贾的海寇,不能不加鉴别地全部释放,先行关押起来,等之后细细甄别、拷问后,如是裹挟从贼,罚劳役刑抵罪,如是有命案在身的,也要严明国法纲纪。”
陈潇听着少年叙说,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战后也有一堆事儿,需要处置。”
“当初在河南也是这样。“贾珩点了点头,道:“现在多锋逃了出去,我们趁着这段时间整顿江南、江北的营务,重建水师,革除盐务积弊,事情多着呢。”
陈潇秀气的眉头微微颦着,柔声道:“京里那边儿,还未收到捷报,等收到捷报又是一段日子了,说不得又晋你的爵?”
“这次功劳还不足以封侯,多半是记着,可能要回去才能一次性叙功了。”贾珩面色平静说着,忽而看向陈潇,笑了笑道:“怎么感觉你比我还上
心?
“武侯比伯爵,在军中的话语权并不一样,你将来既要统帅大军与北虏作战,如是想号令如一,上下服膺,武侯威信才好一些。“陈潇晶莹玉容上现着思忖,徐徐说道。
贾珩看向蹙着英丽眉头,认真解释的少女,不知何时,潇潇已经从他的角度出发,从自发走向了自觉,温煦笑道:“也是,能封侯最好不过,不过伯爵...尚配郡主也是够了罢。”
陈潇:“...“
少女雪腻脸颊不由浮起浅浅红晕,她好像是郡主?嗯,这人真是什么时候都不忘撩拨她?
贾珩定定看向少女秀眉之下的明亮清眸,捕捉到一丝慌乱,说道:“我是说婵月。”
陈潇:“???”
少女目光现出恼怒,闪烁着丝丝危险的光芒。
贾珩瞧着那少女,飞快伸手,轻轻捏了捏少女红晕淡不可察的脸蛋儿,轻声道:“其实,还有潇潇郡主。”
陈潇面色顿了下,伸手一把拨开贾珩的手,晶澈清眸之中见着羞恼,只是声音幽冷,道:“你......别摸我脸。”
“嗯。”贾珩收回手,端起茶盅,轻轻抿了口,轻声道:“你最近风吹日晒的,脸上肌肤都粗糙了。”
陈潇:......"
粗糙?那你以后再摸一下试试!
忽而这时,刘积贤在外间说道:“都督,水师诸将已经在中军营房等候。”
贾珩凝眸看向陈潇,轻声说道:“你是在在这儿歇一会儿,还是过去看看?”
陈潇不假思索道:“我过去。”这会儿在这也没什么意思。
贾珩也没有多说其他,与刘积贤前往中军营房,只见营房中烛火明亮煌煌,人头攒动,江北大营以及通州卫港的水师将校俱在,恭谨而候。
见得贾珩过来,一众将校齐齐抱拳说道:“末将见过大人。
贾珩目光掠向诸将,伸手虚扶道:“诸位将军都免礼。
“谢大人。”水师将校纷纷说着,一张张年轻粗豪的面孔上,多是见着欣喜和轻快。
这场面对海寇的大胜,不仅有力鼓舞了原江北大营的人心,也让镇海军原本涣散的军心,重新聚拢起来。
尤其是先败后胜,原来不是他们不行,而是某位前节度使一将无能,累死三军!
贾珩坐在帅案之后,面色沉静如渊,道:“这次水战,幸赖诸部将校奋力效死,士卒用命,方得以击溃敌寇,保海门不失,之后,望诸位将校再接再励,待江海之上,再无虏寇肆虐。”
众将听着勉励之言,心头都不由涌起万丈豪情。水裕脸上也见着复杂,这还是他印象中的那个江北大营和通州水师?
当年督军江北,也不是没有想过整军经武,有看一番作为,但最终都被意志消沉一空。
贾珩看向士气明显有所改观的诸将,神色和缓几分,道:“战前,本官曾言如士卒有功,当直授迁转,本官向来说话算话!诸营之后汇总此战有功将校名册,呈递中军营房,此外凡阵亡将校,名册再另行汇总一份,以备抚恤。”
说着,贾珩又看向节度判官冯绩,沉声道:“冯判官,接下来一些时间,对既往战船休整,补充军械辎重,本官已经行文江南省治下府县,招募有保靖地方,报效国社的豪杰义士,后续兵额都会补齐,下次务必要御敌于国门,荡寇于海上!”
经过此战以后,水师重建刻不容缓,而水卒兵员可以从沿海渔民中招募。
镇海军以及江北大营水师,两部加起来有一万多人,正好结合这次水战,组建海师的底子。
冯绩闻言,连忙拱手称是。
贾珩又与诸将分派临时警
戒、备寇任务,而后让各部递交上相关名册,一番折腾,待诸将散去,已然是酉时。
陈潇轻声道:“刚刚饭菜做好了,一同去吃些罢。”
贾珩点了点头,随着陈潇返回起居营房用饭,拿起筷子,夹菜吃着,皱了皱眉,看向陈潇,道:“这营中的伙食,就是不如你的手艺。”
陈潇正在慢条斯理吃着,闻言,明眸抬起,看向贾珩,冷声道:“行军在外,有的吃就不错了,不用挑挑拣拣的。”
心头也不知为何,竟涌起一丝欢喜。
贾珩低头用着饭菜,对直女的陈潇习以为常,目光现出一抹思索。
想来此战过后,晋阳也该过来了,除了元春和婵月之外,咸宁多半也会来,先前也曾应过探看还有湘云,弄不好也会到来,如是宝钗也......和黛玉见面,两个人估计大道都磨灭了?
应该不会,宝钗没有理由过来。
不过,晋阳来了以后,想要和磨盘再幽会,就不容易了。
而且,磨盘并不知晓他和晋阳的关系,再拿出先前那般亲密模样,
那正好可以借甄铸一事晾晾磨盘,让她尝尝没有他的日子。
时光匆匆而逝,不知不觉就又是三天时间过去,贾珩留在通州卫港驻节办公,提督军务。
水师整训如火如荼。
首先是对镇海军的人事做出调整,能上庸下,结合海门一战的杀敌情况,再经过锦衣府卫的确认,贾珩在第二天为二百六十五名表现突出的士卒集中举行了升迁仪式,兑现了当初的封官许愿。
战绩最好的是一个叫齐五的水卒,以一普通士卒连杀海寇七人,在经过确认之后,被贾珩当场晋升为千户官,算是从普通士兵卒一跃而为六品武官,这无疑极大刺激了原镇海卫(军)的水卒。
相比以往搏命杀敌,只是在那些当官的功劳簿上增添一笔,自己只是收获一瓶酒和二斤猪头肉,现在如果杀敌有功,直接搏一个六品官身,封妻荫子,风光荣耀,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甚至有人开始后悔,当初海门一战,为何不拼死搏一个前程?
水师兵卒都知道,这样的机会显然不好再碰着,一时间军营中,羡慕者有之,嫉妒者有之,“我上我也行”的愤愤不平者更是有不少。
就在事后,似乎感受到这股躁动情绪,又制定了“军功勋阶升迁条例,其中对杀敌数量进行细化,虽然没有第一次斩一级升一级那般丰厚,但对功劳大小的升迁十分鲜明,形成了从士卒到将校可预测的升迁路线。
其实,之前,贾珩的定职阶仅限于游击将军,而游击将军的升迁显然不能以自持武勇斩首多少衡量,而是要结合战役级别的功劳综合评定。
当然,详细而明确的升迁表,无疑是战力的最好制度保障。
长期以来,南军混日子除却承平日久,并无厮杀外,也有奖励机制不明确,武将升官受制于出身背景。
比如甄铸、甄韶兄弟,因是甄家人在军中就平步青云,逐渐登上高位。
而就在贾珩在大汉水师当中修整武备之时,两江总督府与安南侯府却保持诡异的平静,只有金陵的甄家人却首先坐不住。
这一日,甄韶的儿子甄珏、甄铸的儿子甄璘,带着家丁来到通州卫港,想要求见贾珩。
贾珩正在几个水军将校的陪同下,巡视卫港中战、巡船的整修以及兵卒作训水平,听到锦衣亲卫来报,目光微动,吩咐道:“让他们在大营等着。”
这一幕的既视感,多少有些熟悉,好像上一次是甄铸和甄韶兄弟去江北大营求见他?
贾珩听节度判官冯绩叙说着战船的基本情况,说道:“战船编队还是要以战
力最大化安排,大中有小,长短兼备,同时要有执法船只,以备缉私、巡警所用,至于船只,军费一至,都可慢慢补齐,但水卒募训要按批次进行,不能让船等人。”
冯绩点头称是,虽然没有拿出小本本记着,但周围将校多是频频点头。
贾珩抬眸看向一众水师将校,声音平稳而坚定,说道:“前元之时,海师纵横近海,所向披靡,而前明三宝太监率船队横渡大洋,宣威四夷,使我中原王道广布天下,可见我中原地大物博,不乏水师贤才,望诸君勉之,磨砺水战之艺,未来是海师之天下,我煌煌炎汉,岂无因水战功勋而封侯者?”
众将闻言,心头一震。
眼前这位少年权贵可不是普通的武侯,而是军机大臣,一位冉冉升起的军国重臣,如有其重视水师,或许建功立业,封侯可期!
贾珩看向一众将校,后续想要实现水师的跨海战力,还需要红夷大炮,待盐务之事罢,就要前往濠镜之地与葡萄牙人谈判。
贾珩说着,又到处看了一些兵船,这才返回中军营房。
而甄璘以及甄珏兄弟等候了好一会儿,心头虽然焦急,但面上却无不耐之色,一见贾珩,连忙起身迎去,拱手道:“见过永宁伯。”
贾珩道:“两位将军免礼就是。”
甄璘问道:“永宁伯,听说永宁伯海门大睫,父亲他也被救回?”
“你父亲现在营中,原是等明天过去,一同回返金陵。“贾珩放下茶盅,问道。
今天清晨,从神京城中的飞鸽传书已经确认,京中前日已经收到甄铸败军的消息,并且授予他总督江南江北大营的圣旨,此刻就在路上。
不过并未提及甄铸,许是还没有收到海门之战的消息。
甄珏又问道:“永宁伯,我和三弟,可否见父亲一面?”
贾珩道:“刘积贤,你领着人去见见。”
其实,可以先将甄铸放回甄家,在他这儿也没有什么用处,反而容易引来磨盘的痴缠,真正的处置结局不会因为在甄家还是在这儿,有所改变。
甄珏与甄璘拱手道谢,然后与甄珏随着刘积贤去了。
贾珩凝眸看向陈潇,轻声道:“潇潇,等明天咱们回金陵。”
陈潇瞥了一眼少年,幽幽道:“你这是憋坏了罢?”
不知为何,现在只要看见甄家人,就忍不住想刺刺他,当初他与两个妖妃胡闹完...那味道好似挥之不去一般。
贾珩:....”
“是啊,你也不帮忙。”贾珩叹了一口气道。这种斗嘴,吃亏的永远都是女人。
陈潇清冷如霜的脸颊微微泛起红晕,目中羞恼阵阵涌起,冷哼一声,懒得搭理贾珩,生着闷气。
待甄珏与甄璘见过甄铸,重又在刘积贤的引领下,进入中军营房,看向贾珩,道:“老太太只怕是不大行了,永宁伯,可否让父亲回去一趟?”
贾珩闻言,心头微讶,问道:“上次见着老太君,还十分健朗,怎么.......”
其实,心头也有一些猜测,甄铸兵败被俘,这般大的事,甄老太君不受刺激也不可能。
甄璘道:“因为父亲的事儿,老太太没少忧心,郎中说只怕过不了这个月了。”
说着,声音就有几许哽咽。
甄珏道:“永宁伯老太太还说怎么也要见你一面,永宁伯既是明天返回金陵,不如一同回去如何?”
贾珩沉吟片刻,道:“明天,我要先回扬州,你们到了扬州后,如是急着回去可以带着人回金陵。”
其实有些不想去见甄老太君,但这时候的礼数,不仅有死者为大,也有临终关怀一说。
而在扬州停留一番,自是要与林如海商议盐务整饬的具体事宜。
甄珏闻言,心头微微松了一口气,说道:“那今晚,我和三弟就留在营房过夜了。”
贾珩点了点头,让亲兵送着甄珏以及甄璘这对堂兄弟出去。
一夜再无话。
第七百五十二章 永宁伯接旨!
翌日,一大清早,天刚蒙蒙亮。
贾珩让韦彻以及冯绩、瞿光等人留守通州卫港,同时按批次轮换派出巡查船队,侦查着海寇余孽的活动迹象。
之后,贾珩领着锦衣府卫以及一部分水师返回扬州。
而此刻的扬州,闻听贾珩领兵凯旋,扬州方面的大小官员,已是早早来到运河渡口相迎,此外还有扬州盐商等士绅,以及寓居扬州的士子,甚至一些青楼的花魁,也都乘马车翘首而望永宁伯。
除林如海与内阁阁臣齐昆、扬州知府等相关官员在渡口,相迎凯旋大军。
安南侯叶真之女叶暖也领着顾若清、南菱在一辆马车上,挑帘眺望着,不远处的护卫家仆中,还有叶暖的弟弟叶楷,以及叶真的家将叶成。
自贾珩取得海门大捷以后,安南侯叶家在震惊之余,迅速调整心态,这几天与两江总督沈邡渐渐疏远开来。
此外,在入山人海的渡口东北方向,还有一辆雕花簪缨马车停靠在垂柳之下,车辕高立的马车周方都是膀大腰圆、身形矫健的护卫捉刀警戒,嬷嬷和丫鬟在马车周围服侍着。
空间宽敞的马车上,一只凤仙花汁涂着指甲的纤纤玉手挑起布帘子,那双在金色晨曦下明亮锐利的凤眸,穿过早晨河面上冥冥薄雾,眺望着运河上轮廓渐渐清晰的船桅之影。
“大姐,四叔就在船上吧?”甄兰问着一旁的楚王妃甄晴,少女今天梳着垂鬟分肖髻,簪珥之饰珠辉星虹,如黄莺出谷的声音带着娇俏、明媚。
甄晴轻轻叹了一口气,玉颜上现出复杂,道:“应是在船上,只是也不知情况怎么样了。”
一旁坐着的甄溪,轻声道:“父亲能回来就好。”“四妹妹说的是,人没事儿就好。”甄晴看向甄溪,凤眸幽晦几分。
前日,老太太单独留下了她,叙说了一些安排。按老太太的说法,甄家这一劫多半是躲不过去了,无论如何也要让甄溪送到那混蛋身旁,哪怕是为奴为婢,端茶倒水,铺床叠被,也在所不惜。
等到那混蛋到了金陵,老太太趁势相请此事。不过以她看来,那混蛋应不会喜着黄毛丫头,说不得还得她想个法子才是。
此刻,烟波浩渺,乳白雾气时散时聚的河面上,伴随着哗啦啦的水声,一艘高大如城,悬挂着“贾”字帅旗的楼船,乘风破浪而来,正是八月下旬,两岸杨柳青青,碧波万顷。
“扬州到了。”着飞鱼服、配绣春刀的陈潇,拢目眺望着远处站在江河渡口上的人影,抿了抿唇,轻声说道。
贾珩温声道:“看到了,这几天累坏了,回去好好歇两天。”
陈潇目光闪了闪。
心道,只怕所谓歇两天,是陪着几个小丫头玩闹。
待舟船抵近渡口,贾珩在锦衣府卫的扈从下,再次踏上渡口,看向不远处的林如海以及齐昆等人。
齐昆快行几步,道:“永宁伯。”
饶是齐党中人,在先前一场大胜面前,此刻也不得不承认贾珩在军事上的才干,尤其是前有甄铸一场“丑陋”的败仗,瓦砾在前,珠玉之辉这几天已经在江南江北广为传诵。
这时,江南士人重又回顾发生在几个月前的中原叛乱,同样是永宁伯领兵力挽狂澜。
贾珩看向齐昆,笑了笑道:“劳齐大人和扬州父老相迎,贾某于心不安。”
“应该的,子钰在海门领兵大发神威,歼灭贼寇,扬我国威,我等在后方心实忧甚。”齐昆道。
听后续详细的战报,先前不仅剿灭海寇,还有三百女真寇虏,这已是近年有数以来的大功,虽不足以封侯,但却可以让一个普通军将封伯三等,以之激励将校。
林如海以及袁继冲也走将
过来,看向那少年。林如海打量了贾珩一眼,见并无伤势,心头稍松,温声道:“子钰,回来了?”
贾珩点了点头,道:“经此一战,扬州不用担心虏寇再次逼近,犯我江南江北了。”
浑然不知贾珩已上密疏弹劾了自己的袁继冲,微胖的脸上堆起笑意,笑着相邀道:“贾大人,城中备下了薄宴,为贾大人接风洗尘,此外,府库也准备了酒肉,招待凯旋的各位义士。
齐昆也笑道:“永宁伯,此地非讲话之所,还请至城中一叙。”
贾珩交待着军将带着兵马前往江北大营,而后准备在刘积贤的扈从下,随着众人向城中而去。
马车之上,叶暖轻笑了下,感慨道:“自古英雄出少年,这永宁伯如此年纪,就已屡立功勋,真是我大汉的柱国之臣。”
这等势头,只怕至少与她父亲一样,将来能封侯,或许侥幸能封为国公?
嗯,这个可能有些难。
自陈汉开国以来,除四王八公以来,太宗隆治两朝再无人封公,太宗朝的勋贵也是封以武侯为多,只是在对武侯的世袭次数,减等承袭还是不降爵承袭根据军功有着约定。
是谓弃其名而得实利。
陈汉没有靖难,因为没有足以封赏公爵的大功,故而对公爵的封赏就慎重,这也是汲取了前明夺门之变的石亨封公爵之故,导致现在公爵封赏一度变得困难。
但对立下大功的开国四位功臣,封郡王,世袭罔替,又很难说薄待功臣。
顾若清目光幽幽看向那如众星拱月一般的少年,心头不知为何,生出一股别样的心思,轻柔道:“夫人,等会不是要见那位永宁伯?”
“先回去,他刚回扬州,不少人想要见他,晚一些再见不迟。”叶暖轻声说着,盈盈如水的目光透过竹帘,看向那辆停靠在河畔的马车。
甄家的人,想来是那位楚王妃了。
甄铸的事情,经过几天发酵,已在江南江北传扬开来,兵败被俘,然后还被永宁伯救回来了。
甄家原就是江南望族,可谓排名前三的世家豪门,两个女儿都是王妃不说,甄应嘉又是金陵体仁院总裁,太上皇跟前的红人,这笑话可不常见。
这边厢,贾珩与齐昆以及林如海寒暄着,正要向城中行去,忽而就见从扬州城门洞处,十余骑快马而来,簇拥着一个年轻无须的内监,策马扬鞭而来,行人纷纷避让。
内监行至近前,手中高高举着一封圣旨,高声喊道:“永宁伯接旨。”
贾珩面色微异,看向那为首的内监,倒不认识,显然这等千里奔波传旨的活计,内廷专门拣选着年轻力壮的内监南下。
此刻,听闻圣旨来到,周围的官员、士绅面色倏变,纷纷见礼候旨,心头惊疑不定。
马车车厢之中的甄晴,凤眸眺望着,攥紧了手帕,心底隐隐有所猜测,但还不是很确定。
这时候也顾不上摆着香案,显然那内监十分着急,再次喊道:“永宁伯贾珩接旨。”
“臣,贾珩接旨。”贾珩高声说着,行大礼而见,见陈潇目光微冷,拉了少女的衣袖,低声道:“潇潇。”
陈潇冷哼一声,跪将下来。
如果不是害怕给他惹麻烦,她不想跪那人!而周围的官民士绅人等也纷纷大礼参见。
内监在马上也不下来,“刷”地展开绢帛,在满场鸦雀无声中,随着诏旨文字以尖锐的声音响起:“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国难思良将时艰念铮臣,今虏寇南侵,犯我汉土,前有甄铸通州水师一战而覆,震悚中外,朝野惊闻,以军情如火计.......永宁伯、军机大臣贾珩,身居军机,宰执枢密,盖有将略机谋,以永宁伯、军机大臣贾珩,
掌天子剑总督江南江北大营军务,提调江南江北水陆兵马,剿灭来犯之虏寇,凡两江官员敷衍塞责、怠慢军机者,卿可临机决断,先斩后奏!”
圣旨是军机处拟制的诏书,明发上谕,仍是内阁副署,军机司员文化水平虽比不上内阁学士、内阁中士的寻章摘句,文采斐然,但却对贾珩好一阵舔。但着重趁机重申了军机处的地位,宰执枢密,一个字就让杨国昌脸色阴沉许久,捏着鼻子写上自己的名字。
其实这又是一个崇平帝新出的职务,一听就不在经制之内,总督江南江北大营军务,或者说是临时差造,因事而设,事罢即撤。
因为当初陈汉太宗为了防止江南江北大营兵权集于一人,分江南江北,皆设节度副使署理军务,而安南侯是超品武侯,隆治帝颇为宠爱,将安南侯任命为检校节度使,但两江总督、兵部的掣肘依然存在。
但,其实并没有对水裕的全权节制之权,当初贾珩整兵都不带给安南侯打招呼的。
但现在贾珩就是江南江北的最高军事长官,可以调度水陆兵马。
而这封圣旨发出之时,其实,崇平帝根本就没有收到海门大捷的消息。
众人听着那内监展开圣旨朗朗而诵,都是脸色古怪,这圣旨是几天前以六百里急递发出的?
现在虏寇已退,这总督江南江北大营军务,应该如旨遵行吧?
贾珩躬身领了圣旨,道:“臣,贾珩遵旨。”
其实,这是崇平帝鉴于江南形势变幻,给他补的一道圣旨。
因为,先前江南大营出了甄铸这么个败军之将,以至于崇平帝以为贾珩被南京兵部、两江总督衙门给牵绊住了手脚。
其实,以天子剑或者密疏调拨兵马,总有一些名不正言不顺,不如这等有备案可察的诏谕,具有无可争议的效力。
比如先前,但凡水裕硬一些,都能够给他顶过去,谨不奉调,去疏神京,求问真假,毕竟谁知你是不是以天子剑矫诏?
天子剑,抑或是尚方宝剑,总督还有王命旗牌。虎符,这些东西都是授权令符,但诏旨的效力才是最高的。
所以,只听过衣带诏,就没听过送出去一把剑,让其讨伐董贼。
因为谁知道你是偷来的、抢来的?白纸黑字,盖着玉玺宝印才让人信服。
此刻,只是一众官员和士绅的面色多有着几许异样。
马车之中,甄晴狭长清冽的凤眸,光芒熠熠。
总督江南江北大营,提调水陆兵马,父皇真是器重他呢,只是这圣旨提及四叔领水师覆灭,
甄兰秀丽黛眉之下,有些凌厉冷艳的眸中现着思索,问道:“大姐,这圣旨下发之前,海门大捷还没有着吧?”
对这等事,红绫姝颜的少女,分明兴趣不浅。
甄晴目光柔波潋滟,抿了抿粉唇,说道:“是几天前的圣旨,只怕京里这会儿才收到海门大捷,虏寇已大败的消息。”
她想那个混蛋了,很想那种…….……嗯?
甄晴裙下的绣花鞋不由并拢了下,玉容雪颊浮起浅浅嫣红,捏紧了手帕。
下次,真不能太图凉快省事了。
要让兰儿还有溪儿发现已是兰溪潺潺,她真就没脸见人了。
甄兰不疑有他,或者说心神全为那蟒服少年的吸引,或者说为少年周围的权谋政争吸引,凌厉幽艳的目光、讶异道:“那这么一说,京里先前就打算用着珩大哥了?“
甄溪闻言,也抬起文静、柔婉的俏脸,目光晶莹而闪地看向自家大姐。
“他是军机大臣,南下处置军务,这些原是他分内之事,怎么也该他去对虏。“甄晴倒映着蟒服少年的目光莹润如水
,控制着澎湃的心潮,柔声说道。
也不知为何,当着自家小妹的面,说着那个混蛋,总有一种…………给她介绍姐夫的感觉?
不过,等她与他见了面,看他对甄家的事儿,还有没有法子。
四叔是没救了,但甄家......
可以说,正如贾珩所推测的那般,在经过一阵持续的蜜月之旅后,甄晴已经进入了热恋期,是欲情交织之时而这个时候,就需要后撤一步,干拔跳投…………需要改由甄晴气急败坏后的付出。
女人只有在付出之后才会投入甄(真)情。
叶暖所在的马车中,安南侯之女叶暖饶有兴致地看向那传旨的天使,倒是见怪不怪。
一旁的顾若清则挑着帘子,眺望着那少年,目光眯了眯,心头略有几许惊讶。
这个永宁伯,还真是讨着宫里那位至尊的喜爱,怪不得师妹这段时间与他形影不离。
林如海此刻听着总督江南江北大营,心头也有不少惊讶。
相比齐昆的见怪不怪,这是林如海头一次直观体会到神京城中那位至尊对贾珩的信任,不过,从海门一战,把兵权交给贾珩,的确是十分合理的举措。
贾珩接过圣旨,正要出言询问那位内监名姓,却见那内监转身又是从随身扈从的骑士身后取出一封圣旨,高高举起明黄绢帛,尖锐的声音在寂静的四野颇有穿透力,道:“扬州知府袁继冲何在?”
扬州知府袁继冲闻言,微胖的脸庞略微怔了下,一时并未反应过来,但在身后通判的提醒下,连忙大礼参见,颤声道:“微臣,扬州知府袁继冲,见过天使。”
内监道:“袁继冲接旨。”
袁继冲心头一凛,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这等旨意,他除却升为四品官时,由吏部以及内阁中书的形制圣旨外,根本就没有这般接过。
天子从何而知他名?是了,现在扬州盐务整顿正在风口上,听到他的名字也不一定。
然而,不多时,待听着,“奉天承运皇帝,敕曰:......该员贪酷女干滑,即行革职待参,交有司察问。”
身形颓然了震了下,几乎是瘫软一团,额头冷汗渗出。
哪怕想过了自己会因为收受扬州盐商的贿赂会被人抓住小辫子,但却没有想到,竟是九重宫阙传来一封圣旨,罢黜他的官职?
至于如此?
他一个从四品知府,吏部行文申斥即可,他过段时间再活动活动,另调别处就是,现在.......这是谁在搞他?
下圣旨罢黜官员,他只是一个从四品的知府,不是包龙图!
一般而言,圣旨这个层面,申斥、罢免官员,至少得是三品。
整个大汉有多少知府?
袁继冲脸色苍白,心头恨的咬牙切齿,但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拱手相拜道:“臣,遵旨,万岁万岁万万岁。”
林如海看向那内监,而后又看了一眼面色澹然的贾珩,心头涌起猜测。
只怕是子钰弹劾所致,这位袁知府,先前与刘盛藻狼狈为女干,他曾书信给南京都察院的好友,让其弹劾此獠,但均是石沉大海,据说是南京吏部、甚至神京吏部有人照拂。
其实,官员之间的攻计和弹劾,大多数时候并不需十分确凿的证据,但地方官员不会轻易出手,容易撕破脸。
但只要撕破脸,什么督抚互参,都是闹得朝野沸沸扬扬,先前也有官员弹劾贾珩,但崇平帝只是不理而已,真要理会,也可以说此獠狼子野心,侍上以伪,巧言令色,即着有司革职待参
先拿下,再让御史找黑材料。
不过贾珩在奏疏还是提到
了南阳旧事,这是当时的宋暄给他提及过,袁继冲此人的贪酷暴虐之举,再加上调动至扬州这等富庶之地不是很合规。
齐昆凝眸看向那面如土色的袁继冲,面上却无多少悲喜,这位扬州知府倒是八面玲珑,可惜在这官场之上,风波诡谲,再是面面俱到,滴水不漏,也不一定得罪了谁。
这时,随着两封圣旨落下,扬州士绅脸色都是变了变,看向“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的袁继冲,心思复杂,转而又看向那意气风发,按着天子剑的永宁伯,心头都有几许古怪。
马车之中,甄兰歪着瓜子脸蛋儿,耳垂上血红耳坠轻轻摇晃着,炫射着曦光,诧异道:“大姐,这扬州知府怎么被革职了?”
甄晴玫瑰花蕊的娇艳唇瓣,勾起一抹讥诮,道:“许是被弹劾了吧?”
她猜测,多半是.......他的手笔。
只是这个袁继冲对她甄家还算照顾,这人眼里就是揉不得沙子。
这时,那年轻内监传完圣旨,这才看向贾珩,说道:“永宁伯既已接到圣旨可否准备船只,咱家等会儿还要乘船前往金陵,先行告辞了。”
这时,贾珩劝道:“这位公公,这一路奔波,不如先在扬州驿馆稍作歇息,等用罢午饭再去,这离着金陵还有一段时日,倒也不急。”
看向那骑士背后的黄色绢帛轴,暗道,去金陵做什么?
那内监想了想,应允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