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 昆仑
“我不知道他是哪国人,也不知道他经历过什么。我只知道一点——他极度痛恨世间恶行,曾用十几年的少年时光,游历天下各地,探访名山大川,去找寻修士、武者。”
“但他没有去拜师学艺,或者说他不需要。”
“任何武艺,他只要看一遍就能学会。修行之法,他光看书本就能自行琢磨出来。”
“他踏上了一条和所有修士都不同的道路——惩恶之道。”
“他偏执,彷徨,孤独。自诩正义使者,惩罚那些他认为的有罪之人。他认为,恐惧与威吓,是镇压丑陋人心的最好工具。只要让所有人都畏惧他,那么罪行就会自行消弭。”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从那些最偏远荒僻的地方开始,他惩罚了横征暴敛的官吏,兼并土地的士绅,用高利贷逼死百姓的僧侣,占山为王的山贼...”
“但,天下实在是太大了。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每个月,每一天,都有为富不仁者死于非命。始终无法扩大他的影响力。”
“所以,他来了虞国,来到了天下间最富庶繁华的长安。”
自称路飞的男子,深深地望了一眼柜台后方的茶博士,“简而言之,他是个疯子。有力量有计划有行动力的疯子。”
“...是...么。”
茶博士有些僵硬地点了点头,一个疑似巡云境、患有偏执病症的修士,潜入到长安,声称要惩罚罪人,这个消息可一点都不妙。
长安城里还好,有虞国朝廷、学宫和镇抚司,基础秩序还在。
但鬼市藏污纳垢,天知道有多少人会被那个所谓的百特曼,认为是有罪之人。
不过品茗轩毕竟是情报机构,茶博士很快就平稳心神,继续问道:“不知这些消息,阁下是从哪里得来的呢?可信度是否有保障?”
“就像我说的那样,我出身东海,曾经当过一段时间的海盗。”
墨丝分身心平气和地说道:“有一次遭遇风浪,我意外救上来了一个人。
他头发墨绿,脸色惨白,自称小丑——类似南周戏剧中的丑角。
他声称,是百特曼将他囚禁在了一座名为阿卡姆的无尽海小岛上。同在小岛上的,还有诸多被百特曼抓捕来的各路‘有罪’修士。
这些情报,就是他告诉我的。
至于真假,我也不能保证。”
“明白。”
茶博士点了点头,虽然对方遮遮掩掩,话语内容没有更多证据证实,但以品茗轩的情报收集能力,总能顺藤摸瓜,找到点线索。
何况百特曼已经潜伏在了长安城,有什么风吹草动,自然瞒不过品茗轩。
“阁下稍等片刻。”
茶博士起身,走进里屋,片刻后拿了张雕刻有品茗轩花纹图案的铜牌过来,“这是品茗轩为阁下开据的凭证,执此凭证,就可以进拍卖行了。”
“多谢。”
李昂拿走腰牌,提着包裹,转身离开茶馆。
他一走,店小二就从侧室走出,来到柜台旁,小声对茶博士说道:“博士,我们要不要...”
店小二朝李昂的背影,比了个跟踪的手势。
“不用。”
茶博士双眼微眯,说道:“没注意到店内侦测灵力波动的符箓,根本对他没反应么?
他的修为,至少是巡云境。”
店小二轻声道:“那我们...”
“...派人手去核实吧,”
茶博士沉声道:“翻一翻南周、西荆还有虞国偏远地区的资料,看看有没有能串联起来的死亡案件。
再对刚才谈话中的路飞、小丑、阿卡姆岛,各自建立档案。”
拿着凭证的李昂,完全没有为自己扯了一通谎言而不好意思。
墨丝的新线索,长安城的槐灵,镇抚司后续可能对百特曼的搜捕,都要求李昂做出多方面准备。
多个假身份是一定要有的,而且背景越神秘越难以调查,越好。
‘还得再想个办法,将百特曼、路飞以及后续出现的假身份,区分开来。
比如人前显圣,展现出不同的力量体系之类...’
李昂慢悠悠地盘算着,来到了御正拍卖行前。
看守拍卖行的护卫,似乎提前接到了消息,看了眼凭证就让李昂通过。
拍卖行的内饰金碧辉煌,极尽奢华之能事,不止地板是从泰西之地运过来的名贵石料,为了模拟日光效果,天花板穹顶上还悬挂着一颗日阳珠——
这是种二级异化物,能散发出源源不断的温暖光芒,驱散地下的潮湿气息,保护墙上悬挂着的名贵字画不受侵蚀。
‘还好是异化物,不是铀235。’
李昂将视线从日阳珠上挪开,在侍者引导下,见到了拍卖行负责人,提出了要购买妖魔血液的要求。
妖魔血,是常用的施法、符箓、锻造材料,拍卖行的负责人并没有太过惊讶,短暂商量过后,提出了报价。
五万贯,对应两桶二级妖兽的血液,或者四桶三级妖兽的血液。
李昂思考片刻,选择了两桶二级妖兽血,从包裹中拿出一大部分金银锭,交付结账。
幸好前段时间,盛产金银的倭岛又爆发了战争,导致虞国的金银价格也上涨了不少,否则李昂带来的这堆金银可能还有些不够。
由于妖兽血需要特殊容器盛放、运输,负责人声称需要半个时辰的准备时间,请李昂在大厅稍作等待。
来都来了,李昂干脆坐在大厅椅子上,翻看起了今天拍卖行准备拍卖的商品清单。
‘三级妖兽利木牛,一雄一雌,起拍价五千贯。’
‘窖藏了五十年的富平石冻春酒,一坛,起拍价三百贯。’
‘我靠,昆仑奴都有?体格健壮,未经阉割,会说长安官话,起拍价一千贯。’
李昂满头黑线地看着手上小册子里的内容,不得不说虞国贵族们平时玩得还是很花的,这位年轻昆仑奴就被标注为,曾是某位洛阳贵妇的禁脔,因近期资金周转不灵,忍痛割爱云云。
还是你们城里人会玩啊。
第一百八十章 请教
以精金五十两为报酬,雇佣人手调查案件。
五十两精金可不是一个小数字,就算是学宫博士也会为之心动。
李昂顿了一下,刚好他身上的特异金属消耗完了,需要再补充。
不过问题在于,出得起这个价码的人,会没有自己的关系网络么?还是说任务难度之高,必须要在鬼市进行公开悬赏?
他翻动册子,纸张反面写明了悬赏详情。
一个月前,一位名为楚浩漫的青年在定州附近的村镇,进行金石学考究时,意外失踪。其命灯显示他还活着,还在定州周围,但具体位置不明。
很可能被卷进了某种异变。
发出悬赏的,是楚浩漫的未婚妻,一位太原王氏家的嫡女。
要求找到、救回楚浩漫,最起码把他尸体带回来。
悬赏有效期还剩一个月时间。
‘总觉得很可疑啊。’
李昂默默想道,太原王氏位列五姓七望,是虞国第一等的门阀士族,以他们的人力物力,怎么可能找不到人?
何况定州距离太原府不远,巡云境修士去一趟也就半天的事情,何至于要借助外人力量,让家族看上去不光彩?
李昂心生疑惑,外表上依旧不动声色,打算回头再打听。
半个时辰后,拍卖行准备好了装在玉石容器中的妖魔血液,李昂拒绝了拍卖行给他准备的船只,拎着沉重的玉石容器,直接找了条暗河踏入其中。
在河流的昏暗无光处,化为墨丝形态,将玉石容器吞没,回到了三枚赤眼紫姬蜂的蜂卵所在的山洞。
放好妖魔血之后,李昂又控制墨丝分身,去了趟地宫,挖了点蜂王浆出来,按照百兽学书籍上的说法,调配好孵化液,用来浸泡蜂卵。
至于能不能孵化成功,就听天由命了。
“吸气,呼气,吸气,呼气。这里就是气海大概的位置,有感觉吗?”
“...乐菱你手好凉好软好舒服哦。”
金城坊宅邸里,李乐菱按着柴翠翘的小腹,两人面面相觑。
现在距离复试,还有十天时间,考虑到柴柴初考四千多名的水平,再复习下去恐怕也很难通过,
因此目前的最优解,是尽可能提升修行水平。
“每年学宫复试、终考,都会给出至少两种解法,以招收最优秀的学子。”
李乐菱收回手掌,有些苦恼道:“如果不能在复试前,突破感气境,可能就危险了。”
“嗯...”
李昂沉吟一声,柴柴的灵脉天赋非常优秀,但她文学素养基础比较差。
《上清灵感章》本来就是形而上、偏意识层面的功法,她没法透过文字,理解、感悟其精神的话,就没办法启动气海,空有灵脉天赋无法发挥。
李乐菱请来的皇宫供奉对此也没有太好办法。
“我看书上说,一部分灵脉天赋优异者,不需要积攒初始灵气的过程,直接就能突破感气境。”
李昂想了想问道,“乐菱你当时突破感气境的时候,有没有什么感悟之类?”
“诶?我么?”
李乐菱脸庞微红,有些不好意思地摆手说道:“我突破感气境比较像是水到渠成啦,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能修行了。”
李昂闻言一愣,李姓宗室的修行天赋这么优秀么?睡觉也能突破?
李乐菱见状连忙补充道:“可能是和我吃的那些药材有关吧。”
“药材?”
“呃,就是火凤灵髓、天香紫苏、丹阳果、菩提果...”
李乐菱报出了一连串奇花异草的名字,不好意思道:“我小时候身体虚弱,阿耶阿娘就按照家里流传下来的方子,想办法找了点药材。”
...那是药材吗?
那是白花花金灿灿的钱啊!
李昂揉了揉眉心,对于李乐菱的身价再一次有了新的认识。
行吧,整个虞国都是她爹妈的,确实可以嗯造。
“大郎你呢。”
李乐菱问道:“你当初好像也很快突破感气境了哦。”
“这个么,咳咳,我也是水到渠成吧。”
李昂摆了摆手,他其实也没有任何感悟——全靠墨丝才有的修行资格,一路氪金氪过来的。
三人一个从小吃天材地宝,一个氪金,一个空有灵脉天赋看不懂入门书籍,彼此对视一眼,陷入诡异沉默。
“要不去问问学宫博士看看?”
李乐菱犹豫片刻问道:“如果只是询问如何启动气海的事情,应该不算违反禁令吧?”
为了防止考试出现不公正现象,学宫规定,在初考至终考的这段时间内,考生及家属不能探访打扰学宫博士,更不可以送礼之类。
违者最严重的会被取消考试资格。
不过如果只是询问怎么启动气海的问题,应该没事。
说动身就动身,
三人乘上马车,前往城东,在路上远远看见了两个熟悉身影——任衅和隋奕两位学宫教习,正坐在路边石凳上,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任师兄,隋师姐。”
李昂下了马车,疑惑道:“你们这是...”
隋奕幽幽一叹,任衅摆手苦笑道:“别提了,赌马赌输了。”
原来任衅、隋奕二人,之前在放假期间被祭酒拉了壮丁,让他们赶在初试之前,拿着罗盘寻找长安城里的灵脉优异者,算是加班,有加班费。
二人潇洒了一阵,很快因为各自嗜好(任衅喜欢收集名贵兵器,隋奕喜欢收集名酒)而将加班费花了七七八八,便盘算着找点来钱快的路子。
于是他们就去参加了长安马会的赌马,觉得凭借修士的超凡眼力,能稳赚不赔。
但...事与愿违,他们看好的赛马,要么发挥失常被爆冷门,要么提前抢跑被判取消成绩,甚至还有突发恶疾、腹泻退赛的,三天下来最后一点加班费也花光了。
“赌博死路一条。”
任衅摇头叹息道:“果然还是得勤劳致富。”
隋奕哀叹道:“别说了。符术剑念体,五种道途来钱最快的是符师,每天在家随便写几张符就能日入七、八百贯。潇洒写意。
唉,当初我怎么就那么傻,听了老师的话,修了剑呢?
什么剑师越老越吃香,
毕业之后工作很好找,
都是骗人的...”
两位教习坐在路边自怨自艾了一阵,这才缓过劲来,问李昂这是去哪。
“哦,我是去城东找苏冯博士的。”
李昂简单介绍了一番柴翠翘的情况,
隋奕想了想说道:“苏冯博士现在不在长安,回老家解决祖产事务,可能得一个月后回来。
唔...你是想让你家小姑娘抓紧时间晋级至感气境对吧?
这个问题也许可以问问何繁霜。”
“她?”
“对啊。她的灵脉天赋同样优秀,而且是在终考前就达到了感气境。要询问请教的话,找她再合适不过。”
“这样啊。谢过师兄师姐了。”
李昂迟疑着点了点头,何繁霜的性格没有外表看上去那么冷淡,跟李乐菱也是朋友关系,上门求助的话应该可以。
他登上马车,让车夫转向,向何繁霜家驶去。
待马车驶远之后,隋奕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对同伴说道:“老任啊,你身上还有多少钱?”
任衅翻了翻钱袋,“还剩七十六文。”
“嗯,那咱俩的钱加在一起就有七十六文了,走,一起买点心吃去。”
“???”
第一百八十一章 菜肴
何繁霜的家位于城东南的升平坊,是座带庭院,或者说农田的小宅子。院子里种着些长势喜人的蔬菜瓜果。
何繁霜的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见到光华公主前来,一副紧张忐忑的不自在模样。
于是何繁霜便将三人带到里屋,聊起了修行的事情。
“...所以现在的问题是感应不到灵气么?”
何繁霜思索片刻,淡淡说道,“我当时是在做菜的时候,感应到灵气波动的。
这种案例以前也有过,灵脉天赋优异者,在心平气和、专注于某项事情的时候,自然而然就到达了感气境。
比如湖畔垂钓、修剪花卉、练习书法等等。”
“哦?”
李乐菱眼前一亮,问柴柴道:“翠翘你有什么能让你静下心来的爱好么?”
“啊?”
柴柴愣了一下,犹豫片刻后弱弱问道:“吃饭算吗?我在吃饭还有等饭菜端上来的时候,心里会很专注的样子。”
“...也算吧。”
何繁霜点了点头,“走,我们去厨房。”
她带着三人走进厨房,给自己系上围裙,用念力控制锅碗瓢盆浮起,开始洗菜切菜。
李乐菱和李昂在旁边打下手。
“莴苣。”
“给。”
“莼菜。”
“这里。”
“盐。”
“来了来了。”
三人配合默契,生火做饭,
柴柴则坐在桌旁,聚精会神地看着。
修士的行动效率很高,不过为了柴柴能长时间的专注,何繁霜特意放慢了做菜动作,并用念力控制微风,令食物香气始终萦绕在柴柴周围。
“还有多久能好啊。”
柴柴一手拿着一根筷子,眼巴巴地看着菜肴烹饪过程,忍不住问道。
“要等到所有菜都做完,才能动筷子。”
穿着围裙的何繁霜侧过身,淡淡说道:“在此之前,只能看,不能吃。”
面对面无表情的何繁霜,柴柴显得稍微有些胆怯,小声道:“可是不马上吃掉,菜会冷掉的...”
“...”
何繁霜顿了一下,手掌朝屋外一招,几张空白符纸便飞了过来。
只见她在符纸上画了两笔,写成符箓,贴在了盘底。
李昂稍有些诧异,问道:“这是灼温符?”
“嗯。”
何繁霜点了点头。
灼温符能长时间源源不断地散发热量,同时不会产生明火、损坏符纸和周围物品。其书写难度还在微焰符之上。通常只有听雨境修士能写得好。
像何繁霜这么轻松写意,只能说她的修行进度非常快,而且符学天赋确实惊人,
这就是真正的天才么...
李昂有些感慨地摇了摇头,如果没有墨丝的话,他也许只能仰望天才们的修行速度了。
何繁霜三下五除二,写好了数张灼温符,继续烹饪。
等到十几道菜肴全部做好,她才解下围裙,转身朝柴柴点了点头,“可以吃了。”
“好耶!”
柴柴两眼放光,一震双臂,桌上盛有红烧鱼的盘子,便“吱呀”一声,自行朝她挪了过去。
“诶?!”
柴柴吓了一跳,差点丢掉手里筷子,
李昂、何繁霜、李乐菱三人面面相觑,都有些迟疑。
“我刚才没用念力。”
“我也一样。”
“同。”
三人对视了一眼,齐齐将目光转向不明所以的柴柴。
她刚才,是不是下意识地灵气外放了?
“你再试一遍?”
李昂走上前,将盘子端远,放到桌子的另一端。
柴柴一脸茫然,“试什么?”
李乐菱说道:“试试能不能用意念,将盘子挪向你。”
“呃...”
柴柴面露难色,但还是拿着筷子,盯着那盘红烧鱼,咬牙切齿地憋着劲,嘴里念念有词,“过来过来让我吃掉嘿嘿嘿哈哈哈哈——”
???
怎么跟食人族似的。
李昂满头黑线。
柴柴努力尝试了一阵,但还是不能复刻刚才的效果,她眼睛骨碌一转,双手放在桌下,大喝一声“哈”,满桌的菜肴便齐齐向她挪去。
“看!成功了!”
柴柴正要开吃,
李乐菱就用念力抽走了她的筷子,哼了一声说道,“认真点,我们三个都是修士,你刚才在桌子底下撬动桌面的动作,是瞒不过我们的。别耍小聪明哦。”
“啊——”
柴柴唉声叹气,转头对李昂小声道:“大郎我饿,咱们午饭还没吃呢。”
“没事,我陪你一起饿。”
李昂安慰道:“一顿不吃饿不死人的。”
何繁霜埋头沉思了片刻,突然抬起头来,打了个响指,“我想到了。”
李乐菱问道:“什么?”
“刚才的灵气外放,是因为长时间的求而不得,看着喜欢的东西在眼前无法得到,导致情绪强烈,催动气海启动。”
何繁霜淡淡道:“那么效果更强的办法,就是看着喜欢的事物,在眼前被毁掉。”
只见她手掌一挥,从屋外招来一捧沙土,缓缓挪动到菜肴上方。
沙——
污泥土壤朝着菜肴缓缓倾斜,在空中连成一条直线,柴柴的脸上立刻露出了难受不适的表情。
砰!
整捧土都扣在了菜里面,发出沉闷响声,令柴柴的脸庞也震了一下。
“接下来,是第二道菜。”
何繁霜脸上露出淡淡微笑,用念力招来装辣酱的瓶子,啪的一声打开瓶口,将整瓶辣酱倒了莲子桂花羹当中。
见柴柴表情轻微颤动,
李乐菱眼前一亮,有样学样地拿起切过葱、蒜的菜刀,在切好的西瓜上,反复涂抹了两下。
“呃——”
柴柴用力捏紧了筷子,咬牙道:“不行啊,怎么能用切过葱的菜刀碰西瓜呢,这样不行的啊...”
“还有这个。”
李昂微微一笑,写了张能够降温的醴凉符,贴在了面条的碗上,令面条快速降温,冰成一坨。
他和李乐菱、何繁霜,轮番折磨着满桌菜肴,
什么在甜点里加酱油,在辣菜里放蜂蜜樱桃,将冷菜反复加热,将热菜冰冻...
柴柴额头隐隐浮现青筋,血压飙升,终于在李昂将豆浆倒向炒肉的时候,按捺不住,闭上眼睛伸出手掌。
哗!
伴随着一声沉闷巨响,整张桌子都被推了出去,让剩余菜肴逃脱了折磨。
第一百八十二章 委托
不管过程是否有些奇怪,最终目的是达到了。
柴柴达到了感气境,通过复试和终考的把握大了许多。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李昂、李乐菱还有柴柴三人,天天来何繁霜家里“蹭饭”,锻炼柴柴的气海。
在这期间,李昂还收到了来自洢州的两封信件。
一封信是宋姨的。
由于今年宋绍元以优秀成绩,再次通过了初试,并且和宋姨讲了尤笑的事情。
知道自己多了个准儿媳妇的宋姨,决定如果宋绍元能考进学宫,那她就会将兰生楼租出去,自己也来长安——她担心再拖下去,可能孙子都有了。
李昂对此表示支持,虽然昭冥的鸦九表现得较为“友善”,但他一点也不希望处在对方的监视挟持之中。
宋姨能来长安,起码能安全许多,李昂也可以放心点。
而另一封信件,则是蒲留轩的。
他在信中说了,自己会推迟来长安的时间。
至于原因,自然是那个不好提及名字的人——君迁子。
蒲留轩当年和君迁子是同乡同窗,知己好友,住在一起情同兄弟。
君迁子叛逃学宫当天,他也在场,并且尝试过制止。
但君迁子修为远高于他,而且还有从东君楼窃取的异化物在手,不止轻易击败了蒲留轩,还杀死了阻拦他的数名学宫博士。
事后,由于第一现场的在场人员尽数死亡,只剩蒲留轩活着,他的可信度也遭到了质疑。
一些君迁子叛逃过程中的受害者的家属,开始怀疑、憎恨起了蒲留轩。
迫于各方压力,蒲留轩在山长对他表示支持的情况下,依旧选择自我封印修为,离开长安,回到洢州,不问世事。
本来以为这些事情都过去了,蒲留轩也能回到长安重新担任学宫博士,但现在君迁子又重新归来,并且晋升至烛霄境高阶,对虞国进行报复。
出于避嫌缘故,蒲留轩依旧不能回到长安,还是要留在洢州,处在镇抚司的监视之下。
李昂对此也没有办法,只能希望学宫和镇抚司能给点力,早点把君迁子抓捕归案。
力量,还是需要更强大的力量,才能在这个世界保证自己和身边人的安全。
这么想着,李昂控制墨丝分身,又去了趟鬼市,以【东海贼王路飞】的身份,在品茗轩找到了那位茶博士。
“阁下想接太原王氏的那件委托?”
茶博士稍有些惊讶,那起委托报酬丰厚不假,但疑点重重,非常可疑。
鬼市中的不少修士在了解过后,都选择了放弃。
“是。有问题么?”
李昂点了点头,除了学宫、皇宫等少数地方,大批量的精金在民间常常有价无市,过了这村儿就没这店。
“呃,没有。”
既然对方决意已定,茶博士也不好说什么,“那阁下在这里稍待片刻,我这就去派人通知一声。距离悬赏结束还剩几天时间,太原王氏的人就在鬼市里面。”
“好。”
李昂坐在品茗轩茶馆等了片刻,品茗轩的伙计就带着一位豹头环眼的大汉走了进来,想必是太原王氏的联络人。
“阁下就是领悬赏的?”
大汉上下打量了李昂一番,
见他戴着斗笠、围巾,全身笼罩在灰色布衣之中,手上都缠着布,一副见不得人的模样。
当即语气不善,冷冷道:“修为如何?师承何方?有什么特殊能力?”
能让太原王氏都为之困扰的异变,其难度可想而知,如果是什么没有传承的低阶修士,还是从哪来回哪去吧。
“...”
李昂默默站起身来,一拳挥出。
豹头环眼的大汉似乎早有预料,后撤半步躲开拳击,刚要面露讥讽之色、嘲笑几句,
李昂的手臂便在空中骤然延伸出一截,径直轰在对方胸口处。
砰!
沉闷响声,在品茗轩中回荡,
大汉的脊背,犹如煮熟的虾一般剧烈弯曲,
整个人登登登倒退数步,脸色一阵青一阵紫,过了一阵才缓过劲来,慢慢站起,用手背抹去嘴角血迹,平稳住呼吸,沙哑说道:“前隋,九首虺蜮,天蛇缠骨手?”
九首虺蜮是前隋宗门,总坛建立在无尽海某座海岛上,旗下海船无数,即是宗派,也是海商、海盗。前隋对他们大感头痛,不得已颁发了海商凭证,请他们在东海消停一点。
尽管九首虺蜮整个宗门,在隋末乱战中破灭,但一直有传言称,他们还有传承在天下流传。
天蛇缠骨手,便是其中之一。
‘其实我更想称其为橡胶手枪来着。’
李昂心底默默吐槽了一句,这些都是他在查阅了学宫书籍后,策划好的。
东海贼王路飞这个身份,既自称海贼,又表现出九首虺蜮的传承,很容易在他人的脑补里,丰满人设,补足设定。
将其与百特曼区分开来。
见李昂站在原地,一言不发,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豹头环眼大汉更加笃定心中猜想,点了点头,语气恭敬了许多,“既然阁下也是宗门中人,那就好说了。
王氏愿意先支付十五两精金作为报酬,不管事后成与不成,都会再奉上三十五两精金。
若能将楚浩漫郎君,安全带回,
那么还有额外报酬。”
啧,该说不愧是不王而王的太原王氏么,真就财大气粗,为了个订婚的准女婿,能开出这么高昂的价码。
见李昂点头答应,大汉松了口气,说道:“那么就请阁下,在两日内,前往定州城南的平莱客栈。其余几位接受雇佣的修士,会在那里与阁下汇合,通报委托情况。”
李昂一挑眉梢,“还请了其他人?”
大汉点头道:“是。既有民间义士,也有我王氏的修士,还有鹿篱书院的博士——楚浩漫郎君曾是鹿篱书院的学生。”
鹿篱书院也称白鹿书院,位于庐山南麓,有两百余年历史,不止教授儒学经义,也教修行之法。
尽管在规模和质量上,肯定无法和学宫相比,但也算是小型宗门了。
其山长鹿青崖是烛霄境修士,地位颇高。
“好。”
李昂点了点头,人既然这么多,刚好可以光明正大摸鱼,去几天拿五十两精金回来,性价比高得很。
第一百八十三章 定州
深夜,定州城南,平莱客栈。
店小二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盆撒着葱花的羊肉,走进大堂,将羊肉悄无声息地放在桌上,转身走远。
大堂里已经坐了数道身影,额头一角有青色纹身的黥面壮汉,戴着半副妖鬼面具的青年,捧着书本默读的书生,闭目养气的儒士,戴着面纱的少女...
啪嗒。
黥面壮汉拿起筷子,在桌上点了点,面无表情地吃着滚烫羊肉。
整座客栈中,只有刺溜刺溜的吃食声,以及书生翻动书页的声响。
砰!
客栈大门被重重推开,凄风苦雨吹刮而入,
伴随一道雷霆闪过,一个斗笠蓑衣身影出现在门外。
踏踏踏。
李昂,或者说墨丝分身,大踏步迈入客栈,带着一路雨水,坐在大堂角落,将王氏给予的凭证——一块玉牌,拍在了桌上。
‘人还挺多的样子。’
李昂环顾四周,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当初在胜业坊槐睿异变一案中出现过的玉书生,也在这里。
‘他也接了太原王氏的悬赏么?’
李昂漫不经心地想道。玉书生是民间修士,为了财帛承接高额委托很正常,而且他似乎没有对外人提起过,他见过百特曼的事情。
否则他早就被镇抚司当做嫌疑人,抓了起来。
李昂打量着其他人之际,大厅里的众人也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想必都在猜测他的来历与实力。
吱呀——
客栈二楼响起木质地板响声,一个管家打扮的人走下楼来,微笑问李昂道:“是路飞路修士么?”
“...”
李昂抬头看了他一眼,默默点了点头。
“这么一来,除了那两位,人就都到齐了。”
中年管家走下楼梯,对众人说道:“介绍一下,下走是太原王氏北都十一房的管家。这次的委托,就是我家主人王博简发布的。”
王氏位列五姓七望,其家族枝繁叶茂,分为直系、旁系,而不同系中,又划分出各房。根据在家族中的地位高低,享有不同等级的资源。
比如家族遥远旁系,就只能在地方上担任小吏员,或者经商,在王氏商号里任职。
而主要直系,天生就要高人一等,从小接受最好的教育。
像王之涣、王昌龄、王维、王勃等虞国著名诗人,都是太原王氏的族人——在某一领域取得巨大成就,也是提升本房在整个家族中的地位的最好方式。
能聚集起这么多修士,说明发布悬赏的王博简,在太原王氏中的地位不低。
“此次失踪的楚郎君,是我家主人为女儿挑选的夫婿。再过半年就准备成婚了。”
管家平和说道:“楚郎君曾是鹿篱书院的学生,平时喜欢研究金石学,
也就是研究上古青铜器、石刻碑碣,以及竹简、甲骨、玉器、砖瓦、封泥、兵符、明器等文物,考证史料,证经补史。
一个半月前,他在定州附近探访民间石碑时,连通陪伴的两位护卫一起,意外失踪。
其命灯显示还活着,依旧在定州,但我们怎么也找不到。
经族中长辈卜卦推算,他应该被卷入了某种【诡】类异变当中。”
李昂闻言一挑眉梢,妖魔异诡四种异变,妖是生物异类,魔是人形异类,异是无生命物体,而诡类,则是那些极度复杂、无法简单分类的异化物。往往也最为危险致命。
“至于为什么要聘请各位...咳咳,楚郎君的父亲,和我家主人是生死之交,很早以前就定下了娃娃亲。
但没过几年,楚郎君的父母双亲就因一场火灾不幸离世。楚郎君也被接到了太原。
所以...”
管家面露尴尬之色,没有把话说全,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尽管王博简做人很地道,没有撕毁娃娃亲,而是楚浩漫接过来抚养,给他最好的教育条件,
但这样做的结果就是,楚浩漫成了寄人篱下的上门女婿,整个童年青年都在太原王氏里长大,作为一个外姓人,平日里遭受风言风语,所以才会去江南道的鹿篱书院读书。
现在他失踪了,太原王氏的本家修士自然不愿意亲自冒险,出手相助——一个还没成婚的赘婿而已,没了就没了,再换个就是。
正因如此,王博简才会花重金,委托外人帮忙。
“只要钱到位,一切都好说。”
黥面壮汉摆了摆手,对于大家族里的那些纠葛关系没有兴趣,“异变地点在哪?”
管家点头道:“就在定州城西四十里的山林中,经卜卦推算,用一些特殊方式就能进去。
届时会由我太原王氏的王黎年修士,以及鹿篱书院的嵇星望修士,带领各位前往。”
王黎年,是人群中一位沉默寡言、腰系长剑的中年男子,想来是太原王氏派来监视众人的。
而嵇星望,则是那个面相温和的儒士。
“嵇星望?”
听到这个名字,在场众人都有些惊愕,李昂也眯了下眼睛。
鹿篱书院除了山长鹿青崖是名满天下的烛霄境修士以外,还有几名博士名望很高——嵇星望就是其中之一,正是他在前段时间,撰写发表了有关望远镜的论文,代替了鹰眼术。
嵇星望朝在场众人点了点头,他是楚浩漫的授业恩师,巡云境中阶修士,而跟他一起过来的那位戴着面纱的少女,则是楚浩漫的师妹,拥有先天卜卦能力。
在他之后,大厅中的众人自我介绍了一番。
“廖凯风,后天武者。”黥面壮汉淡淡道。
“阎言。听雨境念师。”戴着半副妖鬼面具的青年,扶了扶脸上面具。
“玉书生,会些不入流的小把戏。”书生合上书本,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路飞,后天武者。”李昂摆了摆手。
砰!
客栈大门被再次推开,两位长相一样的青年勾肩搭背走了进来,大大咧咧地自我介绍道:“余永。”
“余远。”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默契说道。
“我们两个是傀儡师。”
“抱歉来晚了。刚才去城外那座听说很灵的七淮娘娘庙祭拜了一番。抽签结果嘛——”
“衰木逢春少,孤舟遇大风,动身无所托。百事不亨。”
两位看上去有些不靠谱的傀儡师,彼此对视一眼,浮夸道:“看来这次要死人咯。”
“死的不会是我。”
“也不是我。”
“那会是谁呢?”
双胞胎兄弟看向大堂里的众人,搓了搓下巴。
“...”
名为廖凯风的黥面壮汉无动于衷,冷漠问道:“你们就是岭南道的傀儡师兄弟?”
余永道:“阁下认得我们?”
余远道:“嘿呀,原来我们这么有名了么?在太原都能遇见崇拜者?大哥你带纸了么,我们给他签个名。”
黥面壮汉眼角一跳,“不,我听到的传闻是你们兄弟二人在岭南道骗财又偏色,在当地待不下去,才落跑到洛阳附近。”
余永余远闻言,面色陡变,义正辞严道:“这位仁兄,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
“说我们骗财可以,但骗色?”
“如果阁下指的是那位乌武僚的獠人女洞主的话,她重得出行需要躺在担架上,让十几个人扛着她走。”
“还妄图一女二夫,收我们同时做她夫婿。这怎么也不能够啊。”
“如果晚上过日子,那不就成了盲人摸象?”
两兄弟你一言我一语,声音吵闹至极。
嵇星望见状,揉了揉额头,出声制止道:“二位静一静,既然人都到齐了,事不宜迟,我们就动身吧,正好能在天亮时赶到。”
雇主的话就是命令,众人收拾好各自物品,离开客栈,向定州西南进发。
第一百八十四章 栖水
夜空中月明星稀,密林树影憧憧,间或传来一两道刺耳的夜枭叫声。
承接了救出楚浩漫委托的一行人行走在寂静山林间,领头的是那位太原王氏的修士王黎年。他腰系长剑,手端罗盘,面无表情地按照罗盘指引,大踏步走着。
其余众人跟在后方。
由于楚浩漫可能被卷进了危险度极高的诡类异变,众人都尽可能做好准备才来,背着包裹、提着行李,余永余远双胞胎兄弟,更是一起扛着一个半人高的沉重木箱。
“诶,话说,你们见过那位王小娘子没有。”
也许是觉得太过无聊,余永余远双胞胎中的一个,开口问道:“我们是没见过。还挺有意思的,我们这群人替她救未婚夫,结果她也没露过面,全由管家解决。
也不知道是哭花了眼,不好见人,
还是觉得无所谓。”
“五姓七望嘛,总要讲点排场。”
脸上戴着半幅鬼面具的、名为阎言的青年,冷笑道:“你吃猪肉,不也不需要亲自见负责杀猪的屠夫。”
“到了。”
领头的王黎年仿佛没有听到他们在议论王氏一般,突然停下脚步,拿出地图比照了一番,“这里是,栖水坳...”
他转头看向玉书生,“书生,你看过定州县志?”
“嗯。”
玉书生点了点头,“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栖水坳在地理上,位于王岳村和留楚村之间,有栗树、桃树等资源。但现在,已经没有人居住了。”
廖凯风皱起眉头:“现在?”
“对,大概前隋的时候,这片区域有个名为栖水村的村落,以出产的鱼获鲜美无比而闻名。后来前隋灭亡,河东道战乱不休,遍地都是叛军乱匪,栖水村与外界断绝信息,
后续再有人去探访时,整个村子已经消失了,能够出产鱼获的河流湖泊也遭到污染。
没了渔业,栖水坳就是个三面环山、出行不便的地方,再也没有人居住。”
玉书生说道:“当时河东道与栖水村境遇境遇的村落,实在太多太多。不知道有多少村镇在兵灾中惨遭屠戮,消失灭亡。”
李昂幽幽说道:“婴儿贯于槊上,盘舞以为戏。所过郡县,赤地无余,春燕归,巢于林木。”
玉书生挑起眉梢,看了他一眼,点头道:“很贴切。隋末兵灾就是如此荒谬残酷。
不过,按照学宫的说法,诡类异变难以用常理去解释分析,不能想当然地以为异变就与栖水村的事情有关。”
他顿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当然这都是我个人看法,面对异类还是各位更有资格发言。”
“无妨,任何意见都是有价值的。”
王黎年点点头,对其他人说道:“玉书生有过目不忘的能力,来之前已经记下了河东道区域的大部分县志、民俗、传说故事。”
原来如此。
廖凯风与阎言等人稍扬下巴,怪不得王黎年会带上实力低微的玉书生。
能熟记当地民俗传说,确实算是项可以增加生还概率的能力。
王黎年从怀中掏出三根线香,用手指在其中一根线香的顶部一搓,将其点燃,散发出淡淡的、说不上香或臭的古怪气味。
正魂香。
这种由十余种特殊材料制成的珍贵线香,能清心镇魂,也能用来显形一些普通肉眼无法看见的东西。
比如,诡类。
线香烟雾袅袅升腾,向前飘去,覆盖了前方的崎岖山路,并且萦绕不散。
王黎年将三个线香,插在罗盘的三个凹槽中,触发罗盘上的防风符,让线香自行燃烧,再从怀里拿出管状烟花,点燃后朝向天空。
噼——啪。
璀璨烟花在夜空中绽放,王黎年转头对众人说道:“我发射了通讯焰火,王氏的人会封锁这片山区,严禁任何人进入,直到我们出来。
这三根正魂香会轮流燃烧,总共能持续三十六个时辰。
我们需要在三十六个时辰内,找到并救出楚郎君。各位有异议的话,现在还可以退出。”
李昂环顾众人,没有人举手反对——嵇星望是来救自己学生的,而其他人都领了王氏的报酬。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同样,也没有人发问,如果不能在三十六个时辰里救出楚浩漫会怎样——谁都不傻,如果发现事不可为,肯定是原路返回,等待更多援助,不会待在异变里面为楚浩漫陪葬。
“既然如此,我们走吧。把通讯焰火都准备好。”
王黎年将罗盘放在道路中间,大踏步走进雾气之中。
山路上浓雾弥漫,能见距离急剧降低,走在人群中间的李昂,只能隐约看到前方阎言身影的后脑勺,而道路后方那正魂香的微光已经弱到几乎看不见。
“雾越来越浓了...”
嵇星望轻声说道,从怀中取出一叠符箓,单指扣住。
“都靠近一些,诡类异变中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王黎年将手按在腰侧剑柄上,冷然道:“阎言,念线。”
“嗯。”
戴着半副妖鬼面具的青年点了点头,手掌一翻,甩出一根系着许多铃铛的柔软丝线。
念师的念力载体多种多样,水流、冰晶、金属、刀剑乃至落叶飞花。
念线算是念力载体中相对普遍、基础的一类,许多念师都会将其作为预警、侦测手段。
伴随着阎言朝其中注入念力,柔软丝线缓缓绷紧,螺旋状围绕在众人周围,向外延展——丝线上系着的铃铛也是特殊物品,只有在检测到异类气息的时候,才会发出响声。
丝线与铃铛在前方探路,众人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缓缓前行。
“听见没有?”
黥面壮汉廖凯风突然停下脚步,脸色微变,出声问道。
玉书生下意识问道:“听见什么?”
“风声,还有哭声...”
下一瞬,大地如海浪般摇晃起伏,狂风吹刮,浓雾翻涌,廖凯风的声音骤然减小,取而代之的是夹杂在风中的、尖利不似人声的刺耳哭泣。
阎言释放出的念线,没有任何抵抗余地,直接被扯烂撕碎,上面系着的铜铃被吹飞到了不知哪里。
嵇星望洒出一沓符箓,符纸刚悬浮于空中,便像是触及到烈火一般,熊熊自燃,连半秒都没撑够。
墨丝分身明明没有严格意义上的听觉器官,却依旧被尖锐哭声侵袭,周身震荡,不得不蹲下身去,双手插进地面,在狂风与地震中稳住身形。
天灾持续了百余息,当风势渐渐减弱,大地不再摇晃后,李昂才站起身来,环顾四周。
念线、符箓、其余同伴,都不见了。回过头去,也看不见正魂香的微光。
眼前,只有浓雾弥漫的密林。
第一百八十五章 村落
其他人都被狂风吹走了?
不,以王黎年、嵇星望等人的修为,不至于被风吹跑。
这更像是,连通自己在内,所有人都被传送转移到了其他地方。
李昂左右张望,来时的山路小径已经消失,天空中看不见月亮星辰,密林深处传来的鸟叫声,似乎也因为厚重雾气的缘故,而减轻了音量,显得有些失真。
“诡类异变虽然千奇百怪,但大致可分为两种。一种是彻底没有规律,堪比吃了毒蘑菇之后产生的癫狂梦境。”
李昂默默道:“第二种就是有规律可循,甚至某些时候还比较正常。比如血河里的城市虚影。”
站在修士角度,第二种诡类无疑比前一种更好对付,
但如果这个地方的异变,拥有某种意义上的自我意识,能检测到修士出现,并选择分化瓦解、逐个击破的话,就比较不妙了。
“天空中没看到其他人发射的联络烟火。可能是我和他们距离太远,也可能是他们自顾不暇,不管是哪种,都没理由浪费数量有限的烟火。”
李昂思索片刻,攀上树木向远方眺望,远处同样被浓雾遮蔽,看不清景象。
他只好坠回地面,从怀里掏出提前准备好的指南针,指针原地旋转,无法指明方向。
“啧,不出意料。”
李昂收起指南针,随便从地上捡了根被风刮断的粗长木棍,抛到半空。
啪。
木棍坠落在地,斜斜指了个方向。
“那就走这边吧。”
李昂捡起木棍,以棍为剑,刷了个剑花,大踏步向前走去,口中一边哼着劲歌旋律。
“傲气面对万重浪,热血像那红日光,胆似铁打,骨如精钢,雄心百千丈,眼光万里长,嘿,哈——”
一路哼着歌曲旋律,前方道路平缓向下,在走出一段距离后,树木愈发稀少,雾气稍微稀薄了些,可见范围扩大,天空似乎也亮了起来,霞光灿烂,犹如傍晚时刻。
这是...村庄?
李昂站在一处石头上向下眺望,只见远处山坳处,竖立着一座座建筑物,大多较新,三合院四合院都有,还有些是数进的高档宅子,
而那种山村标准的低矮砖瓦房,反倒比较少,分布也更偏远一些。
“路...修士?”
轻柔犹豫的声音在旁边传来,李昂转头望去,只见一位戴着面纱的女子走出树林,犹疑不定地看着自己。
“是我。你叫关安雁对么?”
李昂认出对方,面纱女子是嵇星望的弟子、楚浩漫的师妹,按照在客栈的说法,拥有先天卜卦的能力,能预测凶吉。
“嗯。”
关安雁犹豫了一下,问道:“阁下刚才是在唱歌?”
李昂点头道:“是,有问题么?”
“呃...”
关安雁踌躇道:“我以为在诡类异变中最安全的做法就是先隐匿自己...”
“哦,我是想着,既然这个地方可以把所有人分开传送,也许能说明它有着某种智能,”
李昂淡定道:“唱歌的话,可以让对方忍不住想要听下去。
唱到一半突然停下来,还能勾引对方按捺不住接着跟唱。”
“啊?”
关安雁一脸懵逼,“有,有这回事情么?”
“有的,我有一个刽子手朋友,每次行刑的时候,都要先完整唱完一首片头曲,否则没法砍头。”
李昂随意说道:“其他人似乎因为刚才地震与大风的缘故,都走散了。
你能卜卦出他们在哪里么?”
“我试试。”
关安雁闭上双眼,屏息凝神了一阵,面纱轻轻浮动,露出皮肤颜色斑驳、一块白一块灰的脸庞。
“不行。”
关安雁睁开双眼,抬手抚平面纱,轻声道:“看不见他们的具体位置,但他们应该也在这片区域。而且村子里面,似乎有活人存在。”
“活人么...”
李昂俯瞰下方村落,隐隐约约是能看见一些穿着蓑衣的村民,扛着锄头等农具,从农田离开,前往依山而建的村子。
按照玉书生之前的说法,这片栖水坳已经几百年没人定居过了,如果不是李昂他们被传送到了其他地方,那么山下的这些“村民”,绝对有问题。
“我下去看看情况,你可以留在这里等其他人,也可以跟我行动。”
李昂自恃墨丝分身没有灵气波动,摆了摆手,走下巨石,向山下进发,而关安雁犹豫片刻,选择跟上。
“待会儿见到村民,如果他们可以沟通,由我来交涉——声称我们是外地来的旅客,来这里寻找失踪的友人楚浩漫。”
李昂朝关安雁简单吩咐了一句,来到乡间土路上,正了正斗笠下方的围巾,抬手拦住了一位蓑衣村民,“老丈你好,我和我妹妹是来这里...”
没等李昂把话说完,那名看上去五六十岁、满脸皱纹蓑衣村民,就面无表情地扛着锄头走了过去,像是没听到李昂的话语一般。
“...”
李昂一挑眉梢,不依不饶地跟上去,换上了方言,“捞襄,俺和俺妹子是来这找人的,你能不能帮忙指个路?”
蓑衣村民依旧冷漠经过,看也没看李昂一眼。
聋了?还是不与外人沟通?
“老丈,”
李昂从怀中拿出一把黄金材质的叶片,在手中展开呈扇形,在村民面前扇了扇,另一只手上则拿出了那根木棍,“老丈,这是钱,你帮忙指个路,这些都就是你的。”
蓑衣村民终于扭头看了李昂一眼,眼眸无神麻木,低沉沙哑道:“离开,这里不欢迎你们。”
终于说话了。
李昂心底一动,不怕对方态度恶劣,就怕完全无法沟通,当即说道:“为什么不欢迎我们?我们只是来寻找一位朋友的。等找到了人我们就会自行离去,不会对你们造成打扰。
所谓走遍大地神州,醉美多彩定州,老乡,你要考虑考虑定州形象啊...”
话音未落,村落中响起了一连串密集的昊天钟声,
铛铛铛——
路上所有扛着农具的村民,齐齐站住,看向半山腰上的村子。
下一秒,所有村民沿着山路埋头狂奔起来,争先恐后跑向村落,仿佛如果不能在钟声停止前进入村子,就会发生某种极可怕的事情。
第一百八十六章 黑鱼(4K)
昊天钟声愈发急促,那些村民跑进屋子,转身就将房门门栓拉上。
啪啪啪。
关门关窗声此起彼伏,连村落中的家禽家畜,都仿佛感觉到了什么,慌不择路地回到畜棚,瑟缩躲藏起来,不发出声响。
“快过来!”
刻意放轻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只见一对穿着朴素褐衣的中年夫妇,站在门边,朝李昂二人招手。
“走。”
李昂见状,立刻跑了过去,关安雁紧随其后。
中年夫妇将大门拉开,等李昂二人进屋后,立刻关上木门,拉上门栓,拿钥匙锁上门锁,后退数步,转头去关窗户。
透过窗户缝隙,能清晰看见窗外的夕阳余晖正在逐渐变暗,深沉夜色如厚重而不详的幕布一般,朝这片山区笼罩过来。
“都关上了么?”
“都关上了。”
中年夫妻确定了一番家里门窗都已紧闭,这才松了口气,转头看向不明所以的李昂二人,笑着问道:“二位是村外来的客人吧?”
“是。”
李昂点点头,指了指紧闭房门,“这是...”
“哦,这是我们栖水村的宵禁习俗,”
中年男子说道:“天一旦黑了下来,就必须回到屋子里面,不能外出。”
栖水村...
关安雁心脏一绷,这个村落三百年前就已破灭消失,没有活人。那现在出现在这里的,又会是什么“东西”?
“是么?”
李昂假意应和了一句,以刚才那些村民如同逃命般拔腿狂奔的速度,怎么看也不像是正常宵禁的样子。
不过他也没有追问下去,而是自我介绍道:“在下名为路飞,长安人士,这是舍妹。不知阁下是...”
中年男子虽然也穿着蓑衣,脚边拄着锄头,但脸庞偏白,没有多少皱纹,谈吐气质也不似前隋时期的普通农民,像是读过书的样子。
“卓文柏,也是长安人。这是我家内人,赖秋。”
卓文柏介绍着妻子,后者先是局促地朝李昂和关安雁行了一礼,再伸手轻轻拉了拉丈夫的衣袖,小声对丈夫道:“大郎,露儿还没回来。”
“她在祠堂和朋友们玩,没事的。等天亮了我就去接她。”
卓文柏柔声对妻子道:“你去厨房准备点菜,招待一下客人吧。就烧鱼好了,缸里的那条。”“啊,缸里那条不是去年就被城里的侯举人预定了么...”
赖秋表情有些犹豫,似乎他们口中的鱼非常珍贵,但还是拗不过丈夫的温和目光,抿了抿嘴,转身去了厨房。
“刚才听到二位口音,就猜你们也是长安人。”
卓文柏笑着招呼李昂二人坐下,热情道:“我离开长安也已经好多年了,栖水村交通不便,因此很难看到长安同乡。二位如果不嫌弃的话,今晚就在我家用饭吧。稍待片刻,我去拿坛自酿的酒来。”
他转身走向厨房,背影消失不见,李昂与关安雁对视一眼,抬手示意对方稍安勿躁。
这个村落的问题不止一处,其他村民都是一呆板迟滞的模样,唯有卓文柏夫妻看起来更加“智能”。
而且李昂现在还保持着斗笠、蓑衣、围巾的古怪搭配,不露出样貌,
如果放在长安街上,分分钟被镇抚司以“形迹鬼祟”为理由,抓起来审问。
但卓文柏夫妻,竟然没有任何阻碍的接受了这一点,怎么看怎么可疑。
很快卓文柏就拿着一坛酒,返回屋内,打开酒坛,倒了两壶酒,和李昂闲聊起来。
卓文柏自称是长安城南人,十几年前机缘巧合来到并州栖水村,被这里风景吸引,隐居于此,还娶了妻子,共同育有一女。
李昂旁敲侧击,从对方的语言用词中,发现确实附和前隋人士的说话风格,比如称并州有河北道行台尚书省尚书令之类——这个官职只有前隋时期才有。
谈话期间,厨房里不断响起锅碗瓢盆碰撞声,菜刀猛剁骨头的声音,以及...
“哇,哇——”
凄厉哭喊声从厨房传来,关安雁和李昂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厨房方向。
“呵呵,这是我们村黑鱼的叫声,二位没有听过吧?”
卓文柏笑着说道:“我们栖水村的黑鱼在被宰杀时,会发出啼哭声,这都是正常反应,不用太过惊诧。”
伴随着他的话语,一股诱人的食物香气,从厨房方向飘了过来,香得...仿佛不像鱼肉。
“二位难道不是为了后天的栖水村庆典来的么?”
卓文柏微笑。
庆典?
李昂心底疑惑,表面依旧不露声色,如常说道:“对啊,我们兄妹就是为此慕名而来。不过来的路上,听到了好几个版本的解释,还是不太清楚庆典由来。不知卓兄能否帮忙解惑。”
“哈哈,当然可以。”
卓文柏笑着说道:“栖水村庆典是为了纪念栖水神的。相传在古时,有一群流民,为了躲避乱军而逃进山中。由于没有食物,流民们饥饿难耐,不少人活活饿死。
就在此时,一个人在山后方,发现了一片圆形湖泊——也就是栖水湖。
那座湖泊周边混圆无缺,水质清澈透亮,能清晰看见里面游动着的黑鱼。
每条黑鱼体型都在二十寸以上,肥硕无比,并且数量庞大。
流民们狂喜不已,纷纷试图钓上,或者直接捕捞湖中鱼群。
但那些黑鱼不屑于吃投进去的饵食,并且无比机敏灵活,无论是用鱼竿钓,还是渔网捞,都无法捞上来。
有人尝试直接跳进湖中,直接抓鱼,但湖水冰冷刺骨,待在里面不出半刻就会被活活冻死。
同样,在湖中筑坝围堤的方法也是行不通的——栖水湖的水极深,再多石头丢进去也探不到底,一些人甚至怀疑湖水连通了地下暗河。
眼看数百流民,明明守着这处满是鱼群的湖泊,却要活活饿死,一个自称熟悉水性的青年站了出来——他脱下上衣,冒着严寒跳入湖中,从湖中抓上来了一条肥硕黑鱼。
借着是第二条,第三条...
很快湖岸上,就堆满了黑鱼,流民们终于活了下来,但那位青年,则在上岸不久后,因失温而死。
为了感激他的救命恩情,流民们以他的形象,树立了一座庙宇,名为栖水神,年年祭拜。
而那群流民们的后裔,则在山中定居,逐渐形成了现在的栖水村。”
此时,
卓文柏的妻子,端着一盆鱼汤走了过来。
只见鱼肉晶莹剔透,鱼汤纯白如雪,上面撒着的小葱翠绿鲜艳,散发出一股难以抗拒的食物香味。
咕咚。
坐在李昂身旁的关安雁,下意识地咽了下口水。
卓文柏拿起筷子,举起一块晶莹剔透的鱼肉,微笑着介绍道:“由于栖水村出产的黑鱼,肉质鲜美无比,令周围城镇的居民趋之若鹜,一条鱼甚至要卖到上百贯之高。”
“上百贯这么夸张...”
李昂一挑眉梢,前隋时期的百贯,购买力比现在还要高一些。
“是啊,正因卖得贵,卖得好,栖水村才会比其他村镇都要富裕。
不过我们只有在每年十一月最后几天的庆典期间,才会捕湖中的鱼,并拿出去售卖。”
卓文柏点头道:“一方面是因为有祖训存在,不能过度捕捞,防止鱼群灭绝。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湖中黑鱼一如既往的敏捷灵活,单个渔网根本没法捕捞,需要集全村之力,用一张超大渔网,网住整个湖面,才可以捕鱼上来。
现在这条鱼,就是去年,村子里分给我们家的其中一条。
本来已经养了一年,是要卖给并州城里,一位姓候的举人的,但今年难得遇上长安同乡,干脆就煮来吃了,后天换一条卖给那位举人。”
“多谢卓兄厚恩。”
李昂心底一动,栖水村出产的黑鱼感情还是被人趋之若鹜的昂贵商品,
怪不得之前看到,村落里的建筑物,有许多是相对整洁高档的院落,和偏远山区格格不入,显得栖水村过于富裕。
“二位快吃吧,等凉了就不好吃了。”
卓文柏笑眯眯地催促道:“我们村子的黑鱼极有特色,如果用正确烹饪方式烹调的话,可以在食用后,于睡梦中看到一些奇特景象。”
“奇景?”
李昂眼睛一眯,“不会是仙境吧?”
“哈哈哈,当然不是。”
卓文柏摇头笑道:“一些吃过栖水村黑鱼的食客声称,会在睡梦里看到一位青年的侧影——他正是我们村落所供奉的栖水神。
由于传闻得过于神异,许多食客都是奔着这个来的。二位不妨一试,说不定也能看到。”
“是么...”
李昂看着装在盆中、引得人食指大动的肥硕鱼肉,缓缓拿起了筷子。
啪嗒。
关安雁的脚在桌下轻轻碰了碰李昂,示意有古怪。
‘不用说也知道。’
李昂眯着眼睛,用筷子缓慢地夹起了一片鱼肉,前隋时期的传说故事,能让人看见幻觉的鱼肉,怎么听怎么诡异。
但是...墨丝分身并没有消化系统这个东西。
李昂在卓文柏夫妇的期待目光中,吃下了这片鱼肉,在闭上嘴巴的一瞬间,口腔中墨丝翻腾,将鱼肉切割成末,检查其中成分。
没有发现有寄生虫卵之类的东西,就是比普通鱼肉更嫩一些。
李昂波澜不惊地继续吃着,将鱼肉鱼汤全部装在墨丝分身的中空腹腔当中,嘴上念念有词,不断表达对鱼汤的赞赏,语气陶醉。
他以风卷残云之势,吃光了整盆鱼汤,没有剩下半点。
等卓文柏夫妇反应过来时,他还在意犹未尽地舔着勺子,啧啧称奇。
“确实不愧栖水鱼的名声。”
李昂顿了一下,突然摆出懊恼后悔模样,看向关安雁,“诶呀,为兄一时性急,竟然忘了给你留点。实在是不应该。”
“没事没事。”
关安雁瞬间明白李昂意图,两人一唱一和,将关安雁没有吃到鱼肉的事情遮掩了过去。
“呃...”
卓文柏看着空空荡荡的铜盆,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表情古怪地点了点头,“其实应该再配碗饭,会更好些。
路先生你妹妹没吃过晚饭,不会饿么?需不需要我让内人再去做点菜?”
“不需要,她中午吃得太多,一点不饿。”
李昂也不在乎自己会不会被卓文柏夫妇认为是虐待妹妹的兄长,摆了摆手,敷衍了过去。
“好吧,”
卓文柏点了点头,“那二位今晚如果没有落脚的地方,就现在这里住下吧?我家里还有空房,不过只剩一间,不知道二位介不介意。”
“没事,一间也好。”
李昂立刻同意下来,起身按照卓文柏的指引,和关安雁来到了二楼房间。
卓文柏夫妇说道:“二位有什么需求只管提就是,不过等晚上就寝之后,无论如何都不能离开房间。”
李昂问道:“嗯?不能离开房间?为什么?”
“咳,实不相瞒,我们村子的人,或多或少都有夜游症状。晚上起来会,会在房子里到处走动,因此村里所有人家的门,才会被设计成需要用多把钥匙才能开锁的结构。”
卓文柏有些尴尬地说道:“并且睡觉之前,刀具之类能伤害到自己的东西,也要藏起来。倒不是说我们夫妇会伤害到二位,只是如果被二位碰见了,可能会吓到你们之类。
另外,要是夜游发生,那么我们夫妇无论在屋外说什么,二位都不要把房门打开。必须要等天亮、早晨阳光透过窗户缝隙照进来,二位才可以开门——那时候我们就应该恢复正常了。”
“...明白。”
李昂点了点头,看着卓文柏夫妇走出屋外,啪的一声,拉上了门栓。并在门内,一直听着卓文柏夫妇二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走到楼下。
待到脚步声彻底消失不见,关安雁立刻从包裹中拿出了纸和笔,在纸上写写画画,与李昂沟通起来。
第一百八十七章 夜游(4K)
“你吃的那些鱼,没事么?”
关安雁在纸上写道。
“无妨。”
李昂顿了一下,墨丝分身没有消化功能,鱼汤还是原模原样地存放在腹腔里,暂时没有异状。
他踏步走到窗边,透过窗户缝隙,能隐约看见村落街道上空无一人,雾气正从山林间飘荡过来,逐渐覆盖整座栖水村。
村中安静无声,连鸡鸣狗叫都听不见,死寂得可怕。
“不知道其他人在哪。”
李昂收回视线,他们这群人都随身携带着足够数天食用的干粮,还有符箓可以凝结空气中的水汽,哪怕在野外也可以支撑一段时间。
唯一的顾虑,就是潜伏在周围环境中的危险。
“等天亮之后再做打算吧。”
他摇了摇头,在纸上写道:“你先休息,今晚我守夜。”
关安雁点头,取出警戒符箓,贴在房间各个角落,然后便斜躺在床上,眯着眼睛半睡。
李昂则坐在桌前,思索着刚才看到的景象。
本应在三百年前消失的村落,呆板麻木的村民,自称有夜游症的夫妇,会发出哭声的黑鱼,以及最重要的,失踪不见的楚浩漫...
房间陷入寂静。
阴冷潮湿的隧道。
绝望无助的哀嚎。
湖水,水藻,渔网,刀刃加身...
纷繁杂乱的幻象充斥脑海,关安雁猛地从梦中惊醒,睁开双眼,凝视着卧室天花板。
‘又做噩梦了。’
这不算奇怪,她的灵识要比普通人强得多,天生就能看见一些不正常的、不应该存在的东西。
这种‘天赋’,让她在家族中备受歧视欺凌,但也让她得到鹿篱书院的青睐,得以在哪里上学,学会利用自己的天赋。
‘还是没有看清老师、师兄在哪里。’
关安雁默默想着,刚要从床上坐起来,就愕然发现自己的身体无法动弹。
意志与身躯,像是被强制分离一般,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感受到自己的呼吸,却无法挪动哪怕一根手指。
她不是念师,不能以念为力,只能转动唯一可控的眼珠。
房间里的符箓没有破坏痕迹,房门也未被撬开,而那位名为路飞的修士,依旧坐在桌前,脸上蒙着厚重围巾,看着身前烛火。
和前隋时期的普通乡村一样,卓文柏的家里没有照明油灯,只有蜡烛。
经过一段时间的燃烧,蜡烛渐渐变短,烛泪向四周流淌,在底部堆积。而烛火也飘摇起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微弱。
‘为什么,动不了...’
关安雁躺在床上,她拼命回忆着自己进入异变后的一切,她没有直接呼吸过雾气,没有吃过村子里的食物,饮用过的水也全是自带的。
不像是下毒。
她回忆思索着,耳中听见自己那越发强烈的心跳声,以及...
“吱呀。”
老旧木板被踩动的声音,从楼下传来,逐渐向上。
“吱呀,吱呀。”
规律的木板噪音,沿着楼梯来到楼上,不急不缓,令关安雁下意识地想到了小时候去过的祖宅。
踏,踏,踏。
沉闷脚步声在走廊外响起,缓慢靠近。
最终,在门外停住。
关安雁转动双眼,竭力向卧室房门望去。
谁?
她亲眼看着卓文柏夫妇,给这座房屋的正门上了密密麻麻的锁,并且紧闭窗户,外人不可能进得来。
难道是他们的夜游症发作,下意识地来到二楼?
关安雁凝视着卧室门内侧,那根横置着的、沉重厚实的木质门栓。这种门栓结构决定了房门只能从内部打开。
片刻,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屋外响起,
一片扁平的、像是弯折狭长纸条般的白色东西,沿着狭窄门缝,伸了进来。
那是一根手指。
人的手指。
几乎没有厚度的狭长手指,缓缓上扬,弯曲,绕过门栓,将整根门栓勾住。
然后,抬起。
沙沙——
门栓摩擦着门板,徐徐上升,最终滑出凹槽,摔落在地,发出响声。
吱呀——
房门,打开了,
带起的风势,吹入房间,令桌上本就微弱的烛火终于彻底熄灭。
在火光消失的瞬间,关安雁看清了门外的东西。
那确实是卓文柏夫妇,他们穿着白衣,站在门外,整张脸庞如融化的蜡烛一般,向下耷拉着,挂在骨骼上,以至于扭曲的脸出现在了脖颈位置,正朝着屋内微笑。
刺骨寒意,瞬间席卷关安雁周身,
漆黑无光的环境中,响起了那沉重的脚步声。
踏,踏。
脚步声迈跨过门槛,迈入屋内。而被关安雁寄予厚望的符箓,全都静悄悄的,没有一张能够触发。
关安雁拼命转动眼珠,用尽一切办法让自己的身体动起来,却毫无作用,
脚步声越来越接近,她甚至可以听见,卓文柏夫妇那种脸皮前后摇晃、打在脖颈上的啪嗒声音。
终于,脚步声来到了床前。
关安雁睁大着双眼,她什么也看不见,但就是有种冥冥中的直觉——卓文柏夫妇,朝自己伸出了扭曲苍白的手掌。
‘走开!!!’
强烈的情绪波动,令关安雁右手的两根手指抽搐了一下,她如同溺水者抓住稻草一般,看向自己右手,将双指交叉,不顾一切释放灵力。
嗡——
温润光芒,以双指为中心扩散开来,照亮了四周环境,照亮了如妖鬼般的卓文柏夫妇,也照亮了,坐在桌后的路飞。
墨丝分身骤然起身,双手如铁钩般牢牢抓住卓文柏夫妇的肩膀,将他们猛然掷出。
轰!!
卓文柏夫妇撞在门框上,但纸片般的身躯似乎并没有受到多大伤害,两人齐齐站起,脸皮上挂着黄昏时候的温和热情笑容。
“...”
墨丝分身沉默着踏步上前,双手陡然延长出一段距离,抓住了想要左右分开逃窜的卓文柏夫妇,将他们像甩面条一般,再一次摔在地上。
一下,两下,三下。
卓文柏夫妇遭受着痛打狂殴,终于像是耐受不住一般,身形化为水流,崩溃四溅,透过木板渗透下去。
墨丝分身依旧不依不饶,将那几块木板硬生生拆了下来,碾碎成末。
直至房间重归寂静,李昂才转过头,对关安雁低沉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
卓文柏夫妇消失后,逐渐可以控制身躯的关安雁,从床上坐了起来,点燃一张耐燃符箓,作为照明烛火,“刚才你...”
“和你一样,清醒着,但是动弹不了身躯。直到看见你释放的强光。”
李昂沉默了一下,看着走廊中出现的大洞,突然张嘴呕吐,将一点鱼汤吐了出来。
鱼汤还是和刚吃掉的时候一样,纯净洁白,
而冷掉的鱼肉依旧晶莹剔透。
“...”
李昂蹲在地上翻检着鱼肉,隐隐怀疑刚才就是这盆鱼汤令墨丝分身暂时失去控制,当即拿出一张醴凉符,贴在肚子上,将剩余鱼汤冷冻起来。
“卓文柏夫妇就算不是鬼怪,也是某种类似东西。”
李昂站起身来,对关安雁说道,“走吧,我们去探索村子。”
既然正面遭遇了袭击,那也就不用隐藏身份,李昂和关安雁带上符箓装备,走下楼梯,从卓文柏夫妇的房屋开始搜索。
整座房屋一切正常,一楼有大厅、厨房、夫妻二人的卧室、家中女儿的卧室,二楼是客房与杂物间。
从房间里找到的衣物样式来看,他们家女儿差不多十岁左右。
厨房里那口煮过鱼汤的锅,被洗过了,没看到有其他活着的鱼。
其他房间,没有值得注意的地方,也没有楚浩漫来过的痕迹。
李昂和关安雁商议一番,沿着房屋侧门,走了出去。
街上雾气弥漫,能见度颇低,两人并肩行走,举着火光符箓,缓慢前进。
村中寂静无声,看不到半个人影,李昂随意撬开一户人家房门,悄悄推门而入。
踏踏踏。
屋子里面来回响着脚步声,
这户人家的主人——李昂黄昏时看到过的一位农户,正面庞扭曲,拿着刀刃,脚尖点地,在屋子里游荡徘徊。
‘化为鬼怪了么...’
李昂思索片刻,在对方发现自己之前,关上木门,和关安雁打了个手势,退出了这间平房。
他们又去检查了其他几户人家,发现全都是这种情况,整座村子里的人,似乎都在夜晚变为了鬼怪。
“什么村子里的人或多或少都有夜游症,其实就是转化为鬼而已。白天做人,晚上做鬼。怪不得要紧闭房门不让外出。”
李昂环顾整片栖水坳,这片山区林林总总大概有上百座房屋,至少四五百人,如果全部都是卓文柏夫妇那种程度的鬼怪...
他们这支救援小队绝对扛不住。
关安雁轻声问道:“现在怎么办?”
“...先想办法找到其他人,再去寻找楚浩漫。”
李昂问道:“你身上的通讯烟火应该还有吧。”
“嗯。”
关安雁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通讯烟火,刚要使用,就被李昂制止,“去村外。烟火动静可能会惊醒村子里的这些‘村民’。”
“好。”
两人穿过雾气,来到村外山坡,正要使用烟火,就看见远方夜空中闪过极其微弱、不仔细看根本察觉不到的烟火光芒——已经有人提前用了。
“走。”
李昂见状立刻与关安雁奔向烟火所在地,在一处林间,找到了那位鹿篱书院的嵇星望,以及面色惨白的余永。
“你们怎么在这?其他人呢?”
李昂见状立刻问道。
嵇星望回答道:“我在那场大风地震之后,就来到了这片山区,发射通讯烟火后,遇到了余永余远兄弟。我们三人探索之际,余远被雾气里的什么东西直接拖走不见。”
“直接拖走?”
李昂惊诧道,嵇星望是鹿篱书院的修士,而余永余远则是岭南道的有名傀儡师,就算遇到了异类袭击,也应该至少能看到对方的长相。
“嗯。”
嵇星望缓缓点头道:“对方动作太快了,而且像是拥有智能,直接绕开了我布置下的警戒符箓。”
“...”
李昂沉默了一下,先是有一整座村落的鬼物,又是隐藏在雾中、能直接突袭拖走修士的异类,这次的救援之行可以说是开局不利。
“我们再在这里等一阵,可能有队伍里的其他人看到通讯烟火,朝这边赶过来。”
李昂大致和嵇星望、余永介绍了一番他在村里看到的情况,建议道,“如果等不到人,那我们就先去找余远,看看能不能把他救出来。”
救出来实际上只是个美化的说辞而已,
在异变里面被不知道什么形状的异类拖走,余远还活着的概率太低了,就算能找到也基本是为他收尸。
“不用找了,我兄弟他...已经死了。”
脸色苍白的余永沉默片刻,突然说道:“我能感觉到。双胞胎之间的感觉。”
他面露痛苦之色,抱着头喃喃道:“分尸。他已经被撕碎了。”
“...”
嵇星望张了张嘴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拍了拍余永的肩膀,聊以安慰。
这次行动是要救出他的学生楚浩漫的,但楚浩漫人影都没见到,队伍里就折了一个,其他人也生死未卜。
李昂对余远的死没有太大感触,问余永道:“你能感觉到他在哪里吗?”
余永平复了一下情绪,缓缓起身,指了一个方向,“似乎在...那个方向。”
四人当即动身出发,踏过茫茫雾气,来到了一处建筑物前。
这是,栖水村的祠堂。
请假条
太困,坐在电脑前睡着了……
明天补回来,抱歉。
第一百八十八章 祠堂
也许是栖水村本身富裕的缘故,祠堂也修建得相对豪华。朱门两侧贴着“祖德源流仁义礼智信,大涌润泽诗书孝俭勤”的对联,上方悬挂着栖水宗祠的匾额。
“嗯?”
嵇星望眉头微微皱起,“为什么是栖水宗祠而不是某某氏宗祠?”
“可能是因为最初组成栖水村的村民来源复杂吧。”
李昂说道:“按照那位卓文柏的说法,栖水村本身就是由一群来自不同地方的逃难流民聚集形成的。
不像普通村落一样,一整个村子就只有一两个,或者三四个姓氏。所以才不叫雀氏、屈臣氏之类的某某氏宗祠。”
“屈臣氏?”
嵇星望重复了一遍,心底不禁疑惑起来,默默想道:“只听说过有屈侯氏、屈突氏、屈男氏、屈卢氏,没听说过屈臣氏。
中原有屈臣这个姓氏么?
难道...”
他用眼角余光瞥了名为路飞的修士一眼,表面不动声色,暗中心思急转,“他是海外人士?
身上过着的密不透风衣服,是为了掩盖黑色或者白色的皮肤颜色,
斗笠围巾,则是为了掩盖与众不同的瞳色,以及高挺鼻梁...”
“想办法先进去看看吧。”
李昂说道:“天还没亮,考虑到栖水村里村民化为鬼物的现状,祠堂里的情况恐怕也不怎么乐观。
某些祠堂会被用来当做办理婚、丧、寿、喜等事件的场所,还有一些会被用来当做暂时停放族人遗体的义庄。
如果栖水村的人能变成鬼,那尸体指不定会变成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他让其余三人稍稍后退,自己悄无声息一蹬地面,跳上墙头,向下方张望。
祠堂内并没有出现想象中百鬼夜行的状况,某些房间里烛光闪烁,人影忽明忽暗,不断传出令人寒毛竖起的呜咽声响。
和栖水村一样,祠堂中的村民也变成了某种鬼物,但都被木门所阻挡,没有在路面上四处游荡。
李昂挥挥手掌,示意其他人也跳上墙头,越过围墙,落在地上。
双胞胎的感应并没有清晰指出余远死亡的确切地点,四人贴着墙壁,沿着祠堂探索,在一个小房间里,找到了放在龛上的栖水村祖先牌位,以及厚厚一整叠族谱,上面详细记载了每一个栖水村村民姓名、血缘、生卒年等等。
“最早的新村民出生记录,能追溯到前隋寿延元年。而最晚婴儿的出生纪录,是前隋宁义二年——也就是前隋灭亡的前几年。总共延续了一百八十年。”
李昂沉吟道:“由于栖水村是在隋末消失的。相当于我们现在所处的时间节点,大致就是栖水村整体消失的时间段。”
“说不定就是村落消失的前夜。”
嵇星望翻阅着族谱,突然皱眉道:“唔...有点奇怪。”
关安雁问道:“怎么了老师?”
“族谱上的村民寿命。”
嵇星望说道:“在最初建村的八十年时间里,栖水村村民寿命没有一个超过七十五岁。
而在那之后的一百年里,栖水村村民的平均寿命却大大延长,变为了长寿村。”
“这不正常么?”
关安雁疑惑道:“栖水村哪怕放在江南道,也算是相对富裕的村落。村民有湖中黑鱼可以售卖,遇上年景不好、粮食减收,也不会活不下去。平均寿命自然要高许多。”
“那也不应该这么凑巧,”
嵇星望摇头道:“除此以外,还有一点比较让我在意。
要知道,哪怕是今日的虞国,像栖水村这样的富庶村落,也有许多婴幼儿早早夭折。
为了不让其父母伤心,以及减少族谱篇幅,会选择不将其记录进族谱。只有幼儿超过五岁,或者十岁,才将其姓名录入宗谱。
但是在这本栖水村族谱上,也记载着那些过早夭折的婴幼儿。
并且也刚好是建村后的一百年,才开始有的这个习惯。”
“这...”
关安雁迟疑道:“代表了什么吗?”
“不,”
嵇星望摇了摇头,“但我总觉得,这些事情背后存在联系。”
“现在证据还不完整,还需要更多线索。”
李昂翻阅到族谱的最后几页,果然看到了卓文柏一家的姓名——他们夫妻二人的女儿名为卓露,想必就是傍晚时候提到的“露儿”了。
“天亮了。”
一直沉默不语的余永突然说道。
众人望向窗户,只见天边亮起熹微晨光,透过窗户纸照耀进来。
铛铛铛——
远处传来昊天钟声,李昂推开窗户,发现外面的浓雾正在随着阳光到来而迅速消散。
“先离开这。”
此时祠堂的各个房间里,也传来了响动,李昂朝同伴们打了声招呼,四人悄然走出密室,离开祠堂,在远处张望。
“这些村民,又恢复正常了?”
关安雁诧异说道。
重新出现在祠堂中的村民,除了依旧显得有些呆板外,已经变回了正常人模样,就好像昨晚变为鬼物的“夜游症”没有任何后遗症一般。
也许是因为所谓的“栖水村庆典”缘故,祠堂中除了成年村民外,还有许多儿童。
“过去问问。”
李昂思索片刻,走进祠堂试图与村民交流。
但是无论是成年村民还是儿童,全都只会反复嘀咕几句话,套不出什么有用信息。
“這位老鄉你好,其实我是虞國北方普通商人,我本身也是個民俗文化愛好者,我對你們村子的內容很感興趣,能找個地方詳聊嗎,有報酬。”
“离开,你们不属于这里。”
“好吧老乡,被你看穿了。其实我是皇宫的大内密探,这次来太原郡,是为了考察当地民情。只要你愿意合作,加官进爵、光宗耀祖不在话下。”
“离开,你们不属于这里。”
“老乡,你不配合我的工作,让我很为难,很不高兴。”
“离开,你们不属于这里。”
一番沟通下来,这些村民都是一个反应,余永不由得面露狰狞,抽出了腰侧匕首,踏步上前。
“等等!”
嵇星望目光微凝,甩出符箓,唤来狂风,挡住余永前进步伐,“你要干什么?”
“还用问?我兄弟不明不白死了,总得有个说法吧。”
余永沉声喝道:“这群村民无智无觉,显然早就不是活人了。杀掉一个,正好看看会不会变作鬼怪。
一到傍晚全村村民化作恶鬼,还不如趁现在把他们解决了,省得有后顾之忧。”
“...”
嵇星望闻言一顿,确实,从昨晚看到的景象,以及现在村民们的反应来看,他们的确不像是正常活人,
但就这么大肆杀戮...实在有些违反鹿篱书院的道德。
“不要吵了,现在天刚亮,距离傍晚还有很长时间,”
李昂见状说道:“整个村子似乎只有卓文柏一家不同。要不先回去看看吧。”
第一百八十九章 账本
余永余远两兄弟是傀儡师,虽然现在余远死亡,两人带来的傀儡也已遗落丢失,但光凭余永一人,也足以杀光这些在白天以“人类”形态存在的村民。
为了防止他杀人泄愤,嵇星望只好对他保证不会放过杀死余远凶手,带着他前往卓文柏家。
但...
“二位客人回来了?”
栖水村中,卓文柏站在门外,神色如常地看着出现在眼前的李昂、关安雁,微笑说道:“早晨时候我看见房间里没人,以为二位先走了。正好家里煮了点粥,二位要一起吃么?”
“不用。”
李昂顿了一下,扫了眼房间里端着粥走出来的卓文柏妻子——二人都还活着,并且似乎对昨晚发生的事情没有任何记忆。
或者,假装没有记忆...
李昂深深地看了卓文柏一眼,平和问道:“是这样的,我们今早离开,是为了寻找一个先我们一段时间来到栖水村的友人,他姓楚,二十余岁,是个书生。不知道阁下有没有印象?”
“书生?”
卓文柏皱着眉头回忆了一番,摇头道:“抱歉,没有印象。栖水村是个小村子,有外来人长时间逗留的话,基本都能发现。可能那位楚郎君已经离开了这里?”
“是离开,还是被什么人秘密囚禁了?”
余永阴沉道:“这个村子,能藏人的地方可不多...”
卓文柏感觉到了他的敌意,脸上微笑稍稍收敛,皱眉道:“阁下这是什么话,栖水村人老实本分,不会做这种事情。”
“那可未必...”
还未等余永把话说完,
村中那些扛着锄头准备去农田务农的村民,似乎察觉到了此处声响,齐齐转过头来,面无表情地凝视着李昂一行人,
脸上皮肤缓缓撕裂开一两道缝隙。
“抱歉,他只是找人心切,一时心急妄言而已。”
李昂见状打断二人谈话,对卓文柏说道:“如果我们的那位同伴,不在栖水村中,而是在外面徘徊,他可能会去哪里?”
卓文柏想了想说道:“栖水坳三面环山,山林里有狼等野兽,夜晚会有危险。
如果不在栖水村中...可能会去村西侧的栖水庙?
那里有食物、柴火,可以落脚暂居。”
“这样么,多谢。”
周围村民还在凝视着这边,李昂见状,立刻结束交谈,带着其余三人转身离开,而卓文柏则转身回屋,和妻子平静地吃起了早饭,漫不经心地讲起了明天早晨的栖水村庆典,以及等会儿要去祠堂把女儿接回来的事情。
待到走出村落,离开那群呆板村民,余永立刻压低声音道:“那些村民脸上的皮肤裂开了,这是要在白天也化为恶鬼?”
“有可能。”
李昂点头道:“幸好之前没有对村民动手,要不然想要走掉就难了。”
“整个村子,似乎只有卓文柏一家是特殊的,难道他们夫妻二人就是异变的中心?而且他们还能够死而复生...”
嵇星望沉吟不语,转头问关安雁道:“安雁,你能看到些什么吗?”
“...”
关安雁闻言,回想片刻,轻声说道:“村子里面确实没有楚师兄的足迹,他应该没有来过这里。”
“没来过?怎么可能?”
余永说道:“栖水坳就这么大,他失踪了一个半月,难不成一直在山上待着?他失踪的时候,身上可没带多少粮食水源吧?”
“浩漫他是身藏境修士,虽然不能与满村恶鬼抗衡,但写张凝水符没有问题。也不是没有找个地方躲起来的可能性。”
嵇星望说道:“先去那座庙宇找找吧,说不定有线索在。”
四人很快找到了那座位于另一座山坡山腰处的栖水庙,整座庙宇小而精致,正中间供奉着一座脚踩黑鱼、面露悲天悯人表情的青年神像,
神像下方,则摆着瓜果贡品,以及祭祀用的香和蜡烛。
明明马上就要举行所谓庆典,但这座栖水庙却无人看守,而且瓜果贡品之类的东西,也没有被偷吃痕迹。
“奇怪,这座神像,怎么有种熟悉的感觉...”
余永站在神像前喃喃自语,登上石坛检查一番,发现神像是木头材质,表面涂漆,历史并不算悠久——起码没一百八十年那么久。
“这里有本账簿!”
关安雁在角落里,发现了一本账册,上面记载了一些外地香客所给的香火钱。截至宁义二年为止,香火都还算旺盛,而且主要集中在七月末尾这段时间。
“七月末,应该就是现在了。”
嵇星望沉声道:“外地香客最多的时候,应该就是栖水村举行庆典、向外出售黑鱼的时刻。
从往年记录来看,香客高峰是在七月三十日,那天应该就是庆典当天。
而账册上记载的、有香客送香火钱的最后时间,是宁义二年七月二十九日下午酉初时刻。
假如栖水村,是在宁义二年消失的,那么我们现在,就正好处于栖水村在历史上消失的前一天。
而且,最重要的是,”
他深吸了一口气,低沉道:“宁义二年七月二十九日下午酉初时刻,差不多就是我们进入异变时,栖水村里的时间。
相当于我们进入异变时,这座栖水庙里还有香客在正常上香。
那么,他们人呢?为什么看不到他们?难道他们在我们进入异变的同一时间,就集体离开了栖水村?
还是说他们悄无声息失踪了?亦或者栖水村只会将本地村民束缚在这里?”
太多疑问得不到解答,李昂想了想问嵇星望道:“嵇修士,不知道楚浩漫在失踪的前一段时间里,有没有跟你通过书信,讲过他最近的研究内容?”
“有。”
嵇星望点了点头,“浩漫的金石学研究范围涉猎甚广,不过他最近在研究九幽的上古传说。”
“九幽?”
李昂诧异地一挑眉梢,这个词汇有着多重含义,广义上指地底最深最深处,狭义上指纯阴无阳之地。
在某些典籍中,也被描述成鬼魂要去的幽冥阴间,
或者天下河流海洋的终点——在这个定义里,长安鬼市所在的地下暗河,也是九幽的一部分。
“是的。他寄给我的来信中称,已经有了相当大的研究成果,可以将历史上许多发生的真实事件,与九幽传说联系起来。包括在并州附近的考察,也是研究的一部分。”
嵇星望说道:“但他也说过,他的结论现阶段没有证据证实,还停留在猜测,需要更多实证,因此也就没有向我透露具体内容。”
“这样么...”
第一百九十章 兔死
和其他村落一样,栖水村也有依山建坟的习惯,远处山坡上随处可见掩映在荒草中的坟茔墓碑,哪怕白天也显得稍微有些渗人。
嵇星望眺望坟山,问道:“有些远,要过去看看么?”
“嗯,不过先留张纸条在这里。”
李昂用纸笔,留下几张纸条,上面用南周文字写着自己一行人的见闻,特别是栖水村村民会在夜晚变为恶鬼的情况。
他将纸条贴在庙宇的不同地方,目前廖凯风、阎言、玉书生、王黎年等四人下落不明,如果他们也来到了栖水庙,就能得到提醒——
王黎年手上掌握着正魂香,就算不能解决异变本身、直接令异变消失,有正魂香在,也有办法出去。
一行人来到坟山上,发现坟茔众多,但颇为分散,且新坟旧坟夹杂在一起。
嵇星望问道:“有什么疑点么?”
“唔...”
李昂观察了一番,“最早和最晚的坟墓,与栖水村建村与消失的时间,都对得上。嵇修士,你带土融符了么?”
“带了,你要做什么?”
“开棺。”
李昂从嵇星望那里要来符箓,将十数座坟茔表面土层融化,打开棺椁。而结果让众人大为惊讶。
一些棺椁中有正常骸骨,而另一些棺椁中,空空如也,只有头发、衣服,以及一些生前的个人物品,分明是衣冠冢。
“怎么会这样?”
嵇星望皱眉说道:“衣冠冢是找不到死者遗体前提下,设置坟茔,供生者纪念。
以栖水村这种外出不便的闭塞情况看,会出去经商闯荡的人想必不多,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衣冠冢?而且时间上也这么奇怪,只有旧坟才会有衣冠冢,新坟中都有骸骨。”
“再多开几个棺材看看。”
李昂打开更多坟茔,发现衣冠冢的规律更加明显——建村前八十年的旧坟,几乎全都是衣冠冢,而建村八十年后的这一百年里,衣冠冢数量大大减少,并且越往后,衣冠冢数量越低。
近三十年,更是一座衣冠冢都没有。
四人面面相觑,这代表了什么?
“终于,走出来了。”
山林间,廖凯风、阎言、玉书生三人,长舒了一口气,从密林中走出。
他们三人也是在大风与地震发生后,失散在山坳各处,好不容易聚集起来,又遭遇到了雾气中不知来源的袭击与鬼打墙,直到现在才走出山林。
“到现在也没看到有人发射通讯烟火,其他人不会都死了吧?”
廖凯风阴郁道:“那什么路飞、嵇星望死了也就死了,但王黎年身上有正魂香,他要是不声不响死了,我们说不定会被永远困在这里。”
“快闭上乌鸦嘴吧。”
阎言冷冷道:“这次的异变可不简单,范围覆盖了周围这么一大片山区,引发异变的正主都还没见到。要是再多死几个人,我们也不用想着出去了,找个地方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
祈祷镇抚司能早点过来接手。”
“你确定?”
廖凯风阴沉着脸说道:“按照镇抚司的尿性,就算他们过来解决了异变,欠下救命之恩的我们也得跟他们签订契约,给镇抚司打几年,甚至十几年的白工。”
“到时候不是还有太原王氏么?我们都过来帮忙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么说也得把这人情债结了吧。”
玉书生说道:“好了,前面有座庙。廖兄你身上的伤势怎么样。”
“哼。”
廖凯风按住心口一侧,脸色有些发白,但还是冷哼道:“暂时死不了。我们走吧。”
三人走进栖水庙中,廖凯风坐在角落里,背靠墙壁,默默恢复力气,
阎言扫了眼祭坛上的水果贡品,冷漠地从怀中取出干粮,有一口每一口地吃着,
而玉书生则翻检搜索寺庙,找到了几张纸条。
“路飞留下的?他已经和其他人汇合了么。用南周文字书写,是怕被栖水村村民捡到?”
玉书生皱着眉头看起纸条内容,阎言凑过头来,一同
栖水村历史...地势...祠堂...栖水神的传说...
蓦然间,玉书生目光一凝,脊背寒毛倒竖。
‘栖水村村民,会在夜晚过后,变成恶鬼,白天再恢复成常人模样,并且被杀死后,疑似还会复活。’
玉书生想到一件事情,下意识地用眼角余光,扫向寺庙角落。廖凯风正坐在那里,捂着伤口,低垂着头。
昨天傍晚过后,廖凯风被浓雾中的不知名存在袭击,整晚失联,直到天亮过后,他才出现,与二人汇合,并声称自己只是受了重伤,勉强逃出来。
但他的伤势...
滴答,滴答。
淋漓鲜血沿着廖凯风的指缝滴落,在身下积成一滩血泊。
他缓慢抬起头,望向突然陷入沉默的玉书生与阎言,面无表情问道:“接着读啊,怎么不读了?”
“结束了,纸上只说让看到纸条的人尽快去找他们。”
玉书生面不改色地笑了笑,“你的伤没事吧?”
“都说了多少遍,死不了。”
廖凯风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掌,从地上站了起来,像是要证明自己一般,掀起上衣一角,露出了位于胸口的杂乱、深邃伤口。
“看,没事吧。”
他抬起手掌,抚平伤口处翻起的褶皱皮肤,但无论如何也无法彻底抚平,轻轻“啧”了一声,伸手将那块糜烂零碎的皮肤,整条扯了下来。
滴答滴答。
鲜血淋漓流下,廖凯风像是没有察觉到痛楚一般,面无表情地继续抓挠着伤口。
他越是想要将伤口弄平整,越是让伤势恶化,只能一块一块将皮肤撕扯下来,堆在脚下。
肌腱,血管,骨骼。
廖凯风的胸口已经露出了森森白骨,能透过骨骼看见下方早已停止心跳的心脏。
“呼,终于不流血了。”
廖凯风微微一笑,抬头望向玉书生与阎言。
迎接他的是一团符箓。
轰!!
院墙坍塌,房梁倾倒,烟尘弥漫。
念线,拳风,符术,此起彼伏。
良久,玉书生与阎言跌跌撞撞走出化为废墟的栖水寺,阎言手上还拉着一根念线,念线另一头拖拽着廖凯风的无头尸首。
“想不到,廖凯风已经是鬼了。”
玉书生艰涩道:“而且还陪我们走了一路。”
“别说那么多没用的了,先把他碎尸万段再说。还记得纸条上的内容吧?被杀了的恶鬼,可能会变成水迹脱身,次日重新复活,而且没有之前记忆。”
阎言摇了摇头,用念线将廖凯风尸首绞成碎末,再拿出符箓,将碎块全部焚烧成灰,“希望这样有用。呼,走吧,去找嵇星望他们。”
阎言收好念线,回头看了玉书生一眼,发现后者表情不断变化,像是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事情一般,“怎么了?”
“没什么。”
玉书生勉强扯动嘴角,“只是在想廖凯风死得无声无息,有些兔死狐悲。”
“呵,常年刀口舔血,总会有失手的时候。想必连他自己,都做好了心理准备。放心吧,太原王氏毕竟是五姓七望,抚恤钱会寄给他的家人。”
阎言摇摇头,挠着脸颊向坟山方向走去,随意道:“走吧,这里似乎天黑得比外面快,再不走又来不及了。”
“嗯。”
玉书生点了点头,跟在阎言身后,脑海中还在回想着刚才自己看见的那一幕——阎言脸庞的皮肤,正在缓缓溃裂。
第一百九十一章 炎山(4K)
“现在怎么办?”
坟山上,四人环顾四周,看着满坑满谷的坟茔。
“集中起来,盖上吧。留下纸条说明情况。”
李昂思索片刻后说道:“这里天黑得很快,把棺材盖上后,我们就去山后面。”
按照卓文柏的说法,栖水村的一切,都源于后山那片能产出黑鱼的湖泊,那是庆典的举行地点,也是李昂一行人没探索过的最后地方。
众人合力处理好棺椁,走下坟山。
此时栖水村中的村民,已经提前结束了农活,在村中集合。他们换下褐衣,穿上褴褛老旧的衣裳,静默无声、整齐有序地整理着蜡烛、鼓乐、灯笼等庆典道具。
“那些衣服是被刻意做旧的。”
嵇星望远眺着说道:“本来是新衣,被剪裁成褴褛破烂的样子,打上补丁。”
关安雁问道:“是为了模仿以前的传说么?”
“嗯,应该是。”
嵇星望说道:“他们装扮成当时正在逃亡的祖先们的模样。
就像一些地方的民俗舞蹈一样,用集体表演的方式,还原古代传说里的事迹。”
伴随着嵇星望的话语,一群村民扛着捆成长条状的渔网缓步走来,整个村落的人似乎都聚集到了这里,包括李昂等人白天时见到的位于祠堂中的村民。
除了卓文柏一家。
“他们要收拾东西准备上山了。”
嵇星望见状疾声道:“太阳落山他们就要转变,我们要赶在他们之前去到山上。”
“...”
李昂望着栖水村,数着到场人数,沉默良久,突然拿出纸笔,在纸上画了张女子的脸庞,递给其他人看,“这张脸,你们认识吗?”
“嗯?”
三人困惑不解,余永看了一眼,疑惑道:“这有点像是...七淮娘娘?”
余永余远两兄弟,在并州城中专门拜访过传闻中很灵验的七淮娘娘庙,还求得了下下签,所以印象格外深刻。
“七淮娘娘么...”
李昂意识到了什么,说道:“你们去山上调查,我去其他地方探索,如果遭遇危险,就发射通讯烟火。”
“什么?!这个时候你还要分头行动?”
向来持重沉稳的嵇星望此刻都忍不住质疑道:“还有你这画是从哪里得来的?”
“长话短说,说来话长,我还是不说比较好。”
李昂快速道:“现在只是有个猜想而已。对了,如果遇到玉书生他们,一定要问清楚并州附近七淮娘娘庙的由来。”
说罢,他一蹬大地,悄然跃入密林之中。
嵇星望三人还想再问,但此时夕阳渐渐西下,浓雾从山林间缓缓漫出,逐渐遮蔽视线,
而远处山村中,那群栖水村民也奏响了鼓乐,向山上进发。
“他在搞什么?”
余永紧咬牙管道:“都说了雾里面有鬼,他是要去送死么?还是想独自逃出去。”
“路修士不是那种人...”
关安雁辩解了一句,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她的直觉异常敏锐,“感觉”路飞不是坏人,但她也隐隐觉得,对方身上总是少了点人气,很像是修行了邪道功法。
“好,他要走我们也拦不住他。”
嵇星望收回视线,沉声道:“上山吧。赶在村民之前,去到湖泊那里。”
卓文柏的家,到了。
李昂悄无声息推开房门,卓文柏夫妇,以及他们的女儿都不在这里。
“果然。”
他张开嘴巴,吐出了一块鱼肉——那是从腹腔中反刍出来的、由卓文柏妻子所烹调的黑鱼肉。
据说,是因为栖水神的存在,导致湖中黑鱼能被人们所捕捞上来,因此栖水村才要每年供奉神明,而那些吃下了黑鱼鱼肉的人,则有可能看见栖水神的幻影。
但刚才,李昂咀嚼了黑鱼鱼肉,看见的,却是七淮娘娘的脸庞。
“栖水神...七淮娘娘...”
他喃喃自语着,收起鱼肉,推门而出。
后山树影憧憧,阴冷莫名,
嵇星望等人抢先抵达后山,只见后山湖泊确实像卓文柏描述的那样,湖岸浑圆无缺,湖水清澈洁净,
借着残余的夕阳余晖,能看见湖水中恬淡游曳着的一条条黑鱼。
“这里有块石碑!”
余永一眼就看见了在湖岸边缘,倾斜竖立着一块石碑。
石碑整体呈柱形,背面长着青苔和干枯藤蔓,正面由于斜向朝下的缘故,保存得相对完好,能勉强看见上面有着许多歪斜弯曲的刻痕。
“契文...”
嵇星望深吸了一口气,立刻让余永让开,自己凑上前去,仔细观察。
“契文就是殷商甲骨之文字,因以契刀刻于龟甲、兽骨上而得名。是金石学的内容。”
关安雁对余永解释道:“楚师兄就是研究契文的。”
“哦。”
余永点了点头,金石学研究前隋时期就有,一些宗门比如太玄宗,就曾收集过大量的竹简、甲骨、青铜器、石碑,研究上面的文字,试图通过还原远古时期的历史,来获得古时修士的力量。
传说上古时代没有修行之法,人神共居,血脉越接近神者,就拥有越强的力量。比如“华胥履大人迹,于雷泽而生伏羲。”
人神共居的时代结束后,商朝依旧崇拜着鬼神之说,无论战争、放牧、耕田、求雨,都要祈求神明指引。
直至后来昊天道门出现,对鬼神的崇拜才逐渐转为对昊天,也就是天本身的崇拜。而世间修行之法,也从血脉传承,变为以灵脉为基础的修炼。
由于那段古老历史,涉及到昊天道门诞生的隐秘,
昊天道门的历代掌教,一直在不遗余力地进行掩盖与清除,将秘密始终封锁在太皞山内,
这也就导致中原王朝对商周以前历史的认知,迟迟停滞在传说神话的阶段。
事实上,太玄宗之所以能率先开始研究金石学,一方面是他们势力庞大,行事隐秘。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前隋时期,昊天道门的数位掌教均过早死亡,或死于非命,导致太皞山内部动荡不休,几位最有可能上位的神官相互攻讦内斗,对世间王朝的控制力极大衰弱,
才让太玄宗等宗门肆意生长,并导致后续学宫的做大,逐渐有了不惧昊天道门的底气。
余永对这段历史隐秘没什么兴趣,但一直在研究金石学的嵇星望却大为激动,
他用手掌轻轻拂过刻痕,从刻痕中搓出了类似稀薄浆糊的东西,喃喃道“白芨水...”
“楚师兄来过这里?”
关安雁激动道。
中药白芨浸入水中,熬制过后得到黏性胶,是金石学拓印的工具之一。
白芨水痕迹还很清楚,意味着前不久就有人到过这里,并对石碑进行过拓印——显然是楚浩漫无疑。
“嗯。浩漫比我们先到这里,肯定也得到了某些信息。现在只需要弄清楚石碑上的文字即可。”
嵇星望半蹲在地,逐字逐句,艰难解析着石碑上的文字。
关安雁问道:“老师,这上面的契文是什么意思?”
“甲午卜...贞勿...今日...用...胹...”
嵇星望摇了摇头,起身说道:“不行,这些文字已经剥落风蚀了不少,没法完整解读,只能勉强猜测。
这句话里,甲午是占卜的日期。
贞是商代专门占卜问神者,
而胹,《左传·宣公二年》有云,宰夫胹熊蹯不熟。意思是烹煮烂熟。
听起来,像是在甲午时候,找人占卜问神,得到了某个结果,烹煮了什么东西。”
“商代人连吃饭煮东西都需要占卜一下么?”
余永眉头皱起,
不等嵇星望进行解释,鼓乐声就已由远及近。
那群栖水村民,提着灯笼烛火,扛着渔网,向山上走来。
“躲起来。”
嵇星望立刻带着两人后撤,远远躲到密林深处,设下隔音符等符箓,隐匿气息,悄悄观察着栖水村民的举动。
黄昏已至,栖水村民显得更加呆板麻木,一些人四肢扭曲,身形虚化,距离彻底化为恶鬼只差一步。
但他们依然在冥冥中力量的驱使下,严格执行着庆典流程,像是在给那些不存在的鬼神与游客们表演一般。
那些穿着破烂衣裳的村民,以流民祖先身份出场,环绕湖泊数周,期间不断发出梦呓般的呻吟,时而摔倒,时而站起。
而鼓乐队则全神贯注,忘我地奏响嘈杂乐曲。
不知是舞蹈原本如此,还是由于演员们已经身化厉鬼的缘故,整个过程呈现出一种异样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
躲在阴影中窥探的嵇星望三人,只觉浑身冰冷,五感震颤,心底油然而生厌恶、烦躁与恐惧。
不知过了多久,舞蹈终于结束,村民们将一个沉重的、盖着红布的木质四方桌子,搬了出来——桌面上明显摆放了什么鼓鼓囊囊的东西,顶着红布浮现出轮廓。
很快嵇星望三人就知道了那是什么,
伴随着一位村民将红布掀开,数盘码放整齐的五谷杂粮呈现在桌子上。
众村民将五谷杂粮倒入湖中,湖水立刻水花四溅,
无数原本游曳在湖中的黑鱼,纷纷浮上水面,吃着粮食。
哗啦——
趁着这个机会,村民们将渔网浸入湖中,跪倒在地,作祈求状。
“老师...”
关安雁轻声道:“那些粮食摆放位置的形状...”
“我知道,像人。”
嵇星望吸气道:“头为稻、身为黍、心为稷、手为麦、脚为菽。构成一个人形。这应该就是模拟栖水村建村之初,那个栖水神浸入湖泊的场景....”
“啊啊啊啊啊啊啊——”
尖锐的嘶鸣声,打断了嵇星望的话语。
只见湖泊中,那群肥硕黑鱼在吞食了五谷杂粮后,并没有落入渔网之中,而是沿着渔网缝隙,纷纷钻走。
这件事情似乎给栖水村民带来了莫大恐惧,他们终止了鼓乐与表演,围聚在湖畔,向湖中张望,发出惶恐惊叫声。
咕咚咕咚。
栖水湖的湖面,如同沸汤一般,不断冒出大大小小的气泡。那些没有被吃掉的五谷杂粮,随着气泡炸裂而飞溅出来,洒向湖畔。
“这是庆典的一部分?还是庆典失败了?”
余永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只见湖水如沸腾般持续翻涌,形成漫漫洪水,浇灭了灯笼,冲垮了河畔泥土,折断了沿岸树木。
那些湖中黑鱼,则被水流冲到岸上,纷纷搁浅。
放眼望去,无数条黑鱼堆积在了地上、树上、石头上,令人怀疑这湖究竟有多深、黑鱼数量有多大、
栖水村村民们,丝毫没有为鱼获而喜悦,他们惶恐尖叫着,起身后撤,透过折断倒塌的森林,看见了隐藏在林中的嵇星望三人。
“...”
所有村民都僵在了原地,无神双目凝视着三名外来者。
“逃!”
来不及多想,嵇星望朝前方甩出数张符箓,双手抓住余永和关安雁,施展羽落术,向山下滑翔而去。
那些半妖鬼化的村民,则似乎已经认定他们就是干扰庆典的元凶一般,疯狂追逐过来。
狂风在耳畔呼啸刮过,
嵇星望给余永、关安雁一人贴了一张羽落术,让他们自行滑翔,而他自己则转过身来,手中术法不休,朝着追击来的村民厉鬼们释放。
缚火、裂地、雷击、风爪..
轰轰轰轰!
作为巡云境修士的嵇星望全力出手之下,煊赫雷霆笔直劈下,烈火汹汹点燃山林,
追逐而来的十余头厉鬼被掀飞轰走,但数量更多的厉鬼,仍借着下坠之势,奔袭而来。
“木含阳气,精构则燃。焚之无尽,是生炎山...”
嵇星望见状,眼中厉色一闪,双手结成法诀,朝向斜下,自下而上重重一扫。
呼——
烈烈狂风沿着他的手指轨迹,向山上吹刮而去,在经过山林的瞬间,骤然升温,
直接引燃空气,点燃林木,在山腰处划出一道近五十丈长的火带。
巡云境·炎山术
风助火势,火借风威,
火带急速蔓延,令空气都为之扭曲变形,而那些下坠而来的厉鬼们,也被阻挡在火带之外。
“应该能拖延个一刻、半刻钟的时间。”
脸色苍白的嵇星望长舒了一口气,带着余永与关安雁二人飘落在地,脚下不由自主一软。
“稳住。”
余永一把扶住嵇星望,突然间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
他猛地扭头看向林间,抬起手臂,掌心捏着一把匕首随时准备抛出。
“等等,是我!”
神色慌乱的玉书生从雾中跑出,上气不接下气地疾声说道:“我刚从坟山那边过来,和我一起的廖凯风和阎言都已经死亡,化为厉鬼。
廖凯风被杀了一次,而阎言也被我甩掉,但他随时可能过来。我们最好立刻离开...”
“不急。”
低沉声音从雾中传来,
李昂踏步走近,随手将一条肥硕黑鱼丢在地上。
“你...”
嵇星望看着那条黑鱼,瞬间反应过来,“你去过栖水湖?刚才湖里的动静是你弄出来的?”
“不是我,准确地说,是你的弟子,楚浩漫。”
李昂淡淡说道:“我们现在最好往祠堂移动,而这个过程中,玉书生你可以跟我讲讲,七淮娘娘庙的由来。”
第一百九十二章 变数
“七淮娘娘的传说起源于隋末。”
在前往祠堂的路上,玉书生快速道:“当时河东道先遇兵灾,再遭旱灾,各地都有饥荒困扰。
一些地方甚至出现了易子相食的人间惨剧。
就在饥荒即将达到顶峰的时候,并州及周围区域下起了滔天暴雨,还坠落了大量鱼类。”
关安雁问道:“天降鱼雨?”
“嗯。”
玉书生点了点头,“天降鱼雨古已有之,
直至虞初的时候,学宫通过跟踪观察,才确定是因龙吸水的自然现象,将带有鱼的湖水或者海水吸摄到空中,搬运往十数里、数十里乃至上百里的地方,形成了鱼雨现象。
隋末时候没有合理解释,天降鱼雨让处在饥荒中的并州百姓以为是神明显灵,他们将鱼烹煮食用,吃不下的就晾晒成干,储存起来。
而旱情也因为暴雨而缓解了不少。最终百姓们成功活过了饥荒,在城外树立起了简陋的七淮娘娘庙。
等战乱平定些后,再由各家出资出力,将娘娘庙重新修缮了一番。”
“很奇怪,不是么。”
李昂听完了玉书生的描述,问道:“七淮娘娘此前没有过任何记载与传说,按理来说,并州百姓就算要祭拜庙宇,也应该去拜龙王庙才对。
为什么要凭空造出一个神明?
他们是怎么知道召来鱼群的是位女子?”
“呃...”
玉书生闻言一顿,说道:“这些是我从县志上读到的,上面也没写明原因。”
“那幅画...”
余永立刻想到了李昂之前拿出的那副幅与七淮娘娘庙神像相似的画像,“难道栖水村与七淮娘娘庙有关联?”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两者之间确有关联。”
他大踏步走在前方,来到祠堂门外。
由于栖水村民都去参加庆典,昨天晚上阴森可怖的祠堂变得寂静无人。
李昂将苦境莲置入墨丝分身的身躯内部,朝东南西北各踏出一步,观察苦境莲花瓣凋落的速度。
苦境莲会预测拥有者的生死凶吉,越是去往危险的地方,莲花花瓣的凋落速度就会越快。
昨晚由于祠堂里都是厉鬼,苦境莲无法预言准确,因为到处都有危险。
但现在村民离开,苦境莲又恢复了准确预言的能力。
轰!
李昂一拳轰开了祠堂后方的某处房间的地面,露出了隐藏在石质地板之下的密道。
他走在前方,踏入密道之中。
密道相当宽敞,地面凹凸不平,顶上时不时有水滴落,墙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有带陶瓷罩子的火盆。
那些火盆里还残留着没有彻底碳化的木柴,看来前段时间刚有人使用过。
玉书生等人敏锐察觉到了危险气息,默不作声提高警惕,拿出武器,嵇星望手中捏着数张符箓,随时准备出手。
滴答,滴答。
清晰水滴声在隧道中回荡着,前方道路逐渐变得曲折,倾斜。
不知走了多久,隧道终于来到尽头,这里像是个简陋锻造工坊的样子,
地上有一堆巨大的陶瓷缸,缸中放着一块块煤炭。
与煤炭相邻的,是一处火炉,有点像是锻造炉,不过入口更加宽敞。
而在后方,则竖立着一扇石门,门上有把手,看起来可以打开的样子。
“这座火炉前不久刚被用过。”
玉书生皱着眉头,轻声说道:“奇怪,火炉好好的为什么要放在地底下?炼铁么?也不对啊,
有煤炭没铁矿,不像是锻造炉的样子。”
余永默不作声,用念力从角落里挑起了什么东西。
那是一堆木质担架还有条状布料。
木质担架上满是污痕,而布片则绿一片黄一片,看起来肮脏异常。
他脸色微变,念力伸进火炉,从火炉深处挖出了一堆没有被烧毁的零碎物品。
随身佩戴的玉佩,被烧黑的金银首饰,黑漆漆的玉镯,金属丝线,木片...
“...这座炉不是用来烧铁矿、铸造铁器的。”
关安雁怔怔地看着那座火炉,脸色苍白道:“是用来烧尸体的。”
“准确地说,是用来烧尸体身上的衣服首饰。”
李昂纠正道。
他侧过身,望向石门,平静道:“都到这个时候了,阁下还不现身么?”
隧道中寂静无声,玉书生等人察觉到了什么,望着石门屏息凝神。
“...这样真的很没意思,”
李昂摇了摇头,“你说是么,袭击余远、杀死了廖凯风与阎言的凶手,正魂香的持有者,王黎年。”
轰隆——
石门缓缓开启,露出了门后站立着的中年男子——正是此次队伍的带领者,太原王氏的巡云境修士,王黎年。
他依旧像之前一样,手执长剑,面无表情地望着李昂众人。
“怎么会...”
玉书生瞠目结舌,王黎年没有遇害,比他们还要先一步到达这里,而且听路飞的话语,他还杀死了余远、廖凯风、阎言等人?
不是说要一起搜救楚浩漫的吗?
“为什么?!”
余永紧咬牙关喝骂道:“是你们王氏的人请我们过来的,为什么又要在异变里袭击我们?
就算你们王氏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隐藏在这里,你也完全可以出面,在我们发现秘密之前,用正魂香让我们先行离开...”
“正魂香,已经没有了。”
王黎年看向余永缓缓开口,声音沙哑粗糙,有如砂砾,“另外,你也不用再演了,你所谓的兄弟余远本来就只是一具傀儡。其身躯残片就在你的手中。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应该有南周古宗门——戏影门的传承。”
余永脸色陡变,连带手中念线也为之一颤。
他转头又看向玉书生,淡淡道:“而你,手里应该有某样能够逢凶化吉的异化物。无论是我亲自追杀,还是廖凯风、阎言,都没能杀掉你。”
“...”
玉书生紧抿嘴唇,一言不发,默认了王黎年的话语。
“至于你...”
王黎年看向李昂,沉默良久说道:“我最大的失策,就是让你加入队伍。如果不是临时请来凑数的你,这一切根本不至于这么复杂。”
“我就把这句话当成夸奖好了。”
李昂微微一笑,转头看向嵇星望等人,拍手道:“好了,距离栖水恶鬼们追逐而来,还有一段时间,就让我解释解释,栖水村到底发生了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