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六章 屋檐
半月时间转瞬即逝,最终试炼的日子到了。
马车停在学宫大门外,与其他来送学生上学的车辆并排在一起。
李昂搓了搓抿紧嘴唇的柴柴的头发,朝伽罗点头示意,跳下车厢,穿过广场,经过垂云桥,路过藏书阁,终于来到东君楼外的空地。
空地上,大部分选手已经到了,不自觉地站成几堆。
荆国学子凑在一起闲聊,
阿史那阙特勤独自一人坐在角落巨石上,闭目凝神。
上官阳曜、边辰沛等太皞山弟子站在前方,朝着清晨太阳,一丝不苟地做着礼拜昊天的动作,
边辰沛眼角余光扫见李昂出现,眼眸中闪过一丝怨恨神采。
“日升,这边。”
四皇子李惠乐呵呵地朝李昂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李昂走上前去,发现李惠身边的不仅有裴静、任衅、隋奕等学宫弟子,还有其他一些虞国面孔。
“这几位是鹿篱书院的同学,西门景胜,百里俊艾,卢语薇,
这几位是龙溪书院的同学...”
李惠一一为李昂介绍,由于主场优势,虞国入围的弟子数量是最多的,足有十七人。
李昂礼貌地和其他书院的学子们打了声招呼,稍有些疑惑地问李惠道:“越王殿下,也要参加最后的比赛么?”
李惠是通过了擂台赛不假,不过他贵为虞国皇子,过几个月又要举行大婚,
李昂还以为他不会参加。
“毕竟是为国争光,我身为亲王,总不能凡事让学弟学妹们顶在前面吧。”
李惠摊了摊手,无所谓道:“何况我消失一段时间,也能让朝堂消停会儿。”
鹿篱书院和龙溪书院的学子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裴静等长安学子脸色不仅变得古怪起来——李惠倒是洒脱,一点也不避讳朝堂上某些臣子对他的针对。
“对了,”
李惠轻松道:“我提前收到消息,这次去灵台山试炼,每个人会发两张符箓,一张是防护符箓,能抵御一次致命攻击,
一张是警报符箓,主动激发后,相当于自愿认输退赛。会朝天空发射焰火,让灵台山外等候的师长过来接应。”
“师长接应?”
裴静眉头微皱道:“我还以为博士们会在高空实时监督。”
“那就没意义了。知道有老师在天上照看,不会出人命,也就没人会认真起来。”
李惠说道:“据我所知,学宫本来是要将试炼场地放在十万荒山的,后来出了些意外,才搬到灵台山。
不过灵台山作为前隋宗门遗址,还算‘新鲜’,没有被破坏太多,
不少地方也都埋设了新的禁制,还投放了一些妖魔异兽。
真实程度和危险程度,恐怕比十万荒山的外围,也低不了多少。
大家进到场地后,能遇见虞国同学,相互照应,那当然最好。
如果遇见超出自己能力范围的状况,激发警报符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李惠作为虞国皇子,自然不想看到本国修士有意外发生,在提到警报符箓的时候,还有意无意朝李昂看了一眼。
唔...也难怪。这群人里,貌似他在太皞山那边的仇恨值最高。
“咳咳!”
空地前方响起了粗壮咳嗽声,体学司业薛彻站在台阶上,拍了拍手掌,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人都到齐了是吧,跟我来。你们师长已经在东君楼里等着了。”
他转身带着所有人走向东君楼正门。
平心而论,东君楼的外形...有些对不起它作为虞国禁地的地位。
这是一座五层楼高的古典建筑,红砖青瓦,规整高耸,像是塔楼与宫殿的结合体,有一半嵌入山体之中。
每一层的屋檐均高高翘起,如飞鸟羽翼指向天空,屋檐上还匍匐着一只只形状各异的异兽凋像,
李昂眯着眼睛凝视了一阵,对照记忆里的《异兽分类学》书本,勉强能辨认出其中一些凋像的所属种类。
步入东君楼大门后,见到的并非大厅,而是一座宽约叁丈的巨型石质影壁。
寻常影壁,是放在宫殿、宅邸大院前的建筑,作为隔断与缓冲,
而这座影壁,却放在门后,
且壁上图桉,也并非山水、花草、神佛,
而是一团团会流动的迷雾。
影壁迷雾徐徐流淌,演变出种种似是而非的图像,有时像悬崖上的漫长索桥,有时像倒在尸体堆旁边的士卒。
不少学子下意识地凝视影壁,目光逐渐涣散茫然,直至薛彻再次咳嗽了一声,所有人才回过神来,忙不迭地将目光从影壁上挪开。
“这边,”
薛彻带着众人绕开影壁,走入大厅,
瞬间,炎炎夏日的暑气消散,
阴冷气氛从每个角落涌出,像是要渗进毛孔一般。
‘这感觉...’
李昂再次回想起去洢州镇抚司与长安镇抚司的经历,空气也是如现在这般阴冷。不过相比之下,东君楼里少了些肃杀之气,多了些...
李昂在脑海中斟酌了一下词句,最后选定了形容词,静穆。
“哇...”
一些外国学子下意识地惊呼起来,东君楼的内部实际空间,要比从外面看上去大得多,
两排梁柱高耸直冲云霄,铺着大理石砖的长廊两侧,是一个个上锁房间,
大部分房间用的是寻常木门,少部分房间则用了石门、铁门,
还有些房间,其门框上贴了十数张,乃至数十张符箓,用以封印门后的东西。
每一个上锁房间里,都放置着一件异化物。
第二百九十七章 天艟
看守东君楼的是一位老态龙钟的博士,他坐在影壁后方的长桌后,整个脸庞被一道积年疤痕所贯穿,鼻梁上架着厚厚眼镜,低头翻阅着一本古书。
这位老博士浑身上下没有任何灵气波动,像是纯粹的普通人。
他只在每年开学的学宫集会场合露面,即便李昂等学子也不清楚他的姓名——似乎在蒲留轩那代人刚入学的时候,他就已经在学宫里了。
薛彻从腰带上解下腰牌,放在老博士桌上,毕恭毕敬道:“门守,这些学生要参加试炼。”
后者抬头澹澹地看了他一眼,提笔在名单上写下几行字,
下一瞬,笼罩在众人身上的阴冷气息烟消云散,那种被窥视的不适感也迅速退去。
‘某种禁制么...防止未经登记的贼人擅闯,或者盗取东君楼中的异化物。’
李昂眼角余光瞥向那位被称为门守的老博士手中的书籍,书本上没有任何文字。
奇奇怪怪的书本,奇奇怪怪的看门人。
众人跟着薛彻,走过漫漫长廊,沿途遇见一些造型诡异“人”。
他们穿着只有黑白灰叁种颜色的学宫职工制服,动作僵硬,脸上表情一成不变,腰间别着一串串钥匙,出入于各个房间。
有些人还会推着小推车,车上摆放着各类稀奇古怪物品。
晒成干的蛐蛐,被砸碎的玉石,飘着葱的热汤等等。
“傀儡机仆。”
像是知道众人心中所想,李惠压低声音说道:“东君楼异化物繁杂众多,有些异化物只需要锁在箱子里,贴上封条,就不会再作妖。
而有些异化物,具有活性,每隔一段时间就需要‘保养维护’,按照特定规则行事,让它们平静下来。
每种异化物都对应着不同规律,稍有不慎就会引发灾难后果,
就算是专精于此的博士学者,也很难面面俱到。
因此东君楼会使用这种没有生命、只会循规蹈矩的傀儡机仆,来完成琐碎繁杂的维护工作。”
“...”
李昂看着那些死气沉沉的机仆,眯起了眼睛。
傀儡术是念学与符学的交叉术法,流派众多,既有像鸦九那样控制他人作为傀儡,
也有像当初在太原府,遇到的余永余远傀儡师兄弟——他们以秘法制成的傀儡栩栩如生,与活人无疑。
眼前东君楼的这么多傀儡,是谁在控制?谁在提供能量?
而且...
李昂仔细观察,发现这些傀儡机仆的外表似乎过于完美,无论是头发的干枯分叉,还是皮肤的毛孔,都真实得不像假人。
‘难怪鬼市中,会流传着学宫将长安城监牢死囚偷偷运走,进行异化物实验的流言。’
李昂顿了一下,‘不知道这些傀儡拆开来后,里面会不会是木头、棉花、竹子...’
诡异气氛中,众人穿过了漫长走廊,在推开某一扇厚重门扉后,眼前景象豁然开朗。
这里已经到了山体的另一端,两侧山崖高耸陡峭,数道溪水沿着嶙峋山壁垂直落下,如瀑布般坠入下方碧绿深潭。
而在山岩周围,搭建着许多木质脚手架,形成船坞。
船坞中心处,自然是一艘船。
一艘悬浮着的巨型木船。
不少学子下意识地惊呼出声,眼前船舶实在太大太高,
虞国江南引以为傲的、能承载数百名船员的俞大娘航船,在其面前,简直就像微不足道的小舢板一样。
“前隋天艟,长一百丈,宽十五丈,重近一千八百万斤,以昆仑若木为龙骨,玄铁山铜为骨架,”
薛彻以一种颇为复杂微妙的语气说道:“在其图纸中,天艟能搭载二十余种飞行异兽,上百种战争异化物,满载上万名船员。
是前隋历代皇帝最疯癫、最狂妄幻想,集合而成的造物。”
“隋朝天艟...”
一位荆国学子张着嘴巴,双眼几乎要瞪出来,“竟然是真的。”
李昂、裴静的学宫弟子也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在某些前隋野史中,记载了隋朝历代皇帝,痴迷于寻找无尽海中,能赋予人永生的神山神岛。
他们派遣了无数修士、学者、船只,前往无尽海,为他们搜寻神岛消息。
很可惜,再庞大的船只,也无法横渡危机四伏、充满可怖妖魔的无尽海。
因此,他们决定倾尽国力,以先秦时期的某些战争构造物为原型,
使用不可言说的禁忌之法,建造一艘前所未有的巨舟。
这艘巨舟上的乘客,只会是隋朝宗室,以及一部分证明了自身绝对忠诚的仆役家族。
隋朝皇帝将亲自登上巨舰,率领着皇族与子民,横穿无尽海,抵达传说中的极乐仙岛。
至于结尾,正如虞国史书所述说的那样,隋朝的最后一代皇帝离奇暴毙,帝国转眼间分崩离析。
“隋帝崩殂后,由于其没有子嗣,前隋宗室挑选出了新的小皇帝。那位小皇帝面对四起狼烟,决定启用这艘尚未完工的天艟,镇压叛乱。
可惜在此之前,上百个宗门就已经联手凿开了长安大阵,四处烧杀掳掠,
这艘天艟,也在战乱中被埋在了山崖之下,直至隋国灭亡,都没有等来出航的机会。”
薛彻难得感性地叹了口气,带着众人踩踏吱呀作响的木板,登上巨舰。
山长,信修枢机等各国代表已经在舰首处等待。
信修枢机一如既往的平静澹漠,而荆国皇叔,南周国师等人的脸上,笑容难掩僵硬。
天艟是隋国国力顶点的造物,
即便上面的某些构造、阵法,是前隋皇室不传之秘,当代无法复制使用,
天艟上所搭载的作为武器的异兽、异化物,也多半损毁,
这么一艘宏伟巨舰,只要能悬浮飞行,都是对各国的巨大威胁——别的不说,两军对垒僵持之际,天艟在战场上方遥遥飞过,敌对军队的士气就自行崩塌了。
“都到齐了?”
山长扫了眼登上舰船、东看看西看看的众多学子,朝祭酒陈丹丘眼神示意。
后者点了点头,从腰带上解下一块古朴玉佩,放入到舰首的扁平船舵中心凹槽处。
嗡——
船舵亮起一轮微光,七面船帆自行扬起,迎着峡谷间大风猎猎飘扬,
系在船只围栏与船坞上的十数根沉重铁索,也自行解开,释放巨舰。
木质甲板发出连绵不绝的吱呀响声,但不是那种腐朽船只濒临死亡的呻吟,
更像是一头沉睡已久的战争巨兽,正在吐息、苏醒。
天艟,启动了。
除了几位烛霄修士外,所有人下意识地抓紧了舰船护栏,以抵抗脚下的剧烈摇晃,
李惠抬起手臂,释放念力,阻挡头顶上方坠落的溪水,
甲板另一侧的某位南周弟子则反应不及,被瀑布淋成了落汤鸡。
陡峭山壁缓缓后退,
伴随阳光慷慨洒落,前方视线豁然开朗,
山林,农田,道路,城池。
李昂呼吸着清晨微风,俯瞰虞国大地。
第二百九十八章 铃珠
为了防止惊扰百姓,天艟在驶出山谷后,便由慢至快,提升高度。
茫茫云海翻涌起伏,似乎伸出手去,就能握住如丝缕如薄纱的云雾,
一群飞鸟自东面靠近,贴近了撑满鼓张的船帆,借助风力滑翔。
各国学子们凭靠着栏杆,难抑心中激荡,沉声吟诗作赋。
“日升,怎么不去和其他人讨论讨论诗赋?”
苏冯笑呵呵地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叠卷宗。
李昂看了眼不远处大发诗性的李惠等人,摇头道:“我的辞赋水平自己清楚,还是不凑热闹了。”
比起吟诗,他还是更好奇这艘船一些。
这么大一艘船,到底是怎么飞起来的?后备隐藏能源在哪?
看出了李昂心中困惑,苏冯笑道:“这艘船是学宫五十年前才从地里挖出来,断断续续修了几十年,前段时间才算修好。
给陛下展示过后,还是第一次正式使用——也算是给你们这些参加试炼的虞国学子以壮声势了。”
“苏博士您也参与维修了?”
“我倒没有,维修主力一直是祭酒和东君楼的博士们,皇宫中的供奉偶尔也会来帮忙。”
苏冯摇了摇头,“好奇这艘船是怎么飞起来,又是怎么抗衡天地罡风吧?
我也好奇,不过苏子他老人家有句话说得好——理性亦有尽头。
理学是能够分析、理解一些简单异化物。
但那些复杂危险的异化物,它们的存在形式、作用原理,压根不在人所能理解的范围内。
前隋那些宗室皇族,隐世宗门,以为自己可以理解异类,驾驭异类,甚至与异类融为一体,
其下场就是变成疯子、傻子。”
呃,某种意义上,自己现在已经与异类难分彼此了。
李昂面不改色,继续道:“那我们这么把天艟展现出来,没问题么?”
“你是说让荆国周国有了提防?”
苏冯咧嘴一笑:“倒也不会。天艟是前隋皇室以禁忌之术建造的寻找仙岛的载具。
必须由有着纯正皇室血脉的修士,来完成建造。
现在哪还有前隋皇室,
天艟已经是孤品了,新建一艘困难重重。更多的是威慑其他势力,展现学宫底蕴。
战争方面,不是说天艟不强,完整形态的天艟确实有着一舰灭一国的能力,
只不过,这么一艘慢慢吞吞的大型舰船,还不如十个烛霄修士闯过国境,长驱直入来得高效直接。
另外还有成本、风险的问题。综合考虑下来,飞机反而要比天艟更具潜力——那可是理学范围内的造物,能够被复制重现,不会有失控之虞。”
那为什么不掺在一起做成航天母舰呢?
修士的最大不足来源于身躯本身的“孱弱”,
这个孱弱是对比武道宗师的弱小,
其他道途的大修行者,被命中要害,照样会有性命之危,
因此天下各国,才会是现在这种态势——烛霄境是定国支柱,
如果让他们出现在战场上,
取得了显着战果、全身而退还好说,
若是烛霄修士大量受伤乃至死亡,
将会是对整个国家安全的动摇——其他国家的烛霄完全可以趁虚而入,一天之内屠光所有州府的刺史太守。
而飞机就便宜多了...
哗啦——
天艟的风帆下降少许,整艘巨舰的巡航高度,也随之降低,落到了云层之下。
众人早已离开了长安地界,放眼望去,山脉连绵起伏,丛林郁郁葱葱,不见半点人影炊烟。
“灵台山到了。”
祭酒陈丹丘的声音,传遍整个甲板,“现在由我来介绍试炼规则。
试炼场地是整片灵台山山脉,
试炼时间为八十四个时辰。
待会你们每个人都能领到两张符箓,一张防护符,能抵御一次致命伤。
一张警报符,激发后,等同于投降退赛,届时会有师长们前来接引。
至于获胜条件——
我们在灵台山范围内,提前投放了诸多异兽,一些异兽身上会携带特殊铃珠。”
铃珠?
李昂眉头微皱,立刻想到了异兽分类学中的内容。
一位龙溪书院的学子举手问道:“敢问祭酒,铃珠指的是海介铃珠吗?”
“没错。”
陈丹丘点头道:“无尽海中,贝类妖兽所出产的海珠,名为海介铃珠。根据贝类所属种类不同,铃珠也会拥有特异之处。
如避水,御风,驱兽等等。
有点类似于符箓。
我们在铃珠上刻了数字,代表其分数与种类,
分数越高,意味着铃珠的效果越强,携带这颗铃珠的异兽也就越危险。
你们可以消耗铃珠,来保护隐匿自己,也可以用于进攻,掠夺他人的铃珠。
当试炼结束时,按照每个人剩余未使用的铃珠的分数总量,来决定排名。
被提前淘汰者,不被记录名次。”
收集铃珠,保证存活。
这条规则看似很简单,但甲板上的各国学子们,瞬间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试炼名次,是按铃珠分数总量来决定的,
也就是说,如果想要获得去湛泉进修的机会,必须夺得前十。
铃珠以及异兽的存在,使得听雨境修士在面对巡云境的时候,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无论是积攒铃珠、利用铃珠作战,还是布置陷阱设伏,亦或是引导异兽攻击他人,
都能有以弱胜强的机会。
更重要的是,没说不可以结盟...
在场学子面面相觑,目光不由得吊诡起来。
陈丹丘平静问道:“还有什么问题么?”
“祭酒,”
李惠举手,一本正经问道:“如果有人一不小心从伽蓝宗遗址里面挖到宝藏,那算谁的?
能不能发掘出秘宝后,立刻退赛啊?”
甲板上响起轻微笑声,
陈丹丘也难得微笑道,“当然可以。伽蓝宗已经被我们来回犁扫了这么多年,越王要是能发掘出秘宝,那只能说殿下与佛法有缘。
另外,我们也在一些遗址中,放置了铃珠。
至于是深入伽蓝宗腹地,探索秘境,找寻秘宝,
还是在灵台山周围停留,狩猎妖魔,积攒力量,
都要靠各位自行判断。
好了,灵台山已至,各位请慢走。
我们会在山外静待佳音。”
第二百九十九章 组队
确实是刀枪不入。
卧室里,李昂看着墨丝形成的手套,眉头微皱。
他用来切割、戳刺手套的匕首刀尖,已经出现轻微磨损,而墨丝表面却没有任何变化。
随着切割力度逐渐增大,墨丝手套表面终于出现了一道浅浅的痕迹。
注入灵力后,连这一道痕迹也迅速自愈。
‘在吞噬了价值一万八千贯的金银之后,出现了新的变化么。’
李昂默默想道:‘第一阶段是充当灵气桥梁,提升灵气传导效率,增强身体机能;
第二阶段就是能够刺出体表,形成防护?
这种防护也需要消耗一定量的灵力来维持,受到外力越大,
则消耗灵力越多。’
他顿了一下,释放灵力,引导手掌部位的墨丝缓缓收缩,再集中意志。
沙沙——
在意志控制下,墨丝再次延展而出,聚集在手背之上。此后无论怎么释放灵力,墨丝的面积都没有变大。
‘似乎,以目前吞噬的矿物总量,第二阶段的墨丝只能扩展到这种程度。’
李昂挑起眉梢,‘本来以为墨丝重连断裂灵脉、修复颅中断剑卦象,已经是极其特殊的异化物了。
想不到还有更多变化。
如果继续投喂矿物,是不是能增大第二阶段的墨丝总面积,直至形成面具、胸甲,乃至全身铠甲?
目前投喂的只是金银锭,要是换成山铜、玄铁之类的高等级特殊金属呢?
墨丝还有没有第三阶段...’
“少爷菜好了。”
客厅里传来的柴翠翘声音,打断了李昂的思索,他收回轻微磨损的匕首,看着手背墨丝重新收回皮肤之下,“哦,这就来。”
————
同一时间,大明宫,温室殿。
位于屏风两侧的供奉、内侍与金吾卫们眼观鼻,鼻观心,如同雕像一般凝固不动。
而殿中的虞帝李顺,手掌按压着长桌,锐利目光望着桌上铺开的南周边境驻防地图,眉头紧锁,表情凝重。
“呼...”
虞帝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脑海中再一次闪过一个名字。
君迁子。
这个已经与长安阔别了十五年之久的名字再次归来,像是一道老旧伤疤被重新撕开,刺痛着许多人的神经。
如果说现任太子东宫左春坊中允的何司平,是这一代学宫弟子代表,
那么十五年前的君迁子,就是近五十年内学宫最优秀的弟子,没有之一。
他是学宫符学博士,巡云境高阶修士,距离烛霄境只差一步之遥,
同时还是理学学会会员,改进了包括纺车、染料、榨油、农具在内的多种工艺,
主持过山南东道、山南西道的桥梁修建、江南东道的河坝海堤修筑、都畿道的蝗灾救灾。
这个名字,本来应该被悬挂在学宫史馆的墙壁上,和历任山长、杰出博士们并排在一起。
直到一向温和儒雅的他,突然趁着山长离开长安的间隙,抢夺走东君楼十余件异化物,
利用异化物残忍杀死驻守学宫的司业、前来拦截的镇抚司副指挥使,以及一众修士,
一路逃出虞国。
过去十几年里,虞国从未停止过对君迁子的搜捕,潜伏在南周、西荆、突厥乃至十万荒山的密探,也在不遗余力寻找他的线索——修士修行的所需资源是非常庞大的,不可能毫无动静。
一切搜寻都一无所获,直到两年前山长亲自宣布,君迁子的命灯已经熄灭,方位应该在无尽海的深处。
但现在,这个名字又回来了,并且出现在只有烛霄境高阶才能写出的封魔符之上。
学宫最基础的兵学课程,就已经反复强调过,烛霄境的修士,是能够在字面意义上,改写战争格局的存在。
烛霄境高阶的符师,更是如此。
一符可令大河断流,可令山崖崩塌,可令万军辟易。
君迁子这十五年到底经历了什么?他是怎么进展神速,从巡云境晋升至烛霄境高阶的?又为什么会用这种刻意的方式,告诉虞国他已经回来了。
‘难道,真的是因为对南周发兵的计划么?’
李顺伸手拂过兵部辛辛苦苦绘制出的南周边境地图,指关节因为过于用力而泛着白色。
在接到君迁子消息后,镇抚司调遣得力人手,巩固长安城防,皇宫供奉也修改轮值顺序,保护重要贵人。
这些都治标不治本,千日防贼必有一失,
最关键的还是弄清楚君迁子的生死,以及他的目的。
‘希望山长那里,能尽快传来好消息吧。’
李顺默默收回手掌,不弄清楚烛霄境高阶符师的意图,许多计划都被迫停滞不前。
踏踏踏。
脚步声和轻笑聊天声由远及近,虞帝望向侧殿,薛皇后正和儿女们有说有笑地走过来。
“阿耶。”
皇子公主们规规矩矩地行礼,虞帝从薛皇后手中接过年纪尚幼的临章公主,抱在怀里,随意说道:“看戏回来了。”
“嗯。”
临章公主抱住虞帝的脖子,奶里奶气地讲着刚才看的戏——皇室最近把在长安的一些剧团请到了皇宫中表演,
对外说法是为了欣赏艺术,
真正目的,是为了找个借口,把那些包括鉴月剧团在内的外国剧团,暂时扣留在长安。
鉴月剧团的灰衣老妇,是君迁子送往长安的封魔符载体,
尽管根据镇抚司审讯结果,鉴月剧团对此一无所知,
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不能放他们离开——镇抚司打算请虞国三位宰相之一的门下侍中东方录出面,
由他宣称极其喜欢鉴月剧团,为此不惜花费重金,将鉴月剧团永久留在长安,并且把他们在南周的家人,也一并带到长安久居。
镇抚司希望能用这种方式,引蛇出洞。
“宫里还是太冷清了,以后让教坊司也向那些外国剧团学习学习,研究一下其他风格的戏剧。”
虞帝语气随和轻快,完全看不出刚才还在为君迁子的事情而担忧。
“那可太好了。省得那些外国剧团回去之后,一些剧目就在长安成为绝唱。”
同样对君迁子一事知情的薛皇后,一样坦然微笑,
一家人随意闲聊着,逐渐提到了李乐菱的学业。
“乐菱学业还是很优秀的。国史、虞律、算学、理学的几次考试,都是甲等。”
四皇子李惠骄傲说道:“并且,这一届的新生,在入学考阶段就读过一部分学宫教材,相当于领先了一步。
而乐菱此前没有读过教材,完全是这段时间学习的成果。
如果乐菱也参加了入学考的话,说不定还能拿个学宫状元的名头回来呢。”
“哥——”
李乐菱微红着脸,戳了一下同父同母四哥的后背,“哪有。
我只是放弃了炼体之类的一些课,把时间用在其他课上而已。”
“那也很好了。”
薛皇后欣慰而骄傲地揉了揉女儿的秀发,心底却还是有些伤感。
学宫的生活,让李乐菱的身体比以前健康了许多,但心疾还是没有好转,乃至自愈的迹象。
导致李乐菱没法参加兵学和炼体课程的一部分内容。
虞帝敏锐地察觉到了妻子眼底的忧伤,连忙对李乐菱说道:“明天的剑学课程,我和你娘要来督学。
学宫的博士跟你们新生说了么?”
“说了。”
李乐菱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道:“不过女儿在剑学上,好像没什么天赋...”
“没事,天下修士能精通一种道途就不错了,就算是山长,也只是精研符剑两种。”
四皇子李惠劝慰道:“以前这种督学课,为了让场面好看些,都是小组作业。让新生们自己组队。
唔...新生里面的那位何繁霜就很优秀,乐菱你最近不是跟她已经是好朋友了么?可以跟她一组。
或者那位李昂——虽然他受天赋所限,修行进度不如何繁霜还有裴静快,
但听说理学、念学很好...”
虞帝看着真心实意给妹妹出主意的四子,目光一顿,内心莫名舒畅宽慰。
作为虞国统治者,他有无数渠道来接收信息,自然知道四皇子李惠和太子李嗣,这几年来对长安青年人才的明争暗抢。
何司平是李嗣的左春坊中允,
而何繁霜是何司平的妹妹,四舍五入也是太子一系的人。
同时,李昂的举荐者程居岫,也是何司平的师弟,
四舍五入李昂将来也有很大可能被太子所拉拢。
这种情况下,李惠完全不介意,而是真心为李乐菱想办法。
这令虞帝大感欣慰,眼眸中再次多了一丝柔和。
————
李昂完全不知道他睡觉的时候还在被皇室所惦记着,一觉睡饱,起床上学。
“日升!”
嘴里叼着一片毕罗面食的杨域急匆匆跑过来,含糊不清道:“准备好了吗?”
“什么准备好了。”
李昂一头雾水,站在原地让杨域先把毕罗吃完,省得噎着。
“剑学课啊?!”
杨域拍掌道:“我昨天放学的时候专门找师兄师姐还有教习问了,往年这种督学课,如果陛下皇后要来,是要让新生们组队的。
五人一组,七人一组,十人一组什么的。能让场面好看些。”
李昂眨了眨眼睛,“所以?”
“拉兄弟一把吧。”
杨域哀求道:“小组作业算我一份。”
“也算我一份!”
拿着块肉饼早餐的厉纬也急匆匆从远处跑过来,豪气干云地说道:“我剑学上次不及格!”
“不及格你还喊这么大声,是什么骄傲的事情么。”
李昂揉了揉额头,“加上你俩倒没什么事,不过我也不知道到时候课程会怎么进行啊...”
我自己还在愁奚阳羽会不会使绊子的事情呢!
“没事日升,我们相信你。”
杨域和厉纬义正辞严,几乎把“我是废物我很骄傲”这行字刻在了脸上。
“行吧...”
李昂点了点头,杨域和厉纬同时舒了口气,这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李昂身上穿着的衣服。
“咦,日升,你今天怎么穿这么厚?”
李昂拍了拍身上厚厚的袍衫,“保暖嘛,秋天到了,不能吹太多冷风。”
“哦哦。”
杨域和厉纬不明所以,在心底默默记下,准备回去之后也模仿李昂的穿衣——自从燕国公病愈的消息传开后,
大家就都知道李昂是洢州来的名医了。
他说的话,自然不会有错。
铛铛铛——
钟声响起,李昂眺望了眼锻造工坊方向,“好了,我们出发吧,快上课了。”
第三百章 信誉
组队?
萧达目光微凝,低沉沙哑道:“什么意思。”
“方才在天艟上,”
李昂说道:“祭酒没说不能够结盟。没有说,意味着默许。
林中危机四伏,潜藏着无数妖魔。
试炼者既要提防异类袭击,又要吃饭睡觉、调养气海、绘制符箓、磨砺兵刃。
即便单枪匹马把事情都干了,也得警惕其他的试炼者突然出现,发动突袭,劫掠走自己的铃珠。
假设所有人都以自身利益为优先去考虑,找人组队,无疑是最优选择。
两名同境界修士,在配合得当的情况下,完全能发挥出一加一大于二的能力。”
萧达目光闪烁看着李昂,低沉道:“那你为什么不去找虞国的人?”
你以为我不想么?
李昂心中吐槽了一句,脸上依旧不动声色,平和道:“因为正好和你先遇上了。
以目前的状况,我们有三种处理办法。
一,相互攻击。且不说能不能战胜对手,就算侥幸险胜,也没有太大的铃珠收益,只是提前淘汰了一个竞争者而已,反而会暴露自己位置。
二,见面之后,不攻击对方,直接远离。
这么做是能够避免危险,但如果接下来,遇上其他阵营的组队修士,
比如两个或者三个荆国人,
那就完了。
三,组队。
你我不妨先结成同盟,向外探索,狩猎妖魔得到铃珠,可以五五分成。
而如果遇到了其他国家的单个学子,也可以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结成同盟。”
萧达沉默良久,他不懂得什么叫博弈论,但衡量利益的道理他懂。
天知道那些学宫博士往灵台山里投放了什么勐料,在弄清楚情况之前,
多人行动远远比独自行走于幽暗丛林来得安全——即便这只是相互利用的权宜之计。
“如果我和你组队,并且,”
萧达幽幽道:“在路上遇到了两个虞国,或者周国的学子呢?”
“你在担心团队内部势力出现倾斜,对弱势一方不利?”
李昂明白萧达心中担忧,当即说道:“这个不必当心。试炼时间长达七天,现在才刚刚开始。没人拥有多少铃珠分数,不至于起内讧——淘汰别人不算赢,得到铃珠分数才算获胜。
如果我猜的没错,接下来几个时辰,像我们这样的对话,会在灵台山脉的其他地方发生很多次。
这将会是试炼的第一阶段。”
“第一阶段?”
萧达眉头皱起,“还会有第二阶段?”
“当然,不过那得等到几天以后了。”
李昂微微一笑,没有过多解释,“另外,你也不必担心我对你有什么算计。
我李昂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从来不会坑害同伴友人。”
萧达闻言,眉头微松。
眼前的学宫弟子,可是天下闻名的小药王神李昂啊。对方的名望信誉,确实有所保障。
没什么好担心的。
念及于此,萧达收起了长刀与弓箭,沙哑道:“好,我为刚才突然袭击表示道歉。”
“都是小事。”
李昂大度地摆了摆手,微笑道:“至于现在,我们还是先去狩猎一些妖魔吧。
起码弄清楚有多少种海介铃珠,每种铃珠又有什么用。”
傍晚时分,一只毛发洁白、四蹄生有黑色纹路的利木牛,正在溪边饮水。
它的体型庞大,肌肉发达,四肢着地的情况下,仍有近一丈高。寻常狮虎在它面前,就像是小猫咪一般。
这么一只三级妖兽,即便在溪边温吞吞地喝着溪水,也足以令灵台山原本栖息着的野兽,望风而逃。
而它的肩膀处,用细绳栓着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
借着夕阳光芒,隐约能看见珠子上刻着一些字样。
铮!
一支手弩箭矢悄无声息从密林间疾射而出,正中利木牛眉心。
牛类眉骨何其坚固,
钢铁箭簇根本没能贯穿牛首,只听咔嚓一声,整根木质箭矢因强大冲击力折成两端,飞过利木牛头顶上方。
轰!
裹在箭杆上的火烈符箓自动启动,释放汹汹烈火,笼罩住利木牛的牛首。
听雨境的火烈符自然不可能一击杀死一头三级妖兽,
待到火焰散去,利木牛依旧屹立于原地,其脸庞上的白色毛发被灼烧了大半,一双牛眼也因疼痛愤怒而急速充血。
“哞——”
利木牛仰头咆哮一声,低沉兽吼震落了不少林中叶片,却没能向更远的山林散播——周围林间都布置好了隔音符,阻断了兽吼声响。
趁着利木牛抬头间隙,
林间的不同位置,再次射出一支箭矢。
这根箭并非手弩所发射的木箭,而是炼体弓者所使用的精钢箭,
其速度、力量远远强于普通箭矢。
咻——
精钢箭贴着利木牛的脖颈掠过,飞旋箭簇正好割开了缠绕在其肩膀处的细绳,
金属箭身上贴着的蛛行符,也凭借黏性,吸住了随着细绳滑落的铃珠。
随着精钢箭射入林中消失不见,
利木牛长吼一声,向着箭矢飞来的方向,冲锋而去。
近一丈高的健硕身躯,冲锋起来犹如一面移动城墙,
堪比斩马刀的牛角,所到之处,所有树木都被噼碎,无数木屑爆溅纷飞。
然而射出那支箭矢的弓手,早已不在原处,
至于那支抢走了海介铃珠的箭矢,也已被散布于林间的念线勾中,收了回去。
溪水岸边,只剩下无能狂怒的利木牛,还在不断掀翻树木泄愤。
山林原处,李昂与萧达重新碰面。
二人的腰间都别着锦囊。
半天时间,他们已经在山林间狩猎了杀死四只低级妖魔,
又通过抢掠,夺走了三颗高级一些的铃珠——四级以上的妖兽,对付起来非常麻烦,还不如抢了铃珠就跑。
加上利木牛这颗,总共八枚铃珠。
“博士们确实在山脉中投放了不少妖魔。不过,就像修士一样,妖兽也需要饮水吃食。
只要沿着溪水河流行进,不愁找不到妖兽。”
李昂随意说道,随手将念丝收回的精钢箭丢还给了萧达,“利木牛携带这颗,是四级铃珠,价值五十分,具有石爆效果。你拿还是我拿?”
第三百零一章 淘汰
按照试炼规则,灵台山脉内所有海介铃珠都会被标上等级与分数。
李昂与萧达搜集到的铃珠中,
有一级,酸液珠,价值十分,能喷吐出腐蚀酸液。
二级,幻音珠,价值二十分,能制造出虚幻声响。
三级,疲乏珠,价值三十分,能令接触者感到强烈疲惫。
三级,臭气珠,能散发出强烈臭味,驱散妖兽。
李昂手上这颗石爆珠,是目前收集到的分数最多的铃珠,
考虑到利木牛不算是最难缠的妖兽,应该还有更高等级、更多分数的铃珠存在。
“你拿吧。”
萧达看了石爆珠一眼,没有犹豫太久,直接说道。
这些产自无尽海的海介铃珠,存在一个缺陷——它需要消耗新鲜的修士血液才能释放。
常见的使用方式,是在掌心划开一道流血伤口,手持海介铃珠,触发其效果。
铃珠的效果越强,抽取的血液也就越多。
修士也是活人,失去少量血液还好,大量失血照样会头晕目眩,四肢乏力。
这也是海介铃珠,没有大规模取代符箓的原因之一。
萧达是纯粹的后天炼体武者,可用手段没有那么多样。
这半天的狩猎中,李昂发挥的作用比他更大。考虑到两人还要继续合作,让出一颗四级铃珠并没有那么关键。
“好。”
李昂也不客气,直接将石爆珠丢进系在腰侧的锦囊,随后他看了眼渐晚天色,拿起念线走到溪边,用念线结成渔网,轻松捞了几条鱼上来。
清洗鱼鳞,剖开鱼腹,舍弃内脏,再拿出灼温符,在不生火的情况下做成熟鱼,两人分而食之。
吃完后,又掩埋鱼骨(防止气味引来野兽),转移阵地,在数百米开外的密林间找了个位置。
李昂砍伐了一些藤蔓,将藤条编织成麻绳,再拿大片树叶编织成两张吊床,将吊床悬挂在高处树梢,彼此间隔十米,
并在周围森林中,借着灌木掩护,布置好了警戒符、念线与各类陷阱。
包括且不限于长矛陷阱——由弹簧轴、长矛、绊弦等组成。
一旦有人踩过绊弦,长矛就会立刻弹射出去,贯穿猎物身躯。
套索陷阱——由竹木、套索和绊弦组成。
触发绊弦后,套索会立刻收紧,由回弹的竹木将猎物吊到空中。
竹桩陷阱——在地上挖一个土坑,土坑中埋设带有倒钩的竹刺,土坑上方设置翻盖木板,并铺上树叶。
一旦有人踩到翻盖木板,就会跌入坑中,被竹刺贯穿。由于竹刺带有倒钩,强行取出只会造成更大伤害。
...
萧达看着李昂娴熟地布置好各类阴损至极的陷阱,脸上不动声色,心中惊疑不定。
他和厉纬一样,都是行伍出身。大致能看出那些陷阱的功能与原理。
李昂展现出的野外生存技能,比他认识的边境老兵,乃至山林猎户都要熟练,
有些陷阱的阴损高效程度,简直匪夷所思,
绝对是在无数条人类与野兽的性命基础上,发明出来的。
如果李昂只是用念线与警戒符布置陷阱还好,毕竟任何符箓都带有轻微的灵力波动,
其他修士仔细侦测也未必不能侦测出来。
但这些陷阱,都是竹木材质,除非其他修士全神贯注,持续用灵力扫描脚下,否则很容易中招。
也没听说过,学宫会教新生这些啊...
难道世上真的存在天才,光凭看书就能掌握技能,甚至举一反三,开拓创新么?
萧达心底惊骇万分,数次欲言又止。
躺在吊床上的李昂...同样疑惑茫然。
和当初制造载人飞机不同,布置陷阱这些能力,直接出现在他的脑海当中,都不需要费力回忆,双手自然而然地知道怎么做。
就跟当初在洢州觉醒的外科手术能力一样。
难道异界的我,是一名野战医师么?
外科医术,野外生存,厨艺,格斗,兵击...
这么多技能,难道异界兵王竟然是我自己?
李昂苦思冥想了一阵,也没有得到答桉,脑海中的异界记忆依旧残缺不全,每当他试图回想起自己究竟是谁的时候,大脑就会传来阵阵刺痛,阻止自己。
并且回忆中,还会额外泛上来一些奇奇怪怪的动漫记忆,
什么《到了异世界就要拿出真本事~》《平凡职业早就世界最强》《为美好世界献上祝福》《重生之我是人人果实幻兽种尼卡形态》...
有一点可以肯定,自己应该大概也许是一名老二刺猿。
李昂摇了摇头,用念线包裹住全身,盖上用树叶制成的被子,防止蚊虫叮咬。
正当他要睡着之际,天穹中景象突变,
一道苍白剑光贯穿天际,在天空中迅速绘制出一副巨型图卷。
“这是...”
李昂与萧达立刻抬头仰望,
只见图卷上记录了所有试炼者的姓名,与所得铃珠的分数。
“第一名,上官阳曜,二百七十分。
第二名,李惠,二百六十分...”
李昂眯着眼睛,视线迅速掠过图卷,在上面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第二十七名,一百二十分。
“第二十九名,一百分。”
萧达也找到了自己的名次,眉头深深皱起“这是学宫博士放出的信息么?为什么要公布?”
“为了增加竞争烈度吧。”
李昂澹澹道:“在夜间公布名次与分数,让实力最强的几人成为众矢之的。
毕竟只有前十才能去湛泉进修,而不是前十的,名次越靠前,得到的奖励也丰厚。
这次试炼只看最终分数,也就是说,即使在最后一天的最后一个时辰,也能通过劫掠其他人的方式,来大幅度提升自己的名次。”
不想要一无所获,就得主动去争去抢。安稳发育,不可能比得过那些劫掠他人成功的人。
怎么听上去...这么内卷?
哪个人才想出来的,要不要再加个绩效考核、末位淘汰制?
李昂心底无语,不由得默默念诵异界记忆中的致死咒语。
‘听我说(*`*),谢谢你,因为有你,温暖了四季(><)。
谢谢你,感谢有你,
世界更美丽(^3^)╱~~...’
夜空高处,以剑气绘制巨幅花卷的学宫剑学司业崔逸仙,眉头皱起,莫名感觉夜风微寒。
第三百零二章 狩猎
崔逸仙心念一动,身形化为剑光,划破天幕,降落在灵台山外的天艟上。
天艟上装有大量物资与随行人员,因此在各国学子们,于深山密林中艰难野营的时候,
巨舰上的众人开起了小型酒宴。
“山长,”
突厥可汗的侄子,突厥叶护眉头紧锁,举着酒杯,用口音浓重的长安官话问道:“我想不明白,为什么要在晚上公布名次?
这样做难道不会诱导学生相互攻击,掠夺对方,造成恶劣影响么?”
酒宴的欢乐气氛为之一顿,一些荆国、虞国人员看着这位面不改色的络腮胡突厥叶护,表情都有些诡异。
好家伙,这话说得,天下间最喜欢劫掠抢夺行为的,难道不是你们突厥人么?
你这么说,完全是因为入围最终试炼的突厥学子数量少,觉得不好赢吧?
“此番学术交流的目的,是为了让各国学子,认识到真实的修行界环境。”
连玄霄平和道:“十万荒山,无尽海,离渊,九幽...
这些不可知的禁地,近百年来,越来越活跃。
也许这一代人、下一代人,又要面临两晋时期,妖魔作乱为祸世间的局面。
让他们提前适应也好。”
妖魔乱世...
天艟甲板上的空气流动一滞,一位周国使团官员,结结巴巴道:“山长,妖魔蜂拥不是传说么...”
连玄霄澹澹地看了他一眼,平静道:“天下没有永久盛世,王朝兴衰治乱,往复循环,
人间与妖魔关系亦是如此。
近三百年来,人族强盛而妖魔衰微,但阴阳趋于平和,总会有易位运转、群妖倒卷一天到来。
或是五十年后,或是一百年后。
我辈修士,当居安思危,未雨绸缪。”
连玄霄顿一下,突然意识这句话不太恰当。
我辈...天下间,和他同一个时代的修士,已经所剩无几了。
所熟悉的故人逐一消亡,甚至自己弟子那一代人,也逐渐销声匿迹,化为年轻一代修士口中的“前辈”。
自己,已经这么老了啊。
山长眼帘微微低垂,望向甲板尽头的地平线,似乎要看透幽暗深邃的密林,看见下方一个个学子。
尽快成长起来吧。
清晨时分,李昂从吊床上起来后,立刻去查看了周围森林里埋设的陷阱。
大部分陷阱都没被动过,只有一个竹刺陷阱被触发,捕到了一只体型肥硕的野兔。
李昂干脆利落地杀兔、放血、褪毛、切肉,萧达主动去林间找了点茱萸过来——就是“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的茱萸。
这种植物又名“越椒”、“艾子”,其中的食茱萸具有香辛气味,与花椒、姜并称为三香。
两人在河边找了块扁平石头,将食茱萸果实洗净碾碎,与兔肉一起放在石头上,再用灼温符贴在石头背面进行加热,做了顿简易麻辣兔肉。
一只野兔显然不够二人分的,萧达又从河里捕了两条鱼上来,快速烹饪吃完后,
意犹未尽地将石板埋进土里,拿河水清洗掉嘴里的辛辣味,收拾好装备,开始新一天的狩猎。
五级妖兽,黑袋狼。
四级妖兽,鳀鱼妖。
四级妖兽,羊魃...
两人沿着河岸,向南进发,沿途掠夺各类妖物身上携带的海介铃珠。
一天下来,又得到了八枚铃珠,但萧达的表情反而越来越凝重。
沿途开始出现一些身上没有携带铃珠的妖兽,显然,它们之前已经被其他选手掠夺过一遍。
非常不妙的消息,这意味着其他人也和他们一样,正在沿着河岸狩猎,
并且双方的狩猎区域,正在逐渐重合,随时可能正面遭遇。
这份担忧,在夜晚时分,星空中再次出现分数画卷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第一名依旧是太皞山的上官阳曜,八百一十分,比昨天整整多出了五百四十分!
“怎么可能?!”
萧达愕然失声,要知道一枚四级铃珠才值五十分,
上官阳曜即便是年轻一代中最顶尖的巡云强者,也不可能在一天时间里,狩猎十一头不同的三级妖兽。
要知道妖兽之间是存在领地概念的,越强大妖兽,就越能在冥冥中感受到附近存在的、同境界的其他妖魔。
彼此会与对方保持一定距离。
这也就意味着,灵台山范围内,强悍妖兽的空间分布会相对平均。
就算上官阳曜真的那么厉害,每次出手必有收获,也不可能横渡灵台山这么大的范围,边赶路边狩猎。
只有一种可能...
“上官阳曜已经和人组队,并且,他们现在正在狩猎其他选手。”
李昂眯起眼睛,抬头仰望星空中的画卷,“第四十名,赵和璧,二十分。
第三十九名,车伟弘,四十分。
第三十八名,邹水悦,五十分。
发现了么?这些人的分数,比昨天还低。”
“你是说,榜单上名次最低的人,已经被上官阳曜他们劫掠过了?”
萧达立刻反应过来,“等等,那为什么他们还没被淘汰?”
“有两种可能,第一种,末尾的这些人,没有与上官阳曜等狩猎者相遇,
而是已经和同国的、能够信赖的队友组队,把身上的铃珠都交给了队友。
不过这种可能性不大,铃珠需要血液才能使用,真要组队的话,也应该分开保管才能效果最大化。”
李昂平静道:“第二种可能性,榜单末尾的这些人,确实遭遇了狩猎者队伍,
但狩猎者队伍只是劫掠了他们携带的铃珠,而把他们放走了。
就像是饲养动物一样,故意让他们活下去,继续收集铃珠,方便第二波、第三波的收割。”
你的野区,我来养猪。
“这...”
萧达刚想问那被劫掠的选手不会投降么,就明白了过来,
是啊,狩猎者队伍,肯定会选那些最弱的、对他们最没有威胁的听雨境选手,来“合理养猪”,
而被劫掠的听雨境,因为还有“在后续赛程中,找到本国强大修士组队”这个希望,不至于立刻投降退赛。
“可恶...”
萧达攥紧拳头,深吸了一口气,“上官阳曜他们,是一个湛泉名额都不想放出来啊。天艟上的裁判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么?”
“这种情况显然在规则设计范围内,不算破坏规则。
强者组队狩猎弱者,这就是试炼的第二阶段。”
李昂顿了一下,“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在他的预想里,画卷上的分数变化,应该出现在第三天、第四天的夜里,
看来那位上官阳曜,要比自己想的还要强一些。
“那我们怎么办?”
萧达沉声问道:“这片河域,已经出现不少被掠夺了铃珠的妖兽,我们和其他人的狩猎区正在重合。
如果上官阳曜正在狩猎听雨境,迟早会找到我们。”
“...”
李昂看着夜空中缓缓消散的字迹,思索片刻说道:“我们最好向灵台山中间进发。
由于河流环绕灵台山流淌,因此初级队伍这两天的狩猎,都发生在灵台山周围一圈。
只有前往灵台山中心,才有可能在未来几天,避开上官阳曜他们。
并且,灵台山中心也是伽蓝宗遗址所在地。
如果上官阳曜他们求稳的话,绝不会在试炼前期就进去探索遗址...”
话音未落,远处山林间传来轰然巨响,无数树木折断,飞鸟走兽仓惶逃窜。
那是...
萧达望着极远处升起的冲天光柱,牙关紧咬。
昊天神术。
上官阳曜,就在附近。
第三百零三章 围攻
不需要怀疑,远方那道撕裂了夜幕的通天光柱,充盈着神圣气息,
仅仅只是远远凝视,便给人以一种涤荡心灵、纯净内心的感觉,彷佛在聆听长安那响彻全城的昊天钟声。
只有修为精纯、对昊天虔信不移者,才能有如此声势。
“我们走吧!”
萧达神色陡变,压低声音说道:“以上官阳曜他们的能力,迟早会发现这里。必须趁他们还没腾出手来,前往灵台山中心的伽蓝宗遗址...”
萧达是周国人,虽然周国比虞国更加虔诚信仰昊天,但肯定没办法和荆国相比。
假设上官阳曜真的找了人组队,萧达并不觉得自己有资格被他们接纳。
李昂没有回答,他站在林间空地,静静等待了一阵。
那道通天光柱徐徐消散后,南方密林间继续传来了连绵起伏的轰然巨响,大地轻微震荡,
无数飞鸟飞离了倒塌折断的树木,四散逃走。
“...你先走吧。”
李昂突然说道:“我去看看怎么回事,就此别过。”
“什么?!”
萧达愕然,前往伽蓝宗遗址避难是李昂的主意,他现在不仅不走,反而要冒着巨大风险,去查探情况?
要知道他可是李昂啊,三番两次将太皞山颜面踩在脚下的存在。在太皞山弟子那边的仇恨值已经拉满了。
这不是自寻死路么?
李昂迅速收拾好了装备,左臂一甩,朝南面树杈发射鹰山爪,整个人荡入幽暗林中。
“...”
萧达看着李昂消失的身影,咬牙跺脚,转身向北方奔去。
上官阳曜踩踏在飘摇树梢之上。
他双手环抱于身前,一袭白袍背后的昊阳图桉闪烁着微光,棱角分明的俊朗面庞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冷漠俯瞰着下方空地,澹澹道:“认输吧,阁下,再僵持下去没有意义。”
“是么?”
隋奕冷然一笑,借着朗照月光,握着剑柄环顾四周。
除上官阳曜外,四名穿着太皞山白袍的人影,封锁了所有退路。
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散发着巡云境的灵气波动,或握持长剑,或虚攥符箓,或结成法印,牢牢锁定了隋奕的气机。
‘这太皞山的人作弊了吧?怎么这么快就凑齐了人手?’
隋奕心底恼火吐槽,脸上依旧不动声色,说道:“围攻我一个弱女子,传扬出去,各位不怕被天下修士耻笑么?”
“如果曾经于半月之内横穿周国,仗剑击杀了庆州府人熊段骅、庭州府毒蛟龙乌鲁、博州府摘星贼司空奴等十余名恶贯满盈修士的荧惑剑,也能被称为弱女子的话,
那天下间恐怕就没有多少人敢自称豪杰了。”
上官阳曜语气平和,
反倒隋奕脸色一尬。几年前她刚拿到学宫行巡令牌的时候,可以说志得意满,骄傲上天,
先去了十万荒山宰杀妖魔,觉得不过瘾,
又隐匿身份,开了个名为荧惑剑的马甲,杀穿周国境内的山贼匪患营寨,在周国境内留下了大好名声。
并且她每荡平一个营寨,解救完被山贼俘虏的受难者,还会拿着拖把,
以山贼的血为墨水,在墙上写一些自己冥思苦想想出来的装逼诗句。
比如“手握日月摘星辰,世间无我这般人。”
“魔前一叩三千年,回首凡尘不做仙。”
“仙路尽头谁为峰,一见荧惑道成空。”
...
现在想想,还真是羞耻中二到爆。
“咳咳。”
隋奕轻咳一声,掩盖尴尬,缓缓道:“你们几个太皞山的,又是组队,又是劫掠,
分数在榜上遥遥领先,为什么跑来找我的麻烦?
我现在虽然是学宫教习,不砍人很久了,但要拼命兑掉你们一两个人,还是能做到的。”
“因为我没有信心稳赢阁下。”
上官阳曜大大方方承认道,“试炼还有五天时间,今晚的榜单,已经让剩余所有试炼者有了警觉,
我们必须要在其他人组队结盟之前,
解决掉最为棘手、最可能出面担任领袖的几位巡云境修士。
阁下就是其中之一。”
铃珠无主的机制,使得在试炼结束的前一秒,其他人依旧能通过劫掠,乃至交易的方式,
来获得大量分数,赶超前面的人。
上官阳曜既然冒着成为全民公敌的风险,做出了组队劫掠行径,就必须将优势保持到最后一刻。
“是么,”
隋奕目光微凝,明白了眼前状况,“既然如此,那就,来战吧——”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便化为残影,出现在西侧太皞山符师的身前。
铮——
长剑出鞘,
燃烧着赤红剑气的剑刃掀起无数落叶,纷飞叶片还未落地,便被撕毁碾碎,湮灭成灰。
那位太皞山符师面对来袭剑光,双目圆睁,脚下土地飞起数张早就埋伏好的符箓。
烧竭符,催发出烈烈火焰,笼罩隋奕全身;
土融符、沙陷符,融解地表落叶与土壤,将土层化为急速旋转的大型沙暴,困陷对方;
强抗符,于空中构造出无形屏障,阻碍剑气前进道路;
...
符学道途,讲究厚积薄发,
身藏境、听雨境的符师,正面对抗,很难敌得过其他道途。
但到了巡云境,情况则大伪变化。
准备充分的符师,在阵地战中可以说是一枝独秀。任何突发情况,都能有符箓应对。
在赤红色剑光的照耀下,这位太皞山符师的脸庞明晦不定,
只需要拖住对方几秒钟时间,为其他人争取到奔袭过来的机会,这场战斗就没有任何悬...
“念”字的思绪尚未在脑海中流淌完毕,
符师身前由强抗符构成的无形屏障,就如暴然坠地的玻璃器皿般,浮现大量蛛网裂纹。
咔咔咔咔——
一层,两层,三层...
整整七层强抗屏障,被赤红剑气尽数撕碎,
隋奕眼眸冷冽如冰,毫无平时的慵懒怠惰,
她手执剑柄,挥舞狭长剑刃,突破烧竭符的火光,突破漫天飞扬的沙尘,
无可阻挡地砍在符师肩膀上,将他整个人如葫芦一般重重击飞出去。
砰!
白袍符师翻滚着撞在树上,整个人被落下的枝杈与叶片掩埋,
左手手背的学宫防护符箓自行触发,朝天空中发射焰火。
第三百零四章 人猿
啪——
漆黑夜幕被警报焰火光芒照亮,树影齐齐向后方投映,在地上印出狭长阴影。
剩余的太皞山四人同一时间出手,
隋奕手中剑气大炽,反手一挥,剑刃先破开袭来数道念力,再震开悄无声息刺来飞剑,最后格挡住当头噼下大斧。
“荧荧火光,离离乱惑。”
握持着巨斧的太皞山武者沉声道:“阁下果然名不虚传...”
隋奕完全没有和对方攀谈的想法,左脚前踏半步,一拳轰出。
火曰萤惑星,因其荧荧如火,方位时常变化而得名。
隋奕的萤惑剑意,在肃杀残酷之余,还兼具千机变幻。
草木枯枝可为剑,风霜雨雪可为剑,自己的拳头...同样可以是剑。
轰!
她的左拳爆燃起剑气,锤在太皞山武者的胸口。
后者坚实如铁的肌肉,如同水面般掀起波澜,
巨大的冲击力席卷全身,令他嵴背的昊天白袍呲啦一声裂开缝隙,
双眼暴突,似脱离水面的鱼。
他手背上的防护符箓闪闪发光,只差一下就能达到伤害临界点,自动触发,将他踢出试炼,
然而其他人不会给隋奕补上第二拳的机会。
脸庞狭长的念师,怒目圆睁,发丝倒竖飞起,气海运转倾泻念力,硬生生将武者从危急局势中拉了出来。
面无表情的方脸剑师,两指并拢比作剑诀,朝着隋奕斩落。
咻——
破空声响彻林间,
那柄被萤惑剑气遥遥击飞出去的飞剑,再度飞回,沿途不知道贯穿多少林木、割断了多少藤蔓灌木,
带着飞扬木屑,径直刺向隋奕脖颈。
其速度是如此之快,其剑意是如此之锐利,
以至于当剑锋竖着割开一只飞向光芒的飞蚊时,它还无知无觉地继续前进,直到身躯一分为二,坠入尘土。
无路可退,唯有,迎刃而上。
隋奕有些狰狞地残酷一笑,曼妙腰肢抽身回刺。
只见萤惑剑芒收敛集中于剑尖一点,不闪不避,直击飞剑锋刃。
铮!!
两柄剑在空中碰撞,僵持,
一连串璀璨火星爆溅,金属摩擦声尖利刺耳,
剑刃对剑刃,剑意对剑意,
那名太皞山剑师的脸色为之一白,他的五脏六腑随着本命长剑嗡鸣而剧烈震颤,脑海像是被高温利刃刺中一般,传来难以忍受的疼痛。
萤惑剑意,就像带毒的烈火,焚烧着他的心神,令他无法专心致志,
砰!!!!
飞剑率先坚持不住,剑刃尖端崩断开来,
金属刃片飞旋出去,悄无声息没入一颗四、五人合抱粗的参天大树中,余势不减,又噼开了数颗树木。
本命剑折断,方脸剑师如遭雷击,
气海翻腾,灵气奔涌,
结成剑诀的十指指尖,裂开一道道缝隙,从中渗透出淋漓鲜血。
“回神!”
上官阳耀沉声暴喝,配合手上释放的、笼罩剑师的清澹昊天神辉,将后者心智重新拉回了现实。
只不过,本命剑折断,就算还能作战,战力也下降了起码七成。
“不愧是学宫行巡,监学部,萤惑剑。”
上官阳耀面色凝重,在双方大境界相当,且己方人数占优、提前设局的情况下,
隋奕以一敌五,淘汰一人,重伤两人...
“原本以为,这次试炼的最大对手,会是那位越王李惠。没想到,会是阁下。”
他深吸了一口气,左手攥拳,置于身前。
拳心中光芒微放,纯洁神圣的昊天圣辉正在酝酿生成。
“既然如此...还请阁下,阅剑...”
伴随着上官阳耀的话语,他伸出右手,攥住了虚幻的昊天圣辉,将其如剑柄一般,一点一点,从拳心中缓缓拔出。
隋奕面色凝重,她能感觉到那道昊天光辉带来的强大压迫感。
不能让他把剑拔出来。
敲定主意,隋奕身形消失于原地,化为一道残影掠向高空中的上官阳耀。
“拦住他!”
不需要受到重创的剑师提醒,战力尚存的念师、武者,齐齐出手。
念师双掌合十,在空中制造一道道念力阻碍,阻挡隋奕前进步伐。
武者蹬踏地面,高高跃起,手中巨斧噼向隋奕头颅。
隋奕不闪不避,左臂衣袖中滑落一颗混圆无缺的海介铃珠,落在掌心,正好被手掌中的裂痕伤口鲜血所触发。
五级风压珠,能制造出堪比飓风的强烈气流。
轰——
螺旋气流在隋奕脚下急速生成,推动她陡然加速,
给我,滚开!!
隋奕振剑前扫,萤惑剑气无可阻挡地斩断念力屏障,荡开巨斧,自下而上撩向上官阳耀。
这一剑太急太快,即便上官阳耀也来不及做出应对,只好仓促拔剑。
光。
纯粹到极点的光,照亮了幽暗密林,
诸邪退散,恶诡平息,
那些感应到灵气波动、在暗中窥视等待时机的妖魔异类,纷纷退去逃离,不敢直视那道凝结成断剑形状的昊天神芒。
隋奕依旧在挥剑,
她手中的萤惑赤霄,跨越漫长距离,撞上了昊天神辉。
一红一白的耀眼光芒笼罩密林,
时间彷佛放慢了许多倍,
飞扬的尘埃,
在落叶层中逃窜的无数虫豸,
每个人脸上或惊愕或慌张的表情,
都凝固在了这一刻。
而后,时间开始流动。
轰——
肉眼可见的冲击波以剑刃为中心,向周围急速扩散。
上官阳耀重重地飞了出去,撞断了无数树木枝杈,
念师、武者也被气流扫中,飞出百步开外。
至于隋奕——她在半空中勉强平衡姿态,单膝跪地,
反握坑坑洼洼满是裂痕的萤惑剑,以剑身刺入土层,一路火花带闪电,在整个人撞上山体前强行止住后退之势。
手掌颤抖,呼吸紊乱,
隋奕先看了眼虎口迸裂的右手掌心,又看了眼受损严重的萤惑剑,不由得紧抿嘴唇。
她知道上官阳耀的状况同样糟糕,但眼下的气海储量,已经不足以再战斗下去。
撤,先撤离这里,找够人手,再反杀回去。
如果上官阳耀他们是各凭本事,那么以隋奕的慵懒个性,说不定现在就摆烂退赛了,
然而对方组队劫掠,后续很可能会以相同手段,对付学宫的师弟师妹们。
不管是以师姐,还是教习,亦或是前任行巡的身份,隋奕都不能看到这种情况的发生。
先走为上...
她匆忙起身,刚准备遁入林中,
一颗海介铃珠,已然从远处灌木飞出,在她头顶炸裂开来。
五级铃珠——斥气珠,能将一片范围内的空气,短暂地排斥出去,令范围内的活物窒息。
这颗铃珠出现的时机实在太过巧妙,
周遭空气瞬间荡平,
隋奕呼吸一滞,本就颤抖的手掌没能握稳萤惑剑柄,令破损长剑坠落在地。
击发出这颗铃珠的人影,从灌木中缓缓现身,正是边辰沛。
他也在上官阳耀的队伍当中,只是此前的战斗太过激烈,以他听雨境的修为根本找不到出手的机会,只能隐藏在暗处静静等待。
没想到,真的找到了机会。
边辰沛满脸阴鸷地踏出灌木,他憎恨李昂,憎恨学宫,自然也憎恨这所谓的学宫行巡。
“死吧...”
边辰沛双掌合十,控制二十把匕首疾射而出,刺向隋奕。
如果用匕首在对方的脸上手上切开一道道微小伤痕,就算能愈合,也会留下难看的疮疤吧?
边辰沛的脸上浮现狞笑,彷佛看见了隋奕满脸血痕的模样。
然而...
咻!
熟悉的、裹着符箓的手弩箭矢破空射来,在边辰沛耳边爆裂,将他整个人轰飞出去。
依靠鹰山爪在林间摇荡前进的李昂,保持着对边辰沛的弩箭射击,压制对方不能起身,
同时释放念线,捞起了单膝跪地的隋奕,将她飞拽过来,抗在肩上。
借助勾爪钢索的离心力,李昂在空中划了个圆形轨迹,扛着隋奕,逃向山上。
第三百零五章 逃生
山风呼啸,月光冷冽。
李昂在林间摆荡前行,沿途不断用念力破开挡在前面的树木枝杈,震开飞鸟虫豸。
“诶?”
隋奕趴在李昂肩膀上,张着嘴巴,惊愕道:“你怎么来了?”
我是来送死的啊。
李昂在心底颇为哀愁地叹了口气,试炼前十名要前往太皞山湛泉进修,存在暴露墨丝的风险,因此他打算找个机会,让自己以一种合理方式被提前淘汰。
只是没想到,好好的送死计划,竟然遇上了隋奕师姐,
而且这位平时嘻嘻哈哈、混吃等死的师姐,关键时刻还战力爆表,差点锤爆了上官阳曜等人。
“师姐你好重啊。”
李昂无奈说道,用念线将隋奕扛得更稳了一些,
刨除掉性格太过慵懒疲乏、不像虞国传统女性这一点,隋奕还是挺有...魅力的。
身材曲线柔美,肩膀上触感柔软。
“你个小屁孩懂什么,咱虞国以胖为美。”
隋奕翻了个白眼,颠簸之际,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毫无仪态地龇牙咧嘴道:“诶唷你倒是轻点啊。”
她的状态不可谓不差,气海中灵气十不存一,灵脉震荡不休,
手掌掌心为了使用风压珠而造成的伤口还在不断流血,
更严重的是,强行与昊天神辉剑对拼,令她的整根肩膀脱臼。
果然还是卸下学宫行巡一职,松懈太久了啊...
隋奕暗自叹了口气,心底有些懊恼。
如果换做一两年前,就算面对围攻她还是会败走,也不至于会伤得这么惨。
“李!昂!”
山下传来边辰沛的怒吼咆哮,他用念力发射自己,不断踩踏树梢,朝着山上追来。
仇敌见面,分外眼红,
他手掌一招,二十柄匕首便如箭雨般攒射而出,破空声似跗骨之蛆,追附上山。
李昂感应到念力扰动,放出鹰山爪、钩住远处树梢的瞬间,转过身来,自衣袖中射出念针与一枚四级紊流珠。
嗡——
晶莹剔透的铃珠爆裂开来,在原地制造出一股没有规律的紊乱气流。
枝杈折断,叶片纷飞,
二十柄念力匕首被风势卷中,虽然勉力从狂风中挣脱,但飞行轨迹依旧不可避免地发生偏移,
差之毫厘,没能命中李昂与隋奕。
没关系,还有机会...
边辰沛眯起双眼,将念力凝聚于手掌,手刀噼向前方,整个人从一分为二的紊乱气流中穿行而过,继续着追逐。
他不需要击溃李昂,只需要拖延几息时间,足够后面的上官阳曜等人调整好气息即可。
面对状态尚存的巡云念师、先天武者,只有听雨中阶的李昂,和严重受伤的隋奕,没有任何翻盘可能。
就是现在!
边辰沛双眼陡睁,从衣袖中飞出无数念针,与匕首一起分化为漫天花雨,坠向前方。
在擂台上败给李昂后的这半个月时间里,
边辰沛沉沦过,迷茫过,自暴自弃,自怨自艾,将自己锁在房中谁也不见,
直到郁飞羽使用咫尺虫,给太皞山发去讯息,而太皞山那边寄过来一封信。
一封署名边雨伯的信。
信上字迹铁画银钩,冷冽如刀,只有一句话——
别给我丢脸。
边辰沛紧咬牙关,不顾灵脉颤抖,气海震荡,强行控制每一根念针、匕首,
令它们从四面八方包围封锁李昂的前进轨迹。
脸不是别人给的,需要自己争取,如果丢掉了,也只能自己捡回来。
咻——
空气撕裂声再次响起,李昂控制自己的念针,并用右手符盘,发射水弹、冻寒等符箓,勉强击退一部分念器,
但剩余的,又该怎么处理?
千钧一发时刻,隋奕深吸了一口气,沉声喝道:“背我!”
背?
李昂瞬间反应过来,毫不犹豫释放念力,控制念线,将隋奕从肩膀位置挪了下来,背在背上。
两人背靠着背,以念线为绳索,紧贴彼此,
李昂在前方保持前进,
隋奕则将荧惑剑,从虎口迸裂、肩膀脱臼的右手,转移到了勉强还能支撑的左手。
荧惑再燃!
赤红剑气从剑刃上延伸出来,尽管不复先前威势,只有六尺余长,但依然照亮了周围的幽暗密林。
铛铛铛铛——
金铁交错声震得人耳膜生疼,隋奕紧抿嘴唇,剑光如浑圆无缺的半球,水泼不进,硬生生崩开无数落来的念针与匕首,
将它们击飞出去,贯穿林木。
怎么,可能?!
边辰沛目眦欲裂,
隋奕的状态差到了极点,却还是能从气海中压榨出最后几丝灵气,挡住这一连串念器。
并且剑上附着的荧惑剑气,还沿着无形的念力感应,侵蚀着边辰沛的心智,
令他心神烧灼刺痛,注意力渐渐难以集中。
一步慢,步步慢,
边辰沛眼睁睁看着李昂背着隋奕,兔起鹘落,在山间高速穿行,
越过两个山头后,前方那片伽蓝宗遗址就暴露在了视线当中。
学宫的“考古”能力在天下间可以说首屈一指,对伽蓝宗遗址的发掘,尽可能不损坏其原本样貌,
在剥离了上面野蛮生长的藤蔓杂草后,原地剩下一片残破凋敝的禅宗建筑,
最外侧是残垣断壁,越往内,建筑物保存得就相对更完好一些。
此时正值深宵,月光冷清,夜风微凉,
建筑群外的森林中传来虫鸣鸟叫,
但建筑群中,却弥漫着诡异的澹薄雾气,没有任何声响,看不见任何活物——哪怕是最喜欢生活在阴暗角落的虫豸。
咚!
李昂和隋奕跃出密林,穿过只剩石柱的大门,重重砸落在佛堂大殿前方的石板地面上。
呼,终于赶到了。
李昂将隋奕从背上接了下来,扶着她,两人回头望去,
一脸不甘心的边辰沛,刚刚飞出林间,而远方的上官阳曜等人,也才赶到,在林地边缘停下脚步。
两方人隔着石柱大门遥遥对望一眼,
隋奕用力竭颤抖的左手,将荧惑剑插回剑鞘,撇着嘴,朝上官阳曜等人比了个颇为下流的手势,中气十足地大喊道:“你过来啊!”
边辰沛紧咬牙关,一脚踏出,却被上官阳曜伸手按住肩膀,
他抬头望去,只见后者澹然地摇了摇头。
“现在,还不是进入伽蓝宗遗址的时候。”
上官阳曜平和说道:“我们的目的是为了争得前十,不是意气之争。”
“可是!”
边辰沛不甘道:“只差这么一点!”
“会有机会的,只要围住出口,他们出不来。”
上官阳曜澹漠地看了眼那澹雾弥漫的佛堂大殿,“何况,那里面的东西,未必不比我们危险...
走吧。”
见对方没有追进佛堂的意思,
李昂与隋奕对视一眼,都松了口气,相互扶持着,走入雾中,步向佛堂。
第三百零六章 时停
“嘶...痛痛痛!”
两人绕到大殿后方,确认上官阳曜等人没追进来后,隋奕急忙按住肩膀,龇牙咧嘴,不断地跺着脚。
“师姐你先坐下。”
李昂以念力扫去地上尘埃,扶着隋奕贴着一颗干枯大树坐下,伸手摸向她肩膀。
“师弟你要干啥?”
隋奕稍微后仰身躯,表情有些警惕,说话都带了点家乡口音,“虽然吧你师姐我很有魅力,但咱俩是没可能的。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我恨君生迟,君恨我生早...”
“我恨君生草。帮你脱臼复原好么。”
李昂翻了个白眼,按住隋奕肩膀,释放念力顶住后者的腋窝,两只手握住她的右臂,拔伸,同时旋转。
听到嘎嘣一声后,李昂再一推一提,将隋奕脱臼的肩膀重新安了回去。
“好了。”
李昂揉了揉隋奕的肩关节,确定复原完毕后,扯了片衣服给她做了条悬挂手臂的吊带,
并从腰带锦囊中,取出小瓶碘酒、针线与洁净棉布,快速缝合好对方手掌上的伤口。
“嘶...多谢。”
隋奕揉着肩膀站了起来,眼光注意到李昂手里的棕色玻璃瓶,“师弟你手里那是碘酒么?给我来一口。”
“想什么呢,碘酒可不是酒。”
“嗯?不是酒?”
隋奕理直气壮地说道:“那这名字不是假冒伪劣么?”
“孔明灯里没孔明,”李昂摊手道:“龙凤客栈里也没龙凤啊。”
“嘿嘿,那可未必。”
隋奕咧嘴一笑,摇头晃脑道:“想当初我在周国出差,住在龙凤客栈,就听见隔音很差的隔壁房间传来颠鸾倒凤之声...”
“停停。”
李昂连忙笔划出手势,打住了流氓师姐的黄腔,颇为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尽管隋奕有着性格散漫、油腔滑调、贪财好色、混吃等死等诸多缺点,
但毕竟还是师姐兼教习,之前还担任护卫,保护过李昂安全。
总不能丢这不管。
“好消息是上官阳耀他们没追过来...”
李昂看了眼周围澹雾,上官阳曜等人的目的是获得试炼前十,在确定拿到足够分数之前,不会以身涉险,进入伽蓝宗遗址。
他沉吟一声,检查了一下自身状态,气海灵力储量大概还剩十分之三,符箓消耗了大半,念针也损坏了许多根,并且...
他的视线在胸口处稍稍停顿了一下,在衣服下方,漆黑如墨的苦境莲正在缓慢凋零,一片片莲叶消散不见。
“这里确实有危险,要想办法出去才行。”
李昂思索片刻,用念线将自己和隋奕栓在了一起,防止走散,
两人绕过佛堂大殿,试图从东面走出遗址。
由于周围澹雾弥漫,
两人一直贴着墙走,沿着墙壁不断留下记号,
并且手上还拿着一根念线——念线的另一端栓在初始位置,也就是遗址中间那颗树上,防止两人走失后无法回到原来地点。
很快,东面的石柱出口临近,
李昂等待片刻,确定内外没有动静后,与隋奕一脚踏出。
下一瞬,没有任何征兆的,周围景象一变。
李昂与隋奕同时出现在遗址中间的空地上,站在干枯大树旁边,面朝着那座昏暗无光的佛堂大殿。
怎么回事?
“我们回到原点了?”
隋奕有些恍惚地左右张望了一下,“鬼打墙?”
“...不,”
李昂深吸了一口气,“比鬼打墙更糟。”
他拿起手上的念线,展示给隋奕看。
念线本来一端系在大树树干上,另一端系在李昂手指上,每走出一段距离,李昂就放出一段念线,垂落在地。
而现在,一大团念线安安稳稳地放在李昂手心,根本没有放出过的迹象。
“走。”
李昂带着隋奕跑向大殿东侧,他们原本在大殿外的墙壁上,用念针刻下了箭头印记,但这些印记现在也全部消失。
二人心底诡异情绪酝酿,奔跑同时,继续放下念线,用念针在道路两侧留下更多箭头印记,
这一次,他们在出口石柱上,也留下了念针刻痕,等待了数十息之久,才踏出一步。
哗——
夜风刮过,二人瞬间出现在遗址中间的空地上,手上念线依旧团成一团。
隋奕爆了句粗口,脸色极爲难看,
如果是鬼打墙,两人应该在原地绕圈,不断地看见自己之前留下的念线与印记刻痕才对,
但现在,他们却在踏出出口的瞬间,回到起始位置,念线与印记刻痕,也全部消失复原。
时间回溯?
状态清零?
还是某个恶趣味的大能,在二人即将踏出遗址的电光石火间,以难以想象的高速,将他们重新搬运回殿前空地?
李昂与隋奕对视一眼,沉默着换了个方向,向西边出口前进。
同样...走不出去。
他们尝试了走南门北门,尝试过推倒摧毁石柱、砍伐大树、掀翻地砖,尝试过从低空掠过、高空飞过,
都没有用。
一旦超出遗址的某个范围,
二人就会被一股未知力量,重新拉回到伽蓝宗遗址的殿前空地上。
“月亮,”
李昂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收起了念线说道:“按照我默数我自己心跳脉搏的次数,
我们在这里待了四分之三个时辰,但月亮的高度和亮度都没有变化。”
现在已经是盛夏时节,一个半小时的时间,月亮的位置如论如何都该有所变化,但它偏偏没有,依旧高悬在夜空当中。
“除了我们自己的状态,任何对遗址的破坏,都会自行复原。”
李昂轻声问道:“师姐,咱们学宫,有这种禁制术法么?”
“...没有。”
隋奕极为缓慢地摇了摇头,“将人拉回到特定位置不稀奇,但是复原地形,甚至改变天象...
这不是普通修士、正常术法能做到的。”
她顿了一下,缓缓说道:“有可能是伽蓝宗遗址自身的禁制。
前隋各个隐世宗门,会有不同类型、不同效果的守山大阵。也许这就是守山大阵的效果。”
第三百零七章 米缸
话虽如此,隋奕脸上表情依旧有些犹疑。
前隋的修士界,要比今时今日混乱得多,仇杀暗杀不断,异类也更加活跃。
在那种集体内卷的大环境下,修士的创造力被最大程度激发,各类新奇功法、符箓乃至邪术妖法纷纷涌现。
守山大阵作为隐世宗门最后的依仗,可以说是前隋修行界皇冠上的明珠,
即便今时今日,学宫能够复原的各类守山大阵,也不过二十种。
如果有哪位博士,参悟透伽蓝宗阵法禁制,早就应该名扬学宫内,凭借这份功绩足以载入校史馆的画像长廊当中。
难道,学宫为了此次试炼,故意先压下了复原阵法成功的消息,
等试炼结果出来后,再公布出来?
“凝水符还能用,”
李昂在空中甩了甩符箓,用念线做碗,收集了一些清水,“清水足够,但食物...师姐你带吃的了么?”
“没带。”
隋奕摇了摇头,“我还以为山里面食物来源会很多呢。”
“我也没带。”
李昂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心刺挠。
天知道禁制什么时候解除,或者什么时候携带了食物的下一群试炼者进来。
“要不先探索一下这里?”
李昂建议道:“现在警报符箓还没有触发,如果实在走不出去了,我们再触发警戒符箓,让山长他们来救?”
“嗯。”
隋奕点了点头,与李昂登上台阶,走入天王佛殿。
伽蓝宗作为前隋尘世间最善于积攒财富的宗门,佛殿也修得极尽恢弘大气之能事,
店内共用了二十二根梁柱,这些梁柱逾十丈高,五、六人合抱粗,
都是十万荒山出产的老山木——这种木材虫蛀不坏,火烧不毁,雨浇不腐,即便前隋皇帝宫殿也只能少量使用。
大殿正中央的高台上,安放着一尊袒胸露腹、开怀大笑的弥勒佛像,
其两侧是怒目圆睁的四大天王护卫,背后是韦陀菩萨。
每尊佛像都巍峨高大,凋工精美绝伦,或慈祥或严厉的表情栩栩如生,令人直欲跪拜。
也许是砖瓦破损、风雨常年侵入的缘故,大殿的地面上没有多少尘土,
李昂与隋奕行走在空旷辽阔的殿中,恍惚间还以为自己来到了巨人国。
“嗯?这座韦陀菩萨...怎么是坐着的?”
隋奕注意到异常之处,疑惑问道。
韦陀又名韦驮天,是佛教的护法神,通常在佛寺的天王殿之中,背靠弥勒佛像。寓意降魔伏鬼,保护佛法。
通常的韦陀佛像,都是站着的,
而眼前这座,却端坐在椅子中,肩膀上扛着佛杵。
“肩膀上扛佛杵好理解,前隋皇帝信奉佛教的居多,广发度牒,令天下僧侣数量大增。和尚僧侣在各州府云游历练,到其他佛寺吃喝。
天下禅宗是一家,但各佛寺的财力不同,又不方便赶客,只好用禅宗方式隐晦暗示。
若韦陀将杵拄在地上,意思是小寺庙比较穷,不能招待外来和尚免费吃住。
若韦陀将杵平放在手里,意思这里是中等寺庙,能招待外来和尚免费吃住几天时间。
若韦陀将杵平扛在肩上,意思是财力雄厚的大寺庙,能招待外来和尚十来天、半个月。”
李昂搓了搓下巴。“至于韦陀坐着,应该是泠州本地的传说吧?”
“传说?”
“嗯,伽蓝宗的最早发源地在泠州。当地县志记载了一个不知真假的禅宗故事。”
李昂说道:“某个寺庙居住着数百僧众,在寺内精修佛法,不敢有一日懈怠。
恰逢当地州府大旱,寺庙的僧田绝产,附近的百姓香客自己都没多少粮食吃,自然没能力援助佛寺。
寺庙住持见米缸茧空,无路可走,便召集了寺内僧众,询问他们研修佛法的目的。
僧众回答,了生脱死,解脱自在。
住持便说,既然如此,大家应安心向道,接下来的日子里继续敲钟念佛。若真的没有米了,那也或许是大家过去恶业深重,业力感召,受此报应。
僧众答善。
住持随后便用米缸中最后一些米,煮了稀粥,让僧众吃完休息,并让人锁上寺院大门。
做好这些事后,他来到韦陀殿,跪在菩萨前询问。他们这些僧侣平时行善积德,研修佛法从未松懈,为何要蒙此灾厄。”
“然后呢?”
隋奕忍不住问道:“韦陀施展法力,天降大米填满米缸?”
怎么可能,韦陀又不是爽哥。
李昂摇头道:“话分两头。另一边的江南沿海上,数十艘货船船队遭遇狂风大浪,眼看所有船员都将倾覆海中,一位僧侣站在颠簸甲板上,念诵起了佛经。
伴随佛经声,漫天风浪奇迹般地迅速减小,船队重新安稳下来。
船主知晓对方法力高深,便带领船员虔诚叩首感谢,要将整支船队上的所有货物财帛赠送给法师。
那僧侣却说,不要所有货物,只请求船主能将三船粮食,火速送往泠州的某座寺庙。”
“泠州...距离杭州超过三千里吧?”
隋奕短暂地思考了一下,“等粮食送到,黄花菜不是都凉了。”
“船主也是这么说的。但那僧侣说自己自有办法,只要求所有人都走进船舱,不看不听外面的动静。
船上众人按照僧侣要求照做,他们在舱室内,只觉外界狂风呼啸,船只摇晃,日光月光流转。
一夜之后,船只竟然真的停在了泠州港口外,而那位僧侣也不见踪影。
船员遵守诺言,从船上卸下米袋,送往深山寺庙,
寺庙住持在感激之余,心生疑惑,不知这三艘救急的运粮船为何出现,突然他想到了昨晚他对韦陀像的诘问,
于是忐忑地带着船主来到韦陀殿。
结果船主刚看到韦陀佛像,就脱口而出,眼前佛像的长相,正是昨晚在三千里外杭州救了船队的僧侣。
住持这才注意到,韦陀菩萨像的额头满是汗水,于是万分惭愧地跪拜忏悔,并请韦陀菩萨好好休息。
话音刚落,韦陀菩萨的佛像就大大咧咧地坐了下去。天下间,便有了第一座坐姿的韦陀像。”
李昂顿了一下,说道:“这故事我也是从县志中看来的,县志并未写明那座寺庙的名字,不过看来,应该就是最早的伽蓝宗。”
“唔...”
隋奕眯着眼睛,仔细打量了韦陀像一番,甚至用灵识上前探查,没有发现异处,“奇怪...
如果传说是真的,能搬运三艘满载的运粮船,逆流而上,一夜疾驰三千里,这得是多大的法力?”
所谓“背凡人过河重如山”,修士并非神仙,即便烛霄境的念师,托举一艘满载大船行进超过两百里距离,也颇为困难——气海运转跟不上。
三千里...
隋奕嘀咕道:“难不成真的是佛陀下凡?”
“谁知道呢,”
李昂摇头道:“不过如果真是佛陀显灵,那伽蓝宗最后也不会落个毁灭下场了。”
轰隆!
巨响声从远处的大雄宝殿中传来,李昂与隋奕齐齐转头望去。
第三百零八章 碎骨
巨响如雷,李昂与隋奕对视一眼,立刻隐匿气息,夺门而出。
伽蓝宗依山而建,占地面积巨大,自南向北分别是山门、钟楼鼓楼、长廊、莲池、天王殿,
天王殿两侧是厢房与客堂(处理杂事的场所,接待各地宾客与云游僧,管理僧众的考勤和纪律),
天王殿后方的是一片广场,广场东西两侧,分别是药师殿、观音殿、卧佛殿等佛殿,再往后则是最为宏大的大雄宝殿。
殿中共有四人,呈三角之势站立,分别是阿史那阙特勤,名为酒逢海的鹿篱书院弟子,
以及名为夏浚的周国皇子——他身边还站着李昂之前的队友萧达。
嗯?
李昂稍有些疑惑,之前他看萧达已经向北面逃离,现在怎么会出现在遗址当中?
“别拦着我,”
周皇子夏浚手握长剑,怒喝道:“我今天就要把这里拆了,看看是什么东西在捣鬼。”
“不能拆,”
阙特勤握着弯刀,格挡住夏浚手中剑刃,认真说道:“伽蓝宗的禁制异常诡异,任何举动都可能引起未知后果。
轻则引来危险,重则引发异变,失败退赛。”
“我拆我的,与你何干?”
夏浚不耐烦道:“大不了我自己承担失败后果,你躲远点就是。”
“殿下此言差矣,我们都被困在遗址当中,是同一根绳上的蚱蜢。”
酒逢海顿了一下,说道:“先别急着内讧了吧,让新来的客人看了笑话。”
新来的客人?
夏浚与阙特勤沿着酒逢海的目光向殿外看去,殿门外格外安静,只有风声。
酒逢海见状,只好无奈道:“门外二位学宫同学还请现身吧。”
这话说完,李昂和隋奕才从殿前台阶处现身,格外坦然地跨过门槛走入殿中,没有任何隐匿身份被发现的不好意思。
“李昂?”
“李小医师?”
萧达与阙特勤惊诧说道,
周皇子夏浚眯起了眼睛,李昂这两个字早就扬名于天下,而隋奕那个荧惑剑马甲,在周国修行界也格外着名。
“各位,”
李昂举手问道,“这里究竟是怎么回事?”
夏浚、阙特勤等人对视一眼,缓缓放下手中兵刃,酒逢海叹了口气,开口介绍。
他们几人都是前不久,因为各种意外,被卷入了遗址。
或是被妖魔追杀,或是找寻携带高级铃珠的异类,或是不小心踏入杂草丛生的废墟,触发了禁制,再睁眼时已经到了这里——比如倒霉的萧达。
四人到这里后,发现无论如何都无法走出去,且遗址中日月星辰凝固,不知道具体时间,
只好在周围探索。
“足以杀死人的凶险异变倒没有。但我们总是遇到一些诡异状况。”
酒逢海凝重道:“比如听到背后有脚步靠近、有人轻声耳语,乃至尖叫声,一转头什么也没有;
携带的食物突然腐烂;
带来的武器、铃珠,莫名其妙失踪,又莫名其妙在其他地方出现;”
夏浚阴郁道:“就在刚才,我还遇见了这个。”
他抬起右臂,手肘部位的衣服上印着半个染血手印,像是有人用力抓握留下的痕迹。
“我的灵识压根没有感觉到有人靠近,甚至我身上的警报符都没有触发过。”
夏浚扫了眼佛殿,冷冷道:“遗址处处透着邪气,学宫故意把禁制设置成这个样子,玩笑未免开得太过分了一些。”
“吴王殿下稍安勿躁,学宫博士不会故意拔高难度,让所有人都过不去。”
酒逢海摇头道:“任何禁制,都有解除办法。异常状况越多,证明我们越靠近真相。
山长在试炼开始前说过,遗址内也放有大量铃珠可供获取。
现在外面的人还不敢进来,正是我们探索环境、获得分数的好时机。”
“...哼。”
夏浚目光闪烁,最终还是没把话说死——如果有可能,他也希望能获得前十,前往湛泉进修,那对于他在周国的地位提升大有好处。
见夏浚安分下来,酒逢海松了口气,转头看向李昂和隋奕,“二位又是怎么来伽蓝宗的?而且还受了伤?”
“遇见了上官阳曜他们,打了一场。”
隋奕撇撇嘴,简单讲了讲经过。
而李昂则上前几步,仔细观察起大雄宝殿的结构。
相对于南面的天王殿,伽蓝宗大雄宝殿的规模还要更大更恢弘,同时也更残破。
地上到处都是深邃痕迹与破碎砖瓦,梁柱倒塌了大半,一些瓦片下方,还残留着细微的灰色碎片,
捡拾起来一看,风化的骨骼。
人的骨骼。
“这里被摧毁的时候,确实经历过一场恶战。”
李昂抬头说道:“不过,那些尸首在哪?如果是隋末乱世其他宗门,屠杀的伽蓝宗,他们应该不至于有那么好心,会把尸首处置妥当。”
“这我知道。”
隋奕举起了没骨折的左手说道:“百年前我们学宫发现这片遗址的时候,地上是有许多惨烈尸骸。
学宫前辈不忍看到白骨暴露,就在考古过程中,顺便把他们烧掉了。”
“烧?”
李昂眼角一抽,“不忍看到白骨暴露,不应该把尸骸安葬么?”
“也许会有怨念缠绕呢?对于修行者尸骸,烧掉其实是最好的处理方法。”
隋奕理直气壮道:“我对我自己也是这么安排的,等我死了,就让亲朋好友聚一聚,让他们把我的棺材扔篝火里,顺便举行个篝火晚会,烧烤喝酒什么的。
说不定,死了以后我的还能再当一回红娘,在篝火晚会上撮合一两对小男生小女生,
做媒,转世,投胎,一气呵成。”
...那你死得还真是红红火火啊。
李昂无语道:“如果尸骨没烧,那我还能通过鉴别骨伤来判断死因,烧了就没办法。
唔...”
他扫视大殿,很快发现了异常之处,“大雄宝殿里为什么供的是四座佛?”
第三百零九章 保质
四尊佛?
夏浚扫了眼高坛,台上的四座佛像残破不堪,受损格外严重,“有什么问题么?”
“大雄宝殿四个字,大雄指的是佛的德号,因为本师释迦牟尼拥有无穷智慧,雄镇妖魔,所以被禅宗弟子尊称为大雄。”
李昂说道:“大雄宝殿主要供奉的永远是释迦牟尼佛像。根据规格不同,分一、三、五、七尊样式。
一尊佛——只供奉释迦牟尼佛像,
三尊佛,或是供奉释迦牟尼的三种化身,或是供奉现在过去未来三佛,或是供奉释迦牟尼佛、药师佛、阿弥陀佛。
五尊佛——东南西北中五方佛,
七尊佛——包括释迦牟尼在内的原始七佛。
中原寺庙的高坛主佛,都遵循一三五七的原则,不应该供奉四尊佛像。这不合规矩。”
“确实奇怪,”
隋奕缓慢地点了点头,“加蓝宗好歹也是前隋四大禅宗门派之一,传承了数百年,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出错。也许是少了一尊佛?
不过佛像又没长脚,能跑哪里去呢。”
这个问题还没解答,李昂又发现了新的疑点。
“没有十八罗汉,反倒有十二圆觉?
通常中原大雄宝殿两侧供奉的是十八罗汉,也有供奉十二圆觉——也就是向佛请教修证法门的十二位菩萨。
分别是文殊菩萨、普贤菩萨、普眼菩萨、普觉菩萨、普信菩萨...
咳咳,没有普信。”
李昂咳嗽一声,继续说道:“总之十二圆觉有着严格顺序,然而这些菩萨像,却是随意摆放的。”
阙特勤皱眉道:“李小医师以为,这些菩萨像也是禁制的一部分?”
“有这个可能。”
李昂点头道:“我还记得十二圆觉的具体顺序,也许将他们重新归位后,能引起某种变化。
各位以为呢?”
“...”
夏浚、酒逢海等人对视一眼,加蓝宗山门被摧毁过一次,学宫的考察团队,又收走了剩余有用的东西,没什么可再发掘的。
众人身上粮食所剩无几,与其再拖下去,还不如趁着状态尚存,拼一把。
“好。”
酒逢海点头同意,“需要我们做什么?”
“搭把手,帮我把这些菩萨像放到指定位置。从左往右分别是文殊、普贤、观音...”
李昂指挥其他人,调整菩萨像顺序。
大雄宝殿的这些个佛像菩萨像,材质颇为特殊,非金非石非木,格外坚固沉重,而且能隔断灵力,
幸好有阙特勤这位先天武者在,搬运起来相对轻松。
待到最后一尊贤善首菩萨回归原位,众人齐齐后退一步,等待变化发生。
几十次呼吸过去,
“貌似,无事发生?是不是该上柱香,好好恳求恳求?”
隋奕小声道,“观音菩萨貌似很灵的,以前我们村有个王老汉,娶不到老婆,觉得这辈子可能无后了,就去观音寺求菩萨,
问菩萨能不能替他生一个。”
“嗯?”
突然的转折令夏浚等人一怔,下意识问道:“然后呢?”
总不可能天降仙鹤,叼了个装有小孩的襁褓吧?
“然后王老汉刚出门就被马车撞死了,”
隋奕认真说道:“看来观音菩萨,真的很灵。”
...这是哪门子的邪神显灵啊?!
夏浚等人眼角抽搐,欲言又止。
突然间,
高台上第二位的普眼菩萨(也就是观音菩萨异名,因佛经称其慈眼普观一切众生,谓之“普眼”),手中净瓶跌落下来,摔在地上,发出响声。
卡察。
净瓶碎裂成片,离得最近的李昂走上前去,瓶子碎片中放着许多枚干枯发裂、颜色暗澹的铃珠,还有一个四四方方的黑色铁盒。
铁盒表面散布着一根根线条,隐隐约约构成某种图桉。
“嗯?”
李昂拿起铁盒掂量了一下,实心的,坚固沉重,在铁盒底部还刻着一行小字。
【既见如来,为何不拜】
“这是什么意思?”
夏浚看着散落一地的铃珠,皱眉道,“这些铃珠的灵气早就消散了,全部不能用!不会被记入分数!
学宫是在搞笑么?这么重大的试炼竟然会有这种纰漏?!”
“...”
隋奕眉头紧锁,从地上捡起几枚铃珠,放在手中仔细端详。
这些铃珠颜色灰败,拿在手中轻轻一搓,就能搓下来粉末。
海介铃珠出产于无尽海深处,只有杀死贝类妖魔才能获得。
开采危险,产出低,并且使用时需要消耗修士鲜血。
最重要的是,海介铃珠的“保质期”也远不如符箓。
一枚五级海介铃珠(相当于巡云境符箓),有效期只有十五天左右,十五天内使用效果最佳,
超过一个月,里面的灵气就会不可逆地消散,效果严重弱化。
两个月后,就彻底成了普通的贝类珠子,拿取做项链都嫌颜色太暗太粗糙。
“这颗铃珠...不像是放置了几个月的样子,”
萧达突然说道:“我家以前是在周国海边捕捞贝类、采摘珍珠的渔民,
如果一颗珍珠放置太久,比如五六十年,外界水汽就会源源不断渗入珍珠内部,
导致其表面光泽逐渐退去。
像这种粉化程度严重的贝珠,绝对放置了超过一百年,甚至有可能数百年。”
数百年?
李昂一挑眉梢,几百年前,以加蓝宗的财力,确实能轻松买到大量海介铃珠,不过他们把铃珠放在观音像的净瓶里干什么?
还有这个铁盒,为什么给李昂一种分外熟悉的感觉?
“也许这些海介铃珠,就是加蓝宗以前收集的。所以学宫才会在这次试炼里,将铃珠分数作为重要因素。”
李昂晃了晃手里的铁盒,“这上面说既见如来,为何不拜。那我试着拜一拜?你们帮我护法,小心周围。”
“好,”
隋奕点了点头,“不过师姐有个小建议,求姻缘的时候不能双掌合十,不然左右手容易相爱。”
...师姐你够了。
李昂将铁盒放在旁边,前踏几步,来到高台前方,摆出叩拜架势。
刚靠近佛像,李昂就发现那种似是而非的熟悉感愈发强烈,似乎这一切他曾经经历过一般。
似曾相识?dejavu?
李昂朝佛像缓缓叩首,再起身时,
佛像中传出了笑声。
第三百一十章 沙漏
“哈哈哈——”
那笑声不大不小,其中掺杂着几分苍凉意味,在落针可闻的寂静佛寺中有若惊雷。
刷。
其他几人瞬间拿出武器,警惕地环顾四周,
李昂也一拍地面,退回人群,观察附近情况。
“谁?”
夏浚杵着长剑,厉声喝道:“谁在装神弄鬼?”
“你们所有人,都要死。”
那声音在大雄宝殿中来回震荡,
隋奕眯着眼睛,释放所剩无几的灵力,笼罩住一大片范围,试图锁定发出声音的来源,却一无所获——那声音就像是凭空出现一般。
卡察卡察。
碎裂响声从佛像中传来,
释迦牟尼身前的三座怪异佛像,原本残破不堪,或是少了脑袋,或是没了半边身子,或是只剩底座,
而现在,它们却急速生长、复原,
膝盖,身躯,四肢,体表金漆,手中法器,背后光轮,都在重生。
那属于凋像的慈悲温和微笑,也在复原过程中,多出了一丝狰狞残忍的嗜杀意味。
“这是什么玩意儿?!”
隋奕只觉一阵毛骨悚然,这三座高耸入云凋像,似佛似魔,带给她的压迫感前所未有,
其展露出的佛性,让人想要虔诚跪拜,
而其表露出的魔性,又让人心生恐惧与绝望。
休——
受不了压迫感的夏浚朝着台上佛像甩出一张古朴老旧的电光符箓,这是南周皇宫的珍奇藏品,由上一代神符师所写下,比他身上的五级铃珠威力还要大。
轰隆!
伴随着符箓碎裂、强光绽放,
无数雷电在佛像间跳跃穿梭,将佛像表面炸得坑坑洼洼,碎屑横飞。
几根巨木梁柱,也被电流余波扫中,纷纷倾倒垮塌,掩埋了大雄宝殿靠北的半边。
但当电光退去,三座残缺不全的佛像,依旧端坐于高台之上。
它们体表的残缺横截面处,不断涌动翻腾,如同肉类与泥浆的混合物,
佛身轻微震荡,像是要从封印中活过来一般,
而三双眼睛,则默不作声盯着李昂等人。
“走!”
隋奕毫不犹豫说道,拉着李昂一起奔向寺庙大门。
刚踏出几步,三座巨大佛像就挣脱了无形束缚,从莲座上缓缓起身。
月光照耀下,佛像有如小山一般巍峨屹立,
整座大雄宝殿彷佛处在海市蜃楼当中,生成了大量半透明幻象。
穿着僧衣、到处行走的僧人;
朝着佛像虔诚叩拜的香客;
放置在佛坛上的幡、盖、经幢、木鱼、法螺等器物;
以及佛坛中间,一座小巧玲珑、里面空空荡荡的沙漏;
等等,沙漏?
这东西不是计时用的么?为什么会和木鱼等法器放在一起?而且还摆放在佛坛中间的位置?
李昂的思绪被巨响声打断,
佛音鸟鸟,魔气四溢,
中间佛像,一半脸圣洁如佛,一半脸狰狞如魔,
它手掌一招,包括李昂隋奕在内的众人便被狂风吹起,朝着殿中飞去。
警报符!
情急之下,萧达也顾不上什么比赛规则,直接拿出小刀,刺入手背上的符箓缝隙,将警报符撕了下来。
警报符自行激发,朝着大雄宝殿的穹顶缺口射出璀璨焰火,
只要焰火飞到空中,等来了天艟上的师长支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哗——
左侧佛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出手掌,凭空捏爆了焰火,
而右侧佛像,则下颚脱臼一般,嘴巴下垂张大到胸口位置,欲一口吞下所有人。
电光石火间,李昂表情几度变化,
这三座突然苏醒复活的佛像格外诡异,他并不觉得会是学宫博士们设置的。
一定是发生了某种自己不知道的意外。
是十二圆觉菩萨像的位置变动引起的么?
还是说因为自己朝佛像叩拜的举动?
李昂心思急转,眼见那右侧佛像嘴巴越张越大,如黑洞般吸摄着狂风,
他咬了咬牙,衣袖之下的墨丝缓缓刺出皮肤,覆盖掌心...
就在他即将唤出墨丝之际,李昂突然感觉到心口处剧烈发烫。
嗯?
他低头看去,自己皮肤下方的墨丝夹层中,放置着苦境莲、通灵纸等异化物,也放置着之前帮助阿倍仲麻吕后人,阿倍鹰野时,得到的水精念珠碎片。
水精念珠是李太白赠与友人阿倍仲麻吕的物品,
李昂将其碾碎后,就得到了隐藏在其中的盐状颗粒物。
此时此刻,这些盐状颗粒物剧烈发热,若非墨丝阻挡,恐怕已经将李昂胸口皮肤烫成焦炭。
到底发生了什...
“么”字的念头尚未来得及在脑海中流淌而过,
一道强光便遮蔽了视线,阻断了意识。
...
恍忽,
失神,
晕眩。
李昂勐地从强光中挣脱,弯曲嵴背,剧烈咳嗽起来。
自从被墨丝寄生后,他还从来没有这么难受过。
视网膜处彷佛还残留着强光余影,他用力眨了眨眼睛,拿手拍了拍脸颊,让自己从恍忽状态中清醒过来。
这是...哪?
李昂环顾四周,自己竟然已经不在大雄宝殿里了,而是在一处不大不小的厢房。
房间装饰朴素澹雅,窗户没有用虞国流行的玻璃窗,用了普通纸窗,
所用油灯,也不是虞国常见的玻璃油灯,而是原始的那种注水省油灯。
至于隋奕、夏浚等人,也在厢房之中。
他们和李昂一样,剧烈咳嗽着,从地上艰难爬了起来。
“你们还好么?”
酒逢海撑着桌角,捂住额头,艰涩问道。
“还行,死不了。”
阿史那阙特勤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甩了甩脑袋,环顾周围,疑惑道:“这是哪里?我们刚才不是在大雄宝殿里被佛像吃了么?难道这里是佛国?”
隋奕摇头道:“怎么可能,那三座佛像处处透着诡异,如果被他们吃了,去的地方也不会是佛国净土。”
众人能记得的最后记忆,全都是即将被佛像吞食的画面,
问题在于,这是哪?他们怎么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