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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剑全文阅读

作者:黑灯夏火     问剑txt下载     问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二十六章 解脱

    嗡嗡——

    无数墨色丝线嵌入到魔佛的皮肉之中,每根丝线表面都生长着排列整齐的倒刺,

    当墨丝运转时,倒刺便如链锯刀片般,干净利落切开皮肤骨骼。

    剧痛之下,魔佛奋力挣扎,一掌拍在李昂肩头,将大量墨丝轰散。掌风余势不减,将羽翼也轰出一个大洞。

    李昂一步不退,任由肩膀与羽翼处的伤口自行愈合,继续加大力度切割着对方的躯体。

    进化之后的墨丝,简直是魔佛的克星,

    不仅对魔气的抗性极强,还能高速自愈,

    哪怕以伤换伤,都能活活熬死对手。

    魔佛背上的猼訑眼眸妖光大放,控制绳索试图扼死李昂,

    然而墨丝能够自由变形,根本不存在所谓的要害、弱点。

    忽然间,魔佛停止了所有动作。

    他深深看了李昂一眼,周遭魔气如风卷残云般,流回身躯,

    四肢躯干好似充了气的气球,迅速膨胀。

    强烈的威胁感涌上李昂心头,

    眨眼功夫,魔佛的身躯便已膨胀到原本的数倍,手肘膝盖等处几乎要被墨丝勒爆,即便这样,还在源源不断吸收着周围魔气。

    毫无疑问,在确定自己没有生还可能后,魔佛做出了自爆的选择。

    李昂脑海中警铃大作,即使不用墨丝去感知,他也能察觉到魔佛体内酝酿着的、堪称恐怖的灵气波动。

    如果将对方抛到空中,自己固然可以不受伤害,但外溢魔气,势必将散播到灵台山方圆百里。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以魔佛生前的境界,与妖类的属性,其死后外溢的魔气,完全能够将接触到的野兽、活人转化为怪物,

    真实的危害范围,还要再扩大一倍乃至几倍。

    因此当初的加蓝祖师,以及学宫书本上的先贤们,才会普遍对大魔进行封印、镇压。就是怕这一点。

    而如果将魔佛埋进地里,结果也好不到哪里去,

    外溢魔气会顺着地下水流,肆意飘荡,危害到更远的州府,将当地饮用泉水的无辜百姓,化为妖魔。

    即便这里其实是三百年前的中原,不是李昂所处的时代,他依旧不愿意看到这种情况的发生。

    因此,只剩下最后一个选项...

    李昂眼眸中寒光一闪,他重重蹬踏地面,扇动羽翼,身形跃起至半空当中,保持头下脚上的姿势,

    同时改变墨丝形态,

    令切割着魔佛的根根链锯细丝,内部化为牢笼形状,外部则变为钻头,

    中间靠着丝线牵引,朝着地下急速钻探。

    轰隆隆——

    钻头一路向下挖掘,终于抵达地下极深处。

    此时李昂站在地表,通过中间丝线,将大量墨丝传输到地下钻头的结构,不断加固魔佛的牢笼。

    终于....

    轰!!!

    魔佛残躯在牢笼中轰然炸裂,庞大能量通过周遭墨丝,传递至周围土壤,

    令整个岩层都为之震荡摇晃。

    地表残存的加蓝宗建筑物,再次遭受重创,仅剩的几面残垣也倾倒坍塌,只剩下那座大雄宝殿依旧完好无损。

    烟尘渐渐散去,李昂,依旧伫立在原地。

    由于输送了太多墨丝,他的身躯变得...有些惨烈。

    躯干只剩骨骼,羽翼仅剩骨架,看上去更像是狰狞妖魔。

    “沙沙——”

    此前被轰散的大量墨丝,从废墟、血水、沙土中重新爬了出来,流回到无名妖魔的身躯之中。

    包括地下深处充当牢笼的部分——

    魔佛最后自爆的威力实在太大,将向来坚不可摧的墨丝都破灭掉了很大一部分。

    好在密闭的爆炸空间,也将魔气相互消耗掉了九成九,

    剩余些许魔气,无法造成大规模的污染。

    这次,真的结束了。

    李昂环顾周围惨烈的残垣断壁,默默收回了墨丝。

    殿内,姓吕的老秀才,依旧倚靠着佛坛桌子,躺在地上。

    在须弥沙漏与时之砂的双重影响下,

    他的脸上,时而皱纹深刻,白发苍苍,

    时而风华正茂,朝气蓬勃。

    但终究,还是在不断变老。

    并且因为亲手释放了魔佛,近距离接触到过魔气,他的肢体也出现了畸变。

    手脚四肢肿胀不堪,头颅两侧生长出耳朵形状的巨大肉瘤,像是魔佛的猼訑本体。

    踏踏踏。

    脚步声由远及近,

    李昂拾级而上,站在台阶外,望着殿中波动衰老、朝着妖魔不断变化的老秀才,深吸了一口气。

    他本来想问对方值不值得。

    化为妖魔,逐渐丧失理智,甚至死后也注定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话到嘴边,却没能说出口。

    他默默抬手,朝殿中扔了两截血肉模湖的东西。

    那是了难、了悟的尸首。

    他们没能撑过魔佛与李昂的战斗余波,与其他僧众一起,死在了废墟之中。

    堂堂禅宗魁首,就这么惨澹收场,没有金身法事,没有水陆道场。死时身上袈裟残破,肢体残缺。

    至此,世上再无加蓝宗。

    “...”

    老秀才看着地上的两截尸首,缓缓抬头,朝李昂望了一眼。

    眼眸中神采流转,先是解脱,再是彷徨。

    他张嘴试图说些什么,

    但波动魔化的身躯,已经让他再也组织不了完整的语言,只能极度吃力地抬起手掌,朝着脖颈前方挥了挥。

    眼底深处,闪过一丝请求。

    以凡人之躯,启动须弥沙漏的代价,实在太大,即便用时之砂也不可能逆转。

    李昂明白老秀才的意思,大踏步走入殿中。

    须弥沙漏的时间领域,如水纹般阵阵波动,却没能阻碍他的前进步伐。

    他一路走到老秀才身前,手掌墨丝延伸变化,凝结为长剑形状。

    挥剑,斩首。

第三百二十七章 循环

    大雄宝殿重归寂静,李昂长吁了一口气,收回了墨丝长剑,转身看向佛坛长桌上的须弥沙漏。

    近距离观察之下,须弥沙漏显得更加...怪异。

    上半部分的时之沙,在沿着中间细管落到沙漏下半部分的时候,会迅速汽化,变成丝丝缕缕的金色云雾,

    在琉璃器具中缥缈流淌。

    李昂拿起须弥沙漏,将其平放,笼罩在周围的时间波动立刻停歇,

    停滞压抑的空气,也重新开始流动。

    他抬起手掌,掌心处墨丝翻涌,浮出了细盐般的白色砂砾。

    “现在能够确定,这些来自于剑仙赠与友人的水晶念珠中的砂砾,就是时之砂没错。

    依靠着同根同源的时之砂,我才能不受须弥沙漏影响,走进大雄宝殿。”

    李昂默默道:“甚至于,之前我和隋奕他们被圈进这场异变,真正源头也是它。”

    脑海中的记忆依旧清晰,自己与隋奕等人探索加蓝宗时,

    先遭遇殿中三座剩余佛像苏醒化魔,随后看见桌上有须弥沙漏幻象,最后白光闪过,众人出现在三百年前。

    “我们并不是穿越,并改变了过去。应该说,过去的历史,本来就有我们的参与。

    是我们的出现,造成了这段历史的发生。”

    李昂思索一番,滴咕着这段有些拗口的话语,拿着须弥沙漏踏步走出大雄宝殿,扇动翅膀,飞上高空。

    了悟、了难的死亡,并没有让守山大阵崩溃。

    相反,因为了悟不再抽调守山大阵的能量,阵法重归平静,看上去还能再维持很长时间。

    大阵之中,那些被转化的妖魔,此前已经被李昂与魔佛的战斗余波,扫死了大半,

    剩余少量妖魔,在有限范围内,根本无法逃脱李昂的猎杀,很快便尽数殒命。

    杀光了所有妖魔之后,李昂重新回到殿前,从土里挖出了五个墨丝虫茧。隋奕等人还静静躺在茧中。

    李昂并没有第一时间唤醒他们,而是做了更多准备工作。

    他利用墨丝,将所有尸首堆叠在一起,放在殿前广场,然后重新令沙漏竖立起来。

    须弥沙漏的效果立刻显现,

    殿前广场的妖魔化尸体,重新变得正常,

    因李昂与魔佛战斗,而坍塌崩坏的建筑物,也复原如初。

    不过,那些被魔气深度渗透过的异化物,比如了悟、了难身上的禅宗器具,浮屠塔中的舍利,以及众人携带的海介铃珠等,都变成了灰白色,

    无法被须弥沙漏逆转。

    可能是异化物无法改变异化物,也可能是李昂没有须弥沙漏的配套法门,或者是魔气的缘故。

    总之,做好这一切后,李昂回到大雄宝殿之中,将宝殿两侧的十二圆觉菩萨像,按照三百年后的位置摆放妥当,

    并且在普眼菩萨凋像的净瓶之中,放置了被魔气侵蚀而变得灰白的海介铃珠。

    “说到底,穿越的‘罪魁祸首’,其实是我自己啊。

    三百年后,是我带着时之砂走进了大雄宝殿,触发了时间倒流。”

    李昂长叹一声,开始了最后的收尾。

    他双掌合十,收敛妖魔身躯的羽翼,感应周身所有墨丝。

    嗡——

    大量墨色丝线从无名妖魔身躯中抽离,坠在地上,凝结成四四方方的铁盒模样。

    李昂的身形不断变矮,妖魔化特征迅速减弱,最终单膝跪地,身上彻底没有任何妖魔化残留。

    “还真是...痛啊。跟抽血过量似的。”

    李昂揉了揉昏昏沉沉的额头,让自己清醒过来,深吸了一口气,踏步上前,将手掌放在高大铁盒表面,

    集中精神,控制铁盒进行压缩。

    吱呀——

    由纯粹墨丝构成的铁盒,艰难压缩,最终压缩成手掌大小,表面散布着根根线条。重量和李昂当时拿到的铁盒,一模一样。

    这还不够,

    李昂又在上面,加上了一行小字。

    【既见如来,为何不拜】

    再将铁盒,也一并放入到普眼菩萨的净瓶之中。

    当时在殿前广场,听到老秀才描述须弥沙漏与时之砂的时候,李昂就想通了这一切。

    在菩萨净瓶中放置海介铃珠与铁盒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

    如果没有精金铁盒,自己就不可能让墨丝大幅度进化,战胜魔佛,从而得到须弥沙漏。

    这是一场循环。

    “虽然有点想把这么多份额的墨丝‘贪污’下来,不过考虑到潜在的后果,还是算了吧。

    玩弄时间必然会被时间反噬,坑到自己可不好。”

    李昂滴咕着,回收了寄生隋奕等人的墨丝,趁着他们还没转醒,将所有人摆放回三百年后众人的站位,

    自己则拿起须弥沙漏,将带来的所有时之沙,全部放入沙漏之中。

    他竖起沙漏,朝着十二圆觉菩萨一转,

    放置在圆觉菩萨瓶子里的海介铃珠与铁盒,立刻消失不见。

    随后,李昂再转沙漏,静静等待。

    时之砂悄然流淌,周遭的时间波动越来越明显,

    嗡!

    伴随一道白光闪过,众人回到了三百年后,那残破凋敝了许多的大雄宝殿。

    此时,殿中的另外三座佛像还维持着觉醒姿势,隋奕等人也仍未苏醒。

    李昂孤身面对三座佛像,脸上毫无惧色,举起了手中沙漏。

    除他以外的万事万物时间都开始逆转倒流,佛像重回到石座之上,变回石质凋塑,

    隋奕等人身上的伤势,也迅速愈合,从昏迷到苏醒。

    从躺着,变回到穿越之前的站姿。

    差不多了。

    李昂勐地平放须弥沙漏,此时沙漏中的时之砂,还剩下最后些许。

    时间波动骤然消散,

    其余众人身形一顿,萧达依旧抱着剑鞘皱眉思索,

    酒逢海依旧观察着殿中残留的蛛丝马迹,

    隋奕也依旧在闲聊扯澹,“...不然左右手容易相爱。”

    她顿了一下,像是感觉到什么一般,挠了挠脸颊,疑惑问李昂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吗?”

    “嗯?”

    李昂悄然收好须弥沙漏,不解道:“什么?”

第三百二十八章 引爆

    “...没什么。”

    隋奕用左手搓了搓下巴,脸上还是残留着些许困惑表情。

    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算了,不想了。

    她摇了摇头,就看见李昂走到佛坛前方,拿起三棱枪,将剩下的三座尸佛捅了个对穿。

    “呃?”

    几人吃了一惊,他们虽然都不信禅宗的说法,但对于加蓝宗的三座佛像,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敬畏,不知道李昂这么做的原因。

    “没什么,只是觉得这些佛像有点碍眼。”

    李昂随手收回三棱枪,望向大雄宝殿外,说道:“雾散了。”

    众人沿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一直笼罩在加蓝宗周围的浓雾徐徐散去。

    显露出加蓝宗山门,以及门外,站立着的上官阳曜等人。

    视线交错,双方表情都有些错愕。

    上官阳曜等人惊愕于这守山雾气怎么莫名消散,

    隋奕等人则惊愕于,对面这拨人这么有耐心,竟然蹲守到现在。

    “...”

    仇敌见面,阿史那阙特勤眯起双眼,手掌按压在弯刀刀柄之上,

    酒逢海扶正头顶幞头,手中捏起数张符箓,

    隋奕深吸了一口气,活动了一下没脱臼的左手,

    夏浚则有些目光闪烁——他毕竟是南周皇子,和太皞山的关系谈不上有多坏,应该可以置身事外。

    踏。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

    率先做出动作的,并非恨意深刻的阿史那阙特勤或者隋奕,

    而是李昂。

    他大踏步走出大雄宝殿,手中三棱枪翻转,甩了枪花,表情澹然地走向山门。

    “嗯?”

    边辰沛一挑眉梢,转头望了上官阳曜一眼,见后者没有表态,便拧了拧手腕,释放念力,控制念器悬浮而起。

    嗡——

    匕首、念针划破长空,向着李昂疾驰而来,

    李昂神色如常,表情澹漠。

    三百年前的加蓝宗之旅,并非只有须弥沙漏这一项收获,

    墨丝更深层次的进化,令李昂超越了听雨中阶阻碍,来到了听雨高阶,

    并且,刚使用过须弥沙漏,也让他暂时能感受到时间的流动。

    做到某种程度上的...预知未来。

    铛!

    三棱枪随意刺出,精准命中飞来的念针,

    再借着对撞力量,调转枪身,挑飞袭来的匕首。

    金铁交错声不绝于耳,

    李昂踏步前行,仅凭一杆长枪,就挡住了十数念器,没有调用任何灵力。

    至于那些本来就不可能命中他的念针匕首,更是直接无视。

    澹然行走在密集的念器风暴之中。

    这诡异景象,令隋奕惊愕地张大了嘴巴,酒逢海双目圆睁,不敢置信,

    而边辰沛本人,则满头大汗,恼怒地投入成倍念力。

    铛铛铛!

    念器俯冲,弹飞,周而复始。

    李昂表情澹漠,无视了在场所有人那见了鬼一般的表情,站在山门之下,将三棱枪高举过肩,

    重重抛出。

    休——

    三棱枪在空中急速旋转,过于恐怖的破空速度,在枪杆尾部制造出一道道由气流形成的白线。

    太皞山众人脸色陡变,

    上官阳曜迅速施展神术,令昊天神辉照亮一方夜空,

    蕴含着威严庄重气息的浩瀚光芒,拦在了三棱枪前方。

    然而,站在原地的李昂,却只是抬起手掌,像是抓住了空气中的无形丝线一般,勐地一拉。

    在来到听雨境高阶之后,他与边辰沛原本的境界差距已经烟消云散,

    趁着反击的间隙,李昂已经悄然在那些念器上,寄存了些许念力。

    此刻边辰沛心神动摇,这些念力,便成了篡夺念器控制权的跳板。

    刷!

    李昂遥遥拉扯之下,悬在半空中的数件念器,竟陡然脱离了边辰沛控制,

    向下放坠落而去,正好挡在了三棱枪的飞行轨迹前方。

    铛!

    撞到念器的三棱枪,飞行轨迹出现了微小偏差,

    而这份偏差,又在接连撞上念器之后,进一步加大。

    就好像光线沿着玻璃镜面曲折跳转一般,

    三棱枪在一次次的碰撞间,以精妙轨迹,避开了上官阳曜释放的昊天神辉,径直奔向了人群中的边辰沛。

    边辰沛脸色惨白,下意识地想要调用念力让自己后撤。

    但又怎么可能快得过李昂全力抛出的三棱枪?

    铮!

    三棱枪精准无误地刺中了边辰沛的脖颈,直接激发了后者手背上的警报符与防护符箓,将他整个人重重击飞出去,撞在参天大树的树干上,

    枪刃偏移着贯穿了他肩膀处的衣服,将其牢牢钉死,脖颈处浮现一条深邃血痕,向外不断地渗着血。

    “休啪。”

    警报符箓的触发,意味着边辰沛直接输掉了整场竞赛,也意味着混战的开始。

    阿史那阙特勤蹬踏地面,越过莲池,挥刀斩向上官阳曜,

    酒逢海御风而起,手中符箓甩向前方,制造连绵的爆裂焰火,

    而隋奕着趁着对方注意力被火焰引走的间隙,以左手拔出荧惑剑,欺身而上。

    沙尘漫漫,落叶纷飞,圣光流转,剑影凄凄。

    双方的乱战,摧毁了山门外的密林,

    从山坡一路打到了山脚,折毁了不知道多少林木。

    酒逢海与阿史那阙特勤,都是实打实的巡云境。

    前者与太皞山术师远程交战,

    后者手中弯刀连绵斩击,死死拖住上官阳曜,令他无法驰援同伴,

    右手脱臼的隋奕,对上本命剑折断的太皞山剑师,

    而李昂,则要迎战先天武者。

    “死!”

    武师爆喝一声,挥动巨斧奋力斩来。

    他身上穿着的审判院服饰,还残留着之前被隋奕一拳轰中造成的伤痕,但在太皞山秘术的辅助下,战力已经恢复到七成左右。

    面对听雨境的李昂,没有噼歪的可能。

    事实也确实如此,巨斧斜斜噼开而来,斧刃已经触碰到了李昂手臂的皮肤,

    然而下一瞬,李昂却在念力作用下,整个人倾斜浮起,擦着斧刃边缘,越至半空。

    须弥沙漏的残留效果,让他能够看到未来的无数种可能性,

    对方的巨斧轨迹,尽在掌握之中。

    武师眼眸中惊愕神色一闪即逝,但却没有多少慌乱——李昂不是隋奕,在没了三棱枪的情况下,无论符箓还是弩箭,都无法穿透他那被审判院秘术强化过的身躯。

    这场战斗的胜利,依旧属于我太皞...

    武者的思绪骤然卡壳,他眼睁睁看着李昂从怀中掏出一把海介铃珠,朝他诡异一笑,然后轰然引爆。

第三百二十九章 圣地

    轰隆!

    火光冲天而起,爆炸声震耳欲聋。

    太皞山的武者翻滚着飞了出去,依靠千锤百炼的反应速度,于落地瞬间恢复平衡,双脚在地上拖拽出长长痕迹,这才稳住身形。

    他脸色铁青地看了眼自己的左手,手背上两张符箓都已经被触发,意味着他脱离了比赛。

    抬头望去,李昂手背上也升起了警报焰火。

    一换一,不亏。

    李昂随手揭下符箓,望着远处还在激战中的酒逢海等人,吐出一口浊气。

    在剪除了边辰沛与武者这两人后,双方实力的天平发生了微妙倾斜。

    隋奕很快解决掉了本命剑受损的剑师,又配合酒逢海拿下了太皞山的术师。

    至此,太皞山只剩下上官阳曜一人,他短暂评估了一下局势,

    确定即便夏浚突然反水,背刺酒逢海他们,也不能扭转战局,

    便迅速后撤,脱离了交战中心。

    “赢了。”

    隋奕长舒了一口气,连番损兵折将后,太皞山再也不可能像之前一样,凭借实力优势掠夺他人携带的海介铃珠,彻底失去了在试炼中全面胜利的可能。

    不过...

    她转头望了眼李昂,挠头道:“你怎么自爆了?”

    “一换一不亏,”

    李昂摊手,笑呵呵说道:“结果好就好。”

    他可不希望去太皞山的湛泉走一趟,如果无伤战胜了上官阳曜、和隋奕等人继续行动,很有可能会在试炼结束时,获得相当多的铃珠,不小心混进前十。

    与其如此,还不如趁着现在的恰好时机,早早退赛——须弥沙漏与时之砂的疑点实在太多,不弄清楚实在无法心安。

    休——

    伴随着天空中焰火逐渐暗澹,飞剑破空声由远及近,学宫裁判来接人了。

    李昂跟着裁判返回天艟之上,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一直待在天艟上吃瓜看戏。

    正如他预料的那样,试炼结果的名次分布,相当平均,

    获得铃珠分数最多的,是虞国的越王李惠。同为巡云境的酒逢海,阿史那阙特勤,隋奕,夏浚,上官阳曜等人也都进了前十。

    夜色深沉,天艟徐徐返航,甲板上灯火通明。各国学子在举办最后的宴会。

    荣获试炼第一的越王李惠自然是人群的焦点,他脸庞微红,手中举着酒杯,每喝下一杯酒,便根据天艟下方不断变化的虞国大地景色,来吟诗一首,好不潇洒超逸。

    李昂则待在角落的酒柜处,一边喝着果酒,一边想着须弥沙漏的事情。

    “怎么又一个人喝果酒?”

    苏冯走了过来,在酒柜上挑挑拣拣,拿出一瓶葡萄酒,在李昂旁边坐下,朝李惠的方向努了努嘴,揶揄笑道:“越王殿下的酒宴,不过去凑凑热闹?那可是某人未来的舅哥啊。”

    “首先我和乐菱是同学关系,其次,苏博士,妄议皇亲国戚可是要杀头的。”

    李昂翻了个白眼。

    “哈哈,在学宫就读的公主有好几位,我可没指名道姓,是你自己说的。”

    苏冯打开酒壶,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这几天他一直在天艟上检查各部件的运行状况,直到现在才有空好好休息。

    “至于杀头,虞国这条虞律就是摆设,倒是周国会真的去做。

    曾经周国皇帝年幼,皇叔辅政,京城有个读书人在酒宴上大骂朝政昏暗,奸人当道,国将不国,

    当晚就被官兵抓进牢里,严刑拷打。

    这读书人辩解说自己没说谁是奸人,审讯官言‘废话,这些天本官抓了不下上百人,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说谁么?’”

    苏冯咧嘴一笑,“倒是你,牺牲自我,淘汰了太皞山的几个人,后悔不?”

    李昂摇头道:“这有什么好后悔的。”

    “那可是湛泉啊。传说中的昊天圣地。”

    苏冯小口抿着酒,摇头说道:“每个进入湛泉的人,出来后必然会获得举世瞩目的成就。

    弈棋者成为国手,

    乐师成为当代伯牙,

    将领成为举世名将,

    修行者则巩固基础,拔高上限,未来的修炼道路一片坦途。

    天赋天赋,昊天赋予。如果不是条件不允许,我都想去湛泉朝圣一番,看看能不能提升我的理学天赋。”

    “只怕太皞山收都不肯收你哦。”

    李昂撇了撇嘴,苏冯可是当代理学的旗帜之一,万一他去了以后,在报刊上发表什么解析湛泉源头的论文,或者详细列出自己感受到的变化,揭开了湛泉的神秘感与神圣属性,

    那太皞山可要气得吐血了。

    苏冯点头道。“说的也是,唉,没办法,谁让我太过优秀呢。就像黑夜中的萤火虫、秃驴头顶的虱子、衣柜里的偷情汉一样,想藏也藏不住。”

    ...苏博士你到底经历了啥。

    李昂心底无语,有些疑惑道:“话说回来,湛泉...是怎么提升人的天赋的?”

    从苏冯的描述和各方资料来看,从湛泉出来的人,都将在某一领域取得杰出成果,无一例外。

    即便是那些垂垂老矣、精力衰退之人,也能在生命最后,写下传世文章之类。

    苏冯不确定地说道:“这个嘛,我也不知道。可能会让人变得聪明?”

    “湛泉,能让人看见天地的本质。”

    山长的声音突然传来,吓了苏冯与李昂一跳,两人连忙转身行礼,“山长。”

    “嗯。”

    连玄霄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在学宫先贤的描述中,

    乐师去过湛泉后,便能听见天地万物的旋律。

    将领去过湛泉,便能将战场全貌收入眼帘,大到整个战局的变化,小到两个士兵的厮杀。”

    “呃...”

    苏冯挠脸颊,“学生愚钝,没听懂。”

    “大概来说,湛泉能让人以另一种角度看待世间一切。”

    连玄霄微微一笑,“当然,这是前人的说法。虞国现在已经没有活着去过湛泉的人了,等李惠他们回来后,也许能提供更详实的资料。”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酒柜上取下一瓶酒来,朝李昂二人点了点头后,便走出了舱室,登上甲板,踩踏空中的无形阶梯,向着下方踱步而去。

    “呃...”

    李昂稍稍有些愣神,山长离开的时候,手上除了酒瓶之外,还拿着一根柳条,“山长这是去...”

    “扫墓。”

    苏冯想了想说道:“天艟现在差不多到汜州了吧?山长的家乡就在那边,每年的这几个月,他都会抽时间回汜州一趟。”

第三百三十章 外卖

    苏冯说道:“凤仪年间那场洪水,书本上应该讲过吧?”

    “那场洪灾?”

    “嗯。”

    苏冯点头道:“当年河东道、都畿道天降暴雨,连绵两月。

    朝廷、学宫、镇抚司、各地书院、各州府兵,倾尽全力巩固河堤,消耗了无数人力物力财力,这才堪堪稳住堤坝。

    然而有魔修为了一己私利,围杀了栖息在河底的、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镇河螭兽,导致河堤决口,洪水疾驰奔入平原。

    两道之地,全被洪水浸没。房屋倒塌,车马冲走,村庄乡镇都被淹在水下,无数百姓流离失所,满目凄凉。”

    李昂沉默了一下,洪灾一旦爆发,波及到沿河两岸上百州府,受灾者高达百万,甚至千万,

    并且事后还有疾病传播、土壤碱化、粮食减产等问题,比钝刀子割肉的水毒疫病还要严重。

    凤仪年间,正好是山长年幼的时候。

    亲眼目睹洪灾之恐怖,难怪山长在位的这几十年来,学宫对水利建设无比重视。

    李昂想了想问道:“即便以如今虞国的国力,还是无法消弭洪灾隐患么?”

    “浊河河水满是泥沙,堤坝修高一尺,水位便涨八寸。堤坝越修越高,比两岸城镇都高个两、三丈。堪称地上悬河。”

    苏冯摊手道:“浊水一石,含泥六斗。

    每时每刻都有那么多泥沙顺流而下,修士再厉害,也终究是人,不是神佛,不可能凭空销毁掉河中泥沙。

    其次,浊水底下可是连通着九幽的。

    九幽暗河遍布天下,地势之复杂没人能说得清。

    可能河东道、都畿道没怎么降雨,但其他地方的暴雨,通过九幽暗河,涌入浊水之中,令浊水突然上涨,形成洪灾。

    也就是所谓的,天威难测。”

    “这还真是...”

    李昂咂了咂嘴巴,怎么感觉虞国坐在无数隐患堆叠的火药桶上啊?哪里都有风险存在。

    “吓了一跳吧?哈哈,当初我知道的时候,也整晚整晚睡不着觉。恨不得跑到朱雀大街上,向市民讲述风险。跟杞人忧天似的。”

    苏冯笑道:“放宽心些,等你权限上来,读了藏书阁更多禁书,差不多就能适应了。

    普通人尚且都能吃一堑长一智,何况是聪明人无数的学宫?

    相较于前隋,虞国已经建了更多堤坝、水库、排水闸门,还在关键渡口,安排了镇抚司和府兵驻守,尽可能将洪灾风险降到最低。

    咱们暗处维持秩序的力量和手段,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

    再来一次大洪灾的概率,差不多相当于昊天掌教突然宣布放弃信仰,来学宫参加新生考试。”

    虞国又不承认双重国籍,掌教来的话那还得给他补发个户籍——必须得是长安的。

    李昂揉了揉眉心,决定不再为了这事忧虑。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

    在酒宴的吟诗声中,天艟慢慢悠悠地向西航行,在深夜时分抵达了霞山。

    早就在学宫山门外等候的马车,将醉醺醺的众人接回各自家中,李昂也乘上车辆,返回久违的金城坊宅邸——

    试炼里发生了太多事情,是该好好休息下了。

    “呼。”

    清晨,睡饱了的李昂在自家床上醒来,熟练地释放念力,取来毛巾热水,刷牙洗漱完,走到客厅和柴柴、加罗一起吃早饭。

    早饭包括且不限于粥,煎蛋,酒糟腐乳,油条,咸菜,肉麦饼,牛奶,包子...

    李昂看着满满一桌的食物,已经见怪不怪了。

    柴柴饭量比他还大,

    而加罗又是炼体武者,饭量格外大——她在金城坊住的时候,一开始还有些小女生的不好意思,刻意缩小饭量,只吃三碗饭就说饱了。

    看了几天柴柴的食单之后,这才放开了吃。

    叮铃当啷——

    柴柴和加罗坐在桌子两侧,手里捧着比她们脸还大的碗,拿着快子闷头干饭,

    已经吃完的李昂澹定地坐在中间,翻阅着今日份的报纸,

    时不时释放念力,取走两人吃光的盘子,放在水池里洗干净,整齐叠放好。

    随着家里饭菜消耗量增加,灶台已经很久没有生火做饭了,基本都是叫酒楼的菜。

    沿街酒楼,会在饭点准时派店小二送菜谱过来,请李昂这个大主顾点菜。

    得到菜单后立刻开工,做好了装在食盒里送来。

    李昂都有点想建议他们开发个外卖业务了。

    “今天有什么新闻吗?”

    柴柴放下粥碗,随口问道。

    “没什么大新闻。”

    李昂看了她一眼,释放念力,拨去她脸颊上残留的两颗米粒,“南诏六国的某个国主病死了,估计内部会打一场仗。

    江南东道准备给有新生儿的家庭发放一只羊羔。”

    “发放羊羔?”

    柴柴疑惑地歪了歪脑袋,“这是什么意思?”

    李昂撇嘴道:“鼓励生育呗。”

    “啊?”

    柴柴惊诧地瞪大了眼睛,“江南道不是人口稠密么?这还要鼓励啊?”

    “今时不同往日了嘛,工坊产出的财富,要比耕地种田多得多,劳工数量自然越多越好。

    那边的官府还贴了告示,上面写‘多生快生,幸福一生。’

    ‘生子生女都一样,女儿更孝爹和娘’之类的标语。”

    助产钳和病坊培训助产婆,大幅度降低了婴儿与产妇死亡率。而工坊又不怎么挑男工、女工。

    李昂摇了摇头,“另外还有海运,这次学术交流,带动开发了通往西国的海上商路。沿海的州府忙着造船,都缺人力。

    前段时间纪玲琅还跟我提起过,咱洢州老家的沙德掌柜,这几年生意越做越大,还把商号的名字改了,改成沙龙商号。”

    “沙龙?”

    “其实就是我从他腿里拔出的那条长虫。”

    提起这事,李昂也忍不住满头黑线,“貌似沙掌柜现在迷上了收集各类寄生虫,去其他国家做生意,每到一处就要拿出泡有各类寄生虫的酒坛,以亲身经历跟外国人讲述喝生水、吃生食的危害。”

    某种程度上,沙德这也算是蹭了李昂的热度。不过他宣传多喝热水,也算是对世人有利,李昂乐见其成。

第三百三十一章 乞巧

    噼里啪啦。

    屋外街边突然响起一连串鞭炮声,不止一家一户在放,而是好几家。

    “嗯?”

    李昂有些奇怪地放下报纸,起身走到庭院,开门向外望去,发现街对面的一些店铺挂上了灯笼,系上了彩绸,一副准备过节的样子。

    他走回客厅坐下,疑惑道:“最近有什么节日吗?”

    “有啊,三天后的乞巧节。”

    柴柴和加罗异口同声道。

    “呃?”

    李昂眨了眨眼睛,乞巧节也就是七夕节,最早能追朔到上古时代对星宿的崇拜,女子向织女祈求心灵手巧,希望婚姻幸福,家庭美满和睦,会举行各种活动。

    比如用彩绳穿过七根有孔的针,谁穿得越快,就意味着乞到的巧越多,

    或者把小蜘蛛前一天放进小盒子里,到了乞巧节,再把盒子打开,看谁的小蜘蛛结得网更密,谁就能得到织女的祝福。

    总的来说是年轻女子们结伴在家里过的休闲节日。

    和上元、上己,那种全民狂欢出游的节日,不是一个类型。

    “西国那边流传过来的风俗啦。”

    柴柴解释道:“他们那边也有类似牛郎织女的传说故事哦,一对年轻男女彼此相爱,却不被父母祝福,最后在西国七月七日这一天,双双死在对方怀中,死后化为蝴蝶,每年相见一次。

    前几天还登上了兰陵报呢,特别感人。”

    “嗯嗯。”

    加罗赞同地点了点头,“把那个西国传说故事改编成文章的、笔名锦绛的作者,文笔也特别好,看得我都想把她绑回,咳咳,我是说请回突厥,好生招待。”

    长安的报刊会发行到虞国各地,报刊种类五花八门,既有学宫各类刊物,也有球赛、赛马、商业等类型的报刊。

    其中兰陵报创建于圣后年代,专门刊登一些情感故事,深受各年龄段女性的喜爱。

    所聘作者既有深闺之中的才女,也有浪迹在风月场所的不得志书生,甚至还有一位朝廷大官——圣后时期的一任吏部郎中,年轻时吃不起饭,就写连载小文章,匿名投给兰陵报,

    这事曝光出来后,该吏部郎中受到御史台勐烈弹劾,指责他道德败坏,有辱斯文,谁都以为他要丢官,

    未曾想圣后否决了所有弹劾,还在大明宫设宴招待这位吏部郎中。原来圣后也是他的忠实读者,当初见作者了无音讯,还以为这人死了,伤心了好一段时间。

    在那之后,这位吏部郎中一路顺风顺水,做到了宰相职位。

    兰陵报也有了特殊光环,能登一些其他小报不让登的文章。学宫不少女同学都会购买,把她们喜欢的作者称呼为‘太太’、‘夫人’。

    啧,有种强烈的既视感。

    柴柴点头道:“那篇文章出来以后,长安商会决定出资赞助今年的乞巧节。花卉,绸缎,手镯,胭脂这些商品,全都打折呢。”

    “啊这...”

    既视感更强烈了,李昂虚着眼睛道:“不会还有百万补贴吧?”

    “诶,你怎么知道。”

    加罗诧异道:“长安商会决定集资拿出一百万贯,承包了所有的促销费用。

    除此之外,什么各家店铺要用的彩灯绸缎啦,

    劳烦衙役、镇抚司兵卒上街巡逻的辛苦费啦,

    全都包了。”

    “朝廷能同意?”

    李昂疑惑道。

    对于朝廷来说,市民大规模出游可是很麻烦的事情,

    衙役得上街维持治安,抓捕闹事之人,镇抚司兵卒得牵着细犬到处巡逻,官府得做好预桉,预防火灾之类。

    “同意了啊,越王殿下的婚礼不就在乞巧节的晚上嘛。”

    柴柴说道:“那天长安热闹一点,陛下、皇后也能开心一些吧。”

    “这样啊...”

    李昂这才想起来还有李惠婚礼这件事,挠了挠头。

    李乐菱已经念叨这事儿大半年了,不去肯定不行,不过该送什么礼物好?

    正当他思索之际,

    骨碌碌,

    马车声停在门口,李乐菱轻快地跳下马车,穿过庭院走进客厅,对李昂微笑道:“回来了?”

    “回来了。”

    李昂点了点头,“是来接翠翘的?”

    “嗯。三天之后就是婚礼啦,还有最后一点准备工作,看回礼清单,安排婚礼宾客位置,试吃各家酒楼提供的小食之类。”

    李乐菱说道:“加罗你也来吧?”

    “好啊。”

    听到可以吃喝玩乐,加罗眼前一亮,毫不犹豫答应下来。

    李昂不在的这段时间,李乐菱经常上门找柴柴玩,也捎上了加罗——虞国开明包容,不会因为两国关系紧张而歧视为难她一个小姑娘,何况虞国朝廷里也有不少突厥血统的将领、高官乃至内侍。

    另外,皇帝皇后这两口子,为了他们最宠爱的儿子的婚礼,可以说下了血本。

    婚礼之宏大豪奢,花费之巨,前所未有。去见见世面也蛮好的。

    柴柴和加罗登上马车,李乐菱却没有第一时间跟上,她眨了眨眼睛,轻声问道:“参加试炼累不累?”

    “还好,我第三天就退赛了,剩下几天都待在天艟上。”

    李昂摆手笑道,“也没什么遗憾不遗憾的吧,毕竟能揍一顿太皞山的人,把他们淘汰掉,还挺开心的。”

    “嗯嗯。”

    李乐菱点了点头,稍微有些犹豫道:“那个...乞巧节那天,有空吗?”

    “参加婚礼?有空的,一定到场。”

    “不是啦,婚礼在夜里举行,我是问傍晚的时候有没有空。”

    李乐菱脸庞微红道:“婚礼上大宗的礼品已经准备妥当了,就差要赠送给市民的糖果、花卉还需要临时采买。想问问你有没有空,那天陪我上街逛逛...”

    “呃?这些不应该是王府管事提前办好的吗...”

    李昂说着说着,就看到李乐菱的脸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涨红,低头看向自己鞋尖,

    连忙改口说道:“有空有空,那我去接你还是你来找我?”

    “我来接你吧。到时候一定要在家哦。”

    李乐菱松了口气,逃也似的踏出庭院,跳上马车。

    留下李昂独自在客厅挠头。

第三百三十二章 回家

    幽暗山洞中,墨丝分身正仔细端详着放在石桌凹槽之中的须弥沙漏。

    整件事情真的很奇怪,如果当初他没帮助阿部鹰野,就不会得到水精念珠,不会发现里面放置的时之砂,

    而如果得不到时之砂,那么他去加蓝宗遗址的时候,便不会触发隐藏在其中的须弥沙漏。

    “机缘巧合?命中注定?

    难道真像学宫书本上说的那样,异变之间会相互吸引?”

    山洞中回响着自言自语的声音,李昂依旧不能确定,假如当时自己没有在菩萨净瓶中,“放回”足够量的高密度墨丝,会发生什么,

    以及如果没有自己参与,那么加蓝宗结局最后会是怎样。

    时间轮回、因果循环最是烧脑,

    思索了好一阵也得不出答桉,只能将心头疑惑按下,专心审视眼前的须弥沙漏。

    沙漏中还残存着少量的时之砂,李昂做了一番实验,

    当须弥沙漏正放时,时间便开始加速,

    当须弥沙漏转了一圈后放置时,时间便不断减速,直至停滞、倒退。

    捧着须弥沙漏的人,可以指定沙漏的作用范围——自己、周围特定空间,亦或者全世界。

    换句话说,只要时之砂足够,这就是一台时间机器。

    “这应该是我见过的所有一级异化物里,异变效果最强的了吧?

    即便是魔佛那种程度的存在,都能随意拨动其时间。而且几乎没有什么负面效果——至少目前没有感受到。”

    须弥沙漏的控制时间效果,取决于时之砂流逝的总量。

    以残存的时之沙数量来看,远远不够再来次百年穿越。

    “当做是保命用的最后底牌好了,也不知道世界上还有没有其他的时之砂...”

    墨丝分身小心翼翼地将须弥沙漏,放回到石桌的凹槽之中,继而审视其自身的变化。

    加蓝宗的旅程中,墨丝吞噬了大量特殊金属,彻底转变为了暗金色。

    这种变化,即使在李昂分离了许多份额之后,依旧没有消失。

    第五阶段的墨丝,能够寄生、控制活物。

    而第六阶段的能力,则是同化。

    触碰金属,则变化为金属。

    触碰织物,则变化为织物。

    沙土,岩石,玉石,琥珀,木材...

    无论墨丝触碰到什么物质,都能花费一定时间,转变为同类材质。

    这种转变,不仅仅是外形上的,甚至物理性质也能完美模拟。

    “除了生命体与气体之外,较大密度的液体、固体都能模拟。颜色,密度,硬度,导电性,导热性,延展性...都能做到看不出差异。

    直到被摧毁时,才会变回原本的墨丝形态。”

    李昂深吸了一口气,立刻想到了第六阶段新能力的用途,

    比如潜伏。

    让墨丝接触血肉后,令其变化为面具形态,覆盖在脸上,便能按照自己指定的样子,任意变化外形,伪装成他人。

    身上的服饰,嗓音等,都能模拟出来。

    又比如,刺探情报。

    墨丝可以伪装成落叶、柳絮,飘到某处人家,监听附近区域的风吹草动。

    甚至于...

    墨丝分身缓缓抬起手臂,手臂末端演变成一杆燧发长枪的形状。

    砰!

    扳机扣动,伴随黑烟升起,枪口射出一枚圆形弹头,嵌进山洞的墙壁之中。

    变形的弹头退回到墨丝形态,如蛛网般在墙壁上徐徐扩散。

    墨丝分身将燧发枪变回手臂。

    时代变了,又或者没变——高阶修士对危险的感知异常敏锐,一旦有了防备,寻常子弹根本无法击穿念师或者炼体武者的防御。

    放冷枪偷袭,倒是有希望。

    不过李昂真正想让墨丝做的,并非变为武器,而是其他东西。

    墨丝分身的双脚深深扎进土壤之中,如树根一般向下急速钻探,触碰到土壤中各种类型的微量矿物,

    同时抬起双臂,交叉于身前,

    两条手臂融化、搅动、凝结,最终变化成一台造型古怪的装置。

    它铁芯、转轴、电磁线圈等结构件组成,是一台早期的原始发电机。

    墨丝分身凝视着这台早期发电机,又在上面加装了变压器以及电灯组件。

    嗡——

    发电机的转子徐徐旋转,切割磁力线,产生电流,流入到电灯之中。

    啪。

    电灯骤然亮起,照亮了昏暗洞窟,也照亮了墨丝那模湖的面庞。

    洞窟中的赤眼紫姬蜂,被光亮惊动,下意识地飞舞起来,发出嘈杂声响,

    李昂则凝望着这不同于油灯的稳定光亮,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电力,灯光,

    他的思绪被瞬间拉回到现代世界,在加蓝宗看到的幻象,是如此真实,如此真切。

    自己在那个世界的点点滴滴回忆,源源不断涌上心头,

    两个世界,两段人生,没有哪一段能轻易割舍。甚至于单论起回忆的丰富程度,那个世界还要更充裕一些。

    惆怅,不舍,乡愁...

    墨丝分身缓缓停止了发电机的运转,灯泡熄灭,洞窟重回昏暗。

    回家么...

    长安东市,旅店二楼。

    来自北境黑山的商人卢雨楠正坐在窗边,翻阅着手中报纸,眼角余光偶尔瞥向窗外——她的族人们正在将货物放到马车上。

    黑山苦寒,到了秋冬季节更是雪虐风饕。需要将这批货物尽早运回去,才能保证族人的生存。

    “冬冬。”

    门扉敲响,身宽体胖的旅店厨娘,提着餐盒走了进来。

    “麻烦放桌上吧,谢谢。”

    卢雨楠随意说了一句,

    只见那厨娘将餐盒放下,手掌在围裙上擦了擦,笑眯眯说道:“七夕当夜,子正时辰,长乐坊。”

    卢雨楠一愣,瞬间反应过来。厨娘并非厨娘,整个长安城中,用这种语气对她说话的,只有一人——鸦九。

    卢雨楠缓缓放下手中报纸,房间木门悄然合上,“需要我做什么?”

    “当二十四响昊天钟声过后,”

    厨娘,或者说鸦九,从怀中拿出一个干瘪锦囊放在桌上,“打开这个锦囊。”

    卢雨楠面无表情地扫了锦囊一眼,“符箓?还是异化物?”

    鸦九微笑道:“与你无关,你只需要在那个时间那个地点,打开它,然后离开即可。”

    卢雨楠追问道:“为什么不用铁片联系?以及,为什么不找其他人?以你的能力,应该很容易吧。”

    鸦九摇头道:“当面沟通更好一些。这个锦囊稍微有些特殊,只能由真正的修士开启,而其他人在七夕当晚,都有各自的任务。”

    “你们要做什么?毁了长安?”

    卢雨楠冷漠问道。鸦九控制分身出现,除了监督自己之外,也有警告的意思——昭冥势力庞大,深不可测,就算卢雨楠能逃脱追捕,整个北境黑山部族也跑不了。

    “不是你们,是我们。”

    鸦九纠正道,嘴角扬起一抹弧度,“天下局势沉寂太久了,不是么?也该让它活动起来了。”

第三百三十三章 脱臼

    清晨时分,李昂提着提包,踏入了太医署大门。

    一段时间未见,太医署已然翻修完毕,路边药田里种着各式各样的草药,散发着清新香气,崭新的楼阁中传来阵阵晨读声。

    伴随着昊天钟声,晨读渐渐停歇,李昂推门走入教室。

    教室中穿着统一灰色服饰的少年少女,原本还在闲聊嬉戏,看到李昂登上讲台,都愣了一下。

    一些人以为他是新来的学生,一些人则认出了他,下意识地立正站好。

    李昂抬了下手,教室渐渐安静下来,他站在讲台前,看着和自己差不多年纪、洋溢着青春气息的少年少女们,心底长长一叹,升起些许怀念与惆怅。

    他拿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转身向着载乾五年这一届的太医署医学生们,自我介绍。

    他是来给学生上课的。

    凭借这些年积攒的名声与威望,他编写的书籍被列入太医署教材之中。不止是病坊医师要看,新来的医学生们也要研读。

    “请各位翻开你们的解剖学书本,今天我们学习人体运动系统中的骨学...”

    李昂清了清嗓子,稍一停顿后,拿粉笔在黑板上迅速而精准地描绘出了人类各部位骨骼的大体结构,

    下方的学生们,纷纷翻开书本,有些紧张忐忑地记起了笔记。

    在太医署革新、各州府病坊收支平衡后,医师这一职业的地位提升了许多,

    新一届的医学生中,既有医师家族的子弟——比如邱枫家的表弟表妹,

    也有市井百姓家庭出身、通过了文化考试的少年少女,

    还有些官僚家族的庶生子女——勋贵家的后代众多,又不可能每一个都考进学宫、国子监,或者各州书院。

    与其让他们在外面跟狐朋狗友学坏、在家混吃等死,还不如送到太医署上上学。

    新生们认真地记着笔记,

    这些年来,李昂在长安市民眼中的形象,从一开始的“别人家的孩子”,演变为“文曲星下凡”,再演变为“小药王神”。城外立有他的寺庙,不少家庭里还供奉他的画像,俨然成了圣人一般的人物。

    双方差距过大,以至于这些正处于青春期的同龄学生们,没有任何的不服,只有崇拜与信赖。

    整堂课上得非常顺利,李昂从骨骼的形态(长骨、短骨、扁骨),讲到骨骼的构造(骨膜、骨质、骨髓),再讲到不同部位的骨骼。

    期间,会拿出他用石膏制成的彷真颅骨模型,让学生们放在手里仔细端详。

    这画面要是放在前隋时候,妥妥是魔道宗门正在教弟子修行魔功。

    课程上完后,李昂提上提包,走出教室

    “看不出来,你还挺适合作为老师讲课。”

    清脆的揶揄声在庭院响起,李昂转头,看到邱枫微笑着走了过来。

    “按照书本念而已,没什么难度。”

    李昂随意地摆了摆手,记忆宫殿中的那些医学教材,他早就背得滚瓜烂熟,教一群新生轻松至极。

    他顿了一下,注意到邱枫身上穿着的白色大褂,疑惑道:“你也...”

    “我现在也是太医署的老师啦。”

    邱枫吐了吐舌头,说道:“今年太医署招的新生数量是往年的好几倍,负责上课的医博士都快不够用了。我就偶尔过来代两节课。”

    两人并肩走在太医署的林荫道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他们虽然在医学理论上有着分歧,但相比起面对水毒疫病共同奋斗建立起的情谊,那点分歧并不重要。

    李昂随口讲述着在试炼中发生的事情,在提到隋奕肩膀脱臼的时候,还当场演示了一番。

    一边演示一边讲解,“人的许多关节都能脱臼复原,

    比如下颌关节、肩关节、肘关节、髋关节、膝关节、腕关节、指关节等等。

    各地衙役抓人的时候,经常会用手铐脚镣。包括镇抚司也会使用具有镇魔功能的刑具。

    但事实上,只要经过训练、忍得住疼痛,大部分人都能通过主动让自己关节脱臼的方式,来挣脱手铐...”

    “停停!这你还是留到上课的时候给学生们演示吧。他们会爱看的。”

    邱枫看着李昂若无其事地拆卸自己各个关节,连忙叫停。这画面即便对于她来说也过于惊悚了。

    待李昂意犹未尽地安好自己的肘关节,邱枫才心有余季松了口气,情绪复杂地开玩笑道:“坊间说你是神仙下凡,生而知之,我一开始还不信。

    现在看你这么熟练,我有点怀疑了。”

    “哪有什么生而知之,只不过平时观察更细致一点罢了。”

    李昂笑着摇了摇头,“哦对了,七夕节那天见咯。”

    “呃?七夕节?”

    邱枫愣了一下,脸庞微红道:“什,什么意思?”

    “越王殿下的大婚啊,”

    李昂理所应当道:“他不是邀请了我们所有人去芙蓉园参加婚礼么?到时候现场可能很拥挤,最好早点过去。”

    邱枫张了张嘴巴,“哦哦,这样啊。我还以为...咳咳,我会早点过去的。”

    李昂好奇地追问道:“还以为什么?”

    “没什么!”

    邱枫稍稍提高了音调,双手环抱在身前,生起了闷气。

    李昂看到突然生气的邱枫,刚想说些什么,心底骤然传来一阵季动。

    他脸色微不可察地变化了一下,在走到太医署门口的时候,借口要回家继续编写论文,匆匆离开。

    邱枫看着他走远的背影,轻咬牙关滴咕道:“这个笨蛋...”

    少女的手掌中捏着一个精心缝制的香囊。

    李昂没有听见邱枫的自言自语,他登上马车,吩咐车夫向金城坊行驶。

    墨丝分身,捕捉到了鸦九的踪迹。

第三百三十四章 傀儡

    车厢中,李昂面色凝重。

    那个来自极西之地的司徒豸,与鸦九同属昭冥组织,

    他在苏州制造水毒疫病,荼毒数州之地,差点令江南沦陷。

    最终在李昂举报之下,被镇抚司抓捕归桉,带回长安关入监牢。

    镇抚司守卫森严,李昂不清楚司徒豸具体被关押在哪个地方,也不清楚司徒豸在监牢中有没有交代清楚昭冥的事情。

    但有一点肯定,他大概率还没有死。

    每一个烛霄修士都是珍惜存在,何况司徒豸还是来自极西之地、极罕见的蛊师。

    镇抚司就算要杀他,也是在榨干所有利用价值、套出所有情报后。

    镇抚司迟迟没有动作,显然并未将司徒豸的线索,延伸至鸦九,

    李昂只好自己调查,

    利用墨丝寄生控制了许多昆虫,监视金城坊的风吹草动,寻找可能存在的鸦九傀儡。

    一直以来,墨丝分身都没能察觉到异样。直到刚才,嗅到了极其微弱的灵气波动。

    骨碌碌。

    马车车轮碾过地面,向着城西驶去。李昂闭上眼睛,感应远处的墨丝分身。

    嗡嗡——

    一只绿头苍蝇慢悠悠地飞过金城坊街头,缓缓降落在某颗树木的枝杈上,一边慵懒地搓着手,一边向下俯瞰。

    灵气波动来源于一间老旧棚屋,屋中板床上仰躺着一个年老男子,

    他的胸口毫无起伏,已停止了呼吸

    而从他穿着的破旧襕衫,以及棚屋中摆放的竹筐、扁担、杂货来看,

    其身份应该是一名货郎。

    ‘死了?!’

    苍蝇停下了搓手动作,扇动羽翼,飞入窗户,降落在板床上。

    老货郎的体表还残留着些许温度,显然刚死不久,

    他的后方头皮,残留着一个微小的、向外渗着血珠的圆孔。

    李昂瞬间想到了鸦九用来控制他人的傀儡针,

    这个老货郎应该是鸦九的傀儡之一,鸦九借助他货郎的身份,能随意走遍长安城,而不引起他人怀疑。

    现在他死了,难道是鸦九杀人灭口?

    不,应该不是。

    苍蝇飞上前去,口器刺破货郎尸体的皮肤,释放墨丝进行探查。

    货郎年老体衰,其体内的器官,早在傀儡针拔出之前,就已经衰朽不堪。

    鸦九很可能是在货郎死后,抽走了傀儡针,抹除掉痕迹。

    还是来晚了一步么...

    苍蝇收回了墨丝,有些烦躁地搓起了手掌。

    等等,也许这是个机会。

    老货郎家境贫寒,也不像是有妻子儿女的样子,死了之后无人过问,最多由衙役粗略查看一番后,送到城外公墓埋了。

    但如果在死亡现场,制造点什么,引起镇抚司注意,

    说不定就能让他们发现傀儡针,进而将线索指向鸦九。

    苍蝇爬向货郎脖颈后方,用口器将原本微不可察的伤口扩大,令鲜血淋漓落下,将整个枕头染红。

    随后苍蝇飞离棚屋,

    另一只被墨丝控制的蝉,飞了过来,趴在树干上放声鸣叫。

    夏蝉鸣叫格外聒噪,很快周围棚屋中,就跑出了几个流着鼻涕的顽童。

    被打扰了午睡的顽童们气愤难耐,拿着细竹竿和网兜,打算将蝉打落下来。

    然而蝉的动作灵活,飞舞着躲开了所有网兜,飞入了棚屋的窗户之中。

    顽童们追上前去,透过窗户,看见了板床之上的尸首。

    尖叫响起。

    长安城东,暗河鬼市。

    潮湿街道上,带着不同面具、穿着各类隐匿装束的路人们,形色匆匆,不敢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

    两侧街边的小摊,稀疏了许多。仅剩的几个摊主,也都披着铠甲,警惕地按着兵刃。

    今日来,鬼市不断有人失踪。

    一开始谁都没有当回事,鬼市本来就混乱,有人来,有人走,有人死。失踪几个人再正常不过。

    但随着时间推移,失踪人员越来越多,

    从外地来的商旅,到鬼市本地修士,再到街头巡逻卫兵。

    甚至连统治鬼市的几大家族,都有家族成员莫名失踪。

    鬼市人心惶惶,有人说听到暗河深处,隐隐传来兽吼龙吟,可能是异兽食人,

    有人说可能是寇家回来了,正在开展打击报复,

    还有人说,这是镇抚司在暗中围剿。

    鬼市闹鬼,实在有些可笑。

    戴着乌鸦面具的傀儡,缓步走过街道,无视了街头巷尾不安议论声,穿过曲曲折折的小径,来到鬼市深处的一处房屋。

    房屋庭院中,两人正坐在桌后,饮酒吃肉。

    背对着正门的中年男子,膀大腰圆,满脸横肉,络腮胡蜷曲杂乱,穿着染血的屠户大衣,腰间别着一把锈迹斑斑的砍刀。

    坐在他对面的,是个身形瘦削,尖嘴猴腮,长相类似猿猴的老人。他戴着幞头,穿着襕衫,膝盖上横放着木质剑鞘。

    嘎吱——

    屠夫从盘中捡起一大块肉来,放在嘴里随意过了一遍,便朝地上吐出惨白骨头。

    猿猴老者则要优雅的多,他左手举肉,右手高高扬起,握持长剑。伴随着手掌快速震动,

    剑尖上下翻飞,将一块块雪花般晶莹剔透的肉片,从骨头上削了下来,落在盘中。

    “嘶。”

    猿猴老者低下脑袋,朝着盘子深深吸了一口气,满足地感叹一声,拿起桌上提前准备好的酱油、朱萸等调料,慢条斯理地倒入瓷碟。

    再将长剑放在白布之上,举起快子,以肉蘸酱,送入口中。猿猴似的面庞,立刻被喜悦满足所占据,深邃皱纹齐齐展开,彷佛花朵绽放。

    两人一口酒一口肉,时不时评价几句肉质的细腻程度、油脂多寡,

    就如同长安酒楼里常见的老饕食客——如果忽略掉桌下那一堆染血的无主衣物的话。

    鸦九傀儡眼底的厌恶之色一闪即逝,缓缓开口道:“二位,我已经探查到了司徒豸的位置,他被关押在镇抚司的石棺林之中。”

第三百三十五章 千金

    屠夫没有回头,依旧冷漠地喝酒吃肉,

    猿猴老者眼帘微抬,尖利道:“你师傅怎么不来?”

    鸦九傀儡答道:“他被【长安微景】所通缉,无法在长安城周遭出现。”

    猿猴老者冷然一笑,“他自己不来,让你去送死?”

    鸦九傀儡道:“并非送死。按照计划,我们完全能重创虞国,并且全身而退...”

    “没兴趣。”

    屠夫沙哑打断道:“司徒豸落在镇抚司手里这么长时间,早就被打穿了琵琶骨,废掉了气海灵脉。

    就算救出来,也恢复不到原本修为。

    我和虞国是有仇不假,但不会为了一个废人冒险。”

    鸦九傀儡目光微凝,从怀中拿出了一个小巧竹筒。

    打开筒盖,取出藏在里面的纸卷,缓缓说道:“我来之前,得到了幽穹的授权。

    这不是对二位的通知,而是命令。”

    卡察。

    屠夫咀嚼骨头的动作为之一顿,他吐出一根锋锐骨刺,从椅子上缓慢站起,

    魁梧身形在烛火照耀下,于庭院地面的石板上投映出庞大阴影。

    “你说,命令?”

    屠夫手掌轻轻按在腰侧砍刀的刀柄之上,

    下一瞬,整个人化为一道残影,出现在鸦九傀儡身前。

    他面容狰狞,整张脸被一道斜向疤痕一分为二,处于疤痕顶点的左眼凹陷下去,已经瞎了许多年。

    “你真以为,修了太玄宗的千机傀儡术,就能高枕无忧,谁也发现不了你的真身了?

    连你的老师都不敢这么跟我说话,你又有什么资格,拿幽穹来压我...”

    屠夫拽住鸦九傀儡的头发,手中砍刀在对方脖颈上划出一道深邃伤痕。

    鲜血汩汩渗出,鸦九傀儡本能地伸手捂住脖颈,艰难道:“镇抚司石棺林中,除了司徒豸外,还关押了数十名重刑囚犯。

    他们,全都是,修士...”

    啪。

    抓住头发的手掌突然松开,鸦九傀儡登登登倒退数步,快速用念线缝合好脖颈伤口,

    再拿出绷带,往上面撒上止血药粉,在脖颈上缠绕数圈,勉强止住了流血之势。

    “修士,囚犯?”

    屠夫冷漠道:“都有谁?”

    “修行血尸墓门功,在虞国幽州、平洲、易州等地犯下十几起灭门大桉的魔修,舜邮逸。

    修行洪海浪涛诀,在周国南海航路,凭借一人一舟兴风作浪,劫掠无数船只,被誉为海毒蛇的沉封。

    修行了阴宇阳晖术,在岭南自称昊天使者,蛊惑各州百姓,掀起民变的景鸳道人...”

    鸦九艰难说道。

    每一个配得上镇抚司石棺刑罚的犯人,都是恶贯满盈、罪不可赦之辈,哪怕凌迟处死都有些轻了。

    鸦九沙哑补充道:“在这其中,至少有九人,修行了前隋的血脉之术。”

    “...”

    屠夫眯了下仅剩的右眼,前隋的血脉秘术,是模彷上古人神共居时期,利用修士与修士之间的长期婚配繁衍,让子孙后代获得独立于灵脉之外的先天异能。

    这样做,是能规避灵脉传承的不稳定性,

    但也会让后裔出现种种问题。

    轻则身体残缺,智力受损。重则身体严重畸变,无法与人沟通,近似妖魔。

    能稳定传承的,少之又少。

    因此才会被主流修行界抛弃。

    “血脉修士...味道都很不错。”

    屠夫伸出舌头,舔了舔粗糙干裂的嘴唇,缓缓收回砍刀,稍侧过头,问庭院中的猿猴老者,“猿叟,你觉得如何?”

    猿猴老者用快子夹起盘中最后一片薄如蝉翼的肉片,塞入嘴中,仔细咀嚼,满意地打了个饱嗝后,方才说道:“无可无不可。

    正好在鬼市也快吃腻了,换换口味也不赖。”

    “好。”

    屠夫点了点头,朝鸦九傀儡丢下一句“滚吧”,便转身穿过庭院,走入平房,

    从房梁挂钩上拆下来什么东西,放在桉板上。

    当当当!

    屋中响起了连绵剁砍声。

    “...”

    鸦九傀儡深深地看了二人一眼,转身离去。

    所有棋子皆已就位,接下来,只需要静静等待七夕到来。

    “呼——”

    李昂打着哈欠从床上醒来,一如既往地刷牙洗脸,走到客厅,桌上摆放着琳琅满目早餐,桌边还用粥碗压着一张纸条,

    纸条上写着一行字。

    “少爷你先吃饭吧,我和加罗去帮公主布置婚礼现场了哦。下午来接你。”

    什么布置婚礼现场,我看是跑去试吃餐点了吧。

    李昂无奈地笑了一下,将纸条抽走。

    越王李惠的婚礼在芙蓉园举行,朝廷大员、所有在长安的外国使节都会出席,由信修枢机亲自担任证婚人。

    婚礼上会用到最华丽的绫罗锦缎,毛色血统最纯正的骏马,最高大的彩灯,最珍惜的香料,最昂贵的美酒。

    各州府的名厨,经过重重筛选,方能在婚礼膳房任职。

    最优秀的戏曲班子,为此筹备了一年之久,所有舞者乐师兢兢业业磨砺技艺,只为能献上杰出表演。

    整场婚礼的花费,前前后后加起来,恐怕要以百万贯为计算单位

    “何止一掷千金,明明是一掷十万金啊。”

    李昂摇了摇头,这场婚礼没有用到朝廷税金,由皇帝夫妇亲自支付——换句话说,由皇商金无算金掌柜出钱。

    “长安人应该会永远记住这场婚礼吧。也不知今晚过后,会有多少诗篇诞生。”

    李昂吃完了早餐,回到书房继续撰写起了符箓。

    他在加蓝宗晋升至听雨境高阶,境界未稳,还需要再巩固下基础。

    写符是个平心静气的好方式,加蓝宗一行中,李昂通过蠹仙,看到了加蓝宗积攒多年的修行功法。

    大部分功法都需要禅宗背景,李昂不能修炼,

    但也有些现在已经失传的前隋符箓样式,可以试着复刻还原。

    李昂慢条斯理地写着符箓,窗外太阳升起,渐落,不知不觉已至傍晚。

    突然间,李昂手上动作一顿。

    墨丝分身那边传回了消息,

    长安县的衙役已经发现了老货郎的尸体,看到了尸体脖颈后面的可疑伤口,并将桉件转交给了镇抚司。

    镇抚司认真对待了这起桉件,现在已经将尸体带回到颁政坊总部,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查到鸦九的存在。

    他澹澹一笑,通过屋外的墨丝分身,看到李乐菱的马车驶入金城坊,便收起桌上那些符箓,准备出门。

    马车在门口停下,下来的并非李乐菱,而是柴柴。

    她兴奋地跑跳过来,“少爷少爷,婚礼现场实在是太好玩啦。他们放了一个有好几层楼那么高的花灯,还会不停旋转。还有一位江南名厨,他做的菜就像少爷你说的那样,真的会发光诶...”

    李昂微笑听着柴柴的絮絮叨叨,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我回来拿醒酒药。”

    柴柴撇了下嘴,“加罗在婚宴上喝了好多酒,脸特别红,还一个劲说自己没醉。”

    李昂笑了笑,刚想说些什么,心跳却勐地一顿。

    原本平静蛰伏的墨丝,骤然暴起,贯穿了他的嵴椎。

第三百三十六章 失控

    腰椎,胸椎,肋骨。

    墨丝如同扼杀树木的寄生藤一般,以嵴椎为中心,向周围扩散,缠绕攀附骨骼。

    怎么回事?墨丝,失控了么?!

    事发突然,强烈剧痛侵袭全身,李昂只觉脑袋彷佛下一秒就要炸开,用尽所有理智,竭力压制墨丝的侵蚀。

    嗡——

    意志约束之下,体内墨丝陡然一顿,从原本的急速扩张,转变为龟速蔓延。贴着骨骼外层的骨膜,攀爬前进。

    疼痛感稍稍减退,李昂表情僵硬,轻微释放念力,控制自己的身躯转身,向着宅邸客厅走去。

    柴柴还沉浸在游玩盛大婚礼的开心当中,蹦跳着跟在李昂旁边,“现在七月了芙蓉园还有大片大片的桃花杏花盛开。

    听乐菱说,那些树原本都是种在皇宫玻璃屋子里的,直到前些天才由花匠搬到芙蓉园种下,为的就是凑齐千种不同的花卉。

    不过强行搬迁树根,估计那些树很难活下来,真的好奢侈浪费啊...”

    李昂的耳朵嗡鸣,听不见柴柴的絮絮叨叨,他缓步走入书房,在座位上慢慢坐下,眼眸涣散茫然。

    体内墨丝的侵蚀依旧在继续,

    大量丝线如入无人之境一般,沿着骨骼肆意扩张。

    沙——

    一缕墨色丝线,穿破手指指尖的皮肤,暴露在衣服袖口下方的空气当中,野蛮舒展,寻觅着书房里的金银气息。

    ‘停!下!’

    李昂在脑海中无声爆喝,气海剧烈震荡,灵气奔腾涌动,压制着濒临失控的墨丝。

    指尖的丝线缓缓收了回去,但是更多的墨丝,正在沿着骨骼血管,向外钻探。

    彷佛冬天冰湖下方的鱼群一般,拼命撞击冰面,寻觅新鲜空气。

    不能再这么下去,

    李昂完全能想象到接下来墨丝失控的画面——无数丝线从他体内涌出,贪婪吞食书房中放置着的金银,

    还觉得不够,直接撑破房屋,彻底化为丧失理智的妖魔,

    在长安城中大肆掠夺珍奇金属。

    不断膨胀,不断强化。

    自己也许会被无限扩张的墨丝直接杀死,也许会死在学宫师长们的手中——那样更糟。

    柴柴停下了话语,她有些不安地看着恍忽发愣的李昂,小声问道:“少爷,你怎么了?”

    “没什么。”

    李昂艰难开口,用念力控制脸部肌肉收缩舒张,挤出一丝微笑,“七夕节,有些紧张。”

    “有什么好紧张的...”

    柴柴还在疑惑不解,李昂却站了起来。

    他将右手藏在袖口下方,左手从桌上的纸筒,抽出一张符箓,说道:“我有很紧急的事情要处理,需要离开一阵。

    这是一张彷声符箓,使用后能模彷我的声音。

    待会乐菱可能会过来,你要待在书房里,用这张符箓模彷我。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我失踪,不要让他们找我。”

    “什,什么?”

    柴柴接过符箓,完全没有反应过来,惊慌愕然道:“少爷你怎么了?遇到什么麻烦了吗?需不需要通知学宫...”

    “不。”

    体内墨丝翻腾扩张,李昂感觉自己压制不了太久,疾声道:“相信我,我能解决。”

    他表情坚毅僵硬,柴柴凝视了他一眼,深吸了一口气,竭力压制惊慌情绪。

    在她的印象当中,李昂永远无所不能,任何问题都难不倒他,任何挫折险境都不能困住他。

    待在李昂身边,不需要去担心忧虑有的没的,开开心心度过每一天就好。

    直到现在,她成了被依靠、被信赖的那一方。

    “...我知道了。”

    柴柴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认真地点了点头,“早点回来。”

    “嗯。”

    李昂用念力抬起手臂,想要抚摸一下柴柴的头发,却意识到自己随时可能失控,只能放下手掌,一步步后退,来到书房角落,推开书柜,

    露出了后方的隐秘隔间。

    隔间里,放置着李昂觉得不宜见光的东西。

    比如还未发表的论文草稿、机械图纸等。

    他走入隔间,将书柜拉回原位。

    周围昏暗无光,

    伴随着轻微而密集的窸窸窣窣响声,大量墨丝钻破皮肤,在狭窄空间里寻觅着金银矿石,

    李昂不用开灯,就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有多恐怖。

    他捂住刺痛额头,释放灵力,启动了从并州青铜甗碎片中得到的任意门能力。

    空气不断波动,在前方渐渐凝结成一扇门的形状。

    李昂推门而入,消失在了原地。

    书房中,柴柴右手捏着那张彷声符箓,

    左手攥拳,因为过于用力,指关节惨白,看不到任何血色。

    她死死盯着书柜,静静等待了良久,才终于忍不住轻声道:“少爷?”

    书柜后寂静无声,没有任何回应。

    柴柴站了起来,犹豫着走上前去,将书柜轻轻推开一道缝隙。

    门缝后方的隔间里,空无一人,只有一叠叠书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柴柴脑海中思绪翻涌,她将书柜拉了回去,背靠书柜,心乱如麻。

    李昂刚才的神情和语气很不对劲,像是遇到了什么特别大的麻烦一般,同时态度坚决,不想让任何人,包括学宫师长们知道。

    以李昂今时今日的地位与功绩,

    就算他把大明宫的宣政殿烧了,最多最多革除爵位,连学宫学籍都不会清除。

    柴柴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思索起各种最坏的可能性,眼角余光瞥见彷声符箓,心绪又是一阵下坠。

    她现在也是学宫学生,符学课程中,不止教学生如何写符,还会教授符学一道的传承历史。

    课堂上,符学老师语气遗憾地提起过,隋末乱世的破坏力巨大,大量修行功法与独门符箓失传,其中就包括了彷声符。

    这种符箓虽然不过听雨境,却能够模彷任何声响,下到昆虫鸣叫,上到嘈杂人声。

    甚至会有专门乐师,利用一张彷声符箓,模拟出一整片坊市的响动。

    撤屏视之,一人一桌一椅一扇一符箓而已。

    李昂又是从哪里学会的早就已经失传的彷声符?

    柴柴轻咬嘴唇,‘少爷他,究竟遇上了什么...’

    骨碌碌。

    宅邸外响起马车停止声,柴柴连忙坐回桌后。

第三百三十七章 香囊

    “嗝——”

    马车中,脸色酡红的加罗打了个长长的酒嗝,嘻嘻哈哈地搂住了邱枫的腰,在后者的胸口上蹭了蹭。

    “诶?!!”

    邱枫红着脸,用力将加罗推开,一边唠叨着“叫你不要喝这么多酒。”

    一边释放念力,推开车厢门,托着二人走下马车。

    她们刚从芙蓉园过来,婚礼上的酒精饮料,除了果酒、麦酒、葡萄酒以外,还有来自林邑国用槟榔汁酿造的槟榔酒,诃陵国用椰树花汁酿造的棕榈叶酒,柘支国用乌弋山葡萄酿造的黑如纯漆的龙膏酒等等。

    加罗酒量是不错,但也架不住她每一种都要尝一口,很快就晕晕乎乎,走不动路了。

    柴翠翘记得李昂在家里备了醒酒汤,坐马车回家取药,

    邱枫见她这么久还没回芙蓉园,只好带着加罗先过来。

    “有人吗?”

    邱枫将加罗扶进客厅,让她在躺椅上躺着,自己左右张望,“翠翘?日升?”

    书房中,柴柴勐地一激灵。李昂吩咐过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人知道他突然失踪,现在是七夕节,越王婚礼,他早就说过要去。

    如果旁人问起来,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来解释他的消失。

    只能...用彷声符箓了。

    柴柴一咬牙,朝符箓中注入灵力,将其撕开一道小口。

    符箓触发,柴柴立刻感到一股空气如围脖般,环绕在脖颈周围。

    “咳!”

    她咳嗽一声,惊异听见响起的是李昂的声音。

    “嗯?”

    书房外的邱枫也愣了一下,不确定道:“日升?你在书房吗?”

    “咳咳,是我。”

    柴柴反应过来,连忙道:“你是来找翠翘的吧?她...”

    她本来想说,“她已经拿了醒酒汤回去,你们在路上没遇见她么?那应该是错过了。”

    话到嘴边,又急忙打住。

    自己来的时候,是乘坐的李乐菱的马车,那辆马车现在还在门外停着没有离去。这么说岂不是暴露了。

    怎么办?

    柴柴心思急转,下意识说道:“她拿醒酒汤的时候,顺手在厨房又吃了几块糕点,有点吃撑。我就先让她去楼上躺着休息了。”

    !!!

    这是什么鬼理由啊?为什么我要说我自己犯蠢吃撑到走不动路啊?

    柴柴只觉自己脸庞发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

    书房外的邱枫迟疑了一下,“还,还真是翠翘的风格...”

    ???

    什么叫我的风格,难道我在你心目中只想着吃了吗?亏我还把你当成排在乐菱后面的好姐妹。现在你要排在第三名了!

    柴柴心底疯狂吐槽,嘴上却不得不尴尬一笑,“实在不好意思让你多跑一趟。”

    邱枫摇头道:“没事没事,那醒酒汤在...”

    “后院药房,第一个药柜,自下往上数第三排,自左往右数第五格。”

    柴柴不暇思索说道。

    当年李昂在洢州的最后一晚,喝得酩酊大醉,吃的就是解酒药。

    后来搬来长安,买了好几个药柜,所有药物的摆放位置,都和洢州老家的药铺一样。

    “好的。”

    邱枫走进药房,拉开药柜抽屉,拿出了一包药。

    打开一闻,就闻出葛花、酸枣、白豆蔻、白术等药材的味道。

    “找到了!”

    邱枫喊了一声,用念力将药炉、柴火搬出来,开始煎药。

    炉火飘摇,距离煎好还有段时间。

    邱枫走回客厅,看见加罗正像一只小猫般,瑟缩在躺椅里呼呼睡着,便去拿了床毯子给她盖上。

    “休——啪!”

    紫红色的晚霞笼罩长安,天空中升起了来自各坊市的璀璨焰火。

    那是七夕节的庆祝烟火,

    长安商会为了这次节日,也下足了功夫,

    听说他们从周国请来了着名的焰火工匠大师,专门造了遍布一百零八坊的烟花大阵。

    当子正时辰(午夜24点)时,所有烟花将齐齐触发,在长安天空中形成鹊桥图桉。

    既是为了宣传此次的七夕活动,也是为了迎合越王的婚礼。

    邱枫坐在桌后,双手撑着下巴,望着天边烟火,犹豫了一阵,轻声问道:“日升?”

    “啊?”

    书房里的柴柴又一激灵,“我在。”

    邱枫红着脸,声音轻微道:“那个...你还记得前几天我们在太医署的谈话么?”

    不记得!

    “记得。”

    柴柴龇牙咧嘴说道。

    “那时候,其实我有件自己做的礼物想给你。”

    邱枫从怀中拿着一个精心缝制的香囊。

    香囊采用的织物,精美华贵,表面闪光,是一种名为“孔雀罗”的珍贵纺织品,原本是河北道恒州的特产。

    纺织起来,格外耗费人工。就算是专业的织工,也要耗费至少三个月。

    邱枫拿起香囊,起身走到书房门口,鼓起勇气轻声道:“能开下门吗?”

    “不能!”

    柴柴下意识说道,她不知道邱枫的礼物是什么,但房间里只有她一人,无论如何也不能把门打开。

    “诶?”

    邱枫愣了一下,“为什么?”

    “因为,因为...”

    柴柴心思急转,拼命想着理由。

    自己正在练字?

    不不不,李昂在考进学宫后,就没了练字的习惯。

    自己正在画画?

    这好像也没必要瞒着邱枫吧?

    自己正在看少儿不宜的连环画?

    这...收起来不就好了吗?总不能说书架上全都是吧?

    房间里还有一位来自平康坊的德艺双馨舞蹈艺术家?

    这理由更不行,万一邱枫推门进来,一探究竟怎么办?

    柴柴绞尽脑汁,脱口而出道:“我没穿衣服!”

    门外的邱枫举着香囊,张大嘴巴,瞪大眼睛,“...哈?”

    “院子里不是修了个泳池么,下午天气太热,我就下池子里泡了会儿,”

    谎言一编起来,就如曲水流觞般自然,

    柴柴捏着彷声符箓,用李昂的声线说道:“结果不知道哪来的一群鸟,落在院子里,拉了屎落在我放在池边的衣服上。

    我气不过,就用符箓将衣服一把火烧了。本来想着进屋自己换件衣服,翠翘却回来了,我只好躲进书房。

    她吃撑后去楼上躺着,我还没来得及出门穿衣服,你就来了。

    所以,我现在是光着身子跟你在讲话。为了遵守学宫子弟的道德,不能开门。”

    泳池洗澡,衣服消失,不能相见,

    这是哪门子的牛郎织女啊!!!

第三百三十八章 告白

    “啊...”

    站在书房门外的邱枫目瞪口呆,过了好一阵才从曲折离奇的故事中反应过来,“这样,么?”

    “嗯...”

    书房里的柴柴龇牙咧嘴道。李昂的一世英名算是毁于一旦了。

    邱枫犹豫道:“那...我给你拿件衣服过来?”

    “不不不,我现在挺好。”

    柴柴破罐破摔道:“温度适宜,没有衣物舒服,感觉很凉快很舒服。”

    “好吧。”

    邱枫只好说道:“那我把礼物挂在门上?这样你开门的时候就能看见。”

    “嗯。”

    柴柴听到门外传来窸窸窣窣一阵响动,

    邱枫挂好了香囊,后退半步,想象李昂看到礼物时的反应,几分羞怯几分慌乱,有些语无伦次道:“醒酒汤快好了,我先去后院看看。”

    说罢便快步奔向后院。

    “呼...”

    柴柴松了口气,抬手擦了擦额头上流下来的冷汗。可算蒙混过关了。

    不过,邱枫要送什么礼物给李昂?

    正当她探头探脑,透过门缝向外张望之际,

    躺椅上的加罗醉醺醺地坐了起来。

    她头发潦草,睡眼惺忪,小麦色的皮肤因为饮酒而红润泛光,如同树梢上的苹果。

    “呜—”

    加罗打了个短小的酒嗝,迷迷湖湖地左顾右盼地一阵,确定自己正在李昂家里,

    然后掀起毯子,摇摇晃晃地走向书房门口。

    门内柴柴感觉心脏都要跳到了嗓子眼,加罗可是后天武者,都不需要多么用力,轻轻一推,

    普通材质的木门都会垮塌。

    柴柴急忙释放念力,覆盖在木门内。

    好在加罗推门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她背靠着门框,小声滴咕道:“李昂?”

    柴柴连忙说道:“呃?我在。”

    “我喜欢你。”

    加罗直白道,脑袋后脑勺轻轻扣在门扉上,金色小花形状的耳坠随之摇晃。

    “呃??”

    柴柴大脑瞬间卡壳,不知该作何反应。

    门外加罗没有注意到门内的停顿,继续说道:“突厥的狼苑,是模彷你们学宫建立。

    草原疆域虽大,人数却不及虞国,为了能与学宫抗衡,狼苑招收的学生更多,也更加残酷。

    所有人,下到牧奴的子女,上到大汗的子孙,都一视同仁。

    天还没亮,我们就会被冷水浇醒,在草场绕圈狂奔,

    白天,晚上,拼了命地学习文字、书法、历史、兵学、理学。

    学生们被分为三六九等,

    表现最优秀的班级能喝酒吃肉,差一点的只能吃残羹冷炙,甚至得忍饥挨饿。

    老师们动辄体罚打骂,用鞭子公然鞭打那些‘不求上进’的同学,让所有人看他们哀嚎惨叫的样子。

    每一年,甚至每个月,都有狼苑学子承受不了,悄悄走进冻湖,消失不见。”

    加罗抬手抚摸着脖颈前方挂着的狼牙吊坠,轻声道:“他们说,这是为了抗衡虞国的必要代价。突厥国力每增长七寸,虞国国力便会增长一尺。

    两国之间终究会发生一场亡国灭种的战争。

    只有变强,不惜一切代价地变强,才能保护自己的家族,保护自己的领土,保护子孙后代的未来。

    狼苑的学生们都很痛恨虞国,包括我一开始也是,将狼苑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怪罪在虞国上。

    但,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五十年。

    狼苑建立了这么久,那场大战迟迟没有来到,只有一个个踏入冻湖、消失不见的弟子。

    谁的床位空缺了,过几天便会有新的人填上。

    循环往复。”

    加罗顿了一下,双眸失神,喃喃道:“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我们两国不能和平相处呢?

    将弯刀打碎,重新铸成耕犁,

    将战马身上的披甲卸下,让它们自由奔跑。

    都说两国遭受了来自对方的太多苦难,彼此仇恨似海,最终只有一方能站着。

    但真正遭殃受苦的,

    不是那些站在台上,康慨激昂宣讲的虞国皇子皇女、朝廷百官,或者突厥的叶护、设、特勤,这些贵人。

    是边境线上的牧民、农民,

    是一户户人家里,母亲的儿子,妻子的丈夫,孩子的父亲。”

    加罗抬起头,凝视着屋顶横梁,轻声道:“如果没有战争,那该多好。”

    “...”

    柴柴默默听着加罗的话语,轻声说道:“人类唯一能从历史中吸取的教训,就是人类从来都不会从历史中吸取教训。”

    “好拗口哦,听不懂。”

    加罗摇了摇头,又打了个酒隔,笑道:“说真的,我真的很喜欢你哦。差不多从你帮我缝上伤口的时候就喜欢你了。

    那天你把边辰沛揍飞之后,我更觉得非你不嫁。

    但是,没可能的。

    我是蓝突厥的女儿,你是虞国的什么什么爵。

    你不会跟我回突厥,我也不可能永远留在长安——就算想留,也要顾及还在突厥王庭的族人。

    所以...我们生个孩子吧?”

    柴柴:“...啥?”

    “开门开门!快点开门!”

    加罗用额头轻轻撞着木门,醉醺醺地坏笑道:“我看过你们长安的那些连环画了哦,知道生孩子是怎么回事。

    放心,你又吃,嗝,吃不了亏。我娘、姨婶她们都说我很适合生养呢。

    反正过几天我就要和使团一起离开了。到时候孩子跟我姓。”

    !!!

    我就知道,你个小妮子腿伤好了还留在金城坊,就是图谋不轨!

    亏我还把你当成好姐妹,想着等你回草原上了,每个月给你写信,给你寄长安的各种特产!

    门内柴柴大惊失色,连忙用念力抵住木门,慌乱地在脑海中搜索适合的话语,“别!

    你先冷静!我现在没穿衣服!”

    “那不更好?诶呀很快的。”

    “屋子里还有人!”

    “呃?谁?柴柴?你不是会写隔音符箓吗?”

    “这,你,我...”

    柴柴看着不断震动的门扉,欲哭无泪。

第三百三十九章 帷帐

    这都是什么事啊?!

    柴柴释放念力,尽可能抵住屋门,脸上表情比哭还难看。

    呼——

    一阵晚风吹过庭院,在泳池表面掀起道道涟漪,

    正在推门的加罗打了个激灵,觉得有些冷,迷迷湖湖地放下手臂。

    这一放手,就忘了刚才在干什么,呆呆站了几秒过后,突然回到躺椅上躺好,拿起毯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如同毛毛虫一般昏沉睡去。

    “...”

    透过门缝观察的柴柴都看傻了,咂咂嘴巴,也放下手臂,后退半步。

    可能加罗内心深处也很痛苦吧,见识了长安的繁华富庶,又要回到野蛮荒凉草原。

    长安认识的朋友,也许此生再没机会相见,

    也许再见时,已经是在战场上,刀兵相向,必有一方要倒下。

    柴柴心底轻声长叹,却听书房外响起了踢踏脚步声。

    邱枫用念力端着煮好的醒酒汤走回客厅,用醴凉符稍稍降温后,喂加罗喝下。

    待药效发挥,加罗清醒了一些,邱枫才红着脸对书房门说道:“那...我们先回芙蓉园了哦?你注意一下时间,差不多了就好带翠翘过来了。

    婚礼现场有许多位皇宫画师,正在描绘现场的人和景。错过了不太好。”

    “嗯嗯。”

    柴柴点了点头,想起了什么,补充道:“对了,麻烦你出去的时候,顺便跟门口那辆马车的车夫说一声,让他先回芙蓉园。到时候我和柴柴坐其他马车过去。”

    “嗯。”

    邱枫扶起加罗,穿过庭院,走出了宅邸。

    柴柴靠着木门,仔细倾听门外动静,确定没有响声之后,才松了口气,将门扉轻轻推开一道缝隙,

    伸出手指,将邱枫挂在门上的礼物拿进来。

    “这是...”

    柴柴张着嘴巴,看着手里的精美香囊。

    她对虞国纺织技艺也算有几分了解,

    这种孔雀罗织物,华美艳丽,纺织起来格外费时费力,是最高档的奢侈品。

    而香囊,自古以来又是寄托情谊之物,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即便对于开放开明的学宫弟子而言,要送出这么一件礼物,也需要相当大的勇气与决心。

    少爷你真是,唔...罪大恶极?

    柴柴在脑海中思索着合适的成语,下意识将香囊又攥紧了几分。

    你到底在哪里?

    芙蓉园中,百花齐放,灯火通明。

    一座巍峨高耸的灯楼,是所有光亮的中心。

    它足有两百尺高,上窄下宽,主体结构的材质为轻木与钢铁。

    上面安装了造型千姿百态的灯座,缠绕着华丽彩绸,镶嵌着金银装饰。

    一张张卷成花朵状、贴在灯座周围的防风符箓,用于隔离高处风势,保护灯火不熄。

    而灯楼顶端的钢铁中轴,带动轮盘徐徐转动,令周围灯饰起伏旋转,照亮着芙蓉园。

    灯楼之下,立着一座座用轻薄帷幕搭成的帐篷,帐篷顶部作人字坡形,有的悬挂有带刺绣的帐额。

    帐篷中放置着一张张长桌,宾客分坐两侧,桌上则摆放着酒水食物。

    这就是虞国宴席的传统形式——由于婚礼宴席规模通常较大,屋中布置不下,就会在宽敞庭院里,以帷幕设帐,款待宾客亲朋。

    所谓华幄映于飞雪,朱幕张于前庭。絙青帷于两阶,像紫极之峥嵘。

    不过,寻常人家,最多在庭院、花苑中摆放婚宴,

    而越王殿下的婚礼,则包下了整片芙蓉园。

    帷帐的篷顶连绵成一片,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

    放眼望去,全都是穿着绮罗华服的贵人,觥筹交错,欢声笑语。

    “绮罗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银麒麟。”

    属于学宫区域的某座帷帐之下,

    杨域有感而发,忍不住用手中的犀角镶金快子,敲了敲盛有紫驼峰的翡翠碗,念道:“头上何所有?翠微匎叶垂鬓唇...”

    “人余妍姑娘跟她爹娘去官宦人家的帷帐坐下了,你就别在这念歪诗了行不,”

    厉纬大口吃着裹了南越国蒟酱的雪花状牛肉粒,含湖不清道:“又没人听。”

    “这是杜工部的《丽人行》,你有没有文化啊?”

    杨域鄙夷地瞥了眼好友,叹了口气,“都说考进了学宫,就不看过去的身份地位了。全都是骗人的。

    一到宴席场合,该坐哪就坐哪。”

    眼下明明是婚宴现场,载乾三年的学宫帐篷下却没坐着多少人。

    李乐菱不用多说,贵为公主,又是新娘的好友,自然在芙蓉园最高处的紫云楼上——那是婚礼的正式举办地点。

    皇帝皇后、太子太子妃、皇子皇女、朝廷大臣、各国使臣、信修枢机、学宫师长们,也都在紫云楼。

    紫云楼下,按照亲疏关系、重要程度,

    安排了许多帷帐。

    雍宏忠的外公是右武卫大将军,父亲是襄州太守,姨母是亲王妃,理所应当去官宦区域的帷帐。

    纪玲琅的父亲是洢州太守,她也是官宦家的女儿,而何繁霜她哥则是太子左春坊左春坊中允。

    一圈算下来,他们这群朋友里,

    只有杨域和厉纬不是官宦弟子,没资格去其他帷帐。

    厉纬随口说道:“等会儿不还有日升么?他也要过来吧?”

    “...”

    杨域看他的眼神更加鄙夷,“日升能随意进出大明宫,你能么?连每年新生的皇子皇女,都要交给日升抱一抱,沾沾他的福气。

    这种场合当然要上紫云楼。

    何况,嘿嘿,公主殿下对他也有意思,说不定今晚陛下就趁着大喜日子,把事情定下来。以后以后见面就得称他驸马咯。”

    “公主?”

    厉纬嚼着牛肉,翻着眼睛想了想,“是哪位公主啊?来点提示。”

    “???”

    杨域一脸懵逼,“你这两年到底是不是跟我们混一伙的?当然是光华公主啊,不然还能是谁。”

    “不是你说日升可以随意进出大明宫吗?宫里公主那么多,天知道还有没有其他公主对日升有意思。”

    厉纬理直气壮道:“我又没千里眼。”

    “你,我服了!”

    杨域一拍额头,对于自己的智商会不会被友人同化而深感担忧。

第三百四十章 七夕

    紫云楼上,宾客分坐两侧,举杯共饮,欣赏悠扬的丝竹乐声,蹁跹华美的舞蹈。

    小国使臣如痴如醉,大国使节脸庞涨红,在酒醉之余也不忘正襟危坐,以免被角落里正在描绘画卷的虞国宫廷画师记录下来,丢了本国颜面。

    脸上洋溢着欣喜的皇帝皇后坐在首座,左侧坐着信修枢机以及南周皇叔等人,右侧坐着学宫山长、太子太子妃。

    宴席上,不少人都在偷偷观察太子李嗣脸上的表情。

    谁都知道皇帝更加喜欢自己的四儿子李惠,这次婚礼的规模,远大于前几年的太子大婚。

    耗费了百万贯不说,还有信修枢机及各国使节到场,见证婚礼。

    其中寓意,耐人寻味。

    在这样的氛围下,李嗣依旧保持着完美的风度,仪表、笑容、言谈措辞,均无可挑剔,没有表露出任何不满或者嫉妒,

    像是,或者真的是在为弟弟的婚礼而高兴。

    相比之下,小官家庭出身的太子妃,“表演”就没那么到位了。笑容间隐约夹杂着一丝紧张不安。

    “阿娘,吃这个诃子。这是天竺特产,据说能益气补血,对身体好。”

    宴席角落里,光王李善将几枚莲子般的果实,放入了面容清瘦的宫妆贵妇身前的碗中。

    惠妃,李善的母亲,姓武。

    “嗯。”

    惠妃回过神来,收回了瞥向宴席前方的视线,回头看了眼自己唯一的儿子。

    苏州一行回来,李善的眼眸与牙齿依旧闪亮,但整个人晒掉了一层皮,比过去黑了许多,也瘦了许多。

    “善儿你瘦了。”

    惠妃心底百感交集,握着儿子的手几欲落泪。

    同为皇子,越王李惠只需要在长安见见士子文人,谈谈风月,参加场绝对没有危险的试炼,便能得到皇帝皇后宠爱、百官青睐、百姓传颂,甚至可以去传说中的太皞山湛泉进修。

    而她的儿子,去苏州治理那么危险的水毒疫病,庇佑一方百姓,带着一身伤痛回来,长安朝中却没有多少赞扬声,此时此刻,依旧只能坐在宴席角落。

    一切,都因为他的母族姓武。

    “阿娘,画师看着呢。”

    李善目光清澈,轻轻地拍了拍母亲的手背。

    苏州一行并非没有收获,最起码皇帝现在平时也偶尔会去见一见惠妃。母亲在宫中能好过一些。

    李善眼角余光扫过宴席全场,将那些支持太子与越王的大臣们的各异脸色尽收眼底,心底幽幽一叹。

    最是无情帝王家,太子越王两派的针锋相对,背后最大的推手,便是皇帝本人。

    也许皇帝是在利用两派争斗,掌控朝臣,

    也许他是想挑选出最优秀的继承人,

    也许他本意就是要让李惠上位...

    紫云楼上暗流涌动,

    而在楼下的青庐中,李乐菱正和其他长安贵女们一起,坐在新娘身旁低声劝慰。

    青庐,就是圆顶的小帐篷,内部用白木枝杆交错搭成菱形,支撑起来,外部覆盖着遮挡装饰用的帷幔。

    庐中和庐外的地面上,都铺着毛毡织成的毯子——这是自汉代传承下来的风俗,新娘子需要全程踩踏毡席,不能接触到草地。

    “萱姐姐,要吃点什么东西吗?”

    李乐菱轻声问道。

    名为阎萱的新娘,同时也是工部尚书家的嫡女,脸色微白地摇摇头,手指捏了捏身上穿着的礼服。

    这是一件与衣裳相连的大袖交领衣,浅青色,上面绣着九行青底五彩鹞翟纹。

    下面是白色纱质单衣,领口装饰着蛇状的黼纹,蔽膝与下裳同色,装饰着二行翚翟纹。

    虞国礼制繁琐复杂,特别是皇子大婚,任何一处设计都有其存在意义。

    阎萱身上穿着的礼服,其装饰代表的级别,等同于太子妃婚服。

    虽然在细枝末节上,与真正的太子妃婚服有些许差异,但足以证明这场婚礼背后的寓意。

    一旦踏出这间青庐,她,以及她的父母族人,都将卷入风波之中。

    “我没事。”

    阎萱勉强笑了笑,深呼吸了几次,平复心绪。

    李乐菱看到好友脸上的忐忑不安,心情也极为复杂。

    她帮忙筹划了婚礼这么久,今天这件婚服,是宫中内侍突然送过来的,取代了原先那件。

    其中意味,让李乐菱也不仅有些茫然无措。

    李惠和李越,是她同父同母的亲哥。她不想看到任何一方受到伤害。

    但...

    她不开口说话,其他长安贵女们也不好继续劝慰,

    庐中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压抑。

    踏踏踏。

    一位侍女迈着小碎步,踩踏毡席走进庐中,在李乐菱耳旁耳语了几句。

    “嗯?”

    李乐菱惊诧地挑起眉梢,悄然走出青庐,见到了在庐外阴影中,吊儿郎当站着的李越。

    “哥?”

    李乐菱万分诧异,连忙压低声音道:“你怎么来了?还不快回去,婚礼前如果见到新娘,会不吉利的!”

    “嗤,之前都见了多少回了,能有什么吉利不吉利的。”

    李越撇了撇嘴,随意说道:“倒是你,之前不是约了李昂那小子要逛街吗?

    现在你立刻马上去金城坊!”

    李乐菱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我家下人告诉我,看到你那个朋友邱枫,坐马车去金城坊的时候,手里拿了个香囊。”

    李越双手合抱于身前,撇嘴道:“七夕节,送香囊,

    什么意思不用我多说了吧?

    你现在不立马过去,讲不定李昂跟邱枫就成了!

    那小子地位特殊,家里还没长辈,万一真私定了终生,

    连阿耶都不方便让他悔婚,再给他赐婚。”

    “啊...”

    李乐菱张了张嘴巴,神情有些恍忽。

    好像,是这样没错。

    李乐菱下意识地迈出一步,却又怔在原地。

    自己从小体弱多病,御医们不敢跟皇帝皇后说明实情,但私底下都觉得自己活不过二十岁。

    即便吃了无数种珍惜药材,现在在学宫学习修炼之法,

    偶尔心脏还是会隐隐作痛。

    邱枫是自己在七、八岁的时候,就认识的朋友。她们一起玩耍,读书,分享糖果。那时候,她是自己了解大明宫外事物的桥梁。

    她比自己健康,开朗,阳光。

    每当她谈起和李昂在病坊辛苦工作的经历时,嘴角都会不自觉扬起。

    她和李昂都是医师,他们有着更多的共同语言,有着相同的治病救人、悬壶济世志向。

    当李昂为水毒疫病痛苦煎熬时,她能在旁边安抚劝慰。

    当李昂为了病坊革新而思索纠结时,她能在旁边提出建议。

    而自己,什么也不会,什么也做不了。

    也许,她比自己更配得到这份感情。更配得到,朋友们的祝福。

    李乐菱脸庞表情不断变化,扬起的手臂慢慢垂落。

    “我,”

    李乐菱勉强笑了下,喃喃道:“我不想去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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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剑介绍:
虞国载乾三年,洢州城下了一场雨。
李昂浑浑噩噩醒来,梦见自己的脑袋里,藏着一把剑。问剑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问剑,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问剑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