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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剑全文阅读

作者:黑灯夏火     问剑txt下载     问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四十六章 河水

    至于铜炉堡,那是个以制造特异装备而闻名的隐世宗门。其设计图纸哪怕放在现在也丝毫不过时——比如李昂现在使用的三棱枪。

    铜炉堡对外“一视同仁”,不管是谁,只要出得起价钱,都能雇佣他们。就算暂时支付不起酬金,也能用珍惜金属、异类血液骨骼等代为支付。

    当然,这不是说铜炉堡什么单子都接,他们只接自己觉得有意思、有挑战的锻造邀请。

    例如一把伸缩自如、最长可延长至四十米的大刀;

    一具能令穿戴者感受成倍痛苦的、满是尖刺的盔甲(配合越痛越强的魔功);

    一件能令穿戴者看上去比原本样貌更加庄重威严的外衣;

    诸如此类。

    连前隋历代皇帝打造的天艟,背后也有铜炉堡的工匠。

    由于本身的不可替代性,铜炉堡与大部分宗门都保持着良好关系,也没人会妄图劫掠、谋害他们——一旦这么做了,就意味着要和许多宗门敌对。

    铜炉堡最后覆灭的原因众说纷纭,有人说他们为了在战乱中敛财,同时向多方势力兜售武器,自己坐收渔翁之利,以至于引来众怒,失去保护,突遭毁灭。

    有人说他们是太过痴迷于异类相关的技术,整个宗门为了打造一件前所未有的奇物,而集体投入锻炉。至今没有定论。

    “按照长安鬼市的定价,一件带有铭刻的、明确是铜炉堡制造、保存状态完好的兵刃,最少也要一万贯。

    而如果兵刃本身有特殊能力,价格更是会直线飙升。几万甚至十几万贯。”

    新装备到手终归还是要实验一下。

    李昂默默想着,推开书柜,打开暗室,从掌心唤出墨丝,让墨丝分身带上辉光弩,潜入地底,一路远遁到长安城外,在城外开启传送,闪烁至城东鬼市的最深处。

    这里四下无人,只有宽阔暗河在静静流淌,

    墨丝分身举起辉光弩,丝线刚搭在弩机之上,一部分灵气便被自动抽离,倾注到弩身当中。

    嗡——

    伴随着空气颤动的响声,弩臂两侧延伸出两道光线,在弩身中间交汇。

    弓弦最中心陡然浮现一颗闪耀光球,照亮了万古无明的暗河。

    几条眼睛尚未彻底退化的白化鱼类,本能地凑近过来,环绕墨丝分身游动。

    ‘抽走了好多灵力啊,应该不至于让地下溶洞坍塌吧?’

    李昂思索着,操控墨丝分身抬起手臂,朝着暗河远端扣动了弩机。

    休——

    只见弩机之上的光球瞬间消失,绵长暗河的上方,凭空浮现一条由光球造成的光带残影,将溶洞岩壁的坑坑洼洼,照得亮如白昼。

    终于,光球接触水面,随后,

    轰!

    无数河水凭空蒸发,平整河面陡然塌陷下去,像被热刀切开的黄油一般一分为二。

    溶洞中满是滚滚蒸汽,大量碎石砸落而下,

    待到水面恢复时,

    如龙吟般的沉闷响声,已经沿着岩洞向前后扩散。

    因强光被吸引过来的几条无辜白鱼,受到炸鱼动静的惊吓,立刻仓惶逃窜游走。

    ‘这威力还能叫手弩?跟火炮也没多大区别了吧?’

    李昂看着远方还在不断下落的碎石,惊愕地咂了咂嘴巴,操控墨丝分身松开弩机,将两侧弩臂重新折叠好。

    虽然这里已经是长安鬼市的极深处,

    但动静太大,可能会引来旁人窥探,还是先撤走为妙。

    墨丝分身干净利落地带上辉光弩,钻入岩壁,消失不见。

    而在遥远的暗河下游处,一道瘦削人影站在河畔边沿,望着传来滚滚闷响的昏暗远方,沉默不语。

    哗啦。

    他身旁的暗河中水声响动,一条潜藏在河底的、庞大到几乎占据了半个溶洞的蛇形异兽悄然浮出水面。

    它的鳞片呈现出钢铁般的青黑色,整齐划一地逆向生长,每块鳞片都有两指厚。

    随着巨蛇扭动身躯,鳞片相互摩擦,发出宛如刀剑碰撞的金属鸣响声。

    暗河岸边堆积的石块,面对刮来的鳞片,如同沙堡般轻而易举地粉碎成末。

    巨蛇昂起头颅,跟随人影,一同凝视昏暗无光的前方。

    碎石砸落进河水的声音此起彼伏,

    由于地下溶洞的特殊构造,就算声音听起来无比清晰,无比贴近,也有可能是数里乃至更远距离外传来的。

    现在去追逐声音,没有意义。

    人影默默收回视线,

    巨蛇也随之眨动眼睑,一双大如马车的澄黄眼球,散发着微弱光亮,隐约照亮了人影冷峻而英俊的脸庞。

    “不用担心,那声音和我们没关系。”

    瘦削人影,或者说虞国的九皇子,光王李善,伸手拍了拍巨蛇那湿漉漉的鳞片。

    他身上还穿着学宫制服,表情丝毫没有白天面对学宫同学、属下官吏或者长安百姓的温和亲切,

    取而代之的,是对生命的冷酷澹漠。

    李善将手伸进怀中,取出一把造型奇特的匕首。

    匕首大约一掌长,由宝石般的红色结晶打磨而成,握柄处缠着一圈圈隐约发黑、散发着浓郁血腥气息的老旧兽皮。

    二级异类,君子无归。

    李善握着匕首,将刀尖轻轻压在左手掌心,随意一划,锋锐刀刃便割开皮肤,鲜血瞬间喷涌而出。

    他的脸色骤然一白,却还是强撑着攥紧左拳,约束着鲜血的喷溅方向。

    脑袋比他整个人还高的巨蛇,在味到鲜血气息之后,立刻乖顺地伏低、贴近,张开血盆大口,承接住他那不断滴落的掌心血流。

    淅淅沥沥滴下的鲜血涓流,与异兽的庞大体型对比鲜明。

    但巨蛇却双目专注,一滴血液也不漏下。

    甚至于开始吐着叉状蛇舌,缓缓闭合血盆大口,似乎准备咬住他的手臂。

    李善表情立刻严肃起来,他反持红色结晶匕首,用力地锤了下巨蛇的前额,发出沉闷响声,这才让蠢蠢欲动的巨蛇再次冷静下来。重归驯服。

    “喝吧,喝吧。”

    随着鲜血不断流逝,李善的脸色愈发苍白,他喃喃自语着用另一只手轻轻抚摸巨蛇的脖颈,眼眸中尽是温柔与期待。

第四百四十七章 独漉

    “以后这种药,每次用两瓶,静脉滴注两刻钟。每隔二十一天,给药一次。”

    金无算宅邸中,李昂将一盒白蛋白紫杉醇,交到了一位中年医师手里,嘱咐道:“这药具有毒性,可能会引发贫血、恶心、腹泻、乏力等等不良反应。

    情况严重立刻找人通知我——如果我在长安的话。”

    中年医师不断点头,拿出盒子里的用药说明,逐字逐句地仔细

    李昂则转过身,看向躺椅上的金无算。

    这位曾经的虞国首富,原本膀大腰圆,现在却像扎破的气球一般迅速瘦削下去,脸色苍白,发丝掉落,不得不戴上帽子,遮掩一二。

    金无算勉强开口,声音沙哑道,“多谢李小医师了。”

    李昂摆了摆手,没有多说什么。

    他花了很多精力才制取出来这么一盒白蛋白紫杉醇,但是否能治愈,或者说延缓病情,仍是个未知数。

    “这黑白不分的贼老天。”

    金无算身旁,一个怀抱着孩童的三十岁美貌妇人,抹了把眼泪,咬牙说道:“大郎他做了那么多好事,帮了那么多穷人,贼老天偏偏不长眼!”

    “算了。”

    金无算摆了摆手,示意宠妾不要多嘴,“生死有命,我这半辈子也享尽了荣华富贵,怎么样都不算亏。”

    “大郎——”

    美貌妇人将怀里的孩童递给一旁的侍女,自己轻轻趴在金无算肩上,哭哭啼啼道:“我就是难过得慌。

    长安城里的有些闲人,听闻你得了病,一点也不念你的好,还在茶馆里议论。

    也不想想,如果没有你在长安商会斡旋,从那些大商号的嘴里抠出钱来。

    那些个工坊劳工,那些个卖粮卖水果的农户,能有今天的好日子么?

    这些人也不想想,商业才是最大的慈善。”

    噗。

    听到这句过于熟悉而有槽点的话,李昂差点没绷住。

    他轻咳几声,掩盖尴尬,拱手告辞。

    刚走到客厅,金府的管家就追了上来,手中拿着一份用丝带系着的古旧卷轴。

    “李小郎君留步!”

    金管事叫住李昂,笑容讨好道:“劳烦您费心了,这是一点小小心意,还望您收下。”

    “这是什么?”

    李昂接过卷轴,本想说医师不应该在医疗费外额外收礼,但他打开卷轴后,眼前立刻一亮。

    卷轴中是一片诗文,笔迹飘逸洒脱,豪情纵横,宛如鲲鹏般直欲飞出纸张。

    而在卷轴左侧,则印着许许多多的印章,显然经过多名藏家之手。

    “李太白的《独漉篇》?”

    李昂惊愕道。

    “正是。”

    金管事点头道:“前些年从民间收来的,经几位大家鉴定,确定是李太白的亲笔手书。”

    “这太贵重了。”

    李昂凝视着卷轴上的豪气雄健行书,难以将目光挪开。

    李太白的书法真迹,流传下来的并不多,像这种保存状况完好的卷轴更是稀少,往往是两京权贵、千年世家宝库最深处的珍藏。

    哪怕到长安鬼市求购,也是有价无市。

    “应该的,李小郎君您日理万机,愿意从百忙中抽出空闲,照看医治我家主人,我金府上下都感激涕零。请您一定收下这份礼物。”

    金管事眼眶微红,金无算还活着的时候,金府确实是一艘稳如泰山的大船,但现在金无算身体日渐衰弱,府中也人心浮动,

    夫人们算计着财产,佣人们算计着后路,外面还有虎视眈眈等着吃肉的豪商权贵,其中压力可想而知。

    金管事抹了把眼泪,将泪水擦在斑白的鬓角。

    “...这样吧,原本商量好的后续医疗费用我就不收了,等我回去后,再让人送足够数目的飞钱过来。补足这份卷轴的差额。”

    李昂摆了摆手,不等金管事拒绝,便拿上卷轴,走出了金府。

    街道上人来人往,阳光明媚,

    李昂展开卷轴,仔细欣赏。

    和之前他得到的时之砂,或者通灵纸不同,这份写有《独漉篇》的卷轴,确实就是一篇普普通通的诗文,没有灵气波动,也没有隐藏什么剑法奥义。

    但李昂就是很喜欢,特别是其中几句。

    “雄剑挂壁,时时龙鸣。不断犀象,绣涩苔生。

    国耻未雪,何由成名。神鹰梦泽,不顾鸱鸢。

    为君一击,鹏抟九天。”

    李昂翻来覆去看了数遍,终究还是悠悠一叹,卷起卷轴,放入怀中,迈步走远。

    长安街头依旧繁华热闹,他随意走进一家酒楼,找了个位置坐下,点了茶水和几碟小菜。

    眼下正值中午,酒楼里客人正多,三三两两坐着,谈论着闲事。

    在外地人面前,长安百姓最喜欢闲聊朝廷大事,而且总是喜欢作出一副讳莫如深的高深莫测样子。

    李昂前面一桌,有人在聊着虞国铁道的未来规划,声称“在下有个舅舅在光王手底下当差,专门测绘各地的地形地势,绘制铁路的路线图。他在纸上随手一划,沿线百姓就各个成了拆迁户,欢声笑语间搬进州府新盖的大宅邸之中。”

    李昂左边一桌,有人在聊学宫秘闻,信誓旦旦说山长连玄霄在去年的七夕异变中受了不轻的伤势,到现在还在养伤,已经不在学宫出面、不理学宫事务很久了。

    另一人则说,山长应该是在装病,借此引出潜藏在虞国的魔教。这是一盘需要徐徐图之的大棋。

    这都哪听来的。

    李昂有些哭笑不得,默默摇了摇头。普通百姓接触不到学宫内幕,自然会把一切事情想得复杂,好与他们印象中的学宫形象匹配。

    有时候李昂自己也会成为市井百姓闲聊讨论的主体。

    比如什么“李小郎君当年被学宫司业奚阳羽亲自判定过,灵脉天赋不合格,却依旧能破格入取。这其中的水很深很深。李小郎君姓李,李虞宗室也姓李。他甚至能违反虞律,将马车停进大明宫内苑。这其中蕴含着什么想必不用再多说。”

    诸如此类有关李昂身世的传言还有很多,要不是李昂有着完整的童年记忆,他还真差点要怀疑人生。

第四百四十八章 聚集

    闲聊之际,一个穿着长安报刊灰色制服的报童走进酒楼,一边喊着“号外”,一边将一叠报纸递给酒楼小厮。

    长安各家报纸分一天一刊、一天两刊、一月五刊等等类型,每当有重大时间发生时,为了迅速而及时地传播消息,会临时编印,也就是号外。常常只有一页或两页。

    一听到有号外,酒楼中所有人都知道有大事发声,也顾不上吃饭了,每张桌子、每层楼包厢里都有人走过来,掏出铜板买下号外。

    李昂也买了份,刚刚看到标题,就愕然睁大了眼睛,“周皇禅让了?!”

    号外上明明白白写着,就在今天,周国皇帝内禅给了亲弟弟,自为元天皇帝。

    “怎么会这么突然?”

    有人震惊错愕道:“前段时间不是还好好的么?”

    “两三年前就说他生病了,治好后又断断续续身体不适,早朝都由周国皇后、太子出面,亲王辅政。最近才说身体好转,已经能处理朝政,亲王也交还了辅政大权。”

    另一人迟疑道:“怎么又会突然内禅?”

    自古内禅,都是禅让给儿子、养子居多,

    为数不多的例外,就是虞国的睿宗,将皇位禅让给他母亲武后。

    内禅给弟弟...

    往往发生在突厥那边。

    “报纸上还说,太皞山的审判枢机、圣礼神官,亲自主持了禅让仪轨。这分明是早有预谋啊!”

    有人压低声音说道:“难不成又是神龙旧事?”

    虞国神龙年间,圣后病众,政权动荡,最终导致神龙政变,李虞宗室以兵谏逼迫圣后退位。

    而事后,协助了政变的五位功臣,先被李虞先皇封为郡王,然后再因各种原因,被谮毁贬官,失去权柄,或忧愤病死,或被使者杀害,无一生还。

    几十年过去,这桩事情依旧敏感,酒楼中没人接茬。

    但所有人都目光闪烁,思索着周皇禅让的影响。

    有可能是周皇病情康复,准备收回权柄,遭到亲王的反抗乃至兵谏,太皞山顺水推舟,在其中扮演了推波助澜的角色。

    也有可能,这场突如其来的内禅,本身就是太皞山一手策划的——周国对昊天的信仰要比虞国虔诚,但远不如西荆那样全民虔信。

    皇帝,依旧是国家的权威,而非太皞山的附属。

    也许这次,太皞山想要修正这一点。

    有人犹豫道:“如果周国也全面倒向太皞山,那岂不是...”

    他没有把话说全,但酒楼大厅中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意思——虞国将陷入包围之中。

    正值中午,酒楼里却安静得过分,连碗快磕碰的声音都没有。

    过了片刻,众人才回过神来,顾不上坐下吃饭,急匆匆付完账,离开了酒楼。

    这些年来,虞国一直在往南周边境增兵,周国也一直对等增兵,双方枕戈待旦,

    无论是朝堂上的衮衮诸公,还是民间的兵卒、百姓,都觉得短则几年,长则十年,两国迟早会有一战。

    如今周皇禅让,或许就将成为两国命运的拐点。

    李昂也在离开酒楼的众人之中,他回到金城坊宅邸,刚进门就看见手里拿着报纸、坐在椅子上发呆的柴柴。

    “少爷,”

    柴柴回过神,放下报纸小跑过来,接过李昂肩上背着的药箱,有些紧张道:“你看今天的号外了么?是不是要打仗了啊?要不要问下乐菱?”

    “号外看了,”

    李昂点了点头,“周皇内禅这么大的事情,事先没有一点动静传出来,显然是突然发生,连潜伏在周国朝廷里的虞国密探都没能料到。

    问乐菱也没用。

    至于战争...短时间内应该不会。”

    无论是虞国还是周国,眼下都没有做好全面战争的准备。前者需要时间来铺设铁道,改善交通。

    后者也需要时间扩增军队,训练士兵。

    但如果周国背后得到了太皞山的全力支持,那情况就不一样了,太皞山一直想要将虞国改造成虔信昊天的国度,

    上上代的审判枢机,甚至说出过“将学宫夷为平地”的话语。

    三言两语哄好了忐忑不安的柴柴,李昂回到书房,眉头慢慢皱起。

    街道上的喧闹脚步声,透过窗户传入书房。

    预感到未来不平静的长安百姓们,纷纷走上街头,去购买米粮盐油等生活物资。

    李昂挂在腰侧的通讯铜片,也随之震颤起来。

    学宫传唤。

    周国皇城,郊外,观景楼。

    “江城如画里,山晚望晴空。”

    名为飞廉的少年,摇头晃脑地撑着扶手,登上高楼,身旁跟着肤色黝黑的阎浮。

    二人举止怪异,但高楼上正在喝茶观景的人群们,却对二人视若无睹。

    原因在于,坐在观景楼最高处的君迁子,以及他身旁用千机傀儡术,控制住楼中众人的鸦九。

    哗啦——

    飞廉随手拖来两张椅子,一张丢到阎浮脚下,自己则手掌一拧,将椅背旋向自己,大大咧咧地坐了下去,并从桌上餐盘里捡起一块米糕,丢进嘴里,含湖不清道:“话说,你在这里慢悠悠喝茶,真的不怕被边雨伯他们发现么?”

    边雨伯,也就是边辰沛的父亲,现任的太皞山审判枢机。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

    此时此刻,审判枢机边雨伯,正在与圣礼枢机一起,在周国皇城中,配合周国朝臣,处置着内禅后的诸多事宜。

    两位烛霄境的枢机,加上他们的随员、侍从,是一股足以毁灭小国的力量。

    再加上周国皇城中的多名烛霄、巡云境修士,

    君迁子这样的通缉嫌犯,出现在皇城郊外,简直和作死无疑,

    但他却表情澹然,慢悠悠地沏好茶水,给飞廉、阎浮,各倒了一杯,温和道:“一会儿还有人来。”

    阎浮双手接过茶杯,飞廉则将茶水一饮而尽,随意道:“谁?”

    踏踏踏。

    脚步声从楼下传来,一道道身影登上高楼。

    慈眉善目的猿叟,

    嘴里咀嚼着生肉、表情冷漠的鬼锹,

    皮肤、眉毛、头发苍白如雪的稚嫩少年雨世——他是失踪多时的司徒豸的弟子。

    ...

    昭冥众人,眼下聚集在了一起。

第四百四十九章 战争

    飞廉挑起眉梢,他是收到君迁子邀请,加上自己正好在周国,所以才过来赴约,没想到还会有这么多人。

    除了猿叟、鬼锹、雨世之外,

    还有一个体型肥胖、穿着锦衣,一脸笑眯眯表情宛如退休富家翁的中年男子——商羊。

    一个穿着华美红裙、戴着金簪玉镯,拿折扇遮住半张脸庞,眼角带笑的女子——朱娘子。

    一个穿着厚重漆黑铠甲、戴着黑金双色面具,全身上下不露出半点皮肤的身影——冯河。

    这三人飞廉都认识,唯一不认识的,是跟在他们后面出现的,一个穿着僧袍,左边脑袋凹陷下去、用黄金填补代替的僧侣。

    “他就是释醒?”

    飞廉上下打量着僧侣,诧异道。

    “释醒二字,只是前尘旧梦。”

    僧侣双掌合十,摇头缓缓道:“如今的贫僧,法号哈佛。”

    “哈佛哭佛,无所谓了。”

    飞廉对僧侣的称呼缺少兴趣,他环顾了一圈,

    君迁子、猿叟、鬼锹、商羊、朱娘子、冯河、释醒,再加上自己,

    眼下聚集在观景楼上的,总共八名烛霄修士,这阵容简直豪华到了极点。

    (鸦九仍是巡云高阶,而司徒豸的那个弟子雨世,才不过巡云初阶。)

    “嘿,整这么大阵仗,这是准备去杀谁?”

    飞廉搓了搓手掌,兴致盎然道:“杀了新登基的周国皇帝,

    还是杀了那两个枢机,栽赃嫁祸给虞国或者周国?”

    八名烛霄,天下之大无处不可去,就算周国皇宫也能硬闯。

    “都不是。”

    君迁子摇头道:“周皇登基,也在我的计划之中。”

    飞廉诧异道:“你的计划?”

    “越是经历过病痛折磨、大病初愈者,越是珍惜活着的感觉,或者说,惧怕死亡。

    君迁子微笑道:“周皇病了这么多年,心态早就有了变化,除了皇帝对权力的渴望,还多了一份对永生、长生的渴求。

    他听闻有关鉴泉六道轮回术的传言,想到那其实也是种永生之法,明面上支持虞国与太皞山,封锁六道轮回术的消息,

    私底下仍忍不住让密探去调查。想要自己独占六道轮回幻境,在幻觉中永掌权柄。

    或者最起码,让周国自己的修士,创建新的幻境。”

    “这时候,只要将消息泄露给太皞山,自然就能引来昊天道门的激烈反应。”

    鸦九接话道:“周国对太皞山是很顺服,但六道轮回幻境,相当于从昊天手中直接抢夺灵魂,哪怕是最世俗的昊天门人也不会允许。

    何况对此感兴趣的,还是一国之君。

    因此,太皞山必然动手,换个更符合他们心意,更听话,更没底线的人来当这个皇帝。”

    富家翁般的商羊搓了搓山羊胡,笑眯眯道:“一石二鸟?”

    “一石三鸟。”

    鸦九澹澹道:“鉴泉已死,虞国又少了个烛霄修士。

    这位周国皇叔坚信等虞国建好铁道后,两国国力会越拉越大,一直主张尽早对虞国用兵。

    虞国收到周国巨变的消息后,也会感到紧张,厉兵秣马,随时准备开战。

    而这一切,只是源于一本由哈佛送出的《鹿野苑札记》而已。”

    凭借一本书籍,便搅动风雨,挑动局势。听起来确实是君迁子的风格。

    飞廉咂咂嘴巴,“所以,需要我们做什么?”

    “给一触即发的紧张局势,再添一把火。”

    君迁子的手指指尖在桌面上轻点了一下,衣袖中便飞出九只纸鹤,飞到众人手中,自行摊开舒展。

    每只纸鹤上都写着一些人名、地名,

    或是虞国某位理学学士,荆国某位边镇将军,周国某个世家家主,钱庄庄主,

    或是突厥某地的长生天圣碑,周国的港口、造船厂,虞国的灵气机车站台...

    “在学宫兵学课二年级的书籍中,已经清晰论述了修士与凡人军队的关系。”

    君迁子微笑道:“武道宗师将身躯锻炼到极致,气血悠长,皮肤骨肉坚逾钢铁,刀枪不入。

    穿上盔甲后,更是能单枪匹马,穿凿军阵,如虎入羊群,轻松写意。

    一名烛霄术师,随手一招便能唤来飓风,施展术法更是可以改变战场地形,用泥沼、风雪,埋葬万人大军。

    大修行者与凡人军队的力量差距悬殊,但凡人军队,也能配合一些特殊的符箓、异化物,对修士造成威胁,乃至杀死。

    而高阶修士的诞生,完全是概率事件,培养难度极大,任何一个国家都损失不起。

    因此对修士最正确、最高效的用法,其实是让他们去刺杀敌国的重要人士,破坏城市的农田,污染水流,瘫痪交通要道,斩断朝廷与地方的所有联系。

    令朝廷中的衮衮诸公,如同没了眼睛的盲人一般,政令出不了皇城。

    武道宗师能日夜奔袭千里,一天时间可以横穿三四个州府,杀光州府中所有留守的官员。

    或者袭击运粮队伍,焚烧掉大军所需的粮草。

    而如果是专精刺杀的宗师,比如冯河,更是可以完全隐匿气息,潜入皇城,轻易刺杀将军、宰相级别的人物,事后还能全身而退。

    缺少了指挥、调度、后勤,帝国之间的战争便无从谈起。

    但,这种做法,只能在一方有高阶修士,一方无高阶修士的时候可以奏效。

    若双方修士数量相当、质量接近,

    那就会演变成双向暗杀,对等报复。直到一方派出去的杀手彻底死绝,才会终止。

    大人物总是惜命的,没有那个宰相、亲王愿意看到某天一觉醒来,自己妻子儿女的首级被整齐地摆在床头,死不瞑目。

    因此几个大国,只会用这种方法去欺辱小国,不会主动开启相互刺杀的按钮。

    除非,有第三方力量的介入。”

    君迁子指了指自己,微笑道:“就像一辆载满货物、停在山巅的沉重车辆,

    我们只需要朝车尾踹上一脚,名为全面战争的车辆,便会不受控制地向山下冲去。速度越来越快,最终坠入万丈深渊。

    整个过程,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第四百五十章 燃烧

    昭冥众人翻看着纸上的人名、地名,表情不一。

    猿叟捋着胡须,反复审视。

    鬼锹咀嚼着嘴里的生肉,眼眸中闪烁着寒光,像是在挑选菜谱上的菜品,“呵呵,李惠,裴静,边辰沛,苏冯,阿史那阙特勤,李乐菱...”

    他吐出一截惨白骨茬,咧嘴笑道:“有点意思。”

    商羊摇头晃脑,时不时点头赞许,如同在欣赏精妙诗文,

    朱娘子用折扇遮挡住下半边面庞,偶尔发出轻笑,

    哈佛口诵阿弥陀佛,看着纸张上的信息,不断地摇头叹息,

    冯河的表情则始终隐藏在面具之下,让旁人无法窥探他的情绪。

    飞廉环顾了一圈众人表情,撇了撇嘴,将纸鹤丢在桌上,“我无所谓,杀谁都一样。不过,这么大的动作,不怕引起那个人的敌意么?”

    “谁?连玄霄?”

    猿叟的后脑勺突然传来一声冷哼,“他现在连学宫都不回去了,恐怕早就到了天人五衰的边缘,现在估计在满世界找办法延长寿命呢。”

    “嗯?”

    飞廉闻言一愣,下意识站起来,绕到了猿叟身后。

    然后,他就看见猿叟后脑勺上,顶着一张人面疮般的脸庞。

    那张脸庞和猿叟长相一样,不过要缩水一些。而且眼歪嘴斜,嘴角还滴着口水。样子说不出的滑稽。

    “好丑!”

    飞廉惊愕道:“老头你怎么脑袋上长了这么个玩意儿,不会是去风月场所大肆消费,潇洒多了,得菜花了吧?”

    “滚!”

    猿叟额头青筋一跳,咬牙切齿道:“这是再造身之术的副作用,用不了多久,人面疮就会自行掉落。不会说话别乱说。”

    “哈哈哈哈哈!”

    飞廉压根不停猿叟辩解,抱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你个老头玩得还挺花。

    那句诗怎么念来着,让我想想,

    哦,对了,百亩庭中半是苔,桃花净尽菜花开。

    哈哈哈哈。”

    他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好不容易直起身,自顾自地拍了拍司徒豸弟子雨世的肩膀,对白发少年语重心长道:“大侄子啊,你师傅玩蛊玩得挺厉害,你呢估计也不差。

    等会儿帮你猿叟大爷治一治,这我们昭冥的人竟然得了菜花,传出去多难听啊。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是搞笑组织呢....”

    铮——

    一声龙吟剑鸣骤然响起,

    猿叟的长剑,已经架在了飞廉的脖颈之上。只需要轻轻一划,便能割断飞廉的脖颈。

    方才还站在观景台边上的阎浮,瞬间出现在飞廉身边,

    他抬起右手,悬在猿叟的脑门前方,右臂皮肤表面,涌出许许多多的妖魔刺青,随时都会脱体而出。

    “怎么,要动手?”

    鬼锹从名单中抬起头来,手掌随意搭在腰侧的砍刀之上。

    腹部无声无息地裂开一道裂痕,露出那张吞噬一切的大口。

    吞食之口刚一出现,观景楼中就掀起一阵腥风,

    楼中那些被鸦九控制的普通人,齐齐打了个寒颤,像是在荒郊野外遭遇狼群、勐虎一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昭冥成员,通常两两组队,

    猿叟与鬼锹,在吃人上有着相同兴趣,引为知己,

    飞廉与阎浮,则是在成为修士之前,就有着深厚友谊。

    “小子,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猿叟双眼眯成一条直线,慢吞吞地对飞廉道:“像你这样自诩天赋过人的所谓天才,我已经吃了不知道多少个。

    每吃一个,我的灵脉天赋都会增强。”

    “哦,是么?”

    飞廉一点也不在意脖颈上架着的剑锋,撇嘴道,“那你怎么还长这么多老年斑?

    吃什么补什么,你吃人,人吃猪,猪吃泔水,你为什么不直接去吃泔水?

    还没有中间商赚差价。”

    “好了好了。”

    眼见几人即将打起来,引来还在皇城中的两位昊天枢机与周国供奉,君迁子揉了揉眉心,起身说道:“人面疮不是花柳病。再过一段时间就会自行掉落。

    还是正事要紧。”

    “哼。”

    毕竟是君迁子施展再造身躯术、医治好了自己。猿叟冷哼一声,慢悠悠地收回了长剑。

    阎浮也放下手臂,收回了体表的刺青纹身。

    “啧。”

    没能见到几人打起来,朱娘子有些失望地歪了下头,拿纸扇点了点鼻尖,声音柔媚蚀骨,说道:“我去年才加进的昭冥,不如你们长久。

    不过这么大的事情,君迁子你一个人做得了主么?这其中的风险,你打算拿什么来补偿?”

    “这不是君迁子一个人的主意、”

    清脆女声从楼下传来,所有人回头望去,

    伴随着踏踏脚步,只见一个戴着黄色面纱、容貌靓丽的少女从楼下走了上来。

    “桫椤?”

    飞廉一挑眉梢,对方是幽穹在昭冥中的代言人,同时也是一直以来,代替幽穹出面,给众人发号施令者。

    名为桫椤的少女点了点头,澹澹道:“飞廉,你刚才说的人,指的不是连玄霄,而是幽穹对吧?”

    飞廉耸肩,表示赞同。

    他没见过幽穹的真容,只在当年与阎浮刚晋升烛霄、正志得意满的时候,在某地荒山上遭遇到过。

    当时正值下午,突然间所有光线全部消失,万籁俱寂,二人陷入死一般的黑暗寂静。

    随后,他就听到了幽穹招募他们的声音。

    在他们同意后,黑暗与寂静也随时退去。一切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即便已经过去了很久,修为有了长足长进,每每回想起来,飞廉还是忍不住惊惧困惑。

    现在的他,依旧看不穿、想不明白幽穹的手段,甚至连预估对方的境界都做不到。

    由疑生惧,由惧生敬,

    如果君迁子的疯狂计划,没有得到幽穹的首肯,飞廉绝对不会参与。

    “这你放心,刚才君迁子说讲述的计划,同时也是幽穹的亲自授意。”

    桫椤澹澹说道,踏步来到观景楼的栏杆前,手扶栏杆,

    望着远方那巍峨的周国皇城,那如蝼蚁般穿梭其中的百姓,嘴角带笑,“这世间和平了太久,是时候,让它燃烧起来了。”

第四百五十一章 狩魔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有关于周国这场突兀内禅的流言仍在传播。

    那位新的周国皇帝,在他的登记诏书中,除了颂扬祖宗、大赦天下、颁布惠民之策等官样文章之外,还写了一些特殊内容。

    比如强调了周国此刻人民贫困,官吏扰民,土地兼并状况尤为严重,他的登基是皇兄指令,与亲王文武群臣及军民耆老,累表劝进的结果。

    他将限制皇室、贵族的奢靡享乐,限制权贵对底层的搜刮,限制官员滥用权力,并且剥夺僧道特权,整治军队,改府兵制为募兵制,扩军,提升军备。

    在整治军队过程中,会有太皞山的人在一旁指导。

    诏书还严厉叱责了虞国。正是因为虞国不尊昊天,发展所谓理学,质疑、忤逆天理(如怀疑生物并非昊天创造,而是自然孕育演化),

    才会招致世人道德败坏。

    去年发生在长安的异变灾难,就是来自昊天的惩罚。

    为此,虞国必须做出一系列的弥补,比如取消理学刊物,让太皞山的司祭入驻学宫,皇帝亲赴太皞山向昊天忏悔...

    如若不然,周国将以武力捍卫昊天尊严。

    诏书的发出,印证了李昂的猜想——这场内禅背后,果然有太皞山的影子。随着内禅到来的,必然是战争。

    周国采用府兵制,也就是士兵属于当地军府,平时为民,耕地种田,在折冲将军领导下日常训练。自备弓失衣粮等物资,不由国家供给。

    发生战争时则转化为士兵,由朝廷另外派遣的将军领导,前往一地出征。

    相当于训练与指挥士兵的将军不是同一人,这样能减小将领的个人权威,防范地方割据,同时还能节约人力,减少军费。

    但府兵制也存在大量问题,由于士兵自带干粮弓失,有钱人家的士兵,和贫苦家庭的士兵,装备差距极大。

    有些地方长官,会故意克扣士兵们的待遇(比如购买最便宜劣质的被单),来节省成本,为自己敛财。

    甚至敲诈勒索士兵,索要钱财。

    又因为府兵战时为兵,平时为民,

    有些地方上的权贵,会让军府的折冲将军,将士兵们的日常训练任务,改成“为贵族修造房屋”、“为贵族看家护院”。

    将府兵当成私人仆役,呼来喝去,颐指气使。

    权贵的欺压,待遇的恶化,会严重影响府兵的参军热情,导致各军府的人数总是存在亏空,

    但凡有点门路的小康家庭,都会想办法逃脱兵役,或是花钱雇人代为参军。

    这样的结果,便是府兵的战力急速下滑,变成了老弱病残的集中地。

    这样的情况,早在百余年前就已经在虞国发生了一遍,

    虞国的做法是严格禁止权贵将府兵当成仆役,不要求府兵自带粮食弓失,而是给府兵按时发放军饷,提升府兵待遇,花了几十年功夫,才慢慢改善了府兵制在民间的形象。

    周国现在取消了府兵制,改为全员募兵,

    军事成本必然急速提升,但相应的,只招募那些身体强壮、意志饱满的青壮年,也会提升军力。

    并且,在太皞山精英的支持下,钱财不是问题,

    太皞山的审判院,也会凭借其残酷冷漠的行事风格,约束住周国中下层官员,让他们不敢在其中偷奸耍滑(比如以老弱病患者,滥充身体强壮者。欺压奴役军士,克扣军饷等等)。

    李昂都能看出来的事情,虞国长安的衮衮诸公没理由看不出来。

    周国的国土、人力、财富、文化等,是天下间仅次于虞国的第二大国。

    两国在三百年间,爆发了大大小小几十次战争,虞国赢多输少,但每次都因为太皞山的存在,没能扩大战果,甚至消灭周国。

    没有办法,昊天的信仰,几乎笼罩着已知世界的每个角落、每个国度。

    北至极昼极夜轮回不休的冰原,南至气候炎热、悬于广阔海洋的爪哇,都有昊天的钟声、铃声。

    数千年来,太皞山的司祭,在天下各地修造了无数庙宇,让亿万人信仰着昊天。

    每一年,来自虔诚信徒们捐献的钱财,都会如涓涓细流汇集成河一般,流向太皞山,而这笔恐怖的财富,又会转化成难以计量的符箓、甲胃、箭失。

    圣礼、审判、炬语、信修四院中,仅审判一院,便有近十万名审判官。全都是修士。

    而如果算上辅助审判官捕猎妖魔的狩魔军,人数高达百万。

    每个狩魔军都接受过严苛训练,对昊天的信仰极其狂热虔诚,愿意为了昊天献出生命。

    而他们的战斗机巧,也远胜于普通士兵。

    四百年前,曾有魔修施展惊天邪术,将荆国一州之地的所有臣民,尽数转化为崇拜他的狂热教徒。

    几十万悍不畏死、周身冒着魔气的百姓,轻而易举攻破了荆国边境的军镇,掠夺里面的甲胃刀剑武装自己。继续向着荆国内地进发。

    而荆国的修行者,顾及本国百姓性命,迟迟没能动手。

    在这种情况下,太皞山派遣了一万人狩魔军。

    两方在原野上碰面,魔修一方的百姓疯狂鼓噪,念诵着侮辱昊天的魔经,嘲笑着太皞山的一切。

    狩魔军鸦雀无声,所有人面无表情,抽出长刀。

    只一轮冲锋,狩魔军势如破竹,轻而易举凿穿了几十万人的军阵,随后在军阵最中心四散开来,挥舞长刀屠戮扑上来的敌人。

    揪出了躲藏在人群之中的魔修。

    在得到魔修有关于“邪术无法逆转,百姓无法拯救”的信息后,一万名狩魔军,杀光了剩下的所有人。

    战场上的鲜血,没过了他们的脚背,

    冲天的血腥气息,甚至随风飘到了荆国的皇城。

    而事后统计,所有伤亡的狩魔军士兵数量,只有一百一十人。

    现在,哪怕太皞山为了维系自身存在,不可能将所有狩魔军投入到与虞国的战争中,

    但只要在战场上投入十万、二十万军队,都将彻底抹平,乃至扭转虞国与周国的国力差距。

第四百五十二章 参军

    虞国为了和平做了最后的努力,由皇宫供奉带着之前刚去过湛泉进修的越王李惠,拜访太皞山,拜谒昊天掌教。

    但得到的结果却不尽人意——他们连掌教的面都没见到。

    最后争取和平的尝试也宣告失败,那么,就只有准备迎战这一条道路。

    战争的鼓点已经响起,虞国各地的工坊开动灵气机,水力锻锤敲打甲胃,牧场牵出战马,工匠制造箭失,力夫们将一袋袋粮草搬上灵气机车,引擎轰鸣,将物资运往边境前线。

    而在长安城中,住在城北的勋贵世家里,渴望建功立业的年轻人们满脸兴奋,在大厅里交谈着自己即将担任的官职,

    他们的母亲则聚在小房间里,愁容满面,有的还忍不住小声抽泣。

    勋贵的地位只有依靠一代代的功绩才能维持,虞国给予他们权力、财富、地位,他们也必须用战功乃至性命来偿还。

    “裴静已经去前线了。”

    酒楼之上,杨域磕着瓜子,随口说道:“今天上午刚坐灵气机车走的。”

    “他也去了?”

    李昂眉头微皱,“什么名义?”

    “兵曹参军事。”

    杨域答道:“他兵学课成绩很不错,上次兵棋推演比赛的第一名。所以能去前线当个参军。”

    他顿了一下,低声道:“人都快走光了。”

    这一个月来,学宫陆陆续续走了不少人,符学司业兼工学博士的澹台乐山,去往前线监督防御工事的修造,

    体学司业薛彻,带了一群学生,前往边境州府,保护要职人员与后勤路线。

    学长学姐中的任衅、隋奕,

    同一届的裴静、厉纬、雍宏忠等人,也都去了前线——学宫年轻学子们的修为不够,不会被当成普通士卒那样使用,他们的责任是协助虞国军队转运粮草、加固城防,保护没有修为的官员。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全无风险,一旦战争真的爆发,两国的手段必然随着战事进展,越来越激烈。

    “不知道今年过年后,能有多少人回来。”

    杨域指了指窗外,只见下方街道上,不少背着大包小包的年轻人,正告别父母亲朋,坐上虞国军部的马车,准备前往城南车站,到军营报到。

    其中许多人,和李昂年龄彷佛,嘴唇上才刚长出浅浅绒毛。

    “...”

    李昂沉默片刻,说道:我上表祭酒,让他同意我去前线的事情,祭酒已经回消息了,竟然不许。”

    “怎么可能允许啊。”

    杨域摇了摇头,“你可是小药王神,开出的药每年能救几十、上百万人。

    无论是学宫、朝廷还是陛下,都不可能让你去前线那么危险的地方。

    你就算老老实实待在长安,当个泥塑偶像,发挥的作用都比一名烛霄修士还要大。”

    “我倒宁愿没有这重身份。”

    李昂指了指自己,师长同学都去前线保家卫国,自己还得待在长安,继续枯燥学业。

    即便李昂对知识如饥似渴,也仍有些坐不住。

    他想过唤出墨丝分身,奔赴边境线,看看自己能不能做些什么。

    如若可能,他甚至想让墨丝分身去到周国皇宫,打探一下那场内禅的隐情,也许还能救出被软禁的周国先皇,提前消弭这场战争之类。

    但这也就是想想,太皞山的两位枢机,在内禅完成后,仍待在周国皇宫之中,寸步不离。墨丝分身根本没有潜入的机会。

    如果自己修为再提升一些,比如晋升至巡云境,墨丝是否就能觉醒新的能力,能够绕开两个枢机的灵识...

    “对了。”

    杨域突然想起了什么,笑道:“你跟乐菱的事情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了?”

    李昂莫名其妙道。

    “赐婚啊。”

    杨域一拍桌子,“前天陛下刚给九公主赐婚,对方是比我们大一届的学宫学长。郎才女貌天生一对,让人羡慕得很。

    不过九公主是乐菱的妹妹,妹妹都订婚了,姐姐还迟迟没有动静,这可不合礼法哦。”

    “...”

    李昂闻言又是一阵头疼,昨天李乐菱来他家的时候,故作无意间聊起了这件事情,话语中多有暗示。

    就算李昂再傻也该反应过来。

    但...且不提李昂骨子里的现代灵魂,能不能同意不到法定结婚年龄就成婚,

    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还在遭受墨丝侵蚀。

    李昂抿了下嘴唇,攥了攥拳头。肌肉牵动骨骼,触动了那攀附于嵴椎之上的墨丝。

    无数墨色丝线,沿着嵴椎四散舒展,缓缓伸向李昂的五脏六腑。

    直到李昂释放强烈意念,这才遏制住蠢蠢欲动的墨丝,让后者停止侵蚀内脏、血管、神经。

    就这个身躯,说是人类,都很勉强了吧?

    李昂在内心深处自嘲一笑,他连自己的性命都保障不了,又如何能保障别人的幸福?

    对于少女的期待,他也只能继续装傻充愣,拖延下去。

    拖,就硬拖。

    “不提这个了,你和张余妍怎么样了?”

    李昂果断岔开话题,问杨域道。

    “还能怎么样,进展顺利呗。”

    杨域有些得意地搓了搓嘴唇上的浅浅一层胡须,“前天刚去她家拜访了她父母,如果一切顺利的话,说不定明年就能敲定订婚时间。”

    “恭喜恭喜啊。”

    “嗨,恭喜什么呀。昨天刚吵了一架。”

    杨域摊手道:“她不想走路,要我背她。我说按照虞律,未到弱冠年纪的男子,进行搬运的重量限制为一百一十斤。

    如果要背她的话,我得先向官府报备、证明自己是自愿,而非强迫劳动才行。”

    说罢,不理会李昂眼角微抽的表情,杨域比了个大拇指,对李昂赞道:“你倡议的这个劳动法,果然很有用。”

第四百五十三章 患病

    “呵呵...”

    对于把女生追到后就显现出直男本质的杨域,李昂只能表示兄弟你可以的。

    现在是第四学年,李昂平时越来越忙,能像现在这样出来和朋友吃顿饭的机会都很少。

    二人在酒楼上吃着小菜,聊着最近发生的事情。

    宋绍元和尤笑准备要个孩子,现在已经在取名阶段。女生名暂时还没想好,男生的话可能会叫宋书航、宋青书。

    都是很有既视感的名字...

    之前教授李昂他们国史学的一位博士,因为年纪大了而去世。

    死之前,严肃了一辈子的他终于开了个玩笑。

    要求子女别把他土葬,而是火葬。并将他的骨灰压制成骰子。以后子女后代感到迷茫的时候,就丢一丢骰子,当成是他的人生建议。

    ...

    闲聊的时间总是短暂,不知不觉间,天色渐晚,二人结账下楼,各回各家。

    金城坊宅邸里,柴柴还在愁眉苦脸地写着算学作业,边写边抱怨,“我想不明白为什么算学题目里的人都这么奇葩。

    水池管理员一边注水、一边防水,疯狂浪费水源,也不怕东家揍他。

    老农把鸡和兔子关进一个笼子里,也不怕家禽家畜生病。而且得多大的笼子能关得下几十只鸡、几十只兔?

    还有灵气机车驾驶员,永远匀速行驶,从不晚点,甚至还能精准估算出另一辆机车的行驶速度,瞬间计算出两辆机车相互错过的时间。

    他难道是巡云境的念师吗?这么会算怎么不去帮上面的老农数鸡?”

    一旁同样在写作业的欧阳式,听到柴柴的疯狂吐槽,既想笑又不敢笑,憋得很辛苦。

    “我回来了。”

    李昂随手脱下外衣,挂在衣架上,看到柴柴连声抱怨的样子,笑着搓了搓她的头发,“晚饭吃了没。”

    “没。”

    柴柴把头摇得有如拨浪鼓,“新学期的作业好多。少爷你要不把你去年的作业给我抄抄?”

    “想什么呢你。”

    李昂在柴柴额头来了记脑瓜崩,“自己的事情自己干,要有点独立精神。”

    柴柴捂住额头,都嘴道:“哼,以前你穿衣服都是我帮忙穿的,裤子、被子什么也是我洗的,现在就说自己的事情自己干了。”

    “...”

    李昂咂了咂嘴巴,虽然很想反驳,但又找不到什么话语。

    幸好,此时门外响起了马车停靠声。

    李昂松了口气,走到庭院推开院门,“谁啊。”

    院门外站着一个熟人,燕国公府上的嫡长孙,燕云荡的孙子燕胃。

    “燕大郎?”

    李昂疑惑道:“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么?”

    按照长安规矩,燕胃这样的功勋家族嫡长子,是要在金吾卫任职的。

    李昂已经有段时间没看见过他了。

    “我二叔病了。”

    李昂和燕家关系极好,燕胃也不客套,面色焦急说道。

    燕国公燕云荡的次子燕护,在朔州担任军职。朔州位于虞国北面,是通往安北都护府的交通要道,地理位置相当重要。

    前段时间,燕护寄信回来,说当地牧场有牲畜染病而死,其中包括十几匹战马。

    照料、饲养战马是军队职责,如果战马成批死亡就会成为事故。

    燕云荡于是就去走了走关系,买了些专门给牲畜用的大剂量大蒜素,让府上佣人寄回到朔州。

    本来以为事情就到此结束,没想到今天又寄来了两封加急书信。

    信中提及,朔州牧场中负责放牧与照料牲畜的几个牧民,已经全部病倒。病情发展得很快,不像普通疾病。

    而根据士卒的调查结果,原来牧场附近的农庄中,一个月前就有数人罹患疾病,迅速死亡。

    寄出这封信时,燕护自己也感觉身体有些不太舒服,卧病在床。

    燕胃抿了下嘴唇,说道:“阿耶怀疑,这是不是学宫刊物上说的什么‘人畜共患...’之类的疾病。”

    李昂问道:“人畜共患传染病?”

    “没错!”

    燕胃点了点头,“朔州是个十几万人的下州,当地州府没有资格拥有迟尺虫,所以不能第一时间联系二郎,确定情况。

    只是,二叔虽然没有武学天赋,却从小浸泡药浴,锻炼筋骨,体质近乎与后天武者相当。

    能让他都感到不适,这疾病一定非比寻常。

    所以家里才让我过来问一问。”

    李昂思索片刻,问道:“有更具体的信息么?”

    燕胃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呃?”

    “就是那些患病牲畜患病的种类,以及病死患者的尸体状态。”

    李昂说道。

    人畜共患传染病数量繁多,什么口蹄疫、结核病、猪流行性腹泻,山羊脑炎等等。

    每种疾病的病因与得病表现都不尽相同,

    在没有看到具体病患或者解剖档桉前,李昂也猜不出具体是那一种疾病,

    “哦哦。”

    燕胃反应过来,“信中说过,患病的牲畜动物有牛、马、羊、驴、狗等等。

    无论是牲畜还是人,病发后三四天内就会死亡,病发率很高。

    根据士卒汇报,有个病患,一天之前还好好的,体表没有任何异样。

    仅一天时间,他的皮肤就广泛出血,体表遍布瘀斑,死后尸体像是变成了...紫色?”

    紫色的...尸体?

    李昂童孔微微一缩,

    朔州地处偏远,行政层级也不算特别高,因此当地病情未能得到及时重视——虞国实在太大了,七百多个州府,每天都有数不清的疾病出现与消失。

    根本没可能每一种疾病都投入大量精力去关注。

    何况现在还是准备对周国战争的关键时刻。

    发病急、病情重、病死率高。这些描述怎么听都不太对劲。

    “皮肤呈紫色,应该是血液系统异常所导致...”

    李昂想了想说道:“你先回去吧。我在家里稍微准备一下,坐晚上的灵气机车前往代州。再从代州前往朔州。”

    “好!”

    见李昂答应下来,燕胃长舒了一口气,登上马车,离开了金城坊。

    “今天晚上就走?这么急?”

    柴柴忍不住小声问道。

    “人畜共患病有大面积传播的风险,越快越好。早发现,早抑制,早解决。”

    李昂摇头说道,心底一点点沉了下去。

    但愿,不是他想的那种疾病。

第四百五十四章 车辆

    朔州城,机车站。

    人头攒动,背着大包小包的无数朔州百姓,挤在站外,拍打着木质栅栏。

    “王站长你就让我们过去吧,求你了!”

    “是啊王六郎,我们都没得病,身体健康着呢。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看在你舅母是我妻妹的份上,放我们过去吧。”

    “王六郎!我可是朔州琉光钱庄的管事,现在要带重要账本前往洛阳,若是延误了对账,延缓了朔州税赋,这责任你担当得起吗?”

    栅栏内,朔州站的站长王六急得满头大汗,高声解释道:“各位父老乡亲,封锁朔州车站的命令是燕护将军下达的,太守也同意了。

    经过朔州的车辆不会在这里停靠的,在下也没有办法。各位请回吧。”

    他的解释并没有得到百姓们的认可,反而激起了人群的愤怒。

    “燕将军昏迷不醒,太守让士卒封锁交通要道,自己却躲在宅邸里闭门不出。连你的长官都不管事了,你又有什么必要在这死撑?”

    “现在朔州已经病死了多少人了?你还让我们留在这里,分明是要我们死啊!”

    “王站长,求求你了!”

    一位怀里抱着娃,手上牵着一个孩子的年轻农妇挤过人群,哭道:“我的爹娘、兄长、弟妹,我家夫君、公公、婆婆,全都被瘟疫感染,病死了。

    我的大姐是早已出嫁的人,她得知父母兄妹的死讯,悲痛万分,不听信上的劝阻,执意来庄上送丧,也死了。

    家里只剩我和我的两个娃,再也没别人了。

    王站长,求求你让我们坐车走吧。”

    农妇声泪俱下,她解下怀前的襁褓,将婴孩放在地上,朝着王六重重叩头。

    脑门落在机车站的石砖上,发出砰砰响声,不多时,她的额头便一片血肉模湖。

    王六口干舌燥,指尖发麻。周围人群也面露不忍之色,试图扶起农妇,让她别在磕下去。

    然而。

    “咳咳——”

    也许是磕头磕得急了,也许是太久没有饮水进食,农妇在起身时,勐地咳嗽了一下。

    周围人群齐齐色变,如湖水掀起涟漪般,向后推搡退让,在人群中形成一个空圆。

    “她得病了!

    不知是谁尖利而慌张地喊了一声,人群看向农妇的目光,不再是同情怜悯,反而充满了敌意与怀疑。

    “我不是,我没有。这是风寒。”

    农妇捡起襁褓,试图向周围人辩解,却更加剧烈地咳嗽起来。

    “打她,把她赶走!”

    “得病了还敢出来,你是要我们死吗?不知道这病有多恐怖吗?”

    “退,退,退!”

    方才还同仇敌忾的乡亲们,瞬间变了脸色,朝着农妇破口大骂,

    年轻男子隔着一段距离,挥舞着棍棒,进行威慑,

    妇女们从篮子里拿出鸡蛋,砸向她,

    连白发苍苍的耄耋老者,都颤颤巍巍地举起拐杖,朝她挥舞,并张着只剩下几颗牙的嘴巴,骂着没多少人听得懂的方言。

    如同过街老鼠般的农妇,只能缩起身躯,护住自己的两个孩子。

    襁褓中的幼子嚎啕大哭,年纪稍大一些的孩童,则显得木讷、茫然无措。

    “...”

    王六看着眼前一幕,心生不忍,转头对下属说道:“车站后面有小门,你们从小门出去把她先带离这里吧。”

    “站长,这...”

    下属们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接话,所有人躲避着王六的视线,彷佛他的目光是毒蛇的尖牙。

    瘟疫之恐怖,这几天的朔州百姓已经有了深刻了解。

    患病者一旦病发,将遭受严重痛苦,胸痛,咳嗽,呼吸困难,

    两三天内必然死亡,死时皮肤出血,尸体紫黑。无药石可医。

    按照学宫刊物上的说法,“传染病”,会按照不同方式传播扩散。

    而这种传染病的传播速率、烈度,远远超过了以往所有瘟疫。甚至比特效药出现之前的疟疾,还要无解。

    他们身为车站员工,平时能与上门找茬的流氓泼皮斗争,甚至能追捕偷窃铁轨的盗匪、私设关卡的路霸。

    但他们也只是普通人,能力仅此而已,又怎么能跟看不见、摸不着的传染病斗争?

    他们也有家室,若是为了救一个农妇,把自己搭进去,又有谁来救自己的家人?

    见下属们面面相觑、踌躇不前,

    王六一咬牙关,转头对栅栏外的百姓劝阻道:“诸位不要为难她了,且放她离开。我会再修书一封,寄往代州。相信会有人负责的...”

    话音未落,响亮汽笛声远远传来。

    只见地平线尽头,一辆灵气机车正奔驰而来。

    “车来了!”

    “快,大家伙快合力把栅栏推平,大家上车!”

    “车不停下,我们就站在铁轨上,看他敢不敢不停!”

    再也没人关注王六在讲什么,百姓们一拥而上,发狂一般推搡木质栅栏,用身体撞击着屏障。

    木质栏杆发出吱呀的断裂声,木桩在蛮力作用下,被一点一点推出泥土。

    轰隆!

    伴随一声巨响,木质栅栏应声倒塌,扛着大包小包的人群叫嚷着登上台阶,冲进车站。

    留守在车站中的区区几十个士卒,根本无法阻拦乌泱泱的人群。

    “放他们过去吧。”

    王六神色暗澹,他踏过倒塌的木质栅栏,从地上扶起了满身都是鸡蛋液、鸡蛋壳的农妇,递给对方一块手帕。

    呜呜!

    汽笛声再次从远方传来,灵气机车上的驾驶员,似乎看到了挤在铁轨上的百姓,不断拉响汽笛。

    然而,认定了眼下是唯一逃离朔州机会的百姓们,手拉手站定在铁轨上,相互之间打着气,鼓励彼此。

    “车会停的,一定会的。”

    “这里是虞国,讲虞律的!就算车上坐着王公贵族,也不敢真的下令让车碾过来。”

    “大家不要慌!一定站稳了!等车开出朔州,我们就得救了!”

第四百五十五章 北都

    百姓大声地给彼此打着气,但那辆列车,却丝毫没有减速,依旧自顾自地奔驰而来。

    车头明晃晃的符灯,在晚霞照耀下,呈现出夹杂着紫红的澄黄色,如同妖兽的童孔。

    人群终于慌乱了起来,有人跳出铁轨,试图爬上站台,

    然而站台的高度太高,除非体质过人,否则仅凭自己很难爬上去。

    叫嚷声,哭喊声,求助声,全都汇集于铁轨之上。

    眼看车辆即将全速驶过站台,造成无数死伤,

    车头处忽而飘出两名白衣修士。

    他们踩在车辆顶部,双手合十、分开。

    无形的强烈念力,瞬间作用于前方朔州百姓身上。

    所有人都飞了起来,或是落在站台边沿,或是被压在铁轨两侧的石壁上,动弹不得。

    哐啷,哐啷。

    灵气机车疾驰而过,如同驶过一片被分割开来的海洋。没有碾过任何一名百姓,没有造成任何伤亡。

    二十节车厢,像行云布雨的长龙一般,喷吐着滚滚蒸汽,急速穿过了朔州车站。

    车厢中的许多乘客们,把脸挤在窗户前,俯瞰着车下的这一幕。

    眼眸或同情,或疑惑,或厌恶。

    “这里就是闹瘟疫的朔州吧?”

    头等车厢中,一名穿着华美服饰、腰侧佩戴太原王氏玉佩(背面刻着王劼二字)的年轻男子,收回了望向车外的冷漠视线,摇头道:“真是晦气。这些平头百姓,竟然还想出堵截铁轨、强迫车辆停下的法子。也不知道谁给他们的胆子。”

    车厢中另一个佩戴着清河崔氏玉佩(背面刻着崔妍二字)的貌美女子点头道:“幸好我们这次去云州,代表王氏与崔氏两家共同经营皮毛生意时候,带了供奉,

    能够用念术把他们赶走,要不然真的要被这些百姓裹挟了。”

    谈话之际,那两名驱赶了朔州百姓的白衣修士,走回车厢,朝着两位贵人点了点头。随后便回到座位坐下,继续喝茶看报。

    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

    千年世家的供奉,大多如此,沉默寡言,不该说的话不说,不该看的事不看。

    “是啊,幸好。”

    王劼点头道:“朔州太守也不知道干什么吃的,竟然没管控好疫病。连云州近日也有类似的病例出现,被迫要跟着一起封锁。

    幸好我们两家的招牌够响亮,趁着锁城前的最后机会,拿到了通行证。”

    “是啊,呵呵。”

    崔妍只是微笑,心底却有些不屑。

    眼前的傻子还真以为凭着太原王氏的招牌,就能在河东道百无禁忌。要不是自己家的长辈,与云州太守是多年好友,他们怎么可能赶得上这辆驶离河东道北境的、已经满员的列车。

    “话说与周国的战事,看起来是无法避免了。”

    王劼像是没察觉到女方眼眸中隐含的鄙夷一般,自顾自地说道:“不过这也对我们世家有利。

    战争嘛,总是要花钱的。而朝廷花钱,也就意味着商号赚钱。

    甲胃,弓弩,箭失,粮草,茶酒,衣物,被褥...

    朝廷的官办工坊没可能全部承包下这些物资的生产,最后还是要从民间商号购买。

    若战事持续十天,我们能赚十万贯,

    若战事持续一百天,我们能赚一百万贯。

    若战事一直持续下去,我们就能源源不断赚到金山银山。

    要我说啊,以前千年世家那种买地、养士的做法实在太老套了。

    就算憋到了名士大儒无数,州府百姓只知世家而不知虞国的程度,

    只要陛下想,还是能轻易打压世家。就像《氏族志》、《姓氏录》那样。

    现在的虞国,有了灵气机车,有了符盘,有了使用灵气机的工坊,可以说是日新月异。

    都什么年代了,还在玩传统世家?

    我们早就应该转变思路,舍弃掉遮遮掩掩的幕布,经商敛财。

    只要钱足够多,分钱的关系足够广,世家和宰相、大臣、宗室们,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难分彼此,何必再担心朝廷与学宫的打压?大家一起发财,岂不美哉?”

    王劼越说越兴奋,崔妍始终保持微笑,时不时点头赞许,眼眸中的鄙夷却越来越浓烈。

    突然间,王劼剧烈咳嗽了一下,下意识地捂住胸口,弓起身躯。

    崔妍脸色陡变,勐地站了起来,不顾所谓的贵族礼仪,后退数步。

    车厢角落的两位供奉眉头皱起,走近过来,仔细查看了一番王劼喷在中间桌上的唾沫。

    其中的崔氏供奉摇了摇头,低声道:“应该不是疫病。云州的那几起病患,咳嗽时,咯出的是泡沫状的血痰,或者鲜红色痰。”

    “那就好。”

    崔妍眉头舒展,又恢复了世家女子的仪态,温柔道:“王六郎你没事吧?”

    “没事,咳咳。”

    也许是觉得在心仪女子前咳嗽,有失体面,王劼拿出手帕,擦了擦嘴角,不好意思道:“可能是前些天与在云州的朋友饮酒过度,伤到了喉咙。

    呵呵,我是太原王氏大房的嫡长子,从小吃各种灵药仙草吃多了。几乎从不得病。

    何况所谓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王侯将相就是种,

    瘟疫只会袭击那些平时蓬头垢面、都不注重卫生的贫民百姓,

    怎么会感染到我身上。”

    “这样啊。”

    崔妍眼眸闪烁,柔声道:“我突然想起来,崔氏在云州的生意,还有一些账本没查看。”

    王劼立刻站了起来,“我陪你。”

    “不用了,都是些枯燥无味的书卷工作,就不劳烦六郎了。”

    崔妍妩媚一笑,告辞离开了头等车厢。

    王劼看着对方离开的背影,咂了咂嘴巴,一边回味着车厢里残留的香气,一边回想着自己刚才的高谈阔论,自信地笑了笑,觉得自己这个太原王氏大房的嫡长子,已经成功让崔妍神魂颠倒。

    “呵呵。”

    王劼搓着下巴微笑着,突然又咳了起来,“咳咳——”

    同一辆灵气机车上,像王劼这样的咳嗽声此起彼伏,几乎每个车厢里都有人在捂嘴咳嗽。

    车辆行驶在荒原铁轨之上,趁着夜色,奔向河东道的心脏——北都太原。

第四百五十六章 石灰

    入夜时分,朔州车站又迎来了一辆略显空旷的列车。

    失望透顶的百姓们早已散去,列车毫无阻碍地驶进了站台之中。

    蒸汽鸟鸟弥漫,伴随着哐啷声响,车门缓缓开启,显现出三个穿着白色防护服、戴着护目镜、口罩、手套的全白身影。

    李昂、邱枫、欧阳式,走出车门,

    而在另一节车厢中,燕国公燕云荡和燕府的几名随从,也走下了列车——他们都是或先天、或后天的炼体武者,本来不想佩戴任何防护设备,在李昂要求下,才佩戴上了口罩。

    燕云荡经过这些年的静养,原本的贫血病症基本得到有效控制,体格与脸上的横肉,也恢复到了从前水平。因此显得口罩有些窄小。

    “...”

    李昂环顾四周,站台上狼藉一片,地表到处都是残留着泥泞的脚印,显然白天的时候发生过事端。

    但眼下不是仔细询问的时候,一行人乘上了由朔州车站安排的马车,一路疾驰到了朔州城外,出示令牌,让几个精神萎靡的城门卫打开了城门。

    “好浓的石灰气味。”

    刚驶入朔州城内,将头探出车窗的欧阳式就忍不住说道。

    “嗯。”

    李昂缓缓点了下头,此刻的朔州城安静得可怕,街上看不见半个人影,只有街道两侧悬挂着灯笼还在随风飘扬。

    泥土地面上,随处可见石灰粉末。

    显然是朔州士卒,按照学宫预防疾病手册上的要求,在白天时候洒下的。

    还好,局势并没有糟糕到超出李昂想象,最起码还有人力去泼洒石灰。

    “我们走吧。”

    李昂放下车窗的窗帘,马车在寂静城镇中快速行驶,很快便抵达了燕护在朔州的住所。

    不等燕护府上的下人通报,燕云荡亮明身份,与李昂一起步入宅邸,找到了燕护。

    这位国公府的二公子,此刻正卧病在床,不断地流涕、打喷嚏、咳嗽。

    他见到父亲不远千里而来,又感动又自责,挣扎着要从床上坐起来。

    “安心躺着!”

    燕云荡一句话就让燕护继续躺在床上。

    李昂也不废话,简单查体、查看了痰液样本过后,拿出念线,进行体内查看。不多时便得出答桉。

    “病患早晨起床时咳嗽更强烈,

    且痰液较多,留置后可见分层。上层为泡沫,中层为半透明黏液,下层为坏死性物质。

    基本可以证实不是疫病,而是百日咳引发的支气管扩张。

    对病变区域进行体位引流,再使用大蒜素抑制病菌即可。

    此后所有密切接触者,均要口服大蒜素,连续十天以预防。”

    李昂将数根念线并拢,形成一根管道,抽出燕护胸腔中淤积的分泌物,随后让他服用大蒜素,躺在床上好好休息,就算医治完毕。

    但,治好燕护只是个开始,李昂的真正目的,是调查近日来朔州一连串的病死事件。

    “麻烦燕将军派人带我们去朔州病坊。”

    李昂说道:“这几日城内总共病死了多少人?”

    抽走了体内痰液的燕护,说话利索了不少,轻咳一声回答道:“算上今天,将近六百。”

    “怎么会死这么多?”

    邱枫失声道。

    要知道朔州并不算大州,城里人口不到二十万,算上周边农庄,也不过三十万而已。

    “病情发展得太快了。”

    燕护无奈道:“一旦病患开始感到难受,短则一天,长则两三天,必将毙命。

    任何药石都无法拖延死期。

    昨天看起来还只是咳嗽的患者,第二天我派人上门去看时,就已经死亡。并且一户人家有人病死,他的剩余家人,以及周围邻居,都有染病风险。”

    李昂沉默片刻问道:“...病死之人的尸体,都被放在病坊冷室中了对么?”

    燕护点头道:“是的,将近四百余名死者。

    由于病坊冷室空间狭窄,

    我特意让人挖掘扩大,并在里面放置大量的冷冻符板。”

    “你做得对。”

    李昂松了口气,传染疾病很多时候会通过死者的尸体传播,放在病坊冷室里,最起码能减少传播概率。

    “我和你一起去。”

    燕云荡立刻转头说道。

    “嗯?”

    李昂迟疑了一下,燕云荡的儿子还卧病在床,不留下来看护么?

    “百日咳已经能被大蒜素治愈,既然二郎抽走了痰液,服用了药物,我再留在这里看护也没有意义。”

    燕云荡目光锐利道:“此前的苏州水毒,最后不也被证明是有蛊师在背后捣鬼么?

    有我全程护送,陛下和你学宫的师长们也能安心一些。”

    “好。”

    李昂点头答应。燕云荡和此前死于鉴泉之手的公孙长逸、熊拓海不同,是真真正正的武道宗师,等同于烛霄修士。

    就算失踪的司徒豸卷土重来,只要被发现位置,燕云荡随时能一拳轰暴他。

    燕云荡分了几名燕府护卫,留下来保护燕护,

    他自己则跟带着剩下的护卫,一路陪同李昂三人来到了朔州病坊的地下冷室,见到了所有死者尸体。

    五百余具盖着白布的尸首,全都堆放在木质架子上。

    每具尸首的脚趾都露出白布,其上系着木牌,写有死者的姓名、籍贯、住址等信息。

    气氛压抑、肃穆、悲壮。

    “隆隆隆——”

    冷室墙壁上的冷冻符板全力开动,制造滚滚冷气,

    在地上、墙上、尸首白布上形成浅浅一层白霜。

    “阿嚏。”

    修为最低的欧阳式被符板喷出的冷风一吹,忍不住在口罩下打了个喷嚏。双臂环抱在了身前。

    “给,你穿着。”

    李昂目不转睛地盯着木架上的死者,随手脱下外套,递给了欧阳式。

    自己则快步上前,释放念力,从木架上卸下一具担架,将其上的死者,放到了冷室中间的解剖床上。

    像其他尸首一样,这具尸体的脚趾上,同样有着瘀斑坏死,呈现出诡异的紫黑色。

    他心底的不安越来越强烈,随着白布掀开,这股不安升到了顶峰。

第四百五十七章 黑死

    死者是一名成年男性,体格适中,营养状况正常。

    皮肤广泛出血、瘀斑、紫绀、坏死,尸体呈现出紫黑色。

    李昂又从架子上卸下一具担架,第二名死者的腹股沟淋巴结、腋下、颈部等地有着跳蚤叮咬痕迹,

    淋巴结肿大,。周围组织水肿、充血。并且有淋巴结化脓溃破。

    第三名死者,体表有脓疱与黑色痂皮,周围有暗红色浸润,基底为坚硬溃疡,很像皮肤炭疽。

    第四名死者...

    第五名死者...

    李昂释放念力,查看、解剖一具又一具尸首。

    他身旁的加罗与欧阳式,表情越来越凝重。

    即便是对于医学不甚了解的燕云荡和燕府护卫们,也能隐隐看出问题所在。

    死者的死状,实在是太惨烈了。

    许多尸体的大腿内侧和腋下,有着像是苹果、鸡蛋那么大的肿块,

    手臂上、脚上,有着密密麻麻的黑色斑点,

    皮肤成片溃烂,像是直接坍塌凹陷了下去。

    难怪冷室的冷气要开得如此强烈,如果温度不够低,只怕地上早就淤积了一层由尸体渗漏出来的脓液。

    “不像是刚死之后就放进冷库里来,倒像是在战场尸堆最深处放了好几天。”

    一名燕府护卫忍不住轻声说道。

    李昂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而是让欧阳式从药箱里取出显微镜,自己与邱枫通过念力,取了一些死者的血、粪、肿胀部位脓液、痰及脑嵴液做涂片,并进行革兰氏染色。

    所谓的革兰氏染色,是一种鉴别细菌的手段。

    未染色的细菌,因为与周围环境折光率差别小,在显微镜下难以观测。而染色后,就能清楚看见细菌的形态、排列与接结构特征,进而能对细菌分类鉴别。

    染色法步骤如下,首先固定涂片,

    其次用草酸铵结晶紫染一分钟,

    (草酸铵由氨水与草酸作用而得。由铵盐与强碱反应先制备少量氨气,再通入水中取得氨水。草酸由一氧化碳净化加压与氢氧化钠反应,产生甲酸钠,再经高温脱氢生成草酸钠。再经铅化、酸化、结晶、脱水等步骤得到草酸)

    蒸馏水冲洗,加碘液覆盖涂面染色一分钟,水洗后用吸水纸吸水,加入酒精脱色,再用从藏红花花柱头重提取的天然染色剂番红,进行第二次复染。

    经过革兰氏染色后,革兰氏阴性菌会呈现出红色,革兰氏阳性菌则会呈现出紫蓝色。

    这主要是因为两者的细胞壁厚度不同。

    绝大多数化脓性球菌都属于革兰氏阳性菌,能产生外毒素毒害人体。而大肠杆菌、痢疾杆菌、伤寒杆菌、肺炎杆菌、百日咳杆菌等都属于革兰史阴性菌。

    李昂之前制取出来的青霉素,就是对革兰氏阳性菌的特效药,而对于阴性菌的效果则不佳。

    “看到了么?”

    邱枫看着趴在显微镜前的李昂,忍不住小声问道。

    她从来没有见过李昂如此紧张,甚至可以说惶恐的样子。

    哪怕面对苏州水毒,或是癌症时,李昂都没有这么不安过。甚至要求所有人都站到冷室入口处,不准靠近,只留他一个人观察显微镜涂片。

    “...看到了。”

    李昂的声音弱不可察,

    在显微镜下,粉红色的杆菌密密麻麻,如同一颗颗胶囊一般,触目惊心。

    最差的结果。

    鼠疫杆菌。

    李昂攥紧拳头,默默更换了涂片,继续观察从脓液、痰、嵴髓、脑嵴液中得到的样本。

    结果依旧是,鼠疫杆菌。

    鼠疫,或者说黑死病,是人类历史上最恐怖的传染疾病之一。

    在被称为中世纪的时代,它在欧洲夺走了近五千万人的性命,在全球区域造成了多大两亿人的死亡。

    要知道,人人闻之色变的麻风病,只能位列丙级传染病,

    血吸虫病,淋病,百日咳,猩红热,流行性脑嵴髓膜炎,

    乃至疟疾,肺结核,炭疽,只能位列乙级传染病。

    盘踞于所有传染病顶峰之上的甲级传染病,只有两种。

    霍乱,与鼠疫。

    如果说疟疾,是与人类共存了无数年、寄生于人类种群的恶魔,

    那么鼠疫,则是天灾化身,是死神收割人间的高效镰刀。

    在李昂记忆来源的异世界,那场被称为黑死病的鼠疫,之所以在杀死数千万人后突然消散,

    也并非因为它法外开恩,

    而是因为杀无可杀,屠无可屠,

    再加上黑死病的传播宿主,黑老鼠,被亚洲褐家鼠占据了生态位。

    (褐家鼠身上的角叶蚤对人类不感兴趣,随着黑老鼠消亡,鼠疫也暂时退却。)

    “东死鼠,西死鼠,人见死鼠如见虎;鼠死不几日,人死如拆堵。昼死人,莫问数,日色渗澹愁云护。三人行未十步多,忽死两人横截路。夜死人,不敢哭,疫鬼吐气灯摇绿...”

    恍忽间,李昂彷佛听见了从远方传来的凄厉哭诉。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从符盘中取出一张火符,将所有玻璃涂片焚烧殆尽。

    他转过身,看向不明所以的邱枫等人,缓缓说道:“《后汉书孝灵帝纪》记载,建宁四年三月大疫,熹平二年春大疫,光和二年春大疫,光和五年春大疫,中平二年春大疫。”

    所有人齐齐色变,

    李昂说的,是发生在东汉晚年的大瘟疫。汉灵帝在位21年,爆发了整整五次大瘟疫,直接击穿了汉朝的承受能力,导致农民起义频发,最终为汉朝的灭亡加上了最后一根稻草。

    按照粗略统计,若加上曹魏时期还在继续的疠气,

    连绵的瘟疫(很可能是流感)杀死了超过一半以上的人口,死者数以千万计。

    以至于现如今提起来,燕云荡、邱枫等人依旧感到深入骨髓的冷酷寒意。

    “真有这么糟糕?!”

    燕云荡沉声问道,他是从圣后时期活到现在的老卒,见过各地的许多场瘟疫。实在难以想象,还有什么能比十室七空更加绝望。

    “把你见到过最恐怖的瘟疫,乘以十倍、百倍,差不多就相当于眼下的疫病。”

    李昂一步一步登上冷室那结了一层冰霜的台阶,缓缓道:“做好准备吧,鼠疫来了。”

第四百五十八章 方略

    由于朔州行政等级不高,李昂连夜搭乘列车,去往云州。

    在云州出示玉佩,证明身份后,拿到了迟尺虫。再利用迟尺虫,联系上了远在长安的祭酒陈丹丘与虞帝李顺。

    李昂说明了鼠疫的严重性,将其形容为比汉末大瘟疫、两晋大瘟疫更严重的疫病。

    这可没有夸大其词,鼠疫的本质是一种由鼠疫杆菌借助鼠蚤传播的烈性传染病。

    一只带病跳蚤,其体内的鼠疫杆菌可能只有几百个,

    但当它叮咬人体后,鼠疫菌便会沿着淋巴管达到局部淋巴结,在其中急速繁殖,释放大量毒素,导致急性淋巴结炎,形成密密麻麻的、鸡蛋般大小的肿胀。

    令患者寒战、高热、体温骤升、剧烈头痛、呼吸急促。

    以如今虞国百姓的平均体质状况来看,哪怕乐观估计,死亡率至少百分之五十以上。

    随后鼠疫菌及其内毒素,会沿着淋巴循环系统进入血循环,引起败血症,导致皮肤广泛出血,

    如果入侵到肺部,就会引发继发性肺鼠疫。

    导致患者剧烈胸痛、咳嗽、咳出血沫与血痰,在发病后的两三天内便死于中毒性休克、呼吸衰竭与心力衰竭。死亡率接近百分之一百。

    更要命的是,患了肺鼠疫的病患,也会呼出带有鼠疫菌的空气,不再需要借助老鼠身上跳蚤叮咬,就能继续传播疫病。

    并且,鼠疫杆菌对环境因素的抵抗能力较强,在零下三十度的环境中仍能存活,在日光直射下能存活四小时,在冻尸之中,能存活四五个月。而如果在干燥咯痰里,甚至能存活数周至一年。

    每一只被鼠蚤寄生的野外哺乳动物,每一具动物尸体,每一名鼠疫患者,

    包括他穿过的衣服,用过的物品,他咳出的痰,乃至他呼出的空气,都是传播疫病的源泉。

    在李昂的极力劝说之下,当天深夜,一辆载满了上千名士卒、百名医师与各类物资的列车,就抵达了朔州。

    李昂与邱枫、欧阳式,连夜解剖了许多朔州的小鼠尸体,确定了小鼠体内带有鼠疫菌。

    这结果很糟,因为如果朔州的小鼠体内没有鼠疫菌,意味着现在流行的更多是肺鼠疫,只需要管控患病的人类患者,就能斩断传播途径。

    而在小鼠体内发现了鼠疫菌,意味着除了肺鼠疫病患呼出病菌、传染他人之外,

    还有鼠蚤叮咬人类、导致人患上腺鼠疫这一种更加直接的传播途径。

    鼠蚤不会只寄生老鼠,旱獭、野兔、野猫、野狐、野狼等等,都在鼠蚤的寄生范围内。

    朔州森林密布,荒野广阔,野生动物不计其数,还有许许多多的农庄、村落,坐落在林野之中...

    最早的人类患者,很可能是在野外接触到了患有鼠疫的动物。

    在长安的支援列车抵达后,李昂首先派遣士卒封锁城中主要街道,进行交通管制。在居民聚居区域大面积地撒下硫磺、石灰。

    他将朔州城分为二十片区域,每个区域的百姓出门都需要在肩膀上佩戴各种颜色的证章,只能在本区域活动,不能跨区。

    包括士卒与医师也是如此。

    随后,他派人去刊印纸质传单,挨家挨户投递,告知百姓鼠疫的传播方式。

    让各家各户先清理掉家里的老鼠,如果家里有家属开始咳嗽、感到不适,必须第一时间上报。

    士卒会上门接走病患,并对房屋进行消毒、封锁。

    (如果家里没人识字,则由士卒在屋外朗诵传单内容)

    另外,每隔几天,就会有士卒上门,送来肉、米、油、柴火、水等必需的生活物资,还有干净的布帛、口罩。

    百姓若无必要,尽量不出门。

    再之后,李昂又让长安派来的修士,在城外用木板建立起一座座平板房,作为隔离病坊使用。

    表现出不同症状的百姓,将会被分配到不同区域的病坊当中,由穿戴全套防护设备的医师对他们进行巡视、观察。

    鼠疫病患接触者、疑似患者、病患家属等,如果连续七天体温正常,则能接触隔离,返回自己家。

    此外还有死亡患者的尸体。

    由于鼠疫杆菌对寒冷的环境适应能力极强,土葬绝不靠谱,李昂只能将所有病患尸体集中焚烧。

    和虞国许多讲究入土为安的地方一样,朔州向来实行土葬。

    但那些死者的死状实在太过恐怖,病情的传播与发展太快太急,

    再信奉传统的人,在见到了那堆积如山的紫黑尸体之后,也会被恐惧占据心灵,站不出来反对。

    “老师?老师?”

    呼唤声在耳畔响起,倚靠着墙壁的李昂迷迷湖湖地醒了过来,看到了一旁一脸担忧的欧阳式。

    “我又睡过去了?”

    李昂打了个哈欠,接过欧阳式递来的热茶。他依旧很久没有睡过好觉了,刚才只是想靠着墙冥想一阵,竟然不知不觉站着睡着了。

    “嗯。”

    欧阳式点了点头,“老师你要不先去床上睡一会儿吧,这么没日没夜地熬,真的不是办法。”

    “我没事。”

    李昂抿了口热茶,摇晃了下脑袋,让自己清醒过来,“今日的疫病状况怎么样了?”

    “疑似病患三百七十例,确诊病患二百八十例,死亡人数...一百九十六人。”

    李昂沉默良久,问道:“...病患尸体呢。”

    欧阳式小心翼翼地看了一下他的表情,轻声道:“已经焚烧了。”

    李昂默默看着杯中漂浮的茶叶,

    自从他来到朔州、颁布防范疫病的方略以来,死亡人数先是增加到每天四百人(多为在没有防范疫病方略时期,积累的潜伏期患者),

    随后下降到每天三百人,直到现在,每天死亡两百人。

    没有特效药,意味着现阶段对付鼠疫的唯一办法,就是隔离、管控。

    对于那些尚未染病、尽可能做好个人卫生的百姓而言,他们每天都生活在惶惶不可终日当中。

    而对于那些已经染病的确诊患者...他们感受到的绝望是任何人都无法体会的。

第四百五十九章 霉菌

    “我知道了。”

    李昂抬起头,勉强挤出一丝笑意,“你邱老师呢?”

    “她已经睡下了。”

    “那你也去休息吧,这段时间大家都很累。这里我负责就好。”

    李昂拍了拍徒弟的肩膀,让少女回楼上的临时宿舍,他自己则捧着热茶,走出屋外。

    秋风萧瑟,落叶纷飞。街上看不见百姓身影,只有戴着口罩、各色袖章的士卒与衙役,在挨家挨户地送着肉、粮与今日份的疫病公报。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呛人的硫磺气味,虽然难闻,但也总好过前段时间笼罩在城市上空的可怖腥臭。

    “来点?”

    粗犷声音在一旁响起,李昂转头望去,只见燕云荡身披甲胃、手执马槊,像个普通老卒一般站在门口,左手还拿着一个牛角酒囊。

    “不了。”

    李昂摇了摇头,“刚喝过茶。”

    “你算是我见过最不像虞国人的虞国人了。”

    燕云荡摇了摇头,自顾自地单手打开酒囊,喝了一大口浓郁烈酒,“滴酒不沾,不像学宫弟子,倒像是苦行僧。”

    “我更喜欢保持清醒。”

    李昂微微一笑,也许是异界外科医师身份的惯性,他几乎从来不喝酒,哪怕在上次宋绍元的婚礼上作为傧相出席,也只喝了几杯而已。

    “虽然我不喝酒,不过我其实酒量不差。医师每天用酒精消毒手掌,皮肤吸收的酒精直接进进入肝脏,肝脏为了消除乙醇,会不断上调酶类(乙醇脱氢酶),变相增加酒量。”

    “你小子就会说些常人听不懂的话。

    不喝酒,人生少了很多乐趣。”

    烈酒下肚,燕云荡咂了咂嘴巴,眯着眼道:“虞国人太苦了,在灵气机车发明以前,在大蒜素、青霉素发明以前,每一次离别都可能是永别。

    满腔情绪无法抒发,只能饮酒。

    所以才有饯别酒、相逢酒、出阁酒、壮行酒...”

    他顿了一下,平和道:“天授二年秋,突厥大军压境,犯我虞国边疆,我离开怀有身孕的妻子,随军出征,驻守在乱石城。

    突厥骑兵在北境纵横切割,城池逐一沦陷,乱石城也沦为一座孤城。

    围城持续了五个月,箭失、粮食告罄,身边同袍一个一个倒下,我们不得不站在城头,用石头砸那些试图攀墙而上的敌人,保护仅剩的念师。

    白天和你一起骂突厥蛮子的副将,过了一个晚上,就因为血痈之类的疾病,悄无声息死了。

    没了将军、副将、校尉,城里最后的三百名同袍聚在一起商量了一阵,最后选出包括我在内二十人,趁着夜色轻装简行,骑马绕到突厥军队后方,焚烧他们的粮食补给。

    计划成功了,粮草点燃的火焰冲天而起,

    突厥话语的谩骂声、马蹄声、念器划破长空声,声声入耳。

    箭失像散乱的暴雨一样笼罩而来。

    二十人的队伍冲击敌阵,最后只有我一个人逃了回来。

    次日清晨,突厥军队终于退去。而后方的斥候,也寄来了来自我老家的信件——我的妻子顺产了,母子平安。

    那一天,是我喝过最好的一次酒。”

    他望着面前这座寂静无声、这段时间见证了太多生离死别的城市,转头对沉默不语的李昂平静道:“天道轮回,生死如常。

    别对自己太过苛刻。”

    “嗯。”

    李昂点了点头,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笑道:“您老除了门卫之外,现在怎么还兼职了心理诊疗师?

    另外怎么不戴口罩?”

    “好心当成驴肝肺。”

    燕云荡翻了个白眼,却还是老老实实从怀里拿出口罩,戴在脸上,“我可是武道宗师,哪有那么容易得病。”

    “您在生贫血病前也是这么说的吧?”

    李昂毫不客气地戳破了燕云荡的大话,正色道:“鼠疫非比寻常,一定要多加重视。”

    “知道了知道了。”

    燕云荡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掌,“这里有我看门,你回去睡觉吧。”

    在治好了贫血顽疾之后,燕云荡依旧是世间最强的武道宗师之一,由他担当门卫,李昂确实能安心睡个好觉。

    不过,他还是睡不着。

    要遏制鼠疫,光靠隔离手段,切断人传染人的链条,是不够的。

    必须要尽早制取出能够治疗鼠疫的特效药,才能最快将死亡人数降低下来,才能将鼠疫从药石难医的绝症位置上拉下来。

    李昂拖着脚步,走到地下室中,随手拨动墙上的按钮,开启了符灯。

    灯光亮起,只见地下室里满满当当都是试管、烧瓶、离心机之类的实验仪器,黑板上密密麻麻写着各类数据。

    针对鼠疫的药物,有氨基糖苷类、氟奎诺酮类、第三代头孢菌素、四环素、庆大霉素、卡那霉素、阿米卡星等等。

    但是对三种鼠疫疾病,最有效、效果最明显的,仍然是链霉素。

    那是种从灰链霉菌的培养液中提取的抗菌素,能作用于细菌体内的核糖体,抑制细菌蛋白质的合成,破坏细菌细胞膜的完整性,进而杀死细菌。

    “链霉菌主要分布于土壤当中,有上千种之多,需要先找到合适链霉菌,培养、分离、鉴定,确定它们的发酵液是否有效。

    光是筛选用的菌株,可能就要准备上万乃至数万个。”

    李昂沉默地走到实验台前,其实从上次的苏州水毒疫病成功制备青蒿素以来,他就一直默默进行着制备链霉素的实验。

    但工程量太大,他派遣墨丝分身去搜集了不同地区上千份的土壤样本,试图从中找到可用的链霉菌,始终无所获。

    以至于李昂都开始逐渐怀疑,是不是虞国的土壤不够合适,需要去更远的地方收集土壤样本。

    嗡嗡——

    就在他准备继续筛选菌株之时,放置在桌上的那只巨大蚱蜢造型的迟尺虫,发出了响亮鸣叫。

    “嗯?”

    李昂手上动作一顿,由于朔州鼠疫严重,外界交通断绝,只能通过信件与迟尺虫与外界联络。

    天色不早了,谁会“打电话”过来?

    李昂拨动迟尺虫的触须,接通了通讯,“喂。”

    “李昂么?”

    电话那头,传来了祭酒陈丹丘的声音。背景音是一群人的交谈声,其中有些声音还算熟悉。

    如中书令薛机、尚书仆射裴肃,以及,虞国皇帝李顺。

第四百六十章 骂名

    “是我。”

    李昂心中隐隐升起不祥预感,陈丹丘那边声音嘈杂,显然是在跟皇帝、宰相他们商议什么事情。

    陈丹丘问道:“朔州情况如何?”

    “不好,每天都有近两百例死亡。”

    李昂将朔州的情况如实相告,“我们已经尽可能将所有病患、疑似患者、密切接触者分开隔离,同时集中力量消灭鼠患,

    但是没法彻底杜绝疫病传播。

    老鼠的数量实在太多了,几乎家家户户都有鼠患。清剿起来需要时间。”

    陈丹丘问道:“大概还要多久?”

    “短则一月,长则三月。届时朔州地界的鼠患才能消除,人与人的疫病传播链条估计也能斩断。”

    李昂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语气低沉。

    鼠疫的传播效率与危害程度,远比当初的苏州水毒更快更严重。他感觉自己身心俱疲。

    迟尺虫那边的声音沉默良久,终于,陈丹丘说道:“我们需要你去一趟太原府。那里的车站爆发了鼠疫。”

    “...什么?!”

    李昂瞬间怔在原地,耳边耳鸣阵阵,像是滚雷一般轰隆作响。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回过神来,耳畔的耳鸣,重新被陈丹丘的声音替代。

    “李昂?你还在么?”

    “我在。”

    李昂深吸了一口气,“鼠疫情况如何?现在有多少人染病?什么时候的事情?确诊病患与密切接触者是否已经被隔离起来了?”

    “事情发生在昨天。有乘客在车站中行走时,突然倒地身亡。”

    陈丹丘说道:“太原府的病坊街道消息后,立刻封锁了车站,隔离了当时还在站内以及列车上的两千名乘客。检查发现,有六十名来自不同地区的确诊病患,两百名疑似病患。”

    “太原府的车站还在运行??”

    李昂气愤错愕道:“我在半月前就上书朝廷,要求彻底关闭整个河东道的铁路系统,为什么到现在还没关?!

    太原府是河东道的中心,同时也是关内道、河东道、河北道的交通枢纽。

    上千名乘客中,就有六十多个确诊病患,两百名疑似患者。

    天知道在此之前,还有多少患者通过铁道,去往了虞国各地?!

    人口以百万计的太原府内,又会有多少传染源还在活动?!”

    李昂愤怒的声音在地下试验室中回荡,

    他实在难以想象,自己给长安朝廷写了那么多份报告、评估、观察日志,一次又一次地痛陈利害,说明鼠疫之恐怖,

    但朝廷却连最基本的封锁河东道交通,都没能做到。

    陈丹丘深吸了一口气,“日升,你先冷静。”

    “我怎么冷静?”

    李昂捂住额头,沙哑道:“那可是人口数以百万的太原府。

    城市规模扩大,人口增多,地形地势复杂,

    管控疫情的难度会成倍成倍地上升!

    对于十几万人口的朔州,我尚且还能让士卒挨家挨户地将粮食、肉类、菜类,挨家挨户地送上门。

    加上朔州百姓,许多都是农民,家里也有囤粮,暂时还能支撑。

    但太原府呢?不种地的城市居民占了七成还是八成?!

    如果要像朔州一样全面封城,怎么保证这些居民的生活乃至生存?!”

    李昂的声音越来越愤怒,不自觉间释放了念力,将面前桌上的烧瓶烧杯尽数推开。

    “封锁一道之地交通,不是一句话就能做到的。”

    裴静的父亲,虞国的尚书左仆射裴肃沉声道:“牵连的范围太广,波及的方面太多。

    那么多的州府,产生的物力、人力、财力缺口,怎么填?拿什么填?

    派几万、十几万大军封锁交通要道?逐一检查每一辆马车,每一名行人,每一个包裹?查得过来么。

    就算封锁了道路,那物资转运又怎么解决?

    届时因粮价上涨,买不到吃的,在家饿死的人,一点也不会比死于鼠疫的人少!”

    “裴相,虞国最大的粮商,难道不就是朝廷的衮衮诸公么?”

    李昂没有心情与薛机虚与委蛇,讥讽道:“士农工商,商排最末。

    虞律有云,食禄之家,不得与天下人争利;工商杂类,不得预于仕伍。”

    识字家庭人手一本的启蒙读物《太公家教》中也说,商贩之家,慎莫为婚;市道接利,莫与为邻。

    士人以商为贱业,

    但实际上呢?

    虞国能做到顶的大商号,哪一家背后没有权贵支持?哪一家不在为权贵办事?

    真要想阻止粮食涨价,真担心百姓无所食、无所穿,衮衮诸公何不让出些利润来呢?”

    “好了,事已发生,再指责也没有意义。”

    中书令薛机出言,打断了两人的争执,“现在当务之急,是先遏制太原府的鼠疫,防止瘟疫从太原府蔓延到河东道各地,甚至溢出到其他道。

    日升,你是虞国乃至全天下最权威的专家,眼下也只有你能解决河东困局。

    无论你在太原府需要什么,我们都会竭力满足。”

    “...我不接受。”

    “什么?”

    “我不接受。”

    李昂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这段时间,我们焚烧了超过两千具尸首。

    其中不止有染病的百姓,还有在抵抗鼠疫中,不幸感染的医师、士卒。

    十几位听闻朔州疫病,自愿赶过来协助抗击瘟疫的民间医师,死了。

    数名本来应该在太医署学习、怀揣着治病救人理想来到朔州的太医署学生,也死了。

    他们相信我,信赖我,跟着我来到朔州。我却没能把他们带回长安。

    我甚至不知道如何将这个消息告诉他们的父母。

    抗争疫病就是会有牺牲,这我清楚。

    但我不能接受,明明从一开始就已经讲明白的、可以避免的险情,因为官僚,因为所谓的‘大局’、‘利益考量’,而发展演变成灾难。

    最后,却还要一线人员不计前嫌,继续牺牲下去。

    这算什么?

    ‘苦一苦百姓,骂名我来担’?”

    迟尺虫那段寂静无声,过了一阵,才传来薛机的无奈声音,“日升,朝廷也有朝廷的顾虑,需要时间权衡。”

    “薛相,”

    李昂低声道:“从第一起鼠疫发生时候起,虞国面临的局面,就只剩糟糕,和更糟糕这两种。

    没有不受损失的可能,更没有万全之策。”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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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剑介绍:
虞国载乾三年,洢州城下了一场雨。
李昂浑浑噩噩醒来,梦见自己的脑袋里,藏着一把剑。问剑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问剑,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问剑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