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路滑,下山走起来比上山更费力。
尤其有一段石阶陡峭得很。
倩茹不过是脚底打滑了几回,就从山门口一直滚到了山下。
虽然死不了,但也真疼啊!
京兆府尹正在亲戚家里吃酒,忽然听下属说妙法观的姑子来报案,河东郡王妃被永忠侯夫人给杀了,吓的连夜回家换衣服赶过来缉凶。
刚下马车,咕噜噜脚下就滚来了一个女人。
荒郊野岭,黑灯瞎火儿,突然而至。
京兆府尹吓的几乎又钻回车里。
倩茹被摔的七荤八素的,脑子晕乎乎的,还以为眼前的马车是官府安排好的,想也没想就准备上去。
京兆府尹纳罕啊!左顾右瞄,“这谁啊?好豪横啊!”
倩茹也纳罕,自己都准备上去了,怎么还有个没眼力介的人堵在门口不让呢?
缓和了片刻,她的脑子清醒了,从堵门之人身上穿的官府认出他像是京兆府尹。
与此同时,山上连滚带爬而来的官差,赶忙叫苦连天地向京兆府尹禀报案情。
“我的大人哟,这看起来像是一起假案,是诬告!”
“什么诬告,这分明就是先杀人后栽赃,妥妥的杀人未遂!”
倩茹不依不饶地咬着,京兆府尹不敢胡乱置喙,扶了扶帽子,在小吏的搀扶下跳下马车,恭候河东郡王夫妇的大驾。
几个报案、引路,形迹可疑的姑子也在后面。
府尹想把人带回衙门审。
但湘湘不干,硬要他现在审,就地审。
害人的姑子,见湘湘能走能跳,行动自如,死活不肯承认自己杀人害命。
“你有人证吗?你有物证吗?仙家福地,神明在上,岂容你冤枉好人?”
一番唇舌之后,只落实了几个姑子报假案,诬蔑重伤勋爵贵妇的罪名。
虽说是意料之中的事。
但毕竟叫恶人逃脱了法网。
倩茹愤懑不平,湘湘就更甚。
想起自己被恶婆婆毒死的苦命姐姐,她一把握住了倩茹的双手,一本正经地挑事儿。
“上官刘氏刚才话里的意思,摆明了就是想让你好看。你千万要小心,切勿步了我姐姐的后尘。”
倩茹表面上淡定从容,心里却十分忐忑。
毕竟,她还没有见到自家夫君安然无恙。
然而,当她胆战心惊地回到家,却发现上官渊好好地躺在屋里睡大觉。
这一身的酒气,不知道喝了几坛子。
她有些失望了。
长孙基那么病弱,尚且能冒着严寒找到妙法观去救湘湘,而自己的夫君,不仅独自回了家,还喝的酩酊大醉。
她生气了。
想入非非。
难道上官刘氏和他说了什么,以至于他连和她生死不渝的情分都动摇了?
理智的声音劝慰她说,这其中肯定有误会。
但愤怒的声音却咆哮着嘶吼着,不断地骂上官渊。
她此刻的心境显然更倾向于后者。
鬼使神差的,她走出了侯府。
一个婢仆也没带,伤心落寞地走进了冷风飕飕的街巷。
上元节的灯会早已散尽。
街上冷清的,只能听见风声和自己的喘气声。
她有点后悔离家出走了。
尤其,片刻之后,鞋子张开了饥饿的大嘴巴子。
好想回家,守着温暖的炉子不好吗?为何偏要出来吹这冷风?
就在她准备转身时,一股熏人的酒气从身后袭来。
她哆嗦了一下,脑子里幻想出了一个惊悚的故事。
空空荡荡的街巷里,一个负气出走的美貌少妇遭遇了一个好色的醉汉
她紧张地握着小拳头,事实却证明,她想多了。因为来的人,正是她心里恨着气着的夫君上官渊。
他只是轻轻动用了下胳膊,就把她抱回了家。
没等她说几句怨怼的话,他就主动从褥子下摸出了一根藤条塞到了她手里。
“这是?”
“打吧!”
“啊?”
难道他喝醉了,喜欢被打?以前怎么没发现?难道一直被压抑着?
她才干不出这档子事,随手便扔了。
念在他良心发现把自己从外面抱回来的一点诚意,今晚的事就这么算了。
泡个热水脚,钻进暖烘烘的被窝,这才是大冷天最该干的事。
“茹儿,你的反应实在太令人讶异了,我还以为你会像斗鸡一样臭骂我一顿,然后再捶上几拳,踢上几脚呢!”
“原来你根本没醉,哼!”
上官渊遂把自己一双满是淤泥的靴子提起来拿给她看。
“我找遍了整座山,没有发现你,这才自己回来的。”
这谎扯的太烂了,分明一身的酒味,她懒得附和,把头往被子里一缩,准备充耳不闻。
奈何身量太轻,被他轻轻一提就拽了出来。
太欺负人了,她狠狠地给了个白眼儿,然后毫不留情地戳破他的谎话。
上官渊叫苦连天。
他一进屋子,还没见到老娘,就被南都公主和紫凝姑姑就堵住狠狠地数落了一通。
到了傍晚,她们就开始张罗准备涮羊肉。
他一想,不对啊!人都病的快没了,她们怎么还有心思准备涮羊肉呢?
果然,闯进里屋,看见老娘好好地在享受一盘子干牛肉。
面色红润、春风拂面,说不定挥一挥拳头连老虎都能打死。
意识到中了计,他转身就去找倩茹。
可是妙法观的姑子说,倩茹已经走了。
他不信,从山上找到山下,又没有看见侯府的马车,这才有些相信倩茹已经回家了。
“所以,你就自己回来了,然后遇到兄弟和他们一起去喝酒,回来的时候,天色已晚,而我还没有回家。你正准备出去找,忽然发现我已经进了家门,一时不知所措,然后就假装醉酒。是也不是?”
上官渊讶异了,他没想到倩茹的解释竟然对自己如此有利,顺水推舟,用震惊的表情给了她一个万分确切地肯定。
“你怎么知道?”
“若非如此,你怎会跟着我出门,然后把我找回来?”
“好茹儿,是我错了。但是,天这么黑,你学别人离家出走,实在不是上策。”
说罢,上官渊把被她扔在角落的藤条捡了回来,“这玩意儿,是我特意给你准备的,就当是咱们的家法。”
殊不知,这看似诚恳的行为,竟然让自己暴露了。
倩茹忽然意识到不对,若是他正准备出去找自己就回来了,那他又怎会来得及准备家法?
她提起榻下那双满是淤泥的靴子观察了片刻,忽然明白了。
山路那么滑溜,他穿着一双旧靴子山上山下地找了她那么久,靴子怎可能这么完好?一个将要破的洞都没有。
“不对。那帮歹毒的姑子,安排的那么缜密,必然早就把咱们府上的车夫给支回来了。你一下山,没有看见车,必定以为我先走了。然后,你徒步而回,遇上了几个兄弟,大快朵颐直到晚上。又怕我回来后向你发难,毕竟你知道我非寻常女子,没那么容易遭殃,所以,你首先想到的是,如何以退为进,堵住我的嘴!”
“不是这样的,我”
“什么都不必说了,一切已经在我的脑子里。”
上官渊见她堵着耳朵,在心底已经完全把自己想成了个浑蛋,懊丧地将藤条折了,无奈道:“老天把夫人生的如此聪慧,叫我无处遁形矣。”
她听着这两句服软的话,倒有几分真诚,好胜心得到满足,忍俊不禁。
毕竟夫妻情深,她瞧他也没什么坏心思,就只是弄巧成拙而已,便大方地谅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