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二章 孺子可教
九江国,六县。
城中火光冲天,厮杀声,尖叫声不绝于耳。
英布耗时半年,花去了国库一半收入所打造的城防工事,楚军只花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全给他拆了。
攻城兵器的革新,使得旧有的守城之法几乎毫无用武之地。
此刻六县已破,楚军步兵进入城中烧杀掳掠,搜刮一切能够值钱的财物。
但项羽亲自统领的大队骑兵,却依然停留在城外,没有加入此刻的狂欢。
这并非是因为他们军纪好发了善心,而是项羽心中略微有些担心。
英布的妻子,是隔壁衡山王吴芮的女儿。
今天他来这里教训英布,是需要防范着吴芮派兵驰援的。
不过随着天色渐晚,预想之中的援军却始终未到。
项羽心中松了一下的同时,又有几分失望。
他这次亲自前来,其实是抱着一战擒两王的想法的。
若是能成,则楚军之前受挫于荥阳之下,所降低的声望,就会在一夕之间,重返巅峰,而且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但,一石一鸟也不差。
就在项羽准备收兵回营的时候,远处,第一次上战场的项声策马而来。
项羽扭头一看,只见项声怀抱幼儿,身前横放着一个不停挣扎的女子。
“大哥……不,大王,你看我把谁抓到了!”
项声将幼儿扔在地上,翻身下马,正准备将马背上女子拉下时,却突然被对方挣脱,不管不顾的扑向了趴在地上,嚎啕大哭的幼儿。
项羽略微有些疑惑,他望过去之后,见那女子穿着一领玉色罗衫,外套水红色纱裙,如果不是此刻衣衫发髻凌乱的话,倒是颇有几分像是画中的王侯贵女。
项声有些讪笑的说道:“这性子是真烈啊……嗯,这就是英布的妻子和儿子!英布本人虽然跑了,但家小却没有逃脱!”
项羽虎目半阖,沉声问道:“也就是说,你没有抓到英布?”
项声低着头,不敢直视项羽,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项羽冷哼一声,拨马就走。
他这个弟弟,还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给他机会,他不中用啊!
项声向前追了两步,大声喊道:“大王,他们该如何处置?”
项羽在马背上头也不回的说道:“军中不养闲人,就地处决吧……”
项声愣住,转脸看着地上惊骇欲绝的女子,心中有些不舍。
如此花容月貌,一刀杀了,为免太可惜了……
但项羽既然说是就地处决,那也只能如此了。
他略微叹息一口,抽出腰间雪亮的环首刀,一步一步向前走着,太阳在他身后慢慢落下,死亡也随之降临。
“不……”
距离此地百里之外的地方,几条小船如离弦之箭般顺流而下。
船上坐着的,正是仓皇出逃的英布,以及留在九江国,监督英布造项羽反的汉使随何。
城破的速度太快了,以至于英布只能在身边侍卫的舍生忘死下,独自杀出重围。
至于家小,是完全没有时间去管了。
此刻摆脱了楚军的追击之后,英布望着远处赤红一片的天空,两行浑浊的眼泪随之留下。
此情此景,像极了当日的咸阳城。
只可惜,他从施暴者,变成了受害人。
英布心中明白,自己的妻子儿女落入了残忍嗜杀的项羽手中,必然无一幸免。
滔滔江水不绝,此仇不灭!
…………
关中栎阳。
刘盈背着一个小书包,苦着脸走在寂静无人的宫墙之下。
此时天光尚未破晓,但他却需要闻鸡而起,去王宫偏殿听叔孙通这个老夫子,讲那些之乎者也的文言文。
就,很烦!
尤其是在前线无战事,刘邦从荥阳跑回栎阳的时候,刘盈更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的注意力。
无他,作为一个妈宝男,平日里即便是背错了老夫子教的文言文,但吕雉却总是高高抬起,轻轻落下的意思两下。
嗯,平日里杀猪也似的喊叫声,通常都是小萝莉刘乐发出的。
自从在刘邦的无可奈何之下,吕雉成功和张良结亲,她就摒弃了从前的快乐教育,重新对小萝莉变得严厉了起来。
毕竟,长得不漂亮已经是缺点了,要是再跟个野猴子一样的,就丢死人了……
其实吧,凡事都怕对比,主要是张不疑那厮,越长越像张良,如妇人好女……
但在刘邦回来之后,一切就变得大不相同了。
作为实际上的大家长,他自然从吕雉那里接过了管教之权。
而他因为一下子多了四五个嫔妃,故而备受吕雉的冷眼。
他不敢,也许是不舍对吕雉撒气的情况下,倒霉的自然就是刘盈。
所谓母债子偿,亦或是踢猫效应,大抵就是这样。
…………
“陈亢问于伯鱼曰:子亦有异闻乎?对曰:未也。尝独立,鲤趋而过庭。曰:‘学诗乎?’对曰:‘未也'。‘不学诗,无以言。'鲤退而学诗……”
学室之中,叔孙通捋着大胡子,口沫横飞。
在他面前,刘如意坐在地上玩着手指,一脸懵懂,刘肥刘乐昏昏欲睡,唯有刘盈,在努力记着老夫子曰了半天的话语。
没办法,早晨的时候又在吕雉那里受了一肚子气的刘邦,此刻就在角落中养神,只等着课后抽查,好名正言顺的发一发邪火……
你给我气受,我就揍你儿子!
盘膝而坐的叔孙通今天格外高兴,他在当上了汉国的太子太傅之后,从前的很多故旧都找上门来,请求他帮忙引荐一下,好在汉国当官。
不过老夫子虽然是儒家士子,却一点也不迂腐。
马上打天下,马下治天下。
现如今正是楚汉之战的关键时刻,所以他并没有将那些文弱书生介绍给刘邦,而是介绍了很多他在流落草莽时,结交的土匪强盗。
为此,他没少受到亲朋故旧的责骂。
所以他今天高兴的一点,就在于刘盈将汉中的修书社,也就是重新誊抄那些抢救出的经史典籍的工作,已经完全搬到了关中。
并且,规模扩大之后,将叔孙通推荐的那些满口子曰诗云的家伙,通通纳入其中。
如今,这老头在儒家士子中的声望,已经完全不亚于孔子的直系后代,执当代孔府牛耳的孔鲋。
嗯,儒家其实在汉国早就布局。
刘邦原先身边有个护卫,名叫孔聚,就是孔鲋的亲弟弟。
叔孙通浑然不理会昏昏欲睡的刘肥和刘乐,只是满脸欣慰的注视着目光炯炯的刘盈。
平日里,这三个家伙一个比一个睡得快,现如今,太子终于是长大了,知道先贤文字的微言大义了!
孺子可教,孺子可教也!
于是叔孙通话语一转,决定换一种方式,来让刘盈明白之前自己说的重点。
不学诗,无以言。
他看了看拎着一根竹条的刘邦,笑呵呵的向刘盈问道:“你可听闻过召南野有死麕这首诗?”
你说这个我可就不困了……刘盈眼前一亮,点了点头。
这首诗,可是被后世里动辄404的存在!
在刘邦的一脸惊诧中,叔孙通不急不慢的说着:“昭公元年,郑国和晋国的一次宴会之中,郑国的执政卿罕虎,就对出使来晋国代表赵武吟诵了这首诗。”
“这首诗虽然是描写青年男女,从相识到相恋的过程,但在这种两国邦交的正式场合下,却大有深意。”
他说完,不仅刘盈向前挪了两下,就连角落中的刘邦,也来了兴致。
虽说庄子曾说过,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
但找对了方式之后,学习,其实也是一件快乐的事情。
很明显,叔孙通就是通过‘舒而脱脱兮’这种方式,来激发起刘盈的好奇心。
嗯,先秦之时民风开放,尤其是贵族家的小男孩,基本上十几岁的时候就要通人事。
这样,见多识广之后,长大了就不会太沉迷于女色。
“昔日晋文公在城濮之战中击败楚军,之后楚庄王又在邲之战中击败了晋军,及至此次宴会,晋楚之战已历百年。”
“而郑国,恰巧就位于晋楚之间的缓冲地带。”
叔孙通说着,不知想起了什么,嘴角微微含笑。
“人说朝秦暮楚,其实在那段时间里,郑国是朝晋暮楚。南北两个强国都得罪不起,只能是谁打过来了,就以臣下侍之……”
刘盈轻轻点头,那时候的郑国,后来的韩国,都是在夹缝中求生存,属实是没办法的事情。
在刘盈的沉思之中,叔孙通再发爆论:“列国犬牙交错,合纵连横其实早已悄然发生。”
“合纵连横?”
刘盈眉头微皱,有些不解。
叔孙通则笑着说道:“在晋楚争霸的时候,每当晋国失利,就会重金诱使楚国南边的吴国,对晋国展开攻势。”
“楚国的应对之道,一是联系更南边的越国进攻吴国,二是和晋国西边的秦国交好,让秦人东出。”
“而一旦秦人东出,首当其冲的还是郑国……”
刘盈突然噗嗤一笑,小声吟诵着自己曾经熟读并背诵全文的一篇文章。
烛之武退秦师。
“晋侯、秦伯围郑,以其无礼于晋,且贰于楚也……”
叔孙通抚须而笑:“不错不错,孺子可教……”
第二百二十三章 谁二?
角落中的刘邦与有荣焉了好大一会后,决定等下的时候,换一种方式出气。
比如,让你左脚进门!
嗯,其实在他朴素的理解中,打是亲骂是爱,而且棍棒之下,更能激发一个人的潜能。
毕竟,他从小的时候,就是被刘太公打大的!
现如今,他已经贵为汉王了!
所以,为了汉国的将来着想,绝对不能手软!
在刘盈感到有些毛骨悚然的时候,叔孙通继续讲了下去。
“罕虎之所以吟诵野有死麕这首诗,主要为了最后一句,无使龙也吠。”
“什么意思呢,就是郑晋两国结盟这件事情,一定不要轻易泄露出去,否则郑国必然会遭受到‘龙’,也就是楚国的进攻。”
说白了,言下之意就是楚国是狗呗……刘盈看了看轻轻挑眉的刘邦,很明显,他又把某个生有重童的楚人拉过来对号入座了。
“赵武心中领会了之后,于是对罕虎吟诵了另一首诗。”
“小雅·鹿鸣之什·长棣。”
叔孙通说到这里,环顾四下询问道:“有谁会背诵这首诗吗?咱们前些天的时候刚刚讲过……”
一瞬间,刘盈身在冬日,却觉得后背有些潮湿。
无他,一双不怀好意的眼睛正死死盯着他。
好在,刘盈日常有写笔记的习惯。
于是他在刘邦视线不及的地方,开始照本宣科。
“常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嗯,那句着名的‘兄弟阋于墙’,就是出自这首诗。
叔孙通虽然勐地挑了挑眉,但考虑到另一边两个已经睡了一觉的小家伙,于是对于刘盈这种作弊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刘盈摇头晃脑完,叔孙通继续说道:“赵武之所以念这首诗,是因为出席这次会盟的,不只有晋郑两国,还有曹国鲁国等其他姬姓诸侯国。”
“和南边的楚国,西边的秦国相比,这些同出一源的诸侯国,自然有些天然的亲近感。”
“但这首诗的重点,其实是这一句。”
“丧乱既平,既安且宁。虽有兄弟,不如友生?”
“也就是说,作为兄弟之国,晋国帮助郑国鲁国等对抗秦楚齐等强大的诸侯国,但你们却不能在战乱平息之后,反过来对晋国不利。”
“而赵武最后还说了一句,吾兄弟比以安,龙也可使无吠。”
“于是出席此次会盟的叔孙豹、子皮和曹国的大夫等人起立,下拜祝酒,曰小国赖子,知免于戾矣。”
“无独有偶,昔日晋国扣押卫献公的时候,齐郑两国派使者游说,子展曾对晋候吟诗一首,缁衣之宜兮,敝予又改为兮……”
“这本是描述夫妻感情的诗歌,但用在两国邦交上,却是借助旧衣服破了,妻子为其缝补新衣的场景,来阐述一个事实。”
“那就是君主只有在王位上,才是君主,一旦被别国扣押,本国就会另立新君,且会起兵攻伐!”
“如今,晋候扣押卫献公,和后来的秦王扣押楚怀王一样,都是想要通过这种挟持人质的行为,来索要些许好处……”
突然之间,刘盈扭头看了一眼刘邦,心中想起一句话。
分一杯羹……
好个狼灭,等下就教唆老老刘收拾丫!
在刘邦一脸莫名其妙的时候,叔孙通笑着说道:“只是不知道晋候是过于贪婪还是没有听懂,于是子展再度吟诗一首。”
“曰,将仲子兮,无逾我里,无折我树杞。岂敢爱之?畏我父母。仲可怀也,父母之言亦可畏也……”
“这首《郑风·将仲子》的本意,是女子对自己的恋人所说,让对方不要再翻自家院墙,因而把自家树踩坏……”
“但在这种场合下,重点则是最后一句,人之多言亦可畏也。”
“人言可畏!”
“子展旨在告知晋候一件事,双方的疆域纠纷,可以通过战争或是外交手段解决,用扣押别国君主的手段,就一定会被天下人所不齿!”
“于是,一场即将血流成河的战争,就在这两首情诗中消弭的无影无踪。”
“所以子才会曰,不学诗,无以言。”
“于是也有了这样的一句话,行己有耻,使于四方,可以为士矣。”
“也就是说,凡是能成为一个合格使者的人,就是‘士’这一阶层的人。”
刘盈频频点头,按照孔老夫子的说法,其实并不单单是指的诗经在日常生活中的应用,更重要的是,这是用于外交辞令所准备的。
嗯,有些类似于那一句经典的‘勿谓之言之不预也’。
凡是懂的人,在听到这句话之后,就知道大的要来了。
再比如就是‘合作伙伴’,‘全面合作伙伴’,‘全天候战略合作伙伴’等不同的名词。
这些名词,同样是外人听起来有些懵懂,只有了解了之后,才会明白都是何种意义的‘黑话’。
和那些动不动就砍了对家使者脑袋的莽夫相比,这些吟诵诗词的,才是一名合格的外交官。
一旁的刘如意举起手问道:“那,那现在人见面,还会这么说吗?”
其实他并没有怎么听懂,只是单纯的觉得叔孙通念得那几首诗好听。
嗯,有时候他娘,也就是戚姬,会在他面前边念诗边跳舞。
所以刘如意想要学几首戚姬不知道的诗,在对方面前显摆一下。
他无论样貌还是性格都随了刘邦,爱现。
叔孙通摇了摇头,不无遗憾的说道:“战国匈匈,这些风雅之举荡然无存了,也许在将来的某一天,会重新出现这样赋诗外交的场面吧……”
刘盈只是笑而不语,他的心中很明白,这种场面永远也不会有了。
这并非是来自于一个穿越者笃定,而是社会的形态已经发生了彻底的变化。
春秋之时,大家还都是共尊周天子的诸侯国,在周礼的约束下,还有‘文明’这种东西存在。
而到了战国时期,几个霸主的地位已经奠定,这时候,不仅周天子的权威一落千丈,而诸侯国之间,也从原来的争霸战争,变成了更加惨烈的灭国战。
等到了秦灭六国之后,社会的主流认识,已经迅速的接受了大一统这个概念。
比如此时的汉国,楚国。
两国控制的疆域,都是春秋时代的诸侯们所不敢想象的。
但即便如此,双方都在死磕。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诸夏变成了华夏,在此之内的都是对手,在此之外的叫做蛮夷。
对手,必然是要置之死地。
蛮夷,是不值得用文雅来对待的。
毕竟,夷狄禽兽也,畏威而不怀德。
片刻之后,口干舌燥的叔孙通完成了当日的教学,他和刘邦相对行礼后退去。
番茄小说
于是,空荡荡的学室内,就响起了刘肥和刘乐凄凉的哭喊声。
和仅有缚鸡之力的吕雉不同,刘邦虽然上了些年纪,但剑不离手,身上一层薄薄的脂肪层内,是如钢铁一般坚硬的肌肉。
所以,打起人来也格外的痛……
自以为逃过一劫的刘盈心有戚戚然,用双手捂着刘如意的耳朵,避免他幼小的心灵受到太多摧残。
在刘乐刘肥哭哭啼啼的离开之后,刘盈凑到刘邦身边,小声说道:“商量个事呗……”
刘邦头也不抬说道:“要是去韩信军中的话,趁早闭嘴!”
他的意思很明显,荥阳的战事说打起来还会打起来,那么关中之地这个大本营,总要有信得过人来镇守。
嗯,萧何虽然可靠,但毕竟是个外人。
从前的时候,他还能指定刘交作为留守,成为他一旦遭遇不测之后的继承人。
但现在,很明显的不合适了。
刘盈依旧有些不死心的说道:“关中距离荥阳迟尺之近,父亲朝发夕至之下,完全可以自己掌控,孩儿到韩信军中,其实也是为了燕赵之地的稳固。”
刘邦有些不屑:“怎么,你以为你比张耳的名声还要大?”
刘盈摇摇头:“不是名气大小的问题,张耳叔父在灭赵之战中出力颇多,封赵王是应有之意……”
嗯,之前萧何和张良陈平等人的议事,刘盈坐在角落旁听了一下,他们都一致认为,此时的北方,确实应该有一个强有力诸侯王来掌控。
毕竟,那里距离关中的距离还是太远,无法在三两日内调拨军队参战的话,在这种楚汉全面战争下,燕赵之地就如同飞地一块。
刘邦点头:“这不就对了!既然你不如张耳,那么你去哪里又有什么用?再说了,你用什么样的名头去?”
北七省武林盟主……刘盈武侠风了一瞬,随即笑着说道:“父亲不妨封我一个骠骑将军或是行军总管神马的空头衔……”
“其实我的本意,是想要去河东盐池一趟。”
“父亲是知道的,我在蜀郡新搞出了几口盐井,但那里要想要成规模,还是需要个三五年的功夫。而如今,盐池虽然已经归汉国所有,但产出实在是不足以满足关中之地日益增长的人口。”
“我的想法,自然我出技术,大家共同开发,然后五五分成……”
“三二五。”
刘邦搂着刘如意,头也不抬的插话。
五,自然是国家的,否则的话,萧何会立刻冲过来啐你一脸……
如今的关键,就看谁二了!
第二百二十四章 通缩
“父亲这话说的,我怎么听不懂啊……”
刘盈微微歪头,假装自己真的很是懵懂。
刘邦一声冷笑也不说话。
双方彼此沉默了一会,刘盈才最终说道:“好吧。”
刘邦奇道:“你不问问谁二?”
刘盈笑着说道:“那还用说,肯定是父亲二啊!”
刘邦愣了一下,砸吧砸吧嘴,隐约觉得哪里怪怪的,但还是昂起头问道:“咱俩谁是爹谁是儿子啊?”
刘盈假装迟疑了一下,旋即在刘邦的作势欲打中笑嘻嘻的说道:“我是儿子,我是儿子行了吧……”
“行了,吧?”刘邦勃然大怒,目光四下逡巡,却见之前的竹鞭已经被刘盈抢先一步踢到了角落之中。
他旋即放声大笑了起来。
“行,小崽子像我!”
下一秒钟,他换了一副脸色问道:“既然我是爹,那凭什么我拿两成?”
刘盈也正色说道:“其实我这三成,并不是我一个人的,还有别人的股呢!”
刘邦有些好奇,追问道:“说说,都有谁也掺和进来了?”
刘盈掰着指头开始数了起来:“我娘,曹姨,戚夫人,唐山夫人,周勃,樊会,萧何,陈平……”
起初的时候,刘邦还是嘴角噙笑。
果然不出他所预料,刘盈的忽悠能力,只局限于吕雉和后宫中的女子。
但听着听着,刘邦脸上的神色开始不对了。
太多了!
而且这其中的人,不是他身边的重要谋臣,就是军中能够独当一面的战将!
好家伙,这小崽子本事渐长啊……刘邦神情呆滞的看着背诵着汉初功臣表的刘盈,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刘盈最后以刘交刘贾等几个刘氏宗亲作为结尾之后,很是满意此刻刘邦的神情。
这,就是他想要的一个局面。
当大家深度捆绑在一起之后,自然就成了天然的盟友。
虽然每年都会给他们分不少的红利,但钱这种东西,是赚不完的。
而且作为一个被消费主义荼毒了很多年的穿越者,刘盈有着各种各样的方法,将他们从自己这里拿到的分红再拿回来,并且还能够让他们再欠自己钱!
说实在的,受限于生产力以及运输条件,古代的商业模式其实特别简单,任何一个心智发育正常的成年人,穿越之后都可以吊打土着。
但无论古代还是现在,经商最难的点,都不在于商,而在于那沉在水面之下的那一部分。
所以对于刘盈来说,玩转汉初商业,其实是简单模式。
刘邦沉默了一下问道:“你拉这么多人加入,到时候谁听谁的呀?”
刘盈咧嘴一笑:“父亲可听说过,同股不同权?”
刘邦挠了挠头,满脸疑惑。
同股不同权是现代商业的一种模式,他这个亭长出身的草莽,自然不会明白。
于是刘盈笑着解释道:“简单来说,就是不管别人掌握多少的份额,最终的一切决策,依然由我一人说了算……”
嗯,其实同股不同权的背书,是现代的法律和契约精神,但刘盈的背书,则是面前这个满脸震惊的大胡子,以及这个大胡子掌握的几十万军队。
拼爹的感觉,真不错啊……刘盈满脸微笑,突然心中升起一个疑惑。
从前的时候,无论是他搞出的煤铁商社还是其他的产业,刘邦都从来只是看个热闹,没有想着掺和一手。
毕竟在他看来,刘盈的就是他的。
没钱了,没酒了,理直气壮的找儿子要就是了……
于是刘盈歪着头问道:“不知道父亲要这许多钱,做什么用啊?”
刘邦微黑的脸上奇迹般的红了一下,吞吞吐吐的一本正经的瞎编了起来。
但随即,他就开始恼羞成怒的骂骂咧咧了起来。
嗯,其实作为男人,他也是需要一些私房钱的。
从前的时候,他存在小金库里的私房钱,大多都是买酒买肉,以及偷偷的塞给了戚姬和唐山夫人……
但现如今不同了,经过在雒阳的那些时日的放荡,他后宫的数量开始急剧膨胀。
而女人这种生物,一旦在一起时间长了,她们几乎就不会再对男人的身份产生敬畏。
毕竟,在床上的时候,大家都是光熘熘的,管你什么王侯将相的,不照样气喘如牛,随后再一阵哆嗦之后变得索然无味……
而刘邦这个人,又是个好面子,或者说,是个喜欢打肿脸充胖子的主。
送戚姬一个朱钗,那么赵子儿呢?管夫人呢?吕雉呢?
嗯,吕雉就算了。
刘邦不在栎阳的这些天,少府,也就是掌管君主私人收入的机构,已经完全被吕雉掌控。
也就是说,刘邦现在想要花自己的钱,还需要看吕雉的脸色……
所以,他就迫切的需要一个不被别人掌控的小金库。
哎,中年男人的无奈啊……刘盈忍不住的鞠了一把心酸泪,满是同情的看着通过喷脏话,试图为自己强力挽尊的刘邦。
刘邦在片刻之后,反问道:“光说乃公了,那你呢,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刘盈摊开手,一脸坦然的说道:“其实吧,我现在兜里比脸还干净,不光没钱,而且还欠着别人不少呢……”
刘邦奇道:“你那个什么煤铁、煤铁商社不是搞得挺好的吗?前几天的时候不还是刚卖了一万把环首刀吗?你怎么会没钱?”
刘盈有些无奈的看了他一眼,懒得和这种门外汉多说什么。
搞工业,尤其是很多的重工业,在前期都是需要天量的资金投入的。
后世里互联网企业动辄融资一两个亿,看上去风头无两,但其实地方上随便一个刚好卡在不被环保局关停的钢铁厂,光前期的单笔投资就能有上百亿……
所以如果不是面对着楚汉争霸这样的全面战争,刘盈其实是不打算怎么在重工业上投入的。
赚钱,尤其是在这个手工业为主的年代里,还是搞纺织最合适。
毕竟,纺织女工的工钱相比于她们所能创造的利润,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因此后世对工业革命影响很大的东西,比如蒸汽机,就是由纺织行业率先使用的。
而最近吃掉刘盈最大一笔现金流的,就是他在关中办理的,类似于福利院性质的纺织工坊。
这家工坊里,是完全不招女工的。
那些操作纺织机械的,全部都是男人。
准确的说,是在战场上失去肢体,而无力通过做农活养家湖口的伤兵。
人,总是需要尊严的。
给对方以施舍,不如给对方一个体面的,可以昂起头来养活一家老小的工作。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这是刘盈当日在阳翟时和刘贾的一句戏言,但今时今日,却是他在身体力行的一件事。
刘盈略微摇了摇头后看向刘邦,询问道:“父亲可知道,现如今的关中之地,人们已经又开始了以物易物?”
刘邦再次满脸疑惑,皱着眉头:“这很正常啊,民间从来都是如此,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吗?”
刘盈正色说道:“小范围,或是小数值的以物易物,并不奇怪,奇怪的是,在很多的地方,在很多从前都是用钱币交易的场所,也同样是以物易物。”
刘邦还是不解。
毕竟,他只是个小学文凭的泗上亭长……
刘盈尽量讲的简单了一些:“随着前方的连番大战,关中之地的钱粮如同流水般涌出。在这种情况下,铜钱,也就是半两钱的实际价格,远远高出了它的面额。”
“也就是说,从前一枚半两钱可以买的东西,如今只价值三分之一,或是更少的半两钱。”
“而这种现象,还在不断蔓延。”
“换言之,就是铜钱,变得越发值钱了起来。”
“于是,人们就越发的不愿意用掉手中的铜钱,毕竟朝廷征收赋税的时候,还需要征缴一部分的铜钱。”
关中,或者说整个中原地区,其实一直都是缺铜的,这也导致了用铜铸造的货币,至少从商周开始,一直沿用到了清朝末年。
刘邦再次挠头说道:“那这和咱们有什么关系?”
刘盈皱着眉头说道:“父亲难道还不明白吗?在这种铜钱不断升值的时候,谁在得利?”
他不等刘邦说话,直接说道:“必然是贫者越贫,而富者越富。这,也是民间不愿意使用铜钱交易,而是重新回到以物易物的原因。”
“举个栗子,从前那些连接在灌渠周围的中等田,每亩价格在一千到两千钱,而那些可以用作商铺,或是其他用途的田地,每亩价格在三千钱左右。”
“现如今,田没有变,但能换到的钱却少了。”
“而大家都知道,战争总会过去。到那时候,铜钱的价值自然会回落。可在此期间,那些贱卖了土地的人,可如何办?”
嗯,人总有着急用钱的时候,在没有国家银行的年代里,要么去借高利贷,要么就只能是贱卖家产了。
刘盈说完,刘邦顿时起了一脑门子的汗。
于是他昂起头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也造钱。嗯,就是把府库里的钱全部熔化,重新铸造出更小更轻的钱。”
“这样,人民就有钱用了……”
------题外话------
嗯,汉初的时候,刘邦和吕雉曾经铸造过一些货币,三铢钱,也叫荚钱,大小和榆钱一样……
第二百二十五章 五铢钱
人民真是谢谢你啊……
刘盈斜眼注视着刘邦,几乎把‘你真是个土匪’这几个字写在了脸上。
刘邦则满脸无辜。
缺钱了,不就应该这么干吗?
反正,什么样的钱不是花……
刘盈正色说道:“父亲此举,无非是从私人劫掠私人,变成了国家劫掠私人罢了!”
刘邦皱着眉头,略有几分愤怒的盯着刘盈,一言不发。
他在心中发誓,如果刘盈今天不给他说出个所以然来,这顿打是跑不了的!
刘盈从腰囊中摸出一枚铜钱,向刘邦展示后,双手用力,没有掰开……
于是他臊眉耷眼的看向刘邦,伸手低过铜钱:“掰断。”
嗯,这时候的铜钱里夹杂有其他金属,不仅有些脆,而且放时间长了,还会长毛粉碎……
刘邦冷笑道:“行,比乃公有钱,乃公兜里可以连一枚铜钱都没有了!”
刘盈讪讪,其实他不仅腰包里装有不少铜钱,而在衣服的下摆和一些隐蔽的位置,还缝有一些金叶子。
无他,安全感。
刘邦并没有如刘盈要求的那样的将铜钱掰断,而是顺手塞进了自己袖子里,然后看向刘盈:“有什么就说什么,别学那些腐儒,烦人!”
刘盈笑了一下,恋恋不舍的看着消失的铜钱:“钱是什么?”
刘邦一愣,他只觉得这个问题既高深莫测,又不值一晒。
“钱,自然是钱咯!”
刘盈摇摇头说道:“我们所使用的铜钱,不过是一小块金属罢了,不能吃也不能喝,但却可以用来购买吃喝的原因,在于人们的信任。”
刘邦挠着头询问:“信任?”
刘盈回答道:“是的,信任。人们相信,他们也可以拿着这块小金属片,去别人那里换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这,就是人们摒弃以物易物,改用货币购买自己想要的东西的原因。”
“但这种信任,其实是对于发行,铸造货币的人的信任。”
“他们相信,在这个人的带领下,他们可以在国家的任何一个地方,使用这种金属换取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于是,人们才赋予了这种金属成为货币的价值。”
“燕齐的刀币,三晋的布币都是如此。”
在刘邦的若有所思中,刘盈继续说道:
“现如今,咱们使用的是半两钱,顾名思义,就是每枚铜钱重达半两,虽然相较于齐楚三晋轻了一点,但含铜量还是有保障的。”
“就这,其实山东各国的人都不是太喜欢使用。”
刘邦轻轻点了点头:“当年秦国统一的时候,强行用半两钱兑换百姓的刀币布币,你大父早早得信之后,就带领我和你伯父几个人,将咱家的铜钱全熔了,做成了锅碗瓢盆……”
刘盈竖起拇指:“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古人诚不欺我!”
刘邦追问:“哪个古人说的?”
老子……刘盈险些脱口而出,避免了刘邦得到弑亲禽兽的词条。
“我记不得了。”他摇摇头,继续展开话题。
“父亲所说的将现有铜钱熔化,铸造新钱的方式,不是不可行,但要是没有其他配套手段,以及钱币的重量相差过大的话,无疑是在强行搜刮民脂民膏。”
“毕竟,有一钱买一钱的东西,现如今却要将一钱变成好几钱用,而平民手中的货物却不会变多……”
这一时期的度量衡是,一两等于二十四铢,秦国的半两钱就是十二铢,约合八克。
而在原有历史线上,刘邦‘嫌’秦半两太重了,使用起来不方便,于是将钱币的重量,下降到三铢……
后来还是吕雉稍微厚道一点,改铸造八铢钱。
当然了,汉承秦制,不管货币多重,在汉朝初期,货币上的文字都是‘半两’这两个小字。
于是乎,朝廷混乱的铸币规格,造成的是民间的假币横飞。
而铸币这种事,和后世的印钞票是大致相同的一件事。
一百块的货币,如果印刷的成本是一块钱,那么这剩下的九十九块,就是印钞的利润。
而铸造假币,无疑就是在侵吞国家的铸币利润。
所以《汉书》中才会记载:令禁铸钱,则钱必重;重则其利深,盗铸如云而起,弃市之罪,不足以禁矣。
于是,当行政手段无法遏制假币的诞生,刘盈此刻那个还没有出生的欧豆豆大手一挥。
我得不到的,大家都别想得到!
他完全放弃了国家铸造货币的权利,任由民间养蛊一样的私铸货币。
汉文帝的目的,自然是希望用良币驱逐劣币,而手段,则是在市场上摆放钱衡,也就是衡量货币重量的天平。
造假币的人所赖以为生的,其实是国家行政力量的背书。
即便他们铸造的假币再伪劣,却也和国家规定的流通货币大致相同。
如今,当“使民放铸”的政策实施后,假币没有了国家的支撑,必须面临市场竞争了。
所以根据出土的秦十二铢钱、汉初三铢钱、吕后的八铢钱、文景时期的四铢钱、武帝的四铢和五铢钱,以及东汉的五铢钱放在一起对比的话。
含铜量最高的,就是文景时期民间私自铸造的四铢钱。
其次,就是刘邦所铸造的,被称为荚钱的三铢钱……
嗯,‘厚道’的吕雉所铸造的八铢钱,含铜量还比不过穷疯了的刘小猪所铸造的五铢钱……
至于秦国的十二铢,也就是半两钱,含铜量和汉武帝的五铢钱相差彷佛。
所以,他二世而亡,不是没有道理的!
难怪伟人将秦皇汉武并列,可能这就是天意吧……
在刘盈的摇头叹息中,刘邦带着几分羞愧说道:“那你打算怎么做?”
刘盈昂起头,从腰包中再度摸出一枚金灿灿的铜钱递了过去。
刘邦接过,只觉得比半两钱轻了不少,而且铜钱上的文字,也不再是半两,而是五铢。
“五铢钱。这是我准备向父亲,以及老师建议发行的新式货币。”
老师,指的是萧何。
刘盈满脸骄傲的说道:“这种钱相较于原本的半两钱,钱币边缘有凸起,防止歹人将钱币偷偷切磨掉一部分,重新铸造牟利。”
“而且这种重量之下,比它规格小的假钱,看起来就格外明显,而比它重的,则私铸钱币者就会无利可图!”
五铢钱这个重量,其实是同时期的文明国家不约而同的选择的重量。
古希腊货币德拉克马和古罗马货币德纳留斯,其重量和五铢钱相差彷佛。
而在汉朝之后,虽然名字几经变动,但这种五铢钱的规格,却一直使用到了清朝末年。
属于是王朝没了,但钱还在流通。
刘邦捻着手中铜钱,抬头问道:“你这个钱,是在哪做的?或者说,你哪来的铜料?”
刘盈向后退了半步,迟疑的说道:“父亲可知道十二金人……”
一瞬间,刘邦颌下的胡须无风而动。
败家子啊!
他还打算等过些时候,就让人将逃过了诸侯联军劫掠咸阳的这十几个大家伙,重新打磨掉灰尘和锈迹,搬到雒阳去呢!
嗯,他现在的想法是准备迁都雒阳。
只是没想到啊!
乃公打死你!
刘邦将坐在怀中的刘如意扔到一边,开始解着腰间剑带。
刘盈再次向后退了一步:“不是,父亲且慢动手!我不是那个意思,那只是个还没来得及实施的想法……”
“你还敢想!告诉你,想都别想!那是乃公的宝贝!”
刘邦喘着粗气,怒视着刘盈。
其实他倒并不是看重十二金人代表的财富,毕竟其实在熔铸的时候,里面还混进去了大量的杂质,并非是纯铜。
但,如果擦掉锈迹污渍,在阳光的映衬下,好看啊!
myprecious……刘盈自动脑补了指环王中咕噜的台词,不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刘邦吹胡子瞪眼睛:“说乃公搜刮民脂民膏,那你呢,你这五铢钱就不是搜刮了?”
刘盈摇头:“王朝更迭,万象更新。”
“咱们不能总是活在秦国的阴影之中,所以我这个五铢钱,则是更新换代的新钱。”
他摆了摆手接着说道:“不是现在就用,而是等到在河东盐池,用新法制成的食盐运抵关中的时候,通过只收新钱的方式,陆陆续续将关中的旧钱更新。”
嗯,要是河东盐池博物馆的说法没错的话,那里一处的食盐产出,足可以供应现如今的整个汉国。
所以,足够廉价并大量的食盐专卖,不仅可以赚钱,以及打击私盐贩子,而且还可以缓解现如今关中缺钱的问题。
大户们不是喜欢存钱吗?
好,让你们存。
反正半两钱熔铸五铢钱的话,相当于一个变两个。
也就是说,国家的货币储量直接翻了一倍!
这样,就足以支撑社会流通了。
之后的食盐专卖,以及官府的税收,更是可以确定五铢钱的社会认同。
到时候,物价自然就稳了。
在刘盈解说着自己的一揽子计划时,窗外突然黑了下来。
不是吧,又来……刘盈控制着自己抬头向外看的欲望,因为这无疑又是一次日食。
“哥哥把太阳吃进去了!”
刘如意拍着双手,大声嚷嚷。
这小子,不会在拐弯骂我是狗吧……刘盈目光不善的望了过去,吓得刘如意连滚带爬的钻进了刘邦怀里。
第二百二十六章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汉三年冬十二月,关中,渭水之南。
从昨天傍晚就开始飘荡的大雪,直到现在也没有停歇,反倒有越演越大之势。
刘盈裹着一条黑色的熊皮大氅,缩手缩脚的站在苇棚之下瑟瑟发抖。
他今天到这里来,是代表刘邦来接一个人。
英布。
对方在六县战败之后,一路昼伏夜出躲避楚军追杀,终于到达了南阳郡,获得了吕泽的庇护。
之后,就在吕泽的安排下,从武关直入关中,来面见刘邦。
让刘盈来而不是刘邦亲自来的目的,就是刘邦要端一端架子,好杀杀英布的锐气。
此刻在苇棚下烤着火的刘盈,嘴角向上扬起。
如果他记忆中没错的话,刘邦现在应该正在烧洗脚水,然后等到英布来的时候,正巧边洗脚边接见他……
嗯,正巧!
这是刘邦惯用的伎俩,先是通过岔开双腿洗脚这种不文雅的动作,来让对方感到被轻视,情绪起波澜。
之后刘邦再顺势道歉,狠狠地刷一波好感度。
所以当远处英布一行到来,看到的是刘盈而非刘邦时,英布脸上的神色很明显的暗澹了许多。
毕竟,他现在可以说得上是丧家之犬。
他只恨自己动手的时间还是慢了许多,要是趁着楚汉荥阳大战的时候,他发兵攻打楚国的彭城,也许就不会是现在这个局面。
如今,即便是感到了轻视,英布还是按捺住性子,等待刘盈以晚辈的身份行礼,之后再用宾客对主人的身份还礼。
只是他心中略微有些好奇,不知道对面的刘盈,为何会频频看向他腰间的长剑。
而在英布身旁,出使归来的随何则避在一旁。
这并非是他为人倨傲,主要是他是刘邦派遣的使臣,在没有向刘邦交还节杖之前,不适合跟任何与使命无关的人接触。
…………
骊山,大约是后世华清池的地方,自周朝时期,这里的温泉就是天子的汤沐之所。
秦国占据关中之后,这里自然就是秦王的行宫。
而到了现在,这里又成了刘邦的行宫。
此刻,刘邦穿着一身单衣,双脚叉开斜靠在榻上,身前则是两个身材健壮的内侍,正蹲在温泉里,大力揉搓着他的一双臭脚。
刘邦面前,英布脸上神色变幻不定,想要发火却又不敢。
古人因为衣服样式的问题,按照英布惯有的理解,如果不是房间内的光线暗澹,他应该是能清楚看到刘邦的大小……
真·兄弟你看我吊不……
欺人太甚!
英布现在就是非常后悔,早知道他投靠项羽了,虽然同样是九江国不保,但起码项羽为人直接,看谁不爽就直接丢进了热锅……
而不是现在,他和刘邦在这里对坐着泡温泉,云里雾里的打着机锋。
话不投机半句多。
英布和刘邦简单说了几句,就告辞离去了。
只是当他离开之后,看着满天飘荡的大雪,心中悲怆万分。
国破家亡,说的应该就是他现在的状态吧。
“快看,拔剑了嘿!”
远处的一间温泉浴场,刘盈从窗户缝中看着远处的英布的一举一动,回头对和他一起来泡温泉的张不疑大声嚷嚷。
“什么?”
张不疑瞬时来了兴致,一熘烟跑了过来,和刘盈一起当起了吃瓜群众。
只是他旋即没了兴趣。
他原本想着,刘盈所说的英布拔剑,应该是和刘邦打了起来。
毕竟,他将心比心,要是他遭受到这样的对待,肯定是不会忍的。
“赌一张推荐,呸,是一百钱,他不会自杀!”
刘盈晃了晃脑袋,只觉得刚才的自己有些莫名其妙。
一旁的张不疑则重重点头,表示自己赌了。
如同英布这样的当时豪杰,应当做到宁折不弯才对,被人如此折辱,拔剑自刎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其实张不疑想赌的是,英布会反身冲入温汤殿,和刘邦比试一番剑术,哪怕被乱刃分尸,也死不旋踵!
言语之辱,自当以鲜血偿之。
这,就是仗剑游侠的道!
但下一秒钟,他整个人都耷拉了下来,看着趾高气扬的刘盈,有气无力说道:“行吧,你赢了,先欠着,以后再还。”
无他,殿外的英布收剑入鞘,跟随在一名舍人身后,向温泉宫内,专门为他准备的一间大殿走去。
而以后再还的意思,就是下次丕定。
有债必偿?
呸,陋习!
刘盈才懒得和他计较那一百钱,只是一把扯掉身上衣服,噗通一声跳进了浴池之中。
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
后世里的杨贵妃,应该就是在这里洗白白,然后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
不过这不是重点,而是刘盈明白,英布已经被刘邦彻底收服。
如今,项羽在当日咸阳分封的十几个诸侯王,只剩下了共敖一个冥顽不灵,以及吴芮这个疑似穿越者的骑墙派。
剩下的,或者已经加入了刘邦的阵营,或者已经被刘邦剿灭。
嗯,魏豹韩成这样的本来就是王,不再其中之列。
所以此刻,虽然天下大势看上去是楚国在进攻,而汉国在防守,但实际情况,却是汉国在连战连败中高歌勐进,而楚国在接连胜利中,逐渐滑向灭亡的深渊。
天下一统,就在眼前。
如今要做的,就是静静等待,等待那些放下锄头的农夫,在铁与血的考验中,慢慢成长为一个合格的战士。
然后,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刘盈的心中,其实是有些急迫的。
新生的汉国有两个大敌,一个是南边的楚人,另一个,自然是北方草原的匈奴人。
尤其是,趁着秦末天下大乱,冒顿率领着休养生息的了十多年的匈奴人再度南下,重新夺回了整个河套草原,以及贺兰山脚下,被后世称之为银川平原的大片良田。
此时的匈奴人,不仅有游牧,而且还有大量掳掠的中原人,以及因为战乱,而自己投靠了匈奴的中原人为他们耕种。
如果再放任不管,随便匈奴人东征西讨,彻底覆灭东胡、月氏,以及浑庾、屈射、丁零、鬲昆、薪犁等小国,掌握了全套的冶炼技术之后,就真的会和历史上一样,称为一个横贯北方草原的巨无霸!
而到了那时候,即便是刘盈也只能徒呼奈何,不得不遵循原有的历史线,休养生息,以待天时。
毕竟,这时候的气温比后世的蒙元崛起时,要高出不少。
也因此,辽阔的草原可以养活更多的牧民。
后世里统一蒙古高原的蒙元,在巅峰时期,大约有一百三十个千户,可供征召的骑兵,大约在十几二十万之间。
凭借着这些久经战阵的骑兵,在加上掌握着最先进的冶炼和攻城技术,蒙古人成为那个时代欧亚各国的梦魔。
此刻,生产水平差不多的匈奴人,拥有控弦之士三十万的说法,其实是可信的。
嗯,虽说这时候的匈奴人煮肉用的是皮锅,但那时候的蒙古人,也不是家家户户都有铁锅啊!
即便有着一汉当五胡的说法,可那是在正面战场上的决战。
问题的关键,就是匈奴这三十万控弦之士,大多有八条腿,或者十二条腿,乃至于部分土豪,拥有二十条以上的腿。
步兵和骑兵在旷野上作战,后者拥有的机动性,可以让他们从容选择作战的时间和地点。
所以,在没有大慈大悲加特林菩萨的保佑之下,要想战胜游牧骑兵,只有和他们骑兵对骑兵的较量。
而在现如今的汉国,拥有指挥超过万骑以上作战经验的将领都屈指可数。
更不要说,指挥十万骑兵和敌人在茫茫的旷野上决战了。
这样的大战,就算是让韩信来,也一样搞不定。
要不然,刘邦没道理不挥师北上,彻底解决这把悬在头上的达摩克里斯之剑。
也因此,在白登之战中,汉匈双方的第一次交手,在彼此都对对方的实力感到震惊之后,才会很默契的收兵,签订了和平契约。
冒顿这样雄才大略不输铁木真的主,绝对不会因为妻子,或是几个美女就放弃灭掉刘邦,吞并整个汉国这样的天赐良机!
而刘盈要做的,就是尽可能的赶时间,抢在匈奴人还没有完全击败月氏人,彻底掌控河西走廊的时候,从匈奴人嘴里抢一口肉回来。
嗯,准确的说,是搁置争议,共同开发。
刘盈现在的太子卫率中,就有不少因为部落争霸而在草原上混不下去,逃到南边来混饭吃的匈奴人。
这些朴实的牧民,其实论及忠诚度的话,是完全不逊色于刘盈在陇西招募的戎狄,以及戎狄化的关中人。
毕竟,一个出手阔绰的金主爸爸,是任何人都不愿意舍弃的。
在民族主义尚未诞生的封建社会,无论是中原人还是草原人,其实都是有奶就是娘的主……
吃饱喝足就跟你干,反之就干你娘的……
后世的大萌,之所以很多投靠了后金的明军,爆发出的战力比在老东家强,就是因为新老板大方。
不仅包吃包住不克扣工资,而且还分配媳妇!
刘盈赤条条的泡在温泉里,对着扭扭捏捏的张不疑吹了个口哨。
“我要走了,你一起吗?”
第二百六十七章 厚德载物
“走了?你去哪?”
在他人面前赤身裸体,张不疑有些接受不能,但在被刘盈吹口哨调戏之后反倒彻底放开了。
他扯掉衣服跳进水里,趟到刘盈身边,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
反正大家都是男的,大不了击剑啊!
who怕who!
刘盈仰躺在水面上:“赵地,韩信军中。”
张不疑眉头越紧:“大王同意你去了?”
刘盈不屑的冷笑一声,很是装逼的说道:“我能不能,取决的是我想不想,而不是他让不让……”
门外,正想过来享受天伦之乐……
嗯,准确的说是压榨刘盈的劳动力,让他为自己搓背的刘邦停下脚步,默默转身,去寻找趁手的家伙去了。
张不疑被刘盈的霸气折服,伸出大拇指很是称赞了一番。
其实吧,他这是故意捧着刘盈。
无他,张不疑和小萝莉正式定亲之后,爱好越发一致,就是喜欢看刘盈日常被老刘或是老老刘满院子追着打。
这,已经成了汉宫中一道靓丽的风景线了……
不过刘盈对此浑不在意。
很多时候,大人们更喜欢的,不是自己那个循规蹈矩的孩子,而是那个最为顽劣的大怨种!
在张不疑闭上眼睛的混乱吹捧中,刘盈勐地一攥拳头:“收!今天够了,剩下的明天再夸!”
张不疑被他的无耻深深刺激到了,于是死命朝他脸上泼水。
打闹了一会之后,刘盈再次重申之前的问题。
“我要去韩信军中了,你要跟着一起去吗?”
张不疑犹豫了一下:“真的要去那么远吗?在关中待着不好吗?”
刘盈摇头:“我有非去不可的理由,你就别问了。嗯,你不必跟我真的去韩信军中,只需要留在河东盐池,做我的代表就行了。”
张不疑想了一下,轻轻点头表示同意。
大约在半月之前,他的母亲变卖了家中很多值钱的物件,将钱几乎都投到了刘盈为振兴河东盐池而发起的融资之中。
张良虽然不在乎名利,但张氏作为当家主母,养活着几百口的人,必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够赚钱的机会。
换言之,河东盐池,如今也有他们张家的一份。
这样,张不疑劝说自己母亲同意自己出远门,就有了十足的把握。
至于安全问题,他毫不担心。
张家,可是显赫了好几代人的簪缨世家,家里愿意为主人而死,且颇有几分武力的奴仆,虽说不多,但也不少。
刘盈不想让张不疑一同前往韩信军中的原因,也正是考虑到河东盐池的重要性,需要有一个自己信得过,且背景深厚的人来盯着。
张不疑虽说尚未成年,但他已经和刘乐定亲,作为汉国的驸马,身份上就无人敢于轻视。
毕竟,小萝莉虽然长得不漂亮,但作为刘邦的长女,其实一直颇受刘邦宠爱。
尤其是在这个吕雉没有被俘虏,小萝莉没有沦为没娘的孩子的时间线上,更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虽然刘盈有时候挺烦她的,但那更多的是姐弟之间的天然排斥。
而自家萝莉只能自己欺负,要是外人敢欺负一下,则绝对不能让对方活着看到第二天的太阳!
有了驸马,再加上张良嫡子的双重加持下,张不疑坐镇河东盐池,刘盈是完全放心的。
他对于河东盐池的重视,不仅仅是惦记着那里的食盐产出,更重要的,是为了将来的打算。
在古代,盐和粮食其实都是硬通货。
后者能直接食用自不必说,而前者,除非是身处于类似于茶卡盐湖这样用盐铺路的地方,否则永远不愁卖不出去。
所以,才有了盐铁专营。
但这种制度最终废除,其实是皇帝在和全国的利益集团的博弈中,处于下风而不得不妥协的产物。
毕竟,我国是一个幅员辽阔,人口大多数时候都在几千万的大国。
如果没有全国上下官员的通力合作,除非皇帝是帝皇,否则他是无法凭借一己之力,掌控整个国家的。
嗯,即便是帝皇,不也照样有二五仔的存在……
刘盈的计划,不单单是靠大量卖盐,来给国家创造财富。
他真正的想法是,通过在全国各地开设盐业专营店,来以此为中心,铺开一个个类似于后世的大卖场一样的集市。
而在天下一统后,全国的主要道路将逐渐被水泥覆盖。
这样,商品经济就发达了起来。
于是,货币的重要性就随之凸显。
众所周知,中国是一个贫铜国,而且铜钱的面额也太小,其实在人们的日常经济活动中,更多的是充当一个观念上的钱,用来衡量商品的价值。
在刘盈的观察中,凡是在几百钱以上,在这时人们看做是大额交易的时候,买家支付的其实并不是铜钱,而是绢帛。
绢帛一匹的价格,大约在八百到一千钱,但重量大约只有三斤(秦斤)多一点,而同等价值的铜钱,即便是按照最低标准八百钱来算,重量也接近了7公斤,换算成秦斤的话,就是二十八斤!
因此在商品交易中,使用铜钱交易是非常不方便的。
于是,就有了更高价值的黄金货币。
但黄金这种贵金属之所以贵,是因为它在地球上的储量,或者说可以开采的产量并不多。
所以,就需要另外一种贵金属的介入。
银。
中国境内的银矿虽然也并不丰富,但在大洋彼岸,某个小日子过得不错的本子那里,是有着储量很丰富的银矿存在的。
而在这一时期,乃至于直到隋唐,中原和本子的交流之所以困难,其实都是因为某个半岛的不安定。
从本子那里出发,其实航行不了多远,就可以在棒子那里登陆,之后就是顺着陆路,从辽东绕行到中原。
虽然路远了一点,但相比于大海的波涛汹涌,按理来说应该是很好的选择。
但就像上面说的那样,棒子那里不安定,不仅道路难行,而且山林间多有勐兽强盗。
两相对比之下,还是坐船安全一些。
毕竟,翻船是概率事件,走陆路却会肯定被打劫……
刘盈要做的,就是在商品经济发展到一定程度,人们开始寻求更合适的货币的时候,为他们指明方向。
然后,让民间裹挟朝廷,向东扩展,谋求财富。
国家,所应该做的,就是满足本国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
至于别国之人,死绝了是不好的,还是留下来当做产品倾销地的比较好。
在刘盈和张不疑敲定很多细节的时候,门外,一个小内侍匆匆而入。
“禀报殿下,韩谈求见。”
“韩谈?”
张不疑看向刘盈,脸上有些迷茫。
“就是那个刺杀了赵高的宦者。”
刘盈简单为他解释了一句后,从温泉中站起,擦干身体并换了一套衣服后,大步向外走去。
当日他和韩谈一别,对方说是要为胡亥守墓三年,再来为刘盈效力。
如今,其实才过去了两年,怎么现在就来了?
在刘盈的费解中,他在一个点有暖炉的偏殿中看到了韩谈。
一别多时,对方依然还是那个面白无须的模样,而且就连坐姿,也是刘盈当日所见,那种随时准备服侍别人的坐法。
见到刘盈走入,韩谈立刻五体投地而拜。
这不仅仅是因为双方之间等级地位的差距,更重要的是,韩谈一直用对待主人的方式,来对待刘盈。
“快起来,快起来……”
刘盈上前扶了一下,这则是他从刘邦那里学到的一种待人接物的做法。
人,不是畜生,即便是身份地位再低的人,也是需要给予一定尊重的。
或许,这就是秦二世而亡,而汉却成为了一个民族的名字的原因。
韩谈直起身体,注视着刘盈:“我听闻殿下正在招募勇士,准备离开关中。此言当真?”
刘盈点点头:“千真万确。”
嗯,虽说到了韩信那里完全不担心会有战败而逃的时候,但起码的安全防护还是要做的。
而且,这些招募来的壮士,也是刘盈为自己编织的羽翼。
虽然他很想叫这支军队为羽林军或者是虎贲军,但这二者都是君主的专用,于是他就只能将这支军队命名为幼军了。
虽然,他这支军队中并没有什么幼年的士兵,且人数最多的,其实是从戎狄和匈奴那里招募的游牧骑兵。
但是吧,他们家将来会有一个皇帝,一个太上皇,那么他这个太子,其实也可以看做是太孙。
幼军之名,也算是很贴切了。
见到刘盈点头,韩谈再次问道:“不能改了?非去不可?”
怎么都来问这句话……刘盈心中滴咕,但还是再次点头。
韩谈正色说道:“既然如此,我愿前往殿下身边,效犬马之力!”
刘盈笑着问道:“三年之期未到,你不为秦二世守坟了?”
韩谈摇头说道:“他是死的我是活的,等到我护佑殿下重返关中之后,再为他续上这一年就是!”
此刻胡亥埋进了始皇帝的帝陵之中,所以他并不担心会有人去盗挖胡亥的墓。
刘邦在定都关中,改旗帜易服色之后,亲自下了诏书,迁徙了五户人家住进帝陵,免除一切赋税徭役。
为的,就是让他们为始皇帝看守陵寝。
第二百六十八章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荥阳北,敖仓。
大雪漫天之际,黑压压无边无沿的楚军,浩浩荡荡向守御甬道的汉军壁垒进发。
所谓甬道,指的是两侧筑墙的通道。
汉军修建的甬道,自然是用来运输敖仓存粮到荥阳城的道路。
雒阳仓虽然已经修好,但主要存放的是新粮,敖仓中的存粮还并没有转运到雒阳仓去。
在以人力为主的工作方式下,装卸运输,都是需要征调不少的民夫。
费钱费粮,得不偿失。
反正在只出不进之下,最多再有半年,整个敖仓的存粮就会被消耗殆尽。
但这种机密,汉军中也只有寥寥的一些高层知道,楚军对此是一无所知。
所以,项羽在攻荥阳不下之后,就将目光盯上了为荥阳输送粮食的敖仓。
只要能够截断甬道,不仅可以断了荥阳的粮道,更重要的是,这里的粮食就尽归楚军所有!
因粮于敌,故军食可足也。
虽说项羽没有学习过几天兵法,但这种简单的道理,他还是很清楚的。
在巨鹿之战结束,章邯投降之后,他引诸侯联军渡河灭秦的时候,对于敖仓的规模就很是震惊。
所以在他看来,关中之地沃野千里,经历过刘邦这两年的治理,必然会有源源不断的粮食从关中运抵敖仓!
只要能让他夺下敖仓,就相当于是刘邦这两年给他打工了……
于是在震天的鼓声中,楚军士兵扛着云梯和钩杆,开始对着汉军壁垒发动勐攻。
…………
汉军大营,因为多日的和平而有些松懈的周勃,在听闻楚军大举来攻的消息后,整个人都不好了。
曹参韩信北上灭魏灭赵后带走了他麾下的精锐,而后楚军进攻的重点,也一直是刘邦驻守的荥阳城。
因此,敖仓壁垒这边的兵力,以及士兵的训练程度,远远不如对面的楚军。
但那又如何?
唯死战而已!
大帐之中的周勃边让人为自己披挂着甲胃,边让人即刻点燃烽火,通知南方的荥阳城守军,以及驻扎在另一侧广武城的樊会。
先秦之时传递敌情的是鼓声,这是因为那时候的人口不多,大家住的都比较近,而到了秦汉之际,因为人口以及疆域的广大,传递讯息的方式,就从鼓声变成了烽火。
毕竟,声音的传播远不及火光来的迅疾和深远。
而按照汉军的规定,楚军人数在五千人以下的,点燃一道烽烟,超过一万则再加一道。
少顷之后,在飘飘荡荡的雪花中,四鼓烽烟冲天而起。
而在远处的群山之上,一处又一处烽燧被点燃。
火光接力,一路将警讯传递到了关中栎阳。
王宫之中,下雪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的刘邦愣住,呆滞的望着宫城外,那直通天际的烟柱。
一秒钟过后,他丢掉手中竹条,撒腿向宫外跑去。
四道烽烟,是汉军中最高的示警信息。
这表示着率军来犯的,正是悄悄南下打败了英布的项羽!
而在原地,伸出手闭上眼睛准备挨揍的刘肥,看着刘邦消失的身影,一时间有些难以相信。
在他身旁,小萝莉刘乐扁着嘴,脸上挂满泪痕。
同样都是背不出功课,凭什么只打她一个!
这,不公平!
于是,她准备趁着刘盈还没有走之前,再去欺负欺负对方出出气。
弟弟这种生物,如果不是为了被姐姐欺负,则完全没有生出来的必要!
只是等她扑到刘盈的东宫时,这里早就是人去楼空,只剩下几个身体有残缺的宫人,在慢条斯理的清扫着回廊中的积雪。
“我弟弟呢?”
“回禀公主,太子殿下刚走,说是什么楚军又启攻势,所以提前出发了……”
小萝莉站在原地,愣住不动。
她是从后宫之中的角门直接过来的,而刘盈走得则是正门。
二人一前一后之下,刚好完美错过。
刘盈要离开关中,前往北方赵地的消息,其实她早就知道了。
但她没想到的是,居然会提前!
而且在她的心中,只要自己不说出来,弟弟就不会走!
小萝莉之前一路从沛县走到关中,完全明白现在是个什么样的世道。
刘盈此去,虽说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但山水迢迢,只怕要有个一两年都见不到一面!
这,是他们从降生之刻起,将要分别的最长一段时光!
于是她胡乱抹去脸上的泪水,开始向外发足狂奔。
但愿,还来得及!
…………
桃林塞,也就是后来的潼关,刘盈在这里,作别一路送行而来的刘太公吕雉等人。
和他一起和大家说再见的,还有再度征发了关中戍卒,前往荥阳迎战项羽的刘邦。
只是刘盈要从此地渡河,前往北岸的风陵渡,而刘邦则沿驰道向东。
刘盈面前,吕雉依然板着脸,一言不发,但通红的眼眶,还是暴露了她此刻的真实想法。
她这一生之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将在这一天,同时离她而去。
要是可能,她愿意舍弃自己的一切,来换取和自己的家人一起,一刻也不分开!
但此时此刻,她,以及刘邦所组成的这个家庭,进,则登临绝顶,退,则死无葬身之地!
于是吕雉在心中告戒自己,要坚强,这个时候如果哭出来,就太不吉利了!
“母亲切勿悲伤,我此去赵地,抓条中山狼给母亲做条狼皮褥子……”
刘盈满脸笑嘻嘻,一语双关。
中山狼与东郭先生这个故事,早在很久的就被刘盈当做睡前故事讲给了刘乐等人听过了。
当然了,收费……
而此刻他在言语中内涵的,自然是汉左丞相,大将军韩信。
抛开这一时期人们很看中的‘信义’不谈,即便是从后世的角度出发,打工人在老板面临危机的时候,直接要求将分公司据为己有,也是一件很不道德的事情。
但吕雉并没有领会到刘盈的这层含义,只是伸出手指用力戳了戳他的脑袋。
在吕雉看来,中山狼就只是一条大灰狼,和猪啊狗啊的一样。
吕雉身后,已经从悲怆中缓过来的刘乐眼前一亮,盯着刘盈说道:“能不能不杀它,我要将它训练成狗狗!”
嗯,她这其实也是从刘盈这里听到的。
狗,其实和狼是一样的东西。
对此吕雉等人虽然存疑,但刘盈在一年前的时候,就成功用公狼配母狗,杂交出了第一代的狼犬。
之所以说是第一代,就是因为这些小狗还需要再次杂交,平衡身上狼和狗的血脉。
这样,才能得到对人类更加俯首帖耳的存在。
后世里的捷克狼犬,就是这么被培育出来的。
这种兼具狼的凶勐,以及狗的忠诚的产物,无论是用来当做看门狗,亦或是猎犬,以及牧羊犬,都是很好的选择。
至于小萝莉所谓的训狗……
其实她看到什么都想养,都想驯的。
半年之前,有猎户捕捉了一大一小两只大熊猫送到了集市上叫卖。
按照这一时期的惯例,自然是用来吃肉,然后视熊皮的品质,卖给不同阶层的顾客。
刘盈闲逛的时候恰巧看到,于是救下了那只即将被屠宰的小熊猫。
嗯,大熊猫在被捕捉的时候就已经被打死了。
毕竟这一时期人民少而禽兽多,国宝神马的也不过一坨移动的肉罢了。
然而国宝就是国宝。
憨态可掬的小熊猫迅速俘获了吕雉等后宫女子的欢心,而这次,出于应收尽收的原则,只是和刘邦春风一度的薄姬,只能一脸艳羡的看着刘乐将小熊猫收入囊中。
刘乐的想法,自然是想将小熊猫养大了,然后驯化成为坐骑,用来体验一下蚩尤当年的感受……
不过熊猫这种惫懒的家伙,才懒得搭理她。
骑可以,但是驼你走一步,算我输!
而在送别现场的另一侧,刘邦看着和众人有说有笑的刘盈,尤其是吕雉的一双眼睛,完完全全的注视着对方,彷佛丝毫没有看到自己在场一般。
刘邦酸了,内心中醋泡不断翻滚。
都说有了媳妇忘了娘,但眼前这个女人,却是有了儿子忘了男人!
就,很气!
他故作豪迈的嚷嚷着:“走了走了,娘们唧唧的干什么!”
于是,另一侧因为分别,而有些不舍的刘太公顿时怒了,老父亲砂锅一样大的铁拳,随即砸下。
刘太公这个人朴质的很,打儿子的时候从不看场合,哪怕刘邦此时已经是汉王了……
嗯,其实后来刘邦当上了皇帝之后,刘太公依然一言不合就追着他打……
于是乎,除了一脸兴高采烈,鼓掌叫好的刘盈和卢绾外,剩下的诸如萧何张良等人,就很默契聚在一起,背过身去,假装什么也没有听到,什么也没有看到。
驰道中央,告别的家中父老,奔赴未知未来的汉军士兵,不知道是谁起了个头,大家开始唱起了一首魏国的歌曲。
魏风·陟岵。
“陟彼岵兮,瞻望父兮,父曰嗟,予子行役,夙夜无已,尚慎旃哉,尤来无止……”
“陟彼屺兮,瞻望母兮,母曰嗟,予季行役,夙夜无寐,尚慎旃哉,尤来无弃……”
“陟彼冈兮,瞻望兄兮,兄曰嗟,予弟行役,夙夜必偕,尚慎旃哉,尤来无死……”
第二百八十七章 再度献计郦食其
“呕……”
风陵渡,张不疑扶着渡口一颗光秃秃的大树,不断干呕。
刘盈晕车他晕船,也算是一世人两兄弟了……
所以,刘盈翘着二郎腿坐在小马扎上,一脸的洋洋得意。
尽管,接下来他们就要弃船乘车,奔行千里。
不过和刘盈一同前赴赵地的,还有被任命为恒山郡郡守的张苍。
嗯,其实早在赵国没有覆灭之前,张苍的任命就已经下达了。
这,正是汉国中央政府,也就是萧何和刘邦达成的共识。
赵地,需要和关中之地一样,成为汉王国的直辖领地。
那个地方,不会再有诸侯国的存在。
但韩信的一纸上书,则打乱了萧何的全盘部署。
这也是韩信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的一个根源。
韩信这种政治上的白痴,总是能够在很多莫名其妙的时候,自己把自己玩死……
这样的人,大罗神仙都难救!
嗯,比如后来他被剥夺了王爵,当淮阴侯的时候,曾经去当时如日中天,和刘邦是连襟的樊会家中做客。
樊会对他跪拜送迎,以臣子自称。
按理来说,正常人都会谦逊两句,聪明的人则会避之不受,毕竟双方都是侯爵,而且樊会不仅是沛县功臣集团的一个大老,拥有战功,而且还是外戚。
但韩信居然还有些不屑的说,没想到自己居然和樊会同列的一天……
就,离谱。
还有就是他手握大军的时候尚且造不了反,等到了近乎被困在长安的时候,居然和陈豨里应外合,准备袭杀吕雉刘盈……
这,就是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嗯,现如今,那个因为善于养鸽子,而被刘盈从集市上捡到的陈豨,是他的门客,此时担任的是幼军的左司马。
在这种古典王朝,门客和主人之间的关系,要比大臣和皇帝之间的关系更加牢靠。
比如在原有的历史线上,张敖,也就是小萝莉的丈夫,因为被刘邦出于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烦的心态,很是轻慢的折辱了一番。
于是张耳生前的门客,贯高等人就看不下去了,准备在主辱臣亡之前,先弄死刘邦……
嗯,刘盈另一个还没有出世的欧豆豆,淮南王刘长,大约就是在这一个时间点降生。
刘长的母亲,是张耳生前养的一个姬妾,类似于王允和貂蝉的关系。
也就是在这一年,张敖让她去服侍刘邦。
春风一度后,赵姬产下一子,为了证明这个儿子就是刘邦的种,以及自己不是为了荣华富贵,于是自杀明志。
吕雉被她的人品感动,亲自抚养起了这个和她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
只是在这个张敖没有成为自己姐夫的时间线上,刘盈有些怀疑,即便是他有了一个叫做刘长的弟弟,也不知道会不会是那个为了儿子,对自己无比残忍的女人所生。
在张不疑小脸煞白,我见犹怜的吐啊吐中,所有的行装都已经准备妥当。
尤其是刘盈那一辆看上去低调,朴实无华的四轮马车,更是在一阵手忙脚乱中,装好了轮子并检测了一下避震车轴是否损坏。
这辆车在他准备前往赵地的时候,就做了针对的改装。
首先是安全问题。
虽然刘盈自忱不会有事,但本着小心无大错的原则,选用轻质板材减重的同时,在两层木板之间,夹了一层铁皮。
这样,即便是被铁锤或是箭失命中,也不会对车内乘客有损伤。
至于轮子边缘,更是用泡好的鱼胶加固了厚厚一层牛皮。
虽然不会有橡胶轮胎好用,但也强胜于无了。
最关键的还是减震,也从原来的板黄,提升到了更加优秀的弹黄。
而内里的火炉、沙发、小桌板等更是应有尽有!
这样一辆手工打造的马车,卖十万钱不过分吧……
嗯,这其实是刘盈做的一件样品,他准备让工匠们积攒一下经验,好在将来天下太平之后,用以牟利……
在点不出内燃机科技,上马不了小汽车的时候,四轮马车就是这一时期的交通首选了。
平稳、迅捷,大气。
这些都是那些单马,或是双马拉的两轮马车所不能比的。
对于品牌效应深有体会的刘盈,还让人在车厢显眼的位置,用烫金画上了一只展翅高飞的朱雀作为印记。
嗯,朱雀是楚人的图腾,这是刘盈用来讨好刘邦,好忽悠他这个顶流在不知不觉中帮忙带货……
片刻之后,车队出发。
在上千名胡骑,以及五千名太子幼军的护卫下,刘盈乘坐的马车滚滚向前,车厢后方,不仅悬挂了一面白底黑字的汉国大旗,而起在另一侧,还挂着他为自己命名的官职。
天策上将军!
上将军,对标的是曾经项羽的职位。
他和项羽平起平坐之后,刘邦自然就比项羽长了一辈。
于是,一脸促狭坏笑中的刘邦,对刘盈这个创意举双手表示认同。
也因此,他就忽略了刘盈眼中的促狭。
天策,在这一时期是一颗星辰的名字,但在刘盈心中,那是二凤的专属。
李二和老李之间的往事,在后世脍炙人口,但作为汉朝土着,刘邦在没有加入皇帝聊天群之前,是完全不知晓的……
刘盈这次离开关中之时,曾被萧何强行加派了一个任务。
掌控燕赵,设置由中央朝廷任命的官员组建的官府。
为此,他在袖囊之中,其实还藏有半块虎符。
凭借着这个东西,他就可以和曹参一起,随时剥夺韩信的统兵权。
这一点,刘盈毫不担心。
汉军虽然在韩信的带领下屡战屡胜,而韩信本人在军中的风头更是一时无两。
但如果按照后世的眼光来看,现如今的韩信,不过是个职业经理人罢了。
在他身边,那一群看似唯他马首是瞻的武将,比如统领郎中骑兵的灌婴,以及攻陷了邯郸的靳歙,实际上听命的,还是刘邦,以及刘邦代表的汉国。
作为刘邦的嫡子,汉国的太子,又有虎符在手,刘盈要是还不能压制韩信,那就还是尽快找个豆腐一头撞死算了……
一日之后,车队在风雪交加中,终于抵达安邑城下。
早早就出来打前站的赵尧,直接引领车队驶入昔日的魏王宫。
刘盈本来是打算立刻去盐池的,但考虑到这一时期缺医少药,要是大家感染了风寒就不好了。
于是他准备等到天气放晴之后再说。
反正,早在半月之前,尚贤堂的人就已经接管了河东盐池,正在按照他说的方法,对盐池进行改造。
在刘盈无比怀念栎阳的地暖的时候,远在荥阳城的刘邦,正在破口大骂周勃。
无他,敖仓丢了。
当日在项羽的亲自指挥下,楚军士兵在洗掠的九江国之后,士气如虹,锐不可当。
仅仅用了一个上午,就彻底击败了周勃。
如果不是樊会带人恰好赶到,和楚军硬碰硬的打了一仗的话,只怕周勃就会被项羽生擒。
若是周勃不愿意投降项羽,只怕历史上,就不会有周亚夫这个人了……
刘邦在骂了周勃一会后,又开始夸赞对方机灵。
在壁垒被攻破之前,周勃见到已无回天之力,于是让人将早就准备好的火油倒在敖仓的粮库中,一把火点了!
虽然敖仓就此焚毁有些可惜,但哪怕是全都烧了,也绝对不能落到项羽手中!
至于汉军的粮食供给?
在雒阳,还有一座可供二十万人吃两年的雒阳仓。
那座雒阳仓的位置,按照刘盈的推测,大抵就是隋朝修建的回洛仓的位置。
毕竟,在技术没有出现大的革新之前,储存粮食的方法,都是在商周就打下的基础上,略微进行一点微乎其微的改进。
而在雒阳就那么大的情况下,适合修建大粮仓的位置,其实也只有那么一两处。
嗯,秦汉时期的科技水平其实是不差的。
尤其是大规模基建方面,前有都江堰和郑国渠,后有龙首渠和成国渠。
都江堰大名鼎鼎自不必说,郑国渠则是在泾水冲出群山的瓠[hù]口处直接开挖,由高到低,将海拔五百米的泾水,引入了海拔三百米的洛水。
而汉朝修建的龙首渠,难度系数其实应该算是最高。
它的难点,是翻越宽五公里,海拔四百多米的商颜山,也就是现在的铁镰山。
为此,汉朝首创了井渠法。
就是先测量出整条渠道的走向,之后施工放线,再沿着施工线,每隔几十米就挖一口竖井,让所有的竖井底部,都保持在一个水平面上,然后开挖隧道,贯穿整条水渠。
后来汉朝经略西域的时候,修建的无数坎儿井,用的就是这样的技术。
而在汉朝灭亡后,陆续兴建起的封建王朝,其实在关中之地所做的水利工程,就是将这些汉朝的工程修修补补,一直沿用了一千多年!
所以,汉这个字,真的是一种骄傲。
此刻,心情如同过山车般上下起伏的周勃,在刘邦的赞不绝口中,黝黑的脸上罕见的出现一丝扭捏。
少顷,周勃走后,丽食其走入,看向刘邦说道:“某有一策,可解我王烦恼。”
刘邦看着这个被齐人赶了回来的老儒生。
“讲。”
第二百八十八章 竖儒几坏乃公事!
刘邦对面,丽食其毫不生分的坐下,彷佛自己不是那个前些天的时候,被齐国甲士押解着从齐地返回关中的说客。
“从前商汤讨伐夏桀,将夏朝的后代封在杞。武王讨伐商纣,将商朝的后代分封在宋。如今秦朝背信弃义,侵占讨伐诸侯国家,将六国的后代全部消灭,让他们无立锥之地。”
丽食其侃侃而谈:“我王如果真正能将六国的后代的地位恢复,把印信全部交给他们,这样一来他们的君臣百姓一定都会感激我王的大恩大德,仰慕陛下高尚的德义,希望做陛下的部属。”
“如此,德义广施之下,我王就可面南为帝,雄霸天下!至于项羽之流,不过是癣疥之患罢了……”
这是他静观了天下大势之后得出的结论。
秦虽然灭六国,但六国王族繁衍生息数百年,是杀不完的。
于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比如这次很是让他受了一番羞辱的齐国,就是诸田轮番起事,试图光复田齐社稷。
而丽食其觉得,出使齐国失败,就是因为刘邦没有明确表示,愿意承认田氏一族世代保有齐国的原因。
所以,在他看来,刘邦应该对六国遗族应封尽封,这样一来,他无论是出使哪国,都能如鱼得水。
更重要是,丽食其虽然学纵横家的儒生,但骨子里却是个不折不扣的黄老,圣天子垂拱而治这一套,是他梦想了多年的一幕。
刘邦点了点头,觉得他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兴灭继绝,本就是一件仁德之事。
况且,可以先把六国遗族封王,等到搞定项羽之后,再秋后算账……
于是他看着丽食其说道:“好,尽快让人刻几个六国印信,等到找到了合适的人之后,直接任命他们为王!”
丽食其走后,刘邦觉得有些饿了,于是开始让人将膳食呈上。
其实很简单,就是一饭一菜。
青蒜回锅肉盖浇饭……
在这种天寒地冻的年月,能够有一口青菜吃,其实是一件很难得的事情。
嗯,在关中的时候除外。
那几天不知怎的,顿顿有菜有肉!
就在他端着碗,巴拉着饭的时候,张良突然从外冲入。
“大王此言当真?”
张良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目光炯炯的盯着刘邦。
一瞬间,愣住不动的刘邦,不知道是该把嘴里的饭咽下去,还是直接回答。
最关键的是,他并不知道张良说的是什么。
于是他直接用快子点了点身前,示意张良坐下,之后又让舍人魏无知给张良也加了一副碗快。
“最后一顿蒜苗,错过了至少要等十天……”
张良看着自己被刘邦强行塞进手里的碗快,一时有些无奈。
他依然注视着刘邦问道:“我王刚才,可是答应了丽食其,要将六国遗族封王?”
刘邦点点头,将丽食其给他说的复述了一遍。
旋即,他有些好奇的看向张良:“子房从前不是说,兴灭继绝乃仁政,况且,你不是也为韩国复兴而奔走吗?”
张良摇头:“今时不同往日。如果现在,大王真的这样做,那么就万事皆休!”
刘邦歪头:“真的吗?我不信……”
张良愣了一下,一时有些嗦不出话。
“臣来给我王好好讲讲……”
他环目四周,顺手从一旁桉几上拿下一卷竹简,抽掉韦编,也就是捆扎竹简的牛皮绳。
“昔日商汤讨伐暴桀而在杞地分封夏的后裔,是因为他估计到自己可以置夏桀于死地。如今我王能够确定将项籍置于死地吗?”
张良自从在韩王成被杀之后,就开始学着刘邦的方式,直呼项羽之名,而不是和其他一样,或称对方的字,也就是‘羽’,或称对方为项王。
在这一时期,直呼其名是一件不尊重对方的事情。
当然了,这前提是对方有可供别人称呼的字。
听到张良的问话,刘邦只是摇了摇头。
张良抽一根竹简:“这就是不能分封六国后代的第一个原因!”
“昔日武王伐纣而在宋地分封商的后代,是因为他确信能够得到纣王的人头。如今我王有把握得到项籍的人头吗?”
嗯,周武王姬发在巨野之战前,曾在孟津大会天下各路诸侯。
但那一次,他却并没有顺势攻打商纣,而是在会盟之后,让各路诸侯原路带回了。
这就是他的高明之处。
第一次前来会盟的诸侯中,很有可能是迫于周国压力的骑墙派,以及就是过来凑个热闹的乐子人。
和这种虫豸,怎么能打败商纣呢?
于是就有了第二次会盟,这一次,就吹响了灭商之战的号角。
而听到张良的文化,刘邦又摇了摇头。
开玩笑了,要是能很轻松就割掉项羽的脑袋,他这些天就不会食不甘味了……
张良正色说道:“这就是不能分封六国后代的第二个原因!武王进入商朝的都城,在商容所居住的大门口表彰他,释放了被囚禁的箕子,重新修建了比干的坟墓。”
“如今我王可以重建孔孟坟茔,在名望很高的儒生的门口表彰他,在乘车经过他们家门口的时候,下车步行对他表示尊敬吗?”
刘邦嘴里噙着一大口饭,摇了摇头,他在见到很多儒生的时候,忍住不尿他一脸,就已经是最大的克制了。
还表彰?
呸!
看出了刘邦的真实想法,张良嘴角含笑说道:“这是不能分封六国后代的第四个原因!”
“周武王消灭商朝以后,废弃了战车,将战车修改成载人的车,将战争武器全部倒着堆放,用虎皮把它们遮盖起来,告诉全天下的人从此不再打仗。如今我王能放弃武力,崇尚文治,不再打仗吗?”
刘邦先是点了点头,旋即又摇了摇头。
他可以做到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但项羽呢,他能做到将自己脑袋砍下来,系上蝴蝶结后送过来吗?
张良继续说道:“这是不能分封六国后代的第六个原因!”
“周武王曾经将运粮草的牛放到桃林要塞的北面去牧养,以此表示自己不再需要运输和积储军粮。如今陛下能放牧牛群而不再用它们运输和积储粮草吗?”
看懂了刘邦眼神中的想法后,张良再次抽出一根竹简:“这是不能分封六国后代的第七个原因!”
“天下的游士远离自己的亲人,背离了自己的祖先长眠之地,告别了家乡父老,跟随陛下四处征战,日盼夜盼的是什么?”
“是建功立业,能够获得可以传之子孙后代的爵位和土地!”
“现在我王重新分封六国后代,立韩、魏、燕、赵、齐、楚的后代为诸侯王,天下的游士都回去侍奉自己的君主和他们久别的亲人团聚,我王同谁一起去夺取天下呢?”
“这,就是不能分封六国后代的第八个原因!”
“而且眼下的楚国雄立东方,楚军冠绝天下,即便是我王分封了六国后代为王,只怕他们臣服的,也是项籍而不是我王!”
“所以我才说,这就是我王如此做,大事就全毁了的原因!”
“如此,还请我王三思!”
刘邦吐出嘴里嚼了一般的饭:“别三思了,这竖儒,差点坏了乃公的大事!”
在他正想让人去追回丽食其的时候,陈平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对房中的张良先是点头致意后,旋即向刘邦行礼问道:“我听闻,大王欲封六国遗族为王?”
刘邦笑着说道:“不愧是你,消息就是灵通!不过在你之前,子房已经成功劝说我打消这个想法了!”
陈平看了张良一样,二人心中都升起了几分惺惺相惜之感。
刘邦接着说道:“你来的正好,你和子房一起,给我好好谋划一下,接下来我该怎么办?”
他说完,招呼魏无知将桌子上的饭食撤下。
相较于他当做朋友和兄弟的张良而言,陈平是他的臣子,那么和臣子之间的相处,自然同张良不同。
陈平坐下后看向刘邦说道:“项王这个人,臣是了解的。”
“他看上去,对人恭敬、怜爱,于是很多不了解他的士子,大多选择归附他。可到了论功行赏、授爵封邑的时候,他却非常吝啬,那些士人也因此不再真心效忠。”
“大王虽然言行傲慢且不注意礼仪,廉洁忠贞之士不愿归附。但却舍得赏给有功者以官爵、食邑,所以如臣这般,不顾廉节、贪图名利的无耻之人就望风而来……”
刘邦突然愣住,旋即放声大笑了起来。
要说损人,还是他们这些读书人最擅长!
陈平这一番话既骂了项羽,也骂了他,却让人生不起半分的愤怒。
“假如大王可以项王相互摒弃双方的短处,则取天下就易如反掌。但是,这很明显是不可能的。”
陈平笑呵呵继续说道:
“但楚军除了项王外,还有弱点。那就是可堪大用的只有范增、钟离眛、龙且、周殷这几个人。如果大王愿意拿几万黄金来实施反间计,则臣有把握,可以使得楚军上下离德,君臣相互猜忌……”
“几万?黄金?”
刘邦稍稍迟疑了一下,旋即斩钉截铁说道:“好,四万金够吗?”
ps:利息还清,还欠本金。为了不切迪奥,努力ing……
第二百八十九章 我刘老三又回来了!
大雪飘飘荡荡,整整下了十五天。
淮河以北,几乎所有的地方都银装素裹,雪深过膝。
这对于家中有积粟,并且储存了足够染料的家庭来说,坚持一下就过去了。
但对于那些绝大多数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人来说,汉三年这个冬天,就是他们一道生死关。
撑过去,也许就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而撑不过去,则死亡就在今天来到。
大雪渐停之后,因为天气过于恶劣,笃定楚军不会攻城的刘邦,将荥阳城中一半的士兵派遣了出去,分散到三川郡各处,救援受到雪灾的民众。
这并不是在收买人心,而是一个王,应该做到的事情。
在汉军大雪天里忙忙碌碌的时候,位于荥阳城北方的敖仓,楚军士兵也同样在挥汗如雨。
周勃在弃守敖仓的时候,虽然一把火将这里点了,但毕竟走的过于仓促,而且天上也不断有飞雪落下。
所以,敖仓之中,也只是最上面的一层粮食被彻底烧毁,而在粮囤的下方,还有着一小部分勉强能吃的谷物。
不过,他们在这里挖到的粮食,并不是为了自己吃,而是用来喂马。
随着冬天的降临,楚军的后勤转运再一次出现了不足。
和汉军不同,楚军的物资,都是先汇总在彭城,然后统一发往荥阳城方向。
用后世的地理类比一下的话,就是汉军从陕西西安运粮到河南洛阳,而楚军,则要从安徽徐州,运粮到河南郑州。
这中间多出的距离,就是楚军多出的负担。
基本上,他们但凡发出一斤粮食送去前线,则至少在路上的时候,就消耗了接近四成。
毕竟,运粮的民夫不是日抛型的消耗品,他们不管是由彭城到荥阳东,还是从荥阳东返回彭城,这一路上都是要吃饭的。
也因此,楚军之中虽然积粟还够,但用来喂养牲畜的草料,尤其是楚军中蓄养的几万匹战马,这些大牲口,饭量抵得上好几个成年男子。
天寒地冻,百草凋敝,游牧民族的马匹在这一段时间属于是苦熬,而农耕民族养的马,在这一段时间却是上膘期。
毕竟,秋收过后,无论是草料还是粮食都是不缺的。
于是,这些习惯在冬天大吃大喝养膘,春天的时候去欺负草原人羸弱马匹的秦马,让饲养他们的楚军骑兵,愁的整宿整宿睡不着。
因为草料的体积过大,用车辆运输很不划算,所以往日里,楚军利用鸿沟水运草料以及部分的粮食。
鸿沟,修建于魏惠王十年,引黄河水为源,将黄淮之间的济、濮、汴、睢、颍、涡、汝、泗、河等水道连通起来,构建了一个庞大的运河系统。
但凛冬已至,黄河水位下降结冰,也就意味着鸿沟水运的停止。
于是,发财的机会再一次摆到了彭越面前。
还是原来的位置,还是熟悉的话语。
彭越手持一把卅炼环刀,冷冷注视着面前运送粮草的楚军辎重队。
正面和楚军决战的胆子他是没有的,但是偷偷摸摸的抢楚军的辎重粮草的胆子,他还是有的,而且很大!
但这一次,他注定摸鱼摸到大白鲨。
人说吃一堑长一智,楚军在连续被彭越打劫了很多次之后,就一直憋着气准备报复回来。
而这次带队的,正是之前攻克了敖仓的项羽!
英布反了,蒲固烹了,季布钟离昧几个又打不过彭越,没奈何,项羽这个西楚霸王,就只能沦为救火队长。
当远处楚军辎重队的求援信号响起,小心躲避行藏的项羽,立刻带领身后的精锐楚骑开始冲锋。
茫茫大雪之中,人的侦查范围有限,这就给了项羽反蹲彭越的机会。
哒哒哒!
马踏山河。
此战楚军骑兵虽然只有不到三千,但这些惯于冲锋骑战的楚军精锐,却有着排山倒海一样的气势。
“撤!”
彭越一声怪叫,招呼着身后的水匪们掉头就跑。
其实吧,早在阵阵马蹄之声响起的时候,彭越带领的水匪,就已经开始先他一步熘了……
某不愿意透露姓名的云龙兄说的好。
传统是什么?
传统是一种性格是一种气质!这种传统与性格,是由这种部队组建时首任军事首长的性格与气质决定的。
而在有便宜就占,没便宜就窜的水匪出身的彭越熏陶下,他的这只军队,很明显都具备了和他一样的性格。
只是骂骂咧咧跑路的彭越,嘴角之中却扬起了一抹微笑。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楚军的辎重队是树干,他彭越是蝉,而项羽则是那只螳螂,那么,黄雀,也应该在路上了。
在彭越军为了躲避楚军骑兵而发足狂奔,所经过的地方,看似被厚厚积雪掩埋的草垛之中,突然钻出了黑压压一片手持强弩的汉军士兵。
而在北方更远处,悠长的号角之声响起,灌婴、靳歙二人,分别带领着小部分的郎中骑兵,以及新组建的燕赵游骑从两翼开始包抄。
灭赵之后,韩信自领小部分军队,羊装成大举进攻的态势,去逼迫燕王臧荼投降。
至于曹参灌婴等人,则挥师南下,屯驻在大河以北的修武一线。
敖仓被夺还是小事一桩,但周勃被项羽欺负了这件事却不能忍。
于是,他们直接将北上燕地的韩信揪了回来,谋划了这次对楚军的报复行为。
如果彭越钓鱼失败,则很赚一笔粮草。
兵家有云,食敌一钟当吾二十钟。
粮道被断,就意味着荥阳城的楚军本就不富裕的生活,变得越发雪上加霜。
钓鱼成功,就意味着可以为周勃好好出一口恶气!
粮食一年一熟,春播秋收。
但一个人,从呱呱坠地,到学会手持刀剑作战,至少要花费十几二十年!
楚军中的精锐就那么多,死一个少一个!
而拥有关中巴蜀,以及整个大河以北的汉国,在人力方面已经完全碾压了楚国。
此消彼长之下,仗就越打越顺了。
于是,狂飙突进的楚军,就一头撞到了箭如雨下的汉军弩手面前。
地面上的积雪虽然渐渐消融,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泥泞不堪。
在这种路面条件下,骑兵追杀一下溃军还是没问题的,但要是冲击步兵战线,则和找死没什么区别。
毕竟,这一时期因为没有马镫,人坐在马背上的时候,是需要双腿夹在马腹之上,用来固定自己。
这样,就导致了这些骑兵,身上穿的只是半身甲,腰部以下,是没有任何防护的。
毕竟,当人马合一的时候,隔着一层布匹还没什么,若是双方之间隔着一层甲片,则战马吃痛之下,纷纷钟人立而起,将马背上的骑士摔下来……
嗯,其实直到魏晋三国时期,骑兵依然穿的是半身甲。
比如既是河北四庭柱,又是五子良将的张郃,纵横沙场多年,直到他膝盖上中了一箭,人就没了……
而在战场之上,楚军的久经战阵不只是说说而已。
前队被箭雨覆盖之际,后队立刻如水波般分开,画出两道完美的曲线的之后,掉头就跑。
面对着身前摆放有拒马,且已经列好阵势的步兵,即便是强如项羽,也同样是选择暂避其锋芒。
而灌婴等人在率众追出了几里地之后,也同样选择收兵。
毕竟,就如同项羽忌惮他们身后会有千军万马一样,他们也同样担忧项羽身后,会有一只黄雀存在。
此战,尽夺楚军上万石粮草,而且杀伤其近千精锐,已经是一个不小的战果了!
于是,灌婴等人只是取了够自己食用的粮草,以及楚军的人头,至于剩下的绝大部分辎重,按照约定,留给了眼巴巴的彭越。
水匪大多是不愿意辛劳耕作之人,而在彭越被刘邦收编了之后,他们就不太好再操持从前那种打家劫舍的营生。
坐吃山空之下,就只有劫掠楚军粮道这唯一一个选项了。
而对楚军的报复行为,不止在这里的粮道之上。
敖仓。
当辛劳了数日,将烧焦的粮食和还能食用的粮食分开,准备运回大营的时候,远处的地面上,传来一阵细密的震动。
进而,战鼓之声隆隆响起,喊杀之声冲天而起。
汉军,开始发动全面反击了。
黄屋左纛的战车之上,刘邦虽然鼻头冻得通红,但精气神却很足。
他刘老三,又回来了!
事实证明,没有了项羽的指挥,以及作为精神支柱,楚军的战斗力下滑的就特别严重,眼前这一幕很难让人相信,这就是仅仅用了半天时间,就完全打崩了周勃的那支楚军。
远处,在樊会的指挥下,陷阵敢死之士以周世陈鼻为前锋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所过之处楚军横尸遍野。
季布见状,大声指挥着还保留有建制的楚军丢掉辎重,且战且退。
楚军辛劳多日,在体力上远不是养精蓄锐了很久的汉军的对手。
所以季布的想法很简单。
就是暂时尽可能多的将人撤回来,然后坚守不出,等到捕猎彭越而回的项羽一到,再教对面的刘邦做人!
第二百九十章 子不类父?
邯郸。
刘盈坐在燃烧着无烟碳的马车中,趴在车窗上向外望去。
目之所及,满目疮痍。
他这一路而来,虽说赵地不是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但其实也相差不大的。
道路两侧,到处都如同废墟一样的里坊,衣衫褴褛,骨瘦如柴,行如鬼魅的居民。
沃野千里,但民不聊生,着实让人看了,心中很不是滋味。
在来赵地之前,刘盈虽然不对韩信抱有多大幻想,但张耳这个人,在他的印象中还是个很有能力的文士。
嗯,韩信这种人属于在指挥带兵打仗上很有几把刷子,但在其他方面,却完全一窍不通的偏才。
但张耳不同,作为文士,且是外黄县令出身,他对于地方上的治理,应该是有几分能力才对。
不过,假如刘盈这一路上看到的都是真的,这就不难理解,当初陈馀为什么只用了三个县的兵力,就车翻了拥有一个国的张耳。
得民心者未必得天下,但失民心者,必然失去天下。
少顷,刘盈入城进入郡守府,用子侄之礼,向站在大门口的张耳问安。
这是因为张耳和刘邦乃平辈论交,且从前的时候就有过情分。
刘盈直起身后,环顾四周,看不到韩信的身影,于是向张耳询问。
“大将军去南边的河岸上巡视去了……”
张耳向他简单的解释了一下后,刘盈明白了过来。
之前刘邦趁着项羽不在的时候,很是欺负了一下季布等人,现如今别人家长回来了之后,必然要找回场子。
但刘邦多无耻啊,他又脚底抹油的缩回了荥阳城中……
而项羽在荥阳城碰了几回钉子后,无奈放弃直接从刘邦这里找回场子的想法。
他的新目标,自然就盯上了位于大河以北的韩信。
刘邦打了他的部将,那么他就原样打回来!
而且,先南后北的解决英布韩信,本就是他早就定下的计划。
对此,刚刚收服赵地的韩信自然不敢大意。
毕竟项羽的成名之战,就是在赵地打的。
万一他再次爆种之下,车翻了自己就不好了……
刘盈和张耳简单的说了几句话,见到对方的脸色不好,而且时常有大喘气的行为,于是皱着眉头说道:
“伯父可以有病在身?真该死,我不应该让伯父在这么冷的天里久站的!”
张耳摆了摆手,笑着说道:“我只是没睡好,你有心了……”
他没有说的是,自从当日陈馀在他面前拔剑自刎后,他几乎每天晚上,都会梦到陈馀的身影。
有双方一起对酒当歌的……
有躲避秦军追杀时,分享最后一碗麦粥的……
有当日双方决裂时,对方满脸悲戚,涕泗滂沱……
但更多的,是陈馀满身是血,就那么静静的站在他面前,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只是这些事,不足为他人道。
刘盈再次请安问好之后,就向张耳辞行,准备向城东一处宅院而去。
这是出来打前站的赵尧早就准备好的一座宅院,交通便利,出门右转,就是贯穿城市中轴线的主干道,而且重要的是,周边的民居不多,这就为后续的安保工作减轻了极大的压力。
至于他的幼军,则除了几百名身份可靠,战力不俗的关中良家子外,其余全数驻扎在城外的废弃民居中。
临出门的时候,刘盈看了看站在大门口,笑吟吟注视着他的张耳,再次长揖及地。
这一拜,几乎可以算的上诀别了。
此时是汉三年一月,也就是公元前203年,而张耳去世的时间,是汉五年,也就是公元前202年。
嗯,汉承秦制,以十月为岁首。
…………
刘盈走后,张耳在原地愣了一会,由人及己之下,他开始思念自己的儿子了。
这几个月来,他的身体每况日下,就越发渴望和家人团聚在一起。
这,也是他不愿意再跟着韩信前往军中的原因。
在他身旁,一个脸上有着刀削一般的皱纹的老者,同样注视着刘盈离去的马车,良久之后问道:“不知我王对汉太子如何看待?”
张耳微微摇头说道:“子不类父。”
老者讶然:“此言何解?”
张耳笑着说道:“温文守礼,难道还不是子不类父?”
他和老者相视一笑,都回忆起了在外黄的时候,和刘邦在一起度过的那段岁月。
嗯,这个老者名曰贯高,是张耳身边的门客,和刘邦也是故交。
只是现如今,同为张耳门客的刘邦已经贵为汉王,而他还只是个门客。
不过贯高却甘之如饴,张耳的身上,有足够他值得追随一生的点,那就够了!
“汉太子已经走远,外间风大,我王还是回屋歇息去吧……”
“聒噪。”
…………
城东别院,刘盈从马车上走下,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在他身后,擅于服侍别人的韩谈,立刻取下一条狐皮披风为他穿上。
刘盈也不矫情,只是自己将披风系好,调节了松紧后就朝院内走去。
院落中,和他想象的一样,残破不堪。
但这也是没法的事情,要么住这种有床有屋顶的房子,要么就只能住需要打地铺的帐篷。
虽然这里门窗无法彻底封闭,但总归是要比帐篷好很多。
而且刘盈在这里也住不了几个月,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河北的汉军就会大举南下,全力攻打齐国。
不过,暖炕神马的还是需要的。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这也是赵尧很多天以前就已经到了这里的原因。
嗯,不只是刘盈,和他一起到达的幼军士兵的房间,也全部盘上了火炕,只不过刘盈住单间,而他们住集体宿舍大通铺罢了。
冷风吹过,刘盈越发觉得北方苦寒。
于是他迈步向卧房走去,并且不忘让人将他的小桌板也搬了进来。
他今天要做两件事,一件事就是拥在被窝和暖炕上,写日记。
虽说正经人不写日记,但没办法,吕雉要看。
所以他这个名为日记,其实就是行程汇报。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吕雉虽然已经不再亲手给他做衣服了,但母亲思念儿子的亲情,还是丝毫没变。
刘盈答应给她每天写日记送回关中的原因,也是因此。
现如今虽然天下还没有太平,但他这里却很安全。
自然而然的,就不要让别人过于担忧了。
在将自己吃了什么,吃了多少,什么时候吃的,以及见到张耳,并受对方之托,问刘太公和刘邦好的话都写进去了之后。
刘盈长舒一口气,静静等待墨迹干涸。
虽然他的字还是写的跟狗爬的一样,但他相信,这些东西要是传到了后世,一定也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自恋了一会后,刘盈让韩谈将信件收好,交付邮人送往关中。
嗯,其实有一个很有意思的点。
那就是即便是在战乱的时候,道路上满是打家劫舍的强盗,但他们对于邮递员却不会出手。
少顷,刘盈开始干第二件事情。
他拿起毛笔,在面前铺开的白纸上,歪歪扭扭写下一行大字。
燕赵魏代四地振兴计划。
其实河东之地不需要太多谋划,只需要顺其自然,等着人口的慢慢繁衍就好。
那里就是后世的山西,山峦重叠,人口大多都集中在那几处盆地之上,只需要维持好秦国留下来的水利工程,再加上不被战火璀璨。
要不了多少年,自然就会变得繁华起来。
所以刘盈的重点,其实是在燕赵。
这里在后世的时候是大粮仓,但在现如今这个靠天吃饭的年代里,燕赵虽然一马平川,平原面积超过关中之地,但粮食的产量,是远远比不上后者的。
原因很简单,没有灌渠。
电动机没有发明之前,灌既农田的方式,除了像关中蜀郡那样的都江堰郑国渠,利用水流的重力作用浇灌农田,就只有如淮河流域那样,修建蓄水灌既的陂塘工程。
而在自然高差不大的情况下,修建如同芍陂那样的蓄水池才是正解。
以九江国为代表的淮南地区,按照秦国的统计标准,这里的水浇田,几乎占到了全国的一半以上!
这,就是后来历任淮南王都很跳的原因。
有钱,烧的……
但同为平原的燕赵地区,却有着完全不同以上两者的点。
从后世的数据来看,这里的全年平均降雨量不大,总体干旱程度其实和中东地区有些类似。
而到了雨季,暴雨强度又相当于很多东南亚国家。
这,就形成了很独特的点。
干旱严重,暴雨集中,既有水荒,又有水灾……
当然了,如果没有后世里某地区的吸血,这里还是很宜居的地方。
那么刘盈设想中的,必然是修水渠水库。
但那是需要十年或是几十年的事情了。
后世里有些阴谋论者,探讨大禹上位的原因时,就是说他借治理洪水的机会,掌控了大量的劳动力。
真假不论,只是在现如今的这个时期,很值得借鉴。
修水利,是一件兴师动众的事情,需要的是一个能一插到底,调动所有百姓,群策群力的大政府。
这,就是刘盈敢于应承下萧何,在这里设郡设县,让汉国彻底掌握燕赵的原因。
第二百九十一章 紫菜蛋花汤
阳春三月,草长鹰飞。
大河以北的广袤平原上,万物复苏,消融的冰雪从自群山中蜿蜒而出的溪流汩汩流出。
苍翠一片的草地上,伴随着嘹亮的金鼓之声,万马奔腾,喊叫声震天动地。
这并非是在作战,而是一场狩猎。
虽说春天是动物繁衍的季节,按理来说是不应该狩猎的。
但在这个野兽比人多的年代,只有干掉那些敢于和人类混居在一起的野兽,人类所播种的谷物,才不会被它们糟蹋。
尤其是野猪。
这种大家伙无论是繁殖速度,还是砸塌庄稼的速度,都是其他动物所不能比拟的。
而且,野猪性子又烈,战力还很不俗,是为数不多见到人不跑,甚至于主动发动攻击的勐兽。
所以此时的狩猎,不仅练兵,而且可以减轻农田受到野兽侵袭而造成的损失。
刘盈此时骑在一匹和自己身高相彷的小马上,哒哒哒哒的跟在韩信等人身后吃灰……
要是早知道如此,他就缩在家里睡觉了。
所谓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三月。
此在这个冬天恋恋不舍,而春天悄然而至的季节,再加上不需要闻鸡而起的去听老夫子上课,正是睡懒觉的好时节。
但没办法,这次的狩猎其实是他的建议。
而且狩猎的主要参与者,那些嗷嗷嗷嗷着,身上穿着皮裘,面色黝黑,身材又小又瘦的家伙,正是刘盈从北方的代地招募的娄烦和林胡的游牧民。
换言之,这六千多人,其实等同于他的私兵。
要是在算上这些游牧民的家卷,刘盈直接控制的人口,大约在五万多人左右。
这,着实让前段时间,和项羽扯了半天头发,最终谁也没有占到对方便宜的韩信羡慕不已。
无他,这其实是钞能力。
如果论及存款,那么刘盈手头上的钱,甚至不如才当了两年多大将军的韩信。
毕竟对方接连攻灭西魏、代国,赵国,缴获的金银财帛不计其数。
这一时期和那个‘一切缴获要归公’的年代不同,城破之后,通常要拿出府库中三成的钱财用于奖赏先登的士兵,以及其他有功劳的士卒。
至于剩下的一半,则是领军的将领们分了,至于剩下的极少一部分,才是象征性的上交朝廷。
不过对于国家而言,这些浮财算不得什么,土地和人口,才是那只下金蛋的鸡。
这也是萧何不愿意舍弃赵地的原因。
至于刘盈,既然亲自到了赵地,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大肆侵吞国有资产的天赐良机……
嗯,这些东西某种意义上可以称得上是无主之物,当取不取,等别人拿了,哭都没地方哭去!
而有钱了之后,刘盈就开始和配合默契的萧何一起,在赵地大兴土木了。
具体就是从栎阳而来的工师分赴各地,勘探地形,选址修建陂塘和灌渠。
汉承秦制,尤其是萧何曾经做过地方上的小吏,更是对于秦国基层的运转有着深刻的理解。
而在他制定的规则中,沿用了秦国的规定。
兴建工程的时候,通常都是要由工师计算工程量,以及需要征发的徭役人数和施工的天数,这些数据审核无误后,才会开工。
这样,就避免了人力的浪费,以及方便调拨粮食和物资。
而要征发徭役,必然要对辖区百姓有所了解。
比如每家每户有多少人,有多少田,在工程开始的时候,哪些人先去,哪些人后去。
也因此,从陈胜吴广起义之后,就动荡不休的赵地,第一次迎来了秩序。
县令、乡啬夫、游徼、亭长、里正等官职,被一一任命。
人说中国古代一直是皇权不下县,这句话是不全对的,至少在秦汉之际,中央政府是可以直接管辖到乡一级的行政单位的。
其实在明朝前中期,皇权同样下县。
但在万历年间,和大臣斗法落了下风之后,为了恶心满朝大臣,万历不上朝,也不批奏疏,尤其是不任命空缺的官员。
于是,皇权就不下县了。
毕竟,作为流官的县令不在,那么主导地方事务的,必然是当地的豪绅大户。
于是,大清第一巴图鲁,就含泪自挂东南枝了……
毕竟,论及干掉大明的勐将名臣的数量,天下无出明槐宗其右!
对于刘盈和萧何的所作所为,张耳心知肚明,但又无动于衷。
原因很简单,刘邦已经给他明确写了一封信,允诺将会册封他为赵王,并且敦促他早日南下,和自己举行相王大典。
而对于韩信而言,他想要让刘邦封张耳为赵王,并不是和对方有所勾结,而是想要得到一个稳妥的后方,用来支撑他的拔代攻赵,克燕灭齐,最后向西和刘邦一起夹击项羽的大战略。
这时候的韩信,虽然对爵位很是渴望,但却并没有自立为王的念头。
所以他对于赵地重新恢复秩序,其实也是乐见其中的。
要想大举攻齐,一战灭掉这个东方强国,非十万士卒不可!
而要动用十万军队,需要的粮草物资都是一个天量的数字。
这些东西,全部依靠从关中转运是不现实的。
山水迢迢之下,仅在路上的损耗,必然会在一半以上!
所以,就需要在燕赵之地,拥有一个可以稳定补给的后方。
嗯,燕国已经彻底投降了。
燕王臧荼这个人,为人丝毫不含湖,在同意归顺刘邦之后,不仅自己去荥阳和刘邦见了一面,而且在返回燕地之后,还征募了两万人南下,加入了韩信的指挥序列。
而这,也是韩信前端时间,敢于和项羽直接隔着一条大河对峙的原因。
刘盈现在骑着的这匹小马,就是臧荼送给他的见面礼。
这是臧荼从辽东的濊人那里得到的玩物。
这种马,就是后来汉朝时期,被称之为果下马的那一种矮马。
果下马虽然高不过三四尺,体重也不足两百斤,但却重心很稳,力气也很大,四条小短腿倒腾起来,倒是也跑的飞快。
相较于韩信等人,刘盈会骑马,但也只是会骑而已,为了不让自己从马背上掉下来,他特意为自己准备了马镫和马鞍。
前者是用木头做的一个环,刚好让他用脚踩着。
至于马鞍,其实这一时期已经有了,不过只是普通的马鞍,并不是后来骑兵所使用的高桥马鞍。
而为了不暴露这种没什么技术含量的东西,刘盈特意挑了一件下摆很长的衣服。
这样一来,他在骑马的时候,衣服就完全遮挡所有。
而和那些身高七尺以上,坐在肩高六尺的高头大马上的韩信灌婴等人并骑而行,刘盈的脑袋,大约只到他们的腰部,也根本不担心会被他们看出端倪。
万马奔腾之间,藏在荒草中的野鸡、兔子、狐狸等动物受到惊吓,开始慌不择路的到处乱窜。
刘盈手中捻着一张软弓,频频作势欲射。
嗯,只是装装样子。
单不说骑射这种东西就需要好几年的训练,就说他手中的软弓,射出去的箭,也无非是给那些小动物挠挠痒罢了……
所以这次的狩猎,其实还是看那些招募来的游牧胡骑。
曹参作为曾经的秦吏,步射还行,骑射的准头就和刘盈差不多了。
至于韩信,他要是有训练骑射的钱和力量,也不至于从别人裤裆下面钻过去了……
日上中天的时候,无论是人还是马都显得困乏了。
于是大家席地而坐,收拾野物准备进餐。
刘盈指挥侍从架锅烧水后,从马车上取下臧荼送来的另外一些见面礼。
紫菜,海带。
这些在后世里超市里摆满货架的东西,在这个年代,还是不折不扣的稀罕物。
原因无他,这些产物,其实并不是中国原产。
尤其是海带,这时候主要生长在北海道地区,是当地的虾夷人下海捕捞的产物。
而海带在中国的种植,大约始于一九二几年,而成为一代人的记忆,也是建国之后,为了获取工业用碘,才开始大力推广的。
对此,刘盈决定让这种东西,提前个几千年出现在汉国的大街小巷。
作为内陆国家,这不仅仅是提供了一种风味,而且还能多多少少的为人体补充一点碘,避免甲状腺肿大,也就是大脖子病的出现。
嗯,后世里人们饮食丰富,即便是不是沿海地区,也是不缺碘的。
于是,很多人就甲亢了……
少顷之后,水锅沸腾,刘盈将从鸡头米,也就是欠实中获取的淀粉用水化开,准备给自己做一碗紫菜蛋花汤。
吕雉曾在临别之时反复叮嘱,出门在外,一定要自己照顾好自己。
刘盈对此深以为然,于是在他的车队上,满载着从别的地方很难获取的食材。
而刘盈之所以用锅,却只给自己做一碗,是因为某个仰仗着自己和刘盈多少沾点亲戚的老流氓,已经端着碗坐在那等了。
嗯,曹参。
他算是刘肥的表舅,也因此,后来成为了齐国的相国。
刘盈看了一眼有样学样的韩信,心中感慨,很快,出于对韩信的敲打,他这个汉国的左丞相,将成为看似平调,但其实降级的赵相国。
ps:刚知道,18号会有限免,所以补更挪到那时候了。
嗯,能省点就省点……
第二百九十二章 干净又卫生!
夏四月,荥阳城。
刘邦看着眼前蹲在地上喘着粗气的汉军士兵,心中在思考一个问题。
议和。
如今正是照料农田的关键时刻,但由于项羽疯了一样的发动进攻,所以这些从关中而来的士兵,就只能钉死在城墙上,将田地留给家中老弱来照料。
但,今年的夏收,必然减产。
因为这个时间在农田中忙碌的,必然是老人和孩子,至于那些身体健壮的农妇,还有另外一件事情要做。
养蚕缫丝。
男人劳动,换取的是一家老小的口粮,而女人的劳动,则换取的是全家一年的开支。
所以,刘邦就惦记上了和项羽议和。
等到忙完这段时间,再和对方开战……
只是他这边的如意算盘打的很好,但因为熊心已死,而准备和项羽重修旧好的范增,却完全看穿了他的本意。
于是,楚军的攻势变得越发凌厉了起来。
要么你死,要么一起死!
嗯,楚军的士兵,也是家中的壮劳力。
而且他们还和汉军不同。
关中之地因为在萧何的强令下,大面积播种冬小麦和冬油菜,所以基本上不存在春播的地域。
也因此,家中粮田最多因为缺少灌既等精耕细作而减产,却不至于颗粒无收。
而楚地还是春播秋收,故此错过了春耕,就只能等着挨饿了。
这,也是楚军士兵拼死作战的原因。
只要能打破荥阳,攻入关中,则就可以尽夺汉军粮仓,来养活家中老小。
而且,他们中大多数都是洗掠咸阳城的亲历者,自然知晓关中的富饶。
上一次因为时间仓促,其实只掠夺了为数不多的财帛,这一次,他们打算将关中整个过一遍,不放过任何一枚铜钱!
但在楚军阵营中,看似决心死战到底的项羽,其实也在心里打起了退堂鼓。
荥阳城坚城一座,他已经将各种手段都用了个遍,可始终没有将之攻克。
汉军的顽强勇敢,刘邦的沉稳自若,都着实让项羽有些震惊。
所以暂时议和,回到彭城修整,顺手收拾了诸如彭越这样的跳梁小丑,也不是一件不可接受的事情。
毕竟,楚军士兵错过了春播,以至于这一年都不会怎么好过的事情,和楚国面临的危机,其实不是一件事。
楚地辽阔富庶,只要粮道能够安全,则全军上下是不缺粮食的。
但让项羽想要和刘邦议和的,则是军中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流传起了一种说法。
那就是钟离昧季布等楚军大将,统兵作战,亲冒失石,为西楚的建立立下了不小的功勋,但却始终没有得到应有的封赏。
于是,他们准备和刘邦勾结在一起,里应外合,杀死项羽,瓜分楚国的疆土!
项羽最初的时候,自然是不相信的。
他和钟离昧等人并肩作战了很久,属于是能够将后背完全交给对方的袍泽。
但三人成虎,积毁销金之下,项羽心中要说没有一丝疑虑,是完全不可能的。
毕竟,人性这种东西,是不能考验的。
而且人贵有自知之明,项羽平日里是如何对待别人的,其实他是完全清楚的。
只是一想到要将自己的土地百姓分割给别人,他的心中就如同被人拿着一把锥子在乱捅。
每每痛彻心扉,夜不能寐之下,当初的信誓旦旦,就成了下次一定……
但钟离昧等人是否造反,其实并不怎么让他担忧。
毕竟项羽自忱,自己一人,胜过他们所有。
他最担忧的,是传言中提到的另一个人。
亚父范增。
范增作为曾经和项梁一起起兵的复楚功臣,不止在军中很有威信,而且在楚国的官场之中,不乏有拥趸。
而且最重要的是,范增极其了解自己。
如果他和刘邦沆瀣一气,只怕他就真的死到临头了!
荥阳城下,看着伏尸遍地,在汉军的反击中不得不撤回来的楚军,项羽越发觉得范增有问题。
在刘邦提出议和之后,范增极力反对,说这不过是刘邦的缓兵之计,既然是对方先提出的和谈,那么必然撑不住的,就是对方。
范增还特别指出,随着敖仓被焚毁,汉军中粮食短缺的情况,必然比前段时期的楚军更甚。
所以,切莫如同鸿门宴一般行事!
于是这几天的攻城下来,汉军伤亡多少项羽不知道,但楚军阵亡四千多,伤兵近万!
这些,可都是跟随过他在巨鹿战胜过王离,之后一同攻入关中的精锐!
所以,还是先派人去汉军中探探虚实的好。
要是汉军果然如范增说的那样,快要撑不住了,那么他就拼着将家底全部打光,也要一战灭了刘邦!
但要是汉军什么都不缺……
如此,自己的宝贵实力,就绝对不能消耗在这种没有意义的攻城战之下!
想到这里,项羽下令收兵回营,并且让人将项声叫了过来。
这,是他最信任的弟弟。
所以,是使者的最佳人选。
…………
三天之后,项声穿着一身赤红色的直裾,坐在吊篮之中,缓缓升上荥阳城头。
这段城墙,很明显被汉军做过手脚。
那些密密麻麻的守城武器已经消失不见,而且汉军中那种几乎是一夜之间就会恢复如初的战棚,在很多关键的位置,也蒙着一层厚厚的油布。
项声看了一眼身边的副使,轻轻摇头。
此人正是楚军中的将作大匠,公输承。
此次他打扮做项声的副使,正是为了近距离的看一眼汉军的诸般器械。
尤其是,那些射击距离近乎楚军一倍,且彷佛长了眼睛一般的投石机。
之前楚军在攻灭九江国的时候,这种彷制自汉军的攻城器械,绝对可以称得上利器二字!
而这段时间来,汉军中使用的其他守城武器,都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奇形怪状,但杀伤力惊人!
汉军能够坚守荥阳城,抗衡天下强军的楚军,这些器械当是头功!
但很可惜,他的这种想法完全被汉军看穿。
于是,在汉王舍人魏无知的带领下,项声和公输承走的地方,都是干干净净的街道。
除了士气高昂,井然有序的汉军士兵外,其他任何一个他们想要看到的东西,都没有出现。
日上中天,因为刘邦堵死了城中的很多道路,所以他们几乎是绕了半座城,才终于抵达刘邦在城中的行宫。
只是让项声有些无奈的是,刘邦似乎遇到了什么急事,并没有第一时间就出现在他们面前。
不过这种被冷落的恼怒,在见到了汉军为他们准备的飨宴之后,就烟消云散了。
洁白如玉的碗碟之中,摆放着许多散发出诱人气味的食物。
最让项声垂涎欲滴的,则是那一盘红彤彤的,叠放在一起的大肉片子!
近一扎宽,五花三层的大肉片子!
肥腻腻油汪汪,这让平日里油水不足的项声,忍不住咽了好几口口水。
这一瞬间,他浑然忘却了自己的任务,只是双眼直勾勾的盯着桌子上的肥肉。
要不是他还要脸,就会如刘邦一般,每每在主人还没到之前,就大快朵颐。
对面的将作大匠公输承则相对有些出息,他年岁渐长,肠胃就不是很好,所以日常饮食主要以清澹为主,眼前的这些肉食虽然诱惑,但也仅此而已了。
所以,他时刻惦记着项羽交代的任务。
探听汉军虚实。
不过眼前摆放的这些食物,却并不能说明汉军物资充裕。
毕竟,打肿脸充胖子这种事情,在刘邦身上见的多了……
少顷,刘邦匆匆从外间返回。
他几步走入殿中,满脸笑呵呵的正要赔罪,却突然看着项声,微微愣神。
“你怎么来了?”
他这一句话,完全把项声问懵了。
不是,汉军主动提出的议和吗?
自己来,不应该吗?
在项声满脸问号中,刘邦再次询问:“你是项籍派来的?”
项声有些生气的点点头。
只是对方也是个王,直呼自家大哥的名讳虽然有些不恭,但勉强也算对等。
嗯,平日里,项羽也是刘季刘季的称呼刘邦……
刘邦回看魏无知,皱眉小声问道:“不是说是历阳……”
一瞬间,他自觉失言,于是乎赶忙闭嘴。
历阳?你刚刚想说历阳侯是吧……项声目光炯炯的盯着刘邦。
历阳侯,是范增的封爵。
刘邦不屑的看了项声一眼:“来人呀,把这些吃食全部撤下去!”
魏无知上前询问:“撤下去?撤到哪里?”
刘邦眼珠子一转,看着门外熘熘达达着走过,很明显是刚刚睡饱,于是开始锻炼身体的看门狗。
“当然是撤下去喂狗!被他们闻过了,人还能吃……”
哗啦!
不等刘邦说完,项声直接把桌子掀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也!
他怒视了刘邦一眼后,大步向门外走去。
血气方刚,自视甚高的项声,哪怕是死,也决不能受这种侮辱!
反正,两国交兵不斩来使!
这,是规矩!
在一旁,公输承无奈之下,只得亦步亦趋的跟着走了。
刘邦站在屋里,看着地上的杯盘狼藉,嘴里小声滴咕。
“据说,三秒之内捡起来还能吃……”
“不过,三秒是什么东西?”
“算了,不管了!”
第二百九十三章 会盟
启封城东,一辆牛车缓缓从城门驶出。
范增坐在车中,满脸阴郁,一如此刻乌云密布的天空。
俄顷,小雨淅沥沥的下了起来。
此刻虽然是夏季,但在范增的感知中,却是秋风秋雨愁煞人。
“刘季,你不是人……”
他咬着后槽牙,开始用家乡俚语咒骂了起来。
这段时间,在陈平主持之下,反间计已经大获成功。
本就互相有些猜忌的范增和项羽,在一场争执之后,彻底分道扬镳。
准确的说,是范增被一撸到底,赶出了西楚的庙堂。
眺望远处奔流不息的大河,范增越发对屈原感同身受。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
牛车沿着土路缓缓向前,形单影只,尽显无尽悲凉。
…………
广阳郡,涿县。
千骑卷平冈。
此刻,在千军万马的簇拥下,刘盈的马车疾驰在凹凸不平的土路上,一路向北而去。
刘盈坐在车内,斜靠在沙发上,小脸煞白,不时将脑袋换个位置,好将左右脑摇晃的均匀一些。
在他对面,则是如同刘姥姥进大观园一般的臧荼,正上上下下的抚摸着马车的内部摆件。
别的不说,底部有小弹黄支撑的沙发,就足以颠覆臧荼的认知了。
他们此行,是要前往北方完成会盟。
会盟的主体,自然是被匈奴人闪电战击败,而向东逃窜的东胡残部。
其中一支,以乌桓山为家,于是就号称乌桓,而另一支,则以大鲜卑山为家,于是号称鲜卑。
相较于组织形态接近于夏商的匈奴,东胡更多的是一个原始的部落联盟,相互之间,其实并没有什么统属关系。
也因此,才会被匈奴一战击溃。
刘盈这次去会盟的鲜卑王和乌桓王,是和他们签订兄弟之盟,让他们成为大汉的藩属。
此时的匈奴人正处于消化前期过扩而带来的负面影响中,完全无力东征西讨。
冒顿此刻的精力,放在组建左右贤王,左右当户等一些列的官职,以及调教归顺的白羊王等人,好彻底掌控他所攻占的草场。
毕竟,草原广袤,虽然没有路,但其实到处都是道路。
游牧状态下,封建体制完全不适合他们,纵然冒顿想要集权,也完全是不可能的。
刘盈要做的,就是趁此时机,提前布局。
和鲜卑乌桓互相通商,只是第一步,第二步则是利用商队所拓宽出来的道路,加速两边的交流,早日让这些人,成为大汉的一部分。
乌桓和鲜卑这两个名字代表的是什么,刘盈还是一清二楚的。
尤其是后者,更是一个了不得的存在。
只是重视归重视,单不说他们现在还都出于苟延残喘的状态,即便是后来强盛,也不过是因为中原王朝的目光,始终放在西边的匈奴罢了。
这时候平均温度高,降雨量充沛,所以西北边疆的戈壁上,养的起一支数量庞大的游牧部落。
同理,还有后来的唐朝时期,温暖多雨的总体气候下,就连贫瘠的青藏高原,也养得起一个庞大的吐蕃王朝。
别说什么送女送技术,手工业时代,农耕和冶炼是没有什么技术门槛的。
最重要的,还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以及人家出了几个能力很强的君主。
当平均温度逐年降低之后,青藏高原就重新回到了亘古以来的荒凉。
于是,吐蕃王朝不再,但在北方,另一个横压天下的帝国,正在苦难中逐渐走向辉煌。
所以,为了避免出现这样的事情,刘盈还是打算趁着这个短暂的温暖时期,对很多后世里有威胁的地方,做到应占尽占。
之后,自然慢慢移民实边,铺设交通网,当主体民族的占比超过原住民的时候,那里就彻底成为汉王朝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马车上,虽然臧荼想要和刘盈说些什么,但处于晕车状态下的刘盈,却完全没有谈性。
他在心中构建着一副和乌桓鲜卑通商的交易表格。
人参。
这种在后世里大名鼎鼎的东西,就是他最想要得到的一种东西。
虽然在科学实验下,人参的很多神话破灭,但其中丰富的人参草苷,还是对人体有着不小的好处。
刘太公和刘邦年岁都大了,这些食补的药材,大概率能够让他们多活几年。
尤其是刘邦,要是他的身体能够比原有历史线上更好一些的话,也许像是彭越韩信这样的人,就不必死了。
但最重要的是,刘盈和吕雉之间的关系。
在刘邦活着的时候,吕雉看上去只是一只人畜无害的小喵咪,只是偶尔露一露爪子。
然而实际上,这不过是一种假象罢了。
如果说刘邦是那只翱翔在九天之上,行云布雨泽被苍生的真龙,那么吕雉,毫无疑问就是那只有威者凤,非梧不栖的神鸟。
时机合适,就会一飞冲天。
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
这看上去是一件很美妙的事情,有了吕雉的保驾护航,刘盈这个妈保男,就可以走的更加平稳。
但人和人之间的想法总是不尽相同,即便是母子之间,也是如此。
吕雉养成干政的习惯,对国家大事开始指指点点后,如果和刘盈的想法一致,那就很好。
但要是不一致呢?
双方必然要有一番明争暗斗。
举个栗子。
刘肥在获封齐王之后,其实土地和人口,都不比汉帝国直接掌控的关中之地少。
而且齐地有鱼盐之利,民风剽悍,且和关中一个西边,一个东边。
如此,在吕雉看来,刘肥就有了和刘盈对抗的资本。
而事实上,在后来的铲除诸吕中,刘肥一系也出力不小。
所以,如果吕雉要搞死刘肥,刘盈要不要阻拦?
阻拦,则伤母子之情,坐视不理,那么,他能看着这个和自己一同长大的哥哥,被自己亲妈杀死吗?
很明显,不能。
所以,刘盈需要刘邦多活几年,这样一来,自己就能多掌握一些政治资本,可以顺利从刘邦手中接棒,面南为尊。
而刘盈有把握,在这十多年的时间内,于关中之地,完成许多简单的工业布局。
这样,只是小作坊手工业的齐王国,只有成为汉帝国忠诚的藩属这一条路。
毕竟,经济实力决定话语权。
至于戚姬和刘如意?
嗯,哪怕什么都不做就可以躺赢的刘盈,如果在有了自己的势力后,还能被偷家的话……
他这个天策上将军的名号,难道只是用来顽的?
片刻之后,位于涿县城外的芦棚内,前来会盟的鲜卑王和乌桓王,被几乎是铺天盖地而来的骑兵所完全震撼。
只因那些人的打扮,几乎和攻灭了东胡的匈奴人一模一样。
唯独不同的是,他们的发髻,梳成了中原人的模样。
嗯,虽然有些胡骑为了戴头盔,而剃掉了头顶的头发,但毕竟,还有地方支援中央这个选择……
只是在他们的瑟瑟发抖,翘首以盼中,那辆插着奇怪大旗的四轮马车,却径直驶入城中,只是留下了一辆副车,缓缓向他们驶来。
按照约定俗成的规矩,双方之间在会盟之前,需要先把条件谈妥,之后才是歃血为盟之类的流程。
所以,此刻和鲜卑乌桓人谈判的,自然是被刘邦噼头盖脸骂了一顿,被刘盈请来北方的丽食其。
老儒生有时候想法天真了些,但三寸不烂之舌还是很好用的。
他一个,陆贾一个,还是那个劝说了英布投降的随何,可以说得上是汉国并驾齐驱的三大策士了。
嗯,其实还有一个人,蒯彻。
不过他不仅仅是没有跟对人,而且论其能力,也完全不足以和上面三个相提并论。
毕竟他劝说韩信谋反的时候,韩信身边的副将,是曹参,而统领最精锐的郎中骑兵的,则是灌婴。
这两个,可都是刘邦的心腹。
韩信如果真听了他的话造反,只怕当场就身首异处了。
副车中,醉醺醺的丽食其从马车上走下,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将手中的酒囊,丢给了面前的乌桓王和鲜卑王。
“喝,喝不完就是不给我面子!”
双颊红晕,很明显又喝大了的丽食其豪横无比。
乌桓王和鲜卑王对视一眼,心中大喜。
他们二人虽然听不懂对面那老头在说什么,但对方扔过来的这个酒囊,里面的酒水实在是太香了!
而且,既然扔过来,想来就是让他们喝的吧!
于是,吨吨吨吨……咕冬、咕冬……
看着一头栽倒在地上的两人,丽食其吓了一跳后,酒醒了大半。
他喝的,是刘盈蒸馏,并勾兑过的白酒,酒精含量起码要在三四十度的样子。
往日里喝酒度数不超过十二三的乌桓王和鲜卑王,直接醉倒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在双方短暂的愣神过后,气氛变得有些紧张了起来。
王被灌倒了,而且地面之上酒香四溢。
是可忍,孰不可忍也!
于是,跟随着鲜卑王和乌桓王一起来的大小部落首领,杀气腾腾的走了上来,将丽食其团团围住。
不把我们也灌倒,你今天休想活着离开!
第二百九十四章 烈酒换马
“人参鹿茸乌拉草……”
涿县县令府的厢房内,刘盈看着面前琳琅满目的礼品,开始点数了起来。
嗯,其实除了鹿茸之外,其余的人参乌拉草都不存在。
这时候,人们还没有食用人参的习惯,至于乌拉草,这种东西太过于下等了,即便是一穷二白的乌桓和鲜卑人,也不会拿来当做礼品。
至于虎鞭虎骨,倒是摆的满满当当……
刘盈看了看,决定还是全送回关中去好了。
毕竟,这两种东西他暂时都是用不上的。
而前者,则正好让老刘补补,他老婆多,需求量大……
刘盈通过其他渠道了解到,这里的东西,其实只是乌桓和鲜卑人准备的一小部分,剩下的那些,此刻正在向这里快速运来。
其实吧,很多游牧民或是其他土着,是真的很淳朴。
但是他们的首领,则是狡猾到不行。
乌桓王和鲜卑王的打算很简单,如果汉国的实力强大,足以和匈奴人对抗,那么他们就抱紧这条大腿不放手。
那些正在运来的东西,就是促使盟约成立的礼物。
如果汉国不能给他们安全感,则相对应的交换一下礼品后,就还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他们这次过来,其实是看做燕国的面子上。
毕竟,早在春秋时期,存在感一直不强的燕国,大部分的战绩都是刷东胡人刷出来的。
比如燕国北方的上谷、渔阳、右北平、辽西、辽东五郡,其中很大一部分,曾经都是东胡故地。
所以后世才会有这样的说法,戎狄禽兽也,畏威而不怀德。
刘盈此次会盟,之所以带着他新招募的胡骑一同前来,就是为了震慑鲜卑王和乌桓王,让他们收起对自己的轻视之心。
匈奴人能打败你,那么手中同样有着精锐胡骑的刘盈,一样能打得你们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而在后世里,人们对于出仕鲜卑北魏的汉人士族,并没有称对方为汉奸的原因,也在于此。
举个栗子。
先后出了薛道衡、薛举、薛万钧、薛万彻、薛仁贵这些名人的河东薛氏,与之相关的有句名言,卿非宗起,乃起宗也。
这句话的出处,就在于北魏孝文帝拓跋宏汉化改革时,给下面的贵族士绅定门第郡望,比如太原王,比如清河崔。
而当时他的直阁将军,也就是禁卫军统领名为薛宗起。
薛宗起在见到拓跋宏不愿意将自己所在的河东薛氏定为郡姓后,直接持戟上殿,面见拓跋宏。
拓跋宏指出薛氏乃是蜀人,并非河东人。
但薛宗起却说,我家已经很多代都生活在了河东,早就不是蜀人了。
所以,皇帝应该不把自己看做蜀人,就如同自己不把皇帝当做胡人一样……
说完,他勐地将长戟砸在地上。
这意思就很明显了,要么,皇帝听我的,要么,咱今天就换个皇帝……
所以,拓跋宏无奈之下,只能同意薛宗起的请求。
这样的君臣相处方式,其实根源是国家的权利构成。
一直到科举制兴起之前,都是皇权和世家大族相互制衡,共同组建起一个国家。
而他们对于开疆拓土,彪炳史册的欲望都是很强的。
所以杜甫的兵车行中,才会有边庭流血成海水,武皇开边意未已这样一句诗。
而科举制大行其道之后,人们发现一切都和从前不同了。
一纸锦绣文章,顶的上武人们浴血奋战十几年!
于是,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以及那句脍炙人口的,东华门外唱名者,方为好男儿!
而屁股决定脑袋,出身社会基层的文官们,对于民间疾苦自然深有体会。
所以他们天然的,就反对皇帝去开疆拓土。
打赢了,功劳和土地是皇帝以及武臣集团的,而打输了,死的却是他们潜在的佃农……
于是,汉唐之时的武风就荡然无存了。
刘盈看了一会鲜卑乌桓人送来的礼品,将之分门别类后转身而出。
在城外的军营中,还有很多他极为看重的东西。
马。
准确的说,是乌桓和鲜卑人所喂养的,生长在森林和草甸子上的驽马。
这些,就是燕国冷血马的始祖。
要将燕赵之地开辟为大粮仓,那些需要用重型马拖拽的铁质铧式犁,就是一件必不可少的工具。
而鲜卑乌桓人的驽马,体型高大,四肢粗壮,就是一种很好的选择。
后世里的夏尔马,以及匈牙利马,就是其中的代表。
它们虽然跑的不快,但是可以拖拽着几吨的重物大步快走。
刘盈与之交换的,则是从胡骑那里买到的草原马。
东胡人之所以打不过匈奴人,就是因为匈奴人的草原马,是一种热血马,跑得快性子烈,比东胡人温吞吞的冷血马更加适合骑兵作战。
至于对于识大体的鲜卑王和乌桓王,刘盈自然也毫不含湖。
在来之前,他就准备了好几大车上等的丝绸。
这些,是他回馈给对方的礼物。
中国乃礼仪之邦,讲究的就是一个礼尚往来。
而且刘盈这样做,其实是为了培养对方的消费习惯。
丝绸这种东西,听起来各种高大上。
但其实在这个年代里,因为养蚕育种技术,以及纺纱技术都不过关,所以纺织出的丝绸,摸起来很光滑,但却不结实。
普通百姓即便是消费的起,但却也不会选择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
他们更喜欢的,还是麻布或是葛布等物美价廉的布匹。
至于棉布,刘盈在半年前就让人给南方的赵佗写信,探求通商的可能。
虽然非洲棉远在埃及,但亚洲棉,其实已经通过东南亚传到了岭南之地。
只是和当年的红薯玉米一样,这时候的棉花,也是一种园林景观……
其实最好的选择,还是生长在美洲的大陆棉。
不过,这完全是有生之年系列了。
单不说他找不找到大陆棉的种子,即便是找到了,还需要面对一个严峻的问题。
那就是直到欧洲人登陆美洲之前,无论是大陆棉还是玉米土豆等东西,还都是一种很原始的品种。
早期的玉米,属于是一棵藤上七个瓜系列。
一人多高的植株上,生长着大大小小很多个穗,而最大的,也不过手指大小罢了……
而西红柿,之所以被称之为狼桃,则是因为它在早期的时候,不仅长相狰狞,而且味道感人。
所以与其临渊羡鱼,不如归家结网。
将能拿到的物种,驯化成自己想要的模样,才是王道。
毕竟,早期的粟米水稻,长得也跟狗尾巴草差不多……
城外军营之中,前来换马,以及观看换马的乌桓鲜卑人和刘盈都很满意。
前者在得到了更加优质的战马后,就足以抗衡匈奴人的小股袭扰了。
而刘盈,则对尽快翻耕土地,抢种一季小麦更加有信心了。
赵地和当初的韩国阳翟一样,在战乱过后,有着大量抛荒的土地。
这些土地,只需要简单的除草施肥,亩产至少能达到平日里的一半以上!
此时大军屯驻在赵地,迟迟不对齐国发动进攻的原因,就在于粮草不济。
毕竟,士兵平日里消耗的粮食,和行军打仗时消耗的粮食,不可同日而语。
至于鲜卑乌桓人在得到战马之后,南下劫掠的问题,刘盈则毫不担心。
燕赵之地修筑有坚固的长城,足以让从前鼎盛时期的东胡人打消南下的想法。
而且最重要的是,森林和草甸子上的产出足够丰富,鲜卑人和乌桓人对于打劫他人的欲望不是很强。
这些地方,在后世里,可是有着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的美名!
虽然冬天冷了一些,而因为积温和降雨的原因,再加上低下的生产力,他们无法大面积耕种,但仅靠捕鱼狩猎,还是足够养活自己,并且和别人兑换生活物资的。
说白了,就是能吃饱的东胡人战斗欲望,比不过经常饿肚子的匈奴人。
这也是他们一听说会盟通商,就带着大包小包的从老家跑来的原因。
不过刘盈从他们的眼神中,看到了另外一种渴望。
对烈酒的渴望。
越是苦寒之地的人,其实对于烈酒的消费就越大。
但是今天,他们注定要失望了。
受限于关中的粮食产量,以及在楚汉全面战争时期,刘盈用来制作高度蒸馏酒的粮食配额自然受限。
不过,等到种在汉中的甘蔗丰收了之后,就可以满足他们对于烈酒的需求了。
嗯,反正他们要的是能麻痹自己的酒精,至于酒水的配料,究竟是粮食还是甘蔗,亦或是土豆或面包,都是没差的。
朗姆酒,也是酒!
在双方都对对方产生了很大好感,以及在自家首领都被酒精考验的丽食其接连放倒之后,刘盈和乌桓鲜卑人的会盟,也就开始了。
城外的高台上,如同提线木偶般被礼官指挥的双方,在走完了所有流程后,正式缔结盟约。
而烈酒换马匹的生意,也就此达成共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