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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寒武记     重生空间守则txt下载     重生空间守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不可幸免 上 (含为婀玖升为宗师的+)

    听见二皇子死活不肯去下聘,宏宣帝才冷了脸,对二皇子道:“你可真有出息!——既看上了人家,为何不光明正大地提亲?为何要学那宵小之辈,行派墙之事?!”

    二皇子脸色一白,跪在了宏宣帝面前,蔫蔫儿地问:“父皇都晓得了?”

    宏宣帝冷笑道:“朕是个傻子呢!——朕晓得什么?朕什么都不晓得!”

    二皇子见宏宣帝动了怒,才急声道:“父皇,父皇,这不怪儿臣!若不是裴首辅三番五次阻挠,不许儿臣去见表妹,儿臣也不会爬他家的院墙……”

    宏宣帝十分愕然,怒气上涌,顺手给了二皇子一个耳光:“你还真的去爬人家的墙?!——朕还以为,是裴首辅言重了!”

    二皇子抬起头,老老实实挨了宏宣帝这个巴掌。

    宏宣帝在殿里走了两步,心情慢慢平静下来,看了看二皇子,沉声道:“也罢。裴家人老成持重,你好好想想他们为什么对你敬而远之!”

    皇子看上了谁,一般的人家都会毫不犹豫地将自家女儿送上。能做正妃当然好,不能做正妃,做个侧妃也是一家子的荣耀。就算连侧妃都做不上,哪怕只是做个侍妾,甚至跟皇子春风一度,留下个有皇室血缘的孩子,也是很多人家趋之若骛的。

    所谓的“仁义礼智信”碰上皇权,就是鸡蛋碰石头。

    有些人有风骨,会宁愿做鸡蛋碰石头的鸡蛋。

    大部分人都是识实务者为俊杰,不会去做那不识相的鸡蛋。

    二皇子其实也不是很明白自己的心思,他是从来不在女人身上用心的,可就是忍不住想去看看裴谦谦,听她说说话,跟她斗几句嘴,就觉得一天下来心满意足,心情舒畅。

    “裴首辅也是想得太多了,我又没想娶她……”二皇子嘀咕了一声,觉得裴谦谦若是个小家小户的女儿,说不定还能嫁给自己做正妃,可是她偏偏不是。

    宏宣帝听了更生气:“不想娶人家,为何天天去人家府里头坐着?不见人就不走?!”

    二皇子语塞,低着头不说话。

    “那好,你既然不想娶人家,人家也不能白白为你背了黑锅,坏了名声。朕就令裴家人一月之内,为裴谦谦定亲。只要他们看上谁,朕就给他们赐婚!”宏宣帝想斩断二皇子的念想。

    二皇子什么心思,旁观者比他自己看得都清楚。

    不过宏宣帝也知道,裴谦谦的家世对于二皇子来说,不是助力,而是累赘。

    宏宣帝给大皇子挑的正妃,不过是一个没有实权的翰林之女。

    裴谦谦虽然被楚家除了族,可谁都知道,她是皇后亲大哥的嫡出女儿,也是裴太傅和裴首辅如今最疼爱的掌上明珠。

    一般人家若是不想攀附裴家,可能看不上裴谦谦这个除族之女。再说了,裴家的首辅,不能做一辈子。而宁远侯府,却是大皇子的外家,以后的富贵,至少能再保一世,所以也犯不着冒着得罪宁远侯府的危险,来娶裴谦谦。

    可是二皇子却不一样,他是皇子,他娶了谁,他的岳家,就要站到他这一边的。

    而裴家作为首辅之家,在各个皇子中只能中立,不能站队。

    况且二皇子本人在裴家人看来,也不是良配,当然不会舍得将掌上明珠谦谦嫁给他。

    二皇子跪在宏宣帝面前,听说宏宣帝说,要裴家人给谦谦一月之内择婿,忍不住冷笑道:“父皇觉得谦谦身份贵重,人家可不这么看。——她不过是一个除族之女,母亡父弃,依附舅家而生。谁愿意娶她?!”再说,娶她就是得罪宁远侯府,京城里的人,个个眼力比兔子还尖,怎么会做这样没有“远见”的事情!

    宏宣帝的思绪当然不是一般的臣下看得透的,世人鼠目寸光,只看得清眼前的蝇头小利也是有的。宏宣帝便满不在乎地道:“这倒无妨,朕赐婚,难道还有人敢抗旨不成?!”

    听见宏宣帝的话,二皇子又忍不住冷笑:“父皇,赐婚能让谦谦嫁出去,可是如何能保她一世安好?——再说父皇的赐婚,哪有好的……”

    第一次给夷陵公主赐婚曹家,曹家家破人亡。

    第二次给宁远侯赐婚,被赐婚的曾亭被谋害至死。

    宏宣帝被噎了一下,踢了二皇子一脚:“就你小子门儿清!”

    既不能赐婚,也不能逼裴家给裴谦谦定亲,宏宣帝走回龙案后坐下,问二皇子:“那你说怎么办?”

    二皇子思忖了半天,一想到谦谦要嫁别人,心里就跟针扎一样难受,慢慢明白过来自己想要什么,脸上不由似悲似喜,一时怔忡起来。

    谦谦很小的时候,他就认识她。不过那时候,她是他舅舅的嫡女,他是嫡出皇子,年岁相差又大,不过当她是个小妹妹,还远远在自己嫡亲的妹妹和熙公主之后。

    后来谦谦年幼丧母,二皇子和另外两个皇子一样,不由对她多了一份怜惜。

    再后来他们也丧母,谦谦被除族,本以为他们已经渐行渐远,此生再不会有交集。

    二皇子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从西南回来之后,遇到的第一个故人,居然是谦谦。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可幸免。

    谦谦清丽又聪慧的样子,不知不觉在他心里扎下根来。

    在京城外的小道上,谦谦大度洒脱,狡黠多智,妙语连珠,已经让二皇子不知不觉间侧目。

    回到京城,二皇子一时无聊,去裴家以表兄的名义探访谦谦,却吃了个大大的白眼和闭门羹。

    二皇子一时不甘,又以皇子的身份来到裴府,探访谦谦的伤势。谦谦不能推脱,跟着她以前的大舅母,现在的大伯母沈氏一起来见他。落落大方,进退有度,特别是那种事无不可对人言的坦荡,在二皇子心里又上一层。

    后来不知从何时起,去裴府看谦谦,陪她说话,看她习字,绣花,跟她一起品茗手谈,成了二皇子每天最盼望的事情。

    直到裴书仁见势不妙,拒绝二皇子再到裴府来。二皇子一怒之下,爬了裴家的墙头,谦谦才开始避而不见。

    二皇子当然不甘心,曾经在裴府外堵到谦谦,对她冷嘲热讽,说了些自己都不知所云的疯话歪话散话。

    现在想起来,二皇子都羞愧得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枉他比她年长许多,居然也有这样不沉稳的时候。

    可是谦谦对他的态度,从来没有变过。

    他对她好的时候,她泰然处之,没有恃宠而娇。

    他对她恶言相向的时候,她也是不卑不亢,没有反唇相讥。

    一个只有十二岁的小姑娘,却有着二十岁成熟的心性。

    想到她不知经历了多少事情,才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心态,二皇子心里很不是滋味儿,脸上越发沉肃木讷起来。

    宏宣帝看着一向伶俐洒脱的二皇子,居然呆着一张脸不说话,不由在心里长叹一声,便又问二皇子:“若是你没有异议,朕就要下旨了。裴谦谦以后过得好也罢,歹也罢,跟你毫不相干,都是她自己的命罢了!”

    二皇子的思绪被宏宣帝惊醒,见宏宣帝又要“赐婚”,心头大急,鼓足勇气对宏宣帝拱手道:“若是儿臣愿娶,父皇是不是能网开一面?!”

    宏宣帝嗤地一声笑了:“刚才还说没想娶人家,现在又做出一幅勉为其难的样子。——如果谦谦是朕的女儿,朕也不会愿意将她嫁给你!”

    二皇子再次垂头丧气,半天没有言语。

    “下去吧。好好想想,若是你能让裴家人心甘情愿将裴谦谦嫁给你,朕就成全你。”宏宣帝坐在龙案后,眸光沉沉地盯着地下跪着的二皇子,面上微微含笑,一派莫测高深的样子。

    二皇子也是机敏之人,已经转瞬之间,便想到了父皇的用意,想到这桩婚事若是能成,对大哥和大嫂的冲击。——可是他舍不得放手……

    二皇子捏了捏拳头,咬牙抬头问宏宣帝:“父皇此话当真?”

    “君无戏言。”宏宣帝淡淡地道,“下去吧。”

    二皇子对宏宣帝磕了三个响头,起身离去。

    宏宣帝在养心殿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看见外面已是天黑,便传人过来沐浴盥洗。

    收拾妥当之后,管燕喜的内侍托来了银制海棠花样式的托盘,里面放着六个挂牌,便是宫里面这段日子可以侍寝的妃嫔。

    宏宣帝向来不好女色,后宫的妃嫔数目稀少,连隆庆帝时候的十分之一都赶不上。

    看着托盘里面的牌名,宏宣帝伸手点了点楚华朱的挂牌,问那内侍:“楚贵人的牌子怎么在这里?”

    楚华朱进宫之后,宏宣帝就暗示过,说她要守孝,又说她年纪幼小,不用制她的牌子。

    那内侍此时得了别人的打点,支支吾吾地道:“孝期已过,且楚贵人很想为君解愁,为主分忧。”

    宏宣帝看了那内侍一眼,手里伸到托盘上,取了楚华朱的挂牌摩索了两下。

    那内侍的眼里露出了明明白白欣喜的眼神。

    宏宣帝微微一笑,又将楚华朱的挂牌放了下来,一只手在托盘里逡巡着,将所有的挂牌都取出来,又放下去。

    那内侍眼睛都看花了,战战兢兢地问:“……陛下,难道都要召?”一夜御六女,真是龙精虎猛……

    宏宣帝哼了一声,将托盘拨开,肃然道:“皇贵妃今日有疾,朕忧心忡忡,无心他物。——都撤下吧。朕要去看护皇贵妃去。”说着,起身就走。

    外面的内侍赶紧宣道:“摆驾凤栩宫!”

    托着托盘的内侍冷汗淋漓,连忙跟着出去报信去了。

    楚华朱今日孤注一掷,将宫里所有的暗线都调动起来,只求一击得中,求得圣宠,才能一步登天。

    谁知等了半夜才等到有人传来消息,说圣上今日不召人侍寝,径直去生了病的皇贵妃宫里看护皇贵妃去了。

    楚华朱心里又添了几分艳羡,坐在自己宫里沉吟不语。

    伺候她的宫女过来劝她:“小主不用心急。日久天长,圣上总会明白小主的心意的。”

    楚华朱摇摇头,想到柳梦寒那里传来的消息,定声道:“不能等了。我得想个法子……”

    看着自己屋里佛龛里供着的一尊羊脂玉送子观音像,楚华朱忽然灵机一动,对外面吩咐道:“给我熏香,沐浴,我要去凤栩宫旁边的小佛堂为皇贵妃娘娘彻夜祈福去!”

    那里的小佛堂本是为宫里的妃嫔要斋戒的时候设的,一般时候只是有宫女打扫而已,没有妃嫔进去上香。

    听了楚华朱的吩咐,那宫女眼珠转了转,掩袖而笑:“小主好聪明的心思,奴婢自愧不如。”说着,赶紧出去吩咐宫女内侍抬水熏香。

    沐浴完毕,楚华朱又换上一身银白色滚蓝边绣竹叶纹的单薄宫装,头上艳饰尽去,只插了一支羊脂玉的如意云纹簪子,脸上脂粉未施,有份楚楚之色。

    伺候楚华朱的宫女也是暗线之一,对楚华朱十分尽心。便仔细打量了一下,虽然小主这样装扮,清丽若三秋之菊,可是如今见天气渐凉,小佛堂又没有地龙和炉子,穿得这样单薄,未免有些托大,便劝楚华朱再披上件薄氅,以挡寒气。

    楚华朱却推脱了,笑着道:“我身子健壮,不碍事的。”

    这一晚,楚华朱在小佛堂焚香诵经,十分虔诚。

    皇贵妃晚上略微有些发热,到了天亮时分就褪热了,睡得十分安稳。

    宏宣帝在皇贵妃的宫里陪了一会儿,到底年岁大了,又是多年用心力过甚的人,未免体力有些不济,便歪在皇贵妃床边睡着了。

    四皇子见状,叫了两个内侍进来,一起将宏宣帝挪到暖阁里面南窗下的长榻上。

    四皇子倒是一宿没睡,细心地照看皇贵妃。

    宏宣帝次日醒来,看见四皇子的样子,心里十分安慰。

    皇贵妃也醒了,看见宏宣帝和四皇子的眼里都有些血丝,宏宣帝的脸色还更憔悴些,忙微微欠身行礼:“让陛下受累了。”又抚着四皇子的脸,心疼地道:“母妃无事,小四去睡一觉吧。看这眼睛都抠搂了。”

    四皇子担了一夜的心,如今见母妃醒了过来,不再发热,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便觉得困意袭来,打了个哈欠,对宏宣帝行了礼,道:“父皇,小四去睡了。”

    宏宣帝点点头。

    四皇子来到旁边的暖阁,爬到宏宣帝昨夜睡得位置上,倒头就睡了过去。

    皇贵妃忙叫人进来服侍宏宣帝梳洗,用早膳。

    宏宣帝按住她,温言道:“你不用着忙了。好好将养,这宫里头的人都是伺候惯了的,你不说,他们也知道怎么做。”

    皇贵妃也知是实情,只是不肯在宏宣帝面前失礼。

    此时见宏宣帝开了口,便顺水推舟,点头道:“那臣妾就托大了。”

    宏宣帝笑着寒暄了几句,便去洗漱,又去用了早膳,摆驾上朝了。

    刚出了皇贵妃的凤栩宫不久,宏宣帝就看见几个宫人簇拥着穿银白色滚蓝边衫子的女子迤逦而来,正是楚贵人楚华朱。

    宏宣帝便在道上站住,看着楚华朱惊喜地过来给他行礼问安。

    楚华朱面色苍白,眼圈青黑,眼里红丝袅袅,也是熬了夜的样子。

    “你这是从哪里来?要去哪里?”宏宣帝故作诧异地问。

    楚华朱福了一福,轻声道:“臣妾一直担心皇贵妃娘娘,现下要去瞧瞧皇贵妃娘娘去。”

    宏宣帝冷峻的脸色松散了些,点头道:“你有心了。皇贵妃早上刚醒,你就不要过去打扰她了。”

    楚华朱低声应是,站了起来,却有些站立不稳的样子,往后倒去。

    后面的宫女忙扶住楚华朱,对宏宣帝道:“陛下,小主昨夜在小佛堂为皇贵妃娘娘祈了一夜福,累着了,不是有意失礼的。”

    楚华朱嗔道:“你别羯羯嗷嗷地多嘴多舌!”

    那宫女忙跪下请罪。

    宏宣帝笑了笑,夸楚华朱:“真是难得。”又道:“你累了一夜,也回去歇息去吧。”说着,头也不回地上朝去了。

    楚华朱十分失望,站在道上看着宏宣帝远去的背影,心里越发不甘。

    从皇贵妃的宫里探病回来,楚华朱觉得自己也有些鼻塞声重,似乎是昨夜感了风寒的缘故,更是困倦,倒床就睡。

    伺候她的宫女给她煮了一碗浓浓的姜汤,服侍她喝了。

    到了下午,楚华朱醒来,已经觉得好了许多,拥被斜倚在熏笼上,看着窗台上一枝怒放的水仙发呆。

    宫里的宫女见小主有恙,不敢隐瞒,去请了御医过来诊脉。楚华朱果然身子健壮,只是偶感风寒而已,倒是惊动了宏宣帝,下朝就过来她宫里看她。

    楚华朱自入宫以来,宏宣帝还是第一次到她宫里来。

    听见圣上要来的消息,楚华朱自然是又惊又喜,赶紧要起床梳洗,还是她的宫女按住了她,在她耳旁叮嘱了一番话。

    楚华朱听得晕生双颊,便依了宫女的话,只是梳了头,唇上点了些淡粉色的胭脂,靠在床上的大迎枕上等着宏宣帝进来。

    宏宣帝带着内侍宫女来到楚华朱的内宫室,要过御医的脉案看了看,安慰楚华朱道:“不是什么大病,将养几天就好了。”又问她:“想什么吃的?朕让御膳房给你做了来?”

    楚华朱嗫嚅了几下,摇摇头,道:“臣妾不敢。”

    宏宣帝笑了笑,再次问她:“多亏了你昨夜为皇贵妃祈福,皇贵妃今儿就好多了。——你可要什么赏赐?说出来,朕一定准!”

    楚华朱很想达成自己的心愿,可是她也知道,她如今在“生病”,生病的妃嫔是不能侍寝的……

    琢磨了半天,楚华朱怯生生地道:“臣妾一直跟孀母弱弟相依为命,从来没有分开过。臣妾想向陛下讨个恩典,让臣妾的母亲和幼弟入宫一聚。”

    宏宣帝扬了扬长眉,沉吟道:“这样啊?可惜你母亲过世两三年了,怎么能入宫呢?这样吧,就让你弟弟入宫跟你一聚吧。”

    楚华朱脸一红。她口里的“孀母”当然指得是柳梦寒,忙求道:“陛下,臣妾的母亲……姨娘……还健在。”眼巴巴地看着宏宣帝,希望宏宣帝给她这个恩典。

    宏宣帝却脸色一整,肃然道:“这可不行。你的生母,乃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外室。如今你是托了宁远侯太夫人的福,才能入宫伴驾,怎么能这么快就过河拆桥呢?就算太夫人已经过世,你也不能将她一笔抹杀啊……”

    楚华朱的脸上火辣辣地,赶紧从床上起身,跪在宏宣帝面前请罪。

    宏宣帝懒得再跟她纠缠,起身道:“我大齐朝,还没有小妾姨娘做过外命妇。——你好自为之吧。”转身就离开了楚华朱的宫里。

    楚华朱见宏宣帝毫不容情地就走了,伏在地上低声啜泣起来。她方才忘了,她已经是宁远侯太夫人的记名嫡女,她的母亲,只有宁远侯太夫人。柳梦寒不过是个姨娘,根本不够资格入宫见她。

    伺候她的宫女赶紧扶了她起来,轻声安慰她,又道只要楚华朱的弟弟入宫见她,跟柳太姨娘入宫是一样的,让楚华朱赶紧想想有些什么要说的话,对自己的弟弟说,让他带给柳梦寒。

    宫女知道,有些话,是不好通过外人传的。就算柳梦寒是她们现在的主子,对她们传话的时候也是有保留的。

    楚华朱见状,只好忍了下来,等着弟弟进宫,看看姨娘会给她带些什么好主意进来。

    第二天,楚华朱的弟弟楚华瑜果然进了宫,来到楚华朱的宫里。姐弟相见,自然有一番契阔。

    宏宣帝甚至也拨冗前来,见了楚华瑜一面,夸了他几句,还亲手递了一块南瓜糯米糍给他吃。

    楚华瑜早听说过四皇子最爱吃的南瓜糯米糍,便接过来双手捧着吃了。

    楚华朱见宏宣帝还给她这个脸面,心里又好受些,跟弟弟低低地说了许多话,让他带到柳梦寒那里。

    楚华瑜出了宫,回到宁远侯府,给柳梦寒交待了姐姐楚华朱的话,又将宏宣帝夸了一通,还道:“陛下亲手递了一块糕给我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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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可幸免”出自王菲的歌《流年》,林夕作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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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 不可幸免 中 (七月粉红60+)

    柳梦寒正在琢磨楚华朱带出来的话,对楚华瑜说得话有些心不在焉,只是接了一句:“是圣上亲自递给你的?”

    楚华瑜乐滋滋地点点头:“当然,圣上从托盘里取了南瓜糯米糍,亲手递到我手里的。”咂了咂嘴,回味无穷的样子,“很好吃,真不愧是四皇子最爱吃的糕点。”

    柳梦寒脑子里咚得一下,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转过头问楚华瑜:“你说什么糕点?”

    “南瓜糯米糍啊。——京城里人人都知道,四皇子最爱吃的糕点。外面的糕点铺子也有做的,我吃起来,都没有宫里做得好吃呢。”楚华瑜意犹未尽地道。

    柳梦寒蹙起一双柳叶般细细的眉毛,拉过楚华瑜的手,仔细打量了打量,有些踌躇地问他:“是只给你一个人吃,还是宫里头的人都吃了?”

    楚华瑜奇怪地看着柳梦寒,撇了撇嘴,道:“……都吃了。”

    连宏宣帝都吃了一块,姐姐楚华朱吃了,连宫里面伺候的有头脸的宫女、姑姑们也都吃了。

    柳梦寒松了一口气:还好,大家都吃了,应该是无事的……

    楚华瑜见柳梦寒没有话再吩咐下来,便问道:“姨娘还有事吗?没有的话,我先回去了。”想回自己的院子去。

    柳梦寒笑着让他去了,叮嘱道:“晚上记得早些过来吃晚饭,做了你最爱吃的海参炖鱿鱼干,加了最嫩的猪肉里脊做汤。”

    楚华瑜笑着点点头,回自己的院子里去了。

    这一去,柳梦寒就没有等到楚华瑜再过来吃她专门给他做得海参炖鱿鱼干。

    那是快到掌灯时分的时候,柳梦寒发现自己房里又被翻得乱七八糟,又听身边的人道,中澜院的小厨房里出了狐仙,不知道是不是跑到她们慈宁院里来了,就很是生气。

    柳梦寒一向对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嗤之以鼻,便叫了几个最长舌的婆子过来责罚了一顿,又命身边的人一天十二个时辰不间断地盯着自己的内室,免得有心人居心叵测的人浑水摸鱼。

    这样一来,从楚华瑜的院子里跑来报信的小丫鬟便被吓住了,在外面逡巡了半天,才被柳梦寒的心腹婆子看见,问她有什么事,那小丫鬟才结结巴巴地道:“回……回柳太姨娘,我们少爷肚子痛……”

    那婆子嗐了一声,慢悠悠地走到屋里对柳梦寒回报:“柳太姨娘,少爷有些不舒服。”

    柳梦寒没有在意,处理完自己院子里的婆子,才对身边的人道:“去少爷院子里看看。”便带着丫鬟婆子,去楚华瑜的院子。

    等柳梦寒看见楚华瑜的时候,他已经在床上满床乱滚,嘴边流出血来,正是中了毒的样子。——从表面上看起来,颇有些像柳梦寒当初托人带到宫里面,让岚淑妃身边的大宫女红绸给皇子下得毒……

    柳梦寒吓得魂飞魄散,顾不得仔细思索楚华瑜为何会中这样的毒,赶紧命心腹婆子去取了解药过来。

    那婆子也知道不好,飞奔回去取了解药,送到柳梦寒手里。

    柳梦寒颤抖着手,轻轻将解药放到楚华瑜嘴里,低声安慰道:“快吃,吃了就没事了。”

    楚华瑜勉力咽了一下,将解药吞下肚里。

    柳梦寒一口气还没有呼出来,却见本来应该已经“解了毒”的楚华瑜四肢一阵抽搐,五官都流出黑血,没有挣扎两下,便在柳梦寒怀里断了气。

    柳梦寒一时傻了。

    她做了这么多的事,费了这么多的力,包括将唯一的女儿送进宫里,就是为了这个儿子。

    这个儿子怎么能就这样死了?!

    她还准备了好多后招,要为儿子袭爵铺路的!

    他怎么可以就这样死了?!

    是谁这样大胆?!

    柳梦寒一时愤怒,一时痛苦,一时长嚎,一时悲泣,神智都有些魔障了。

    柳梦寒的心腹婆子看了大急,忍不住对柳梦寒道:“太姨娘,得罪了!”说着,抡起大巴掌左右开弓,打了柳梦寒两个大耳刮子。

    脸上的剧痛让柳梦寒清醒了下来,她抱着楚华瑜,仰头看着身边的人,道:“去请大夫……”

    那婆子轻声对柳梦寒道:“柳太姨娘,少爷已经去了……”

    柳梦寒脖子一梗,对那婆子怒道:“你是大夫吗?你不是大夫,怎么知道他去了!”

    那婆子不敢再犟嘴,赶紧出去命人请大夫。

    过了没多久,大夫背着药箱进来,看见屋里都是女眷,忙转身想出去,却听见柳梦寒阴侧侧的声音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装腔作势!——赶紧过来给我儿诊脉!”

    大夫只好连忙回转过来,来到床前,拿出脉枕,放在床边,又将床上那妇人抱着的孩子的胳膊抽了一只过来。

    大夫刚搭上三根指头,就连忙缩了回来,哆哆嗦嗦地道:“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这位大夫是常来宁远侯府的,知道柳梦寒的身份,又问道:“柳太姨娘,少爷已经没有脉息了。”

    柳梦寒不死心,将楚华瑜的另一只胳膊也抽了出来,放到大夫面前,道:“大夫再诊诊?”

    大夫只好又搭上三根手指,只诊了一瞬,便缩了回来,对柳梦寒道:“柳太姨娘,容老朽看看少爷的眼敛?”

    柳梦寒木然地将楚华瑜的身子转了过来,面对着大夫。

    大夫虽然见多识广,可是看见满脸黑血的楚华瑜,还是全身一激灵,差点站不稳。

    柳梦寒横了大夫一眼。

    大夫只好伸出手,又掀开楚华瑜的眼皮看了看,便对柳梦寒拱手道:“柳太姨娘,准备后事吧。”背着药箱就想走。

    柳梦寒叫住大夫,问道:“大夫可否瞧一瞧,他到底是怎么啦?怎么会突然就没了?”

    那大夫头也不回地道:“欲知死因,柳太姨娘去问忤作吧!”

    柳梦寒抱着楚华瑜的尸身,坐在他的床上,呆呆地坐了一晚上。

    第二天,柳梦寒的婆子过来向柳梦寒请示的时候,发现柳梦寒一头黑发已经变得花白。

    柳梦寒一向最注重自己的容颜,特别是头发。

    如今这个样子,倒是跟她的年龄差不多了。

    “柳太姨娘,要不要报官?”那婆子问道。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楚华瑜的死,明显是被人投毒而死。

    柳梦寒咬牙切齿地道:“报!当然要报!”

    报官要先给宁远侯楚华谨和外院管事秦力生说一声。

    楚华谨接了信,十分惊讶,赶紧过来慈宁院看个究竟。

    看着楚华瑜一脸黑血的样子,楚华谨心里的感觉十分复杂,站在那里,细问到底出了何事。

    柳梦寒便沉着脸,将楚华瑜昨天的去向,一五一十地说给楚华谨听。

    楚华谨听了,半天才道:“三弟昨日去了宫里头,回来到了晚上才发病?”

    柳梦寒恨声道:“中毒!他是中毒!——哪里有什么病?!”

    楚华谨冷笑一声道:“既然是中毒,太姨娘就去向顺天府喊冤去吧!”说着,拂袖而去。

    柳梦寒又急又气,终于晕了过去。

    等她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又到了晚上。

    柳梦寒一时迷糊,对身边的人问道:“海参炖鱿鱼干做好了没有?少爷最爱吃的。一会儿记得让少爷过来。”

    柳梦寒身边的婆子哭着对柳梦寒道:“太姨娘醒醒!醒醒!——少爷已是去了!”

    柳梦寒如梦初醒,想起了昨日发生的事情,泪如雨下。

    哭了一会儿,柳梦寒将别的人都遣出去,问身边最擅用毒的婆子:“你看,少爷到底是不是在宫里中的毒?”

    想起宏宣帝“亲手”递给楚华谨的那块南瓜糯米糍,柳梦寒总有些心惊胆战的感觉。可是如果是同一种毒,怎么会隔了那么久才发作?

    柳梦寒身边的婆子也点头赞同柳梦寒的想法,低声道:“柳太姨娘说得对。如果真的是那种毒,当时就毒发身亡了,断断等不了从宫里头回府,又一直到了晚上才发作。——若是真的,这用毒的人的本事,实在已经是出神入化,可以开山立派了。依奴婢看,宫里头并没有这样的高手。若是有,也不会等到如今才动手。”

    还是不认为是宏宣帝动的手。

    柳梦寒仔细想来想去,也觉得不会是在宫里面中的毒。这样烈性的毒药,不可能隔了这么久才发作。——总是不信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那就是回府之后中的毒?

    “去查一查,少爷从宫里回来之后,都吃了些什么,喝了些什么。”柳梦寒吩咐道,已经恢复了往日的镇静,只是声音还有些嘶哑,似乎在极力掩饰自己真实的感觉和心情。

    那婆子领命而去,调查了一番,回来对柳梦寒道:“少爷回府之后,只喝了一杯茶,吃了一碗槐花蜜而已。”都没有什么特别。

    那婆子犹豫了一下,又对柳梦寒道:“不过咱们院子里的婆子都说,少爷是不是冲撞了狐仙……”就将中澜院的小厨房,和柳梦寒内室的怪事又说了一遍。

    柳梦寒本来对这些事嗤之以鼻,此时却渐渐有了丝不好的联想。——也许作乱的不是狐仙,而是某个据说逃出诏狱的女人!

    难道裴舒芬其实是躲在宁远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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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不可幸免 下 (含为婀玖的盟主+)

    想到裴舒芬有可能躲在宁远侯府里,柳梦寒皱起眉头苦思起来。

    她自己的秘密太多,不可能去报官,让别人来搜宁远侯府。

    不过别人不能搜,她自己还不能搜?!

    想到这里,柳梦寒命人去顺天府给自己的儿子楚华瑜报了“病亡”,并未如先前她所想的,报官辑凶。

    再说,柳梦寒手下也有能人,她已经带了信出去。过几天那人来了,就可以知道楚华瑜的真实死因。——看看到底是怎么中的毒,又是中的什么毒!

    宁远侯楚华谨在外院听说柳梦寒只是报了“病亡”,不屑地撇了撇嘴,思绪却慢慢转到当年他爹老宁远侯从宫里头回来不久,就暴病而亡的情形。

    那时候,他真是傻,怎么就能信了太医的诊断,说他爹老宁远侯楚伯赞是饮酒过多导致的严重中风和脑出血,又没有得到及时的救治,才暴亡的。

    这种病,在年纪大的人那里并不少见。而且他爹老宁远侯在军中多年,确实是大口吃肉,大口饮酒的豪爽之辈,有这种病本来不足为奇。

    楚华谨这次带了柳梦寒给他的册子,外放到了西南,跟老宁远侯留下的一些人接触过,才发现他爹其实死得蹊跷。

    那时老宁远侯身边有一个隐藏很深的死士,在老宁远侯死后,立时便离开了宁远侯府,来到西南隐居起来。

    楚华谨第一次来西南做钦差的时候,这人发现楚华谨身边有很多圣上和缇骑的探子,便没有现身。

    直到楚华谨第二次来到西南外放,比以前谨慎了许多,身边也没有了探子,又有意联络以前的旧人,这人才站了出来,跟楚华谨说了一件十分蹊跷的事情。

    原来老侯爷对宏宣帝十分警惕,那一天在宫里头,老侯爷滴酒未沾,而且任何东西都没有吃,绝不可能是因为饮酒过度引起的中风脑出血而亡……

    想到这里,楚华谨坐在外院书房里笑了笑,想起他的原配妻子裴舒凡。若是她知道他爹老宁远侯其实是死于非命,是被圣上弄死的,她会做何想?会不会因为看错了圣上而义愤填膺,从而站到他们家这边,不再想着辞爵归军?

    楚华谨还记得,他爹死的那天,他自己也喝得酩酊大醉,人事不省。是他的妻子裴舒凡第一个发现老宁远侯不对劲,去叫了人过来将内室的门撞开,才发现老宁远侯已经死了好几个时辰,连身上都凉了……

    楚华谨听到消息,从自己院子里跑过来,只看见裴舒凡眼睛红红的领着太医从屋里出来,对他悲戚地道:“……侯爷节哀,老侯爷去了……”

    ……

    往事历历在目,如今不可一世的柳梦寒,也同他爹一样,着了宏宣帝的道儿。

    楚华谨拿着一枚黑玉镇纸慢慢把玩着,想着那些死士的话:柳梦寒那里,应该还有老侯爷留下的极为重要的东西……

    楚华谨一直以为,他爹老宁远侯最器重、最信任的人,是自己的原配裴舒凡。现在看来,器重是器重,信任到未必,也不过是他手里的棋子罢了。

    楚华谨十分想看到裴舒凡的脸色,若是这个女人知道自己只是被老宁远侯利用来为他们楚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她的脸色会不会依然不动如山,淡漠似井!

    可惜,她也死了。

    楚华谨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将手里自己抄录的名册锁到了书房里多宝架的暗格里。

    柳梦寒给他的名册,他不敢直接碰,而是用丝帕包着手,一页一页翻着,自己抄录了一份才敢用。

    后来他将那包过手翻了名册的丝帕扔到外书房的鱼缸里,第二天就发现鱼缸里的锦鲤尽皆翻了白肚浮在水面上。

    真是个狠毒的女人!

    好在他早有准备。自从他知道自己不知不觉中了雷公藤的毒之后,他就万分小心起来。

    锁好抄录的名册,楚华谨回到内院的中澜院里睡下。

    第二天,柳梦寒来到楚华谨的中澜院,穿着一身素服,跟他商议楚华瑜的丧事。

    楚华谨乐得做人情,对柳梦寒道:“柳太姨娘想怎么办都行,只要不违例。”

    楚华瑜已经是记名嫡子,丧事的规格比庶子还是要高一等。只不过他未娶亲就夭亡,也不能大办。

    柳梦寒其实也不是过来商议丧事的,她是来给楚华谨打个招呼,想要搜院子的。

    楚华谨当然不同意,沉了脸对柳梦寒道:“柳太姨娘一直是山野之人,不懂规矩不要紧。只叫柳太姨娘知晓,这世家大族,最忌讳便是自个儿抄自个儿的家。——柳太姨娘的请求,是万万不能的。”

    柳梦寒求了半日,楚华谨都不松口。

    柳梦寒只好实话实说:“听说侯爷以前的芬姨娘逃出了诏狱,府里头的下人有人说,恍惚看见芬姨娘在府里头出现过。——侯爷可要知道,芬姨娘是钦犯,若是她真的藏在咱们府里,可是窝藏钦犯的大罪。侯爷可担当得起?!”又暗示裴舒芬可能趁人不注意,给楚华瑜下了毒。

    楚华谨心里一动,沉声道:“柳太姨娘真是能想。芬姨娘是从诏狱逃出来的人,身上一文钱都没有,到哪里弄这些药来毒倒你儿子?——至于她在不在府里头,这你就别管了。横竖我是这府里的一家之主,有事自然我担着。”

    柳梦寒只好怏怏地回了慈宁院。所幸她昨日让人寻的那个能人已经乔装成在楚华瑜灵前诵经的和尚,进了宁远侯府的会芳阁。

    此时楚华瑜的丧事尚未正式办起来,晚上他的灵前也无人守夜。那人便趁机开了棺材,查验楚华瑜的死因。

    柳梦寒事先跟他说过楚华瑜死前的点点滴滴,特别说了他开始肚子痛,像是中了毒的迹像,症状和他们手里那味见血封喉的鸠毒一模一样,所以她就给楚华瑜用了鸠毒的解药。谁知楚华瑜一吃下去,便死得透了。

    那人在楚华瑜的尸身上查验良久,又用银针取了血样,还偷偷拿小刀开了楚华瑜的肚子,查看内脏的情形。然后小心缝上,给他又穿好寿衣。——从外面看,是看不出来的。

    柳梦寒等到快天亮的时候,才等到那人过来说话。

    “查出来了没有?”柳梦寒着急地问道。

    那人点点头,又叹了一口气,对柳梦寒道:“夫人,依小的看,咱们是遇上大对头了。”用的还是在外面对柳梦寒的称呼。

    柳梦寒不明所以,问那人道:“愿闻其详。”

    那人将手里查验出来的证据给柳梦寒看:“夫人,中了什么毒,不能只看表面症状,而应该看内里的证据。夫人请看,如果少爷真的是中了鸠毒,他的内脏会发黑。可是您看这里,并没有发黑,而是泛蓝。”

    柳梦寒看见那人手里的证据,瞪大了眼睛:“你……你……是从哪里弄得这样东西?”

    那人笑了笑,道:“夫人,您想知道少爷的真正死因,我不过是为夫人解惑罢了。——至于从哪里弄来的这些东西,人都死了,很重要吗?”

    柳梦寒脸色变得煞白,嘴唇翕合了半天,才带着哭腔道:“好,我儿到底是怎么死的?”

    那人看着柳梦寒道:“我要说了,夫人可别太难过。只是对方太奸诈,不是夫人的错……”

    柳梦寒的心里越来越往下沉,看着那人的嘴唇一开一阖,对她一字一句地道:“少爷,是被夫人的解药,毒死的。”

    柳梦寒最恐惧的猜想得到了证实,再也经受不住这样的打击,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柳梦寒身边伺候的婆子赶紧过来扶住了柳梦寒。

    那人已经意识到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监控之下,不敢再在宁远侯府停留,将手里的东西交到了柳梦寒的贴身婆子手里,又将自己查验出来的东西讲给那婆子听,自己连夜出了宁远侯府,找到自己的一家大小,带着离开了京城,从此不知所踪。此是后话不提。

    柳梦寒第二天悠悠地醒过来,木呆着一张脸,听了身边的婆子轻声诉说那人的发现。

    原来楚华瑜开始大概是吃了掺有苦参和鸡血藤的东西,所以腹痛如绞,甚至会有呕血,其实是胃出血。从外表上的症状看,跟鸠毒很相似。不过这两样东西,不会致人死命,只会受些皮肉之苦。可是解鸠毒的解药里面,却有一味药同鸡血藤严重相冲,吃了下去,立时便成断肠毒药,跟鸠毒见血封喉有异曲同工之妙。

    柳梦寒听得一愣一愣地,问自己的心腹婆子:“你知不知道这些?”

    那婆子羞愧地低下头,道:“以前跟师父学的时候,似乎听师父提过,只是没有在意,只觉得设这样的局是多此一举……”

    柳梦寒听得怒火中烧,扬手抽了那婆子一个耳光,道:“你这是在说我傻!”

    那婆子忙跪下道:“奴婢不敢。只是奴婢也提醒过太姨娘,宫里头似乎有用毒的大行家。如今看来,不仅善用毒,而且算计人心,无一错漏。太姨娘要千万小心啊!”

    这话给柳梦寒发热的头脑泼了一盆凉水。

    是,这个局听起来似乎不算很高明,但是,将人心都算计进去,却称得上是算无遗策。

    首先,那人知道柳梦寒手里有鸠毒,推测她有毒就会有解药。

    其次,那人知道柳梦寒看见楚华瑜的症状,会毫不犹豫地相信是鸠毒,能够毫不拖延地给自己儿子吃鸠毒的解药来解毒。

    在那种关心则乱的时刻,谁会想到救人命的解药,其实会变成了夺人命的毒药?!

    原来是自己亲手将自己的儿子送上了死路。

    原来自己聪明一世,终究着了别人的道儿!

    柳梦寒想起楚华瑜在宫里吃的宏宣帝亲手递过来的南瓜糯米糍,又想起自己命人对皇子下得手,心里悚然而惊:难道宫里头已经有人知道了五皇子是死在自己手里!

    柳梦寒越想越心慌。

    以前,柳梦寒一直觉得自己是隐藏在黑暗中的翻云覆雨手,哪怕光明正大的走到台前,进入宁远侯府里,也无人知道她手里有多少老侯爷留下的人手,更无人猜到她这个看上去无依无靠的卑贱外室,有着最雄厚的本钱,可以跟那些台面上的人一决雌雄!

    所以她敢在宁远侯府里兴风作浪,她敢将所有挡了她的路的人一一送入黄泉,甚至敢将手伸到宫里面,操纵皇子妃嫔的生死!

    可是她如今发现,自己好像一个小丑,以为自己躲在暗处,无人发觉,其实自己早已置身台上,被无数双眼睛观察审视……

    她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出了茬子,露了马脚。

    她已经不用再想,是谁能够操纵人心,算无遗策,让她自己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

    是不是那个同样有丧子之痛,发誓要为他的皇子报仇的宏宣帝……

    柳梦寒心里更加慌乱,不敢再想下去。如果真的是宏宣帝,那她千方百计将女儿送入宫里,岂不是送羊入虎口?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柳梦寒头一次后悔,自己不该贪图富贵。来到京城。

    如今儿子已经没了,女儿应该也已危在旦夕,她绸缪了这样久,手上沾了这么多的人命,到底是为了什么?

    柳梦寒想起宏宣帝让她不知不觉中亲手将儿子送入黄泉的手段就不寒而栗。

    这样的人,她怎么斗得过?

    她要不要为儿子报仇?还是将女儿接出来?

    柳梦寒一筹莫展,连着熬了几夜睡不着。

    结果没过几天,柳梦寒发现自己不用熬了,从宫里传来消息,说她女儿楚贵人楚华朱得了女儿痨,移到冷宫里去了。

    ……

    宏宣帝坐在养心殿里,看着暗卫呈上来的一批名单,轻轻松了一口气。

    宫里老宁远侯的旧人,总算是清楚干净了。

    若不是将楚华朱当作鱼饵引到宫里面,这些暗藏在宫里的人还不会暴露得这样快。

    他一直等到所有这些人都浮上了水面,才出手为自己的儿子报仇。

    如今看来,这批人,老宁远侯真的是为了他自己和他的外室及其儿女留下的。他自己明面上的妻子儿女,个个都是挡在宏宣帝面前的傀儡而已。

    无论是老宁远侯的妻子、儿子,还是女儿,甚至包括他的外孙、外孙女,都不知道他们最敬重的家主,不仅将他们蒙在鼓里,而且将他们利用得彻底。

    从某种意义上,当时还是废太子的宏宣帝,跟老宁远侯的女儿、外孙,其实是同一阵线的人。

    宏宣帝也知道得很清楚,老宁远侯想要谋反,绝对不是为了给自己的外孙谋皇位。只要老宁远侯有机会将宏宣帝弄死,宏宣帝的三个儿子,也就是老宁远侯的三个外孙,便是他手里的傀儡而已。等时机一到,这些孩子或者会“禅让”,或者死于各种“疾病”,为自己的外公腾出位置来。

    仔细想一想,老宁远侯真的是个对自己的外孙一点血脉亲情都没有的人。

    宏宣帝也知道,如果老宁远侯的计策成功,那么自己范氏皇族的所有血脉都只有死路一条,这几个孩子就算是老宁远侯的外孙,也不可能活下去。如果老宁远侯的计策不成功,受他拖累,身为他外孙的几位皇子,在一般人看来,大概也难逃一死。

    想想这几个孩子,老宁远侯造反的好处一点都尝不到,造反的苦果却都是由他们来吞下。

    史书上这种外公夺了自己外孙的位置的记载,还少吗?自己又怎么可能将老宁远侯的狼子野心推到自己的儿子身上?

    想到这里,宏宣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让老宁远侯失望了,他宏宣帝还没有那样糊涂到不明是非的地步。

    当真以为别人都是傻子,甘心为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被他利用,为他做嫁衣裳吗?

    宏宣帝冷冷一笑。

    这个世上,无论是谁,不管聪明还是不聪明,最重要是不要将别人当作傻子。

    想想他也坐上这个位置十二三年了,到了现在才将老宁远侯的势力打击得差不多了。虽然时日漫长,可是将对整个国家的动荡降低到最小范畴,宏宣帝觉得一点都不后悔。

    如今只剩下老宁远侯留下的最后一批死士名单,貌似也有了头绪。

    宏宣帝想了想,命人将二皇子叫了进来,仔细询问楚华谨在西南的情形。

    二皇子早就知道父皇让他跟着去西南,是什么用意,也用心在西南跟各级的大小官员打交道。

    听父皇问起来,二皇子将先前说过的事,又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宏宣帝默默地听着,跟先前听过的几遍对照了下来,前前后后都对得上,便问道:“依你看,宁远侯去西南外放,是不是真的为了躲他的继室夫人?”

    二皇子迟疑地道:“父皇,儿臣觉得,不太像。”

    推翻了宏宣帝以前的看法。

    宏宣帝看了二皇子一眼,让他把话说清楚。

    二皇子便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当听到楚华谨在西南的种种作态,和他在宁远侯府里忍气吞声,被曾亭折磨的情形大相径庭的时候,宏宣帝也明白过来,点点头,道:“你说得有道理,是父皇疏忽了。”顿了顿,又低了头,看着桌上的名单,道:“看来,是不能再放他回西南去了。”

    二皇子退下之后,宏宣帝连夜拟旨,将楚华谨的西南总兵一职撤了,给了一个京城的闲职。

    楚华谨在宁远侯府里接到这道旨意,十分诧异,不知道宏宣帝为何又突然改了主意,非常懊悔没有及时赶回西南。

    柳梦寒知道楚华谨的西南总兵一职也被撤了,便明白宏宣帝是真的要对他们下手了。她如今儿子没了,女儿得了“女儿痨”,大概也活不了多久了。儿子女儿都没了,她还活着有什么意思?

    可是柳梦寒又不甘心就这样白白地死了,让那个高高在上的狗皇帝称心如意。

    就算她不活了,她也不能让那个皇帝好过!

    楚华瑜的五七过后,丧事办完,柳梦寒终于下了决心,将楚华谨叫到自己的慈宁院里,屏退了众人,跟他说了一篇话。

    楚华谨听得目瞪口呆,差点惊得跳起来。

    他虽然知道了他爹老宁远侯的一些往事,还以为他爹只是为了在皇权之下,企图自保而已。

    原来他错了,他爹老宁远侯的志向,原来比自保,不知高多少倍……

    老宁远侯的真正意图,就算在当年,也只有极少数人知道,柳梦寒恰好是其中的一个。

    那时候,老宁远侯的许多死士,也只以为老宁远侯的诸多后手,是为了帮废太子复位,以及防备废太子复位之后“狡兔死,走狗烹”而已。而这一切,又因为老宁远侯的突然暴亡,让老宁远侯的种种准备,没有能及时展开,恰好在明面上,成全了他的“忠臣”形象而已。

    柳梦寒看着楚华谨呆愣的样子,含泪道:“侯爷别不信。妾身记得很清楚,老侯爷对妾身说过,宏宣二年的除夕夜,就是老侯爷要动手的日子。为了那一天,老侯爷甚至将真正的玉玺留了下来,以备大事能成的那一日。——谁知老侯爷,居然没有活过那一日。”说着,柳梦寒从自己的妆奁匣子底部,将玉玺拿了出来。

    楚华谨的脑子乱哄哄地。他这么些年来,心心念念地,不过是要保自己妹妹所出的三个皇子之一登基而已,他还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曾经同皇位擦肩而过。他下意识地觉得柳梦寒说得是假话,可是看见那个玉玺,又有些不确定起来。

    从柳梦寒手里接过玉玺,楚华谨翻来覆去地仔细查看,却看不出端倪,忍不住问柳梦寒:“你如何证明这个玉玺是真的,不是假的?”

    柳梦寒冷笑道:“同宫里的那个假货比一比,侯爷就知道真假了。”

    楚华谨将玉玺袖了起来,起身道:“此事事关重大,我还要再查验一番。”

    柳梦寒点点头,道:“侯爷小心。这东西若是被别人看见,我们整个宁远侯府,包括楚家,都会被族灭的。”

    楚华谨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带着玉玺回了中澜院,深夜一个人在灯下研究了好久,都不得要领。

    这天晚上,裴舒芬恰好又偷偷从琅缳洞天里出来,来到中澜院探望自己的儿子。看见中澜院的内室里,深更半夜都点着灯,一时好奇,便闪身从琅缳洞天进到中澜院内室的净房里藏起来,偷看楚华谨在做什么。

    楚华谨琢磨了大半夜都不得要领,只好将玉玺藏好了,上床歇息。

    裴舒芬等楚华谨睡着了,才从净房里出来,将楚华谨刚才再看的书,和他藏好的东西都偷了出来,带到琅缳洞天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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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000字大章,两更合一,含为婀玖的盟主加更。下午没有更了。明天开始为盟主碧缕纱从堂主到盟主的加更。O(∩_∩)O

    感谢Sonia0222打赏的香囊。感谢cat82jiang、helenc打赏的平安符。感谢碧缕纱打赏的生日蛋糕。O(∩_∩)O

第一百二十一章 有人截胡 上 (含为碧缕纱升为堂主的+)

    裴舒芬捧着红漆描金,看着像是个首饰匣子的东西和几本书进了琅缳洞天,来到琅缳洞天三楼的梳妆台前坐下,打开了面前的匣子。

    匣子里没有她预料中的首饰,只有一个四四方方的玉质印章在里面。那印章有一个拳头那么大,着实有些奇怪。

    裴舒芬好奇地捧着印章翻来覆去看的时候,贺宁馨正坐在对面须弥洞天的镜子前面,瞠目结舌地看着裴舒芬手里把玩的东西。——玉玺!居然是玉玺!

    贺宁馨的心里怦怦地跳。这玩意儿不是在柳梦寒那里,怎么到了裴舒芬手里?

    像是在回应贺宁馨的疑问一样,裴舒芬在对面自言自语地道:“看不出来到底是做什么用的。侯爷藏得这么紧,难道是府里头在外面钱庄取银子的印信?”

    贺宁馨霎时明白过来:原来柳梦寒将这个东西给了楚华谨。

    这又是为何?

    贺宁馨略一思忖,便想通了其中的弯弯绕。

    她知道,柳梦寒最近很是倒霉。先是儿子突然病死,然后女儿又得了“女儿痨”,入了冷宫。

    “女儿痨”这种病,大齐朝的女子是再熟悉不过了,特别是世家大族的女子。

    想到宁远侯府的楚中玉也是“女儿痨”而死,贺宁馨对柳梦寒的女儿一点都不同情。

    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老吾老以及人之老。

    若是只当自己的儿女是人,别人的儿女就是杂草,可以任割任砍,也就别怨恨别人对她的儿女弃若蔽履。

    贺宁馨相信天道循环,报应不爽。

    若不是裴舒芬有了这样逆天的法宝琅缳洞天,自己也不会抛下一双儿女,早早地死去。

    而裴舒芬正是有了琅缳洞天,自己才有机会重生为贺宁馨,并且也有了自己镜像的须弥福地,从而将对方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裴舒芬在那边看了一会儿,不得要领,便抛下手里的玉质印章,翻开楚华谨先前看的书,细读起来。

    一读之下,裴舒芬不由冷汗淋漓,再看那玉质印章,眼里已经多了几分敬畏。她小心翼翼地将印章又取了过来,翻过来看底下刻的字。看来看去,似乎跟以前她的诰命谕旨上的印信差不多的样子。

    原来这就是玉玺。

    楚华谨弄个假的玉玺做什么?

    裴舒芬侧了头思索。她压根儿没想到,这个玉玺会是真的,只是下意识反应,这是个假的。

    玉玺是做什么用的,裴舒芬如今当然是心知肚明。

    而楚华谨为什么要做个假玉玺,裴舒芬想想就觉得心惊肉跳。

    这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楚华谨哪里有那么大的胆子,又哪里有这样的本事?!

    裴舒芬思忖了一会儿,便闪身出了琅缳洞天,将那匣子和书放回了原地,以免打草惊蛇,让楚华谨知道了。

    此事事关重大,裴舒芬要好好考虑考虑,怎样能为自己争取到最大的利益。

    贺宁馨皱着眉头,看见裴舒芬将玉玺又拿了出去,心里更是不安。

    裴舒芬也不傻,没有将这个东西放在自己手里。

    不过贺宁馨真心觉得,将玉玺放在琅缳洞天,比放回宁远侯府要安全多了。至少除了自己,不会有别的人知道这个玉玺在哪里。

    裴舒芬回到琅缳洞天,坐在梳妆台前卸妆,想着明日要寻个机会,跟楚华谨开诚布公地谈一次。——自己握有楚华谨这个天大的把柄,不好好利用一下怎么甘心?

    楚华谨第二天醒过来,先去自己藏东西的地方检查了一下,发现还在原地,便放了心。梳洗过后,楚华谨去衙门之前,又将这些东西取出来,带到了外院的书房里,和柳梦寒给他的那本有毒的名册放到了一起。

    贺宁馨早上醒来,一直闷闷不乐的样子。

    简飞扬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将小子言叫了过来,

    小子言一岁多了,已经能够满地乱跑,说话也早,吐字清晰,声音响亮。只要他一起床,就能听见他叽叽喳喳的说话声,一刻都不停歇。

    贺宁馨如今一听就头疼,总是笑着捏小子言的嘴,不许他说太多废话。

    小子言也不生气,笑嘻嘻地跟贺宁馨疯闹。

    看见贺宁馨坐在床头懒洋洋的样子,小子言精神一振,三步并作两步爬上了床,对贺宁馨道:“娘,娘,子言看你来了。”又问贺宁馨:“谦谦姐姐说今日会过来。娘快起来梳头。”

    以前小子言闹着让贺宁馨早上抱的时候,贺宁馨总会哄他,说娘还没有梳头,不能抱子言。

    小子言便记住了,娘亲早上起床的第一件事,便是梳头。

    小子言爬下床,来到贺宁馨的梳妆台前,顺着她的锦凳爬上了梳妆台,寻到了贺宁馨的玉梳,一手举着梳子,一手晃动着往下跳,吓得一旁笑吟吟地看着的简飞扬心里一紧,飞扑过去抱住了小子言。

    “子言,你真的要吓死你爹了!”简飞扬气不过,在小子言头上轻轻敲了一个爆栗。

    小子言呵呵地笑,也不生气,举着梳子往贺宁馨那边挣,大声道:“娘!娘!——给你梳子!”

    贺宁馨有些阴霾的心里被小子言灿烂的笑容彻底照亮,笑着道:“好,娘这就起来。子言跟你爹去吃早饭吧。”

    小子言早上已经吃过一顿奶,此时跟着简飞扬再喝一碗粥,吃些给=为他特别做得蔬菜糊糊,就是一顿早餐了。

    简飞扬看贺宁馨心情好了许多,心里也高兴,笑着抱了小子言对贺宁馨道:“你快些。我和子言在外面等你。”

    贺宁馨点点头,让他们父子俩先出去了,自己起床梳洗,换了身月白色缂丝泥金银如意云纹琵琶襟短襦,挑了件绯色缎地绣大丽花的裙子系上。

    艳丽的花色,鲜明的对比,盛开的花朵,含蓄的如意,贺宁馨对着镜子看了看,觉得整个人都精神起来,心情也更加振作。

    没什么可担忧的,兵来将当,水来土掩。贺宁馨就不信自己想不出一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大丫鬟绿茶紧赶着进来,麻利地帮着贺宁馨绾了倭髻。贺宁馨自己从妆奁匣子里挑了一支赤金累丝阿修罗伏魔簪插在鬓边。

    这支簪是正月十五去大觉寺上香的时候,大觉寺的方丈专门送给她的。

    贺宁馨从来没有戴过,一直放在匣子里镇宅。今日她心神不宁,便将这支簪插上了,心情才有些安静下来。

    来到外屋,贺宁馨看见小子言坐在高椅上,张大了嘴,吃着乳娘喂过来的蔬菜糊糊。

    看见贺宁馨从内室出来,小子言对贺宁馨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又指了指他身旁的位置,示意贺宁馨坐过来。

    贺宁馨抿着嘴笑,坐到了他旁边,一边喝着自己的桂圆百合粥,一边想着等会儿谦谦过来,她该给她备两身衣料带回去。前些日子,她刚从自己的库房里寻了一匹天水碧出来,就送给谦谦以后做嫁妆吧……

    简飞扬吃完饭,亲了小子言一口,对贺宁馨道:“今儿要进宫一趟,还要去安郡王府里坐一坐,你晚上别等我吃饭了。”

    贺宁馨起身接过一旁的侍女递过来的紫貂皮大氅,抖了抖,披在简飞扬身上,柔声叮嘱他:“别在安郡王那里喝太多的酒。”

    简飞扬点点头,突然想起一事,问贺宁馨:“谦谦今日是不是要过来?”

    “嗯。吃了早饭大概就来了,夏老夫人也会跟着过来坐一坐。”贺宁馨含笑道。

    简飞扬拍了拍头,”瞧我这记性。安郡王上次跟我说,想找个机会,让安郡王妃见见谦谦。”

    “见谦谦做什么?”贺宁馨狐疑地问,“谦谦闯祸了?”不该阿,谦谦那样乖巧守礼的孩子,怎么会得罪安郡王妃?

    贺宁馨满腹的疑问,不知不觉跟着简飞扬往外走去。

    简飞扬嘴角含笑,朝后面打了个手势。屋里伺候的丫鬟会意,快步去里屋将贺宁馨桃红色缂丝云纹面的狐狸皮大氅拿了出来,送到简飞扬手上。

    简飞扬一边走,一边抬手给贺宁馨披上大氅。

    两人并肩往屋外走去。

    小子言吃着蔬菜糊糊,看着爹娘出去,着急地大叫起来。前面的两个人却只专注在彼此身上,对小子言的叫声置若罔闻……

    “是这样的。你知道,安郡王唯一的儿子,也是他的世子铮儿,今年十四了,到了要定亲的年纪。”简飞扬握了贺宁馨的手,缓步走上了抄手游廊。

    贺宁馨立时想起了裴谦谦,心头一喜,又是一忧。

    二皇子回京之后,不知吃了什么药,去裴家去得很频繁。外人以为二皇子是去见裴太傅,或者裴首辅,还无人知道是为了裴谦谦。贺宁馨不是外人,自然知道裴家人心头的麻烦事,也知道裴谦益和裴谦谦两人亲事不顺。

    贺宁馨的心情最近一直不好,也是因为愧对这两个孩子。

    她只想着让他们脱离宁远侯府,却忘了这样的离去,对他们名誉的打击有多大。

    所以二皇子对谦谦有意,一般人应该高兴才是。可是不仅裴家人不愿意,就连一向习惯从大局考虑的贺宁馨都很是不虞。

    裴谦谦虽然被楚家除了族,可是又被裴家纳入了族谱。且谦谦品貌双全,性子又好,二皇子再是皇室贵胄,在贺宁馨眼里,这个侍妾众多,比裴谦谦大七八岁的男人,并非良配。

    可是二皇子近来追得很紧,且听说宏宣帝发了话,只要二皇子说服了裴家人,宏宣帝就要给他们赐婚。

    这也是裴家人近来带着裴谦谦经常出去走动的原因。一是为了躲二皇子,二是为了让人相看裴谦谦。

    裴谦谦自己不乐意被人品头论足,也着实烦了二皇子,就经常到镇国公府这里,跟贺宁馨和小子言一起盘桓,消磨时候。

    要说良配,安郡王的世子,当然比二皇子好了千百倍。不说别的,安郡王的世子,年岁跟裴谦益同岁,比谦谦只大两岁半不到三岁的样子。

    可是,就是因为太好了,贺宁馨觉得有些不真实,反复问简飞扬:“安郡王知道二皇子的心事吗?”

    简飞扬笑着道:“二皇子这样明目张胆,其实该知道的人,差不多都知道了。”

    贺宁馨气得浑身发抖,忍不住怒道:“二皇子怎么能这样?”又问简飞扬:“既然安郡王知道,难道还要和二皇子作对?”

    简飞扬满不在乎地道:“安郡王妃也只是想相看相看而已,你别想多了。再说二皇子和谦谦,一无父母之命,二无媒妁之言,虽然是表亲,却在亲事上没有任何瓜葛。如果相看准了,也是谦谦的运气。”

    贺宁馨情不自禁地点头赞道:“的确如此。”放眼整个京城,唯一敢跟二皇子争人的,也只有安郡王府了。

    幸亏安郡王有个儿子,还是个年岁相当的儿子。

    贺宁馨满心欢喜,眼看已经送到二门,拉了简飞扬的手,道:“早些回来,我给你留宵夜。”

    简飞扬伸手将贺宁馨耳旁垂下的一缕秀发拨到了她脑后,手指从贺宁馨柔润的耳珠边滑过,如轻风拂过湖面,荡起了一丝涟漪。

    看着简飞扬大步走出去的背影,高大威武,如山一般持重厚实,好像就算天塌下来,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帮她顶起来。贺宁馨的内心彻底轻松起来。

    有这样的夫君,有这样的孩儿,有这样的爹娘,她还愁什么呢?——就算是为了这些人舍了这条命,她也是甘愿的。

    回到致远阁,贺宁馨心情出奇地好。

    致远阁里伺候的丫鬟婆子最近一直战战兢兢,知道夫人心情不好,连大声说话都不敢。

    今儿夫人出去送了送国公爷,回来居然就高高兴兴起来。

    下人们的心情也都轻松了许多。

    小子言对爹娘不顾而去的行为,表示了莫大的愤慨和委屈。

    吃完早饭,他没有像往常一样举着自己最爱的拨浪鼓边摇边跑,或者拿着简飞扬给他画的行军布阵图四处献宝,而是一个人回到了自己的屋子,爬上了炕,抱着小小的膝盖,窝在炕角,面对墙壁,谁都不理。

    贺宁馨送完简飞扬回来,听小子言的乳娘说,子言生气了,在自己的屋子面壁呢,不由大奇,赶紧去小子言的屋子。

    看见小子言小小的背影,做出向隅而泣的姿态,贺宁馨心里酸酸的,慢慢走到炕边,轻声对小子言诚恳地道歉:“子言,是娘不好。子言不要生娘的气了,好不好?”

    小子言动了动,还是没有回过头来。

    贺宁馨在屋里扫了一眼,将扔在炕桌上的拨浪鼓拿了起来,咚咚地摇了起来。

    拨浪鼓的声音,对才一岁多的小子言来说,是难以抗拒的。

    贺宁馨不过摇了两下,小子言已经飞快地转过身,手脚并用地爬到贺宁馨身边,攀着她的胳膊站起来,伸手去够贺宁馨手里的拨浪鼓,口里大声叫着:“娘!给子言玩!给子言玩!”

    贺宁馨笑着将拨浪鼓递给小子言,自己顺手抱起他,往致远阁的正屋里去了。

    一岁多的孩子,情绪来得快,也去得快。

    很快小子言便忘记刚才的“遭遇”,拿着拨浪鼓跟贺宁馨玩得不亦乐乎,咯咯地笑。

    母子俩疯闹了一会儿,外面的婆子便进来回报道:“夫人,夏老夫人和裴大姑娘到了。”

    贺宁馨赶紧起身,让乳娘带着小子言去换衣裳,自己也去内室重新整了整发髻,又弹了弹衣裳,拿了胭脂出来,在两颊扫了扫,显得气色好多了,才出来见夏老夫人和裴谦谦。

    夏老夫人年岁大了,已经有了一丝老态,两鬓有了斑白的银丝,身上的驼色湖绸团花面子的银鼠皮袄是今年新做的,颜色挑得却不好。

    贺宁馨上前跟夏老夫人见了礼,又跟谦谦打了招呼,便对夏老夫人道:“夏夫人,想喝什么茶?”

    夏老夫人笑着道:“不拘什么茶,热热的就行。”

    年纪大的人都畏寒。

    镇国公府上房致远阁的堂屋宽阔敞亮,未免有些过风。就算屋里有火盆和地龙,凉风还是嗖嗖地往里进。

    贺宁馨忙起身道:“夏夫人、谦谦,跟我来。”说着,带着夏老夫人和谦谦过了垂花门,来到里间的暖阁。

    暖阁的门帘到了冬天,都换成了灰鼠皮,十分保暖,又隔音。

    夏老夫人一走进暖阁,就闻到一股细细的暖和的橘香扑面而来,让人精神为之一振,笑着问贺宁馨:“这是熏的什么香?”

    贺宁馨笑着指了一旁的熏笼,道:“小子言淘气,吃了橘子,就将橘皮放在熏笼上烤,倒是有股天然的橘香味儿。我也就由着他。”

    夏老夫人年岁大了,最喜跟小孩子厮混,闻言忙道:“小子言在哪里?我去看看他去。”又对裴谦谦道:“奶奶不陪你了,你跟你谊母好好说说话。”说完,还使了个眼色。

    裴谦谦脸一红,低声应是。

    贺宁馨忙拦着夏老夫人,道:“外面冷,夏夫人就别出去了,子言一会儿就过来了。”又帮夏老夫人将外面的银鼠皮袄脱了下来,只穿着里面的秋香色松花棱子夹袄。

    两人正说着话,小子言已经换了衣裳,像颗小豆子一样冲了进来,对着夏老夫人大声叫了一声“阿姆!‘手脚并用爬上了炕,坐在夏老夫人身边,笑眯眯地看着夏老夫人。

    夏老夫人看着小子言清澈纯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只觉得心都要化了,一把搂着小子言,心肝儿肉地叫个不停。

    小子言咯咯地笑。

    一老一小闹成一团。

    贺宁馨含笑看了一会儿,便示意裴谦谦跟她进去,来到更里面的内室里。

    贺宁馨的内室更暖和。

    裴谦谦一走进来,便觉得额头上冒出了细细的汗。

    贺宁馨走过来帮她脱外面的大衣裳,就看见她最外面穿着橘黄色镶金丝线飞凤纹的缂丝面貂皮大袄。脱了外面的皮袄,露出里面的烟霞色撒花中袄,还有底下的大红洋绉面银鼠里子的裙子。

    贺宁馨想起在外屋裴谦谦脱下的大红羽纱面白狐狸里的鹤氅,笑着道:“你又不是去极北苦寒之地,穿这么多做什么?”

    裴谦谦也笑,道:“都是大伯母让穿的。”虽然外面的大袄脱了下来,可是下面的裙子是银鼠里子的,还是热得很,却又不好意思在贺宁馨面前解裙子。

    贺宁馨看见裴谦谦小巧精致的鼻尖不时有汗珠渗出来,便知道她还是很热,转头吩咐绿茶道:“把那件新做的软银轻罗百蝶裙拿出来,给谦谦换上。”

    裴谦谦忙起身推辞。

    贺宁馨装作不虞的样子,嗔道:“你还跟我客气,我可要生气了!”

    裴谦谦方才讪讪地跟着绿茶走到屏风后面,将身上银鼠里子的裙子解下来,换上了如流水一样软滑飘逸的软银轻罗百蝶群。

    看见裴谦谦亭亭玉立地从屏风走出来,贺宁馨眼里有些湿润,忙掩饰道:“快过来坐下,我给你打扮打扮。——我啊,最爱给人打扮了。”拉了裴谦谦坐到她的梳妆台前。

    裴谦谦恭恭敬敬地坐了下来,两眼只看着镜子里面映出来的贺宁馨的面孔笑,并不趁机东瞟细看。

    贺宁馨打开自己的妆奁匣子,挑了一对银绞丝镶碧玺的如意云纹簪,插到裴谦谦的双环髻边上。又将裴谦谦戴着的一对珍珠耳塞取了下来,换上一对赤金累丝玉兔捣药耳坠。那玉兔玉质细腻,雕刻工艺十分精致,原是出自大家之手。玉兔的一双眼睛由上好的红宝石镶嵌,既大方,又俏皮,还典雅贵气。

    裴谦谦看见那对簪子也就罢了,可是那对耳坠,却看得出来是珍品,忙要取下来。

    贺宁馨拦住她的手,在她身边的锦凳上坐下,悄悄地道:“这是谊母的一点心意,给你做嫁妆。你若是嫌弃,我以后再挑好的来。”

    裴谦谦忙笑着道:“谊母说哪里话?这样贵重精致的首饰,有银子也没处买去。谊母偏了我了,以后小子言娶媳妇,谊母可怎么办呢?”

    贺宁馨抿嘴一笑,道:“小子言还小,以后日子长着呢,我还能再去给他寻些东西回来。”

    裴谦谦便不再推辞,只是拨弄着自己的耳坠,叹息道:“谊母也不必着忙给我备嫁妆。我是不嫁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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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有人截胡 下 (含为碧缕纱升为护法的+)

    小姑娘小得时候都说不嫁人,后来还不是一个个都嫁人生子,过了一生?

    贺宁馨对裴谦谦又多了几分怜惜,帮她整了整发髻,低声笑:“哟,我们谦谦这是怎么啦?想是心里有事说不出口?——跟谊母说说,我们谦谦心里有什么事?”眼珠转了转,跟小子言想坏主意时的神情一模一样。

    裴谦谦看着贺宁馨的样子,不若以前庄重端凝,却多了几分俏皮诙谐,笑着道:“谊母自从有了小子言,倒是有子万事足了,还会说笑了。”

    贺宁馨想了想,也笑:“难道我以前不会说笑?”

    裴谦谦一本正经的点点头,道:“也不是不会,就是很少。我哥哥说,有时候谊母皱眉侧头沉思的样子,跟我们的娘亲很是神似呢!”

    裴舒凡死的时候,裴谦谦才一岁多,裴谦益有三岁多了。当然是裴谦益记得裴舒凡多一些,裴谦谦印象中的娘亲,都是裴谦益灌输给她的。

    贺宁馨轻轻叹了一口气,将裴谦谦拥入怀里,安慰她道:“你只要知道,谊母对你的心,虽然比不上你娘亲,可是也只比她差一点,比别人都是要足的。”

    裴谦谦并不是钻牛角尖的孩子,闻言点点头,道:“其实在我心里,谊母和我娘亲是一样。”又从贺宁馨怀里抬起头,看着贺宁馨道:“谊母别不信。每次我想到我娘的样子,总是不由自主想起谊母。”

    贺宁馨再叹气,不动声色地将话题引开了,问裴谦谦:“二皇子还有没有去裴家?”

    裴谦谦的脸色阴沉了下来,沉默了半晌,问贺宁馨:“谊母也知道了?”接着苦笑起来:“谊母也知道,我被楚家除了族,本来就难嫁,又加上二皇子心血来潮,拿我这样闹来闹去,就算有人有心,不畏宁远侯府,也被二皇子吓跑了。”

    “那你怎么想?”贺宁馨试探着问道。若是谦谦真的对二皇子有心,成全他们也不是不可以。就算贺宁馨自己看不上二皇子,可若是谦谦愿意,贺宁馨并不打算违了她的心意。

    这些话,裴谦谦从来没有跟人说过,也从来没有人问过她。——因为这都是母亲和女儿之间的私房话。自幼丧母的裴谦谦,似乎一下子从幼童就成长为知礼懂事的少女,中间的少年时光,似乎从来就没有在她的生命里停留过。

    听见贺宁馨像一个母亲一样问起来,裴谦谦犹豫半晌,摇了摇头,道:“这事哪有我说话的份儿?大伯父、大伯母,还有祖父、祖母,都会为谦谦打算的。”

    贺宁馨又问:“你真的没有自己的想法?你对二皇子到底怎么看?”

    裴谦谦低了头,闷闷不乐地道:“说句不敬的话,我很反感二皇子这样咄咄逼人,似乎他的好意我就一样要接受……”

    抬头看着贺宁馨,裴谦谦有股想要倾诉的欲望,将二皇子几次堵了她,私下里说得话也说了出来:“二皇子说,只要我嫁了他,他这辈子不会再有别人,还说,要将他府里头的侍妾都遣散。”

    贺宁馨也跟着摇摇头。二皇子太急切了。

    “如果他能做到,倒也算是浪子回头了。”贺宁馨笑吟吟地道。

    裴谦谦不屑地啐了一口:“我再不信这话。”

    看贺宁馨并没有责怪她跟二皇子私下里接触的意思,裴谦谦又大胆了些,对贺宁馨道:“谊母,其实我并不在意二皇子有没有侍妾,也不在意他是不是能做到他说得这些话。我只希望他能尊重我,不做让我为难的事情。——他连这一点都做不到,我又怎么能相信他说的那些话?”

    顿了顿,裴谦谦接着有些嫌恶地道:“没有父母之命,也没有媒妁之言,只想着私相授受。二皇子当我是他府里头的丫鬟呢,将那套哄丫鬟的手段用到我身上。——他做得出来,我可受不起!”

    夫妻一体,总要先是对等,尊重,然后才能谈情分和关爱。

    若是没有对等和尊重,便谈不上真正的情分,不过是男人对女人一种征服的欲望罢了,跟那些侍妾姨娘,没有两样。

    裴谦谦要做正妻,首先看重的就是对方对她的尊重。

    听了裴谦谦的话,贺宁馨有些感慨。当年那个粉妆玉琢的小姑娘,如今已经长大了,还有了自己的主意。

    “谊母,谊母,谦谦是不是说错了?”裴谦谦见贺宁馨沉吟不语的样子,心里很是有几分忐忑。

    贺宁馨回过神来,忙笑道:“没有,没有。你说得很好,正是你这样的姑娘应该想的事情。——男人说得天花乱坠,都是虚的。你小小年纪,能看通这一点,确实不容易。”

    裴谦谦又笑了笑。男人的话不可信,早在她还在宁远侯府的时候,看自己的爹爹宁远侯楚华谨行事就明白了。

    贺宁馨便安慰裴谦谦道:“二皇子不是良配,你既然自己很明白,我就不多说了。你放心,谊母一定帮你选一门最好的亲事,让那些看不起我们谦谦的人都吐血后悔去……”

    裴谦谦想起自己的哥哥裴谦益,忙道:“谊母,我的事好说,横竖我年岁还小。只是我哥哥,已经十五了,还没有定亲。”充满希翼地看着贺宁馨。

    贺宁馨胸有成竹地道:“也包在我身上。你回去跟你哥哥说,让他好生准备今年的乡试,我等着他连中三元,为裴家再添佳话呢!”

    内室旁边的暖阁里,小子言正拿了拨浪鼓摇给夏老夫人看。咚咚咚咚的声音传进来,让贺宁馨和裴谦谦都相视一笑,两人起身出去,看着小子言猴在夏老夫人膝盖上,起劲地摇着手里的拨浪鼓,一脸讨好地冲着夏老夫人笑。

    夏老夫人慈爱地搂着小子言穿得圆滚滚的小身子,笑得两眼眯成了一条线。

    贺宁馨见了,忙上前问夏老夫人:“老夫人累不累?”又伸手将小子言抱了起来。

    小子言将拨浪鼓凑到贺宁馨耳边摇起来。

    贺宁馨的耳朵都要被震聋了,唉声叹气地道:“子言啊,你把娘的耳朵震聋了,以后更是听不进你说话了。”

    小子言愣了愣,转头看见最爱的姐姐谦谦对他做了个鬼脸,心花怒放,摇得更起劲了。

    小子言的乳娘见夫人的脸色都变了,忙上前来抱过小子言,对暖阁里的众人屈膝行礼道:“世子要失陪一会儿了。”对小子言道:“咱们去吃奶。”

    小子言高兴得连连点头,任凭乳娘将他抱出去了。

    他们走出去好远,暖阁里面都能听见小子言咚咚咚咚摇着泼郎鼓的声音。

    贺宁馨扶着额头道:“总算可以安静一会儿了。”说着,也坐到夏老夫人身旁的炕上,说起家常话来。

    没说多会儿,安郡王妃便到了。

    贺宁馨忙出去堂屋门口迎接。

    却见安郡王妃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了安郡王世子过来。

    贺宁馨并不常见安郡王世子,此时见了他的样子,打了个突,眼睛怎么也难从他身上移开,悄悄地携着安郡王妃的手,一边走,一边问:“安郡王小时候,是不是这个样子?”安郡王已经是天人之姿,如今又有了个天人之姿的儿子。如果是女儿,还不知道是如何的美绝人寰。

    安郡王妃同安郡王算是青梅竹马,两人从小就相识的。

    安郡王妃点点头,悄声道:“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言辞之间颇为得意,“幸亏他生得像王爷,不像我。”不过安郡王妃生得高挑,安郡王世子才十五岁,已经长得很是高大了。

    安郡王世子耳力灵敏,早就听见娘和镇国公夫人的话,却当作没有听见,恭恭敬敬地给贺宁馨行礼道:“见过镇国公夫人。”

    安郡王妃看见安郡王世子一本正经的样子,方才有些惋惜地道:“这会子不像了。——比王爷当初老成多了。”似乎有些遗憾的样子。

    安郡王世子也不说话,笑眯眯地坐在安郡王妃身边,双手接过侍女送上来的茶,正襟危坐地听安郡王妃和镇国公夫人贺宁馨寒暄。

    等安郡王妃喝了口茶,谈话暂时告一段落的时候,贺宁馨才似乎不经意地提起道:“今儿真是巧。裴家的夏老夫人带着他们大房的姑娘来我们府里做客,”笑着又提醒了一句,“就是我的契女。”

    京城里的高门大户都知道,镇国公夫人只跟两个孩子上过契,就是前宁远侯府的嫡子、嫡女,后来被除了族,又被纳入裴氏族谱的裴谦益和裴谦谦。

    安郡王妃自不必说,今儿来,就是特意过来看裴谦谦的。

    若是她专程去裴家,或者让裴家人专程带着裴谦谦来安郡王府,都不太好。明眼人一眼都看得出来是做什么的,还是这样选在旁人家里,装作是做客时的巧遇,更好一些。

    安郡王妃便欣喜地道:“那正巧了,我好久没有见过夏老夫人了,不知今儿有没有这个福气,也见一见你的契女。”

    贺宁馨笑着对自己的丫鬟绿茶道:“去请夏老夫人和裴大姑娘出来。”

    绿茶领命而去。

    过了一会儿,夏老夫人先从里屋走了出来,后面跟着含笑的裴谦谦。

    安郡王妃和夏老夫人彼此见礼,又推脱一番,才各自坐下。

    安郡王世子抢上前一步,给夏老夫人行了礼。

    夏老夫人满意地端详了半天,对安郡王世子道:“世子安好。”又有些歉意地对安郡王妃道:“还请王妃见谅。老身不知今日会见贵客,未能准备表礼。”遗憾不能给安郡王世子见面礼。

    安郡王妃掩袖笑道:“夏老夫人客气了。咱们都是在镇国公府做客,倒不用彼此客套。”

    裴谦谦也上来给安郡王妃行礼。

    安郡王妃一把拉住了裴谦谦的手,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端详。

    裴谦谦一动不动,微微低了头,任安郡王妃打量,脸色丝毫未变,态度也算落落大方。

    安郡王世子站在安郡王妃身旁,眼观鼻,鼻观心,一幅非礼勿视的样子。

    安郡王妃就问了裴谦谦几句话,裴谦谦答的十分得体,让安郡王妃越看越欢喜,忍不住就褪下手腕上一双碧莹莹的翡翠镯子,强行给裴谦谦套上,道:“今儿来得仓促,这一对镯子,你拿回去赏丫鬟们吧。”

    裴谦谦笑着道:“初次见面,本不应受这样大礼。可是王妃所赐,不敢辞。请恕小女子斗胆了。”对安郡王妃又裣衽一礼。

    安郡王世子的眼光微微抬起,裴谦谦如玉的手腕上打了转。

    安郡王妃叫过自己的儿子,对他道:“这是镇国公夫人的契女,裴家大房的姑娘,裴谦谦。”

    安郡王世子起身给裴谦谦拱手行礼:“世妹。”

    裴谦谦也屈膝行礼:“见过安郡王世子。”

    两人都不抬头,脸红红的对面站着,看得安郡王妃和夏老夫人都心花怒放,合不拢嘴。

    贺宁馨也高兴,拿着帕子印了印眼角的泪,对裴谦谦道:“安郡王世子是第一次来我们镇国公府,我们小子言还小,你就帮谊母一个忙,做半个主人,带着安郡王世子去府里头逛一逛吧。”

    裴谦谦还没有答话,安郡王世子忙起身道:“使不得!使不得!”一幅不肯越雷池一步的样子。

    裴谦谦抿了嘴笑,对安郡王世子道:“世子别客气。若是不嫌弃,我先带世子去小子言屋里,让小子言带着世子去逛吧。”

    贺宁馨明知小子言只有一岁多,裴谦谦不过是拿他做个幌子罢了,便依言道:“谦谦,你是姐姐,要多担待我们小子言一些。”

    裴谦谦点点头,给屋里的人行礼道:“失陪了。”便起身先出去了。

    安郡王世子犹豫了半晌,也给屋里的人行了礼,跟着一径出去了。

    等安郡王世子走了,安郡王妃才松了一口气,对贺宁馨道:“这里怪冷的。”

    贺宁馨便明白安郡王妃想找个隐蔽点儿的地方说话,便起身道:“夏老夫人也畏寒,咱们去暖阁里喝茶去吧。”说着,带着两人去了暖阁。

    回到暖阁里面,贺宁馨屏退了众人,只留着绿茶在一旁烹茶煮酒,跟安郡王妃和夏老夫人说话。

    安郡王妃已经对夏老夫人道:“若是老夫人不嫌弃,我们过几日遣媒人上门提亲。”

    夏老夫人忙道:“谦谦是我们家的掌上明珠,她的婚事,我一个人说了不算,还要回去听听她祖父和大伯父的意思。”

    安郡王妃忙点头道:“应该的。不过不管你们答不答应,我们上门求娶,是应该的。”

    到底裴家是女家,安郡王府是男家。男家上赶着女家是正常的,女家上赶着男家才会被人侧目。

    夏老夫人想了想,便点了头:“承蒙王妃看得起。”

    贺宁馨悄悄地问安郡王妃:“是不是太急了些?你还没有问过世子的意思呢。”

    安郡王妃笑道:“不用问了。他肯跟着谦谦单独出去,已经很有谱了。”

    绿茶烹了茶过来,给夏老夫人、安郡王妃和贺宁馨各斟了一杯。

    安郡王妃轻啜了一口,才神神秘秘地道:“你们不晓得,我娘家的几个姑娘来的时候,他躲都躲不及,更别说这样陪着单独出去逛园子。”

    听起来,辉国公府也不是没有打过安郡王世子的主意。

    贺宁馨当然乐见其成,不过担心安郡王妃还不知道此事的烦难之处,便半吐半露道:“谦谦因为被除了族,亲事上不是很顺利。承蒙安郡王妃看得起,可是这些事情也不能瞒着王妃。——二皇子成日里去裴家,也是存了一段心事的。”

    裴谦谦除族的事,安郡王妃已经从安郡王那里,知道了端倪,到不放在心上。二皇子的事,安郡王今日才对安郡王妃提起,不过让她放心,只要看上了裴谦谦,二皇子不是问题。

    安郡王妃揭起盖碗茶的盖子,在茶水上轻划了两下,含笑问夏老夫人:“请问二皇子下聘没有?”

    夏老夫人笑着摇摇头。

    “那圣上有没有给裴首辅露过口风,想要谦谦做皇妃?”安郡王妃又明知故问。

    夏老夫人又摇摇头。

    安郡王妃便将双手一阖,道:“这不就结了?!——男未婚,女未嫁,又都无婚约在身,我想不出除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有什么能难得住这样一段好姻缘的。”

    贺宁馨想了想,也觉得只要安郡王府不在意,他们更不用在意。

    几个人便在屋里商议好了提亲的事情。

    到了吃午食的时候,镇国公府的厨子整治了一桌好酒菜,贺宁馨请了安郡王妃和夏老夫人上座,自己在下首,和裴谦谦以及安郡王世子一起,打横相陪。

    裴谦谦和安郡王世子一见如故,已经熟识起来。

    安郡王妃吃完午食,便带着安郡王世子告辞离去。

    夏老夫人午后都会小睡一番。

    贺宁馨便伺候夏老夫人去暖阁小睡,自己带了裴谦谦去内室说话。

    裴谦谦自然知道贺宁馨要问什么,不待贺宁馨开口,便羞红了脸,道:“安郡王世子,的确是个君子。”

    贺宁馨挑了挑眉,“哦?”了一声,“君子?是什么意思?”

    裴谦谦的羞涩也是一闪而过,闻言大大方方地抬起头道:“不欺暗室,懂得为别人着想,尊重别人。”

    贺宁馨故作不知:“别人?别人是谁?——我倒不知,哪里就出了个别人?!”

    裴谦谦再大方,此时也听出贺宁馨在打趣自己,不依地跟贺宁馨闹起来,终于露出了点儿她那样的年岁里该有的小儿女情态。

    贺宁馨心里高兴,对裴谦谦悄悄道:“你若是不反对,这门亲事就这样定了。”

    裴谦谦没有想到这样快,有些吃惊地道:“安郡王妃太着急了吧?——还有安郡王那里,安郡王妃总不好自己做主的。”

    贺宁馨没有说此事是安郡王建议的,只是含含糊糊地道:“当然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你知道,从提亲,到换庚贴,再备嫁妆,下聘礼,这样算起来,怎么要个两三年的时间。那时候你已经及笈了,也可以嫁人了。依我说,要留你到十八岁再嫁呢。”年纪大一些,生孩子难产的危险就小一些。

    裴谦谦并无异议,笑着道:“全凭长辈做主。”

    贺宁馨跟裴谦谦咬耳朵:“……只有定了亲,你们才好往来。安郡王世子,并没有通房侍妾。安郡王府就没有这个传统,你尽管放心。”没有名份的来往,便是私相授受了。

    裴谦谦脸上红成一片,却低着头没有再反驳贺宁馨。

    小子言也要午睡,此时午后的镇国公府,显得十分安静。

    贺宁馨和裴谦谦也都在内室歪了一会儿,直到小子言醒了,拿着拨浪鼓乱摇,才将众人都唤醒了。

    夏老夫人和裴谦谦在镇国公府又用了点儿小食,便告辞回府了。

    晚上简飞扬回来的很晚,比早上出去的时候,似乎又担心了几分。

    贺宁馨一直睡不着,等着简飞扬。

    简飞扬去净房洗漱过后,轻轻地掀了被子,看见床里面贺宁馨一双明亮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扬了嘴角笑道:“还没睡?”

    贺宁馨嗔道:“等你呢。”等简飞扬上了床,贺宁馨凑过来抱住了他的胳膊:“没你在身边,我睡不着。”

    简飞扬叹了口气,摸了摸贺宁馨的头,有些无可奈何地道:“我是武将……”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

    贺宁馨知道定是有事,摇了摇简飞扬的胳膊,问他:“有事说出来。一人计短,两人计长,就不要自己担心过愈了。”

    简飞扬两只胳膊抱在脑后枕着,看着床顶挂着的合欢挂坠,低声道:“西南今冬大旱。”

    贺宁馨心里咯噔一下,忙坐起来问他:“有多久了?圣上怎么说?要不要赈灾?——羌族人那里,情形如何?”

    西南只是大齐朝的一小部分,却是羌族人的主要聚集地。

    这么多年来,羌族人几次大规模的进攻大齐,都是在他们遭了天灾之后。

    简飞扬是在对羌族人的战役里崭露头角的,自然对那里的情形特别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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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000字。二更合一,含为碧缕纱升为护法的加更。感谢碧缕纱打赏的生日蛋糕。感谢cat82jiang打赏的平安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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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花落谁家 (含为碧缕纱升为长老的+)

    简飞扬素来知道贺宁馨不是那种不懂外务,只谙内宅的女子,所以也不避嫌隙,将能说的都说了。

    “从去年十月开始,西南就再也没下一滴雨。你知道,西南那地儿夏天潮热,冬季比别的地方都要暖和,也是不下雪的。旱了两三个月,西南最主要的河道都快断流了。”简飞扬一边说,一边看着贺宁馨,生怕她露出不耐烦的样子,却见贺宁馨听得津津有味,见他停了下来,还忙不迭地推他:“还有呢?”

    简飞扬嘴角噙笑,继续往下道:“西南多崇山峻岭,河道都是山上流下来的。我们大齐的地界儿,大部分都在山下的平地里,山上住的都是羌人。”

    贺宁馨听得出神,忍不住问:“水都不够用,羌人会不会在上游筑水坝,拦了水源?”

    简飞扬微微一愣,继而笑道:“你听谁说得?”这可是安郡王和他进宫面圣的时候,圣上跟他们说得机密,刚刚才从西南八百里加急报到朝廷。

    “人之常情。兵法……”贺宁馨住了嘴。她是贺宁馨,不懂兵法,不能懂兵法。

    简飞扬伸出手,拉了贺宁馨靠在他身侧,枕在他宽厚的肩膀上,低声道:“在上游拦水筑坝,确实是古战役里面有过个例的。不过,西南的情况还没有糟到如此地步。羌人也没有拦住所有的河道,只是在几条小河道上动动手脚。我们大齐人又在当地凿有水井,吃水还是够的。就是粮食这一项难说。”

    冬季大旱,靠着去年的存粮,还能坚持一阵子。可是如果大旱延续到春季,影响了春耕,就是切切实实的难题了。

    每个人都有生存的欲望和本能。若是没有了活路,很多人都会不惜铤而走险,只为了寻一条活路。

    “我大齐有官仓存粮的定例,就是为了这样的荒年准备的。圣上已经派人去江南和东南,查探那里官仓存粮的实数,好决定到时候要调多少粮食去西南。”简飞扬说了圣上的打算。

    贺宁馨眉头蹙了起来,看着帐顶的合欢挂坠,也叹了口气,道:“但愿春季快快下雨,就不用担惊受怕了。”

    彼时的粮食出产比不得后世,一年的出产能让大齐的百姓吃饱肚子就不错了。能存下来做荒年储备的粮食并不多,再加上前两年,江南也大旱过,将官仓的粮食已经用了。

    如今江南官仓的存粮,应该是这两年才重新入库的。好处是粮食还比较新鲜,不是陈了数年的陈米,坏处就是数量肯定不如以前多。

    东南一地,本来一直风调雨顺,可是前几年被谢运偷偷将官仓的粮食拿出去卖给了倭人,换了许多黄金白银回来。如今东南的官仓,还要看伍文定和宋良玉两人的手段了。

    伍文定本是东南道台州府的知府,后来谢运倒台之后,便迁任承平府做知府。承平府是东南道的首府,品级比下面的府台要高上半级。

    简飞扬的义妹郑娥便是嫁给了伍文定做正室,如今已经生了一儿一女,一家四口过得十分投契。

    伍文定也是能臣,在东南和宋良玉合作,将谢运的残余势力拔得干干净净,有些漏网之鱼,在东南待不下去,便跑到西南去了。

    简飞扬看了看贺宁馨担心的样子,到嘴边的话将吐未吐,面上的神情十分奇怪。

    贺宁馨对简飞扬十分了解,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还含了话没有说,便推了推他,不许他话只说一半。

    简飞扬只好从实招来。原来上一次,贺宁馨的爹,左督察御史贺思平被派到江南去查过贪腐,宏宣帝对他十分满意。这次又派了他去江南清查官仓。

    贺宁馨的心果然又高高地吊了起来。

    上一次,贺思平就在江南遇到几个硬点子,差点九死一生。幸亏贺宁馨托了辉国公府的关系,请他们寻他们另一支的本家,执江南白道牛耳的南宫家派专人护送,才让贺思平活着回到京城。

    想到这里,贺宁馨沉了脸,对简飞扬问道:“圣上有没有派军士护送?”

    简飞扬安慰贺宁馨:“圣上都考虑到了,让安郡王点了缇骑里面最好的好手在暗地里护送,明面上派了五百军士随行。”

    贺宁馨才略略放了心,有些困了,眼皮耷拉下来。

    简飞扬笑了笑,在贺宁馨耳边道:“还有一件事,大皇子妃有孕了。”

    贺宁馨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大皇子是去年十月份成的亲,到今年一月底的时候,也有四个月了。虽然不算是“进门喜”,可是也是在半年之内有的身孕。

    “那要恭喜涂皇妃了。”贺宁馨扯了扯嘴角。

    简飞扬没有再说话,起身捻熄床旁边的夜灯,放下床帘,也躺下睡了。一夜无话。

    第二日,贺宁馨被小子言的拨浪鼓声吵醒,睁眼一看,已经日上三竿。

    知道自己走困了,贺宁馨忙忙地起身,又嗔怪一旁伺候的大丫鬟白茶和红茶:“你们怎么不叫醒我?”

    白茶抿了嘴笑:“是国公爷吩咐,不用吵醒夫人的。说夫人这阵子就没睡过好觉。”

    贺宁馨心里温暖,抱着小子言在床上说了会儿话,教他背几句诗,才起身宽衣,又去净房洗漱,出来安排府里一天的事情。

    这边安郡王一大早起来,就去了宫里面,向宏宣帝禀报自己儿子的婚事,说是有了中意的人选,要去宗人府报备。

    宏宣帝那里,自然也要知会一声,特别是此事还牵扯到二皇子。

    巧的是,二皇子居然一大早也在宏宣帝那里,听宏宣帝吩咐,让他去东南查官仓的粮食去。

    宏宣帝最近脸色不太好,似乎有些过度疲劳的样子,又加上西南大旱,心里着急,夜不能寐。好在大皇子妃有喜的事情,还是让宏宣帝心情舒畅了不少。

    和许多朝代一样,大齐朝的帝位传递,从来就不是尚德或者尚才,而是严格遵循“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传统,看皇子的出身来决定。

    只要不是开国皇帝,后来的人坐上皇帝的位置,既不是因为他是最高尚的圣人,也不是因为他是最能干的全才,而是因为他是皇帝的儿子。在皇帝的一群儿子中,再来遵循嫡庶有别,长幼有序的继承顺序。(注:这里参考了明朝的皇位继承。)

    上一次的隆庆帝费了大力气,处死了原配皇后,废了嫡出太子,终于捧了自己的宠妃的儿子上位,却没过多久,就把大齐朝弄得一团糟,差点将大好江山做了别人的囊中物。

    宏宣帝有了自己的经历自不必说,而大皇子既嫡又长,加上行事谨慎,从来不行差踏错,且能取舍,懂得退让,是不二的人选。除非大皇子等不及了,想弑父弑君,拖宏宣帝下马,否则宏宣帝是不会动摇决心的。

    再说大齐朝律例齐全,内阁完善,又有稳定的三年一次的开科取士,选拔人才不在话下。作为皇帝,最重要便是禀承公正之心,挑选合适的人去合适的位置,而不是事必躬亲,事情做不做得好两说,反而将自己活活累死。

    宏宣帝刚登基时,因为是靠着老宁远侯和三朝首辅裴立省的拥簇上得台,当时又波诡云谲,情形不明,宏宣帝被文渊阁的群臣处于半架空的状态。很多事情不得不靠自己,其次便是靠着安郡王,慢慢从收军权开始,将权力逐渐集中到宏宣帝手里。后来简飞扬崭露头角,还有裴书仁从地方调任军暨,才让宏宣帝慢慢腾出手来,不用担心出现自己的圣旨无人理会的尴尬局面。

    只是经过这一番折腾,大齐朝的皇权又倾向集中的趋势,皇帝的权力有同内阁的权力分庭抗礼之势。

    如果任这样发展下去,大齐朝的自我修复能力会越来越差。若是再有庞太后之乱,大齐朝不会再有这一次的好运气,能够拨乱反正。

    宏宣帝也意识到这样下去的严重后果,已经在太傅裴立省和首辅裴书仁的劝告下,抓大放小,集中力量抓军户制的废除。只要将军权都收拢到皇室手中,将理政之事重新分配给文官也未尝不可。

    毕竟有野心,也有能力拥兵自重,进而造反的,都是手里握有军权的武将勋贵,并非寒窗苦读,官职也不能世袭的文官。

    在宏宣帝看来,巩固范氏皇朝的传袭是最重要的。祖宗的基业,不能断送在他手里。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必须得让黎民百姓过上有奔头的日子,而不是让他们民不聊生,一有灾荒,就饿殍千里。

    所以西南的旱灾一报上宏宣帝的案头,宏宣帝就招了内阁议事,很快就做了几手准备出来。

    二皇子近来的心情比宏宣帝更糟。裴家人就是不松口,裴谦谦也对他淡然以对,让他很不是个滋味儿。

    从他知人事以来,还从没有在女人那里吃过这样大的亏。若不是大皇子拦着他,他早就恨不得剑走偏锋了。

    宏宣帝早就看得清楚,二皇子在情之一事上,看得比大皇子要重得多,很容易就钻了牛角尖了,所以也只是冷眼旁观,看他能不能从里面挣出来。

    安郡王满脸笑意地踏进养心殿,看得殿内众人都精神一振。

    先不说安郡王生得如何,一个满脸笑意的人,总比宏宣帝父子的苦瓜脸要让人看得心情舒畅。

    安郡王笑着给宏宣帝行了礼,二皇子又过来见过了安郡王,便打算退下。

    安郡王存心要在宏宣帝面前将此事挑开,免得二皇子从别人那里听见,惹出不可开交的祸事来,便故意大声道:“皇兄,臣弟给犬子看上一门亲事,特来向皇兄报备!”

    宏宣帝的脸色又轻松了三分,笑着颔首道:“今儿难怪凤栩宫那里的喜鹊叽叽喳喳地叫,咱们范家,也真是喜事连连啊。”

    昨儿大皇子进来给宏宣帝报喜的时候,安郡王也在场,自然知道宏宣帝说得是什么事,闻言忙道:“真是托了小皇孙的福!”

    宏宣帝忍不住笑骂道:“你儿子娶媳妇,关我孙子什么事?!你越发得阿谀了!”

    安郡王笑嘻嘻地不说话,等宏宣帝笑过了,才问他:“哪一家的姑娘这样有福气?——是你媳妇的娘家侄女,还是你知交的闺女?”

    高门大户联姻,就这么几条路子。不是姻亲占了便宜,就是友情占了上风。

    二皇子本来要出去的,此时也有些好奇,站在门口,伸长了耳朵听,打算出去跟大哥说一声,好去安郡王府送礼去。

    安郡王瞥了一眼站在门边的二皇子,笑得越发开心,道:“是犬子有福气。内子看上了裴太傅家里的裴大姑娘,裴谦谦。——若是圣上无异议,臣弟明儿就去遣人提亲下聘去了。”一幅急不可耐的样子,似乎生怕人家将裴谦谦抢走了。

    “哦?裴谦谦?”宏宣帝的笑容淡了下来,也瞥了一眼站在门旁的二皇子。

    二皇子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张大了嘴,瞪着安郡王,手里的拳头都握了起来。只是在极力忍耐,额头的青筋直冒。

    “是啊!内子对裴谦谦很满意。”安郡王说得兴致勃勃。

    宏宣帝手里把玩着墨玉镇纸,似笑非笑地问安郡王:“裴谦谦虽然是裴家大房的姑娘,却母亡父弃,被父族除了族的。——你们安郡王府娶她做正妃不好吧?做个侧妃倒也合适。”

    安郡王像是大吃一惊的样子,对宏宣帝道:“陛下,话不能这么说。谦谦为何被除族,别人不知道,陛下难道不知道?可怜她娘亲为了陛下鞠躬尽瘁,陛下却……”连“皇兄”都不说了,改称“陛下”,似乎是提醒宏宣帝的意思。

    宏宣帝笑着看了二皇子一眼,见他松了一口气,手里的拳头也松了开来。

    “嗯,是朕说错话了。裴谦谦曾是御封的临安乡君,因为她爹的缘故,才被撤了的。”宏宣帝口气缓和了下来。

    二皇子的拳头又捏紧了。

    安郡王喜出望外,单膝给宏宣帝跪下,道:“难道陛下要恢复谦谦的临安乡君的封号?!——这怎么好意思?皇兄这份大礼送的,臣弟恨不得肝脑涂地,为皇兄效犬马之劳!”

    安郡王抬起了高高的轿子。

    宏宣帝眸光如剑,从安郡王笑意盎然的脸上,扫到了门旁脸色黑如锅底的二皇子身上。

    二皇子再也忍不住,走过来对安郡王道:“皇叔可问过谦谦的意思?裴家人的意思?——就在这里一厢情愿,仗势强娶,不好吧?”又拱手对宏宣帝道:“父皇,想裴家乃是陛下的肱股之臣,谦谦的娘亲又是一品国夫人,这样的身份,怎么能不问一声,就决定了她的终身?!”

    安郡王从地上站起来,束着手对二皇子点点头,含笑道:“二侄子真是出息了,想必是前一阵子经常去裴家,也学了些礼仪之道,晓得了不能仗势强娶,要心甘情愿才行,是不是?”接着又追问:“可是二侄子知不知道,你前一阵子自作主张,已经让外面有人说谦谦和裴家的闲话了。你可想过谦谦的感受?裴家的感受?想过她还没过门,就被人议论?”

    二皇子被噎了一下,忍不住掩饰道:“我是仰慕裴太傅和裴首辅的学问人品,才经常去裴家讨教一二,跟谦谦有什么关系?”又发狠:“谁敢乱嚼舌头,皮不揭了他的!”

    安郡王笑着摇摇头:“二侄子,发狠没用的。为人处事,要行个正字。——就当是个教训吧。”转头对宏宣帝道:“二侄子也该结亲了,皇兄还是早给二侄子定了亲事再说。”

    二皇子只觉得安郡王的笑无比奸诈,求援似地看向宏宣帝,道:“父皇,您答应过儿臣的。”

    安郡王又问了一句:“答应什么?不是跟谦谦有关吧?”

    宏宣帝默然了半晌,对二皇子道:“此事全在裴家人。谦谦是裴家的姑娘,裴家愿意将她嫁给谁,就嫁给谁。”

    二皇子精神一振,赶紧道:“那儿臣也去提亲!”

    安郡王当然不会让二皇子去添乱,袖着手问:“二侄子,我倒要托个大,问你一句。自古姻缘都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次则要两相情愿,方成姻缘。——二侄子是觉得自己能在哪一条占上风呢?再说,二侄子跟谦谦的年岁实在差的多了些,不是良配,不是良配啊……”

    宏宣帝听这话,似乎安郡王同裴家人已经达成某种默契了,便试探地问他:“此事裴太傅知否?”

    安郡王笑着点点头:“说过一次。”那就是没有反对了,不然安郡王不是这样没眼色的人。

    二皇子脸如死灰,只觉得一片茫然。

    看着二皇子的样子,安郡王也有一丝不忍,想了想,对二皇子道:“二侄子,天涯何处无芳草?你若是真心为谦谦,就要为她着想,而不是要违背她的意愿,将你的心思,强加在她身上。”

    二皇子低了头没有说话,过了良久,给宏宣帝和安郡王行了一礼,默默地出去了。

    安郡王叹了口气,对宏宣帝赔礼道:“居然让皇兄为难了。要不,臣弟……”退让两个字就是说不出口。

    宏宣帝虽然对自己的儿子有些遗憾,不过安郡王府娶了裴谦谦,比二皇子娶要好得多。——至少兄弟阋墙的可能性大大减小了。

    想起自己的几个儿子,宏宣帝顿了顿,对安郡王道:“你儿子的亲事,朕准了。你下去的时候,顺便去宗人府说一声,让他们着手给二皇子和三皇子准备人选好定亲。”想起裴谦谦,身份也不能太低,便对安郡王道:“你等一天,朕这就下旨,恢复谦谦的临安乡君身份,跟你的世子也算是门当户对了。”

    安郡王大喜,对宏宣帝谢了又谢。想起和熙公主也是到了要说亲的年纪,便问道:“公主那里呢?”

    宏宣帝道:“给和熙公主挑驸马的事,就交给皇贵妃吧。”

    安郡王放了心,回去就寻了宗人府的媒人,交待几句,让她明天带着庚贴去裴家提亲。

    裴家人从安郡王那里得了准信,知道了圣上要恢复裴谦谦的临安乡君身份,都是喜之不迭。

    下午的时候,圣上的圣旨和乡君的全套装仪都到了裴家。从乡君的朝服,到仪册,再到封地的地契,都送到了裴谦谦手里。

    裴谦谦望着手里的圣旨,百感交集,伏在哥哥裴谦益肩上,痛痛快快哭了一场。

    贺宁馨在镇国公府听说此事,也很欢喜,赶紧托人送去了贺礼。

    到了第二天,裴家来了车,请贺宁馨和小子言过府一叙。

    贺宁馨忙收拾了收拾,带着小子言去了。

    这一天,裴家十分热闹。

    宗人府的媒人上门,带着一双大雁,向裴家求娶临安乡君裴谦谦,是为纳采。

    安郡王世子是宗室子弟,婚配事宜是要向宗人府报备的。

    裴家也没有多做推脱,便应了亲事。

    紧接着,便是问名,交换彼此的庚贴。然后便是纳吉,即民间俗称的合八字。纳吉之后,便是安郡王府备了一百二十抬聘礼,送到裴家,是为纳征。

    纳征之后,便是请期了。因为安郡王世子和裴谦谦年岁都不大,便定了三年之后,裴谦谦及笈,安郡王世子十八岁的时候,再成亲。如今两个人算是正式定了亲,过了明路了。

    裴谦谦的亲事一定,裴谦益的婚事立刻在京城炙手可热起来。

    到了这个时候,裴家人反而不着急了,谁来问,都说要等裴谦益今年乡试之后再做计较。

    那些人家也不好意思追得太紧,便暂且放下了。

    二皇子自从知道安郡王府纳采之后,就动身去了东南查官仓的粮食去了,像是要撂开手的样子。

    安郡王府和裴家都暗暗地松了口气,再加上宏宣帝又派大皇子亲自来到裴家和安郡王府道贺,也算是表明了态度。

    只有宁远侯府对此事保持沉默。

    宁远侯楚华谨和柳梦寒从自己各自的手下那里知道西南大旱的消息,都琢磨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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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天时地利 上 (七月粉红120+)

    楚华谨也知道了西南大旱的消息,正跟自己的人联络,看看他们有何打算。

    柳梦寒袖着个匣子来到楚华谨的中澜院,问他道:“侯爷,西南大旱,侯爷可想出点力,解民以倒悬?”

    楚华谨叹了口气,道:“我如今在京里赋闲,哪有机会?”

    柳梦寒将匣子推到了楚华谨面前,含笑道:“侯爷打开瞧瞧。”又意味深长地道:“机会不是等来的,是自己寻来的。”

    楚华谨狐疑地盯了柳梦寒一眼,并不敢伸手打开匣子。

    柳梦寒等了一会儿,看见楚华谨警惕的目光,眼珠转了转,想起上一次自己在名册上下毒的事,似乎并没有毒倒楚华谨,便掩袖笑道:“侯爷放心,这个匣子上没有毒。”说着,亲手将匣子打开,又将匣子里的东西都倒出来,一一给楚华谨看。

    楚华谨虽然强自镇定,放在桌上的双手也忍不住颤抖起来。

    这……这……这么一大笔财产……

    “你从哪里得来的?”楚华谨终于镇定下来,面如寒霜地问柳梦寒。

    柳梦寒咯咯一笑,手指敲着那些东西,意有所指地道:“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有这样的本事,弄来这么一大笔家当?——当然是老侯爷留下的。侯爷不妨捐一部分给朝廷,帮圣上赈灾,说不定能寻到机会,去西南……”

    楚华谨心里一动,也伸出手去,将那些东西取了过来,一一看下去。

    老头子居然不声不响,在外面留了这么多的家财!

    楚华谨感慨之余,倒还有些分寸,问柳梦寒:“那你想要什么?”知道柳梦寒是无宝不落的,绝对不会那么好心,拿了银子出来,帮楚华谨谋前程。

    柳梦寒收了笑容,正色道:“既然侯爷问起来,妾身不妨切实以告。——侯爷再不打算,宁远侯府大厦将倾,妾身也不能幸免!”

    “胡说八道!”楚华谨怒喝一声,从书桌后面站了起来,指着大门口,道:“你不要在这里危言耸听!你给我出去!”

    柳梦寒也慢慢地站起来,冷笑一声,道:“侯爷不听就算了。忠言逆耳,向来就是不受待见的。”柳梦寒一边往外走,一边道:“侯爷仔细想想,裴家的老狐狸怎么会听任他们家的两个外孙被除族,而且除族之后,立刻将芬姨娘除了族,跟宁远侯府彻底划清界限?!”

    想起裴谦谦最近和安郡王府的亲事,楚华谨再不愿意面对,也知道柳梦寒说得有几分道理,抬手叫住了她:“你等等!——把话说清楚也不迟!”

    柳梦寒住了脚,在门口顿了顿,背对着楚华谨道:“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

    楚华谨看了一眼中澜院的院子,沉声道:“跟我到外书房来。”

    柳梦寒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转瞬即逝。

    楚华谨一言不发地带着柳梦寒来到了外院的外书房,又领她进了书房的密室。

    柳梦寒毫不在意地四处看了看,寻了个地儿坐了下来,对楚华谨道:“侯爷,我现在儿女都不在了,只有指望侯爷给我养老,怎么会跟侯爷过不去?——侯爷大可不必防着我。”

    楚华谨一想也对。柳梦寒如今没了儿子,女儿进了冷宫,跟死没有两样。她要是还跟自己这个宁远侯府的主子过不去,就是自寻死路了,便放了一半的心,问她:“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问得是柳梦寒说宁远侯府大厦将倾的话。

    柳梦寒惨然一笑,对楚华谨道:“难道侯爷还看不出来吗?——圣上想让大皇子做太子,就万万不会留下我们宁远侯府的!”其实如今的宁远侯府,已经外强中干,圣上未必不会留下宁远侯府。不过是柳梦寒有别的盘算罢了……

    楚华谨只听出了一层意思,忙反问柳梦寒:“怎会如此?!我们是大皇子的外家,圣上不会这样不给大皇子面子吧?”

    柳梦寒哈哈一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对楚华谨道:“侯爷,外戚向来是把双刃剑。以圣上的为人,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还有,您以为,老侯爷的盘算,圣上真的不知道吗?您以为,一个反贼的儿子,圣上会容得下吗?!”

    历朝历代,造反不成功的那一方,都是被灭了族的,有时候甚至诛一族不够,还要诛九族、十族!

    楚华谨方才倒抽了一口凉气,在密室里走来走去,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柳梦寒:“圣上真的知道?不会吧?——若是知道,还能容忍这么久?还有三位皇子,岂不是也是反贼的后人……”

    柳梦寒恨不得敲开楚华谨的榆木脑袋,忍了又忍,才道:“侯爷忘了,大小姐是嫁出去的人,她的儿子,不是楚家人。”当然就不算反贼的后人。

    除非是皇后谋反,想拉皇帝下马,皇帝才会容不下皇后的亲生儿子。就像隆庆帝时期的皇后巫蛊案一样,说皇后咒隆庆帝早死,是为了让自己的儿子,当时的太子早日继位,所以隆庆帝在处死皇后的同时,也要杀当时还是太子的宏宣帝。若不是老镇国公简士弘金殿血谏,宏宣帝如今早已是黄土一抷了。

    再说了,皇帝在诛别人的族的时候,从来就不将自己家放在别人的族里面了。比如像老宁远侯谋反这种情况,若是要诛九族的话,老宁远侯出嫁的女儿一家,包括他的女婿和外孙,也就是皇帝和三位皇子,也算在诛九族的“父族四”里面的。可是要这样算的话,那皇帝得把自己诛了才行。

    有这样“大义灭亲”的皇帝吗?——当然没有。就算是傻子,也知道苟且偷生,是不会自个儿诛了自个儿的。

    柳梦寒好不容易跟楚华谨讲明了这个道理,又叹息道:“侯爷,说句不该的话,您就不能把自己和三位皇子放在同一牌面上。——你们根本是不同道上的人,千万别认为圣上能容得下他自己的亲生儿子,就能容得下侯爷您。这完全是两码事。”

    楚华谨的脸色阴沉下来,黑得能滴下水。

    “你说,我该怎么做?”楚华谨问道。

    柳梦寒笑了笑,道:“我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大事?侯爷自己好好想想,如果什么都不做,妾身就早些出去订几口棺材要紧。”

    楚华谨沉默不语。

    柳梦寒起身告辞:“侯爷早做准备吧。再迟疑,就算有法子,也施展不开了。”

    楚华谨摇头道:“能有什么法子?难道你以为凭这点银子,还有那西南的五万军户,我们真的能翻天不成?”

    柳梦寒见楚华谨口气松动了,赶紧加了一把柴火:“侯爷,成大事,讲究的是天时、地利、人和。侯爷在京城,如龙困浅滩,当然施展不开。可是要去了西南,自然是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皆具了。——西南大旱,对圣上是打击,对侯爷,可是天大的机缘。”

    话说到这里,柳梦寒已经不想再往下说,对楚华谨福了一福,告辞离去。

    楚华谨坐在密室里想了很久,还是拿不定主意。眼看天色渐黑,楚华谨从密室出来,却看见裴舒芬笑着坐在他的外书房书桌背后的椅子上,含笑看着他,手里把玩着楚华谨放玉玺的匣子。

    楚华谨吓了一大跳,赶紧回身看门窗关好了没有。

    裴舒芬脆生生地道:“侯爷不用着忙,门窗我都关好了。是柳太姨娘走了之后关的,侯爷放心!”

    楚华谨回过身来,问裴舒芬:“你是怎么逃出诏狱的?现在住在哪里?你又是怎么进来的?”上下打量裴舒芬,见她气色红润,衣着光鲜,不像是在逃落魄的样子,越发疑惑起来。

    裴舒芬一时语塞,只好含糊其词地道:“妾身幼年时,跟一个世外高人学过道法,懂一些法术,会穿墙而过,也会些缩地之术而已。”

    楚华谨虽然不是很信,可是裴舒芬确确实实从诏狱逃了出来,这是做不得假的。而且在宁远侯府来去自如。

    想到自己身上雷公藤的毒,楚华谨有了几分热情,问裴舒芬:“那天你说有法子解雷公藤的毒的。——解药呢?”

    裴舒芬上次一气之下,将解药都扔回琅缳洞天的白雾里了,此时听楚华谨说起来,笑道:“解药自然有。不过妾身为何要给侯爷解药?侯爷是妾身的什么人啊?”

    楚华谨很是惊喜,“你真的有解药?——你若是真有,我这个正室的位置,就是你的!”许诺了要将裴舒芬扶正。

    裴舒芬虽然知道小妾是不能扶正的,可是她觉得自己的情况不一样,不能叫“扶正”,而是跟“复婚”差不多。——只不过楚华谨的话还是不能相信罢了。

    “侯爷的话,妾身信不过。侯爷得拿些信物来,妾身才跟侯爷合作。”裴舒芬托起放了玉玺的匣子,往天上抛了抛。

    楚华谨担心裴舒芬将匣子摔了,忙上前道:“你住的地方都没有,怎么放这样贵重的东西?还是让我收着吧。我给你写个字据,画上押不行吗?”

    裴舒芬摇摇头,拿着玉玺,突然凭空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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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天时地利 下 (含为碧缕纱升为掌门的+)

    楚华谨眨了眨眼睛,发现裴舒芬真的凭空消失了,吓了一大跳,赶紧到裴舒芬刚才坐得位置上摸了摸,发现真的没有人!

    楚华谨小心翼翼地坐到了裴舒芬刚才的位置上,很是有些不舒服,似乎这把他以前坐惯了高背楠木卷云纹扶手椅上生了刺一样,直让他如坐针毡。在上面磨蹭了良久,楚华谨终于将这把椅子搬开,换了把镂空蟠龙腾云纹的官椅过来坐了,才觉得好受些。又去自己藏东西的暗格看了看,发现里面的东西不翼而飞,更是忐忑不安。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裴舒芬突然又凭空出现了,站在书桌前面冲楚华谨笑,手里还拿着一个小玻璃瓶,里面有一粒药丸。

    楚华谨又惊又喜,“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站起身来,绕到书桌前,抓住了裴舒芬的肩膀,急切地问:“我的东西,是不是都是你拿走了?”

    裴舒芬斜了楚华谨一眼,道:“侯爷,若不是我,侯爷的这些东西,今儿凌晨时分就被别人的探子搜走了。”

    楚华谨抓住裴舒芬肩膀的手紧了紧,两眼瞪得大大的,“你说什么?什么探子?!”

    裴舒芬叹了口气,将楚华谨的手从她肩膀上挪开,自己走到书桌对面的锦凳上坐下,指着书桌后面的位置,对楚华谨道:“侯爷坐。这事妾身也是自打出了诏狱之后,才晓得的。”

    楚华谨心里怦怦直跳,似乎以前一直有些疑惑,想不明白的事情都要揭晓了。

    裴舒芬想起这一阵子自己在各个勋贵府上,还有一些内阁阁臣的后院里面偷偷出没,听来了许多消息,又躲在琅缳洞天里将所有的史书律例都看了,才知道自己以前真是自误了。她空有空间法宝在手,却从来没有想过要去真正了解这个世界。她一直以为自己比这里的人多了几千年的见识,便能无往而不能,谁知却是一次又一次地着了人家的道儿而不自知。

    还有那个居心叵测的贺宁馨,似乎跟自己总有那么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只可惜裴家、镇国公府和贺宁馨的娘家贺家,都贴了符纸,她不能从琅缳洞天里面直接进这些府里,验证一下她的猜想。而皇宫里面,就算不贴符纸她也进不去。她要想到这些地方去,除非出了琅缳洞天,以一个正常人的方式,堂堂正正地走进去。

    可是她又怎么能正大光明地出现在众人?缇骑捉拿逃犯的画像贴的满城都是,还有高额的赏银,她一现身,就会被人认出来,扭送到缇骑那里换银子去了。

    不过裴舒芬觉得,就算这些地方去不了,也没有关系。反正她想知道的,都知道了,也知道了自己错在哪里。如今只有趁着楚华谨郁郁不得志的时候,在其中翻云覆雨,帮着楚华谨打个漂亮的翻身仗就可以了。

    柳梦寒的提议,她躲在外面的多宝格后面,都听到了。

    这个女人居心叵测,打着什么主意,裴舒芬也略知一二。

    造反她是绝不赞成的,柳梦寒那是地地道道的馊主意,她如今无儿无女,不想活了,就想将整个宁远侯府拉下马。裴舒芬觉得自己一定要阻止楚华谨落入柳梦寒的圈套,走上这条不归路。

    不管怎样,只有楚华谨活得好好的,她的儿子才能有好果子吃。

    “妾身自出了诏狱,就回到自己住的地儿,好好想了想。后来又去那些勋贵高门的府上转了一圈,知道了些以前不知道的事儿。”裴舒芬笑盈盈地道。

    “你说得这些事,跟那些探子有什么关系?”楚华谨皱了皱眉头,还是不放过裴舒芬刚才说的话。

    裴舒芬便将自己看见的,听到的一些事说了一遍。

    看见楚华谨越来越黑的脸色,裴舒芬心里不知怎地,觉得很是畅快,笑着道:“侯爷现在明白了吧?圣上要的,其实一个无实权,扶不起来的侯府而已。只要咱们侯府不去争权,大皇子做太子,就是板上钉钉的。等大皇子登了位,侯爷想做什么不行?何必现在做出头鸟,戳圣上的眼睛呢?”

    楚华谨想起老侯爷留下的东西,又有些不甘心,冷笑道:“出去逛了一阵子,我还当你真的长进了呢!——谁知还不如以前?!你说得这些,跟你嫡姐以前做的,有什么两样?都是示弱,装愚而已。可惜以前可能奏效,如今是再装也不可能了。”

    裴舒芬不信。她以前所差的,不过就是不如嫡姐明白圣心而已。现在她明白了,只要楚华谨照她的方法做,还愁不能咸鱼翻身?!

    “侯爷这话是什么意思?”裴舒芬不虞地问。

    楚华谨沉默了一会儿,还是留了一手,没有将老侯爷当年猝死的真正原因说出来,只是道:“这些事,不是你一个女人能管的。还是把解药给我再说吧。”

    裴舒芬也知道不可能一次就劝服楚华谨,总得让他吃些亏,才知道自己才是为了大局着想,柳梦寒那就是来拉着大家一起下水的,不是真的帮侯爷。

    裴舒芬一边琢磨,一边将玻璃瓶递给楚华谨,道:“这是第一颗解药。别的解药,我会陆续送过来。侯爷得吃上三个月,才会断了根。另外,我去的地方,这大齐朝没有别人能去。侯爷大可放心。若是有什么要藏的,都放到我那里去就行了。”

    楚华谨有些犹豫,不敢相信裴舒芬的话,只是接过药瓶仔细端详。

    裴舒芬哼了一声,道:“侯爷死了,对我有什么好处?”

    楚华谨也哼了一声,“我若死了,不就是你生的那个野种做宁远侯?怎么会对你没有好处?!”

    裴舒芬大怒,劈手将那个玻璃瓶夺了过来,又打开瓶盖,将那粒药倒出来,扔到地上踩碎,指着楚华谨道:“那是你亲儿子!”说着,闪身又回了自己的琅缳洞天,生起气来。

    楚华谨看见地上被裴舒芬踩碎的药丸,也有些惋惜,对那孩子到底是不是自己的种,更加疑惑了。

    想来想去,还是不放心。打算还是哄着裴舒芬,将解药骗到手,解了毒再说。这个宁远侯的爵位,还是让方姨娘的儿子袭了吧。

    想起方姨娘,楚华谨也有一丝挂念。他去西南做总兵的时候,带了方姨娘赴任。后来仓促回来奔丧,就没有带着方姨娘一起回来。

    如今他被调了职,不能再回西南,方姨娘却一直不见回转。他派去接她的人也没有回音,不知出了什么事,想着还要再派一批人看看。

    柳梦寒又过来催促了楚华谨几次,让他早做打算。

    楚华谨还是拿不定主意,便将裴舒芬的话说了出来,问柳梦寒到底打着什么主意。

    柳梦寒一惊,没想到楚华谨还有这份见识,便缓和了语调,并未再逼他,只是暗地里通知了自己的人手,让他们在西南想办法跟羌族人接洽。

    老宁远侯楚伯赞镇守西南时日长久,同羌人的首领早就有那么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柳梦寒虽然知道得不多,但是比楚华谨强点儿,手下人也有路子。

    时光倏倏过去,已经是阳春三月。

    下江南去清点江南官仓存粮的左督察御史贺思平先行回了京。这一次,他的行程倒是颇为顺畅,无人再敢明目张胆地跟宏宣帝派出的钦差作对,同上一次出行,简直是天差地别。

    贺思平风尘仆仆地回京,第一件事便是去宫里面圣。

    宏宣帝听了贺思平的回禀,脸上的忧色又多了几分。

    “江南这两年说是风调雨顺,怎么入官仓的粮食只有这么点儿?”宏宣帝看着贺思平递上来的官仓帐目,仔细查看。

    这本帐目大致上是正确的,只是具体存粮稍有出入。贺思平向来是个铁面无私的,在江南大肆整顿了一番,逼着从官仓借粮的官员还粮。——并且不要银子,只要粮食。不交就带了兵士,去那些欠粮官员家里的田庄里去搜,去查。

    以至好多官员上书弹劾贺思平,说他有辱斯文,抢人家女眷的嫁妆私房的粮食以肥官仓,是个急功近利之辈,也有损朝廷的体面。

    宏宣帝也是在民间待过的人,这些官员的小九九,他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因为大齐官员不能经商,所以这些官员家里的私产都是挂在正室夫人名下,有的假托是嫁妆,有的假托是私房。其实都是一回事。

    也许有的人家真的是嫁妆和私房,可是家里明明有粮食,还要去官仓借粮,就有些其心可诛了。

    况且贺思平在江南,并未请了钦差的尚方宝剑,杀过任何一个欠粮的官员,都是直接到这些官员家里查抄了事。

    至于这些官员以后会不会丢官,便是宏宣帝和内阁的事,不是贺思平的职权范围,他只管实情上报就是了。

    多亏了这番查抄,江南的官仓实际存粮才和帐本对上了号。

    可是这些,还远远不够。

    宏宣帝拿了纸笔过来算了算,对贺思平叹道:“只能希望东南那边的官仓能多一些存粮。”

    二皇子一月底也去了东南查验官仓的存粮,还没有回转。

    贺思平在江南的时候也知道这些粮食不够,集思广益,想了一些法子,此时便对宏宣帝道:“陛下,赈灾是为了我大齐的黎民百姓。官仓的粮食固然占大头,不过江南的商人富户,也都有心思,想帮陛下分忧解难。”

    宏宣帝笑了笑,道:“从民间征粮?这些人的想法是好的,就怕这样一来,市面上的粮价又要上涨,反而影响了没有受灾的老百姓的日子。”

    贺思平不善经营,想得没有宏宣帝那么多,闻言也觉得有道理,便又琢磨了一下,对宏宣帝道:“要不,让他们就捐银子?有了银子,可以从别的地儿买粮过来赈灾。”贺思平咳嗽了一下,笑眯眯地建议:“比如,临海相望的倭国……”

    倭国自上次被宋良玉和简飞扬联合痛击之后,倒是有几年没有再骚扰大齐朝的海城。且大齐有了水军和铁驳船,已经将大齐海域附近的几个岛屿都占了,设了长期驻扎的卫所,当作是大齐的疆土一样守卫起来。

    这样一来,大齐的疆域,又向东拓宽了不少,跟倭国近了许多。站在大齐最东面的岛屿上,已经能够清晰地看见倭国的海岸线。

    宏宣帝眼前倒是一亮:“好主意!”

    从倭国买粮回来专门赈灾,自然不会影响大齐的粮价。如果倭国的粮食比大齐还便宜,倒是可以多买一些……

    宏宣帝露出神往的笑,像是在问贺思平,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就是不知倭国这几年的出产怎么样?”

    贺思平的夫人许夫人,是经商的好手。近年来跟着罗家,也组建了自己的小船队,没有和罗家一样去外洋,只是东面海域和南面海域的几个地儿。倭国倒是常去。

    贺思平这两年倒是听许夫人说起过,说倭国近两三年风调雨顺,粮食收得多,倭国人又少,经常到了要贱卖的程度。许夫人自己的粮铺,这几年都是从倭国买回来粮食,就算多交一笔关税,可是按着大齐的市价卖出去,还是挣得盆满钵满。

    “陛下,倭国这两年听说风调雨顺,只是被我大齐封了海。我们的船可以过去,他们的船不能过来,被打击得很厉害。”贺思平忙拱手回道。

    宏宣帝满意地点点头,道:“也好。等老二回来,再做计较。”想到就算东南官仓不足,也有了地方去弄粮食,宏宣帝心情大好,立时赏了贺思平两个月的休沐假期,让他在家里好好歇歇。

    宏宣帝看得出来,贺思平的年岁不饶人,这一趟去了江南,回来两鬓都斑白了。

    贺思平大喜。这赏赐,比升他官,或者赏他金银更让他开心,忙乐滋滋地谢过宏宣帝退下了。

    回到贺府上,贺思平想到自己将许夫人赚钱的点子给卖了,有些不好意思,回到家里,便将自己给许夫人带的各样礼物拿出来。

    带回来的布匹放在内室的炕上,首饰都一一摆在许夫人的梳妆台上。

    许夫人今日正好去了贺宁馨的镇国公府,看望自己的女儿和外孙去了。

    贺思平等不及,自己坐了车,也去了镇国公府,还将给贺宁馨、简飞扬和小子言带的礼物一起带了过去。

    此时正是吃午食的时候。

    贺宁馨小厨房的厨娘,是许夫人前几年给她荐来的,从许夫人娘家东阳送来的,做得一手好东阳菜。

    东阳菜的特点便是特别注重用新鲜的食材,并且烹饪方法多用蒸、焖、灼和凉拌,以图保留食物本来的色香味。味道以鲜嫩为主,带些甜味,十分可口。

    小子言的牙齿越长越多,也不再吃人奶,而是改喝羊奶,也开始跟大人们一起上桌子吃饭了。他一吃到东阳菜,就爱上了这个味道,每顿饭都要津津有味地吃上一两个菜才罢休。

    今日午食又有许夫人在这里,贺宁馨的小厨房备得,当然全部都是东阳菜。

    给小子言准备的是一碗剁碎了的海蛎肉和鲜肉一起蒸出来的肉羹,还有东阳的金鲟蟹剔出来的蟹肉,做了蟹肉丸子,用高汤炖了,肉质鲜美嫩滑,入口即化,小孩和老人都爱吃。

    给大人吃的,就是四个菜,糟鸭,沾特制酱料吃的白灼虾,清蒸扇贝,和一个蔬菜杂烩。还有一个费功夫的鱼柳酥皮海龙王汤,一个大大的玉白瓷祥云如意纹的高脚大汤碗放在桌子中央,汤碗下面有小火温着,里面的汤还冒着热气。

    卢珍娴的孩子生了,也出了月子,如今抱出来和小子言一起玩耍。

    小子言对妹妹十分关爱,几次要偷着给妹妹喝汤,都让贺宁馨制止住了。

    卢珍娴便让乳娘将孩子抱走去喂奶,免得打扰大家吃午食。

    小子言笑眯眯地对妹妹挥挥手,像个大人似地道:“快吃!快吃!子言等你啊!”

    桌上的大人笑成一团。

    贺思平进来的时候,便是看见这样一幅和乐的景象,笑着问:“你们吃什么好东西?可是我来着了!”

    贺宁馨忙起身行礼,卢珍娴也跟着起身,给贺思平行礼。

    贺宁馨又嗔着带贺思平进来的仆妇,为何不先通传一声,她们也好去二门上迎接。

    贺思平笑着道:“你别怪她们,是我让她们不要通传,硬是跟着她们一起进来的。”

    许夫人没料到贺思平这次回来的这么快,也起身给贺思平见礼:“老爷怎么不提前派人回来传个信儿?”

    贺思平乐呵呵地来到许夫人身边,对众人道:“坐,坐,大家都坐。”

    卢珍娴见贺宁馨娘家爹娘都来了,也知道贺宁馨的爹贺思平去了江南好几个月,也是他们一家子人好好说说话的时候,便起身道:“不好意思,我要失陪一下了,我要去看看子慧。”卢珍娴的女儿由简飞振取名叫子慧。

    贺宁馨忙挽留她,道:“吃饱了没有?子慧那边有乳娘呢,你不多坐会儿?”

    卢珍娴笑着对她眨眨眼,道:“我听见子慧在哭呢!”

    子言已经被贺思平抱在怀里,正在被贺思平的胡子扎得左躲右闪。听见卢珍娴的话,忙转过头来问:“妹妹在哭吗?子言怎么没有听见?”

    卢珍娴笑道:“这个吗,只有娘亲才听得见哦!”说着,含笑告辞出去了。

    子言听得莫名其妙,却又被贺思平拿出来的一个新奇的小木剑吸引住了,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

    贺宁馨便对贺思平道:“爹,您过来吃饭。”过去将小子言抱了过来。

    小子言忙着要去耍弄自己的木剑,从贺宁馨身上挣下来,急着叫唤:“去外面!去外面!”想跑出去玩。

    贺宁馨见三月天的天气已经暖和了,便让乳娘带着小子言出去,又使了两个丫鬟跟出去。

    小子言在院子里举着木剑呼喊跳跃的声音传到屋子里,屋里的三个人心情都开朗起来。

    一旁伺候的丫鬟早已经给贺思平摆了一副碗筷过来,又拿了一个犀角杯,放在贺思平面前。

    贺宁馨取过竹叶青的小酒瓮,亲自给贺思平斟了一角酒,问道:“爹此去江南,行程还算顺畅?”

    贺思平端起犀角杯,喝了一小口,又夹了些菜吃了,才笑着道:“还行。比上次好多了。”

    贺宁馨帮着贺思平舀了一碗汤,放到他手边,又问道:“爹是先回家呢,还是先进了宫?”

    贺思平想起自己宫里给宏宣帝出的主意,有些尴尬地看了许夫人一样,打着哈哈道:“当然要先进宫将事情都交待清楚了,才能回家啊。——这不,我一回家,见夫人不在家里面,就立刻寻出来了。”讨好地给许夫人也斟了一角酒。

    许夫人同贺思平多年夫妻,见了贺思平这个样子,便知道他又做了些他觉得对不起自己的事。

    许夫人皱了眉头,端起酒杯看了看,又放下来,偏了头扫了贺思平一眼。

    贺思平被许夫人的目光看得有些心惊胆战,偏这些事又不好在饭桌上说,只好赶紧端起自己的犀角杯,又喝了一大口。

    贺宁馨在旁边抿嘴笑,不再多话。

    三个人静悄悄地吃完午食,便进到里面的暖阁叙话去了。

    贺宁馨的大丫鬟绿茶烹了茶过来,给贺宁馨和许夫人、贺思平各上了一碗,就出去守在外面的屋子里,不许人进来。

    从暖阁到外面的堂屋,中间还有一个隔间。

    绿茶守在外屋通往隔间的门口,自然更稳妥一些。

    贺宁馨见爹娘都喝了茶,便直言不讳地问道:“爹,江南的官仓存粮怎么样?追回了多少?”不用想,贺宁馨就知道官仓的存粮不会是实打实的在那里。

    贺思平知道贺宁馨为何关注江南官仓的存粮,都是为了简飞扬着想。西南的旱灾处理不好,一场大战就又迫在眉睫。简飞扬身为镇国公,且又是羌人闻风丧胆的大将军,如果他不领兵上阵,倒是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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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大家的粉红票和推荐票。O(∩_∩)O。6000字,含为碧缕纱升为掌门的加更。俺最近的工作会有些变动,所以可能早上八点这一更,会改到早上十点。如果大家八点没有看到,十点来看就行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他山之石 上 (含为碧缕纱升为宗师的+)

    贺思平听见贺宁馨问起下江南查官仓的事宜,想起自己给宏宣帝的进言,知道早也是一刀,晚也是一刀,迟早许夫人会知道真相的,还不如趁着女儿在这里一口气说了,许夫人想着自己也是为了女儿、女婿着想,说不定就不会那么生气了。

    贺思平放下茶碗,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大义凛然地道:“江南官仓的存粮,倒是都追回来了。有你爹我出门,任他贪官再奸诈,也逃不过你爹的一双慧眼!”说着,话锋一转,给贺宁馨和许夫人说起了自己在江南跟那些拖欠官仓存粮的贪官们斗智斗勇的故事。

    “你不知道,那姓李的官儿,格外奸猾。别人一般都将私产挂在正房夫人名下,唯独他,偏偏挂在小妾的名下。你爹我,一时失察,上一次就让他胡弄过去。”贺思平大手一挥,站起身,跟说书的先生一样抑扬顿挫起来。

    贺宁馨听说江南官仓的存粮都追回来了,心里一宽,听着贺思平的话,觉得格外有趣味,伏在许夫人肩上,嘻嘻哈哈地笑成一团。

    “那这一次你是怎么知道有诈的?”许夫人将贺宁馨搂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一边问贺思平。

    贺思平头一扬,在暖阁里来回走动了几下,道:“也是天助我也。上一次只是泛泛而查,就没有注意到其中的蹊跷之处。这一次,我是拿着欠官仓粮食的官员名单挨个查核,并且登记各家夫人名下的私产,方才发现这李县丞家有些特别。别人家的夫人名下,都有房产田地数处,只有这李县丞的夫人名下,什么都没有。我就一时好奇,问那府里的知府,说这李县丞夫人,是不是出身寒微,连份像样的陪嫁都没有?”

    彼时江南府城的县丞是正七品,正室妻子可称孺人。根据大齐朝的律例,四品官以上的夫人可以请封诰命,成为诰命夫人。五品以下到正七品,就只能请封诰敕,称敕命而已,不过也可称夫人。不比七品以下,那些八品、九品官员的妻子,就只能称太太,不能称夫人了。

    做到府城的县丞这样正七品的职位,又不是科举出身,这位李县丞,也算是有些本事,家里也是有家底才做得到的。而有家底的人,又怎么会娶个寒门小户的女人做正室?

    也许李县丞是例外吧?

    贺思平一时好奇,便多事了些,问起了这些闲话。

    谁知那知府却愕然道:“怎么可能?李县丞是外地人,可是他的夫人,却是在本地娶的,乃是我们这里最有名的富户嫡女。当时出嫁的时候,嫁妆就流水一样抬了三四天才抬万。怎么可能是寒门小户之女?!”

    贺思平手里的单子,是让缇骑帮着查来的,知府自然不知道各家夫人的陪嫁或者私房有多少,所以并不知道李县丞夫人的陪嫁不翼而飞这回事。

    听了知府的话,贺思平方才觉得有些蹊跷,便以为缇骑查访来的财产清单有误,赶紧请他们再去核查。又仔细询问那知府,问清了李县丞正室妻子的娘家所在,亲自带了人,装了是从京城来办货的客商,去李孺人娘家明查暗访。

    这一查,才查出李县丞跟正室夫人成婚多年,生有二子一女,皆已长大成人。后来李县丞有一次出去办差,回来的时候,就多了一个小妾,说是一个卖身葬父的孝女,孤苦无依,自愿卖身为奴。李县丞怜香惜玉,不舍得这样的玉人儿为奴,便好事做到底,送佛送上天,纳了这位孝女为妾。

    李县丞据说很是宠爱这个小妾,将家里的私产都改写了小妾的名字,而不是夫人的名字。还劝说自己的夫人,想将她的陪嫁和私房都哄了出来,也写作了小妾的名字,说是防备上头查贪腐查到他头上,他的乌纱帽就不保了。

    这孺人的娘家虽然在当地,可是只是一介商人,只有李县丞这个女婿是他们最大的靠山,又仗着李县丞的势,做了不少生意,生怕李县丞这座大山倒了,当然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并不敢为自己的女儿出头。

    李县丞的夫人不傻,这样荒谬的主意当然是不从的,可是架不住连她自己娘家人都站在李县丞这边,逼她把私房和李家放在她名下的私产都交了出来,换了小妾的名字。

    要说这一招还是管用过的。贺思平第一次下江南查贪腐的时候,居然就让李县丞躲过去了,没有查到他头上。所以钦差走了之后,李县丞和自己的宠妾食髓知味,变本加厉,又软硬兼施,逼着那位夫人将自己的陪嫁也都写在了小妾的名下。

    听到这里,许夫人先叹息了一声,道:“这夫人怎么这样好说话?她要是咬死了不松口,她娘家也不会怎样吧?”

    贺宁馨却笑了笑,问贺思平:“那这位孝女宠妾,可有儿子没有?”

    贺思平两手一拍,笑眯眯地道:“我女儿就是聪明,总能一针见血!——有,她进门不到八个月,就生了个儿子,说是早产。后来过了一年,又生了个女儿。李县丞的夫人便搬进小佛堂诵经,李县丞的二门上,就是小妾当家了。让人称她‘二夫人’,不许叫姨娘。”

    贺宁馨叹了口气,道:“既然有了儿子,自然要争家产了。若是李县丞的正室夫人为自己的孩子着想,让那女人进门的时候签下卖身契,任凭她生多少个儿子,任凭她名下有多少财产,都是枉然。”签了卖身契,就是入了贱籍,给人做妾也是贱妾,不得扶正的。

    贺思平这下不笑了,看着贺宁馨道:“你听人说过这事?”又疑惑地自言自语道:“我只参了这李县丞宠妾灭妻,混乱纲常,可没有说过别的啊?”

    贺宁馨便知道自己猜中了,掩袖笑道:“太好了!原来这位夫人也不是一味软弱之辈,其实已经不动声色地拿住了那位孝女宠妾的三寸了!”

    贺思平点点头,笑道:“正是如此。后来我查到李县丞的私产都在这位孝女宠妾名下,便直接带人去了她名下的那些庄子,将粮食都抄了来,归还到官仓了。”

    贺宁馨看着贺思平满眼的笑意。知道他还有后话没有说,便笑眯眯地和许夫人对视一眼,故意就是不催。

    贺思平等了半天,见贺宁馨还没有问他,有些着急了。这件事,是贺思平在江南清查官仓存粮的波诡云谲之中,舒散紧绷心情的调剂,自觉做得十分到位,忍不住要在妻子女儿面前卖弄卖弄。

    贺宁馨见贺思平脸都急红了,方才笑着问:“还有呢?那位夫人就让此事这样揭过?!”

    贺思平忙接了话头,道:“当然不会。这位夫人既然手握宠妾的卖身契,一直隐忍不发,怎么容得此事轻轻揭过?——自从李家的庄子被抄之后,这位夫人便从小佛堂里出来,央人写了状纸,状告那位孝女宠妾谋夺嫡妻的嫁妆和私房,还数次企图以妾害妻,要求追回自己的陪嫁和私房,将这位小妾绳之以法。”

    贺宁馨点点头,道;“这位夫人着实聪明。她挑得时机也是极好的。京城里面,刚刚审结了宁远侯两位妾室谋害正室的案子,她这一出头,府城衙门必不敢懈怠。而且爹正好在那里,作为京城里来的钦差,那位李县丞就算想使银子将此事压下去都做不到。”

    “不过这样一来,她跟李县丞的夫妻也算是做到头了。”许夫人有些惋惜地道,“世上的男人,负心薄幸的多,重情重信的少。女人真是一不小心,就会遇人不淑。”

    贺宁馨默然不语。为了拿回自己的陪嫁和私房,将官司拿到衙门去打,而不是请李家的宗族出面解决,可想而知,这位夫人其实是拼着自己不要那份财产,也不想便宜了那位贪婪的孝女宠妾罢了。

    众所周知,这种官司一到衙门,至少一半的财产就拿不回来了。那些在官衙里面积年升上来的老父母官,有的是手段从富户手里挤银子。所以一般有族里争产的事情发生,绝大多数人都是在族内解决,不会告到公堂之上。

    那位夫人的破釜沉舟之心,可见一斑。

    贺宁馨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贺思平却在一旁忙着跟许夫人保证,自己是那重情重信之辈,然后才满怀赞许地道:“那位夫人极为刚烈,根本就不想跟李县丞过了。状纸里除了状告那位孝女宠妾夺她家产,而且列了李县丞四项不忠不义、不仁不孝的四项大罪,说自己耻于同这种人做夫妻,要求义绝,拿回她当初所有的陪嫁和私房。”

    贺宁馨和许夫人都对那位夫人的决绝既惊讶,又忍不住赞叹。

    若是官府判了义绝,那位李县丞的官儿也就做到头了。更别提还有贺思平在那里推波助澜,暗地里帮着那位夫人。

    贺思平笑着坐回了炕上,给许夫人斟了茶,才道:“所以,我又帮了那位夫人一把,参了这位李县丞一本。他本就不是科举出身,是走了门路,使了银子,熬年头才升上来的。我这里给他捅到圣上那里,下面那些收了他好处的人,生怕被他牵连,就都开始落井下石。这会子罢他官的旨意,应该已经到了江南的府城了。”

    贺宁馨忍不住赞道:“这位夫人能够壮士断腕,倒也是个有胆有识的巾帼英雄。她这样过了明路,反而让人不敢轻视于她。”

    贺思平也点头赞道:“正是。这位夫人的孩子也都大了,也娶了媳妇,中了秀才。今科乡试要是雀屏中举,也是举人官身了,就更不用害怕什么了。”

    许夫人却叹息道:“熬了这么多年,终于熬出头了。可是她也年华老去了。”

    贺思平见这件事居然将许夫人听得伤感起来,忙又转了话题,道:“所以这一次,清查官仓存粮虽然很顺利,不过存粮着实不多。”转得牛头不对马嘴。

    贺宁馨一下子就把刚才为那位李县丞夫人所生的感慨抛到九霄云外,着急地问贺思平:“这是怎么说?不是说都追查回来了吗?”

    贺思平讪讪地道:“帐面上的当然都追回来了,可是帐面上的本来就没有多少……”

    贺宁馨的心一下子又沉到谷底。

    “爹,您就给个准话吧?到底差多少?——也让我们有个准备,看看能不能想办法。”贺宁馨已经迅速思考起来,从哪里能够弄到粮食,解一解西南的燃眉之急……

    许夫人也跟着催贺思平:“你就别卖关子了。瞧你之前东拉西扯地说人家的家务事,就知道你后面还有话不好说出口。——快说吧,到底差多少?”

    贺思平想了想,正色道:“到底差多少,这是机密,我不能说。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们,东南那边的存粮数,还没有报上来,另外,我已经跟圣上建议,要筹了银子,去……去……”贺思平突然软了下来,惴惴不安地瞥了许夫人一眼。

    许夫人到底跟贺思平多年夫妻,一下子就明白贺思平出了什么主意,便也明白了贺思平为何之前要顾左右而言他,缓和气氛。

    其实许夫人从贺思平一开始说江南官仓的存粮还是不够的时候,就把脑子转到倭国的粮食上去了。她最近几年,都有船队直接去倭国做生意,然后买了倭国的便宜粮食回来卖,自然对倭国的存粮略知一二。

    “去哪里?”贺宁馨见贺思平就是不说最后一句话,大急,紧着追问。

    许夫人接口道:“去倭国买粮,是不是?”斜了贺思平一眼。

    贺思平的背又佝偻了几分,窝在炕桌后面喝茶,不敢看对面的许夫人一眼。

    贺宁馨恍惚想起来,许夫人跟她说起过,倭国近几年风调雨顺,粮食产的很多,倭国的人口又不多,很多粮食在本国销不动,都贱卖了。所以许夫人这几年靠着同倭国做粮食生意,将自己的实力又壮大了许多。

    “去倭国买粮固然可行,可是有着同样一个问题,便是买多少的问题。若是差的不多,估计爹就不会提议去倭国买粮。如果差的多,那么该如何去倭国买粮,就要好好商议商议了。”

    贺思平不懂这些经商之道,闷在一旁喝茶,竖着耳朵听自己的妻子和女儿一人一言的商议起来。

    若是要买得多的话,则消息一定要封锁得严。若是被倭国人知道,趁机哄抬粮价就不美了。而且到时候如何去买,不引起别人的侧目,都是大学问。

    许夫人是做惯了生意的老手。贺宁馨这一世在许夫人的教导下,也触类旁通地懂了许多窍门。此时一一将难处和重点在纸上罗列出来,自然头头是道。

    许夫人取过来看了看,点头道:“虽然只是大概,但是方方面面都涵盖到了。”说着,将手里的纸递给了贺思平,嗔道:“拿着,去照着你的数,仔细给圣上写个折子。——别提我们娘儿俩就行了。”

    贺思平接过纸看了看,讪讪地道:“……那怎么好意思?”

    贺宁馨抿着嘴笑,对外面叫道:“把小子言带进来歇一会儿。”

    算算时辰,小子言也在外面疯跑了半个多时辰了。

    外面候着的绿茶脆生生应了一声,出去使人领小子言进来。

    没过多久,小子言一阵风一样地跑进来,举着小木剑在暖阁里继续呼喝。

    贺宁馨看见小子言这样子就头疼,拉了小子言过来,摸了摸他的后背,不虞地问他的乳娘:“你就任小子言在外面一直这样疯跑?——看背上都汗湿了,一会儿招了风,受了寒怎么办?”

    那乳娘赶紧跪下请罪,结结巴巴地道:“夫人,奴婢再也不敢了。”

    小子言看见乳娘跪下了,不知出了什么事,倒是不呼喝了,呆呆地靠在贺宁馨怀里,老实了许多。

    贺宁馨的另一个大丫鬟白茶也在外面服侍,此时听见里面的对话,赶紧叫了服侍小子言的丫鬟婆子过来,让她们去取小子言换洗的衣裳过来,擦干了汗,换上干爽的衣裳就没事了。

    小子言的丫鬟婆子便忙忙地去取了衣裳过来,让白茶拿进去了。

    许夫人和贺宁馨一起,给小子言用温水擦了擦背,又用毯子包着,给他换上干爽的衣裳。

    小子言玩闹了半天,也有些困了,又换上舒服的衣裳,还有娘亲温暖的怀抱,便小脑袋如鸡啄米一般,在贺宁馨怀里一点一点地,打起瞌睡来。

    贺宁馨见那乳娘满面羞惭,也知道她平日里很是尽心尽力。今儿也可能是小子言太兴奋了,她还不敢管而已。

    贺宁馨拍了小子言一会儿,见他睡实沉了,才慢慢放到乳娘手里,轻声道:“抱到他屋里睡去。今儿就算了,以后再有这种事,定罚不饶。”

    那乳娘忙惶惶地应了,抱着小子言回他屋里小睡。

    贺思平便对贺宁馨道:“天色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你代我们跟女婿说一声吧。”

    贺宁馨忙留爹娘吃晚饭。

    贺思平却想着回去给许夫人看他带回来的礼物,便对贺宁馨笑眯眯地道:“我这次回来,给你和飞扬,还有小子言都带了些礼物,先已经送到你的管事婆子那里去了。你记得看看,若是不喜欢,跟我说一声,我给你去换些你爱的。”

    贺宁馨忙道了谢,亲自送了爹娘出去,一直送到镇国公府大门外面,才目送贺家的车远去了。

    贺宁馨转身回了内院,让下人将贺思平带来的礼物搬到她屋里看了看。

    贺思平这一次下江南,给她带回来一个楠木箱笼,一个樟木箱笼。樟木箱笼里放了在江南采买的各式新样子的布匹。楠木箱笼里装了江南的一些土产干货,还有十只上好的昌都火腿。

    贺宁馨让人将布匹抱到长榻上,一一查看。

    只见里面有四匹湖绿织金牡丹花开的绣锦,四匹樱草黄缎织素银折枝菊的缎锦,四匹青莲色泥金暗花的素罗,还有四匹大红遍地金博古团花的缂丝,满满地将一个樟木箱子挤得严严实实。

    贺宁馨知道贺思平的心思。那湖绿织金牡丹花开的绣锦大概是给自己的,樱草黄缎织折枝花的锦缎,应该是给小子言做外袍的,而那青莲色泥金暗花的素罗,肯定是为简飞扬带的。只有大红遍地金的缂丝,一般用来送礼。

    贺宁馨抿嘴笑,对候在一旁的白茶吩咐道:“取一匹大红遍地金博古团花的缂丝,还有将那箱子里的各样土产干货取一些,加上一支昌都火腿,给二太太送过去。”

    白茶知道是要给二老爷简飞振他们家送去的,忙应了声是,带着几个小丫鬟过来,重新取了东西,又换了一个大一些的拾篮拎着,去了二房的院子里,给二太太卢珍娴送礼去了。

    小子言午睡起来,玩了一会儿,又吃了晚饭,等到眼睛都耷拉下来了,还没有等到爹爹简飞扬回来,便由乳娘抱着去睡了。

    简飞扬晚上很晚才回来,脸上的神色越来越严峻,眉头也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

    贺宁馨知道简飞扬是忧心西南的情形,明白他大概已经在宫里知道了江南官仓存粮的事。

    简飞扬洗漱上床之后,贺宁馨安慰他:“别为存粮担心,我爹已经建议圣上,去倭国买粮了。倭国粮食多,应该能解西南之急。”

    简飞扬却苦笑着道:“圣上听了岳父的话,自然很高兴。等岳父走了之后,便让人户部的人去查国库的存银。”

    贺宁馨的心又吊了起来:“难道国库的存银又出了岔子?”

    简飞扬摇摇头,道:“存银倒是没有错,也都跟帐目对得上。可是和存粮一样,数目比想象的要少。——圣上一登基,就把嘉祥帝时候各项苛捐杂税都蠲了,将赋税都降到隆庆帝时候的水准。这么些年,也从来没有加过税,还不时动用国库存银,去各地修路架桥,用这种方式帮助受灾的百姓恢复耕作。”

    贺宁馨便明白,宏宣帝缺银子买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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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他山之石 下 (含为碧缕纱升为盟主的+)

    看见简飞扬忧心忡忡的样子,贺宁馨失笑:“不会吧?缺银子,总比缺粮要好解决一些,你怎么比前几天还要更担心了?”

    简飞扬将背后的枕头拍了拍松,仰面躺下,又给贺宁馨掖了掖被子,道:“我当然不是担心缺银子的问题。我是在想,这次赈灾,就算解了西南的燃眉之急,那羌人那边怎么办?”转过头,目光炯炯地看着贺宁馨。

    贺宁馨略一思忖,便明白了简飞扬的意思。

    其实这也是她这几天忍不住思考的一个问题。

    羌人所居的大山,和大齐最西南的几个市镇接壤。两族以前没有开战的时候,羌人经常带着自己从山里搜集的山货,下山到大齐的市镇交换粮食、盐巴。大齐的商人定期在那里收购那些珍奇的山珍和罕见的皮毛,同时将粮食、盐巴卖给羌族人。

    没有战役的时候,两族人也能互利互益。

    可是一到荒年,羌族人猎不到山货,就会下山劫掠。而且羌族人战斗力强悍,一个羌族人,可以对抗三个大齐士兵。不过十个羌族人联合在一起,却未必奈何得了十个大齐士兵。——这就是个人力量和集体力量的差距所在。

    如今大齐对西南的赈灾就要展开,羌族人在旁边看着,未免不会心急上火。

    到时候,是同时对羌族人赈灾,养虎遗患呢?还是坚壁清野,只对大齐人放粮?

    这样说起来,似乎无论怎样,一场大战都在所难免。

    差别就在于,对西南的大齐人赈灾,至少能够保证不会有内乱,而是能够一致对外。

    简飞扬在西南对抗羌族,从小兵做起,直到升为大将军,自然对羌族人的作战习惯了如指掌。

    可是这样世世代代打下去,何时才是一个头呢?

    羌族人固然讨不到好,可是我们大齐的好儿郎,葬身在这种战争中的,也不计其数。

    贺宁馨听到简飞扬的慨叹,不由对他肃然起敬。

    这种话,出自一个自出道以来,战无不胜的将军之口,没人会认为这个将军是贪生怕死,才不愿意打仗。

    贺宁馨伸手过去,握住了简飞扬的手,鼓励他道:“你是大将军,你说的话,圣上一定会细想想的。”

    简飞扬也握紧了贺宁馨的手,微笑着问她:“你不会认为我贪生怕死吧?”

    贺宁馨摇摇头,着急地道:“你怎么会这么想?当然不会!——谁敢说你贪生怕死,让我去跟他说道说道,保管让他痛哭流涕,觉得愧对列祖列宗,自裁以谢天下算了!”

    大齐朝以前,也有辞锋锐利的谋士,当真将敌对的一方说得吐血而亡。

    别认为书生文质彬彬,干不过武将。其实三寸不烂之舌,有时敌得过千军万马。

    两人说完话,都觉得心意相通,如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倦意很快袭来,两人这些天都劳心劳力,很快就睡过去了。

    过了没几天,二皇子也从东南清点官仓存粮回来了。

    宏宣帝在养心殿看了二皇子带回来的册子,如一盆凉水浇了个透心凉。

    东南官仓的存粮,虽然帐面上比江南多,可是实际存粮数,却比江南还要少,拖欠也很严重。

    二皇子初生牛犊,比贺思平要硬气,请出了尚方宝剑,斩杀了几个欠粮最多的官员。然后带了人,抄了他们的家,却没有抄出多少粮食,只查抄了一些金银珠宝和皮毛绸缎,于事无补。

    宏宣帝听二皇子说了始末,便明白二皇子还是没有办过差,不比大皇子缜密,明显被东南有些官员给忽悠了,既没有追回所有欠的官粮,还做了某些人手里的刀,帮他们铲除了一些往上爬的障碍。

    二皇子这趟差也办得窝窝囊囊。他不是傻子,以尚方宝剑杀了几个官员之后,便发现自己似乎被人利用了。他来东南查粮,最重要是追回粮食,而不是整顿吏治,他有些本末倒置了。

    可是那时候,人已经杀了,影响已经造成,时间也被拖延了,又被有些官员弹劾他“滥杀无辜”,就不敢再大力追粮。最后追回了一半的欠粮,还有一半,只带回了欠条给宏宣帝看。

    宏宣帝看着手里的册子和一堆欠条,沉吟良久,对二皇子道:“你下去吧。这事不怪你,都怪朕。”

    二皇子不知宏宣帝这话是什么意思,忙跪下请罪,道:“父皇恕罪,儿臣定当将功补过,为父皇追回存粮。”

    宏宣帝摇摇头,看着二皇子,淡淡地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大可不必这样自责。这件事提醒了朕,要早下决断了。——你下去吧。”

    二皇子心里一沉,但还是恭恭敬敬地给宏宣帝磕了头,才下去了。

    回到自己住的景德殿,二皇子熏香沐浴,又换了身衣裳,才带着从东南带回来的礼物,先去大皇子那里,恭贺大皇子妃梦熊有兆,还送上了礼物。

    大皇子有几个月没有见到二皇子了,此时见他清瘦了许多,忙让人摆膳,陪他一起吃酒,问他这趟差办得如何。

    二皇子摇摇头,仰脖儿喝了酒,道:“大哥别问了,总之是让父皇失望了。”

    大皇子也微微有些失望,叹了口气,给二皇子又斟了一杯酒,劝他道:“也许没你想得那么糟糕。”又提醒二皇子:“临安乡君定亲的时候,父皇差我去道贺了。”

    临安乡君便是裴谦谦的封号。

    二皇子心里一痛,又喝了些酒,嘟哝道:“堂弟有什么好?就是生得比人强些,谦谦跟他,连话都说不到一起去!”

    大皇子忙制止他道:“你又能说得上话?喝醉了就回去睡觉去,别乱说话。——谦谦也是我们的表妹,她得了佳婿,你该祝福她才是。说这些有的没的,让人看不起。”

    二皇子乜斜着眼睛问大皇子:“以后宋将军嫁人的时候,你能这样说,我就服了你!”

    大皇子沉默了半晌,道:“我早就盼她得一佳婿。”

    “我不信。”二皇子酒入愁肠,又醉了几分,跟大皇子叫起板来。

    大皇子笑了笑,亲自将二皇子扶起来,搀扶到旁边的偏殿里歇息去,低声道:“你若是心里真的有她,为她好,应该盼着她一世顺遂,事事如意,而不是只想将她当作自己的禁脔,见不得别人染指……”像是在劝二皇子,又像是在说自己的心事。

    二皇子口齿愈发缠绵,嘟哝几句,便睡过去了。

    到了四月中旬的时候,裴谦谦开始正式备嫁妆了。

    彼时大齐朝无论是高门,还是一般百姓嫁女,都讲究丰厚的陪嫁。那些疼爱女儿的家里,都恨不得倾其所有,为女儿备一份可观的嫁妆。

    裴谦谦的情形,又同一般的女儿家不同,当然更是慎重。

    裴家的老封君夏老夫人,一直遗憾自己唯一的亲生女儿,为了当今圣上重返皇位,走入了一场政治联姻,最后却在圣上登位后不久,撒手尘寰了。若不是宁远侯府如今也在走下坡路,夏老夫人会更不忿一些。

    现在她终于有机会弥补了,为自己女儿的亲生女儿,谋一份良缘。

    安郡王府唯一的世子,身份高贵自不用说,关键是安郡王府家教好,从没有通房侍妾的传统。这么多年来,也有过几次安郡王府被圣上赐美人、侍妾和侧妃的时候,可是那些女人进府之后,不仅未能生下一男半女,而且都悄无声息地早早病亡了。

    大齐朝的高门里曾经都悄悄议论过,说安郡王府的风水,利正室,不利侧室。看看这么多年来,昌盛的一直只有嫡支一支就晓得了。

    当年宁远侯填房夫人裴舒芬,曾经跟先皇后合计,要将他们家的庶女楚中玉赐给安郡王做侧妃,被安郡王上书让圣上选秀,给反将了一军。

    先皇后自然是集中精神,应付新入宫的小主们去了。

    宁远侯填房夫人裴舒芬一个人独木难支,只好将此计放下了。

    后来楚中玉到底没有嫁人就得了女儿痨,病死在宁远侯府在城郊的庄子上。

    楚中玉的死,更让大齐朝的高门女眷坚定了对安郡王府风水的看法。——你看,这还没进门呢,只是有个意向而已,就不得善终了。若是真的进了府,做了侧妃,还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这样一来,安郡王府世子的正妻之位,当然成了京城里面最热门的位置。

    安郡王世子没有定亲的时候,安郡王妃恨不得东躲西藏,来躲过那些夫人明里暗里的夹击。

    后来安郡王世子定亲之后,那些夫人听说是定了宁远侯府被除族的嫡女,现下裴家大房的姑娘裴谦谦,自然是酸溜溜的,说什么闲话的都有。不过幸亏这些人家里的男人还不傻,知道安郡王府的这门亲,结得十分妥当,都纷纷吩咐自家的夫人,拿着重礼上门,恭喜裴家的大姑娘裴谦谦,成为未来的安郡王世子妃。

    所以裴家这阵子,门庭若市,每天都有几辆马车到访。

    裴家的库房里,更是堆满了各家送来的绫罗绸缎,珠宝玉石,号称是给裴谦谦添妆。

    裴家的大夫人沈氏,每天光登记这些礼品都忙得不可开交。

    裴谦谦过意不去,可是这种事,又不是她这个未嫁的姑娘应该插手的,特别是还是关系到她自己的嫁妆,不由十分惴惴。

    安郡王世子自定婚之后,也经常去裴家。不过分寸把握地很好,或是帮亲长传话,或是初一十五,还有节气的时候送礼,都是扯了正当由头进府的。来府里之后,有时候见得到裴谦谦,有时候见不得。不过只要能瞥见一下裴谦谦的身影,安郡王世子回府的时候,心情就会好许多。

    沈氏知道安郡王世子的心意,也有意让他们多接触接触,增加彼此了解,婚后才能相处融洽。

    安郡王世子后来再过来的时候,沈氏便总是推说事忙,让裴谦谦出来帮她待客。

    裴谦谦如今跟安郡王世子定了婚,根据大齐的习俗,未婚夫妻之间,是可以正大光明来往的,便也没有推脱。只要沈氏使人去叫她出来,她都收拾得整整齐齐地,出来陪安郡王世子说说话,或是陪他去后园里喝杯茶。

    二皇子回京之后,安郡王世子去裴家府上越发勤了。

    这一天,户部侍郎的夫人过来给裴谦谦送添妆礼,沈氏让裴谦谦出来道谢之后,便听外门上说,安郡王世子过来给裴太傅送莼鲈羹。

    裴家的老爷子,三朝首辅裴立省,如今的裴太傅,爱吃鲈鱼,又特别偏爱莼菜和鲈鱼一起烩制的莼鲈羹。可惜裴家没有善作莼鲈羹的厨子。

    裴谦谦同安郡王世子定亲之后,跟安郡王世子闲话的时候,偶尔说起过一次,说想自己学做莼鲈羹,好给祖父解解馋。

    安郡王世子听在耳里,回去哄着安郡王,说自己的娘亲安郡王妃想吃正宗的莼鲈羹,让安郡王着急地四处打听,终于寻了个善作莼鲈羹的厨子回来。

    这厨子做了几次,安郡王世子觉得已经是到火候了,便拎了刚做好的一锅莼鲈羹,用小火炖着,一路送到了裴家。

    裴太傅年纪大了,这几日都没有进宫,在家里称病不出。

    听说未来的孙女婿给他送来了莼鲈羹,“病”立刻就好了大半,立时让人盛了一碗出来,坐在南窗下细细品味。

    裴谦谦过来见礼,裴太傅便挥挥手,让她陪着安郡王世子去后园里烹茶去。

    裴家的后园里有一个木犀亭,亭边有一个小小的池塘。此时正是春末夏初,亭旁繁花似锦,十分漂亮。

    安郡王府的花圃是有名的,自然比裴家的好看多了。

    可是在安郡王世子看来,安郡王府花圃里面所有的名花加起来,也没有木犀亭边的景致好看。

    裴谦谦亲自拎了紫砂壶,给安郡王世子斟了一杯茶。

    安郡王世子见裴谦谦眉尖微蹙,就算是在说笑,似乎也有一段心事在里面,沉默了半晌,终于忍不住问她:“可有人为难你?”担心裴谦谦寄人篱下,总是不自在。

    裴谦谦诧异地扬了扬眉,问安郡王世子:“世子何出此言?”

    安郡王世子深深地看了裴谦谦一眼,低头垂眸,端起了自己面前的茶杯,轻轻吹了吹,道:“你我以后要结为夫妇,自当知道,坦诚乃是夫妻之间最重要的相处之道。”

    裴谦谦偏了头想了想,笑着道:“这个我倒是不知。”似乎不以为坦诚是夫妻之间的相处之道。

    安郡王世子将茶杯放下来,看着裴谦谦,正色道:“现在知道也不晚。——我待你,绝不会有所隐瞒,希望你也能待我如此。”很是直白。

    裴谦谦没想到安郡王世子一向说话不多,却总能说到她心坎上,比二皇子满口的“心里眼里只有你”,要强万倍。

    “你若有烦难,尽管告诉我。我虽不才,但是为自家人分忧解难还是做得到的。”安郡王世子又鼓励裴谦谦,希望能帮到她。

    裴谦谦更是感慨,忙低头烹茶,悄悄地将眼角的泪拭了去,又往四处扫了一眼,见伺候自己的丫鬟婆子已经四下散去,只留了两个贴身丫鬟,站在亭子的台阶底下,束手伺候着,便将她们支了出去。一个回自己的院子里去看屋子,一个去小厨房亲手做几样小点心过来。

    安郡王世子见裴谦谦将伺候的人都支走了,便知道她有些心里话要说,笑着抬头看着她不说话。

    裴谦谦看见安郡王世子的样子,心里也觉得亲近了几分,便将这几日心里的不安说了出来。

    “前些日子,我晚上睡不着,半夜醒了,听见我的两个值夜的丫鬟在说闲话,说我虽得祖父、祖母的宠爱,可是到底是被父族除了族,被一无所有的赶了出来。如今要嫁人,这嫁妆就得裴家人出。裴家是书香世家,并不是豪富之家。虽然我的堂哥们都已成婚生子,可是他们的孩子也慢慢长大了。我这里多用几分,他们就少几分。我大伯父、大伯母自然不会说什么,可是堂嫂那里,未免就没有怨言。”裴谦谦说完这话,看了安郡王世子一眼。

    安郡王世子微笑着问:“还有呢?”知道裴谦谦肯定是有自己的主意。

    裴谦谦便大着胆子道:“我就想求世子,谦谦已是临安乡君,有自己的封地,也有自己的俸禄,可不可以在嫁妆上……”后面的话没有说,安郡王世子早已心知肚明。

    安郡王府的豪富,别人不知道,安郡王世子是心知肚明。

    安郡王府,从来也没有贪过媳妇的嫁妆。

    只是嫁妆这种事,跟夫家没有关系,关系到的,是女人的脸面。

    嫁妆少了,夫家就算是不在意,周围的人却会将新妇看轻了。

    人要脸,树要皮,活着不就是争一口气?

    安郡王世子不在意裴谦谦有多少嫁妆,却不想她被人看轻。

    看见安郡王世子不说话,裴谦谦有几分慌乱,可是想起哥哥,又不得不说:“我娘当初也留下一份嫁妆,可是我想全部都留给我哥哥。他以后是要分门别户出去的,比我更需要这些。”说着,起身对安郡王世子福身一礼,“求世子成全。”

    安郡王世子轻轻地叹了口气,起身扶起裴谦谦。

    握住裴谦谦有些细弱的胳膊,安郡王世子的双手如同火烫一样,忍着异样,将她搀扶回座位上,在她耳边低声道:“这些事,你不用担心,都交给我。——嗯?”

    十五岁的少年,正是进入了变声期,说话的声音颇为粗嘎,和安郡王世子天人一样的样貌并不搭界。不过这句话在裴谦谦听来,却像佛语纶音一样,让人心里霎时宁静下来。

    原来,她可以把这些连对哥哥都不能说的心事,交给一个人,一个自己以后要相伴终身的人。

    裴谦谦的耳边悄悄地红了,那红晕越来越大,逐渐扩散到了双颊上。

    安郡王世子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握了握裴谦谦的手,便赶紧缩了回来,正襟危坐。

    裴谦谦低着头,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对安郡王世子道:“茶都凉了。”说着,将安郡王对面的茶水倒掉,又给他续了一杯新茶。

    “世子,谦谦的心里话都说了,世子也别想着去贴补谦谦。——谦谦不在意别人怎么看谦谦,只有世子不在意,谦谦就心安理得。”裴谦谦一边给安郡王世子斟茶,一边诚恳地道。

    安郡王世子刚才说得话,分明是表示要帮谦谦办嫁妆的意思。

    裴谦谦不傻,她说这番话,不是要在安郡王世子面前哭穷,让他帮着办嫁妆。若是让夫家人贴补她,这样她不仅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在夫家更是抬不起头。

    她今日把话说白了,就是想取得安郡王府的谅解,然后去说服自己的祖父、祖母、大伯父和大伯母,让他们不要为了她的嫁妆,弄得裴家人不开心。

    裴谦谦和她娘裴舒凡一样,是个十分骄傲的人,绝对不会接受别人的怜悯和施舍。

    安郡王世子也有些脸红,讪讪地道:“……别人不会知道的。”

    裴谦谦俏皮地一笑,伸出青葱一样的手指,指指天,又指指地,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怎么能自欺欺人呢?——世子请给谦谦这个脸面,别让谦谦以后一见了世子,就抬不起头来。”

    这就很严重了。

    安郡王世子的唇抿了抿,又深深地看了裴谦谦一眼,见她脸色澄净,目光莹然,没有一丝一毫欲擒故纵的矫情和扭捏,心里面最后一堵墙轰然倒塌。裴谦谦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入了安郡王世子内心最深处。

    安郡王世子走后,裴谦谦就去了沈氏那里,静静地坐着,一边帮着沈氏料理家务,一边想着等安郡王世子跟他爹娘说过了,自己就可以跟祖父、祖母、大伯父和大伯母正式摊牌了……

    裴谦谦备嫁的消息传来,京城的高门都去添妆,只有宁远侯府依然静悄悄地。沉寂了这么久,连外院的大管事秦力生都看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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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物归原主 上 (求粉红票,粉红180提前加更)

    秦力生不是宁远侯府的家生子,当年是被自己的爹娘卖入宁远侯府做小厮的,后来得到宁远侯先夫人裴舒凡的提拔,做了外院大管事。

    裴舒凡死后,秦力生尽自己所能帮助她留下的两个孩子。不过他毕竟只是一个下人,能做的事情有限。在府里做了这么久,自己关心在意的人都离了府,而侯爷如今越发怪了,还从外面弄了几个人手进来,开始分他大管事的权。——他也到了该走的时候了。

    不过在离府之前,秦力生还有最后一件最重要的事情要做。

    楚华谨回来的时候,带了几个从西南收的老侯爷留下的死士,十分能干,而且想跟着他谋个前程,不想一直躲起来过着见不得人的日子。楚华谨正好身边正差一些得力的人,便带了他们回来。

    秦力生是楚华谨的原配裴舒凡留下的人,楚华谨早想将他换掉,只是以前寻不到比他更能干,更嘴紧的人,只好一直用着他。

    如今楚华谨自觉羽翼丰满,手下能人辈出,就不想再对秦力生姑息了。慢慢地,先将他外院大管事的权力分散出去,给自己从西南带来的人,然后又将他逐渐闲置起来。打算过一阵子,等自己的人熟悉了外院的事务,就将秦力生神不知鬼不觉地除了去。

    秦力生在宁远侯府里,因为不是楚华谨的嫡系,所以从来就没有参与过那些机密之事,就是普普通通的管事而已,楚华谨倒是不担心他知道什么把柄。不过尽管如此,楚华谨也不想放他活着出去。——他到底是做过宁远侯府的大管事的,谁知道有没有听见什么看见什么不该听不该看的事?

    秦力生不是傻子,知道侯爷如今有了能用的人,自己这个先夫人留下的人手,算是要正式“功成身退”了,也一直琢磨此事。

    这天午后,秦力生拿着宁远侯楚华谨放在他那里的最后一笔财产,便是当年楚华谨第一次外放西南回来,交到他手里的私房,去见楚华谨。

    当年,楚华谨命他将这笔私房分别存在几个孩子名下。秦力生便做了点手脚,将三分之二都分别存在了裴谦益和裴谦谦名下,剩下的三分之一,才平分了,存在楚华谨庶出的子女名下。——只有裴舒芬所出的世子,名下一文钱都没有。

    这笔帐,不过了明路,是难以交到两个孩子手里的。

    秦力生来到宁远侯府外院书房的时候,楚华谨刚刚吃了早饭,去衙门里点了点卯,就回府里来歇息了。

    听说秦力生求见,楚华谨正好无事,想着要先稳住秦力生,告诉他打算过一阵子就放他出去,便让人传他进来。

    秦力生恭恭敬敬地进来,给楚华谨行了大礼,笑着寒暄:“侯爷今儿倒是回来的早。”

    楚华谨嗐了一声,道:“不过是点卯。你家侯爷,早就被闲置了,你还不知道吗?”

    秦力生笑着忙道:“侯爷说哪里话?——侯爷是做大事的人,如今天下太平,无大事可做,侯爷自然可以忙里偷闲,好好养养身子才是。”

    说得楚华谨心花怒放,十分高兴。

    看见楚华谨情绪好转了许多,秦力生趁机将手里的帐本递了上去,对楚华谨道:“侯爷,这是当年您让小人存在各位小主子名下的私产。”

    楚华谨最近刚发了一注大财,差些就将这笔财产忘记了。闻言赶紧接过帐本翻了翻,夸秦力生道:“你很厉害吗,不到十年,你将将这笔银子翻了几番了。”不过再翻几番,也不到楚华谨眼下手里的一个零头。

    看见楚华谨似乎对这帐本漫不经心,秦力生忙道:“侯爷,临安乡君要备嫁,京城里面的高门勋贵都赶着去添妆。我们侯府是不是,也将乡君名下的这笔财产送过去,也算是给乡君添妆?”

    楚华谨默然不语。

    秦力生又劝道:“侯爷,小人在宁远侯府也做了这么多年,说句良心话,当年侯爷将四少爷和三姑娘逐出楚家,实在是有些草率了。”

    楚华谨想起裴舒芬那个不知道父亲是谁的孩子,心里一时对裴谦益和裴谦谦的愧疚上来。——无论怎么说,这两个孩子才是自己真真正正地嫡子、嫡女。

    楚华谨又翻开那本帐册看了看,皱着眉头寻了半天,问秦力生:“怎么好像少了一个?”

    秦力生故作不知,对楚华谨道:“侯爷当初吩咐的时候,并没有提芬姨娘的孩子。”又满怀歉意地道:“是小人疏忽了,小人这就将世子添上去。”

    楚华谨扬手道:“不必了。——就这样吧。”说着,将那帐本扔回给秦力生,又道:“索性把另外几个孩子的财产也都交到他们手上吧。他们都大了,也该学着经管自己的产业了。”

    楚华谨的大儿子和二儿子,本来去年就要成亲,结果因为曾亭猝死,他们要给嫡母守孝,又要等三年,楚华谨也有些过意不去。

    秦力生点点头,道:“小的都听侯爷的。”

    楚华谨见最后一桩事都解决了,便对秦力生道:“你在我们侯府也做了许多年了,你放心帮我办完这件事,我就跟你个恩典,还你的身契,放你出府。”

    秦力生大喜,赶紧又大礼参拜楚华谨,才倒退着出去了。

    从外书房出来,秦力生便去取了印章和契纸,换了身浅蓝色直綴,先去了一趟钱庄,将名字都改了过来,印章也换了,然后才拿着宁远侯府的名贴,往裴家里去了。

    裴家外院的管事见是宁远侯府的大管事秦力生过来,忙问他有何事。

    秦力生拱手道:“小的求见临安乡君裴谦谦和裴谦益公子,有要事商议。”

    裴家外院的管事赶紧寻了个婆子,去内院通传。

    裴书仁的妻子沈氏如今裴家主持中馈的主母,听说宁远侯府的大管事秦力生上门求见裴谦益和裴谦谦,便将他们两人叫了过来,问他们想不想见秦力生。

    裴谦谦便看着裴谦益,道:“哥哥说见,我就见。”

    裴谦益想了想,对沈氏道:“大伯母,这位秦管事,以前是我娘的人。”

    沈氏便明白了,这是想见一见的意思。

    “这样吧,如果你们不介意,我陪你们一起见一见,可好?”沈氏不放心,担心秦力生会对两个孩子不利。毕竟裴舒凡已经去了这么多年,这位秦管事却是一直稳稳当当地做着他外院大管事的位置,谁知道他如今是谁的人?

    裴谦益和裴谦谦也没有什么要瞒着裴家人的,闻言连声赞好。

    秦力生便被人引了进来,来到裴家内院上房,看见沈大夫人同裴谦益和裴谦谦都在坐。

    秦力生赶紧行了大礼。

    沈氏笑道:“秦大管事请起。——秦大管事,今日前来,不知有何要事?”

    秦力生知道沈氏是裴家内院的主母,也没想过瞒着她,便将手里从钱庄里换过了的印章和契纸,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道:“小人知道临安乡君在备嫁,这是敝府的一点心意。”

    裴谦谦脸涨了通红,站起来道:“我不要宁远侯府的东西!”

    沈氏对她使了个眼色,嗔道:“谦谦,这是人情来往,你生这么大气做什么?”

    裴谦益拉了拉裴谦谦的衣襟,让她坐下。

    裴谦谦见大伯母和哥哥都无动于衷,只好坐了下来,低着头生气。

    秦力生也忙道:“正是。临安乡君且莫意气用事。再说,这是早就存在乡君和裴公子名下的产业,并不是如今才拨出来的。两位要是真的不要,只能是便宜了旁的人。”

    沈氏身边的婆子伸手将秦力生手上的东西接了过来,呈给沈氏。

    沈氏看了看,不由有些动容,翻着契纸对秦力生道:“你们侯爷真的舍得?”

    这笔财产,光现银就有三万两,就不说那些田庄和铺子的每年收益了。

    秦力生笑着点头道:“小人今日问过侯爷,这是侯爷亲口准了的。不然小人哪有那样的本事,将这些财产私下处置?”

    财产过户的很多东西,都不是一个下人能说了算的。

    沈氏对这些也很清楚,仔细看了看各项东西都是手续齐全,没有做假之处,便点头道:“你们宁远侯府有心了。”

    说着,沈氏将这些东西直接交到了裴谦益和裴谦谦手里,道:“你们收着吧。这都是你们名下的产业和银子。”

    秦力生看见东西到了两个孩子手里,心里百感交集,不由又跪下来,给裴谦益和裴谦谦磕了两个头,道:“四少爷、三姑娘,请容小人今日最后一次这样称呼你们。小人回去之后,就会脱了奴籍,离开宁远侯府了。小人当年得先夫人的知遇之恩,无以为报,请受小人三个响头!——小人日后,为少爷和姑娘烧了高香,祝两位长命百岁!”

    裴谦益和裴谦谦想起逝去的娘亲,都暗自抹泪。

    沈氏叹了口气,没有拦着他们,便眼看着秦力生起身,倒退着出去了。

    等秦力生走了,沈氏见裴谦益和裴谦谦都有些伤感,便让他们各自下去了。

    有些悲恸,需要时间来慢慢治愈。再说发作出来,比郁结于心要好,所以也没有多劝。

    到了晚间掌灯的时候,裴谦谦到沈氏这里定省,悄悄地对沈氏道:“大伯母,谦谦想跟您说件事儿。”

    沈氏笑着拉了裴谦谦的手,坐到自己身边,问她有什么事。

    裴谦谦低声道:“谦谦想请大伯母帮个忙,将谦谦名下的这些东西,一半交到裴家,一半改作哥哥的名字。”

    沈氏心里一动,笑着问她:“这是为何?”

    裴谦谦笑着道:“谦谦和哥哥长这么大,有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这个家里渡过的。谦谦和哥哥,已经将裴家当作我们自己的家。既然是我们自己的家,这些银子,自然有我们裴家的一份。”

    沈氏听了又好气又好笑,伸手拿指头点了裴谦谦的额头一下,道:“你这都是哪里学来的这些斤斤计较的小算盘?——哪里像个大家闺秀,完全就是那市面上的泼皮罢了!”

    裴谦谦跟着笑,摇着沈氏的胳膊,撒娇道:“大伯母就依了谦谦吧。”

    从小到大,只要裴谦谦这样抱着沈氏的胳膊撒娇,沈氏都会满足她的要求。

    可是这一次,沈氏却正色道:“万万不可。先不说你们两个人能吃多少,用多少,就说你们已经是我们裴家家谱上的人,我们裴家理应供养你们。——以后快别说这些丁是丁,卯是卯的话了,小心老太爷、老夫人知道了,心里难过。”

    裴谦谦有些不好意思,喃喃地道:“我也想为家里做些什么……”

    沈氏拍着她的手道:“你有这个心,大伯母就满足了。你想想,自小你就长在大伯母身边,大伯母可有说过白话没有?”

    裴谦谦低了头,有些哽咽起来:“大伯母,谦谦只是担心……担心谦谦的嫁妆,会让家里负担太重。”

    裴谦谦因是嫁做安郡王府的世子妃,安郡王府又下了一百二十抬十打十的聘礼。一般来说,陪嫁至少也要一百二十抬同样的东西,新娘子才能在夫家抬起头来。

    裴家的家底,裴谦谦虽然所知不多,可是也不是一无所知。

    听说裴谦谦居然是担心嫁妆的事,沈氏忙道:“这件事是大伯母的错,大伯母没跟你们说清楚,让你们担心了。——嫁妆的事,你放心,你娘都给你打算好了。就算我们裴家一文钱也不出,你也有一份体体面面的嫁妆,嫁到安郡王府去!”

    裴谦谦有些不信,看着沈氏道:“大伯母别把话说满了,到时候若是拿大伯母的私房贴补谦谦,谦谦宁愿不嫁,也是不要的!”

    沈氏摇头,笑着对裴谦谦打趣道:“你这个脾气,居然比你娘还要硬气!当年你娘出嫁,我还拿自己的私房给你娘一万银子的压箱钱呢。——怎么到了你这里,我的私房到成了拿不出手的东西了!”

    裴谦谦从来没有听过这件事,有些不信,对沈氏道:“大伯母可不许诓谦谦的。”

    沈氏忙道:“要不要我起个誓?”

    裴谦谦忙拉住沈氏的手,不让她发誓。

    两人推辞到最后,裴谦谦对沈氏道:“大伯母既然执意不肯要,那谦谦也不再坚持了。——就求大伯母做主,将这些产业和银子,都换到我哥哥名下吧。”

    这是兄妹俩的事,沈氏倒是不好代裴谦益拒绝的,便对裴谦谦道:“等我问过你哥哥再说吧。”

    裴谦谦忙道:“大伯母不用问我哥哥了。横竖到他成亲的时候,给了他岂不正好?——谦谦年岁小,不懂商贾稼穑之事,还望大伯母多为哥哥费些心事。”

    沈氏想了想,便道:“要不这样吧。我拿着这些东西,去问问你谊母镇国公夫人。她娘家开着许多铺子,是做生意的好手,看看能不能找两个妥当人,帮你们照看照看?”

    裴谦谦连连点头,道:“只要将名字改作是我哥哥的,我都听大伯母的。”一幅撒手不管的样子。

    沈氏对裴谦谦又多了几分怜惜,看着她含笑离去的样子,心里沉甸甸的,便找了身边的婆子过来,低声嘱咐她去寻访一下,看看是不是内院有人说两兄妹的闲话。若是有这种人,将名字报上来。

    那婆子领命而去,自去查访。

    两人在屋里刚说话的时候,裴书仁也回来了,听说裴谦谦在内室跟沈氏说话,裴书仁便回书房去了,却见裴谦益来了,要见自己。

    裴书仁忙问他何事。

    裴谦益便将自己的那一份也拿了出来,送到裴书仁手里,道:“大伯父,我和谦谦在裴家这么多年,没有为裴家做过什么。这里有一份今日从宁远侯府送来的产业,都是我名下的。我想一半给谦谦做嫁妆,一半交到府里头,算是我和谦谦的一点心意。”

    裴书仁目瞪口呆,过来摸了摸裴谦益的额头,问他:“你可是发烧了?”

    裴谦益莫名其妙:“没有啊?”

    “既然没有发烧,你说什么胡话呢?”裴书仁十分不解。

    裴谦益方才笑了,坐在裴书仁书桌对面的锦凳上,将手里的印信和契纸都摊开,摆在书桌上,对裴书仁兴致勃勃地道:“我都算过了。这里一半的东西,加上我娘留下的嫁妆,应该能给谦谦办一份丰厚的嫁妆,让她风风光光嫁到安郡王府去!”

    裴谦益自从妹子裴谦谦定了安郡王府的亲事,心情就十分之好。每日里除了念书备考,就是琢磨给妹子要添些什么嫁妆。

    他知道自己娘亲不在,父族弃自己为敝履,虽然有母族为依托,可是祖父、祖母年岁大了,大伯父是首辅,整日里忙得不可开交,大伯母也是管着一家大小,堂嫂又快生孩子。桩桩件件,都压在大伯母肩头。看见大伯母头上都有了丝丝的银发,裴谦益十分过意不去,只是和裴谦谦一样的心思,只想尽自己的力,为裴家做些什么。

    他长这么大,虽然从来没有缺过银子花,可是从来也没有这么多的产业经过手,只想将自己的东西都拿出来,为自己的亲人分忧解难。

    裴书仁盯着裴谦益,心里愧疚不已,看着裴谦益明亮的眼睛,声音里已经带了些哽咽:“谦益,大伯父知道你是好心。不过你既然上了我们裴家的族谱,做了我们大房的人,我们供养你和谦谦是应该的。——你要知道,你受了我们裴家的供养,也是要为裴家做事的。”并不是吃白饭的人。

    裴谦益忙将桌上的东西推了过去,笑嘻嘻地道:“大伯父说得对!——这就是开始。”

    裴书仁摇摇头,将眼里的泪意咽了下去,对裴谦益道:“你是读书人,怎么染了一身铜臭?——你只要今科乡试,给我们裴家考个举人回来,就是你最好的回报了。”想了想,裴书仁又对裴谦益勾了勾手指头。

    裴谦益将脑袋凑过去,听裴书仁在他耳边低声道:“圣上就要立储了,今年可能要加恩科。你好好准备,乡试过了,今年还可能有会试和殿试。——我们等着你连中三元呢!”

    乡试的第一名,称为解元。会试的第一名,则是会元。而殿试第一名,由皇帝亲点,便是状元了。

    连中三元,便是连着三场考试,都是第一名。裴家当年,裴老爷子裴立省是连中三元,他儿子裴书仁虽然中过状元,却没有过连中三元。裴书仁自己的儿子,虽然都中了举,却没有过三元及第的时候。

    如果今年就加恩科,就不用等到明年再参加会试和殿试了。

    裴谦益眼前一亮,跃跃欲试地问裴书仁:“大伯父此话当真?”

    裴书仁笑着拍了裴谦益的脑袋一下:“这话不真不假。你听着便是了,可别到处寻人去问去。到时候你大伯父可要被你害惨了!”

    裴谦益忙道:“不会!不会!——当然不会!”一边说,一边就盘算起来,又将手里的东西推给裴书仁,道:“大伯父如果不要,就把名字都改为我妹妹裴谦谦的吧。”说着,告辞离去。

    裴书仁盯着桌上的东西看了半天,苦笑着摇摇头,袖了起来,拿回内院,去给沈氏看去。

    沈氏听说裴谦益也去寻裴书仁,还将所有的东西都给了他,也是要求交一半给裴家,一半给谦谦,不由抹了眼泪,对裴书仁道:“还是我这个做大伯母的,没有尽好自己的职责,让两个孩子还要为自己打算。——你看看,这是谦谦今儿晚上拿过来的,也要一半贴补家里面,一半给她哥哥。”十分怜惜这两个懂事的孩子。

    裴书仁看着面前这两份一模一样的东西,更是苦笑,安慰沈氏道:“你也想开点儿。他们未必是对你不满。——你想,他们如今是拿到我们面前,求我们做主。若是他们拿了这些东西,去寻爹和娘做主,我们两个,可是要吃家法了。”

    到时候裴老太爷和夏老夫人肯定气得倒仰。两个捧在手心里的孩子,居然为这些事情烦心,肯定是要怪责裴书仁和沈氏照管不力的。

    沈氏听了裴书仁的话,反为裴谦谦和裴谦益说话:“你可别冤枉他们俩。他们可没你这么多弯弯肠子。”

    两人一边感慨,一边睡下了。

    第二日,沈氏便叫了裴谦谦和裴谦益过来,亲自带他们去库房看当年从宁远侯府拉回来的裴舒凡的嫁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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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嫁妆产业的伏笔,在第一卷第81章《知遇》里面重点提过。可能是时间太久了,有的书友不记得了。不过宁之海书友很厉害,居然记得这个小细节。还有沈氏拿自己的陪嫁银子给裴舒凡一万银子压箱钱的事,也在第一卷裴舒芬初嫁的时候提到过。这样的沈氏,居然还有人怀疑她会斤斤计较。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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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物归原主 下 (含答谢书友支持俺新书的加更)

    裴舒凡出嫁的时候,裴家人用积了几辈子的黄花梨木打了一套家私,给她做陪嫁,打得就是这套家私要用几代人的主意。

    裴家地位不凡,裴家的姑娘嫁得人家,也不会是穷家小户。所以像一般普通人家,可着新房的尺寸打家私的规矩,便套用不上。

    大齐朝的高门大户都一样,给女儿打家私的时候,从来不用考虑新房的大小,只要按照一般高门里面的家私大小,用自己能寻到的最好的工匠和最好的木料,花费时日,大大小小各样都做一套就行了。

    光那一张千工拔步床,就要耗费数个能工巧匠好几年的功夫,才做得出来。而整张拔步床,就跟个小型房屋一样,屋子小了,根本放不进去。这样的床摆在内室,若是跟内室一般大小得严丝合缝,又显得小家子气十足。

    所以大户人家给女儿办嫁妆,有时候可以从女儿出生的时候就开始办,一直办到女儿十五六岁,或者十七八岁,快出阁的时候,才算办好了。

    裴谦谦和裴谦益两个孩子虽然出身高门,却因为父族和母族的水火不容,受了池鱼之殃,一直在裴家和宁远侯府之间颠沛流离。后来虽然蒙圣上开恩,终于从宁远侯府那个污水潭里解脱出来,却不能和一般高门大户的公子、姑娘一样,过得无忧无虑。

    俗语说,没娘的孩子早当家,又有说,无娘的孩子天照应,却都是万般无奈之下,给那些可怜孩子的一些安慰念想罢了。

    裴谦谦和裴谦益这对兄妹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自然知道自己的身份与众不同,并不敢动辄摆少爷小姐的款,更不敢与人争什么,都是小心翼翼地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为对方着想,互相扶持,一起成长。

    而裴舒凡当年的嫁妆,在裴舒芬嫁到宁远侯府之后,就陆续被裴家人收回去了。

    裴舒凡当年的嫁妆,除了那一套黄花梨木的家私以外,还有满满十抬的珠宝首饰和字画古玩,以及三十抬绫罗绸缎,六十抬四季衣裳和被褥,还有二十抬数个店铺、田庄。当然店铺盒田庄的契纸不会摆到外面给人看,都是用泥做了各样店铺和田庄的模型,装在抬盒里,表示这些是女家陪嫁的年年都会有出息的东西。

    压箱银子另算。

    沈氏私下给了一万两,夏老夫人给了五万两,还有裴老太爷裴立省给了四万两,整整十万两银子的压箱钱。若不是有银票这个东西,裴舒凡的嫁妆箱子再装一百个也装不下。

    这十万两里面,只有裴老太爷的四万两是裴家拿出来的,夏老夫人的是自己的私房,沈氏是自己的陪嫁。

    裴家因为愧对裴舒凡,也只能在嫁妆上多多弥补一下。

    裴舒凡死了,她的这些嫁妆,除了绫罗绸缎,早就不能用,也收不回来了。别的都被沈氏从宁远侯要回来了,如今除了那十万两银票以外,都放在裴家库房里。

    裴谦谦和裴谦益来到库里,看见了库里的家私都呈紫红色,表面油润,还有一阵阵香气,若有若无。

    沈氏看着这些家私,有些伤感地道:“这八仙桌、条桌、供桌和炕桌,还有那边的高几、矮几,以及梳妆台,插屏,和多宝格架子,都是我嫁过来之前,老太爷和老夫人就开始准备的。”

    裴谦谦默默地走了进去,一只手伸出来,在一件件家私上轻轻拂过,见上面纤尘不染,显见得是有人经常擦拭,维护的。

    裴谦益也走了进来,四处看了看,指着里面似乎更大的一间屋子问沈氏:“大伯母,里面的是什么?”

    沈氏领着裴谦谦和裴谦益一起走进去,指着里面库房的一间巨大的千工拔步床道:“这间屋子都是床榻。”

    最里面的是红里发褐色的千工拔步床,拔步床对面放着一个长榻,上面盖着一张苎丝编的席子。紧挨着长榻的,是一张小一些的罗汉床,两边床栏杆上,雕着镂空的各样形态各异的小小孩童。另外还有雕工不同的罗汉床,许是放到暖阁或者隔间里面的,摆在比较靠外的地方。

    裴谦益只是直愣愣地看着里面那张千工拔步床,问沈氏:“怎么这张床跟我记得样子不一样了?”

    沈氏愣了一愣,才明白裴谦益的意思,叹了口气,道:“这床其实只是个架子在这里而已。等铺上席子、褥子,吊上帐帘,摆上被子和枕头,就是一张全新的床。”

    裴谦益不再说话,看了裴谦谦一眼。

    裴谦谦含笑道:“真是娘留给我的念想,我是一定要的。——哥哥可不能跟我抢。”

    裴谦益的神色立时松快下来,对裴谦谦笑道:“我要这些做什么?——都是你的,你只管按自己的心思布置,若是妹夫不高兴,让他来跟我这个大舅哥理论!”

    裴谦谦嗔道:“胡说什么呢?——我还没嫁呢,你哪里来的妹夫?”

    沈氏笑着看他们兄妹斗嘴,又带着他们来到旁边一间小小的耳房一样的屋子门口。

    那门上有把大锁,沈氏从身上取了钥匙,亲自将大锁打开,带了兄妹俩进去,看里面的古玩字画和珠宝首饰。

    裴谦谦是女孩儿,自然先被五光十色的珠宝吸引住了,一样样看过去。

    裴谦益却已经有了些文人气,专注地看着墙上多宝格架子上摆着铜鼎瓶胆,又从一个半人高的青花大缸里,取了里面卷着的一些字画来看。旁边地上还有一个樟木箱子,里面放着真迹法帖,让裴谦益十分震惊,看了就有些爱不释手。

    裴谦谦抿嘴笑道:“哥哥要是喜欢,这些就归哥哥吧。我一个女儿家,用不着那些名家的真迹法帖。”

    裴谦益本来想推辞,可是手里紧紧地握着他最爱的一本法帖,拒绝的话就是说不出口,急得脸都红了。

    裴谦谦和沈氏都转了身,装作没有看见的样子,掩袖而笑。

    从库房里出来,沈氏又叫了裴谦谦和裴谦益过去,来到她惯常理事的一间南房里,拿着几个帐本,对裴谦益和裴谦谦道:“这里有两摞帐本,都是铺子和田庄的收益。——一摞都是你娘当年的陪嫁铺子和田庄的帐目,一摞是你娘当年一半压箱钱换的铺子和田庄的帐目。你们看看吧。”

    裴谦谦和裴谦益要待不看,可是沈氏不容置疑的神情,却让他们说不出口。只好接过帐本,随便翻了翻。里面的数目字,让他们看得都是一愣。

    “大伯母,这些……太多了。”裴谦谦喃喃地道,“本来也是裴家的产业,不如……”看了看沈氏的脸色,裴谦谦又改口道:“不如送还一半给裴家怎样?”

    沈氏摇摇头,道:“话不能这么说。做生意,本来就是有赚有赔。当年你娘留下的这下陪嫁私产,若是运气不好,都赔了的话,你们也是什么都得不着的。好在老天有眼,护着了你娘的这些产业。你们也不要推辞了,兄妹俩一人一半,到时候都是你们的。”

    裴谦谦赶忙道:“这些铺子和田庄都给哥哥,我要娘留下来的家私和那些珠宝首饰就行了。——古玩字画也给哥哥。”裴谦谦知道若是她什么都不要,裴谦益是不会肯的。索性将那些东西分了两份,自己拿女儿家用的那一份就可以了。

    裴谦益没有说话。

    裴谦谦赶紧又道:“要不,留一半的首饰吧。哥哥娶嫂子的时候,也要下聘的。”

    裴谦益脸上更红,双手连摆,道:“我就要那个字帖。别的都给妹妹陪嫁。——妹妹若是喜欢那个字帖,哥哥就借过去临摹几天,再给妹妹还回来,可以吗?”

    裴谦谦抿嘴笑,当然不肯要。

    沈氏也道:“你们就别互相推辞了。要不听大伯母的,这所有的东西,你们都一人一半。若是喜欢对方那边的,自己拿自己的东西出来换,这样可使得?”

    裴谦益忙道:“我是哥哥,妹妹要什么,尽管先挑。”

    裴谦谦也不再推辞,点点头道:“不急,以后慢慢过来理就是了。”

    这件大事终于有了着落,裴谦益和裴谦谦兄妹俩方才放下心来。

    看着这兄妹俩一前一后走了出去,沈氏的婆子赶紧端了一杯茶过来,奉承道:“大夫人,今儿可累着了吧?——其实大少爷和大姑娘也是多虑了,我们大姑太太当年多有成算的人,怎么会不做好准备呢?”

    沈氏喝了口茶,叹息道:“总是没娘的孩子,比别的孩子敏感些。我以为老夫人会跟他们说,老夫人以为我会跟他们说,两边都没人说,自然就耽误下来了。”

    那婆子忙道:“这也是夫人对他们的一片心了。”又道,“近来添妆的人不少,不过他们的谊母镇国公夫人怎么不见人影?”

    沈氏看了那婆子一眼,脸色冷了下来,道:“你是当差当老了的,自然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今儿这事暂且寄下,以后再犯,两罪并罚,定不轻饶!”

    那婆子吓破了胆,赶紧给沈氏跪下,磕头不已。

    沈氏在裴家整治一些多嘴多舌的下人,贺宁馨在镇国公府里,其实正忙着给裴谦谦添妆的事。

    镇国公简飞扬如今又得了圣上的器重,又多了项文渊阁行走的职位,可以参赞军机,协助料理西南事务,更是早出晚归起来。

    贺宁馨对此事是又忧又喜。

    喜的是,简飞扬又有了事情做,精神都好了许多。每日里虽然早出晚归,却干劲十足。

    忧的是,宏宣帝为人,向来多疑。简飞扬过于能干,宏宣帝不会放心他。可是要简飞扬装愚,在大事面前,他是绝对不肯的。

    如何才能保得镇国公府屹立不倒,就算宏宣帝有所猜疑,也绝对不会像对待宁远侯府一样对待他们,就是贺宁馨这一阵子一直在盘算的问题。

    这天晚上,简飞扬回来的倒是早一些,跟贺宁馨一起吃了晚饭,小子言好几天没有看见爹爹了,高兴得赖在简飞扬腿上不下来,直到夜深他趴在简飞扬身上睡着了,才被简飞扬和贺宁馨一起送回他自己屋里去了。

    小子言睡了,夫妇俩才有了好好说话的机会。

    简飞扬从净房里出来,看见贺宁馨若有所思地坐在床头,手里拿着一本书,眼睛盯在书上,却半天也没有翻一页,甚至连眼珠都没有转动一下,明显不在看书的样子。

    简飞扬坐到床上,将书本从贺宁馨手里抽走。

    贺宁馨还是呆呆地两手微微上扬,手捧着书的样子,丝毫没有注意到书已经不在手里了。

    简飞扬失笑,轻轻地唤了贺宁馨一声。

    贺宁馨猛地回过神来,抬头便看见简飞扬大大的笑脸,吃了一惊,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嗔道:“你什么时候进来的?也不打个招呼。”

    简飞扬举着手里的书,道:“书都被我抽走了,还说我没有打招呼?——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贺宁馨看着简飞扬将外袍脱了,拉开淡牙色的薄被子,躺了下来,便问他:“银子的事,筹备得怎么样了?”

    知道宏宣帝最近将这事给文渊阁的阁臣们在议,简飞扬是文渊阁临时行走,也列席了这些文臣们的廷议。

    听了贺宁馨的问话,简飞扬苦笑着道:“明儿我就去向圣上辞了这文渊阁行走的职位。——实在是听不下去了。这些文臣每句话都要分作几半说,唧唧歪歪,引经据典,听得人好不头疼。我宁愿圣上派我去安郡王那里,跟着缇骑出去走街串巷去。”满腹牢骚。

    贺宁馨笑了笑,道:“也好。明儿你就辞了吧。那些文臣本就如此,并不是针对你。”

    简飞扬斜着眼睛看贺宁馨:“你说真的?——我可当真了哈。早就受不了了。就怕你不许,所以硬着头皮在那里跟他们打交道。”

    贺宁馨啐了简飞扬一口,道:“你别把什么事都推到我头上。明明都是你自己拿的主意,末了还要拿我作筏子,这空头情我可不领!”

    简飞扬跟着笑了两声,撇了撇嘴,道:“这些人议了这么多天,也没人说出个章程。要我说,每个官儿吐出点儿吞的私货,就够去倭国买粮了。——哪还用议上这么多天?”

    贺宁馨含笑道:“你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你们这些做武将的,每次打仗,能捞到多少好处,不用我说了吧?那些文臣捞一辈子,大概也没有武将们打一次仗捞的多。”

    简飞扬倒是不以为然:“当兵打仗,那富贵是拎着脑袋换来的。跟这些文臣坐在那里信口开河可不一样。”

    活着,才有富贵可享。死了,就是在为他人做嫁衣裳。

    贺宁馨知道简飞扬说得也有道理,不过这些事,说起来都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争执起来也没什么意思,便换了话题,问简飞扬:“宫里面最近怎么样?上次圣上说,大皇子妃有了孕,就要立太子,怎么如今倒是悄没声息了?”

    简飞扬闭了眼,道:“圣上立谁都行。反正都是他的儿子,不该我们管的事,我一个字都不会打听。”

    贺宁馨有些讪讪地,嘀咕道:“我不过是好奇,白问问而已……”脸上有些过不去。

    简飞扬嘴角微翘,突然一伸手,将贺宁馨抱入了怀里,大手紧接着就顺着他熟悉的曲线,往上面攀升。

    ……

    第二天,简飞扬一脸神清气足地起床练剑,又去小子言屋里跟他玩了会儿,才上朝去。

    贺宁馨昨晚被简飞扬闹了一夜,未免走了困。

    早上白茶和红茶过来收拾屋子。红茶去净房转了一圈,将里面用了的残水拎出来,又使了个小丫鬟进来,拿着抹布在净房里擦拭。

    白茶铺床的时候,在床角最里面翻出一件揉得皱巴巴,如咸菜一样的袍子,琢磨了半天,才认出来是夫人一件肉桂色蝉翼纱的长衫,不由大奇,拿着问从净房走出来的红茶:“这件衫子怎么在这里?”

    红茶接过来看了看,悄悄地道:“夫人不是说这衫子太透,不能穿吗?怎么跑到床上去了?”

    两人对视一眼,突然明白过来,脸上一红,又忍不住笑了,最近有些紧张不安的心里,才放松下来。

    她们俩是服侍夫人内务的贴身丫鬟,自然知道国公爷这一阵子,都没有跟夫人在一起过。

    她们虽是年轻丫鬟,可也知道老爷不去夫人房里,就证明夫人失宠了。她们的国公爷没有通房妾室,虽然日日都跟夫人睡在一起,可是这有好一阵子,夫人的床上都没有换洗过了。她们也暗暗担心,以为国公爷是腻了夫人,生怕过不久,府里头就多出些别的女人来。

    如今见到这件皱巴巴的长衫,还有床上刚换下来的单子,两个人都喜气洋洋的,亲自抱了出去,让婆子拿去浣衣院去清洗。

    那些婆子见了,也都喜气洋洋起来。

    她们是夫人的人,只有夫人受宠,她们才有地位。

    贺宁馨坐在外屋,故意装作没有看见自己屋里婆子丫鬟的样子,低了头喝茶。

    早上理完事之后,贺宁馨回到自己的屋里,将半匹天水碧装在一个螺钿嵌珐琅的红木抬盒里,又到自己装首饰的箱笼里翻寻起来。

    白茶见了,忙叫了青茶过来,道:“你不是管着夫人的首饰箱笼?夫人在找东西呢,你快过去看看。”

    青茶来到内室,给贺宁馨行礼问道:“夫人在找什么?——让奴婢来吧。”

    贺宁馨抬起身,苦笑道:“也好。你帮我寻一幅头面,再加几样吉利物出来就行了。”

    青茶点点头,在箱笼里看了看,取了一幅赤金嵌珠点翠的头面,一个赤金镶白玉双喜如意,和一个子孙万代金葫芦出来,问贺宁馨:“这些如何?”

    贺宁馨一一看过去,只觉得比自己挑得还要合心意,笑着连连点头,道:“寻个盒子里包了放进去吧。——要给我的契女添妆用的。”

    青茶寻了个长长的绒布楠木盒子出来,将首饰一一摆进去。知道贺宁馨看重裴谦谦,又道:“夫人的那套绿翡首饰,倒是太贵重了,拿去送给裴姑娘不合适。不然照着打一套,也是上好的。”

    贺宁馨笑了笑。那套首饰,是许夫人传下来的,传女不传子。她当然要传给贺宁馨的亲生女儿,而不是裴谦谦。

    贺宁馨等青茶将首饰包好了,便让她和先前的天水碧一起,都放到抬盒里。

    “你出去守着,我要睡一会儿。”贺宁馨吩咐道。

    青茶福了一福,出去传了话,和白茶一起守在外屋,不让人进来打扰贺宁馨。

    贺宁馨便闪身进了自己的须弥福地。

    她想了很久,终于决定还是要将《百草集》拿出来,送给裴家。

    裴家不知为何,若是生儿子没事,生女儿的话,却容易从胎里带些毛病出来。虽然不是每个女儿都如此,但是一旦摊上,就容易活不长。

    她的前身裴舒凡便是如此。

    而这个《百草集》里,有一味药方,加上“佐使”二药,便可以根治裴家姑娘的这类顽疾。

    贺宁馨看着自己面前的这本医书,也是当年在裴舒芬的琅缳洞天里见到那本,心里不是不难过的。

    裴舒芬明明有方子,却没有拿出来救自己这个姐姐……

    不过想想裴舒芬做出来的诸多“灵药”,贺宁馨也不确信,当年自己是否就能心甘情愿地吃下她的药,又或者吃了之后,不知道会不会有诸多的麻烦不适出来。

    贺宁馨叹了口气,起身到须弥福地楼下的药圃里,连土挖了几味主药出来,打算和那本医书一起,送给裴老太爷裴立省。到时候只要跟他说明,这里面的药方,都是只有“君臣”,没有“佐使”,让他们想法子找名医,去补上缺憾就行了。

    当然,也必须跟裴老太爷说明白,这里面的药方,多有逆天之方,最好一个一个地拿出去让人参详,切不可全部拿出来,便是怀璧其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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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 四面楚歌

    贺宁馨从须弥福地的药圃里将草药连根带土挖了出来,放到个布袋子里装了起来,拎着进了须弥福地的小楼。.

    小楼里面,是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陈设。

    在裴舒芬的琅缳洞天里,她曾经一日不离地在里面住了两年多。后来重生为贺宁馨,她又有了这个一模一样的镜像空间,更是三不五时的进去一趟。

    她甚至不用细看,就知道底下一层楼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大厅。正对着门的那面墙上,有一幅古画,画上画着一面菱花镜,架在红色的木托架上。古画的下面,是一个紫檀木的香案,案上供着一个青铜小香炉,里面插着三支香。那三支香在香炉里面一直点燃着,这么多年过去,从来没有燃尽过。贺宁馨甚至记得这三支香的长短和顶上烟雾的形状。

    香炉的左面,是一个梅花状的水晶托盘,里面用清水供着几朵白莲花。香炉的右面,是一个青花瓷的花樽,里面插着几根一尺多长的枯树枝。

    贺宁馨走进大厅的时候,本来打算和以前一样,熟视无睹地进到旁边的小门里,往楼上走去,却觉得有些不对劲的样子。

    就是那种,有一样东西,你看了很多年,觉得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时候,突然发现有些什么不一样了时的感觉。

    贺宁馨下意识停住脚步,往大厅正对门的墙上看过去。

    那地儿是一幅巨大的古画,上面画着一幅同三楼梳妆台上的镜子一模一样的镜子。

    贺宁馨盯着那画细看了一会儿,眉头慢慢地蹙了起来。

    只见画面上的镜子,不再是以前她看熟了平顺光滑的样子,而是,而是好像多了一条条细纹,如古泉青瓷上的冰裂纹一样,看上去虽然依然雍容美丽,却跟以前完全不同了。

    贺宁馨愣了一下。她的眼光又从墙上变了样子的古画·移到古画下面的香案上。

    这一次,变化更大。

    贺宁馨急步走过去,看见那香案上点的三炷香,居然短了一半的样子!

    这三支一直燃着·似乎也从来都没有短过的香,居然短了一半!

    贺宁馨又看向香炉的左面,那供养着白莲花的水晶托盘。一看之下,贺宁馨发出一声低低地惊呼,拿手掩了口,似乎怕人听见。

    只见那个水晶托盘里的水,少了几乎一半·而那几朵白莲花,也从盛开的状态,慢慢阖了起来,花型小了许多。

    而香炉右面青花瓷花樽里面插着的枯树枝,居然绽放出了一丛丛的绿芽!

    以前看上去不会变的,现在变了。

    以前看上去不会死的,现在快死了。

    以前看上去不是活的,现在快活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贺宁馨满腹狐疑地上了二楼·先用自己改良过的药方,做了几瓶子专门针对裴家姑娘从胎里带来的毛病的药丸。然后又将剩下的药草包好了,和《百草集》一起带出了须弥福地。

    从须弥福地里出来·贺宁馨叫了在外屋伺候的白茶进来,吩咐道:“去给裴家送帖子,就说我明日想去拜访,看裴家老爷子和老夫人、大夫人,以及临安乡君方不方便。”

    白茶应了一声,出去外院寻了大管事,交待了夫人的吩咐。

    外院的大管事不敢怠慢,赶紧取了镇国公府的帖子,送到裴家去了。

    裴老爷子裴立省正好在家,没有去宫里的御书房·接了贺宁馨的帖子,变让镇国公府的人回去传话,说他明日午时过后,在家里恭候大驾。

    贺宁馨晚间听了传话,又重新检查了一遍明日要带的东西,才睡下了。

    第二天午时过了一会儿·贺宁馨便坐了镇国公府的大车,来到裴家,一来见裴老爷子裴立省,二来给临安乡君裴谦谦添妆。

    贺宁馨去的时候,裴老爷子居然还没有回来,只好先去内院,见了夏老夫人、沈氏和裴谦谦。

    看见贺宁馨来了,裴谦谦十分高兴,追着问小子言怎么没有来?

    贺宁馨今儿来,添妆是小事,重要的是给裴老爷子那里要交待的事,闻言便对裴谦谦笑着道:“他尽会捣乱,过一阵子再带他出来吧。”

    裴谦谦笑着点头道:“谊母别忘了,我可记着呢。”

    几人说笑了一会儿,贺宁馨便将自己带来的抬盒命人送了进来,对裴谦谦道:“这是谊母的一点心意,还望乡君不要嫌弃。”

    说着,贺宁馨亲自开了抬盒的盖子,先抱出了一个用青色细棉布仔细包着的尺头,正是那半匹天水碧,打开来给屋里的人看,道:“这是半匹天水碧。你要喜欢,留着做件长褂子和裙子是上好的。.

    裴谦谦惊呼一声,起身过来问道:“这就是天水碧?”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摸了摸细滑如流水的衣料。

    贺宁馨笑着点点头:“可惜只有半匹。”

    沈氏忙道:“镇国公夫人太客气,别说半匹天水碧,就算是一个手帕,如今也是千金难求。”又对裴谦谦道:“谦谦,这可是份真正的厚礼,还不快谢谢你谊母?”

    裴谦谦束了手,要给贺宁馨行大礼。

    贺宁馨忙拦着她,道:“这些都是身外之物,不用如此大礼。”

    夏老夫人也在旁边谢过了贺宁馨。

    贺宁馨将天水碧包好了,放回抬盒,又将那装着头面首饰和喜庆物儿的匣子取了出来,打开来一一给裴谦谦过目,又笑着道:“那百子千孙金葫芦,是挂在喜帐里面的,到时候可别忘了。”说起喜帐,贺宁馨又想起一事,问沈氏:“请了谁给乡君铺床?”

    出嫁的时候,新房里面床铺的布置,一般要请女家里面有福气的亲戚去帮忙铺床的。特别是那种父母健在,fū'qī和顺,有儿有女,又有兄弟姐妹的女xìng长辈来帮忙的。

    沈氏便笑道:“请了我们的三姑太太。”

    贺宁馨便知道是裴家三姑娘,如今皇商罗家的大少奶奶裴舒芳。

    裴舒芳如今越发能干了,也是上有父母高堂·下有儿女绕膝,中有兄弟姐妹,倒是个有福气的人。

    贺宁馨笑着点点头,道:“妥当。”又细问道:“可定了日子没有?”

    虽然裴谦谦成亲要在三年以后·可是裴舒芳如今掌管着罗家的船队,说不定什么时候又要出海去了。

    夏老夫人忙道:“还好。芳儿说,她不会再出海了。到时候定了日子跟她说一声就行了。”

    贺宁馨方才放下心来,又闲话了几句,便听外院有人传话过来,说是裴老爷子回来了,要见镇国公夫人。

    贺宁馨起身告辞·往二门那头去了。

    从二门里出来,贺宁馨带着自己的丫鬟婆子,捧着一个布袋子,来到裴家外院的外书房,见裴老爷子裴立省。

    这一路上看过去,贺宁馨敏锐地发现,她以前使人送过来的那些符纸,都贴得七零八落地·看得出来,贴符纸的人颇有些漫不经心和不以为然。不知是一早就是这样,还是后来日子长了·被风吹雨打才变成这个样子的。

    这样的符纸如果掉了下来,可就一点效果都没有了。

    贺宁馨心里有事,进到裴立省外书房的时候,就有些愁眉不展的样子。

    裴立省看见了贺宁馨的样子,心里暗暗奇怪。

    两人在书房里分宾主坐下,又让小厮上了茶,裴立省便直言不讳地问道:“请问镇国公夫人因何愁眉不展?”

    贺宁馨踌躇了一下,问裴立省:“上次我托人送过来一些符纸,好像有些没有贴在妥当的位置上。

    裴立省沉默了一会儿,道:“子不语怪力乱神。圣人有言·某不敢忘。”

    贺宁馨深知裴立省的脾气。他们裴家人是正经的读书人,对这些符纸僧道之事,本来就是持敬而远之的态度。

    自己若不是有了亲身经历,也是断断不会相信这一切的。

    因裴立省这幅态度,贺宁馨又不敢直言了当,不由眉头皱得更紧。

    裴立省却担心这些符纸影响到贺宁馨。看见她的脸色越来越灰白·赶紧起身将书房里面贴的几张符纸扯了下来,拿到外面屋里扔了,才回来坐下,一幅大义凛然的样子道:“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我是不信这些的。镇国公夫人尽管放心,有空经常来坐坐,方是一家人亲近的意思。”

    贺宁馨愕然,狐疑地看了一会儿裴立省,有些讪讪地道:“裴老爷子盛情,宁馨感激不尽。”

    裴立省也有些后悔自己失言,忙掩饰道:“你是谦益和谦谦的谊母,自然就跟一家人一样。”

    贺宁馨心里有事,一时也没有想到别处,便从袖袋里拿出那本《百草集》,双手捧着,呈给裴立省,道:“承蒙裴老爷子不弃,待宁馨如家人一样。宁馨感激之余,有此医书奉上,希望能帮得了裴老爷。”

    裴立省默然接过《百草桑》,翻开来看了看。

    裴立省虽然是儒生,却自幼爱读书。除了经史子集以外,各种星相医书,农耕田猎,都有涉及。此时一看之下,立时便觉察出这医书的缺陷之处,问贺宁馨:“这里的药方,怎么都是只有君臣,没有佐使?可管用否?”以为贺宁馨是在什么故纸堆里淘出来的古医书。

    贺宁馨微笑着道:“实话跟裴老爷子说,这里的药方,大多是失传了的古方。除了没有佐使二味药以外,倒是没有别的错漏之处。裴老爷子若是能将各个方子抄录下来,拿去给厉害的大夫瞧一瞧,很容易就能添上佐使二味药,补齐了这些药方。—以后能济世救人,也是一大功德。”

    贺宁馨又走过去,指着里面的一个药方,道:“这个药方,是我自己补齐的,专门针对有些胎里带来的毛病。”

    裴立省看了一眼贺宁馨,又看了一眼那个药方,点头道:“我明白了。总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会小心的。”

    贺宁馨便知道裴立省完全明白了她的意思,更是满心欢喜,立时将自己在须弥福地里做得十几瓶小药丸都拿了出来,摆到裴立省面前的书桌上·道:“这是我照着那方子做得药丸,因为是用一些生长在深山老林里的药草做得,药效比一般地里养出来的药草要强些。裴老爷子不妨留下来,给裴家有需要的姑娘用就成了。”

    看见裴立省若有所思的眼神·贺宁馨索xìng道:“宁馨听谦益说过,他娘亲就是从胎里带来的毛病,一直体虚气弱,所以活得不长。我做得这药,是专门针对这种胎里带来的毛病的,服用一瓶,就能延年益寿·和常人无异。”

    裴立省看着书桌上摆得一溜儿小药瓶,眼里有些湿润,重重地点了点头:“好……好……”

    贺宁馨见裴立省毫不推辞地接受了自己的好意,心里一喜,索xìng将自己带来的布袋子也拿到书桌上打开,对裴立省道:“这里是那几味最重要的药草。裴老爷子拿去,给府里头会伺候花草的人种一种,留个种就行了。这药草喜阴·只要种在树荫底下,不被暴晒就可以了。”

    裴立省看着桌上摆得医书、药瓶和药草,终于长叹一声·道:“你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吧,又老顾念着我们做什么?”眼里含着泪光,看向了贺宁馨。

    贺宁馨被裴立省的眼神看得心慌意乱,有些结结巴巴地道:“裴……裴老爷子······这话······这话……”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来,只好慌慌张张地道:“我府里还有事……这就告辞了······”逃一样地离开了裴家。

    裴立省看见贺宁馨落荒而逃的背影,知道自己终久是惊着了她,很是后悔,一个人在书房里坐了大半夜。

    从屎家回来,贺宁馨的心里一直跳得厉害。她万万没有想到,裴立省好像已经意识到什么一样。

    许是越是关切·就越是看不清zhēn'xiàng。

    虽然贺宁馨很想念前世的父母,可是她并不想认回裴家人。她看得很清楚,裴舒凡有已死,她现在只是贺宁馨。

    贺思平和许夫人才是她的爹娘。

    过了这么多年,她的灵魂早已同这个身子融为一体。

    镇国公府是她的夫家。贺家是她的娘家。她对裴家,只是在做最后一件力所能及的事。

    如果被裴家人发现zhēn'xiàng·贺家人又怎么办?

    裴家人经历过的痛苦,她不想让贺家人重新经历一遍。

    既然上天让她重生为贺宁馨,就是让她以贺宁馨的名义在这个世上走完自己的路。

    属于裴舒凡的一切,已经成为过去了。

    想到这里,贺宁馨觉得陡然轻松起来。

    既然做了选择,就不要再首鼠两端。如果妄想裴家人贺家人都拿她当亲人,最后只能是同时伤害两家人。

    贺宁馨不是贪心的人,自然懂得有舍才有得。袈舒芬在琅缳洞天里,过得也不是很舒心。她也注意到大厅里些变化,也同样很是苦恼,不知道这个空间是怎么了。好在别的东西都没有变,她吃得喝得都有,倒也没有难过多久,就抛在脑后,一心为楚华谨的前程打算,又经常偷偷去宁远侯府的中澜院看自己的孩子,现在的宁远侯世子。

    这一天吃完晚饭,裴舒芬又偷偷来到自己儿子住的厢房,趁他和rǔ娘在外间吃饭的时候,一个人躲在里屋的门帘里面,看着rǔ娘给他喂饭。

    裴舒芬的儿子已经快三岁了,生得很是瘦弱矮小,看上去跟比两岁多的孩子大不了多少。

    rǔ娘用勺子舀了一勺饭,里面拌上些新鲜的鱼汤,再加了一点剁碎了的鱼肉糜,喂到那孩子嘴边。那孩子却将头一扭,大声道:“烫死了!”说着,啪的一声,扇了那rǔ娘一个耳光。

    rǔ娘的脸涨得通红,却只能嘴唇翕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两人正大眼瞪小眼僵持之间,柳梦寒突然带着人走了进来,拍手道:‘世子这个耳光打得好!打得妙-!—ˉ—这种不会办事的奴才,就该狠狠地罚她才是。”说着,吩咐自己的人,道:“将rǔ娘带下去,打十板子。

    那rǔ娘吓得魂飞魄散,跪地求饶道:“求求太姨娘,求求太姨娘·那饭真的不烫啊!”说着,将那碗捧了起来,往柳梦寒那里送过去。

    柳梦寒看着坐在一旁的世子,笑盈盈地道:“世子想如何?”

    那孩子坐在高高的椅子上·见柳梦寒笑盈盈地,像是鼓励他的样子,更是变本加厉,仲出脚,往rǔ娘捧着的饭碗那里踹过去,看着那碗里的饭和汤淋了rǔ娘一头一身,那孩子乐得拍手大笑·十分高兴。

    柳梦寒也跟着笑得前仰后合,看着人将rǔ娘拖出去,到外面打板子去了。

    那孩子的rǔ娘被拖走了,身边自然不能没有服侍的人。

    柳梦寒便叫了自己的一个心腹婆子过来,吩咐道:“从今天起,你就是世子的rǔ娘了。世子的一切起居,都由你负责。这屋里所有的丫鬟婆子,都由你管辖。”说着·柳梦寒瞥了内室一眼,意有所指地道:“你可要看紧门户,别让那些猫儿狗儿到处乱窜才是!”

    那婆子会意·大步往内室走过来。

    裴舒芬本来气得不行,强行忍住,才没有冲出去责骂柳梦寒。如今见柳梦寒的婆子气势汹汹地往内室这边过来,赶紧一闪身,回到自己的琅缳洞天里去了。

    那婆子本来听见里面似乎有人喘粗气的声音,躲在里屋。此时一把推开门,仔仔细细寻了两三遍,都没有看见有人,也十分奇怪。

    柳梦寒心知肯定是裴舒芬躲在那里鬼鬼祟祟地,很是不虞。

    这个耗子一样的女人·实在是太碍事了!几次在侯爷面前说三道四,坏自己的大事,自己得想个法子,让她重新被缇骑抓回去才是。

    柳梦寒十分确信,裴舒芬自从逃出诏狱,就是被楚华谨偷偷藏在宁远侯府里头的。

    想到此·柳梦寒又交待了几句,便带了自己的丫鬟婆子回慈宁院去了。

    裴舒芬回到琅缳洞天,在三楼屋里恶狠狠地骂了柳梦寒一通出气。她看得出来,柳梦寒这是故意要养歪她儿子!

    真是岂有此理!

    这个贱人,真是给她三分颜色,就要开染坊。

    裴舒芬不信自己治不了她。

    这一晚上,裴舒芬等柳梦寒睡着了,偷偷想进柳梦寒的内室,却发现慈宁院也贴着符纸,她不能直接进去,只好在她正房门外的回廊上现身出来。结果正好碰见一个婆子起来小解,路过回廊的时候,看见一个女人突然出现在回廊里,吓了一跳,正要惊叫,那女人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映着回廊上挂着的气死风灯,那婆子看得明明白白,正是以前芬姨娘的样子。

    裴舒芬也是一惊,赶紧又回到自己的琅缳洞天。

    那婆子眼睁睁地看着裴舒芬在面前消失,不由厉声尖叫“有鬼啊!”便吓晕在地上。

    这声尖叫,惊醒了慈宁院上上下下的人。

    柳梦寒也醒了,命人将晕倒在回廊上的婆子救醒,问她到底出了什么事。

    那婆子语无伦次的半天,柳梦寒才听明白,原来裴舒芬又在她上房门外的回廊里出现了!

    柳梦寒气得牙痒痒,想着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便一不做,二不休,对自己院子里的人道:“这是大事,咱们命人得告知侯爷。——实不相瞒,芬姨娘其实已经死在外头了。”

    那婆子听见自己真的是见了鬼,又惊叫一声,晕了过去。

    慈宁院的人不敢回自己房里去睡,都躲在柳梦寒上房的堂屋里,过了yī'yè。

    到了第二天,柳梦寒便对楚华谨道:“府里有人作祟,要请高僧回来做一场法事。”

    楚华谨虽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可是他也觉得宁远侯府不知走了什么霉运,一个接一个的死人,便也点头应允了,道:“去大觉寺请方丈吧。”那是最厉害的高僧。

    柳梦寒点头,道:“不如再请几个道士。”

    楚华谨想了想,也应允了,道:“别让他们同一天上门就行。”

    柳梦寒得了话,便先去叫了自己人扮作道士上门,借着做法事的机会,四处在宁远侯府搜寻裴舒芬。

    而安郡王得知宁远侯府请了大觉寺的方丈做法事,也迅速赶往大觉寺,跟方丈商议妥当,安排了几个缇骑的人扮作方丈的人,到时候一起去宁远侯府做法事,趁机搜府。

    先要郑重感谢大家的粉红票。下周一单章答谢。感谢切∞醯us、林宜然、m熹、阿喵宝宝打赏的平安符。

    另外,大家不要以为俺现在宣传新书,就不管旧书了。大家放心,《重生空间守则》的结局已经写好,所有的坑都会填满,不会留下管挖不管埋的情况。甚至很多大家都不记得的伏笔,都会在结尾一一点出。如果不是后面的内容已经准备好了,俺是没有精力mǎ新书的。希望得到大家贯彻始终的支持!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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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 镜像生变 上

    大觉寺里的方丈禅室。

    主持方丈闭着眼睛,一手持念珠,一手敲木鱼,灵台空明如镜,似乎跟入定了一样。除了那咚咚的木鱼声,和轻轻抖动的手腕,似乎已经神游化外,跟尘世绝缘。

    禅室外面,大觉寺的四个执事等着方丈坐禅出来,都悄悄地议论着安郡王今日匆匆而来的事。

    “论理,我们已经是化外之人,怎么能再掺杂到这些红尘俗事中去?主持方丈今日一口应了下来,都没有同大家商议商议。”一个执事颇有异议。

    另外三个也颇为赞同地点点头。

    过了一会儿,禅室里面的木鱼声停止了。

    门外候着的一个小沙弥端了一个铜盆进去,让主持方丈净了手,才扶着方丈出来。

    外面候着的执事一齐站起来,双手合什行礼。

    主持方丈还了半礼,对他们道:“坐吧。”说着,坐在了上首。

    四个执事躬身坐下,问方丈:“主持,今日之事,是不是再议一议?”

    主持方丈抬眼看去,目光如电,看得那执事心里一抖,忙低下头,垂了眼。

    “议什么?有什么好议的?莫非我的话,在这大觉寺都做不了主?”主持方丈的声音越发威严起来。

    下面的执事互相看了看,鼓足勇气,对主持方丈道:“主持,我们是方外之人······”

    话未说完,方丈就抬了手,制止他们的话,反问道:“我们大觉寺,是什么寺庙?”

    几个执事一时语塞,都有些讪讪地。

    “怎么不说话了?你们也知道想错了?——大觉寺身为大齐的皇家寺庙,受大齐皇室供养,自当为皇室效力。化外,方外,何必拘泥到底是在外,还是内?只要所求之事,不悖人伦大德,我们就责无旁贷!”主持方丈的话,掷地有声。

    几个执事喃喃地闭了嘴,不敢反驳。

    屋外的小沙弥已经领了几个穿着灰衣僧袍的人进来,对方丈道:“主持,今日安排他们住在哪里?”

    主持方丈头也不抬地道;“住在后面的禅房里吧。明日和寺里的僧人们一起过宁远侯府做法事。”

    那四位执事也赶紧起身应是,下去自去料理明日法事应带之物。

    此时宁远侯府的慈宁院里,正屋上房的内室仍然亮着灯。

    柳梦寒木着脸斜坐在炕上,一只手撑着头,胳膊肘靠在桌上,听自己的心腹婆子小声说着白日里搜府的始末。

    “太姨娘,我们确实四处都搜过了。不瞒太姨娘,中澜院里有几个耗子洞,我们都打探地清清楚楚,就是没有看见芬姨娘这样一个大活人。另外以前二老爷他们住的院子,以及三姑娘楚中玉住的院子,也都去搜过。——真的没有人。”那婆子小声道。

    柳梦寒以前光滑得如同剥壳鸡蛋的脸上,如今也多了一丝丝的皱纹,鬓边甚至出现了一丝半星的白发。

    “怎么可能?她明明就是在这府里头?怎么会搜不到呢?——外院你们去看过没有?”柳梦寒的眉头越皱越紧,问那婆子。

    那婆子忙道:“也搜过了。就是侯爷的外书房,也由侯爷亲自看着,让我们进去看了一圈。屋里的帘子都打得大大地,一眼望去,敞亮通透,根本就没有藏人的地方。”

    柳梦寒叹了口气。这裴舒芬,当真有些古怪。

    “算了。如果侯爷真的要护着她,就是在眼皮底下,你们也看不见的。”柳梦寒心慌意乱地摆了摆手,让那婆子退下了,自己一个人独自坐在灯前,想着心事。

    裴舒芬从楚华谨那里得知,柳梦寒要请了和尚和道士到府里头来做法事,又好气,又好笑,恨不得现身出去吓破那些滥竽充数的骗子。还是楚华谨跟她说,明日要来的大觉寺方丈,是当真有几分本事的,让她不要大意。最后躲回去,能不出来,就不出来。

    裴舒芬今日躲在暗处观察了那些道士一会儿,发现他们明显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也对他们颇有几分不屑。

    明日要来的和尚,就比道士要强?

    不过说起大觉寺,裴舒芬突然想起了一件很久以前的事。

    她还记得,那一年,她及笈前的那一个冬至,也是她嫁到宁远侯府两年,还没有跟宁远侯楚华谨圆房的时候,宁远侯太夫人带着她去大觉寺上香。

    那个时候,她嫡姐裴舒凡留下的通房丫鬟桐叶还留在她身边,跟着她一起去大觉寺上香。

    在大觉寺里,她们听庙里的小和尚说,她嫡姐裴舒凡的长明灯,在她去世两年之后,依然亮着。虽然他们已经有两年多没有添灯油了,但是那灯还一直不灭。

    她听着不高兴,便暗示桐叶做手脚。桐叶便寻了个空儿上前,将裴舒凡的长明灯推了一下,和另一盏长明灯撞到了一起,都翻了个个

    后来,她嫡姐裴舒凡的灯就慢慢熄灭了。

    裴舒芬恍惚记得,她嫡姐旁边那盏本来昏暗不明的长明灯,却慢慢明亮起来。

    只是过了十几年,她当时的眼睛又一直盯在她嫡姐裴舒凡的长明灯上,根本就没有注意旁边那盏灯是谁的。可是现在想来,里面似乎有某种冥冥中的玄机一样,让裴舒芬觉得像是一道闪电,划破了重重云雾,将以前蒙在她眼前的那些迷障都缓缓地推了开去。

    那旁边的长明灯,到底是谁的?

    裴舒芬在琅缳洞天里面,皱着眉头冥思苦想,还是想不起来。

    如果桐叶还在自己身边就好了。

    裴舒芬有一丝遗憾。这个丫头出去桐露家里,然后就和桐露家一起消失了。

    想到这里,裴舒芬有些坐立不安。她躲在这个琅缳洞天里面能木什么呢?还不如出去走走。

    裴舒芬坐到了梳妆台前,将自己从外面带进来的镜子拉了过来,给自己化了个老妪的妆,打算装成个老太婆,趁大觉寺的高僧都来宁远侯府的时候,到大觉寺里面看看去。

    这个琅缳洞天里面的菱花镜,根本是不能用的,什么都照不了。

    裴舒芬一边给自己盘头,一边瞥了一眼那面菱花镜,发现镜子开始出现了如同一楼大厅里的古画上面的镜子一样的冰裂纹

    裴舒芬撇了撇嘴。这镜子本来就不能用,多几条冰裂纹,反倒好看些。

    到了第二天早上,裴舒芬确信大觉寺的和尚高僧进了宁远侯府,才偷偷地在宁远侯府外面一条僻静的小路上现身出来。

    这条小路一向人迹罕至,裴舒芬穿件烟灰色褙子青竹布裙子,头上包着一条灰头巾,躬着腰,拄了根拐杖,步履蹒跚地往路口走去。

    走出小巷子,裴舒芬拿了两个铜钱出来,雇了一辆驴车,让人拖着她去大觉寺。

    那赶车的人看她是个老态龙钟的老太婆,好心提醒她:“老婆子,那大觉寺是皇家寺庙能去上香祈福的人,要么是有封爵的勋贵,要么是有品级的官员,或者是有封号的内眷。一般无品级的平民老百姓,如你我这样的人,是不能进去的。——你还是不要白花铜板了。”说着,要将那两个铜板还个裴舒芬。

    裴舒芬愣了一下将铜板推了回去,道:“多谢小哥提醒。你尽管送我过去,就算不能进去我在外面的山门那里磕个头,也是好的。——小哥你不知道,外面的菩萨,没有大觉寺的菩萨灵验。”唠唠叨叨地,装得真的跟个碎嘴老太婆一样。

    那赶车的便不再推辞,笑嘻嘻地扶她上了驴车,道:“那你坐稳了,我就送你过去吧。”便赶着车送裴舒芬去了大觉寺外面的山门那里。

    裴舒芬下了车,又给了那赶车的五个铜板,道:“你去山下等着,等我磕完头,你再送我回去。”

    裴舒芬不知道在这大觉寺附近,她能不能自由进出自己的琅缳洞天,只好未雨绸缪,别让这车走了。到大觉寺的人,都是非富则贵,都有自己的马车,一般赶车的人,也不会到这里来。裴舒芬可不想靠两条腿走回去。

    那赶车的人应了,赶着驴车往山下的小道行去。

    裴舒芬躬着腰,来到大觉寺的山门前,四处看了看,似乎没有人,就要往里走。

    还没有踏进山门一步,一个和尚突然钻出来,站到她面前,双手合什道:“女施主请留步。此乃大齐皇家寺庙,请问这位施主是何品级封号?”

    裴舒芬不虞地道:“我乃大齐百姓,此处是我大齐皇家寺庙,为何不能让我大齐百姓进去参拜?”

    那和尚笑了笑,道:“就算是大齐百姓,也分三六九等。请问施主是哪一等?”

    裴舒芬张了张嘴,本想跟这和尚理论一番,却从眼角缝里,看见有几个官差模样的人摇摇摆摆地走过来,心里一凛,不敢再粗声大嗓,忙点头哈腰地道:“小师傅莫怪,是老妇人僭越了。”一边说,一边佝偻着腰,蹒跚着离开了山门,往山下走去。

    只听后面传来那几个官差同那知客僧的对话:“持戒师傅,可有见过可疑的人?”

    那知客僧道:“未曾。刚才下去的,是一个老妇人,年岁对不上。”

    又听见官差的声音:“你们方丈说,今日要看紧山门,以免有逃犯逃到你们庙里来,给大觉寺招祸。可是我们等了这半天,一个人影都没见着……”

    裴舒芬的脊背硬了硬,便将腰弯的更狠了,略微加快了步子,往山下走去。

    来到山下,那赶车的还在那里等着。

    裴舒芬便给了他几个铜板,让他带她回到先前上车的地方。

    那赶车的将裴舒芬送到宁远侯府外面小巷子口的时候,才刚刚到午。

    裴舒芬谢了那赶车的,转身走进小巷子。

    等到了宁远侯后院附近的地方裴舒芬四处看了看,见没人跟踪她,便闪身进了自己的琅缳洞天。

    裴舒芬又在琅缳洞天里面待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在宁远侯楚华谨外院书房里面的隔间里面现身出来。

    她刚一出来,便听见外面的大门那里似乎有些淅淅簌簌的声音。

    裴舒芬心里一动赶紧从隔间的门帘缝隙处往外看居然就看见两个穿着灰色和尚袍子的人,正在楚华谨的外书房里四处探头探脑地看,还在不住翻寻,还四处在墙上壁间敲打,似乎在寻找暗格密室的样子。

    裴舒芬吓了一大跳。她知道楚华谨将很多机密东西都藏在书房隔间罗汉床底下一块松动的地砖下面。

    眼看那些人在外面搜寻不到,应该就会搜到里面的隔间里。

    裴舒芬一时着急,便钻到罗汉床底下,从松动的地砖那里,将里面放着的一个小匣子取了出来带着到琅缳洞天里面去了。

    楚华谨在后院陪着大觉寺的高僧方丈念经做法事,末了,又陪着方丈在外院各处转了一圈,都持诵了一番,特别是他的外院书房那里,待得时间更久。

    等大觉寺的方丈带着自己的和尚们好不容易做完法事,楚华谨又陪着方丈用了一桌子素斋,才命人送上五百两银子,给大觉寺的执事带回去。

    柳梦寒等在自己的慈宁院里,并不敢出去见人。

    听说大觉寺的高僧们走了柳梦寒赶紧叫了人过来细问,看看有没有进展。却听见来人回报说,那方丈也没有说话,只是念经持诵,就是在侯爷的外书房待得时间长一些。

    柳梦寒听了这话,心里一动。——莫非侯爷的外书房,有密室?

    柳梦寒记得以前老宁远侯活着的时候,在他们西南的大宅院里,也建有密室。难道这宁远侯府里也有密室?

    如果是密室的话,人躲在密室里,外面的人是怎么搜也搜不到的。——除非知道这个密室在哪里。

    想到这里,柳梦寒便觉得一筹莫展。如果侯爷就是护着裴舒芬,她就算是将密室找了出来,也是徒然让侯爷先烦了她。——她知道楚华谨如今已经对她有些不耐烦了。而她的那些手下,如今也三心二意,总想跑到楚华谨那边去。

    幸亏她如今已经没有别的盘算,只一心想着让楚华谨去给宏宣帝添堵,不然看着自己手下纷纷背主,不知有多难受。

    柳梦寒坐在自己屋里冷笑了一声,便叫了心腹婆子过来,让她想法子换五百两银子回来。

    她就不信,有了白花花的银子,还怕不能收买到中澜院里的那些丫鬟婆子!

    楚华谨送了大觉寺方丈回来,先回了自己的外书房。他一进到里面,便看见裴舒芬坐在那里,便咳嗽一声,问她:“刚才大觉寺的方丈没有看见你吧?”

    裴舒芬笑着摇摇头,对楚华谨道:“这些人哪里知道我的好处?——侯爷就不用为我担心了。只是侯爷有没有觉得奇怪,今儿来的那些和尚,是不是在外面做法事的时候,少了两个人?”

    楚华谨一愣,想了半天,也想不起到底来了几个和尚。一闭上眼,就是乌鸦鸦地一片灰,笑着摇头道:“我管他少两个,还是多两个,反正都走了就行。”

    裴舒芬嗤笑一声,指着这书房问楚华谨:“侯爷不仔细瞧瞧,这屋里头有没有少了什么东西?又或者是多了什么东西?”

    楚华谨狐疑地看了看裴舒芬,又四处瞧了瞧,摇头道:“不少东西就不错了,怎么会多出东西?”

    裴舒芬笑着道:“侯爷是干大事的人,怎么能这样不小心呢?——今儿要不是我,侯爷这里被人放进去什么东西,到时候可是跳进青江也洗不清了。”

    这种栽赃陷害的事,楚华谨没少做,裴舒芬也没少做。

    裴舒芬一说,楚华谨立刻明白过来。只是一时还不能将大觉寺的和尚,同那些探子联系在一起,有些呆呆地道:“今儿来的都是高僧,不会吧……”

    裴舒芬叹了口气,起身将那小匣子从袖袋里拿出来,放到楚华谨面前道:“侯爷这东西,今儿若不是我,就被那两个假和尚顺走了。——侯爷忘了我以前跟侯爷说的话?”

    裴舒芬以前提醒过楚华谨,说府里头好像有别人的探子。

    楚华谨想起缇骑,抿了抿嘴从裴舒芬手里接过小匣子斜着眼睛道:“我怎么知道,到底是人家在我这里搜的,还是你在我这里搜的?”还是一幅不信任裴舒芬的样子。

    裴舒芬被气得倒仰,啐了楚华谨一口,闪身回自己的琅缳洞天生气去了。

    此时贺宁馨也正在须弥福地里,望着自己三楼梳妆台上的菱花镜发呆。

    只见以前平滑光顺的镜面上,出现了一些细小的冰裂纹,同楼下一楼大厅古画里面菱花镜上面新出来的冰裂纹看上去一模一样。

    贺宁馨慢慢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往镜子里看去。镜子里面不像从前一样,立时清晰地向她显露出对面琅缳洞天的景象,而是如水波一样,荡漾了一会儿,才出现了对面的景象。

    顺着那菱花镜边上的刻度,贺宁馨看见裴舒芬在那边担心,生气,自言自语,又摆弄一个小匣子,还从小匣子里拿出了那个玉玺和一个油布包的小册子。

    只可惜那镜面的图像有些模糊,连从那边传来的声音都不如以前一样如在耳边那样清晰可闻。

    贺宁馨使劲贴近自己面前菱花镜的镜面,才看见裴舒芬手里拿着的,似乎是一本名册。

    裴舒芬在那边见这册子用油布包着,以为就是防水而已,倒没有想多,只是用手托着油布打开那本册子看了看。

    那册子上写着一个个人名、籍贯,还有这些人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家族纽带,以及把柄错处。

    “怪道和这玉玺放在一起。看起来比这假玉玺还管用呢。”裴舒芬看着这本名册,灵机一动,拿起笔来,自己抄录了一份。

    裴舒芬在琅缳洞天刚刚抄完,贺宁馨这边的须弥福地也出现了同样的一份名册。

    贺宁馨大喜,赶紧拿起来看,却又万分失望地放下了。

    原来这本复制出来的名册,就同那镜子里如今显现出来的对面的景象一样,都是模模糊糊地。景象模糊,还能分辨出一二。而这名册上的字迹不仅模糊地厉害,再加上裴舒芬写得一手烂字、别字,贺宁馨在这边根本连猜都猜不出来这册子里到底写得都是谁!

    只见裴舒芬抄完名册,便又将原名册用油布包起来,同那个玉玺一样放进小匣子里,袖着离开了琅缳洞天。

    贺宁馨在须弥福地瞪着那个写得鬼画符一样模糊混乱的名册,头一次,恨不得亲自到对面去,仔细看个清楚明白。

    只是可惜的是,她试过很多次,都无法通过白雾进到对面的琅缳洞天,更不能如同她开始过来的时候一样,通过那面菱花镜进到对面的琅缳洞天。

    随着时日长久,这个镜像的世界,似乎在慢慢发生着变化。

    贺宁馨越想就越心惊。

    看见那名册和玉玺,贺宁馨完全明白过来,柳梦寒将老宁远侯的“远大抱负”,已经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楚华谨。

    柳梦寒是什么心思,贺宁馨一清二楚。

    左不过是宏宣帝灭了她的儿子和女儿,她就想怂恿楚华谨去走老宁远侯的路罢了,让宏宣帝焦头烂额,甚至动摇他最看重的江山社稷。

    想到这里,贺宁馨还是对柳梦寒有几分佩服的。至少,柳梦寒不仅知道宏宣帝的软肋在哪里,而且有能力触痛他的软肋。

    而老宁远侯留下的东西,除了那个玉玺,就是那个名册了。还有西南楚家的五万军户,如今正在西南严阵以待,防止羌人下山劫掠。

    在这个关口,宏宣帝肯定是不会qiáng'po楚华谨“自愿”上缴军户的。毕竟宁远侯府在西南经营了那么多年,宏宣帝是山高皇帝远,一时还不能面面俱到,让所有的兵士都只忠诚于皇室。

    从须弥福地里出来,贺宁馨深吸了几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不让自己的情绪影响到自己跟家人的相处。只有等到夜深人静了,她才悄悄地问简飞扬,圣上那里的银子筹备得怎样了?打算何时派人出去买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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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章 镜像生变 下

    

    简飞扬这几天都在宫里面,听宏宣帝和他文渊阁的阁臣们议事。

    不过他人虽在那里,其实心思早就飞到别处去了。

    在他看来,筹银子这事,说复杂当然很复杂,就是那些文官们说的各种大大小小,拐弯抹角的理由。可是说简单,也很简单。

    圣上是一国之君,他想让别人出点血,还不容易吗?

    听了贺宁馨的问话,简飞扬便悄声道:“还在吵呢。谁知道什么时候能有个主意?”

    可是天不等人,不能再拖了。

    贺宁馨便笑着道:“其实吧,大齐朝的官儿,个个都得留油。陛下的国库空虚,可是下面那些官儿的内库里可不空虚。说得轻描淡写,似乎在开玩笑一样。

    简飞扬会意,给贺宁馨掖了掖被角,道:“睡吧。明儿还要上朝。”

    第二天,简飞扬又踩着点去养心殿点卯,听宏宣帝和文渊阁的阁臣继续议事。

    等文渊阁的文臣们走了之后,宏宣帝见简飞扬一幅百无聊赖的样子,便问他有什么主意。

    简飞扬就直言不讳地道:“陛下以前不肯加赋,对大齐的官员们更是宽仁厚待,微臣知道陛下是想藏富于民的意思。——如今正是朝廷要用银之际,也是时候从那些人身上拿一些回来了。”

    宏宣帝偏着头想了想,忍不住失笑,道:“先祖要知道他说的‘藏富于民,,被你解释成这个样子,还不知道如何在地底下暴跳如雷呢。”

    简飞扬也跟着呵呵地笑。

    他是武将,比不得文官那些弯弯肚肠。

    “不,不能从老百姓身上取这笔银子。——你也知我这里永不加赋,下面的老百姓的日子也只是勉强过得。若是我这里略微加一加,下面的人就能翻着倍的往上涨,老百姓的日子就更难过了。不成·这个主意不成。”宏宣帝摇了摇头,低头去看户部报上来的各地今年的收成,和预估的赋税银子。

    安郡王悄没声息地走进来,对宏宣帝行了礼·笑着道:“陛下,飞扬也未必说是要涨赋税。”

    宏宣帝抬起头,对安郡王打了个招呼,回过头问简飞扬:“你是什么意思?难道朕误会你了?”

    简飞扬斜了安郡王一样,见他目不斜视地盯着宏宣帝那里,像是没有看见自己一样,心里嘀咕了两句·便大胆地将在家里跟贺宁馨闲聊的时候,贺宁馨出得馊主意说了出来:“陛下,臣认为,陛下宽人厚政了这么多年,都将底下的那些官儿养肥了。不如,咱们让安郡王的缇骑出面,抄几个贪官的家,大概.就够买粮的银子了·同时也可以顺便整顿一下吏治,也不会伤到老百姓头上,岂不是一举三得?——就是二皇子在东南·也杀过几个贪官的,只是他到底不是去整顿吏治,底气不足,反而被那些官儿给反参了一本。”

    这些事,正是宏宣帝这些天在琢磨的事。只是他是君好意思跟臣下商量去算计臣子的家产这种事。—就算那些家产ˉ污所得,可是没有证据,总不好下手。也不能看哪个官儿最有钱,就去不分青红皂白,构陷一通。

    简飞扬的话·恰好说到宏宣帝的心坎上。

    宏宣帝再想淡然,脸上也不由自主地亮了起来,两眼炯炯有神地看着安郡王,道:“安郡王,你说飞扬的主意如何?”一幅“你敢说不好,我就跟你没完”的样子。

    安郡王溜须拍马的本事比简飞扬还强几分·闻言马上满口赞道:“实是高见!只是我们缇骑做的事,都是上不了台面的。这样大快人心的好事,当然要给朝廷长脸,由都察院的左督察御史贺思平牵头才是!”

    将球踢给简飞扬的老丈人。

    简飞扬头皮一麻,忍不住瞪了安郡王一眼。

    贺思平自从从江南回来,一直就在家里养病不出。虽然简飞扬知道贺思平并没有什么大病,可是抄家这种事,向来是最得罪人的事。他可不想让自己最敬重的岳父大人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简飞扬便忙道:“都察院监察百官,帮你挑几个靶子当然是职责所在。不过真正要上门拿人,还要清点家产,没有缇骑出面是不可能的。再说了,”简飞扬看向宏宣帝,道:“陛下,您要知道,财帛动人心。

    那些都察院的衙役,甚至是顺天府和刑部的番子,看见那些巨额家财的时候,都不一定忍得住,当然也没有缇骑的番子那样意志坚定,不当自己拿的东西,从不伸手。——陛下要想那些被抄的家财大部分入了国库,就只能让缇骑出马,方能放心。”

    一顶高高的帽子戴得安郡王眉开眼笑,连声道:“不是我夸自己的属下。我们缇骑自从上次整顿之后,令行禁止,个顶个都是一等一办事的好手······”

    “那好。此事便由贺思平牵头,出面dàn'hé。然后缇骑动手,去那些府里寻找证据。”宏宣帝一锤定音,笑眯眯地看了看自己面前的两个心腹。

    安郡王猛然醒悟自己落入了简飞扬的圈套,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就这种貌似忠良,其实jiān诈无比的人最难对付了!保不定什么时候就将你绕到圈里去······

    简飞扬也不甘示弱地对安郡王挑了挑眉毛:将我老丈#>ah下水,难道你还想独善其身?!

    宏宣帝不理手下两个人“面和心不和”的样子,挥了手,道:“下去吧。——来人,宣左督察御史贺思平入宫觐见。”

    安郡王和简飞扬才各自行了礼,倒退着出了养心殿。

    来到宫城外面,简飞扬上了马,同安郡王并辔而行。

    两人来到宫城外宽阔的白石板路上,各自沉默了一会儿,简飞扬便悄声问道:“你们上次乔装去宁远侯府,搜到什么没有?”说得缇骑扮了和尚,跟着大觉寺方丈去宁远侯府做法事的事。

    安郡王摇摇头:“没有。”又有些苦恼:“那裴舒芬不知道藏到哪里去了。我们缇骑也算是布下了天罗地网,就是逮不着她。”看了看左右,见随从都跟在后面比较远的地方·安郡王又低声道:“我们在宁远侯府内的人说,裴舒芬恍惚还在宁远侯府里出现过。她还在城里,并没有走远。”

    简飞扬叹了口气,道:“宁远侯府的齐姨娘已经问斩这位芬姨娘·当真是小看了她。”

    安郡王冷笑道:“敢将我们缇骑玩弄在股掌之上的人还从来没有见过!——你等着瞧吧!”

    两个人说着话,已经来到了安郡王的王府前面。

    简飞扬正要告辞离去,安郡王府里头出来一个小厮,急步跑过来,对安郡王轻声说了几句话。

    安郡王的脸色从平静,转为惊愕·又慢慢笑起来,轻声道:“这小子,我还还以为他成天装斯文,要装到老呢!”

    简扬知道安郡王在说他唯一的儿子,便笑了笑,告辞离去。

    而此时裴家内院上房的堂屋里,裴谦谦穿着一袭橘黄圆襟缎绣富贵牡丹的连身长裙,外面罩着一件松花色晕绿蝉翼纱的罩衫·坐在下首第一个位置上,脸上含笑,艳中带雅·比往日的颜色更增了三分。

    二皇子坐在她对面,看着她娇俏的小脸,都移不开眼睛。

    安郡王世子坐在裴谦谦身边的位置上,看见二皇子的样子,皱了皱眉头,道:“二堂哥今日前来,可有要事?”

    二皇子才将眼光移到坐在裴谦谦旁边的安郡王世子·嗤笑一声,道:“这又不是你的家,你要不要在这里做主人啊?”

    安郡王世子唇角勾了勾·道:“这里当然不是我的家。但是谦谦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她要见外客,我过来陪她,是合情合理的。”暗示二皇子单独约见裴谦谦,不合礼仪。

    二皇子等了这么久,攒了一肚子的话要说。可是他来到裴家·还没有坐稳,甚至裴谦谦还没有从自己的院子里过来,安郡王世子居然已经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心急火燎地赶了过来,在这里跟着自己一起坐着。

    裴谦谦走到半路上,就听说安郡王世子也来了,也在堂屋候着。裴谦谦本来紧皱的眉头立时松开,心情轻松了许多。

    二皇子今日冒昧前来,让裴家的人和裴谦谦都十分为难。可是他是皇子,他摆明了说要跟裴谦谦说几句话,裴家的大夫人沈氏虽然能陪着裴谦谦一起见客,可是到底有些尴尬,又担心传到安郡王府里,给裴谦谦抹黑。

    幸亏安郡王世子赶来,倒是给沈氏和裴谦谦解了围。

    沈氏便立时命人上茶,.留下两个丫鬟、两个婆子在堂候,自己去理事去了,只让这两人等着,说裴谦谦一会儿就过来。

    等裴谦谦来了之后,有安郡王世子一脸警醒地坐在她身边,二皇子满肚子的话,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裴谦谦便命人又上茶,还上了几盘小点心,慢条斯理地跟二皇子和安郡王世子介绍:“这是绿豆沙抹茶糯米糕,是宋将军留下的方子,我将面粉换成了糯米粉,也很好吃。”

    安郡王世子赶紧尝了一块,连声赞好。

    二娈子只好也拿了一块吃了,有些苦涩地道:“粘牙……小孩子爱吃的东西。”

    裴谦谦笑着道:“我们自然还是小孩子,就爱吃这样的糯米糕。二皇子殿下是大人了,自然不会和我们小孩子一样计较。”说得二皇子好像七老八十一样,将二皇子噎得一口糯米糕堵在胸口,差点没背过气去。

    安郡王世子听着这话,却如喝了蜜一样甜,对裴谦谦旧鲡“二堂哥年富力强,才刚满了二十岁,也不算老。就是比我们要截罢了。等我们满了二十,二堂哥就要快三十了,那时候才能算比。”又故意问二皇子:“二堂哥,你这次从东南回来,给你那几个侍妾都带了些什么礼物?——我可听说过,她们早就盘算着等你回来了,说你答应要给她们带一些东南那边新鲜的首饰和衣料。”

    二皇子气得脸色通红,站起来道:“够了!——你别血口喷人!”

    安郡王世子也板了脸,站了起来。

    安郡王妃身量高挑,安郡王世子如今虽然才十五六岁,却和二皇子几乎一般高大·只是比他要单薄一些,还是少年人的身材。

    “你要不要听是你哪位侍妾说得话?在何时何地所说?—一若是你不信我,你回去问陛下的暗卫去也行。”安郡王世子继续在二皇子伤口上撒盐。

    二皇子如今才知道,当年以为是怜香惜玉的fēng'liú韵事·原来会成为阻碍自己抱得美人归的最大障碍。

    “你别笑我。你现在还小,等你以后再大几岁,你房@也少不了这些人。”二皇子背了手,一边冷笑,一边偷眼看裴谦谦-话的反应。鬻

    安郡王世子哈哈一笑,道:“二堂哥,别说我不提醒你。人家说·‘外甥多像舅,。

    你有宁远侯那桦个妻妾众多的舅舅,也难怪你侍妾多。你像我这么大的时已经收了你现在最疼的……”

    “住口!”二皇子听安郡王世子越说越离谱,忍不住出言打断了他的话。

    安郡王世子也自知失言,忙悄悄地瞥了裴谦谦一眼,见她端凝地坐在那里,捧了一杯清茶,细细地闻那茶香对他们两人的话,置若罔闻,好像没有听见一样。

    “所以我不会像你。我爹也没有侍妾,只有我娘一个人。而且我们安郡王府一直就没有纳妾的规矩。你就难说了,现在就有这么多,以后成了亲,还不来者不拒?”安郡王世子总结了一句,便施施然坐下,也端了茶杯,学着裴谦谦的样子,细细地闻那茶香。

    二皇子看了看安郡王世子,又看了看裴谦谦两个人一样的姿势,甚至连显露出来的气势都有珠联璧合之感。—

    二皇子抿了抿唇,知道再纠缠下去,只能让自己在裴面前更没面子而已。

    算了,他们原本就不是一路人。

    二皇子彻底地心灰意冷,站起身对着裴谦谦和安郡王世子作了个长揖,道:“告辞了。”说着,大袖飘飘地走出了裴家内院的上房。

    裴谦谦抬起头,看了二皇子的背影一眼,微微摇了摇头,也长舒一口气,问坐在自己身边的安郡王世子:“你怎么突然来了?可是有事?”

    安郡王世子一向都很守礼。每次到裴家,都会事先送帖子,求见长辈,而且都一般有些不大不小的事儿,并不是如同二皇子一样,想来就来,来了就要拉着裴谦谦说话……

    安郡王世子听了裴谦谦的问话,头一次没有坦诚相告,只是微微偏了头,看着屋外的天空,红着脸,支吾了几声:“······就是突然想来看看你。”弄得裴谦谦都红了脸。

    两人在屋里又低声说了几句话,安郡王世子便起身告了,临走的时候,对裴谦谦低声道:“看二堂哥的样子,他以后不来了。你放心,也别怕他,他不是不讲理的人,只是一时猪油蒙了酆璺····”

    裴谦谦噗哧一声笑了,嗔道:“二皇子殿下是君,你怎么能这样跟他说话?小心让圣上知道不开心。”

    安郡王世子见裴谦谦关心他,嘿嘿一笑,拱手道:“我走了。”

    裴谦谦点点头:“我送你。”便送他到了二门上。

    安郡王世子不许她再送了,硬是看着她转身回内院去了,才出了裴家,回到自己家。

    安郡王坐在安郡王世子的屋里,等了半天,才等到自己的儿子一脸兴奋,哼着小曲儿走进来。

    “哼,我当你多有出息,还会唱小曲儿了!”安郡王轻哼一声,抬头看着安郡王世子。

    安郡王世子打了个趔趄,看见安郡王坐在自己屋里头,忙笑道:“爹爹来了?娘呢?”

    安郡王木着脸道:“你娘想吃莼鲈羹呢。——你要不也吃一碗?”

    安郡王世子有些不好意思,走到安郡王身边,道:“爹都知道了?”

    “当然知道了。”安郡王站起身,拿手指指着自己儿子的额头,“你真是出息了!还偷偷用我的缇骑帮你盯梢你的情敌!”

    安郡王世子不提防连这件事被安郡王知道了,抿了抿嘴,道:“爹说缇骑以后都归我管,我现在让他们为我做点儿事,也是应该的!”

    “哟?还会顶嘴了?!”安郡王有些怒了“你那叫公器私用,知不知道?!——缇骑是做什么的就?岂能如此儿戏?!”

    安郡王世子束了手,眼观鼻,鼻观心地在一旁站定等安郡王说完了,才有意无意地道:“爹说得对。不过,儿子想去问问娘,什么叫‘公器私用,······”从眼皮底下打量了安郡王一眼。

    安郡王俊逸的脸上突然有些不自在起来,咳嗽了两声,道:“啊,我也就是这么一说。你以后别这样就行了。对了你真旧#酮熟悉缇骑,我这里有件事情,你去调了人去办。”不动声色地卧题岔开。

    安郡王世子明知当年自己的爹也用缇骑为他自己追过娘现在被自己堵了嘴了,只好顾左右而言他,心里暗暗好笑,不过还是住了嘴,不再提他老爹当年的糗事。

    “爹爹有事请吩咐。儿子如今也大了也该为爹爹分忧了。”安郡王世子做出一幅毕恭毕敬的样子。

    安郡王点点头,叫了安郡王世子过来,在耳边低声说了一席话。

    安郡王世子一边听一边撇嘴,道:“这种没头没尾的事,就让我去做。到时候若是什么都抄不出来,就把责任都推在我身上,说我是小孩子,不懂事,办错了事,抄错了家,是吧?”

    安郡王忍不住笑,举起手拍了拍自己儿子的后脑勺,道:“乖,真聪明!”

    便安排好了由安郡王世子领头,去抄一遍宁远侯府。

    这一次圣上和安郡王让贺思平出面,费了好大功夫,居然没有挑到宁远侯府明显的错处。旧鲡

    不知是当年裴舒凡太过厉害将老宁远侯留下的一切‘都清扫得干干净净,还是楚华谨从西南带回来的人了得,将那些帐目也都理得清清楚楚,居然让圣上抓不住宁远侯府贪污的把柄。

    可是宁远侯府最近的开销,他们也看得清清楚楚,绝对不是靠宁远侯府明面上的产业,和宁远侯楚华谨的俸禄能够支撑的。——这其中,一定有什么事,是他们不知道的。

    眼下来看,除了借着肃贪为由去抄家,他们几乎没有别的办法能找到证据。再说还有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裴舒芬在那里盘桓······

    而且宁远侯府的帐面越是干干净净,宏宣帝就越是有些坐立不安。——担心老宁远侯真的留了什么能人给楚华谨,能做到这般滴水不漏,甚至将安郡王安插在宁远侯府里的暗探都瞒了下来。

    到这个时候,危险的不再是宁远侯府和楚华谨,而是他后面站着的那些没有露面的人,和他们手上掌握的资源。

    宏宣帝完全明白,一个能干的人,不论是男人,还是女人,能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他从来不敢小看这些人。

    所以安郡王便提议,让自己的儿子,安郡王世子上场,带了缇骑去宁远侯府抄家。若是能抄到证据,宁远侯府上下都要下狱—自然万无一失。可是如果抄不到证据,到时候就让安郡王世子背锔算了,就说他玩忽职守,抄错了家。

    至于抄家的时候栽赃,宏宣帝和安郡王不是没想过,可是想到宁远侯府里如今多出来的那些人,他们还是不敢轻举妄动,生怕被别人倒打一耙,反而影响了他们如今肃贪的效果。就让安郡王世子去小打小阄一场,震慑震慑后面的那些人也好。

    宏宣帝对安郡王这样的举动十分感动,便应了他,一定会补偿安郡王世子。

    安郡王笑嘻嘻地谢绝了圣上的好意,还说他们做缇骑的,不需要有好的名声。如此这般,安抚了宏宣帝。

    宏宣帝当然对安郡王更加歉疚,回去便拟旨,先给二皇子指了一门婚事,又给裴谦谦多赐了封地,还让皇贵妃准备了一些添妆,命和熙公主亲自给裴谦谦送过去。

    和熙公主本来就同裴谦谦交好,后来因为二皇子的事,两人颇有些尴尬。如今裴谦谦跟安郡王世子定了亲,跟和熙公主仍然做了亲戚,而且二皇子也撂开了手,父皇又给二皇子定了亲,和熙公主便捐弃前嫌,带着宫里赐出来的添妆,过来裴家,跟裴谦谦说了一天。两人和好如初。

    宏宣帝和安郡王那边,一切安排妥当之后。左督察御崔贺思平便挑了几家贪得最厉害,且收了贿赂,手上染有数条人命的几家勋贵和文臣,dàn'hé他们贪赃枉法,还抛出了证据。

    宏宣帝虽然早就知道这些人不妥,可是此时见了实证,比自己以前知道得还要恶劣,自然龙颜大怒,立时派人锁拿他们,交由大理寺审议。又命缇骑去查抄这些府邸,将抄出来的赃银和产业都上缴国库。

    被dàn'hé的勋贵,都被夺了爵,定了罪。府里的男女老少主子,都被下了诏狱。而那些下人,本就是奴籍,便又被官牙转卖了。

    被dàn'hé的文官,也被削职为民,下了大狱。家里的男子,被流放充军。家里的女人,被发卖为奴。

    这一番处置,那些被这些勋贵和文臣害苦了的老百姓自然是弹冠相庆,高呼“圣上英明”。

    而那些手上不干净的人看见这一幕,自然是人心惶惶,生怕查到自己头上,一时都偷偷去都察院退赃银去。

    这一天,安郡王世子也带着一班衙役,来到了宁远侯鼎傲慢地表示要抄家。

    宁远侯府里的人吓了一跳。日前dàn'hé的勋贵里面,没有宁远侯府啊?是不是弄错了?

    安郡王世子却根本不听劝,带着缇骑的番子便把持了宁远侯府的各个大门,又亲自带了人,往里面一个院子一个院子的抄。

    宁远侯楚华谨正在自己书房跟裴舒芬说话,听到书房外面有人仓惶来报,说缇骑来抄家了,唬了一跳,掀开门看了看,正好看见安郡王世子气势汹汹地带着人来到他的这个院子。

    楚华谨赶紧关了门,冲进里面的隔间,将一些重要东西取出来,包括装有玉玺的匣子,名册,和各地产业的契纸、银楼的银票,都一股脑儿放到裴舒芬怀里,道:“赶紧拿走藏起来!”

    裴舒芬还想再问,外面的撞门声已经想起来,裴舒芬立时便闪身进了琅缳洞天。

    楚华谨眨了眨眼,便看见裴舒芬原地消失了,而他外书房的大门也被撞开,安郡王世子带着缇骑的番子闯了进来。

    楚华谨定了定神,站在一旁看他们掘地三尺的搜。

    裴舒芬回到琅缳洞天,将楚华谨给她的东西都细看遍,越看心里就越激动。

    难怪柳梦寒那么傲气,手里有那么多的人手。——若是自己有这些产业,富可敌国,自己也可以翻云覆雨!

    将这些东西放下,裴舒芬来到一楼,对着那三炷香拜了拜。

    低头抬头之间,裴舒芬瞥见香炉右面青花瓷花樽里面插着的枯树枝上,前几天还只是一丛丛的绿芽,今儿居然都快长出一根根细弱的枝条和绿叶了。

    裴舒芬皱着眉头想了想,将那枯树枝取了出来,拿到小楼外面的空地上种了下去,又用那水晶托盘里面的剩得一点水浇了浇。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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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重生空间女PK现代穿越空间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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