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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寒武记     重生空间守则txt下载     重生空间守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三章 死亡陷阱 上 (求粉红+为炫影和氏璧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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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姨娘知道裴舒芬的儿子已经封了世子,自己的儿子就算记在曾亭名下,也不过是个记名嫡子的名份,跟庶子并无差别,反而会跟自己这个生母生分,实在是得不偿失。本来想怂恿裴舒芬去闹一闹,却见她如今也学精了,半天也不上套,便只好又闲话了几句,就告辞回去了。

    桐月见齐姨娘走了,才进来回道:“姨娘该去夫人的院子了。夫人使人过来催了好几趟了。”

    裴舒芬叹了口气,起身道:“叫两个婆子陪着我去吧。”说着,起身出了春戊院,来到曾亭的中澜院。

    曾亭已经去中澜院的偏厅理事去了。

    裴舒芬来到中澜院的上房堂屋里面,听了曾亭的丫鬟分派。这一次,却是让她收拾曾亭的衣箱,将那些大毛衣裳拿出来晾晒。

    裴舒芬跟着那丫鬟来到内室,听丫鬟的吩咐,打开了几个箱笼,看见里面满箱的紫羔、珠羔皮袍子,还有银鼠、灰鼠、甘肩,甚或是隆冬穿的白狐、青狐、玄狐和紫貂大氅,不过微微一晒。——这些东西,比柳梦寒的衣箱差远了,就连比自己有的那些,都远远不如。

    裴舒芬撇了撇嘴,一趟趟地抱着那些皮毛袍子和大氅,往院子后面的晾晒场里去了,一件件挂在青竹竿上。

    伏天的天气却甚是多变。刚刚还是晴空万里,一眨眼却是掉起了雨点。

    裴舒芬赶着去收那些晾晒的皮毛衣裳,却到底赶不及。就算是有曾亭的丫鬟婆子帮着收拾,也让一半的衣裳淋了雨,被浇坏了。

    曾亭回到屋里,看见自己最心爱的一件银狐大氅沾了污泥,十分生气,立时便让裴舒芬去院子里头顶着瓢泼大雨跪着去了。

    外面的院子里电闪雷鸣,裴舒芬又不敢跪在大树底下避雨,怕被雷劈,只好跪在院子中央没有树木的地方。自然被雨浇了个透湿,又冷又热,打了几个喷嚏,差一点晕倒在院子里。

    看见裴舒芬满脸青紫的样子,曾亭的婆子忙劝曾亭,让她悠着点儿,若是闹出了人命,侯爷回来不好交待。

    曾亭才不情不愿地叫了裴舒芬进屋里来。又不肯让她闲着,便道:“你的夜香桶擦的挺干净的,这会子有空,你再去帮我擦擦浴桶吧。”

    裴舒芬没有半句怨言,苦着脸应了,穿着湿漉漉的衣裳去净房帮曾亭刷浴桶。

    曾亭的婆子在门口盯了一会儿,见外面的雨停了,夫人出去见客,便也悄悄地开了小差,回自己屋里去了。

    裴舒芬刷完浴桶从净房里面出来,看见内室也没有人,只听见外屋有两个丫鬟在说笑,似乎就是那两个看屋子的小丫鬟。

    曾亭最喜爱的青玉古斗杯放在她床边的小桌上,里面注着一汪清水。

    放到这里面,实在太显眼了。

    裴舒芬摇摇头,还是转身进了净房,四处瞧了瞧。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净房浴桶旁边架子上的青铜烛台上。烛台上有一支一尺高的紫色蜡烛,据说是里面混了熏衣草精油香料的香熏蜡烛,沐浴的时候点上一支,能让人心旷神怡,对浅眠易醒的人晚上的睡眠很有帮助。

    这种香熏蜡烛,本是大齐朝没有的,而是这次罗家大少奶奶带商船出外洋的时候,慧眼识珠,专门带回来的。据说就是在外洋,也是刚刚兴起的新鲜玩意儿。

    罗家的大少奶奶千方百计带回了配方,罗家的铺子已经在加班加点仿制这种香熏蜡烛,不过时日尚短,还没有做出像样的东西,大概要再过一段日子才行。

    现在市面上卖的,都是直接从外洋带回来的,数量有限。物以稀为贵,外洋带回来的香熏蜡烛,如今价比黄金,一支一两金子,而且不是有银子就能买得到的,仅此一项,就让罗家的铺子赚得盘满钵满。

    曾亭的娘亲阳平侯夫人千方百计托人买了来,专程送到宁远侯府,给曾亭每天晚上用,让她能睡个好觉。

    曾亭也是当宝贝一样,每天沐浴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在净房里面的时候,才点一会儿。洗完澡就赶紧灭了,完全不假他人之手,也舍不得让丫鬟婆子闻到蜡烛的香熏味道。

    裴舒芬看着这支蜡烛笑了笑。真是一群没有见过世面的土包子。这种蜡烛,在她的前世,几块钱一支而已,一点都不稀奇。

    从自己的袖袋里取出一个小玻璃瓶,里面装着她从自己的琅缳洞天里采集的寂寥花粉。这种花粉的气味很清淡,在熏衣草香味的掩盖下,根本就闻不出来。被热气烘烤之后,能散发到空气中,被人吸入过多,可以让人的生机慢慢衰竭。表面上看上去,就是跟得了女儿痨差不多……

    最开始效果不会明显,正好让人怀疑不到自己头上。

    裴舒芬借擦洗烛台的机会,用水溶化了寂寥花粉,然后将寂寥花粉液体小心翼翼地倾倒在蜡烛的烛芯周围,再用小针往蜡烛烛芯周围扎了一个个小孔,便看着寂寥花粉掩着小孔慢慢地渗了下去。

    掺过寂寥花粉的熏衣草香熏蜡烛从外表上看,完全看不出有什么不同。

    裴舒芬满意地掂了掂手里的小玻璃瓶,将它放回袖袋,又对外叫了一声,让人进来查验她刚刚擦过的浴桶。

    外面的丫鬟听见裴舒芬在净房里叫人进去,便止了话头,有些不高兴地走进去,随便看了看,便又指了墙边的竹榻道:“再擦一遍竹榻,然后去给夫人端茶送水去吧。”把裴舒芬当贴身丫鬟使唤。

    裴舒芬笑着都应了,先去擦了竹榻,又去服侍曾亭。

    到了下午时分,裴舒芬终于支撑不住,在曾亭理事的偏厅里晕了过去,吓得来回事的管事媳妇们有些着忙。

    曾亭着人瞧了瞧,摸了摸裴舒芬额头,见她满脸通红,额头滚烫,知道是被大雨浇得病了,才放了她回去养病。

    晚上沐浴的时候,曾亭赶了丫鬟出去,自己点上香熏蜡烛,觉得那味儿十分舒服,便在水里多泡了一会儿。

    裴舒芬一病不起,高热倒是退了,但是每日午后还是有低热。

    曾亭没有法子再让裴舒芬去立规矩,只好暂时放过她,命她安心养病,等病好了再过来服侍她。

    裴舒芬如今也有几分手段,这“病”当然一时半会是好不了的。

    眼看到了九月,又是持鳌赏桂的时候。

    镇国公府在海边的庄子送了几大篓海螃蟹过来,给国公爷、夫人和小世子做中秋的节礼。

    贺宁馨喜吃海味,镇国公府的人都知道。

    看见今年的螃蟹格外的肥大,贺宁馨便赶着给自己的娘家贺府送了一篓回去。虽然贺宁馨的娘许夫人也有海味铺子,并不缺螃蟹,可是女儿送的,到底不一样。比如贺宁馨的爹左督察御史贺思平大人,就公开说过,他女儿送回来的螃蟹,比别处的好吃些,哪怕是从同一个海域捞上来的。

    镇国公府的外院另外有几篓螃蟹,会由大管事分派,给镇国公府经常来往的几家勋贵府上送过去,其中就有辉国公府上。

    这天午后,贺宁馨带着小子言午睡方起,看着外面的天气不错,秋高气爽,便让人蒸了几只螃蟹,备了青梅酒,菊花糕,还有几样应景的果子,摆到亭子里去,可以一边吃,一边赏花。

    如今已经升作管事媳妇的扶风和扶柳不得闲,便是贺宁馨新提拔的丫鬟白茶和红茶一起去张罗。

    贺宁馨换了绣着金色菊花的曳地裙,带着九个月的小子言一起来到亭子里。

    亭子里的桌子上摆得满满的一桌酒菜,看得小子言“啊啊”地直叫唤。

    贺宁馨抿着嘴笑,坏心地拿了筷子沾了一滴青梅酒,要往小子言唇上沾去,吓得小子言的乳娘连声道‘使不得,使不得!”,就将小子言从贺宁馨怀里抱了过来。

    贺宁馨不以为忤,还夸了乳娘几句。

    简飞扬去衙门里点卯去了,就只有贺宁馨一个人带着孩子在家,对着桂花自斟自饮,吃得正是有趣的时候,突然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笑声,道:“镇国公夫人持鳌赏桂,真是好兴致!”

    这个声音正是宋良玉的声音。

    贺宁馨惊喜地转过身,看见宋良玉英姿飒爽地站在台阶下面,扬头往这边看过来。

    “小七,你可回来了!”贺宁馨惊喜地从亭子上急步下来,拉着宋良玉的手细看。

    宋良玉带着战舰从外洋归来,也有快两年时间。当时一回来,就赶上东南道的承安府被倭寇所占。宋良玉带着战舰和刚刚装备的火枪营,从西面海上登陆,同简飞扬带领的兵士一起,东西夹攻,才将倭寇全歼在承安府内。

    承安府收回之后,宏宣帝正式设了东南大营,主力为海防边军,封了宋良玉为东南将军,驻守东南,也是大齐朝有史以来的第一位女将军。

    封了东南将军,无诏不得回京。宋良玉因此并没有返回京城,而是在东南道的承安府将军府里住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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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死亡陷阱 中 (求粉红票+六月粉红6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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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宁馨拉着宋良玉的手细看。

    从上次一别,到现在也有四年多了。

    宋良玉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情窦初开,娇憨直爽的小姑娘。那时的宋良玉为疗情伤远走外洋,如今披甲归来,已经是经历过战阵,官至二品的将军了。

    身上穿着妃色香云纱盘锦五色绣龙窄褙小袖掩襟短襦,下面一件鸦青色薄水烟大摆及膝裙,腰上紧紧束着一条蝴蝶结子长穗五色宫绦,脚上穿着一双掐金挖云麂皮及膝长靴,站在那里看着贺宁馨笑。

    “若不是听见你的声音,在外面见了你这个样子,我还真认不出来!”贺宁馨感慨万分,捏了捏宋良玉的手,感觉到手心已经微微有了薄茧,不复当年的柔软,有了一种女儿家的坚硬。

    宋良玉也颇有感触地细看贺宁馨,却见她比当年瘦了不少,不由打趣她道:“敢是简大将军让你生气了?还是你儿子让你操心了?——人家生了孩子都胖,你却是反其道而行之,倒是瘦了不少!”

    贺宁馨拉着宋良玉的手往亭子上走,一边走,一边道:“瘦些好,我以前是忒胖了些。”

    宋良玉叫起来:“哪有!——你以前也就跟我差不多……”

    说完这话,宋良玉又有些不好意思,沉默了下来。

    贺宁馨没有接话茬,进了亭子,从乳娘怀里抱过小子言,对着宋良玉道:“这是我儿子,子言。”

    宋良玉从怀里掏出一个绿翡玉佩,塞到小子言怀里,道:“姑姑给你的见面礼。”又在小子言的胖脸蛋上亲了一口,亲得小子言咯咯地笑。

    贺宁馨忙将玉佩从小子言怀里拿出来,递到乳娘手里,道:“回去打个络子把玉佩穿起来,先收着,等小子言大些再给他带在身上吧。”现在无论什么东西到小子言手里,都是马上往嘴里放。

    宋良玉是宋家最小的嫡女,小侄儿、小侄女也有不少,当然知道小婴儿的这些习惯,自然也不会在意。

    拉着宋良玉在自己身边坐下,贺宁馨忍不住又打量了一眼宋良玉腰间的宫绦。宫绦上的绣花,是宫里特有的绣法,跟宫外的大不一样。

    “你这结子?”贺宁馨试探着问了一句。

    宋良玉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蝴蝶结宫绦,脸上有些红。

    想到宋良玉的大姐嫁给安郡王做正妃,她有这些宫里的东西,也不足为奇。

    贺宁馨笑着给宋良玉斟了一角酒,又帮她剥了一个团脐的螃蟹,撒上姜醋,递过去,装作不经意地道:“安郡王妃也是顾着你是她妹妹,紧着宫里头的好东西送给你。”

    一句话解了宋良玉的困窘,宋良玉讪讪地笑了一下,仰脖儿喝了青梅酒,又拿了筷子戳着螃蟹黄吃。

    贺宁馨便换了话题,问她:“你如今做了东南将军,你爹娘不会高兴吧?”

    辉国公向来是明哲保身的人,如今宋良玉却懵懵懂懂地闯入了朝堂,辉国公要高兴才有鬼了。

    宋良玉拿手指头戳了贺宁馨的额头一下,嗔道:“你今儿是怎么啦?尽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们当然不会高兴。不过,我的性子你也知道,本来就不是坐得住,又出去走了一趟,才知道天外有天。”显然两年的出洋日子,给宋良玉的触动很大。

    贺宁馨倒是不奇怪。

    “好在你驻守东南,无诏不得回京。你爹娘又不能轻易离京,就算他们不高兴,对你的影响也有限。”贺宁馨开解宋良玉。

    宋良玉吃了一个螃蟹,又自斟了两杯酒喝了,话也多了起来,对贺宁馨道:“他们也没有怎样,只是见天逼着我嫁人,我就受不了。”

    贺宁馨失笑,也喝了一杯,对宋良玉劝道:“女人哪有不嫁人的?你今年就二十一岁了,再不嫁人,难道真的要做老姑娘,到时候去给人家做填房?”

    宋良玉冷笑一声,将筷子拍在石桌上,瞪了一双大大的圆眼睛,对贺宁馨道:“女子难道一定要嫁人?我早跟圣上禀明过,我这辈子,终身不嫁!”

    贺宁馨吓了一跳,问宋良玉:“你来真的?!——圣上怎么说?”

    宋良玉叹了口气,枕着双臂趴在石桌上,眼里不由自主流出泪来:“圣上倒是没有准,不过也跟我爹娘说过,让他们不要逼我。”

    贺宁馨看着宋良玉伤心的样子,心里也十分难受,将绣凳往宋良玉身边挪了挪,在她耳边轻声道:“十月里大皇子就要大婚了。你就放下吧。”

    宋良玉泪如雨下,将头埋了下去,抽抽噎噎地道:“我知道……我不想回来的……是圣上突然召我入京述职,还让我参加完大皇子的大婚典礼再走。”

    这话听得贺宁馨都怒起来:“他这不是强人所难吗?!”心急气愤之中,居然忘了对宏宣帝用敬语。

    宋良玉听了这话,反而笑了,拿帕子拭了泪,对贺宁馨道:“难得见你也有失态的时候。到底是好姐妹,这情,我领了。”

    贺宁馨不好意思起来,思考了半天,对宋良玉规劝道:“你终身不嫁,是你自己的选择,不是为了别的人,你要记清楚这一点。也不要觉得自己是为了别人做出的牺牲,更不要去……藕断丝连。”

    宋良玉点点头,道:“这我都想清楚了。我回京这几日,除了入宫面圣,也没有见过旁的人。”

    贺宁馨知道她说得是大皇子,便又提醒她:“圣上的本事,你我都知道。你以前的事,圣上肯定知道得一清二楚。圣上如今还要你在大皇子大婚的前夕入宫述职,又要你参加完大皇子的大婚再走,就是要考验你……和大皇子两个人。”

    宋良玉讶异地看着贺宁馨问:“考验我也就罢了。为何还要考验……他……大皇子?”

    贺宁馨知道宋良玉如今也是朝堂中人,便不瞒着她,对她耳语道:“圣上恐怕要立太子了。”

    这是大皇子成为太子前的最后一个考验了。作为一个合格的帝王,第一重要的,便是不能随心所欲,而是要知道取舍,有所为,有所不为。若是认为自己是皇帝,坐拥天下,就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要什么就拿什么,这样的帝王,不过是个亡国之君而已。

    宋良玉听了贺宁馨的话,终于明白过来,自己恐怕成了大皇子登上太子位的最后一个磨刀石。

    因宋良玉刚刚哭过,一旁伺候的白茶忙对着下面伺候的丫鬟作了个手势,让她们去端盆水过来。

    现在水来了,贺宁馨便用大帕子挡在宋良玉身前,使人端了铜盆跪在地上捧起来,让宋良玉梳洗。

    宋良玉洗了洗脸,贺宁馨又递过来一盒茉莉粉和一盒玫瑰粉,让她上妆。

    宋良玉却推脱了,对贺宁馨笑道:“不用了。我已经很久不用这些东西了。”

    贺宁馨看了看宋良玉的脸,还是饱满精致,就是略微晒黑了些,便叮嘱她可以不上妆,但是每日保养还是要做的。

    女人说起保养的话题,自然是滔滔不绝。

    两人说得高兴,亭子下面突然来了一个婆子回道:“夫人,外面有涂翰林家的大姑娘递了帖子,要见夫人……和宋将军。”

    “涂翰林家的大姑娘?”贺宁馨愕然,从来没有来往过。

    宋良玉皱了皱眉头,对下面的婆子道:“到人家家里做客,都是先递帖子,等人家回了帖子,约了时间,才好上门的。怎么好意思大咧咧地说来就来。”又回头对贺宁馨道:“不见。”浑然忘了她自己就是说来就来的。不过宋良玉和贺宁馨交情不一般,不是素未谋面的涂翰林家大姑娘能比的。

    贺宁馨方才反应过来涂翰林家的大姑娘是谁,忙道:“宋将军说得有理。”对底下的婆子道:“收了帖子呈上来吧。”这是要拖延了。

    那婆子点点头,出去回话。

    镇国公府外的一辆青布小车里,端坐着一位容颜姣好,端庄大方的姑娘。一个青衣小鬟站在车旁,后面还跟着两个婆子,两个随从。

    一行人在外面等了一会儿,镇国公府的角门才重新开启,刚才拿了他们的拜贴进去的门子出来道:“我们夫人知道了,请几位回去稍候。等我们夫人回了贴,再约各位上门。”

    虽然一般的做客程序是这样的,可是,那青衣小鬟很不以为然,她家姑娘可是圣上钦点的大皇子妃,并不是一般的官宦女眷。这镇国公夫人,未免也太不把人放在眼里了吧?

    “你有没有跟你们夫人说,是我们涂家的大姑娘到访?”那位青衣小鬟又问了门子一声。

    门子恭敬地行了礼,道:“当然说了。只是我们夫人事忙,涂姑娘也身份贵重,我们夫人唯恐怠慢了涂姑娘,才打算回了帖子,再郑重相请。”门子这话说得滴水不漏,那青衣小鬟也被说得哑了口。

    坐在车里的涂素芝忍不住掀开车帘看了一眼。一个镇国公府的门子说话都这样周全,真是不简单……

    “姑娘,你说怎么办?”那青衣小鬟忙过来问涂素芝。

    涂素芝看了镇国公府的大门一眼。她今日来,是得知宋良玉来了镇国公府,才专程赶来的,并不是为了见镇国公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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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死亡陷阱 下

    ,重生空间守则105_第一百零五章死亡陷阱下来自

    若不是宋良玉避而不见,涂素芝三番五次邀约,都见不到宋良玉的人影,她又何苦到镇国公府来堵人?!

    今日若是放过这个机会,以后大概就更不可能了。

    涂素芝咬咬牙,对镇国公府的门子道:“请这位小哥通融一下,我有……”急事两个字没有说完,那门子已经回去咣当一声关上了角门。

    几个人都瞪着镇国公府的角门发呆。

    他们涂家的老爷虽然只是个翰林,但是自从他们家大姑娘被钦点为大皇子妃后,这京城里见了他们涂家人,谁不礼敬三分?——谁不知道,大皇子就是未来的太子,他们家姑娘,便是未来的太子妃!

    若不是三四年前,皇后薨了,他们家的姑娘,早就是大皇子妃了,还能来到镇国公府门前,被一个小小的门子挡在门口进不去?!

    涂素芝再有涵养,此时的脸色也很不好看。

    宫里派来教习她的嬷嬷经常对她说,皇室的尊严,是不容任何人轻慢的。她以后嫁入皇室,首先就要这种高人一等的自觉。

    她不再是翰林家的姑娘,而是以后要母仪天下的皇后!

    可是现在,她还什么都不是,甚至连大皇子妃都不是。

    想到那一天,她的贴身丫鬟蝉儿从三皇子的内侍那里听来的话,就有些不安。

    本来她没有将宋良玉放在心上,可是过了这几年,宋良玉居然从外洋归来,还成了朝堂的东南将军。她就不能不重视这个女子。这个据说,是大皇子心里最放不下的女子。

    别的女子,她一点都不在意。她知道得很清楚,大皇子身份贵重无比,以后绝对不会只有她一个女人。她只要有正室的名份就行。

    可是宋良玉,她却不能当寻常女子一样看待。至少,她想跟她谈一谈。她看得出来,宋良玉这一次奉诏回京。是圣上对大皇子的考验,她不能让大皇子功亏一篑,在女人身上栽了跟斗。

    想到这里,涂素芝从车上下来,亲自去敲了镇国公府的大门。扬声道:“涂氏素芝,求见镇国公夫人!”

    门子在里面进退两难,只好又去二门上寻了婆子,央求她去通传。//看//

    那婆子听说是涂大姑娘亲自拍门求见,也着了慌,赶紧又去了内院的亭子里求见贺宁馨。

    贺宁馨听说了回话,也颇觉为难。

    宋良玉忙道:“你去跟涂大姑娘说一声,就说明日午时。宋良玉在辉国公府恭候涂大姑娘大驾。”

    眼看躲不过去了,宋良玉不想贺宁馨为难。

    贺宁馨对着廊下的婆子微微点了点头。

    那婆子连忙去传话。

    涂素芝头一次从宋良玉那里听到准话,便扬声道:“既如此,明日午时,不见不散。若是宋将军不见,我再来镇国公府寻就是了。”说完才坐上小车回去了。

    宋良玉听了婆子的回话,脸色很不好看,狠狠地拍着石桌道:“也不知是哪个多事的胡说八道。让我知道,拎了他去给我们营里的兄弟当靶子练枪法去!”

    贺宁馨方才知道,原来是有人多事,将大皇子当年和宋良玉的一段往事告知涂素芝了。可是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而且知道的人极少,都是亲近的人,也不知道是谁口风不紧。将此事泄露了出去……

    涂素芝这一闹,宋良玉也没了心情,提早告辞离去,对贺宁馨道:“明日你一定要来,陪着我一起见这个疯女人。”

    贺宁馨笑着应了她。亲自将她送出去。

    晚上简飞扬回到家里,贺宁馨跟他说起此事,简飞扬也有些不高兴,对贺宁馨道:“这还没嫁呢,就这样颐指气使。以后要是真的做了皇后,这涂家人,我看比宁远侯府还要出格些。”

    这话却是说偏了。

    涂家虽然不如宁远侯府豪富,却是世代书香,家里人都是读书人。不过涂素芝为何要堵着宋良玉说话,贺宁馨也能猜出几分,虽然有些不以为然,但是也能理解她,便对简飞扬道:“话不能这么说。今日之事,事出有因。再说宁远侯府,哪里比得上涂家书香世家?”

    简飞扬知道贺宁馨的爹贺思平也是翰林出身,自然向着那些文官,闻言呵呵一笑,放下这个话题,问贺宁馨:“子言呢?今儿我早上走得时候,这小子睡得正香,就没舍得去抱他,担心弄醒了他。”

    小子言什么都好商量,唯一不买帐的,便是没睡好的时候就被吵醒。那真是会闹得天翻地覆,哭得山河变色才罢休。所以镇国公府的上下人等都知道了小世子的这个毛病,都不会去无端端地吵醒他。

    简飞扬又问了问卢珍娴的情形。卢珍娴如今有孕在身,妊娠反应十分严重,简飞振恨不得将全京城的大夫都请来给卢珍娴诊脉,只求减缓一下卢珍娴的痛苦。

    贺宁馨知道卢珍娴如今闻不得海味,所以她今日吃螃蟹的时候,就没有去请卢珍娴,唯恐熏着她。

    见简飞扬问起来,贺宁馨便道:“本来大夫今日要过来,谁知宁远侯府硬是请了去了,说是宁远侯夫人自月初病倒了,就一直缠绵病榻,低热不止。先前请了个大夫,好了些,后来那大夫找不到了,宁远侯夫人就病得越来越重。又担心是女人病,便托了人,专门请了这位擅长妇人科的大夫去了。所以我们这里,大夫只能明日过来。到时候我让二弟在外院候着,亲自带进来就是了。”说着,又告诉简飞扬,她明日要陪宋良玉见涂素芝。

    简飞扬对宁远侯府的阿臜事向来不以为然,也没说话。自己宽了外衣,换上玄色香云纱的睡袍,躺在床上看自己写的兵书,一边拣了后面的话劝贺宁馨:“到时候你陪着宋将军去见涂大姑娘,你也别说话,最好躲在一旁,听也别听。你知道得太多,以后涂大姑娘上了位,横竖都会看你不顺眼的。”

    贺宁馨也知道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可是宋良玉是她的知交好友,朋友是做什么用的?难道不是两肋插刀,而是专门用来背后捅刀子的?!

    “我知道分寸。涂大姑娘若是太过分了,也不会有好果子吃。——再说,你以为圣上那里会不知此事?”贺宁馨笑盈盈地道。

    这涂家虽然是书香世家,还是书呆子气重了些。笃信事无不可对人言,所以做任何事,都讲究个正大光明,不欺暗室。

    如涂素芝此次到镇国公府堵人,一点都不避讳,似乎不知道自从她和大皇子定了婚,她身边就少不了圣上的眼线似地。

    可是皇室里的许多事,都是不可对人言的。若是忘了这一点,就不要想在皇室里混了。涂大姑娘这第一关,却是没有过好。

    简飞扬想了想,也懒得理这些事,就放下了,对贺宁馨道:“去看子言吧?”

    贺宁馨点点头,两人一起去东厢看小子言去了。

    宁远侯夫人曾亭自月初就病倒了,起初有些咳嗽,然后经常呼吸不畅,又低热不止。请了家里常走的大夫诊脉,都说不出所以然。后来齐姨娘说她娘家有个世交的圣手神医,以前在太医院供职,后来回祖籍养老去了,如今有事上京,正好歇在她娘家府上,问曾亭要不要瞧瞧。

    这个大夫离开太医院有一段日子了,最近有些麻烦,才又上京寻了齐姨娘的娘家,像是有几分本事的样子。

    曾亭便半信半疑地让这个大夫诊了脉,这大夫铁口直断,说恐怕是染了女儿痨,所幸才刚染上,还有的救,要用重药,才能痊愈。

    曾亭吓了一跳,见那大夫各种症状都说得头头是道,便试着让他开了几剂方子吃了,身上顿时轻省了许多。可是过了几日,等先前的方子吃到日子,要换方子的时候,却再也找不到那个大夫了。问齐姨娘,齐姨娘也急得要命,回了几趟娘家,都寻不到这个大夫,不知他跑到哪里去了。

    曾亭的病本来有些起色,结果因为停了药,便又病倒了。这一次,比先前更是凶险。不仅每日的低热卷土重来,而且新添了下红之症,像是病情有变,也不敢再吃先前的方子,却是寻了太医院擅医女人病的太医上门诊脉,就将镇国公府的二夫人的大夫抢了过来。

    宁远侯府的慈宁院里,柳梦寒却歪坐在里面的隔间里,一边吹着过堂风,一边听她的心腹婆子在她耳边回话:“太姨娘,这个齐姨娘真是不简单。我们的人用了大刑,结果这大夫不仅招了他故意用药让现在的夫人病情恶化,而且当初还听了定南侯府的指使,企图用药延误先夫人裴舒凡的病情。”

    柳梦寒正伸着手,仔细端详指甲上涂的凤仙花,闻言吃了一惊,忙坐起身来,问那婆子:“当真?可问出了脉案和药方?”

    大家子里面的主子生病瞧大夫,每一次的脉案和药方都是要收起来存档的,随时可以拿出来对景。所以不是谁想鱼目混珠都可以的。

    那婆子点点头,道:“开始说记不得了,后来用了‘生不如死’,他就想起来了。——都写在这里,请太姨娘过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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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天网恢恢 上 (求粉+为轩辕御谶升为掌门+)

    柳梦寒接过供纸瞧了瞧,皱眉道:“按这个上面所写,裴舒凡根本活不过一个月,我可是知道,她在这个日子之后,还活了一年多的。”

    那婆子笑道:“那大夫招认说,这药本身没有害处,只是没有效用而已。先夫人又比较机警,吃了一贴觉得不妥,就将药量大减了。后来吃了三幅,就再也不吃他的药。所以造成的后果也有限。”

    柳梦寒轻哼了一声,将供纸扔在一旁,对那婆子道:“去外院找大管事秦力生,要当年先夫人裴舒凡的脉案和用药的药方,看看跟这个能不能对上。——若是真的能对上,咱们可是一石二鸟,能够除掉两个心腹大患了。”又吩咐那婆子:“给西南那边传话。——侯爷那里,要寻机行事,做得干净利落些。”

    那婆子应了一声,又说起曾亭的病:“太姨娘,那大夫还是有些本事,说曾亭得的,其实并不是女儿痨,而是中了寂寥花粉的毒。”就是跟楚中玉的症状一样,表面上看,是女儿痨,其实是中了毒。

    柳梦寒嗤笑了一声,道:“想不到裴舒芬还有些本事,居然弄得到寂寥花粉。”上一次,柳梦寒的人费尽力气,也只弄到些许的寂寥花粉,做出了楚中玉得了女儿痨的假相。可是裴舒芬一个关在后院的姨娘,却能轻轻松松弄到只能生长在东南沼泽地带的寂寥花粉?!

    想到这里,柳梦寒隐隐觉得有些不对,难道裴舒芬还有外面的人帮着她?

    “上次我们派了盯着裴舒芬的人,除了看见她往曾亭的香熏蜡烛里加料,还有没有看见别的?——比如,她跟外面的人有过接触?”柳梦寒细细地问,生怕裴舒芬手里,有她不知道的势力。

    那婆子却摇摇头,道:“实在没有。我们的人盯了几个姨娘这么久,就只寻到了芬姨娘和齐姨娘这两次的错处。”

    柳梦寒便叫了婆子过来,在她耳边低语:“寻个机会,将剩下的寂寥花粉放到芬姨娘的院子里。再让那大夫写个供词,指证齐姨娘命他谋害先后两任宁远侯夫人。”

    那婆子会意,去二门上找人传话去了。

    宁远侯楚华谨带着方姨娘,以及方姨娘所出的庶子去了西南放外任,府里头的规矩便松散了些。内院的人出入二门,也没有以前那样艰难了。

    外院大管事秦力生听说柳太姨娘要先夫人裴舒凡的脉案和药方,很是惊讶,就留了个心眼儿,另外抄录了两份,一份给柳梦寒送过去,一份存档,将原件偷偷送到裴家那里去了。

    又半月过去,宁远侯夫人曾亭便在一个淅淅沥沥的雨夜里,吐了几口血,撒手尘寰。

    阳平侯府得信,自是痛苦万分。阳平侯夫人接到一封秘信,连夜赶来哭灵。见了自己的女儿最后一面后,便去刑部敲鼓,呈上供词,状告宁远侯府的小妾谋害嫡妻,要为自己的女儿曾亭报仇。

    刑部接了这个案子,不敢怠慢,派了得力的忤作和衙役,去宁远侯府验尸。

    这种事,一般世家大族都不会允许。

    可是此时宁远侯不在府里,柳太姨娘也说宁远侯继夫人死得不明不白,支持为她讨回公道。阳平侯夫人虽然不太愿意,可是不如此,她女儿就不能沉冤得雪,便只好允了,让忤作查验。

    忤作得了人的密报,又说一年前宁远侯府的记名嫡女楚中玉死状可疑,要求对楚中玉也开棺验尸。

    如今宁远侯府里唯一说得上话的便是柳太姨娘,自然没有不允的。

    两相对照之下,刑部的忤作证明了宁远侯府记名嫡女楚中玉,其实是死于寂寥花粉中毒。而宁远侯府继夫人曾亭,一是寂寥花粉中毒,二是被人用药故意恶化病情,所以比楚中玉发作得快一些。

    鉴于寂寥花粉不是京城常见之物,只有东南沼泽地带才有少量的寂寥花生长,所以这两人的中毒,并非天意,乃是人为。

    刑部尚书见了供词,十分惊讶,将给宁远侯继夫人诊过脉的大夫所写过的脉案和药方都要了过来,让太医院的有关太医帮着查验,发现只有其中一个大夫写得脉案和药方有误,便发了海捕文书,捉拿这位大夫。

    齐姨娘从刑部的忤作和衙役去给曾亭验尸开始,就有些忐忑。当年他们寻了这个大夫,只不过是想延误裴舒凡的治疗而已,还不敢真的给她下毒,谋害于她。谁知很快就被裴舒凡瞧出端倪,断了药,此事便不了了之了。那大夫当时还是太医院的太医,事发之后,就和这一次一样跑得无影无踪了。

    那时候,齐姨娘的娘家定南侯府找过这个大夫。齐姨娘知道,裴舒凡也派人寻过这个大夫,都没有找到。这一次若不是他主动找上门,他们也不知道他这些年逃到哪里去了。

    想来这个大夫也是有些本事,刑部的海捕文书大概也是尽人事而已,多半是抓不到的。

    谁知没过几日,就有人捉了那位大夫,去刑部领赏。

    刑部的人当然大喜过望,连夜审问了这个大夫。这个大夫早已受人指使,将当初企图谋害宁远侯先夫人裴舒凡的事,都招得一干二净,并且将罪责都推到齐姨娘头上,说是齐姨娘为了扶正,才逼他用药的。

    这个指控,可是比谋害曾亭要更加严重。

    因此案同宁远侯府有关,宁远侯楚华谨又不在京城,刑部尚书只好将此案上报给宏宣帝,让宏宣帝定夺。宏宣帝见此案又牵扯到宁远侯先夫人裴舒凡,便命安郡王的缇骑将此案接了过去。

    缇骑接手之后,见人证物证俱全,就发了逮捕文书,命缇骑的女番子去宁远侯府锁拿宁远侯的小妾齐姨娘齐萱和芬姨娘裴舒芬。

    这天一大早,柳梦寒便起身,用过早饭,等在慈宁院里头。

    果然过了没多久,缇骑的女番子便敲响了宁远侯府的大门,带着枷锁,气势汹汹地进了大门,闯到二门上。

    二门上的婆子还想阻拦,慈宁院的柳太姨娘已经派人过来发了话,让她们不要阻挠刑部办案。

    缇骑的女番子长驱直入,进了宁远侯府的后院,问清了齐姨娘和芬姨娘各自的居所。缇骑的女番子们便兵分两路,一路去了齐姨娘住的春甲院,一路去裴舒芬住的春戊院,锁拿人犯去了。

    齐姨娘正打发两个孩子吃了早饭,要送儿子楚文琛去家学念书去。

    外面的婆子飞一样跑进来回道:“姨娘,听说缇骑的番子进来捉拿姨娘了。姨娘快收拾收拾细软,让人给老爷和夫人报信去吧!”

    齐姨娘吃了一惊,忙抓着那婆子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大夫被人拿住,送到刑部的消息,还没有传到宁远侯府的内院,所以齐姨娘还不知道,自己已经东窗事发。

    春甲院的婆子也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听见齐姨娘问,也只好摇摇头,道:“奴婢只知道这么些,还是奴婢的小孙女在二门上做个跑腿,刚才抄近路过来报信的。姨娘早做准备吧。”

    齐姨娘方才慌乱起来。好在这一阵子,她一直盘算着要再回娘家一趟,已经准备好了包袱,忙叫了一个心腹丫鬟过来,还没有交待完事项,外面缇骑的女番子已经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问道:“你可是齐萱?——宁远侯楚华谨的第三房姨娘?”

    齐姨娘白着脸站起来,嘴唇哆嗦了半天,都说不出一个字。

    “是,还是不是?!”缇骑的女番子十分不耐烦,吼了她一句。

    齐姨娘恨不得摇头,可是她的两个孩子此时已经吓得扑到她怀里,大叫“你们不能带走我姨娘!”

    缇骑的女番子反倒笑了,使人将两个孩子拉走,又给齐姨娘套上枷锁,道:“我再问一遍,你是不是宁远侯楚华谨的第三房姨娘,原定南侯府的嫡长女齐萱?”

    齐姨娘闭了闭眼,泪如雨下,面色惨白,只能点了点头。

    柳梦寒从慈宁院里匆匆赶来,见到此情景,也流下泪来,求缇骑的女番子:“几位请多关照。”又给她们塞了些红包,让她们不要为难齐姨娘。

    齐姨娘见状,便将一丝希望放在柳梦寒身上,跪下来求她道:“求太姨娘给我们侯爷送个信儿,就说齐萱蒙冤,侯爷知道了,一定会回来的!”又求柳梦寒照顾她两个孩子。

    柳梦寒皆都允了,看着缇骑的女番子将齐姨娘带走了,便又转身去了裴舒芬的春戊院。

    自曾亭死后,裴舒芬便又将世子带回自己院子里养活。宁远侯楚华谨不在府里,她是世子生母,柳梦寒也不发话,自然没有人敢拦着裴舒芬。

    此时缇骑的女番子闯到春戊院的时候,宁远侯世子正满地打滚,不想吃杂粮粥早饭,而要吃燕窝粥。

    裴舒芬正端了碗劝他,给他讲道理。世子不听,伸手打翻了裴舒芬手里的碗,又哭着叫“娘”,要去中澜院寻曾亭去。

    缇骑的女番子见状,绕过在地上打滚的宁远侯世子,直接闯进裴舒芬的内室一顿乱翻,便在她的妆奁匣子底下,寻到一小瓶花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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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天网恢恢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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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缇骑派来的女番子里面,有用毒的大行家,一见之下,又打开闻了闻,便道:“正是寂寥花粉。”

    裴舒芬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她十分清楚自己的寂寥花粉早已用完了,这瓶放在自己妆奁匣子底层的寂寥花粉,根本不是自己的,便厉声道:“你们栽赃陷害!——这根本就不是我的!”

    缇骑的女番子不以为意,拿了一个纸袋出来,将那一小瓶寂寥花粉放了进去,对裴舒芬道:“就算是栽赃陷害,也不是我们做的。要怪,你就怪你身边的人吧。”若是真的有人栽赃陷害,能将这种东西放到裴舒芬的妆奁匣子里,除了她身边亲近的人,比如贴身丫鬟,不会有旁人。

    裴舒芬听了这话,慢慢冷静下来,仔细想了想,知道缇骑说得有道理。自己是跟着她们一路进来的,并没有看见她们做手脚。那就是说,事先已经有人做过手脚了。

    裴舒芬转头看向自己的两个贴身婢女桐月和桐云,却只见桐云有些不自然地转开了脸,不敢跟自己对视,不由大怒,扑上去,留了长长的指甲的五指伸出,瞬间便抓花了桐云的脸,怒道:“你个吃里扒外的贱婢,我有哪里对不起你?!”

    缇骑的女番子忙过来抓住裴舒芬的胳膊,呵斥道:“有话,去缇骑的诏狱里说!”说着,抓住裴舒芬的两只胳膊,将两张写着佛偈的黄丝带缠上了她两只的手腕,又给她上了枷锁,还在枷上贴了缇骑的黄封条,上面还画着一些符咒。

    裴舒芬的双手被枷。手腕上的胎记被黄丝带封住,又正好卡在枷上,不由大急。裴舒芬也顾不得众目睽睽,想一不做,二不休,逃到琅缳洞天里去算了,可是她试了几次,都不能奏效。不知是因为手腕上的黄丝带正好封住了她进出琅缳洞天的胎记,还是因为枷锁封条上面的符咒,限制了她的能力。总之奇怪得很。

    缇骑女番子的头目看见裴舒芬的样子,心里对安郡王暗暗佩服。

    当缇骑从刑部那里接手此案,打算将齐姨娘和裴舒芬都抓到诏狱待审的时候,安郡王特意去了裴家,见了裴太傅裴立省一趟。

    是。裴舒芬是被裴家除了族,可是无论怎么说,裴立省是裴舒芬的亲生父亲。安郡王不看僧面看佛面,怎么着也要先跟裴立省打个招呼,才好对裴舒芬下手。

    那一天正好赶上镇国公夫人贺宁馨带了自己的儿子简子言在裴家看望她的两个谊子、谊女,裴谦益和裴谦谦。

    裴谦益和裴谦谦起初还担心谊母有了自己亲生的孩儿。就会疏远他们了。不过等见了贺宁馨和简子言,两人就将先前的想法抛到九霄云外。不由自主地跟简子言亲近起来。

    简子言也很乖巧,特别喜欢跟裴谦谦在一起,对裴谦益这个契兄倒是一般。

    裴立省听了安郡王的来意,想了想,便使人将正在内院作客的贺宁馨叫了出来,一起听安郡王的来意。

    贺宁馨不知该怎么开口,只好笑着垂眸不语。

    裴立省便对安郡王道:“宁远侯府的芬姨娘早就不是我们裴家人了。她是生是死,都于我们裴家无关。安郡王职责所在,该怎样就怎样吧。——我早就当没这个女儿了。说起来,当初她五岁的时候。大病一场,都说是活不了了。后来居然活了下来。原来大难不死,不一定有后福。也许有后祸呢!”

    安郡王拱了拱手,道:“裴太傅既然如此说。小王就按圣上的意思办了。”

    贺宁馨方才想起一事,对安郡王提点道:“安郡王,那芬姨娘有些古怪法门,安郡王要抓她进诏狱,恐怕要去庙里预备些高僧的佛偈禅语才好,最好是持诵过的,能压一切邪祟。”

    安郡王有些愕然,忙道:“镇国公夫人何处此言?”

    贺宁馨犹豫了一下,眼光飞快地皴了裴立省一眼,见他脸色平静,眼光掠过自己,看向远处的多宝格架子,似乎没有觉得自己说得话,有多奇怪一样。

    看见贺宁馨似乎欲言又止,安郡王也不想让她为难,正想起身告辞,却听贺宁馨缓缓地道:“……有一次,我无意中看见芬姨娘摸了摸她的手腕,就突然无端端地原地消失了,过了一会儿,又凭空出现,很是蹊跷。”

    听见这话,连刚才气定神闲的裴立省都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

    “也可能是我眼花,看错了……”贺宁馨强笑道,心下更加忐忑。

    裴立省和安郡王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忙连声道:“也许是眼花了,也许是有蹊跷。总之小心使得万年船,我们会仔细考虑的。”

    安郡王从裴家告辞离去,就去了大觉寺,求见大觉寺方丈,从方丈那里得到了写着佛偈的黄丝带。缇骑那里本来有些贴了符咒的枷锁,原是用来对付有些有法力的邪魔外道的,为了保险起见,安郡王也让带队的女番子拿了一个,专门用了枷裴舒芬。

    所以此时裴舒芬用尽心机,也逃脱不了,进不去自己的琅缳洞天。

    无可奈何之下,裴舒芬只好哀求从后面跟进来的柳梦寒:“请柳太姨娘给我们侯爷送个信,就说舒芬是冤枉的,被人陷害的!”

    柳梦寒同情地点点头,命人将呆呆地坐在地上看热闹的世子抱了起来,对裴舒芬道:“放心,我会给侯爷送急信过去的。只是侯爷远在千里之外,一时半会不能回转。你要好好保重,活着等到侯爷回来的那一天。——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侯爷就算回来了,给你沉冤昭雪,你也等不到那一天了。”

    裴舒芬连连点头,便被缇骑的女番子推搡着出去了。

    来到宁远侯府外头,两辆缇骑的黑囚车停在外头。

    缇骑等在外面的人手。看见刚才进去的人已经押了两个身带枷锁,衣着锦绣的妇人出来,便知道是得手了,忙拿了画了图影的文书过来,先对照着前面的一个妇人问道:“宁远侯三姨娘楚齐氏齐萱?”

    齐姨娘木然地看了那人一眼,便低下了头。

    那人看着这个女人的模样跟图影上的人差不多,便拉过齐姨娘的右手大拇指,在图影上印了指纹,然后掀开了前面一辆黑囚车的盖帘,将齐姨娘塞了进去。又拉上囚车的门,放下盖帘。

    从外面看过去,就是一个黑黑的四方的大木盒子,外面的人看不见里面的情形。

    齐姨娘被关了进去,裴舒芬又被推了过来。

    那人打开另一张图影。对着裴舒芬瞧了瞧,问道:“宁远侯五姨娘楚氏舒芬?”裴舒芬被除了族,没有了娘家的姓氏。只有夫家的姓氏。

    裴舒芬眼珠都没有转动一下。

    那人仔细对照了一下,见看上去差不多,就拉过来裴舒芬的右手大拇指,同样印了指纹。才掀开后面一辆黑囚车的盖帘,将裴舒芬塞了进去。

    两人都关好了。缇骑领队的女番子又拿了一份文书出来,让跟着来到大门口的柳太姨娘签字画押,写明某年某月某日,因阳平侯夫人原告,缇骑从宁远侯府带走两名谋害主母的妾室,等待审讯,最后定罪。

    柳梦寒一边擦着泪,一边在文书上按了手指印,便站在大门口,挥手看着缇骑的两辆囚车远去了。

    缇骑的人一走远。柳梦寒便回身进门,让人关了大门,去整顿宁远侯府去了。

    齐姨娘一被带走。齐姨娘留下的两个儿女便无人照应。

    这两个孩子既非嫡,也非长。柳梦寒对这两个孩子并没有放在心上,便将齐姨娘的儿子交给兰姨娘带,女儿交给桂姨娘带。

    兰姨娘和桂姨娘早被曾亭和柳梦寒收拾得服服帖帖,再不敢有丝毫违拗。此时见齐姨娘的两个儿女也甚是可怜,她们倒是动了一丝慈母心肠,将齐姨娘的两个孩子照应下来。

    柳梦寒只抱了世子去自己的慈宁院,将世子以前的婆子丫鬟都打发了,专门自己找了人照料。

    谁知第二日,过世的宁远侯继夫人曾亭的娘亲,阳平侯夫人上门,宣称这个儿子是她女儿唯一的子嗣,要为她女儿披麻戴孝送终的,要将世子接到阳平侯府住一阵子,等宁远侯楚华谨从西南赶回来,曾亭正式下葬之后,再把孩子送回来。

    柳梦寒当然不会同意。

    两人争执起来,阳平侯夫人一怒之下,去宫里向皇贵妃娘娘请旨。

    皇贵妃怜惜曾亭无端被妾室谋了性命,况且此时宁远侯府也没有个主事的人,柳梦寒虽然辈份高一些,到底还是个妾室,还没有资格教养宁远侯世子,便准许阳平侯夫人将宁远侯世子带回阳平侯府教养一阵子。等宁远侯楚华谨回京,曾亭下葬之后,再将世子归还宁远侯府。

    宏宣帝听了皇贵妃的回报,也点头道:“如此甚好。”

    简飞扬回到家,对贺宁馨说起宁远侯世子如今的情形,也有些不忍。

    大人作恶,受苦的总是孩子。

    贺宁馨默然了半晌,道:“各有因缘莫羡人。他若是个好的,自然能有一条活路,圣上不是赶尽杀绝的人。”说完,便转了话题,对简飞扬道:“明日我要陪宋良玉去见涂大姑娘,家里头没人,你若是无事,早些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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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大皇子大婚 (6000字,含为炫影的掌门+)

    简飞扬听说贺宁馨仍然要去辉国公府,有些担心,提醒她道:“记住了,别多说话,如果实在避不开,坐在一旁听就是了。”

    贺宁馨坐在梳妆台前取下了头上的钗环,笑着摇摇头,道:“你以为,我想躲就躲得过去?”

    既然涂大姑娘已经找上门来,贺宁馨知道自己已经无法明哲保身。再说,涂大姑娘不是不讲理的人。贺宁馨听人说过涂大姑娘的一些往事,知道她也是饱读诗书,才名在外的,并不是一味只知拈酸吃醋,心胸狭窄的女子。两个人如果真的有误会,说开了就行了。别被有心人利用,将极小的事闹大了,反而不好收场。

    简飞扬当下没有再劝,同贺宁馨一起去看了小子言,便歇下不提。

    第二天,辉国公府专门来了车子,接贺宁馨过去做客。

    贺宁馨仔细给家里的乳娘、丫鬟、婆子都交待了,才带着白茶一起去了辉国公府。

    宋良玉早就等在自己的闺房里。

    看见贺宁馨进来,宋良玉快步迎了上去,笑着道:“还以为你会将小子言带过来。”

    贺宁馨笑了笑,道:“他还小,成日里除了吃,就是睡。也不知道是像谁,瞌睡大得不得了,比一般孩子都要能睡。”

    宋良玉给贺宁馨端了茶过去,两人分宾主坐下,又寒暄了几句。

    贺宁馨凝神看去,见宋良玉神采奕奕,眼睛也没有红肿,脸上更没有郁色,和昨日大不一样,便知道她是想过来了,遂点头道:“你想开了就好。凡事都是有利就有弊,而且有得必有失,端看你最想要的是什么了。”

    宋良玉知道贺宁馨说得是什么意思,笑着斜了贺宁馨一眼,道:“你难道还不知道?这些事情,都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的。不过你放心,这一次,我确实是想得清清楚楚了。在外洋的那两年,我其实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后来回来了,见到了大皇子,想起了以前的事,是有些心情不好。”因为投入过真感情,所以分手总是很难一次就成功的。

    “那天从你府上回来,我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海边散心。我看见大海就在面前,无边无际,亘古不变,突然觉得一下子想通了,心里的积郁和不平也烟消云散。日子那么长,我要做的事情那么多,就算是有些事情有缺憾,你也知道,月有阴晴圆缺,花儿也无百日红,我为何要这样执着在一段已经不可能的感情上面?”

    顿悟都是在一瞬间的。

    终于明白,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往事不可追。

    “不过也要多谢涂大姑娘,若不是她孜孜不倦地过来堵我,我还没那么容易想通这些事情。”

    男未婚,女未嫁的时候,那些牵盼是不容易放下的。

    可是当看到对方已经使君有妇的时候,绝大部分人都会觉醒过来。

    宋良玉也不过是个普通姑娘,出去外洋,也不过区区两年。回来后,在东南承平府,同大皇子又共事过,说她马上就能说忘就忘,就是骗人。

    宋良玉笑呵呵地从旁边的一个盖着盖子的冰盆里取出一样堆雪一样的东西,送到贺宁馨面前。

    “尝一尝,我在外洋学做的。他们叫这个东西做‘雪淇淋’,加了很多**,香浓幼滑。我还以为小子言会来,给他做了一大桶。”说着,宋良玉从桌子底下还提了一个铁皮洋桶给贺宁馨看。

    铁皮桶里坐着满满一桶冰,中间是一个小小的青瓷玉坛,上面盖着一个圆圆的盖子。宋良玉揭开盖子,给贺宁馨看里面满满的一坛雪淇淋。

    贺宁馨从桌上取过银调羹,试探着舀了一口,细细地品了一会儿,入口即化,香甜冰凉,十分爽口。

    “小子言一定爱吃。不过这东西太冰了,倒是不能多吃。”贺宁馨也只吃了两勺就放下了,将剩下的雪淇淋递给了一旁伺候的白茶。

    宋良玉点点头:“好东西都是像这雪淇淋一样,有的吃就要赶紧吃,不然就化了。”

    两人说笑了一阵子,外面终于有丫鬟过来道:“涂大姑娘到了。”

    宋良玉收起笑容,起身道:“带涂大姑娘去旁边的花厅候着。我和镇国公夫人就来。”

    那丫鬟领命而去。

    贺宁馨和宋良玉又喝了口热茶,才起身携手往旁边的花厅里去了。

    涂素芝今日仍然穿着家常的湖绿色潞绸交领比肩上襦,下系着月白色百褶襦裙,腰间一条蓝色宫绦,显得腰肢纤细,身姿楚楚。

    宋良玉站在她面前,便显得有些高,有些瘦,也有些黑,不若涂大姑娘精致纤巧。

    宋良玉打量涂素芝的当儿,涂素芝也在细看宋良玉。在她眼里,宋良玉生得有些过于咄咄逼人。浓密的双眉并没有如一般姑娘家一样拔得细细地,大大的眼睛,双眸黑沉,黑白分明,鼻子很高很直,下颌有些方正,显得有些倔强。身高腿长,比涂素芝要高出一个头。

    身上穿着一件比较奇怪的天青色紧身窄袖翻领的小上衣,露出脖子上一串桂圆大小的珍珠链子。衣裳上也没有绣花,襟领上没有滚边,很是干练的样子。下面没有系裙子,而是穿着近来京城里比较风行的月白色单裤。脚上一双黑色及膝长靴,一直套到膝盖之上。

    大齐朝自古以来,就是女人穿裙,男人穿裤。就算是穿裤子的男人,也有一件长袍罩在外面,裤子只是穿在里面而已。

    像这样将男人穿的裤子改良之后,穿在女人身上,倒也别有一番风味,难怪京城里的贵女都趋之若骛,纷纷效仿。

    罗家成衣铺子里最近生意好得不得了,就是因为这些从外洋带回来的新奇服饰。而且这些衣裳少了绣花、滚边都需要花时间的活儿,只是注重面料和裁剪,穿在人身上,比以前的衣裳都要合身。

    宋良玉腰间还别着一支黑色枪套,里面露出一支银色火枪的枪托。

    这就是大齐朝有史以来的第一个女将军,辉国公的嫡幼女,宋良玉。

    看得出来,也是个很有主意的姑娘,一旦做了决定,无人可以动摇。

    涂素芝在心底叹了口气。宋良玉这种姑娘,一向是涂素芝最欣赏的,以女子之身驰骋疆场,杀敌为国,同男儿一样建不世之功业。

    贺宁馨看见这两个春兰秋菊,各擅其场的女子互相对视,一言不发,有些好笑,便反客为主,做了个东道,帮着招呼道:“涂大姑娘,幸会!”

    宋良玉回过神来,对着涂素芝拱手行礼,道:“涂大姑娘三番五次相邀,不知有何指教?”

    涂素芝给贺宁馨还了一礼,又同宋良玉见了礼,便款款坐下,对宋良玉道:“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今日前来,我是想求宋将军一事。”

    贺宁馨在心里暗暗摇头。涂翰林为人耿直,也将自家的姑娘小子都教的这般不知变通。若是涂素芝真的直言了当求宋良玉以后不要见大皇子,就将这件事置于难以挽回的地步了。

    谁人少年的时候没有情窦初开过呢?何必小事化大,将这些陈年往事又当了件大事到处去说?

    再说大皇子和宋良玉当初彼此有意的时候,涂素芝对他们两人还是陌生人呢,又何必如今名份已定,再跑来旧事重提?

    想到这里,贺宁馨便先开了口,劝道:“涂大姑娘,我有几句话,不知涂大姑娘介不介意?”

    涂素芝笑着摇摇头,道:“镇国公夫人是宋将军的知交好友,有话但说无妨。”

    贺宁馨知道涂素芝是在拿话堵自己,却也不介意,微笑着继续道:“涂大姑娘想是问过人的,知道我和宋将军是知交好友,我就托个大,劝涂大姑娘一句,大家子行事,常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若是眼里容不下一粒砂子,听了别人的挑唆,将极小的事化大了,弄得尽人皆知,只会让躲在后面兴风作浪的人正中下怀。——涂大姑娘想一想,是不是这个理?”

    涂素芝未料到贺宁馨是说得这番话,低头细细想了想,心头有所顿悟,却还是不放心宋良玉那边,抬头看着宋良玉道:“宋姑娘,我也是一番好意。若是宋姑娘不是我大齐的第一名女将军,手握重兵,我什么话都不会说。哪怕是跟姑娘做好姐妹,我都只会高高兴兴。况且如今的情形是什么样子的,宋姑娘是朝堂中人,比我这个成日里关在后宅的女子知道得更多,我就不班门弄斧了。”

    宋良玉和贺宁馨对视了一眼,也都有些意外。

    这位涂大姑娘虽然还没有进门,已经将大皇子放在心里,事事以他的利益为先了。

    就算是宋良玉,也不一定能做到她这样的地步。

    听见了涂素芝的话,贺宁馨微笑着道:“涂大姑娘多虑了。正如涂大姑娘所言,宋将军是朝堂中人,自然一切以朝堂的利益为重,听命于圣上而已。”

    宋良玉也点头应和,道:“正是如此。镇国公夫人的话,就是我的话。涂大姑娘自当回去好好筹备过几天的大婚之礼,为我大齐皇室开枝散叶!”

    涂素芝看了宋良玉半晌,起身福了一福,道:“我信宋将军是个一言九鼎的女中豪杰,不是那起子出尔反尔的小人能比的。”

    宋良玉听了涂素芝的话,不是很高兴,但是也没有发作,收了脸上的笑容,淡淡地道:“涂大姑娘性子直爽是好事,不过这样子含沙射影,也非君子所为。——咱们话不投机半句多,姑娘还是请回吧。以后姑娘是皇子妃,良玉是朝堂武将,道不同不相为谋。”

    涂素芝知道自己刚才的话是有些粗糙了,不过她禀承庭训,性子方正,宁折不弯,闻言也只是欠了欠身,道:“得罪之处,请多海涵。——素芝告辞。”说着,起身便要离去。

    贺宁馨和宋良玉也起身相送,花厅外面突然响起了丫鬟有些急切的声音道:“七姑娘,有贵客到!”

    花厅里的三个女人都有些惊讶地看向门外。

    大皇子穿着一身淡黄色绣四爪金龙的朝服大步走了进来,先对着贺宁馨行了一礼,道:“镇国公夫人有礼。”又对着宋良玉行了一礼:“宋将军可是奉诏回京?”

    宋良玉笑了笑,拱手还礼道:“正是。”又问他:“大皇子来辉国公府,可是有事?”

    大皇子也笑,看向了一旁不知所措的涂素芝,温言道:“我来接我的未婚妻回府。”对涂素芝道:“你的教习嬷嬷正四处寻你呢。下个月就要大婚了,周母妃刚刚遣人给你送了大婚的礼服过府,让你去试穿。宫里派了几个绣娘过来,若是有不合身的地方,马上改也来得及。”

    涂素芝两颊微微飞起两团红云,对大皇子福了一福,道:“让大皇子费心了。”说着,从从容容地起身离去,干干脆脆,并不多说一句话。

    贺宁馨看见花厅里只剩下自己三个人,有心想走,可是宋良玉却给她使了个眼色,让她留下来。

    贺宁馨不由得苦笑着低下了头,当自己是隐身人。

    只听大皇子对宋良玉有些抱歉地道:“素芝她,是个闺阁女子,不若宋将军大才。又禀性直率,想什么就说什么,若有得罪之处,也都是我的错,还望宋将军多多包涵。”将涂素芝的鲁莽之处都揽在自己身上,又对着宋良玉深施一礼。

    宋良玉不动声色地避到一旁,对大皇子道:“大皇子天皇贵胄,何错之有?微臣愧不敢当。”

    贺宁馨眼看着本来可以亲近无比的两个人,如今渐行渐远,逐渐生疏,虽然有些心酸,却不好劝的,只好笑着打圆场:“都是误会,都是误会,说开了就好了。涂姑娘是一番好意,不过涂姑娘不知宋将军为人,有这样的误会不足为奇。大皇子和宋将军是从小的亲戚,还能不知道宋将军的人品?我看这事,完全是有些人无中生有,故意挑起来的。大皇子大婚之后,也该跟涂姑娘多说说话。这嫁入皇室,涂姑娘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不是一腔热忱,一番好意就可以的。好心办坏事的时候多了去了,那时候才是亲者痛,仇者快呢!”

    大皇子听了,将眼神从宋良玉身上收回来,转身对贺宁馨拱手道:“多谢镇国公夫人提点,镇国公夫人是旁观者清。修佛修了这么久,我还是着相了。”

    宋良玉方才看见大皇子抬起来的手腕上戴着一串菩提玫瑰念珠,一下子怔住了。

    大皇子微笑着告辞离去,留下一个安静异常的花厅。

    贺宁馨只好不痛不痒地安慰了宋良玉几句。

    宋良玉不过出了一回神,便自嘲地笑了笑,对贺宁馨道:“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又算得了什么呢?宁馨我跟你说,我在外洋的时候,看见外洋的那些女子,未嫁之前,比我们大齐朝的女子活得姿意得多。每个人都有好几个情郎……”

    听得贺宁馨忙捂了宋良玉的手,嗔怪道:“胡说八道什么呢?出去一趟,你就看见这些?”末了,又悄悄地问宋良玉:“真的有好几个情郎?你一会儿给我细说说……”装作十分好奇的样子。

    宋良玉知道贺宁馨是故意惹她发笑的,心里十分感激,拉了贺宁馨的手,到自己的内室里,拿了几套从外洋带回来的鲸骨裙,和几身小洋装,送给贺宁馨,一一让贺宁馨试穿,道:“专门给你带的。这些东西,是我们大齐朝没有的。担心你的丫鬟们毛手毛脚,不会穿,所以我亲自服侍你。”说着,先让贺宁馨试了试鲸骨裙。

    贺宁馨本来就是葫芦型身材,穿上鲸骨裙,更显得胸隆腰细,更兼露出雪白的一片胸脯子,十分诱人。

    贺宁馨忙掩了胸,对宋良玉道:“这裙子虽然好看,可是到底穿不出去。”

    宋良玉也点头道:“在外洋穿得人多,倒不显。咱们大齐朝,这种衣裳,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人能穿得出去。”说着,帮贺宁馨脱下来,叠平了,收在一旁的衣箱里,道:“带回去,你就在内室里穿穿。”又对贺宁馨做个鬼脸:“专门穿给镇国公看。”

    贺宁馨想起简飞扬的样子,有些讪讪地啐了宋良玉一口,便又试起另外几套上衣下裤的洋装,还有几套上衣下裙的套裙。穿上还行,就是配着贺宁馨的满月髻有些不着调。

    宋良玉拿了一本画册给贺宁馨看:“宁馨你看,外洋的这些衣裳,要配她们的发式才好看。”

    贺宁馨看着画册上那些头发卷曲的女子十分好奇,一页页翻看了过去,道:“她们的头发怎么都是卷的?”

    宋良玉也凑了头过去一起细看,给贺宁馨指点道:“那里的人,头发天生卷的多,有些不卷,就会去街上的店铺里烫卷了。”还给贺宁馨解释,是如何烫头发的,听得贺宁馨瞠目结舌:“拿烧红的火钳卷头发,岂不是把头发都烧没了?”

    宋良玉又费了一番口舌,给贺宁馨解释彼“火钳”不是此“火钳”,两人嘻嘻哈哈笑成一团。

    一直到宋良玉的丫鬟过来问宋良玉,是不是留镇国公夫人吃晚饭,宋良玉才惊觉时辰不早了,便要留贺宁馨吃晚饭。

    贺宁馨当然不能留下来,有些歉意地道:“子言一天没有见到我了,我一定得回去。”

    宋良玉知道贺宁馨是做了娘的人,也不好苦留,只好命人帮她抬了衣箱,又送她几本海图画册,一起抬出辉国公府的大门,要放到外面的车上去,却见镇国公府的大车已经等在外头了。

    看见贺宁馨和宋良玉两人出来,简飞扬从镇国公府的大车里出来,笑着对宋良玉道:“宋将军再不出来,我可要打进去了。”自从东南承安府之战后,简飞扬和宋良玉也熟识起来,两人以军中同袍相称,十分豁达。

    宋良玉抿嘴笑,推了推贺宁馨的胳膊,揶揄道:“你就是故意得,就这么点功夫,也不放过在我面前上演‘伉俪情深’呢!”

    简飞扬扶了贺宁馨过来,当作没有听见宋良玉的话,笑着对贺宁馨道:“子言从下午就开始找你,我没办法,只好带他去外书房玩了一下午。”

    贺宁馨也有些挂心儿子,忙对宋良玉道:“那我们就告辞了。”

    宋良玉笑着对他们挥挥手,看着镇国公府的大车渐渐远去。

    到了大皇子大婚的时候,京城里分外热闹。皇家一百二十抬聘礼,陆续抬到涂家,迎娶涂翰林家的嫡长女涂素芝。

    此次大婚,是宏宣帝登基以来的第一次皇子大婚,比当初夷陵公主下嫁的时候,排场又要隆重许多。

    京城的文武百官,还有外地的封疆大吏,都赶到京城道贺。

    外放西南的宁远侯楚华谨又是要给大皇子贺喜,又要处理家事,也是日夜兼程,往京城里赶。

    宏宣帝给大皇子娶妃的仪式,完全按照太子娶太子妃的仪式举行,除了这小两口没有搬到东宫去住。朝堂中人也都心知肚明,大皇子小登科之后,大概就要大登科了。

    大皇子住在外宫城的承祥殿。

    他和涂素芝去奉先殿拜过祖宗之后,便各自坐了十六人抬的轿子,回到了承祥殿。

    来到披红挂彩的承祥殿,大皇子依足了民间的习俗,穿着大红的新郎袍服,一手拉着红绸,将盖着红盖头的涂素芝迎到了自己的寝宫,又亲自挑了涂素芝的盖头,还和她喝了交杯酒,才低声叮嘱她:“你先歇会儿。我出去跟宾客招呼一声,再来陪你。”

    涂素芝忙道:“殿下去忙吧。我这里不用殿下挂心的。”

    大皇子知道涂素芝的为人,说话向来不会拐弯抹角的,便点点头,道:“若是肚子饿,跟宫里的人说,她们都预备了晚膳的。”

    涂素芝是嫁入皇室,一个陪嫁丫鬟都没有带,都是嫁人之后,由宗人府再另外给她挑选合适的宫女内侍服侍的。

    宫里的人都是看主子的脸色行事。此时见大皇子对皇子妃呵护有加,都收了几分轻视之心,细心服侍涂素芝。

    大皇子大婚,最高兴的是宏宣帝。他头一次破天荒喝醉了,让内侍抬到了皇贵妃的凤栩宫里。

    还好四皇子早早地睡着了,不然皇贵妃都抽不出手来服侍宏宣帝。

    宏宣帝在铜盆里吐了一回,拉着皇贵妃的手,醉醺醺地问:“仪贞,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大婚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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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二皇子的魔星 上 (为轩辕御谶升为宗师+)

    皇贵妃没有说话,拿帕子在温水里浸了浸,给宏宣帝擦了擦头脸。

    宏宣帝等了一会儿,见皇贵妃还是不说话,抓住皇贵妃正在忙碌的双手,瞪大了眼睛锲而不舍地问:“你记不记得?”

    皇贵妃情知宏宣帝醉了,自己今日说得话,他明日未必记得,却还是不肯说话,笑着帮宏宣帝脱了鞋子和外袍,将他扶着躺到了床上。

    “你不记得了?”宏宣帝似乎有些失望,喃喃地道:“我还记得,你那时穿着凤凰羽衣,我都认不出来了……”醉了的宏宣帝,忘了说“朕”,如一个普通男人一样,喋喋不休地问自己的妻子——你记不记得,记不记得……

    皇贵妃在心底里默默点头:记得,当然记得,就算是上辈子发生的事,就算上辈子他们最后反目成仇,她也清晰地记得,她是怎样含羞带怯,成为他的新娘……

    “如果我们这辈子,能重活一次,仪贞,你还会不会嫁给我……?”宏宣帝的手慢慢垂了下去,声音也渐渐弱了,眼睛逐渐闭上,睡了过去。

    皇贵妃定定的看着宏宣帝熟睡的面庞,嘴角微勾,笑得无可奈何。如果能够选择,她当然不要再嫁给他。可惜她重活的时候,已经是坐在凤輦里面,被他以皇贵妃的身份迎入皇城了。

    老天给她的机会,并不是要让她逃离他的。

    可见就算能够重活一次,能够改变的也有限,更不能事事按着自己的心意来。

    皇贵妃起身走到隔壁四皇子睡的寝宫里,坐在他床边,看着他熟睡的小脸,觉得怎么看也看不够。

    宏宣帝第二日醒来,看见皇贵妃没有在身边,还以为她早早地起来了,忙叫了一声:“仪贞!”

    皇贵妃正靠在四皇子床边打盹,听见宏宣帝的叫声,吓了一跳,忙起身过来宏宣帝这边,笑着将帐幔挂了起来,问他:“陛下不多睡会儿?”看了看窗外,还是星辰满天,“这天还早呢。”

    宏宣帝揉了揉太阳穴,有些头疼地道:“不了,昨儿的折子没有批,今儿还要跟阁臣议事,不能再睡了。”

    皇贵妃笑着叫了宫女进来伺候,自己出去吩咐早膳去。

    等膳食端上来,皇贵妃看了看,对宫女道:“就摆在暖阁炕上的条桌上。”

    宏宣帝的早膳很普通,就是杂粮粥和四盘小包子。包子有螃蟹馅、松露馅、三鲜馅和灌汤包。杂粮粥是宏宣帝当年做废太子的时候吃习惯了的,登基以后依然不改,且太医们也说吃杂粮有助于养生,宏宣帝当然就照吃了下来。当然,这里的杂粮,已经不再是市面上一般的杂粮,而是御田里精心培养出来的杂粮。

    宏宣帝洗漱出来,盘腿坐在炕上,吃了一口灌汤包,便将剩下的包子推到皇贵妃面前,笑着道:“是你最爱吃的味道。”

    皇贵妃谢过宏宣帝,坐到宏宣帝对面,也吃起来。

    两人默默地吃完早膳,宫女们将没吃完的早膳撤了下去,又给宏宣帝和皇贵妃上了清茶和水果,两人才开始闲聊起来。

    宏宣帝想了想,问皇贵妃:“昨儿朕喝醉了,可闹了什么笑话没有?”

    皇贵妃笑着摇头,道:“陛下就是喝醉了,也比旁人要严谨些。哪会闹什么笑话?”

    宏宣帝不信,端着茶杯在皇贵妃面前晃了晃,道:“不说实话,这上好的大红袍,以后不赐给你了。”

    皇贵妃做出害怕的样子,在炕边对宏宣帝欠身行礼,道:“陛下这是在要挟臣妾了?”

    两人说笑一阵子,宏宣帝便抓了皇贵妃的手,温言道:“仪贞,这些年,苦了你了。”

    皇贵妃轻轻将手从宏宣帝手里抽出来,掩饰着剥了一个橙子,装在盘子里给宏宣帝递过去,道:“陛下这话说偏了。臣妾能有今日,一点都不苦。”

    宏宣帝接过橙子,慢慢地放了一瓣在嘴里,觉得蜜一样甜,微眯了眼睛看向窗外,道:“老大今儿要带着媳妇去他娘亲的灵前上香敬茶。”皇后不在了,这杯茶就要敬给她的牌位。

    皇贵妃点点头:“还要过来给陛下敬茶。陛下是不是回养心殿去?”

    宏宣帝端坐着不动,道:“就在这里吧,省得挪来挪去的麻烦。”

    皇贵妃有些不安,忙站起来道:“那臣妾先告退了。”

    宏宣帝上下打量了一下皇贵妃,突然展颜笑道:“你去换了皇贵妃的朝服过来,同朕一起坐着。——你虽然不是皇后,可是你的位份,也受得他们一杯茶。”

    皇贵妃想拒绝,可是明明白白地看见宏宣帝的眼睛里,是不容置疑的眼神,只好默默地起身,对宏宣帝行礼,转身去里屋换朝服去了。

    等她换了朝服出来,大皇子已经带着刚娶的大皇子妃过来给宏宣帝请安敬茶了。

    “你就坐在那边。”宏宣帝指了指他对面的位置。

    皇贵妃执意不肯,最后站在他身边了事。

    宫女传了大皇子和大皇子妃进来,给宏宣帝磕头敬茶。

    看见皇贵妃站在一旁,大皇子妃涂素芝张了张嘴,却猛然想起昨夜大皇子跟她说得话,又闭了嘴,同大皇子一起,倒地拜下,又磕了头。

    宫女用托盘托了两杯茶进来,大皇子先拿起一杯茶,双手呈给宏宣帝。又举起一杯茶,双手呈给了旁边站立的皇贵妃。

    皇贵妃有些不知所措,看着宏宣帝不敢接茶。

    宏宣帝慢条斯理地揭开盖子喝了一口,便放在炕桌上,又对身边的皇贵妃道:“接着吧。论理,你也是他们的母妃,理当孝敬你。”

    皇贵妃几乎是抱歉地接过了大皇子手里的茶。

    大皇子看着皇贵妃笑了笑,道:“周母妃待儿臣兄妹慈爱,儿臣们自当孝敬周母妃。”

    宏宣帝满意地点点头,对大皇子道:“还算知道好歹。”又问他:“给你娘亲敬过茶了吗?”

    大皇子点点头,道:“一大早就去了。”

    宏宣帝“嗯”了一声,看着地下跪着的大儿子、大儿媳,道:“有容乃大,无欲则刚。就算贵为帝王,富有四海,也当知道人力有时尽,天意不可违。且不可由着自己的性子,任性妄为。若是让朕知道,可是不依的。”

    “儿臣不敢。”大皇子和大皇子妃一起拜倒在地。

    “下去吧。”宏宣帝再次抬手,让他们退下了。

    看着大皇子和大皇子妃转身离去的背影,皇贵妃将手里没有动过的清茶顺手放下来,问宏宣帝:“陛下可是要去上朝?”

    宏宣帝看看屋子一角一人高的自鸣钟,摇摇头道:“还早。”又问皇贵妃:“小四起来了吗?”

    皇贵妃笑着摇摇头,道:“小四昨儿太兴奋了,比平日里睡得晚些。今儿大概会起得迟。”

    宏宣帝想起小四的样子,也好笑,对皇贵妃道:“他们兄弟几个,各有不同。老大看似专一重情,其实心里头同朕一样,这江山社稷是放在第一位的,能对自己狠,不贪多嚼不烂。就这一点,就比他别的兄弟强。”

    皇贵妃是头一次听宏宣帝说起这几个皇子,忍不住好奇地问:“专一重情难道不好?”

    宏宣帝看了皇贵妃一眼,道:“身为帝王,就等于自动放弃了专一重情的权利。——特别是我们范家,每次出一个专一重情的皇帝,就是大齐朝的一次灾难。”

    范家等闲不出情种,但是每出一个,就使大齐朝岌岌可危。

    上一个情种,便是宏宣帝的父亲隆庆帝。

    皇贵妃想了想,讪讪地道:“如果这样说,那二皇子岂不是……”岂不是比大皇子更合格?

    大皇子和宋良玉的事,皇贵妃也从宏宣帝那里听到过。

    而二皇子,却是个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顽主,且聪明机敏,不下大皇子。

    宏宣帝却呵呵一笑,道:“老二啊,他是还没有碰到那个能够煞住他的人。”

    “老大不是不专一,只是不重情。老二吗,其实更重情。重情就会专一,只要碰到他命中的魔星。”宏宣帝对自己的儿子,还是非常了解。

    皇贵妃对大皇子和二皇子都保持距离,并不熟悉,倒是对三皇子还熟悉些。听见宏宣帝的话,也只偏着头想了想,便放下了,对宏宣帝问道:“大皇子大婚了,陛下打算什么时候下旨?”问得是宏宣帝何时正式册封大皇子为太子。

    宏宣帝从炕上起身,在穿衣镜前整了整衣襟,对着镜子笑道:“等大皇子妃有喜了,就来个喜上加喜。”说着,大步出了皇贵妃的凤栩宫。

    大皇子大婚之喜,普天同庆。

    宁远侯楚华谨到底隔得远了,中间又有事耽搁,紧赶慢赶,还是未能赶在大皇子大婚的时候入京。

    跟着楚华谨一起外放的二皇子心急火燎,再顾不得等他们,跟宁远侯楚华谨说了一声,便快马加鞭,一个人带着随从护卫,先行一步入京了。

    这一天眼看天色已晚,二皇子更是着急,抄了近路,往京城的羊肠小道上急行。小路上曲里拐弯,二皇子骑着马拐了个弯,就看见正前方有一顶青布绸车,慢悠悠地走着。二皇子收势不及,往绸车上撞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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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二皇子的魔星 下 (含为cat82jiang升为堂主的+)

    前面的绸车旁边有两个跟着的婆子,听见身后的嘶鸣声,回头一看,早已尖叫一声,往路两边躲了开去。

    二皇子猛地拉了一下马缰,试图调转马头,却还是转弯不及,同车的侧面相撞,连人带马和车一起都翻倒在地。

    二皇子身手不错,立时一个鱼跃,从马上跳了下来,只听见车里传来两个女孩的惊呼声。

    躲到一旁的婆子忙飞奔过来,将拉车的两匹受了惊的骡子死死拽住,又冲着车里面大叫:“可意,可意,小心护着姑娘!”似乎里面有个丫鬟。

    “嬷嬷,姑娘的脚踝肿了……”从车里面传来有些哽咽的声音。

    二皇子有些心烦,可是祸是他闯的,也不能一走了之。回头看了看,自己的随从还在后面没有跟上来,只好甩了甩袖子,过来看了看。

    那车歪倒在地上,里面的人似乎正努力要从车里爬出来。

    二皇子扶着车的一角,想试试将车扶起来,一试之下,发现这车看起来虽然不大,却是上好的黑沉木做的,十分坚硬厚重,心里微微诧异:一般的人家,可用不起这样的黑沉木绸车。

    “姑娘?姑娘?你没事吧?”里面丫鬟的声音又断断续续地传出来。

    被叫“姑娘”的那位女子,却一声不吭,似乎很是倔强。

    二皇子心头觉得异样,便绕到车门那边,探出手试了试,还好,车门没有卡住,还是拉得开的。

    二皇子运足力气,将车马拉了半开,对里面的人道:“快出来,等会儿我的随从过来,就可以帮你们把车扶起来了。”

    听见外面有个陌生男人的声音,里面的丫鬟似乎有些惊慌,又叫了一声“嬷嬷?”

    外面的两个婆子正在努力安抚两只受惊的骡子,听见车里面丫鬟的声音,忙回头大声道:“你扶着姑娘出来吧。若是出不来,让这位公子帮一下手。”虽然不知道二皇子的身份,可是这两个婆子也看得出来,光这位公子身上穿得藏蓝色缂丝云纹外袍,就不是一般人家穿得起的,更何况这位公子气度不凡,比她们家老爷和大少爷还要贵气一些。

    这些婆子都是在高门大户做久了的,看人的眼神十分厉害。

    二皇子微微一笑,对里面的人道:“拉着我的手,我拖你们出来。”

    此言一出,车里面突然传来一个疑惑的声音:“……二皇子殿下?”听起来有些熟悉。

    二皇子一惊,下意识转头看了看那两个婆子,却一点都不认识,便回头对车里面的人忍不住问道:“请问姑娘是……?”

    “真的是二皇子殿下?!”应该是车里面的姑娘的声音,跟刚才那位叫“可意”的丫鬟完全不同,听得出虽然年岁小一些,但是沉稳镇定,很有几分气度。

    “是我,请问姑娘是哪位?”二皇子现在确定一定是熟人,心里放松了几分。——他可怕被某些女人赖上,本来是打着脚底抹油的主意的……

    车里面一阵欷簌声,紧接着一只纤纤小手伸了出来,手腕上戴着一支羊脂玉的镯子,玉质细润白腻,同手腕的肤色几乎融为一体。

    二皇子微微别转了头,不敢再看,一手扶着车门,一手托住那只手腕,微一用劲,将里面的人拉了出来。

    那人身量纤细,头上束着双环髻,穿着米白色金线织花对襟夹袄,下面系着同色盘锦镶花马面裙,脸上浮着一个俏皮的微笑,看着二皇子,道:“多谢二皇子殿下。”

    正是裴谦谦,以前的楚谦谦。

    二皇子打量她半天,才拍了拍她的头,笑道:“谦谦长大了。”

    自从裴谦谦被宁远侯府除族,和她哥哥裴谦益一起回到了裴家,入了裴氏族谱,就很少入宫了。很少的几次入宫,也多半在内宫城陪着和煦公主,跟三皇子倒是更熟识些,和二皇子和大皇子都见得不多。不过裴谦谦记性绝佳,过目不忘,记得二皇子的声音也不足为奇。

    二皇子却很惊讶,笑着问她:“怎么记得我的声音?”

    裴谦谦歪着头笑道:“二皇子殿下的声音甚有特点,想不记得也难。”

    两人说笑几句,二皇子便问起裴谦谦的脚,道;“可是撞坏了?给我看看。”

    裴谦谦一下子羞得满脸通红,扶着一旁倒在地上的车棱,嗫嚅道:“……还好,我还忍得住。”

    二皇子含笑看了她一眼,道:“你就跟我妹妹一样,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说着,蹲下身,掀起裴谦谦的裙子看了看。

    裴谦谦穿着一双湖水蓝的绣花鞋,左脚的脚踝处,明显肿起来一块。

    二皇子皱了皱眉头,拿手在肿起的地方按了按,就听见头上传来裴谦谦忍不住的嘶嘶声,便知道她很疼痛难忍,极是抱歉地对裴谦谦道:“都是我不好,害你受伤了。”

    裴谦谦哪里敢责备二皇子,正要说话,地上的车里传来她的丫鬟可意怯生生的声音:“姑娘,可不可以拉奴婢一把?”

    裴谦谦自顾不暇,哪里能拉可意,二皇子又专心地在她的脚踝处按捏,看是伤了骨头,还是只是肿痛,并没有起身帮忙的意思。

    幸亏此时那两个婆子已经制伏了两只骡子,过来帮着把可意拖了出来。

    裴谦谦今年才刚满了十二岁,可意是她的大丫鬟,比她大三岁,已经十五了。

    可意一出来,就忙忙地过来问裴谦谦:“姑娘的脚伤要不要紧?”

    二皇子用力捏了一下伤处,对裴谦谦道:“还好,只是肿痛,里面的骨头没有错位。回去抹些药酒,将养几天就好了。”

    说话间,二皇子的随从已经赶了上来,便听了二皇子的命令,七手八脚地把裴谦谦的青绸车扶了起来。

    “这是裴太傅的车?”二皇子拍了拍黑沉木的车身,问裴谦谦。

    裴谦谦摇摇头,道:“回殿下的话,谦谦不知道。”

    二皇子回头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道:“你叫老三做‘表哥’,怎么到了我这里,就成了殿下了?”

    裴谦谦却收了笑容,淡淡地道:“我姓裴,不姓楚。”似乎对自己被除了族,依然耿耿于怀。

    二皇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再追问,回身问自己的随从:“这车能不能走?”

    有一个随从苦着脸道:“殿下,这车拨了缝,得修修才能走。”

    可是此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就算要修,也要拖到修车铺里才行。

    此时天色渐晚,如果再不抓紧,他们今晚都进不了城。

    二皇子想了想,问裴谦谦:“你会不会骑马?”

    裴谦谦点点头,又摇摇头,指了指自己的脚。

    二皇子失笑,拍着自己的脑袋道:“倒是忘了你的脚。这样吧,”说着,二皇子命人将自己的马牵了过来。

    这马刚才撞在车上,似乎受了伤。

    二皇子便将这匹马交给手下,从随从那里又挑了一匹好马,对裴谦谦道:“来,二表哥送你回家。”说着,一手抄过裴谦谦的腰,搂着她上了马,让她侧坐在自己身前,叮嘱道:“抱紧了,我们这就回去。”一扬缰绳,迅速往京城的城门跑去。

    裴谦谦的丫鬟可意在后面瞪大了眼睛,看着前面两人远去的方向,喃喃地道:“这样怎么行?就这样走了?”

    跟着的两个婆子却不以为意,对可意道:“那是二皇子殿下,是姑娘的二表哥,你还担心什么?”

    二皇子的随从便分了一个人留在这里,别的人也都上马,追着前面的两人去了。

    留下的那个人便同那两个婆子一起,将车拖到了路边,从车里拿了工具下来,开始修车。

    裴谦谦侧坐在二皇子身前的马上,十分害怕,拉紧了二皇子的衣襟不放。

    二皇子便跟她说话,分散她的注意力。

    “这个点儿,你出城做什么?怎么没有去参加你大表哥的大婚?”二皇子问裴谦谦。

    裴谦谦沉默了半晌,才道:“我去看我娘。”

    裴舒凡葬在城外的楚家坟茔里,并没有迁回祖籍。

    二皇子没有作声,只是奇怪。如今既不是大舅母的生祭,也不是她的死祭,更不是上坟的时节,裴谦谦怎么突然想起要去给大舅母上坟?

    过了一会儿,裴谦谦又道:“听我哥说,我娘在世的时候,最挂念大皇子殿下的事。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我娘的心愿,很快就要达成。我去跟我娘说一声,让她放心。”

    裴舒凡死的时候,裴谦谦才一岁半,她对娘的记忆,都是从她哥哥裴谦益那里来的。

    二皇子叹了口气,对裴谦谦歉意地道:“是我们对不起你们母子。你放心,等……以后,大哥一定会还你们母子一个公道。”

    裴谦谦却毫不在意地道:“不用劳烦二皇子殿下。老天已经还了我们公道了。害我娘和我们兄妹的罪魁祸首,已经被抓到诏狱里去了。”

    二皇子虽然跟着楚华谨外放在西南,对京城里面的事情还是知之甚详,闻言知道裴谦谦指得是宁远侯楚华谨的两个姨娘谋害正室,被缇骑抓起来的事情,便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看,做了错事,迟早都是要还的。每个人都不例外。”

    听了这话,裴谦谦倒是笑了,抬头看着二皇子道:“那你今天撞了我的车,伤了我的人,可要拿什么来还呢?”

    二皇子跟着开玩笑:“当然是还你一辆车,再还你一个人,怎样?”

    裴谦谦扭头不屑地道:“谁稀罕?!”

    二皇子不以为意,笑着继续逗她:“你今年也到了说亲的年纪了,裴太傅给你定了亲事没有?”

    裴谦谦的情绪明显低落了下去,过了半天,才淡淡地道:“我哥哥还没有着落呢,我就更不着急了。”

    二皇子打趣道:“谦益可要挑花了眼了。”

    谁知这话却挑起了裴谦谦的苦水,对着二皇子滔滔不绝地倒了出来:“……祖父和大伯父帮着挑了几家人,可是这些人家虽然不如我们家,却都不约而同地不愿跟我哥哥结亲。”又有几分难受的样子,“想来是嫌弃我们被父族除族,只好依附母族而生。”

    那时候,裴谦谦和裴谦益只想着脱离宁远侯府,对除族的后果完全没有概念。

    “你可是后悔了?”二皇子看着裴谦谦的眼睛问。

    裴谦谦摇摇头,道:“不,我和哥哥都不后悔。只是有些难过……”

    本来两个人该是众人趋之若骛的对象,却落得如今无人问津的地步。

    二皇子轻叹一声,安慰裴谦谦:“别伤心了。你哥哥文武双全,又是大才子,总会有人慧眼识珠,当宝贝一样来抢的。”又问裴谦谦:“你想嫁什么样的人?说出来,二表哥帮你达成心愿!”

    裴谦谦笑着再次摇摇头,道:“殿下说笑了。谦谦这辈子,不想嫁人。”

    二皇子十分惊讶,问她:“这是为何?难道你真的担心有人欺侮你?”

    裴谦谦不想说实话,便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脚,道:“我的手被殿下握了,脚被殿下看了,怎么还嫁得出去?!”

    能开玩笑,说明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二皇子心里一松,低下头往裴谦谦的额头触了触,笑着道;“哟,嫁不出去就怪二表哥?——既如此,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我就勉为其难,娶了谦谦姑娘吧!”

    裴谦谦又好气又好笑,拿好的那只脚踹了二皇子一脚,道:“瞧你那口气,谁嫁你谁倒霉?”

    “倒霉?!”二皇子怪叫起来,“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你说,你身边没有名份的侍妾通房有多少个?你数不清了吧?”裴谦谦揶揄道。

    二皇子摸了摸鼻子,怏怏地道:“真是牙尖嘴利,哪壶不开提哪壶!”

    两人说说笑笑,终于在天黑之前进了京城。

    二皇子将裴谦谦先送回了裴家。

    裴家的人见二皇子将裴谦谦一个人送了回来,十分惊讶。

    裴书仁的妻子沈氏等了一天,才听说裴谦谦回来了,忙出来接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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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诏狱探访 上 (含为炫影升为宗师的+)

    “大伯母!”裴谦谦看见沈氏亲自出来迎接,忙叫了一声。裴谦谦因为入了裴氏族谱,就改了口,不再叫沈氏为“大舅母”,改叫“大伯母”。

    二皇子小心翼翼地将裴谦谦从马背上抱了下来,扶着她一瘸一拐地走到沈氏跟前站定,又对沈氏点头示意:“沈夫人。”

    沈氏忙屈膝给二皇子行礼,讶异地问:“二皇子殿下……”看看二皇子,又看看裴谦谦。

    二皇子和裴谦谦却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裴谦谦伸出手,放到沈氏手里。

    二皇子不放心,依然一手搭在她腰间,扶着她,对沈氏道:“沈夫人,今儿是我不对,毛毛躁躁地,惊了贵府的马车,让裴姑娘受了池鱼之殃,崴了脚。”

    沈氏吓了一跳,拉着裴谦谦的手上下细看:“没有摔坏吧?”发现裴谦谦只是头上的发髻有些松散,裙子上有些地方挂了线,又问:“你的丫鬟婆子呢?”

    裴谦谦笑着摇了摇沈氏的手,略有些娇憨地道:“大伯母——,谦谦无事。因赶着进城,殿下就带着谦谦先走一步。那车拔了缝,要修,她们都在后头呢。”吐了吐舌头,一幅不好意思的样子。

    沈氏握紧了裴谦谦的手,嗔道:“车怀了有什么打紧?人没事就好。”说着,又向二皇子行礼致谢:“多谢二皇子相助。”

    将二皇子闹了个大红脸,十分不好意思:“沈夫人折杀我了……”

    裴谦谦在旁边抿着嘴笑,对二皇子道:“你快回去吧。眼看就要掌灯了。”

    二皇子一看天下实在不早了,忙又行了一礼,和沈氏道别,又对裴谦谦叮嘱道:“晚上回去用药酒擦肿了的地方,找个手劲大的婆子揉,将淤血揉散了,好得快些。”

    裴谦谦敷衍着赶二皇子走:“知道了,知道了。你快走吧。”

    二皇子不放心,翻身上了马,摸了摸马脖子上的鬃毛,对裴谦谦道:“明儿再来看你。”再对沈氏点点头,便勒着缰绳转头,往皇城的方向去了。

    沈氏留神看裴谦谦的脸色,却是光风霁月,一派落落大方,没有小儿女的羞态,沈氏方才放下心底的石头,扶着裴谦谦往府里头去了。

    来到裴家大院里头,两个婆子早抬着两顶轿子等在那里。

    沈氏扶着裴谦谦上了一顶轿子,自己上了另一顶轿子,往内院去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裴家人都知道裴谦谦今日去给裴舒凡上坟,回来的时候被二皇子的马撞了,崴了脚,都很关心。

    吃过饭,裴谦益拿着药酒瓶去裴谦谦的屋里,亲自给她上药揉伤。

    裴谦谦被裴谦益揉得呲牙咧嘴,忍不住道:“哥哥,我好多了,别再揉了好么?——那药酒一股味儿,我快受不住了。”

    裴谦益方才罢手,拿细纱布将裴谦谦伤得地方缠了一道又一道,又跟裴谦谦道:“大伯母已经差人请了大夫,明日就过府来给你瞧伤了。你晚上别把纱布解开,让药酒在里面发挥作用。”

    裴谦谦笑着应了,命丫鬟打水来让裴谦益洗手。

    两人收拾完毕,坐在炕上说话。

    裴谦谦低声问裴谦益:“哥哥,你的亲事……”

    裴谦益是男人,不是很在意,闻言只是笑着道:“妹妹是担心哥哥定不了亲,就耽误了妹妹吧?”

    裴谦谦啐了裴谦益一口,道:“哥哥说什么话?妹子我不过是担心哥哥而已。”

    裴谦益低声安慰裴谦谦:“哥哥是男人,可以做的事多。不过妹子你就要小心了,要睁大眼睛择个好人,不然娘就是在九泉之下,也是不能安生的。”

    裴谦谦叹了口气,抱着一个圆圆的抱枕偎到炕里靠墙的地方,有些困惑地道:“我想跟谊母说说话。若是我们能住在一起该有多好!”

    裴谦益笑着道:“若是小子言年岁大一些,你干脆嫁给他算了。”

    裴谦谦又啐了裴谦益一口:“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就算小子言年岁大,也是我们同母的兄弟,怎么能嫁?”贺宁馨同裴氏兄妹上了契的,名份上就是同母的兄弟姐妹,就算没有血缘关系,也是不能论婚嫁的。

    裴谦益也只是开个玩笑而已,见天色不早了,便叫了裴谦谦的丫鬟进来服侍,见裴谦谦以前寸步不离的贴身丫鬟可意不在身边,又悄悄叮嘱她多个心眼儿,可意年岁大,已知人事,是时候打发她配人了。

    裴谦谦点点头,推着裴谦益出去了。

    裴家的外书房里,裴老爷子裴立省和自己的大儿子,如今的首辅裴书仁对坐议事。

    “看来,圣上终于要立储了。”裴立省拨拉着面前的册子,一边看,一边对裴书仁道。

    裴书仁端了一杯清茶在手里,点点头道:“大皇子是众望所归,圣上也看得明明白白。”

    裴立省叹了口气,想起裴谦谦,问裴书仁:“她到底为何要去给她娘上坟?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声音严厉起来。若是有人敢对裴谦益和裴谦谦不敬,裴立省是绝不会轻饶的。

    裴书仁放下茶,拿了书桌上的黑玉镇纸在手里把握,对裴立省有些无可奈何地道:“谦谦心思有些重。小姑娘大了,有了自己的心事了。”又对裴立省道:“也不怪她。她大伯母最近也有些不开心。”

    “出了什么事?”裴立省忙问,能让自己的大儿媳妇不开心,应该算是大事了。

    裴书仁迟疑了一下,便道:“……就是谦益的亲事,一直寻不到好人家的姑娘。”

    裴立省便知道是没有好人家的姑娘愿意跟裴谦益定亲。

    除族一事,虽然是他们有意为之,可是对两个孩子,还是有些打击。

    “他们如今入了裴氏族谱,姓了裴,倒是不好跟裴家结亲了。”裴书仁又道。

    以前他们还打算让谦谦嫁到裴家,姑舅亲,亲上加亲最好。

    裴立省沉冤半晌,道:“谦益的事,不急。我想着,让他好好温习功课,过两年大比的时候,让他下场,考取个功名,到时候就好说亲了。只是谦谦那里,让你媳妇多费点心。”

    其实裴谦谦的情形,比裴谦益更糟。裴谦益那里,其实还是有着几家勋贵府上有意的,就是裴家看不上人家而已。而裴谦谦那里,就一家来提亲的都没有。沈氏看上了几家书香世家里面嫡出的公子,人家却都顾左右而言他,根本没有跟裴谦谦相看的愿望。

    裴书仁想起今日沈氏对他说得话,对裴立省道:“爹,今日谦谦崴了脚,全拜二皇子所赐。卿云说,二皇子对谦谦青眼有加……”卿云是沈氏的闺名。

    裴立省却不以为意地摇摇头,道:“你媳妇想多了。二皇子正经是谦谦的表哥,两人自幼就认识,他对谦谦多关心些,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再说,今儿本来就是他的错,他送谦谦回来,是应该的。”

    “若是二皇子真的有意,爹打算怎么办?”无意最好,若是真的有意,裴书仁又有些头疼。

    裴立省顿了顿,将手里的册子放下,看着裴书仁皱眉道:“若是真的有意,倒也是麻烦事。”

    如今大皇子已经是当之无愧的太子人选。不过大皇子妃只是翰林之女,若是二皇子想娶裴谦谦,娶得却是首辅裴家的女儿,而且京城里谁都知道,裴谦谦是宁远侯府,也就是二皇子舅舅家除族的女儿。这样的身份,就将大皇子妃压了下去,而且让圣上不虞,不会愿意让二皇子跟裴家有牵连的。

    “圣上当年欠过妹妹的大人情,若是过几年谦谦的婚事还是定不下来,我们是不是可以求圣上赐婚?”裴书仁想来想去,觉得还是让圣上出面比较好。

    裴立省却不同意:“婚事要双方都心甘情愿,方是结两姓之好。而赐婚,若不是双方都心甘情愿的,就是以势压人,日后两人必难琴瑟和谐。”

    裴书仁想了想,觉得自己担心得太早了,何况还有几年时间,慢慢挑就是了,闻言不再将心思放到这上头,告辞离去了。

    二皇子先前一路狂奔,回到了外宫城,便忙忙地去给大哥大嫂贺喜。

    “大哥、大嫂,小弟祝你们新婚大喜,早生贵子!”二皇子嬉皮笑脸地给大皇子拱手行礼。

    大皇子笑着拍了他一下,道:“你回来晚了。”

    大皇子妃也过来见礼。

    二皇子忙回了一礼,又将自己置办的礼物送上。

    大皇子妃命人收了下去,又坐在那里闲话几句,便指了一事下去了。

    二皇子对大皇子挤眉弄眼地道:“得此贤妻,夫复何求啊?!”

    大皇子笑了笑,问二皇子:“舅舅那里呢?跟你一起回来的。”

    二皇子收了笑容,点点头,正色道:“舅舅带的人多,走得慢,可能要过几日才能到京城。我是等不及了,骑了快马才今日到的。”想起撞了裴谦谦的车,二皇子有些不好意思,问大皇子:“大哥,我记得你这里有一味药膏,味道宜人,擦淤伤最好的,能不能给我两盒?”

    大皇子立刻警觉地问:“你又将谁弄伤了?”

    二皇子叫屈:“我哪有将别人弄伤?!——是谦谦……”说着,将今日的事说了一遍。

    大皇子笑着摇摇头,道:“得了,你将裴太傅的掌上明珠弄伤了,裴太傅更要看你不顺眼了。”

    二皇子摸了摸鼻子,想起裴太傅的戒尺,瑟缩了两下,讪笑着道:“左不过是过这一关的。被裴太傅打两下也就是了。”

    大皇子在京里。知道的事到底多一些,对二皇子道:“谦益和谦谦,因除族一事,也不好过。”可惜都是开了祠堂,动了族谱的,不是说反悔就反悔的。

    这些事,在路上裴谦谦也略微对二皇子提过一些。

    二皇子以为是女儿家心思多,想法重而已,没有放在心上。现在听大皇子也这样说,忙问了端倪。

    大皇子便将这兄妹俩如今婚事难谐的事告诉了出来。

    二皇子想起裴谦谦落落寡欢的样子,心里更是有些异样,对大皇子笑道:“裴家也不知要挑什么样的媳妇和女婿,我就不信真的挑不着。”

    大皇子也点头:“不是没有人,就是来的人不合适,合适的人不愿意。特别是谦谦那里,听说更难寻……”

    本来裴太傅的标准就高,弄得裴谦谦更是无人问津了。

    二皇子心不在焉地跟大皇子说完话,便告辞离去,拿着从大皇子那里顺来的药膏,连夜往裴家去了。

    裴谦谦都在床上歇下了,听下人说,二皇子亲自送了药膏过来,忙穿衣起身,来到自己的正屋,看见大伯母沈氏陪着二皇子坐在那里,忙过来见礼,歉意地道:“这么晚了,还让大伯母费心。”

    沈氏忙扶了裴谦谦起身,嗔道:“你这孩子,怎么越活越回去,都不如小时候了。”

    裴谦谦讪讪地笑道:“……小时候不懂事。”

    沈氏叹了口气,拍了拍裴谦谦的手:“说起来,你是在我身边长大的,不管以前是叫我‘舅母’,还是现在叫我‘伯母’,我对你的心,都是一样疼的。”

    听了沈氏的话,裴谦谦的眼圈有些红了,忙向沈氏赔礼:“是谦谦说错话了。”

    “刚才还说你,你就越发生分了。”沈氏嗔道。

    二皇子在旁边看了半天,咳嗽了一声。

    沈氏回头看着二皇子笑道:“殿下费心,专门给谦谦寻了药膏过来。”

    二皇子微笑着走过来,将两盒装在白玉盒子里的药膏递了过来:“这种药膏比药酒好,你闻闻看。”

    裴谦谦接过一盒药膏,手指无意中在二皇子手心里划过,二皇子心底的感觉更是异样。

    裴谦谦打开盖子闻了闻,一股清香带着些许薄荷叶子的味道扑鼻而来,比药酒那刺鼻的味道不知好了多少倍。

    “谢谢二皇子殿下!”裴谦谦十分高兴。女儿家都爱美,脚上擦了药酒的地方,虽然严严实实缠上了绷带,裴谦谦还是担心有人会闻到那味儿。

    二皇子将另外一盒药膏也塞到裴谦谦手里,转身对沈氏拱了拱手:“打扰沈夫人了。——告辞。”说完,转身大步离了裴谦谦的屋子,往外走去。

    沈氏在心底叹了口气,怜惜地扶了裴谦谦进内室躺下,吩咐裴谦谦的丫鬟道:“明儿记得给姑娘换药,好生服侍。”

    丫鬟们都应了,细心伺候裴谦谦不提。

    宁远侯楚华谨紧赶慢赶,终于也来到京城。

    回到比往日空旷了许多的宁远侯府,楚华谨心里很是难受。他在外头不到一年的功夫,这府里头就走了一个,关了两个。他们到底是冲撞了谁?!

    听说楚华谨回来了,柳梦寒忙命人过来请他去慈宁院。

    楚华谨沉着脸来到慈宁院,问柳梦寒:“太姨娘有何贵干?”

    柳梦寒笑着命人将世子领了出来,给楚华谨见礼。

    看见这个孩子,楚华谨心里更不高兴,只是匆匆打量了一下,就挥手让人带他下去,问柳梦寒,曾亭到底是怎么死的?

    柳梦寒便断断续续将事情说了出来,道:“也是曾亭太过跋扈,不给人留条生路,才让你的两个姨娘联合起来对付她。”

    楚华谨却是不信齐姨娘会这样恶毒,问柳梦寒:“那大夫是怎么回事?”

    柳梦寒笑着道:“那大夫可是了不得。你的两位夫人都折在他手里。”说着,将这位大夫故意延误裴舒凡病情的事情说了出来。

    楚华谨大吃一惊。当初齐姨娘帮着荐大夫,还让楚华谨不要说是她帮请的,说夫人对她有成见,耽搁了治病倒不好。楚华谨都听了齐姨娘的话,假托是自己的爹荐来的大夫,才让裴舒凡吃了两三副药。后来裴舒凡探知了这大夫是齐姨娘娘家荐来的,大怒,还跟楚华谨大吵一场。

    那时候,楚华谨觉得裴舒凡就是忌妒,看齐姨娘不顺眼而已。

    原来齐姨娘真的是心有不甘,而且同样的手段用过一次,没被发现,就再用一次。谁想夜路走多了,终于还是遇到鬼了。

    “这些事,缇骑都知道了?”楚华谨又问柳梦寒。说起来,谋害裴舒凡,可比谋害曾亭,还要罪加一等。

    柳梦寒点点头。那大夫是柳梦寒故意送给缇骑的,缇骑怎么会不知道?!

    “那芬姨娘为何要谋害中玉?”这是楚华谨最想不通的地方。楚中玉可没有碍着裴舒芬什么事……

    柳梦寒笑着摇摇头:“这你就只能去问芬姨娘了。”

    楚华谨便不再问,在府里头暂时住下,一边准备着曾亭的丧事,一边给圣上上了折子请罪,且要求去诏狱里看看齐姨娘和裴舒芬去。

    圣上如今对楚华谨不如以前警惕,见了折子便准了。

    楚华谨寻了个有空的日子,便去诏狱见齐姨娘和裴舒芬。

    对于诏狱,楚华谨并不陌生。上一次他被关在这里的时候,还是单先生将他救了出去。

    走在诏狱的小道上,楚华谨百感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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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诏狱探访 下 (含为婀玖升为堂主的+)

    狭长的甬道,道两边的墙壁上,隔着一段距离,就点着一盏灯火。就算是大白天,这里也点着长灯,灯油燃烧的浓厚气息在甬道里盘旋不去。

    宁远侯楚华谨眉头微皱。上一次,他被人蒙着眼睛拖到此处,满心都是惶恐不安,都没有注意到此地如此污浊不堪。

    诏狱的人得到上面的指示,带着楚华谨先去了关着齐姨娘的屋子。

    齐姨娘没有带枷,身上穿得已经不是当天从宁远侯府被带走时穿得那一身潞绸褙子,而是她娘家给送的一套青棉布衣裳。所幸还收拾得干干净净,就是面目憔悴,苍老了许多。

    看见楚华谨进来,齐姨娘悲喜交集,委屈地叫了一声“侯爷”,便跪倒在他脚下。

    楚华谨进来之前,已经看了有关审讯的口供供词。此时看着齐姨娘的一脸委屈的样子,楚华谨声音平平地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害舒凡?”

    对于曾亭,楚华谨一点都不在意。如果齐姨娘和裴舒芬忍一忍,楚华谨自己的人就要出手弄死曾亭了。可是裴舒凡不一样,楚华谨对她没有如同对方姨娘一样的男女之情,却敬她是原配嫡妻,且为了他们楚家熬灯费油,才死得那样早。

    齐姨娘不敢抬头看楚华谨。她知道楚华谨这样问,肯定是已经看过供词了。可是,她是不得已的……

    “侯爷,妾身并没有害先夫人。先夫人身子弱,长年缠绵病榻,妾身娘家荐医,也是一番好意。”齐姨娘知道楚华谨耳根子软,且总认为妾室在正室面前是弱者,总愿意站在妾室这一边着想。

    楚华谨却嗤笑一声,立在那里一动不动,看着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的齐姨娘,道:“齐萱,我当年就跟你说过,我们楚家退亲,是我们楚家对不起你。你大可以择婿再嫁,我爹当年为了补偿你,也为你说了几门不亚于我们家的亲事,是你自己执意不嫁,最后一定要入府做妾的。”

    “你既然不甘心,为何要做妾?”楚华谨弯下腰,伸出右手,将齐姨娘的下巴抬起来,看着齐姨娘的脸,皮肤粗糙发黄,眼角的皱纹越来越明显,连牢房里昏暗的灯光都遮盖不住。

    齐姨娘还想抵赖,可是看见楚华谨不为所动的眼神,齐姨娘奇怪地发现,楚华谨已经不再是那个耳根子软,唯妾室之命是从的男人了。难道这一次外放,楚华谨又学得精明了些?

    齐姨娘有些失神地看着楚华谨,见他和自己年岁差不多,却看上去要年轻许多,还如同二十七八的样子,其实他已经已过而立,快到不惑之年了。——看来男人就是比女人经老一些。

    楚华谨见齐姨娘怔怔地看着自己不说话,捏了捏她的下巴,追问她:“说啊!”

    齐姨娘偏了偏头,将下巴从楚华谨的手上移了出来,低了头道:“侯爷,若是甘心,就不会去宁远侯府做妾了。”

    终于将她的心思说了出来。

    楚华谨的心里又是难过,又是感慨。原来方姨娘说得话,都是真的。以前裴舒凡虽然也说过齐姨娘不甘心这类的话,可是那时候,他压根就听不进去,一直觉得齐姨娘是真心爱重自己,才以嫡女之身给自己做妾。

    原来还是“不甘心”三个字。

    “现在你甘心了?——将自己弄到这般田地!”楚华谨往后退了一步,打算转身离开这个狭小的牢房。

    齐姨娘忙抬头叫了一声“侯爷!”,膝行几步到楚华谨脚下,流着泪求他:“妾身是做错了事,可是两个孩子是无辜的。请侯爷看在妾身服侍侯爷这么多年的份上,多多照应两个孩子!”

    楚华谨“嗯”了一声,道:“你放心,他们是我的儿女,我不会薄待他们的。”顿了顿,又道:“从今往后,我无意续弦。你的两个孩子也渐渐大了,琳儿会出嫁。至于琛儿,他是庶子,长大成亲之后,就分家另过了。——你好生上路,不用挂念他们。”这个女人,心机太深。

    要将齐姨娘救出去,楚华谨也不是做不到。只是一想到自己这么多年被她蒙在鼓里当枪使,楚华谨就不想再将齐姨娘留在身边。

    一个妾室而已,又不是原配嫡妻?只要自己以后位高权重,还不是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齐姨娘又是心酸,又有些失望,哭倒在地上,抽抽噎噎地道:“侯爷……救救妾身……救救妾身吧!我还年轻,我不想死啊……”

    楚华谨没有再说话,转身出了齐姨娘的牢房,将啼哭的齐姨娘抛在了脑后。

    诏狱已经审结,宁远侯楚华谨妾室齐萱,谋害宁远侯楚华谨的两任正室,特别是谋害原配嫡妻,一品国夫人裴舒凡,以妾杀妻,罪大恶极,被判斩立决。

    ……

    从齐姨娘的牢房出来,楚华谨去了裴舒芬的牢房。

    裴舒芬的牢房在诏狱的最里头,关押得十分严密。牢房里没有天窗,只有一个小小的铁栅栏挡在门口。

    看守裴舒芬牢房的女牢头取了钥匙,打开铁栅栏的锁孔,将铁栅栏拉开。

    楚华谨弯着腰进了牢房低矮的门,来到里面,进来就闻到一股酸臭的味道。

    楚华谨扫了一眼,便看见墙脚的马桶还没有收拾出去,便拿手掩了鼻子,走到离马桶远一些的地方。

    裴舒芬在牢房里面也戴着枷,吃饭的时候,都是女牢头拿了调羹喂她吃,又不让她吃饱,一天只喂她一顿。没几天就将裴舒芬饿得面黄肌瘦。更别说每天沐浴啥的,统统是不可能。她又不像齐姨娘那样,有娘家给她送东西,所以身上还是穿得在宁远侯府被缇骑带走时穿得那身衣裳,此时已经脏的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和花样。

    裴舒芬这几日一直努力将手腕偷偷地在枷上蹭,想将她手腕上绑得黄丝带蹭断,好让她能躲到自己的琅缳洞天里去。

    这段日子的牢狱生活,已经让裴舒芬几乎绝望了,再也顾不得是不是有人会发现她的秘密,只要躲进琅缳洞天就行,哪怕再也不出来,她也不在乎。——实在是受不了了!

    楚华谨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一个脏兮兮的女人坐在墙脚,正专心致志地盯着她脖子上的枷,手腕在枷上转来转去,不知道在干什么。

    “裴舒芬!——宁远侯来看你了。”女牢头跟着进来瞧了瞧,大声对裴舒芬道。

    裴舒芬吓得手腕一抖,侧过头,战战兢兢地往声音的方向看了过去,便看见宁远侯楚华谨穿着秋香色立蟒白狐腋箭袖,头戴赤金累丝嵌宝束发冠,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气宇轩昂,仍然是她初见他时,那样英俊挺拔的姿态。

    过了这么多年,裴舒芬前世情人的样子已经模糊了,只有楚华谨的样子在她心里根深蒂固。

    “侯爷!——侯爷,侯爷是不是来救舒芬的?舒芬冤枉啊!”裴舒芬将枷撑在墙上,吃力地从地上跪坐起来,膝行到楚华谨身边,想抱了他的腿哭喊。

    楚华谨急忙往后退了几步,生怕裴舒芬身上的脏东西蹭到自己身上。

    裴舒芬一扑之下,忘了自己还带着枷,反倒栽在地上,被枷在脖子上磕了一下,大声咳嗽起来。

    楚华谨一点也不为所动,等女牢头出去了,反手锁上了铁栅栏,楚华谨才半蹲了下来,和裴舒芬平视,问她道:“我有几个问题,在心里很久了。本来不想问,不过如今看来,不问的话,恐怕这辈子都问不了了,所以还是问了吧。”

    裴舒芬的秘密太多,一时不知道楚华谨指得是什么事,眼神有些闪烁起来。

    楚华谨看着裴舒芬的样子,比以前瘦了许多,同时也憔悴了许多,不过到底年岁不大,就算是落魄到这种地步,还是没有齐姨娘看起来那么苍老。

    “侯爷要问什么?若是舒芬知道的,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裴舒芬陪笑着道。

    楚华谨便低下头看着裴舒芬,先问了楚中玉的事:“你对付曾亭也就罢了,中玉到底碍了你什么事?你为何要置她于死地?!”楚华谨知道曾亭的正室架子摆得十足,专门折腾裴舒芬。裴舒芬奋起反抗,也是情理之中的。

    裴舒芬一下子激动起来,连声道:“侯爷,妾身真正冤枉!妾身同中玉情同姐妹,怎么会去害她?就如侯爷所说,妾身跟她并无利益冲突,为何要跟她过不去?——完全是冤枉啊!”

    缇骑对裴舒芬的案子,还没有审结。因为裴舒芬死不承认楚中玉的死跟她有关系。时隔这么久,缇骑也找不出有力的证据,除了知道楚中玉也死于寂寥花粉以外。

    楚华谨也一直不相信是裴舒芬做的。

    “侯爷想想,中玉死了之后,谁是最大的得利者,谁就是真正的凶手!”裴舒芬在诏狱这么久,也反复思量过。她本来不知道楚中玉是被人害死的,现在缇骑说她也是死于寂寥花粉中毒,她才想起当时的情形。

    楚华谨马上就想到了顶替楚中玉入宫的楚华朱,正是柳太姨娘的女儿,还有当初,柳太姨娘千方百计地想让自己向圣上求情,让楚华朱入宫伴驾。

    “这么说,是有人故设密障,声东击西了。”楚华谨笑了笑。如果楚中玉的死,其实是跟柳太姨娘有关,倒是更合情理一些。楚华谨同时也想起来了那一阵子,在楚中玉之前,自己的弟弟楚华诚,也突然得了急病身亡。

    楚中玉和楚华诚一死,便像是给柳太姨娘的两个孩子腾了地方出来一样。

    楚华谨在心底里微微冷笑。是不是下一步,柳太姨娘的目标,除了那孩子,就是自己?

    想到这里,楚华谨踌躇了一会儿,继续问道:“……那孩子,到底是谁的?”

    裴舒芬愣了一下,未料到话题突然从楚中玉转到孩子身上,实在没有明白楚华谨的意思,愣愣地反问道:“什么孩子?谁的孩子?”

    楚华谨笑了笑,欠身过去,凑在裴舒芬耳边,轻声道:“就是我们的世子。还能有谁?——他到底是谁的孩子?你最好别胡弄我,我可不戴这个绿帽子!”

    裴舒芬浑身一振,难以置信地看着楚华谨,完全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颤声道:“侯爷这是什么话?舒芬愚笨,真的是听不明白!”

    楚华谨盯着裴舒芬不说话,黑黑的眼眸紧紧锁着裴舒芬的一举一动。

    裴舒芬两眼大睁,嘴角微张,似乎真的不明白的样子。

    楚华谨垂眸思索了一下,便对裴舒芬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再问你,你到底知不知道,我自从西南做了钦差那次开始,就已经中了雷公藤的毒?”一边说,一边留神看着裴舒芬。

    只见裴舒芬全身抖了一抖,脸色慢慢变得灰白,看着楚华谨,脸上似悲似喜,似乎有好些话说不出来,十分伤心的样子。

    “这么说,你是知道了?”楚华谨追问道,心里有些紧张,也有几分失望。这女人,居然知道自己早就中了毒,却一声不吭,着实恶毒!

    “说吧,那孩子到底是谁的。——我不怪你,甚至也会放过那个孩子一马。”楚华谨的声音循循善诱起来。

    裴舒芬愣了半天,才嘶哑着声音道:“侯爷,那孩子,真的是侯爷的,千真万确。若有半句虚言,让舒芬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

    其郑重的样子,也不像在撒谎。

    “好吧,若那孩子真的是我的,你告诉我,我中了雷公藤的毒这么些年,我是怎么能生得出来的?还是你有什么解药在手里?——你不会不知道,中了雷公藤的毒,是生不出孩子的吧?”楚华谨心里渐渐燃起一丝希翼。

    若是裴舒芬有解药,就好了。他西南寻了这么久,都寻不到最关键的那一味药。

    “若是你真的有解药,我可以救你出去。”楚华谨抛出最大的诱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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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琅缳洞天 上 (含为婀玖升为护法的+)

    出去?离开这个地狱一样的地方?

    裴舒芬有些颓丧的双眼立时充满了希望,“侯爷说真的?!”

    “你真的有解药?!”楚华谨也十分意外,“那解药已经绝种了,你在哪里弄到的?”

    这话如同一盆冷水浇到裴舒芬头上。

    她的琅缳洞天里面有解药,可是她却进不去琅缳洞天。如果不是因为缇骑给她绑得的黄丝带和特别枷锁,她早就躲在里面不出来了。哪里还能受这样的苦?!

    裴舒芬脸上神情变幻,楚华谨都看在眼里。

    “侯爷是如何知道您中了雷公藤的毒的?据妾身所知,这毒十分罕见,不仅解药难寻,就连这味毒药也是难寻的。”裴舒芬慢慢冷静下来,仔细思考着楚华谨的话,心里恍然明白了楚华谨对她儿子奇怪的态度。

    给他取名字,没有按照嫡子的排辈来取。很少来看自己母子,每次看到自己的儿子,都十分生疏,从来没有抱过他。

    原来是以为这孩子不是他的,自己给他戴了绿帽子。

    可是圣上却封了自己的儿子为世子,楚华谨想必是十分矛盾吧。

    裴舒芬想到这里,心里有些奇怪。侯爷的毒,明明自己已经给他解了啊?怎么又扯出中毒的事?!

    “侯爷,那些个庸医误人不浅,侯爷可不要被他们骗了。”裴舒芬话锋一转,坚持楚华谨并没有中毒。

    如果有可能,楚华谨也想相信裴舒芬的话,可是他自己的身子他知道,现在确实是和以前刚从西南回来的时候一样。不过从西南回来之后,他的身子也好转过一阵子的。

    楚华谨隐隐觉得,裴舒芬似乎在其中起了一定的作用。因为那一阵子,他一直跟裴舒芬在一起,而且裴舒芬是专门给他煎药的。后来他远离裴舒芬了,这毒才又发作起来,且更频繁,更难受。

    “我是如何知道的,你就不用管了。事实是,我是真的中了毒,并不是庸医误诊。你还是说说你有没有法子解毒吧。如果没有法子,我也不想再在这里浪费时间了。”楚华谨站起身来,弹了弹自己的衣袖,后退了两步,转身想走。

    裴舒芬咬了咬牙,对楚华谨道:“侯爷,让妾身想一想。过几天再给侯爷答复,可以吗?”只要她能蹭断了这个该死的黄丝带……

    裴舒芬脑里灵光一闪,也吃力地站起身来,见牢房里没有别人,那女牢头也没有在门口窥探,便将戴着枷的双手凑到楚华谨面前,低声道:“侯爷可不可以帮妾身一个忙,将这黄丝带解开?”

    楚华谨看了看裴舒芬手上的黄丝带,已经磨损得脏污了。

    “为何要解开?谁人给你系上的?”楚华谨不动声色地问,比以前警醒仔细了许多倍。

    裴舒芬对楚华谨的转变也很惊讶,嘴唇翕合了几下,嗫嚅道:“绑着难受。”没有回答是谁给系上的。

    看见楚华谨不愿意的样子,裴舒芬又加了一句:“把它解了,妾身才好想法子给侯爷弄到解药。不然绑着这劳什子,妾身头晕眼花的,再想不出来。”

    楚华谨狐疑了一阵子,到底敌不过想得到解药的迫切,又觉得只是解开黄丝带,又不是解开枷锁,应该无碍的。

    “侯爷?”裴舒芬又追问了一声,将戴着枷的双手举到楚华谨面前,“舒芬不让侯爷难做,只要解开左手就行了。”

    楚华谨伸出手,轻轻将裴舒芬左手腕上已经磨损了的黄丝带拽了拽,又去看打着结的地方,像是死结的样子。

    手上暗藏的一支锋利的薄薄的柳叶匕首轻轻挥出,将那黄丝带的死结割了下来。

    裴舒芬试了试,发现黄丝带已经松动了,再用右手一拽,就要解开的样子,大喜,对楚华谨道:“侯爷明日再来听信吧。”

    楚华谨点点头,回身走了两步,又回头问裴舒芬:“解药藏在哪里?你告诉我,我去取了,就想法子放你出去。”

    在楚华谨看来,裴舒芬的罪,远远不如齐姨娘那样严重。

    楚中玉的死,楚华谨已经明白过来,应该跟裴舒芬无关,她是着了别人的道,给人背黑锅了。

    而曾亭的死,楚华谨认为是曾亭咎由自取,裴舒芬是自卫而已,更不觉得裴舒芬做得不对。

    只要裴舒芬真的拿得出雷公藤的解药,楚华谨觉得,将她救出来,跟着自己也不错。

    可惜裴舒芬藏解药的地方,是楚华谨进不去,或者不能进去的。

    “侯爷明日来听信就行了。舒芬等着侯爷救妾身出去呢。”裴舒芬笑着道,又对楚华谨求道:“侯爷明日来的时候,帮舒芬带几身换洗衣裳,行吗?”

    闻到裴舒芬身上的一股恶臭,楚华谨又后退两步,点点头,转身敲了敲铁栅栏。

    裴舒芬黯然地也后退了几步,重新回到墙脚坐下,琢磨着什么时候去琅缳洞天一趟。

    听见牢房里面敲铁栅栏的声音,女牢头过来看了看,见楚华谨站在栅栏后面,忙问:“侯爷这就要走了?”

    楚华谨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女牢头取了钥匙,将铁栅栏打开,又探头往牢房里面看了一眼,见裴舒芬还是同先前一样,坐在墙脚,便放了心,开了铁栅栏让楚华谨出去。

    楚华谨走后,裴舒芬耐着性子等到天黑,等到夜深人静,诏狱里面的蛐蛐儿都睡着了的时候,才用右手将左手腕上的黄丝带拽了下来。

    左手腕上的黄丝带被楚华谨拿匕首割断了死结,当然一拽就散了。

    裴舒芬大喜,四处看了看。她的牢房里总有一盏油灯亮在高处,让她想找一处看不见人影的地方都很难。裴舒芬只好寻了一处牢房里面相对黑暗的地方,用右手磨蹭了自己左手腕上的胎记几下,终于闪身又进了自己的琅缳洞天。

    昏暗的牢房里,只剩下一幅枷锁静静地躺在地上。枷锁里锁着的人却不知所终。

    裴舒芬不知道的是,在她牢房的隔墙之处,有一个镶了玻璃的小孔,每天十二个时辰有人轮班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的牢房里,总有一盏灯光亮着,就是为了躲在隔壁的人能够有效的监视她。

    看见裴舒芬突然凭空消失在牢房里,躲在另一端监视的女番子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她连连眨眼,又拿出一块细棉布往玻璃上擦了擦,再将眼睛凑过去细看。对面的牢房里,果然空无一人。枷锁完好无损的躺在地上,似乎那里一直都没有人。

    “这芬姨娘,果然有些蹊跷之处。”那女番子嘟哝着,赶紧推醒了旁边的人,“情况有变,赶紧去报知上头的人知晓。”

    那人迷迷糊糊地醒来,也凑过小孔处看了看。看见对面牢房空无一人的情形,那人也吓了一跳,问先前监视的女番子:“有人劫狱了?!”

    那监视的女番子反倒笑了:“你睡迷糊了吧?这是诏狱啊,来这里劫狱,不是找死?!——就算是劫天牢,也好过劫诏狱!”对自己的监狱十分有信心。

    被推醒的那人讪讪地笑了,又透过小孔,看见了地上那幅完好无损的枷锁,脸上的神情也严峻起来,回头对监视的女番子道:“你在这里继续看着,我去报信。”说着,拉开自己的屋门,急匆匆地出了诏狱,找上头报信去了。

    裴舒芬来到自己的琅缳洞天,只觉得神清气爽,又活过来了一样。

    她满怀感情地四处看了看,走了走。虽然琅缳洞天的天不再像以前一样湛蓝明朗,地里的药材、花草和粮食也不像以前一样郁郁葱葱,等着她收割,到处都有一片昏黄枯萎的凋零气息。可是就算如此,也比那肮脏狭隘的诏狱要强多了。

    裴舒芬既来了这里,就再也不想出去了。她不能确定,自己出去了,还能不能再回来。也不能确定,自己就算出去,回到诏狱那个狭小的牢房里,自己还能不能原封不动地回到枷锁里面。如果不能,那自己要如何解释,自己是怎样没有钥匙,却摆脱了枷锁的?!

    早先对楚华谨的话,只是她的缓兵之计而已。

    可是不回去,自己的儿子怎么办?

    裴舒芬现下知道,楚华谨是以为那孩子不是他的,他被裴舒芬戴了绿帽子,所以才对自己的儿子横挑鼻子竖挑眼!

    想到这里,裴舒芬头一次有种有理说不清的挫败感。明明是他的儿子,却被认为是野种,偏偏自己还不能光明正大地为自己鸣冤昭雪!

    告诉楚华谨自己有琅缳洞天这法宝,有这些逆天的药草和粮食?——那是自寻死路。看看这些人往她手上缠得写有佛偈的黄丝带,就知道那些人已经将自己当成了邪魔外道。

    裴舒芬想起当日和她一起被带走的齐姨娘,手上可没有缠黄丝带。

    这些黄丝带和特制的枷锁,明明白白就是专门对付她裴舒芬的!

    裴舒芬知道自己若是出去,就是让幕后挑唆告密的人得逞了,自己的下场说不定更惨。

    可是自己若是放楚华谨一次鸽子,就坐实了这个儿子是自己偷人所生,保不定楚华谨恼羞成怒,责罚自己的儿子。

    想到这里,裴舒芬又有些坐立不安。自己到底是出去,还是不出去呢?

    可是不说出来自己为什么能解雷公藤的毒,自己的儿子就永远是“野种”,迟早有一天会被楚华谨,或者是那些躲在暗处窥探的人拉下马来!

    裴舒芬憋屈得无以复加,恨不得大叫大嚷,找个人来狠揍一通,再使劲摇晃楚华谨的榆木脑袋,才能发泄胸中的不平之气!

    不过话又说回来,到底是谁提醒他们,自己能够随地遁走的?自己自从来到这个异世,发现自己有了琅缳洞天,可是十分谨慎,对谁都没有说起过。而对方的做法,却像是对她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也知道她有琅缳洞天这个法宝似地……

    那人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裴舒芬很确信,她的琅缳洞天,只有她一个人能进去,而且也只有她自己进去过,她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起,也从来没有带任何人来到自己的琅缳洞天。就连自己的儿子也不例外。因为她试过,除了她自己以外,她没法子带活的人来到琅缳洞天里面,只能带些书本、家具、首饰、衣裳等死物才行。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裴舒芬站在琅缳洞天门口冥思苦想。

    她跟个游魂似地进了小楼。小楼的一楼是个四四方方的大厅。

    裴舒芬进了大门,一眼就看见对面墙上挂着的那幅古画。这么多年过去,裴舒芬似乎只有最开始的时候,才仔细看过这幅画。画上的图案很简单,只是画着一面菱花镜,架在红色的木托架上,跟她三楼梳妆台上的菱花镜一模一样。

    古画的下面,是一个紫黑色的香案,她现在知道,那香案是上好的紫檀木做的。

    案上供着一个青铜小香炉,里面插着三支香。香炉的左面,是一个梅花状的水晶托盘,里面用清水供着几朵白莲花。香炉的右面,是一个青花瓷的花樽,里面插着几根一尺多长的枯树枝。

    等等!

    裴舒芬一边漫无目的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一边突然想起来,有两段日子,连她自己也进不去琅缳洞天。

    一个就是她的嫡姐裴舒凡刚刚去世的头两年,她用尽法子也进不来。

    另一个,就是她怀孕的那段日子,也怎么都进不去。

    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说,她的琅缳洞天,只有她一个人能够进去?当她怀孕的时候,其实是两个人,所以她不能再进琅缳洞天。

    而她嫡姐死得头两年,她又没有怀孕,那时候,她甚至连圆房都没有圆,她也进不去,又是什么意思?

    裴舒芬心里怦怦直跳,似乎有什么东西近在眼前,就要破土而出,让她窥知这一切迷雾里的真相,可是又觉得迷迷糊糊,想不明白其中的关键之处。

    是不是还有一个解释,就是琅缳洞天一次只能容纳一个人,或者说,一个灵魂?

    难道是她嫡姐死去的头两年,自己的琅缳洞天里进了别人,或者别的灵魂,所以……

    站在琅缳洞天的一楼楼梯处踌躇了半天,裴舒芬还是决定等一等再说。若是她能寻到法子,能够自由操纵自己现身和消失的地点就好了。她就可以趁机报复那些陷害她的人,特别是那个柳太姨娘,还有那个呼之欲出的幕后黑手!

    裴舒芬缓步来到琅缳洞天的二楼,翻看着那里的书籍。这么些年来,裴舒芬也弄了不少有关大齐朝的书籍,放到琅缳洞天里面。以前她没有时间,也没有动力来读这些佶屈聱牙的书,如今她却是有了时间,也有了动力看这些书。

    在书架前浏览了一会儿,裴舒芬挑了本讲大齐朝爵位沿袭的律法书,慢慢读了起来。

    一个时辰过去,裴舒芬终于找到了自己想看的东西,也恍然大悟,明白了为什么楚华谨认定自己的儿子不是他的种,却依然一声不吭,容忍这个孩子做世子。——原来是因为有军户的爵位世袭,是不能用记名嫡子的,必须得是真真正正的嫡子才行。嫡姐裴舒凡的儿子楚谦益被楚家除了族,自己的儿子,是自己在被夺了诰命夫人衔之前所生,就是楚华谨明面上唯一一个真正嫡出的嫡子!

    没有这个儿子,他宁远侯府的爵位就会被圣上收回,转到宁远侯府的二房头上。

    等一等!裴舒芬脑里灵光一闪,想起来二房的老爷楚华诚,在楚中玉之前不久就病逝了的。

    那就是说,如今真正有爵位继承权的,除了自己的儿子以外,就只有二房黄夫人所出的那个儿子了。

    如果二老爷楚华诚真的不是自然病死,而是被人用高明的手段谋害而死,那么那个人的下一个目标,就是楚华诚嫡出的儿子了。

    只有这个孩子死了,然后自己的儿子也死了,又或是被揭穿所谓的身份,楚华谨又不能生了,这侯府的继承权,才会落到柳梦寒所出的儿子楚华瑜头上。他和他姐姐楚华朱一样,是太夫人的记名嫡子。

    可是这样一来,宁远侯府世袭的五万军户就保不住了。

    因为这律法上写得明明白白,有军户的爵位世袭,必须是真正的嫡子,原配或者填房所出的儿子都算,可是记名嫡子是不可以承袭这样的爵位的。只有将军户上缴,记名嫡子才能袭爵。

    这是不是说,柳太姨娘将这侯府里所有真正有袭爵资格的人都做掉了,她的下一步,是不是就要将宁远侯府的军户上缴?

    这一连串的想法,让裴舒芬悚然而惊!

    柳梦寒原来打着这样的主意!

    真是个无可救药的鼠目寸光的无知女人!——裴舒芬恨恨地想,没有了军户,圣上岂不是更不将宁远侯府放在眼里?宁远侯府又拿什么震慑那些宵小之辈,保住三位皇子未来的太子之位!

    若是将来不是皇后嫡出的三位皇子之一登上大宝之位,他们宁远侯府的荣耀,就只是昙花一现,不会长久的!

    想到是自己一手促成柳梦寒入的宁远侯府,裴舒芬简直无地自容!她真的是抓只老鼠入米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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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琅缳洞天 下 (含为婀玖升为长老的+)

    裴舒芬一时方寸大乱,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她可以躲在琅缳洞天里明哲保身,那么她就得眼睁睁地看着柳梦寒将宁远侯府送上不归路。

    可是她要是从琅缳洞天里出去,却不能保证自己能够全身而退,重新回到这个洞天福地。

    裴舒芬环视着琅缳洞天二楼里的陈设,脑子里急速地思考着对策。

    已经过了一个时辰了,她是再也不能回到诏狱的牢房里去了。就算她能完完整整回到枷锁里面将自己再锁起来,也来不及了。那边有人每半个时辰就要在各个牢房前面检视一边,现在这个时候,一定有人发现她已经不在牢房里面了。

    裴舒芬从二楼的书桌前起身,晃晃悠悠地来到了三楼。

    三楼是一整间宽敞的屋子,布置成一个非常漂亮的闺房。屋子南面放着一张巨大的红木漆金千工拔步床,床前有蝉翼纱的细帘垂地。拔步床的正面精雕细刻着一对宝瓶,正面顶部的一排横栏上,雕着栩栩如生的和合二仙。床的两侧还各垂下一个雨过天青色万字不到头的大络子。

    拔步床的旁边,有一个精致的梳妆台。梳妆台上,只有一面照不见人影的菱花镜镶嵌在红木的台座上。

    裴舒芬这么些年,陆陆续续将一些极为珍贵的衣料和服饰偷偷带到这个地方藏了起来。

    拔步床上,也铺着最精致的床帐,等着她安眠。

    拔步床后面,被裴舒芬开辟出一个盥洗室。只可惜这个琅缳洞天里没有湖泊水井,不然她就不用辛辛苦苦从外面打水进来沐浴了。

    裴舒芬叹息着掀开了盥洗室的帘子,看见盥洗室的木架子上,有一个铜盆,里面只有半盆水。

    如果有热水沐浴就好了。

    裴舒芬心念一动,闭上眼轻轻摩索着自己左手腕上的梅花形胎记,默默想着她的春戊院的耳房隔间烧热水的地方。

    一切发生得如此突然,裴舒芬觉得自己如腾云驾雾一般,有些失重的感觉,再睁开眼,果然就到了宁远侯府春戊院的耳房隔间里。

    只可惜她被抓到缇骑的诏狱有些日子了,这个春戊院似乎已经荒弃了。炉子是凉的,炉子上面坐着的水壶空空如也。

    裴舒芬来不及感慨,听见外面似乎有人说话,便赶紧按了自己左手腕的梅花形胎记一下,集中精神想着自己的琅缳洞天,转眼就回到了自己的洞天福地。

    她是不是找到了自由沟通琅缳洞天和外界天地的法子?!

    裴舒芬心里十分激动。她以前来往琅缳洞天和外界的时候,不需要考虑到底去哪里,所以只是从哪里来,回哪里去而已。

    原来她还可以操纵自由来去的起点和终点!

    这一次,她真正感觉到了拥有这个随身空间的自由随意!

    这个琅缳洞天,到底还有多少她不知道的功能和用途?!

    裴舒芬高高兴兴地在琅缳洞天里面转了几个圈,还做了几个她前世的芭蕾舞动作。只可惜荒废了这么多年,很多东西都已经忘了。

    既然知道怎么控制她出入的地点,裴舒芬便顺顺利利地来到了中澜院的小厨房。她知道,那里一向是十二个时辰不断火的。

    虽然曾亭已经不在了,可是中澜院作为宁远侯府的正院,还是正常运作。特别是宁远侯楚华谨这时从西南回到了府里,已经住到了中澜院里。

    裴舒芬来不及去窥探楚华谨在干什么,只是忙忙地从炉子上提了一壶烧开了的热水,带入了自己的琅缳洞天,注入自己以前准备的浴桶里面。那个浴桶很大,裴舒芬往返几次,终于将小厨房里面热着的热水全部弄走了才罢休。

    第二天中澜院管小厨房的人发现小厨房里无端端地丢了这么多的热水,还以为出了狐仙大人,还专门寻了几根香和一只烧鸡来拜神。

    裴舒芬在琅缳洞天里面舒舒服服地洗了一个热水澡,又换上自己以前放在这里的衣裳,顿时觉得又神清气爽,活了过来。

    她就知道,老天还是待她不薄的!

    裴舒芬在琅缳洞天的三楼睡了一觉醒来,知道外面也天亮了,倒是不敢轻举妄动,而是去了自己的药圃里采了雷公藤的解毒药草过来,又做了一瓶解药,以图后事。

    贺宁馨在镇国公府里,已经很久没有感觉到须弥福地的异常了。

    这两年,她从怀孕开始,就再也不能进去自己的须弥福地。后来生了小子言,又成天忙着带孩子,还有镇国公府里的大小事体,去须弥福地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

    她的弟妹卢珍娴已经快要临产了,自然每天都在自己的院子里养胎,万事不理。

    还有镇国公府的三小姐简飞怡下个月就要出嫁,贺宁馨又要忙着做最后的准备。六十四抬嫁妆理了又理,生怕出了茬子。

    所以贺宁馨近来早起晚睡,十分辛苦。

    简飞扬看着贺宁馨这样忙碌,很是心疼,便专门去贺宁馨的娘家请了贺宁馨的娘亲许夫人过来,帮着料理简飞怡的婚事,才让贺宁馨每日能多歇息一两个时辰。

    这天午后,贺宁馨吃过午饭,又觉得困倦不堪,便跟自己的娘亲许夫人说了一声,回自己的内室歇息去了。

    许夫人又让小厨房做了安神的汤药,给贺宁馨送过去喝。

    贺宁馨歇晌午觉的时候,一丝声响都不能有,否则就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致远阁的丫鬟婆子都知道夫人的这个习惯,所以没到晌午,致远阁里鸦雀无声,有职司的丫鬟婆子穿梭往来,也都是轻手轻脚。

    贺宁馨的大丫鬟白茶和红茶更是专门守在致远阁上房的门口,盯着上房回廊和致远阁的院子,生怕有人闹出一丝声响,影响了贺宁馨安眠。

    贺宁馨回到内室,歇下了钗环,将床帐放了下来,倒头便睡。

    这一次,她睡得极不安稳。每次刚一睡着,就觉得有人在叫她的名字,有时候是“贺宁馨”,有时候又是“裴舒凡”,让她无所适从,噩梦连连。

    当她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的时候,贺宁馨从床上坐了起来,仔细回想着自己刚才的梦,却怎么也记不清了,只隐隐约约记得,自己一直在照着一面菱花镜……

    那面镜子看着好生眼熟……

    贺宁馨蹙着眉头细细思索,眼神慢慢落到自己脚踝上的兰花型胎记,顿时明白过来。——一定是须弥福地有事!

    以前没有怀孕的时候,贺宁馨对须弥福地十分敏感。那里有风吹草动,她都能立刻感应到。

    这一次,她却迟钝了许多,以至须弥福地都入了梦,才将她唤醒。

    想到这里,贺宁馨立时摸了摸自己的胎记,便闪身进了须弥福地。

    须弥福地里,似乎比她上次来的时候,还要萧条。

    贺宁馨叹了一口气,慢慢走到二楼,看见二楼的书架上,多出了许多书籍,还有书案上,也多了几瓶药丸。

    贺宁馨打开瓶盖嗅了嗅。原来又是治雷公藤的药丸。难道裴舒芬又要出手了?可是她不是被缇骑用了写有佛偈的黄丝带控制住了,不能再进到琅缳洞天里面去?

    贺宁馨皱着眉头想了半天:难道那些东西已经关不住裴舒芬了?

    贺宁馨摇摇头,放下药丸,举步走到三楼。

    三楼里面,倒是没有什么变化。

    贺宁馨坐到梳妆台前,摆弄了几下梳妆台上的菱花镜,就看见了近来在对面的琅缳洞天里面发生的事情。

    果然,裴舒芬已经脱离了黄丝带的束缚,逃到了琅缳洞天里面。

    看见裴舒芬在琅缳洞天里面一次次地取热水,然后在里面沐浴,换衣,又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贺宁馨倒有些好笑。

    这个女人,不管她的心思多么恶毒,做得事有多糊涂,可是有一点,贺宁馨觉得连自己都不得不佩服她,就是她有一股永远不言败,也不放弃的顽强在里面。

    裴舒芬身上遇到的许多事,要是放到别的女人身上,可能早就活不下去了。可是裴舒芬不仅活了下来,还一次次地企图翻身,卷土重来。

    贺宁馨深深觉得,自己如果不是有了须弥福地,可以就近观察裴舒芬的一举一动,自己也不一定能保证对付得了她。实在是裴舒芬的所思所想太过奇特,贺宁馨觉得一点都不像大齐朝里面正经的闺秀。

    看着裴舒芬在琅缳洞天那边走来走去,听见她在那里高高兴兴地仰头大笑,还听见她说她终于可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贺宁馨全身一个哆嗦,有了十分不好的联想。

    “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这件事,贺宁馨不久之前才有过体会。

    那一天,她到须弥福地里查医书《百草集》,突然心有所感,觉得小子言那里似乎出了问题,情急之下,满心念着小子言的厢房屋子,从须弥福地里闪身出来,发现自己正好到了小子言所住的厢房里面。幸亏厢房里面没有别人,只有小子言一个人从炕上摔到地上,一股气憋在嗓子眼里,小脸涨得青紫。

    幸亏贺宁馨来得及时,才将小子言救醒。

    小子言的乳娘和丫鬟从外面进来,看见夫人居然在内室里抱着小子言走来走去,都吓了一跳。不过她们刚好趁小子言睡觉的时候,出去领了饭菜过来,谁知就这么点儿功夫,小子言就从炕上摔了下来。

    贺宁馨很是生气。

    小子言这样大的孩子,身边离不了人的。自己费了那么多功夫,挑了好几个丫鬟婆子,还有乳娘照看,就是想让小子言身边一时一刻也离不了人。这些人倒好,居然一起放下小子言,去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这样的下人,要她们何用?!

    贺宁馨没有心软,呼啦啦将小子言身边的丫鬟婆子都重新换了一茬,只有乳娘暂时还留着,不过也另外寻了一个乳娘。两个乳娘一起照看小子言,等他再大一些,用不着乳娘了,就将两个乳娘给二房的简飞振和卢珍娴做备用去。

    卢珍娴已经寻好了乳娘,只是一个乳娘担心不够用,所以也跟贺宁馨说了,想找两个备用。贺宁馨也早就答应了,要把小子言的乳娘给卢珍娴做备用。

    那次事故以后,贺宁馨便知道了她可以选择自由出入须弥福地的地点。

    没想到裴舒芬也知道了这个秘密。

    贺宁馨感觉到一种深切的不安。

    以裴舒芬的胆子,能做出什么事,贺宁馨想想就觉得不寒而栗。

    到了晚上,万籁俱寂的时候,裴舒芬终于又小心翼翼地从琅缳洞天里出来,来到中澜院的小厨房里。这一次,她发现了灶台上供的香和烧鸡,大喜过望,赶紧将烧鸡顺到了琅缳洞天里面。

    贺宁馨一直忧心忡忡,晚上推说身上不舒服,将简飞扬赶到外院去睡。自己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又进到须弥福地里,观察裴舒芬的一举一动。

    她看见裴舒芬消失了一会儿,再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只烧鸡。

    贺宁馨再心事重重,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又过了一会儿,裴舒芬又消失了。没过多久,她又出现了。如此反复,似乎她想去一个地方,却总也进不去一样。

    贺宁馨看得津津有味,不断猜测裴舒芬想去的地方到底是哪里。

    最后裴舒芬似乎改了主意,去了一个旁的地方。

    这一次,她消失的时间比较长。

    贺宁馨在须弥福地的镜子前面等得脖子发酸,眼睛发涩,也没有等到她回来,便趴在镜子前面睡了。

    裴舒芬之前反反复复来来回回的时候,却是想试试去宫里头见和熙公主去。

    可是她费了许多力气,发现自己无论怎样默想皇宫里面的点点滴滴,她都进不去皇宫里面。

    每一次,她都出现在外宫城的城门外面。

    好几次,她差点被巡夜的宫廷禁卫们发现,只好又仓促回到琅缳洞天里面。

    裴舒芬悲哀地发现,原来书上说,圣天子有百灵护佑,不是瞎说的。至少整个皇宫,像是有个罩子罩着一样,她从琅缳洞天里面,根本进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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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苦思对策 ((含为婀玖升为掌门的+)

    既然皇宫她进不去,裴舒芬转念一想,便回去了宁远侯府的春戊院。

    她被贬作妾室的时候,楚华谨还算厚道,没有将她的私房和陪嫁拿走,而是让她带去了春戊院。

    裴舒芬那时候还不知道有一天,琅缳洞天会成为她唯一的栖身之地,所以并没有将自己大部分私房财产放到空间里面。

    后来她被缇骑抓走的时候,也十分仓促,更是来不及转移财产。

    现在居然事情发展这种地步,裴舒芬便打算先将自己的私房财产取出来再说。

    曾经她也遗憾过,她的琅缳洞天只能让她一个人进去,不然她可以带自己的儿子一起躲在里面。

    可是再一想,就算能带她儿子进去,可她儿子年岁还小,难道一辈子让他如土拨鼠一样躲在琅缳洞天里面不出去?他如何长大成人,娶妻生子?!

    哪怕是自己,也不可能真的从此一辈子躲在琅缳洞天里面,再不出去了。

    琅缳洞天再好,可是这种与世隔绝,只能自言自语的日子,还不如死了的好。

    只要她能助三位皇子成事,她就有平反昭雪的一天,她就能从这个琅缳洞天里面出去,重新生活在阳光底下!她的儿子也才能遍享荣华,富贵一生!

    她不是帮宁远侯府,她不过是借宁远侯府的势,为自己和儿子谋个前程而已。

    想到这里,裴舒芬便不再跟皇城过不去,转身去了宁远侯府。宁远侯府的春戊院她昨晚就回去过一次,渺无人烟,应该无事的。

    她的私房一向都藏在春戊院正房内室的衣箱底下,还有她的妆奁匣子里面。她的衣箱和妆奁匣子都是表面上看上去普普通通,可是内里都是另有乾坤的。就算是她最亲近的贴身丫鬟,也不知道里面的秘密,都以为她的私房是藏在京城罗家的钱庄里面的。

    悄没声息地来到春戊院上房内室的净房里,裴舒芬静静地在黑暗中待了一会儿,见屋里果然没有旁人,四处都是漆黑一片。她凝神朝外头听了听,也没有听见人声。

    裴舒芬蹑手蹑脚地走到净房的门帘旁边,掀开净房的帘子朝外看了看。

    屋外的月光透过没有拉帘子的窗户照了进来,将正房内室的情形照得清清楚楚。

    屋里的东西乱七八糟,像是被人抄过家似地,一片狼藉。倒是没有旁人在里面。

    裴舒芬从净房走出来,迅速走到她放箱笼的墙边上,打开倒数第二个箱笼。

    不出她所料,里面果然被人翻得乱糟糟的。

    裴舒芬看见那些略好一点的皮毛衣裳都被人拿走了,心里不是不懊恼的。她探手进去,在箱笼底部摸了摸,寻到机关处,轻轻拧开,露出里面的一个小小的暗格。裴舒芬将自己的房契、地契和铺子的契纸都放在这里。

    小小的一沓册子,包在一层油纸里面,都还是放得好好的。

    裴舒芬微笑着取了出来,塞到怀里,又随手拿了几件剩下的皮毛衣裳,抓了个玉色弹墨里的包袱皮包了起来。

    然后来到梳妆台前。

    她的妆奁匣子同样被翻得乱七八糟,略微像样点儿的首饰都被人拿走了。

    裴舒芬也懒得想到底是自己的贴身丫鬟干得,还是柳梦寒派人来搜过她的屋子,反正都是这些看不得她好的人……

    好在那些好一些的首饰,她早就带到琅缳洞天里面去了。这个妆奁匣子里面,不过都是些普通货色,裴舒芬还不放在眼里。

    她走过去,将三层的妆奁匣子倒扣在梳妆台上,把里面剩下的首饰都倒了出来,再将一层层的小抽屉取出来,就看出来这个匣子的底部,比一般的妆奁匣子要厚实。

    裴舒芬伸手过去,打开了妆奁匣子的底部暗层,将藏在里面厚厚的一沓银票取了出来。她历年管家所得,包括上一次助柳梦寒入府所得的银子,都在这里面了。

    收拾好包袱和银票,裴舒芬想了想,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那另有乾坤的妆奁匣子也包了起来,一起带回了琅缳洞天。后来又跑了一趟,将她有暗格的箱笼也拖了进来。

    这两趟跑起来着实有些累。

    裴舒芬顾不得收拾屋子,径直回到琅缳洞天的床上睡着了。

    贺宁馨趴在对面的须弥福地的梳妆台上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从镜子的回放功能里,看见了裴舒芬如蚂蚁搬家一样一样往琅缳洞天里面搬东西,不由有些诧异:难道裴舒芬想住在里面永远不出去了?那她的孩子怎么办?

    眼看天色不早了,贺宁馨也顾不得在里面多待,匆匆忙忙地从须弥福地里出来,在自己床上歪着歇了会儿就天亮了。

    而宁远侯府里,中澜院小厨房里的厨娘都在窃窃私语,说她们府里出了狐仙大人,将她们供奉的烧鸡笑纳了。

    宁远侯楚华谨次日醒来,便去了诏狱见裴舒芬,却被告知,他不能再进去见裴舒芬。

    楚华谨十分愤怒,怒气冲冲地去了安郡王府寻安郡王问个明白,安郡王却避而不见,说是去宫里回话去了。

    楚华谨踌躇了一下,想起在西南见到的那些人给他的建议,到底不敢进宫,怏怏地回了宁远侯府,思索着下一步该怎么办。

    曾亭的丧事正办得如火如荼,楚华谨却没有丝毫心情,更不想去灵堂里面给曾亭守灵去。

    曾亭的娘家人十分生气,正在停灵的会芳阁闹呢。

    楚华谨置若罔闻,让柳梦寒一个人在那里应付曾亭的娘家人。楚华谨独自坐在中澜院的上房内室里,捧着一杯清茶发呆。

    安郡王府的人倒是没有敷衍楚华谨。

    安郡王确实不在府里头,而且也进了宫,就是因为裴舒芬的事,不过安郡王先去的是镇国公府,要见一见镇国公夫人贺宁馨,然后再进宫。

    裴舒芬神不知,鬼不觉地从特制的枷锁里面金蝉脱壳,离开了诏狱这种事,也不是没有发生过的。

    那些有些道行的奇人异士也有这样的本事。

    只是没想到一个书香世家出身的女子,又嫁入世代勋贵的宁远侯府做过主母的裴舒芬,也有这样的本事。

    镇国公夫人贺宁馨是第一个提醒他们注意裴舒芬的人,安郡王觉得贺宁馨似乎还有隐瞒,便想着去打听一下,看贺宁馨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知道裴舒芬的去向。

    这种来无影,去无踪的本事,最让帝王们忌惮。

    好在皇宫不是白建的,数百年的帝王之气足以抵挡任何邪门歪道。

    可是皇帝也不能只待在皇宫里面不出去。为了皇帝的安全,这种可以不受拘束,自由来去的人士,一般是不能留在这个世上的。

    安郡王知道宁远侯府在圣上心里地位不一般,便先去了镇国公府寻镇国公夫人贺宁馨说话。

    贺宁馨刚起了床,吃过早饭,送了简飞扬出去衙门里点卯,自己便去了致远阁的偏厅里听管事媳妇回话,又要等着自己的娘亲许老夫人过来接手简飞怡婚事的筹备。

    简飞怡的年纪实在不小了,虽然她不是简飞扬和简飞振的亲妹子,可是当亲妹子一样跟他们一起长大,平日里也还算听话。简老夫人去了这么些年,没了简老夫人的影响,简飞怡也逐渐转变过来,成了个象模象样的大家闺秀。

    贺宁馨不是小气的人,为了简飞怡的脸面,给简飞怡办了十分丰厚的嫁妆,以免她因为年岁太大,嫁到夫家被人看不起。

    女人有了丰厚的陪嫁,就算是寡妇再嫁,也能直得起腰杆,更别说简飞怡还是黄花闺女。

    不过贺宁馨还没说上几句话,便听婆子过来传话,说是安郡王来了,想见夫人一面,有要事相商。

    贺宁馨立时明白了安郡王的来意。一定是诏狱的人发现裴舒芬不见了,层层上报,终于报到了缇骑大头目安郡王那里去了。

    “请王爷去平章院。我马上就来。”贺宁馨吩咐婆子,自己起身回了正房内室,换了身见客的衣裳出来。

    安郡王在镇国公府的平章院上房屋里刚刚坐下,便看见贺宁馨扶着小丫鬟,带着一群丫鬟婆子进了平章院的大门,不由有些头疼。——带着那么多人,这镇国公夫人是故意的吧?

    贺宁馨带着人进了平章院,来到上房正屋里,先和安郡王彼此见了礼,寒暄了几句,便分了宾主坐下。

    安郡王还要赶着进宫面圣,便对贺宁馨长话短说,道:“夫人,上次多亏您提醒,才让我们顺利地抓到了人犯。不过我们现在又有了麻烦,还望夫人不吝赐教。”

    贺宁馨笑着点头,示意安郡王稍安勿躁,转头一一吩咐自己带来的丫鬟婆子:“白茶带人去二老爷院子里,看看大夫来了没有。剩下的人去门口守着。”因为小子言的出世,简飞扬和简飞振都升了级,从大爷和二爷,变成了大老爷和二老爷。

    一大群丫鬟婆子转眼间呼啦啦走得一干二净。

    安郡王沉默地低头喝了一口茶,便将茶杯放在旁边的条桌上,等着贺宁馨开口。

    贺宁馨等屋里的人都走光了,才笑着问安郡王:“出了什么问题?”一幅云淡风轻的样子。

    安郡王本来就对贺宁馨有成见,此时见了她这幅气定神闲的样子更是有些不顺眼,便没好气地道:“镇国公夫人就不要卖关子了吧。”又拱了拱手,对贺宁馨道:“那裴舒芬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望镇国公夫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给小王解惑。”语气已经隐隐有些怒气。

    贺宁馨知道安郡王为何生气,她也并不放在心上。此事本来就是一个天大的秘密,她能事先提醒他们,已经是仁至义尽,难道还要自己跟他们说,因为自己也有一个须弥福地,而且还能通过镜子监视裴舒芬?!——除非自己是不想活了,才会这样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安郡王不必生气,我知道得,上次都说了。安郡王还请告知臣妇,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贺宁馨笑着轻言细语地道。

    贺宁馨的语气沉静淡然,让安郡王有些急躁的心情慢慢平静下来。

    安郡王明白自己刚才有些失礼,赶紧起身,对贺宁馨长揖在地,道:“小王刚才心浮气躁,出言不逊,还望镇国公夫人恕罪则个。”

    贺宁馨起身让在一旁,避不受礼,含笑道:“安郡王有话就说,不必多礼。”

    安郡王定了定神,唏嘘道:“上一次,我们诏狱碰到这样的事,还是翠微山又传出门徒下山游历的时候。”

    翠微山是大齐朝里一个最神秘的门派,据说当初太祖皇帝成就大业,就离不开翠微山的相助。不过大事既成,翠微山功成身退,完全从俗世中退了出去。翠微山最后一任掌门无涯子“蝉蜕”之后,翠微山便在大齐朝消声匿迹了。

    听见安郡王居然将裴舒芬和翠微山门人相提并论,贺宁馨暗暗觉得好笑。

    不过安郡王又说了一句话之后,贺宁馨便笑不出来了。

    “这事出了之后,我便着人去仔细调查这位裴家庶女的底细,却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裴舒芬五岁的时候生过一场大病,都以为她活不了了,却又活了过来。我们找到了当初给她诊脉的大夫,那位大夫至今都不明白,明明已经死了的人,怎么又活了过来?”安郡王说起了缇骑查到的裴舒芬的往事。

    裴舒芬小时候生过一场大病的事,在贺宁馨还是裴舒凡的时候,是知道的。

    不过那位大夫至今坚持裴舒芬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却让贺宁馨有了些不好的联想。

    想到裴舒芬种种隔路的言行举止,贺宁馨猛然发现,裴舒芬说不定和自己一样,外面的壳子虽然在,其实内里早就换了人了!而且换得不知是何方神圣,总之不是大齐朝的人!

    这样一想,贺宁馨心底最深处的那丝歉疚和犹豫,终于烟消云散。

    对付一个毫无关联的陌生人,总比对付自己的血亲姐妹要来得坦然一些。就算这个误以为的血亲姐妹,曾经无意中要了自己的命,也曾经狠毒地要置自己的儿子以万劫不复之地……

    贺宁馨也霎时明白,为何裴舒芬能这样下得了手,先夺了自己的命,然后嫁了自己的丈夫,坐上自己的位置,还要谋害自己的儿子。真正原因,是不是因为她根本就不是自己的血亲姐妹的关系?

    也许就算是同胞姐妹,也有人做得出这些不留余地的事情。可是将对方当作一个陌生人,在贺宁馨看来,却更能接受一些。至少她以后再面对裴家的老爷,自己原来的爹爹裴立省的时候,能够更自在一些。

    她的妹子裴舒芬,应该是五岁的时候已经死去了。

    安郡王留神看着贺宁馨怔忡的样子,静静地没有打扰她。

    贺宁馨也只不过出了一会子神,便笑着问道:“安郡王说了这么多,还没有说到底出了什么事呢。”

    安郡王惊讶:“你难道还不知道?”

    贺宁馨反问:“诏狱里面发生的事情,我一个内宅妇人,怎会知道?”丝毫不上套。

    安郡王顿了顿,便不再绕圈子,对贺宁馨道:“裴舒芬跑了。”

    贺宁馨挑了挑眉,一幅难以置信的样子:“跑了?安郡王是说,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从守卫森严,比天牢还要严密的诏狱跑了?——安郡王请告诉小妇人,她是如何做到的?”

    安郡王更是丧气,恨恨地道:“我若是知道,就不来请教夫人了。”说着,将裴舒芬凭空从牢里消失的情形,又说了一遍,末了还道:“我去诏狱里亲自看过。那枷锁完好无损,上面的封条都还在,就好像她突然缩小了,从枷锁的缝隙里钻了出去一样。”

    贺宁馨沉默了半晌,打趣道:“这位裴姑娘,应该是没有练过缩骨功吧?”

    安郡王苦笑着摇头:“应该是没有。就算练过缩骨功,她能摆脱得了枷锁,却出不了诏狱的。”

    从诏狱的最深处,到外头的大门,有七十二道关卡。就算是翠微山的门人下山,也不可能一道关卡都不惊动,就闯出了诏狱。

    裴舒芬就是被关在诏狱最里面的牢房里,除非她有神仙相助,否则不可能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诏狱的牢房里面。

    贺宁馨想了想,问安郡王:“那写了佛偈的黄丝带呢?”

    安郡王从袖袋里取出黄丝带,递给贺宁馨,道:“请看,这黄丝带被人割断了。”

    贺宁馨了然,笑着问安郡王:“近来可有人去牢房看过裴舒芬?”

    安郡王点点头,笑道:“夫人真是一点就透。——确实有人前天晚上去看过裴舒芬,正是宁远侯楚华谨。”

    贺宁馨把玩着黄丝带,脑子里苦思着对策,嘴里却说着闲话:“安郡王,以后您这诏狱里面,探访的人可要搜身才是。您看看这里,明显是用刀割断的。若是他艺高人胆大,突然劫狱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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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兴风作浪 上 (含为危夕年升为堂主的+)

    听见贺宁馨揶揄诏狱的探访制度,安郡王讪讪地笑了笑,道:“本来都是要搜身的。不过宁远侯身份特殊,狱卒们就大意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其实不是搜不搜身的问题,关键是那黄丝带,就算是没有刀,哪怕用手解也是弄开的。以后探访的时候,一定要有人在旁边陪着就是了。这一次躲到一边去的女牢头,已经受了责罚,贬到下面去了。

    贺宁馨也不过随口说说而已。

    裴舒芬有这样逆天的法宝,除非在外面逮住她就一刀子送她上西天,否则真是很能将她正法。

    可是想一想裴舒芬的来历,贺宁馨又不确信,在外面杀了她,是否就能一劳永逸?焉知她的魂魄不会逃进她的琅缳洞天里面,以后寻到合适的机会,就如同裴舒凡当年一样,再破茧重生为贺宁馨,再世为人?!

    贺宁馨在脑子里一瞬间转了千百个主意,又一一否决了自己。

    安郡王在旁边也皱着眉头想对策,不知道等会儿进宫了,要怎样对宏宣帝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胡弄过去。

    贺宁馨手里揉着黄丝带,突然问起来关于宁远侯楚华谨的事:“安郡王,宁远侯去诏狱里只看了裴舒芬,还是两个姨娘都看过了?”

    安郡王一愣,继而才从自己的冥思苦想里抽离出来,回想着昨日缇骑的人给他说得宁远侯去诏狱看人的情形,对贺宁馨一五一十地说了起来。

    “两个姨娘都见了。不过齐姨娘那里,他只是追究了齐姨娘为何要谋害先夫人裴舒凡。”安郡王一边想,一边道。

    贺宁馨苦笑了一下,低声自语道:“这有何好追究的?左不过是‘不甘心’三个字。”

    安郡王愕然,忍不住反问贺宁馨:“夫人如何知道齐姨娘是怎样回答的?——可不正是‘不甘心’三个字!”

    贺宁馨微笑着看向安郡王,敷衍道:“我不过是猜猜而已。都是女人,自然明白女人的心思。”齐姨娘的心思,贺宁馨以前就明白,就是楚华谨看不穿而已。

    楚华谨以前总觉得,女人愿意不计名份的跟着他,一定是爱他爱惨了,才什么都顾不得了,别说做妾,就是做个没有名份的外室都行。——其实也是楚华谨低估了女人。

    都是高门大户里面养着的嫡女,从小受着嫡庶有别的教导长大,怎么可能为了一己私情,就让家族蒙羞?自然是期盼着后面有更大的好处,前面才肯忍辱负重了。

    不过贺宁馨对齐姨娘的心思虽然看得很透彻,却对裴舒芬的心思总是有些不了解。现在想起来,也是因为裴舒芬跟她们这些大齐贵女不是一路人的缘故。

    “那在裴舒芬那里,宁远侯又说了些什么话?”贺宁馨又问。

    安郡王却有些尴尬。

    他们都没有想到,宁远侯楚华谨还肯出手帮一个谋害了他妹子和妻子的姨娘。再说了,楚华谨先前在府里头被一个曾亭就整得焦头烂额,缇骑里面从上到下,对他都存了几分轻视之心,谁也没有将这样一个看上去像个软蛋的人放在眼里。

    “这件事,是我们疏忽了。我们都没有想到,这宁远侯,还有些脑子,不是一味被妾室填房拿捏的软柿子。他和裴舒芬,似乎有些交易,我们的人并没有听清楚。”安郡王讪讪地道。

    贺宁馨却听着有些奇怪。

    楚华谨是不太聪明,可是公子哥儿该有的那些脾性,他是一样不少。自负、贪心,又心狠手辣,而且有着勋贵里面公子哥儿常有的志大才疏的毛病。

    被妾室填房暗中牵着鼻子走有可能,但是因此就变成了“软柿子”,绝无可能。

    楚华谨有多刚硬自负,贺宁馨知道得很清楚。

    “安郡王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却有些不明白。”贺宁馨忍不住问道,“那宁远侯楚华谨,我也曾经见过几次,觉得他绝对不是一个可以被称为‘软柿子’的人。”

    安郡王笑了笑,掩饰着拿起一旁的茶杯喝了口水,才低声对贺宁馨道:“这些事,本来是缇骑的秘密,不当跟夫人说起。”

    贺宁馨只好立刻道:“……既然安郡王为难,就不要说了。”

    “不过我们有求于夫人,自然可以例外,对夫人说说也无妨。”安郡王笑着道。

    贺宁馨被噎了一下,只好也跟着讪讪地笑,不自在地在椅子上挪了挪,刺了安郡王一句:“安郡王想说就说吧。”

    安郡王便将缇骑在宁远侯府探知的曾亭对宁远侯的种种恶劣行径一一说了出来,末了,又道:“夫人您看,宁远侯就这幅胆子,岂不是丢尽了男人的脸?就他这样的人,怎么让人看得起?怎么会有人真的去把他当回事?!”

    贺宁馨脑子里警铃大作。

    不对劲,很不对劲。

    楚华谨这个人,顺毛捋还行。要是像曾亭那样明晃晃地用武力对付他,以楚华谨的个性,早就想法子对付曾亭了,哪会只想着一走了之这么丢面子的事?!

    楚华谨这番作态,牺牲也够大的,或许将宏宣帝都瞒了过去,可是却瞒不过跟他做过多年夫妻的裴舒凡。

    楚华谨是什么性子,贺宁馨可以说比什么人都清楚。

    这样性子的人,对曾亭那样的行径,不说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就说随便设个圈套,给曾亭个教训是做得到的。可是他却似乎完全“雌伏”在曾亭脚下,任她为所欲为。

    贺宁馨知道,世间有些男子,确实是畏妻如虎,被妻子拿着鞭子管得服服帖帖。

    不过宁远侯楚华谨绝对不是那样的人。

    “难怪他一求外放,圣上就准了。想来曾亭在其中,也出了不少力呢……”贺宁馨嘴角噙笑,缓缓地道。

    她如今对宁远侯府的关注,比以前少多了。宁远侯楚华谨外放的消息,还是楚华谨去了西南好久,才无意中从简飞扬那里得知的。

    而曾亭在宁远侯府“驯夫”的这些事,贺宁馨也无从得知,今儿才从安郡王那里第一次听到。

    贺宁馨说的这番话,安郡王要想一想,才能听出来她的言外之意。

    “夫人的意思是,这是他们俩合谋唱得一出戏?”安郡王心下隐隐觉得不妙。

    贺宁馨却摇摇头,含笑道:“曾亭倒未必做戏。——哪有做戏做到把自己的命都陪进去的地步?再说宁远侯也未必有那样的深谋远虑,想来也都是凑巧而已。”也不肯说楚华谨是做戏。

    毕竟她现在是贺宁馨,如果对楚华谨和裴舒芬的事,事事都说得那样准,别说宏宣帝那样多疑的人,就连简飞扬那样充分信赖她的人,心里都会有异样的。

    贺宁馨默默地对安郡王留了一手。

    安郡王倒是没有察觉到贺宁馨的异样,只觉得贺宁馨说得非常合情合理。

    曾亭确实是在两个妾室的谋害下,命入黄泉了的。这是做不了假的,他们缇骑也派人验过尸。

    而宁远侯楚华谨这么些年,更没有表现出特别的大才,就连他爹老宁远侯楚伯赞,也没有将担子放在他身上,而是事事都瞒着他,将大事都交给他早逝的儿媳裴舒凡打理的。

    “这样说来,宁远侯到底是有求于裴舒芬,还是可怜她,才帮她解了手腕上的黄丝带?”贺宁馨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安郡王偏着头想了想,拿手敲了敲自己头上戴的八宝珍珠粉色簪缨束发银冠,缓缓地道:“大概是有求于她。——因为第二天,宁远侯又去了诏狱,要求见裴舒芬。”

    “可是那时候,裴舒芬已经金蝉脱壳了。你们诏狱拿不出人给宁远侯瞧,只好不许他见人,是不是?”下面的话,贺宁馨顺理成章地帮安郡王说了。

    安郡王苦笑着点头:“到底瞒不过夫人。正是如此。”又补充道:“此事要报于圣上知晓,还望夫人施以援手,不吝赐教!”

    贺宁馨此时也拿不出一劳永逸的主意,闻言赶紧起身行了一礼,道:“安郡王言重了。小妇人居于后宅,所知有限,真是没有什么主意。当初小妇人知道的事,已经都跟安郡王说过了。”

    安郡王露出失望的神色。

    贺宁馨有些不忍,轻声提点他道:“……也许,你们可以去问问宁远侯楚华谨,看看他所求何事,说不定可以知道一些关于裴舒芬的线索。”

    安郡王心里一动,有些茅塞顿开,站起身笑着拱手道:“夫人旁观者清,果然聪慧。小王这就入宫,给圣上禀明此事。”

    贺宁馨笑着送安郡王出府,一路上含蓄地提醒安郡王,不要提镇国公府在此事中的作用,都说是缇骑做的就可以了。

    安郡王心领神会,笑着告辞道:“小王理会得。小王今日前来,也只是寻镇国公叙旧而已。可惜镇国公不在家,只好叨扰夫人了。”

    贺宁馨点点头,在二门上跟安郡王道了别,目送着安郡王出去了。

    安郡王从镇国公府出去,径直进了宫,给宏宣帝回报了裴舒芬的情形,只说是诏狱的狱卒一时疏忽,让她钻了空子逃了出去。

    宏宣帝对裴舒芬和齐姨娘的案子其实并不怎样放在心上,先前只是听说此案跟宁远侯先夫人裴舒凡有关,又担心宁远侯府妻妾争风的丑事给大皇子抹黑,所以才让缇骑接手,不让刑部的人主审。图得就是缇骑的人口风更严而已。

    如今听说裴舒芬居然逃了出去,宏宣帝冷笑着道:“给朕下海捕文书,捉拿此女归案!——想逃,没那么容易!”裴舒芬还欠宏宣帝好几条人命呢,没那么容易放过她的!

    安郡王正等着宏宣帝这句话,闻言赶紧行礼道:“臣弟遵旨!”

    裴舒芬很快就发现,她似乎成了过街老鼠,人人都等着抓她。

    画着她的头像的海捕文书瞬间贴满了京城的大街小巷和各个城门口,甚至发到了大齐朝的各府各县。

    难道自己这一辈子,真的只能在琅缳洞天里度过了?

    裴舒芬十分懊恼,晚上趁夜去了宁远侯府的中澜院,偷偷看了看熟睡的世子——自己的儿子去了。

    这个孩子先前被阳平侯府的人接走了,后来宁远侯楚华谨回京给曾亭办丧事,柳梦寒才将这个孩子接了回来,养在慈宁院。

    楚华谨回宁远侯府之后,就命人将这个孩子从柳梦寒那里接到中澜院里,有专人照看。

    柳梦寒冷眼看着,并不打算动这个孩子,而是让人悄悄对楚家二老爷楚华诚的嫡子动手。

    楚华诚已经过世了,他的嫡子今年十七岁,刚刚成了亲,还未有子,是二夫人黄氏唯一的依靠。却在去宁远侯府吊唁曾亭之后,回来就发了高热,烧得迷迷糊糊,尽说些胡言乱语。

    黄氏着忙,请了许多大夫来看,都说不出所以然。有人说似乎是去吊唁的时候冲撞了什么,让黄氏去大觉寺请个高僧回来诵诵经,或许能好。

    黄氏忙忙地请了高僧回来,却还是不见效。眼看这孩子快要不行了,黄氏和这孩子的媳妇日夜在病床前啼哭,不得要领。

    裴舒芬夜探宁远侯府的时候,听说二老爷楚华诚的嫡子也快不行了,心下了然,知道是柳梦寒又出手了。便悄悄寻到楚家二房所住的地方,在二夫人黄氏的梳妆台前留了个左手写的字条,说她儿子不是生病,而是中毒,又说柳太姨娘是用毒的大行家,让黄氏去求宁远侯府求柳太姨娘去。

    黄氏也是病急乱投医,见了字条,顾不得分辨真假,立时当了救命稻草。来到宁远侯府,一膝盖跪在慈宁院里哭天喊地,求柳太姨娘高抬贵手,放过她儿子一马,替她儿子解毒。

    柳梦寒在屋子里听了黄氏的哭诉,又惊又怒,忍不住低声呵斥道:“还不快将这疯子拖出去!——真是丢人现眼!我哪里懂什么毒?这不是欲加之罪么?!”

    柳梦寒的婆子赶紧到院子里劝黄氏,说柳太姨娘并不懂什么毒,还让黄氏赶紧回去请大夫要紧。

    黄氏只记得那字条上的话,口口声声说柳太姨娘有解药,却见死不救,在慈宁院的院子里给柳梦寒连连磕头,状若疯癫。

    柳梦寒在里屋气得要疯了过去,却想不通到底是谁泄了密,将此事引到她头上。若是惹得缇骑介入,她的秘密可就不保了。

    柳梦寒在屋里想了又想,不敢再次出手,只好偷偷命人出去乔装为大夫,假托是宁远侯楚华谨的名义,去二房住的地儿给黄氏的嫡子瞧病,趁机将解药给他吃下。虽然吃得晚了些,到底也解了毒,只是那孩子的身子不复从前,从此变得虚弱多病,此是后话不提。

    黄氏在慈宁院闹了一场,见柳梦寒始终不出来见她,又挂心家里的孩子,后来还是被人劝着,哭哭啼啼地回去了。

    回到家里,黄氏的儿媳妇欣喜地上前回报,说侯爷帮着请了神医过来瞧了,相公刚刚吃了一贴药,似乎缓过劲来,已经睡过去了。

    黄氏又惊又喜,又觉得惭愧,以为自己错怪了柳太姨娘,后来还备了厚礼去宁远侯府的慈宁院向柳梦寒道歉来着。

    柳梦寒沉着脸没有多说,只问黄氏,到底是谁在她面前下的蛆,说她会用毒的?——明明是生病,后来还不是大夫给治好的?言里言外,指责黄氏无中生有,毁坏柳梦寒的名义。

    黄氏支支吾吾了半天,终于将那字条取了出来,推脱道:“柳太姨娘莫怪,不是我们的错。都是这些人有心挑拨。”指了那字条上的字给柳太姨娘细看。

    柳梦寒接过字条看了看,问黄氏:“这字条给我行不行?我背了这个黑锅,可不能就这样算了,一定要查出来是谁写得才行。”

    黄氏忙不迭地点头:“柳太姨娘尽管留着就是。”

    告辞之后,黄氏想起宁远侯近年来丧事连连,越发觉得宁远侯府是个不祥之地,此后再也没有到过宁远侯府。

    柳梦寒这边取了字条,让手下人去查验,看看能不能瞧出来是谁的字迹。却听人回报说,那字看上去反手写的,查不出来到底是谁,只能从笔力推断,应该是个女人。

    柳梦寒心里一动,想到了在逃的裴舒芬。

    难道是她?

    现在缇骑四处寻她,柳梦寒也暗地里出了大价钱悬赏,托付给黑道上的搜寻裴舒芬。

    裴舒芬虽然极度小心谨慎,可是在这样的天罗地网之下,还是好几次差点被人认出来。好在她有琅缳洞天,逃跑迅速,一时半会儿还没有人奈何得了她。

    给柳梦寒添了堵,挡了她谋害别人的路,裴舒芬有几分高兴,只是惋惜不能亲自去黄氏那里看看她的嘴脸。这个妯娌,当初也是跟她下过不少袢子的,如今自己以德报怨,可惜却不能让对方知道真相,领了自己这个情面。

    而楚华谨那边,裴舒芬冷眼看了这些天,见他丝毫没有将自己放在心上,只是心心念念利用自己,要从自己那里弄到解药而已,便彻底冷了心,将自己做得解药都放回琅缳洞天里面,扔到了小楼四周的白雾里去了。

    裴舒芬近来做得这些事,贺宁馨在须弥福地的镜子里,连蒙带猜,知道了八九不离十。

    见她最近还做了件好事,贺宁馨虽然觉得奇怪,还是犹豫了一下,想着只要她不再作恶,就让她多活几天就是了,反正自己一时还想不出什么法子,要能既将裴舒芬绳之以法,又不暴露自己。便将此事暂时按下不提。只是隔天就去大觉寺求了方丈的佛偈回来,在镇国公府的大门,各个主子的屋子、厨房,和要紧的地方都贴了贴,以免裴舒芬想到自己跟她有关,到镇国公府里来兴风作浪。

    又将这些写有佛偈的黄纸送到了裴家和贺家,说是为他们祈得福祗,让他们在屋里贴上七七四十九天。

    贺宁馨还想多给自己一些日子,想出周全之策,

    这边柳梦寒自从毒害楚家二老爷楚华诚的嫡子不成,就一直坐立不安,知道有人似乎窥知了她的心思,躲在暗处给她添堵挡路。

    眼看楚华朱进宫这么久了,宏宣帝还没有召幸过她,柳梦寒终于忍不住了,动用了宫里的暗线,暗示楚华朱要主动一些,不能再被动等待了。

    楚华朱得到柳梦寒的消息,一时有些踌躇。她到宫里有一段日子了,可是对宏宣帝却所知不多。

    宏宣帝从来不召幸她,也没有跟她说过话。她的位份前些日子已经进了一级,从答应晋为贵人,还是独居一个宫室。

    后来进宫的几位秀女,虽然开始的时候位份和她一样,都是答应,可是人家都已经侍寝。侍寝之后,都晋为贵人。

    楚华朱的贵人,还是皇贵妃闲闲地帮她在圣上面前说了句好话,说后进宫的都晋位了,这先进宫的还是答应,于宁远侯府的面子不好看。宏宣帝才看在皇贵妃的面子上,将楚华朱升为贵人。

    楚华朱一想到自己居然承了皇贵妃的情,就十分不自在。

    一直以来,楚华朱都是拿皇贵妃当对手的。可是如今看来,皇贵妃虽然芳华不再,可是依然盛宠,就这份本事,楚华朱自愧不如。

    受了皇贵妃的恩惠,自然要去皇贵妃的凤栩宫谢恩去的。

    这天楚华朱一大早起来,换上流彩暗花云锦宫装,头上戴了初进宫时,宏宣帝赐得几样首饰,过来给皇贵妃请安兼谢恩。

    皇贵妃看见楚华朱跪在地上,粉嫩的小脸上笑意盈盈,抬头的时候,像足了当年千里迢迢,来到西南嫁给废太子的先皇后楚华丹,不由有些怔忡,看着楚华朱不言语。

    楚华朱在地上跪了半天,有些腰酸腿软,忍不住笑着对皇贵妃道:“皇贵妃娘娘用了早膳没有?如果没有,臣妾可以服侍皇贵妃娘娘用膳。”

    楚华朱若还是答应,服侍皇贵妃是理所当然的。可是她如今已经是贵人,虽然位份不高,可是同答应却是云泥之别。

    皇贵妃回过神来,缓缓摇头,含笑道:“楚贵人请起。——看座,上茶。”

    正说着话,宏宣帝大步走了进来,怒气冲冲地问皇贵妃:“小四去哪里了?——这个皮猴儿,今儿不教训他,朕就不去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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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兴风作浪 下 (含为cat82jiang升为护法的+)

    皇贵妃诧异地起身,下意识往偏殿里面正伏在炕上的炕桌上吃早饭的四皇子瞧了瞧,对宏宣帝笑道:“小四正用早膳呢。陛下有什么急事吗?”

    宏宣帝从袖袋里取出一张涂的乱七八糟的纸,递给皇贵妃,脸上颇有怒气,眼睛里却有一丝笑意,“你看看这个无法无天的,朕昨日给他留的功课,让他细读读前朝史书,写个条程给朕看看。——你看他都写得什么?”

    皇贵妃低头一看,差点没呛出来,忍着笑,指了指旁边的偏殿,道:“哟,臣妾可看不懂这样深奥的东西。陛下还是亲自去问小四吧。”故意抬高了声音,让里面的四皇子有所准备。

    宏宣帝大步走进偏殿,看见刚满了八岁的四皇子穿着一身大红蟠龙缂丝箭袖袍子,腰间系着一根白玉腰带,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脸上褪去了儿时胖胖的婴儿肥,已经显露出俊俏的小小少年的模样儿。

    刚听见母妃的大声招呼,抬头便看见怒气冲冲的父皇大步往他这边走过来,四皇子不慌不忙地微微一笑,抬手举起手里的一盘香菇素馅儿小笼包,笑得眉眼弯弯,对宏宣帝道:“父皇,快尝尝御膳房刚做出来的小笼包,儿臣让他们参照京城里庆丰楼的包子做的,这起子御厨本事真不赖,做得和庆丰楼的滋味儿一模一样!”

    四皇子抬起的笑脸呈现在宏宣帝面前。白皙的面庞,尖尖的下颌,斜飞入鬓的长眉,灵动如点漆的双眸,唇角弯起的愉悦弧度,让宏宣帝满心的怒气突然不翼而飞。

    宏宣帝一声不响地坐在了四皇子身边的炕上,伸手从四皇子盘子里取了一个小笼包,放进嘴里慢慢咀嚼。不错,有股子民间鲜活的味道,不像宫里御膳房以前备得那些温火膳,直让人吃了上顿,就不想再吃下顿。

    等宏宣帝一个包子吃完,四皇子又赶着给宏宣帝盛了一碗杂粮粥,里面加了糯米,显得略微粘稠些,是四皇子爱吃的口味。

    宏宣帝举起银汤匙尝了尝,没有说话,将一碗粥都吃尽了。

    四皇子又将一个茯苓桂花饼放在宏宣帝面前,笑眯眯地道:“再吃个茯苓饼,补气养肾,父皇吃,再好不过。”

    宏宣帝嘴里刚好含了最后一口粥,闻言差点把粥一口吐出来。他抬眼看看四皇子,心里不由慨叹一声:孩子们都长大了,这最小的儿子,也不再是当年圆滚滚的小胖小子样儿,而是长成了一个翩翩少年。——只是性子还是一样可恶!

    皇贵妃跟着走进来,听四皇子大言不惭地跟宏宣帝说着茯苓饼的诸般好处,不由额上冷汗淋淋,强笑着对宏宣帝道:“陛下,到上朝的时辰了。”顿了顿,又企图转移宏宣帝的注意力:“陛下,楚贵人在外间候着。陛下要不要召见楚贵人?”

    宏宣帝拿起茯苓饼,几口就吃了下去,又从宫女那里接过饭后的漱口茶,在小铜盆里漱了口,才又端起清茶,喝了一口。

    早膳吃这么多东西,宏宣帝还是第一次,觉得有些撑。可是他斜眼看着四皇子,却正对着他自己面前的一大桌吃食眉开眼笑,吃得有条不紊。

    见宏宣帝斜睨着自己,四皇子忙放下手里的吃食,将嘴里的食物都咽尽了,才指着桌上的早膳,一一给宏宣帝介绍,说得眉飞色舞,十分了解的样子。

    宏宣帝沉吟道:“罢了,也不枉你从小就喜欢吃。吃了这么多年,倒是吃出点儿心得体会了。——以后你就做个厨子算了,也算是学有所用。”

    “真的?!”四皇子又惊又喜,就要下炕给宏宣帝拜倒谢恩。

    “当然是假的!”宏宣帝怒喝一声,从炕上站了起来。

    范家的男人普遍身材高大,宏宣帝当然也不例外。可是他站起来,才发现以前他一直需要俯视的小四,已经快到他的胸脯那么高了。——他才八岁啊,他的三个哥哥,在八岁的时候,都没有他这么高。

    宏宣帝看着四皇子,眼神晦涩,心情十分复杂,脱口而出道:“你怎么长得这么高了?——比你三个哥哥这么大的时候都要高。”

    四皇子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对宏宣帝笑着道:“儿臣吃得多啊!”又用手比划:“比三个哥哥吃得多,当然比他们小时候要高。——要不,儿臣以后不竖着长了,就横着长,如何?”用双手在腰间比划了一个水桶腰的样子。

    宏宣帝的心情顿时明朗起来,拍了拍四皇子的肩膀,点头道:“那还是竖着长吧。——横着长,朕担心你母妃不让你进凤栩宫的大门了。”

    皇贵妃在旁边暗暗地松了一口气,笑着又催了一声:“陛下拨冗见一见楚贵人?还是直接去上朝去?”

    宏宣帝的眼角不经意地跳了跳,瞥见暖阁门口有流彩暗花的云锦一闪而过,正是今日楚贵人穿的宫装的样式。

    “不了,朕这就去上朝。”宏宣帝说着将先前捏在手上,已经捏成了一团皱巴巴的纸团的纸条扔给了四皇子,命令他道:“重新写一份。若是写得不好,以后,”宏宣帝想了想,挑了个最能打击四皇子的处罚方式,“以后就不让你吃你母妃小厨房的饭菜,只能跟着朕吃温火膳!”

    四皇子哀嚎一声,跪下抱着宏宣帝的大腿大叫:“父皇,您还是一刀子结果了儿臣比较爽快!不待这么钝刀子割肉的哈!……”

    皇贵妃脸色唰地一下变得雪白,全身摇摇欲坠,都有些站不稳了。

    宏宣帝瞥见皇贵妃的异样,十分着急,赶紧过来扶住皇贵妃问:“仪贞,你怎么了?”

    年岁越大,宏宣帝对皇贵妃越发看重。

    四皇子也吓了一跳,顾不得继续耍宝,赶紧跳起来也扶着皇贵妃的另一边,紧张地问:“母妃,母妃,您怎么了?不要吓小四?!”十分惶恐,声音里带着几分苦音,很是真挚。

    宏宣帝看了四皇子一眼,在心里轻哼一声,对外吩咐道:“你们娘娘有些不妥,快去请御医!”

    暖阁外面一阵忙乱,听见宫女和内侍慌乱的脚步声,和皇贵妃的大宫女红丹冷静地分派声。

    宏宣帝和四皇子一起将皇贵妃扶到暖阁南窗下的炕上,宏宣帝坐在炕头,让皇贵妃半靠在自己身上,又用双手轻轻在皇贵妃的两边太阳穴上面一点的穴位上轻轻揉动。

    四皇子也吓得脸色发白,半跪在炕沿下,抓着皇贵妃的手,低声不断叫着:“母妃、母妃……”

    皇贵妃牙关紧咬,双眼紧闭,一只手却下意识死死地拽住四皇子的手,生怕一不留神,就再也见不到他一样。

    宏宣帝的眼光从皇贵妃雪白的脸色,移向到她青筋毕露的双手,紧紧抓着四皇子的手,心里暗自沉吟起来。

    楚华朱在外间等了等,见无人过来照看她,便咬了咬唇,缓步走进了暖阁。

    看着宏宣帝坐在炕头,怀里揽着晕迷过去的皇贵妃,还有一个粉妆玉琢的少年,跪在皇贵妃膝下,两眼含泪地盯着她,楚华朱心里闪过一丝艳羡。

    “陛下……陛下……,臣妾,臣妾今日无事,可以帮陛下,照看皇贵妃娘娘。”楚华朱怯生生地走到炕边,鼓足了勇气道。

    宏宣帝抬头看了楚华朱一眼,淡淡地道:“你先回去吧。一会儿御医来了,你在这里不方便。”

    楚华朱还想说话,宫里面伺候的内侍听了宏宣帝的吩咐,已经上前来对楚华朱道:“小主这边请。”要领着她出去。

    楚华朱有几分不甘,一边走,一边回头看了看,正好和宏宣帝抬起的双眸撞了个正着。

    宏宣帝虽然已经人过中年,可是依然有着范家男人特有的俊美轮廓,又经过这么些年的风霜洗涤,气质更为内敛,沉稳谨肃,看得楚华朱心头一跳。

    宏宣帝不在意地又低下头,继续给皇贵妃揉着头上的穴道,想让她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

    一会儿御医来了,迅速给皇贵妃扎了一针,才让她渐渐醒了过来。

    宏宣帝放了心,嘱咐凤栩宫的人好好伺候,又让御医在这里看着,等到宏宣帝下朝再说。

    那御医躬身应了,送了宏宣帝出去。

    宏宣帝一整天都有些心神不宁,对阁臣的议事都听得心不在焉。

    首辅裴书仁看得出宏宣帝有心事,便对另外几个阁臣使了个眼色,对宏宣帝道:“陛下,这件事,还要再议一议。今儿就到这里吧。”

    宏宣帝如梦初醒,忙道:“行,行,就到这里吧。——大家散了吧。”说着,起身离去。

    内侍忙叫着“摆驾回宫!”送宏宣帝回了内宫。

    刚进内宫不久,宏宣帝便看见楚华朱又换了身衣裳,带着两个宫女,在内宫里面通往凤栩宫的路上闲逛。

    看见宏宣帝过来,楚华朱面露惊喜,忙上前给宏宣帝请安。

    宏宣帝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跟着自己的内侍,果不其然,发现有个内侍暗暗地往后退了一步,和楚华朱身边的一个宫女交换了一个眼色。

    宏宣帝在心底里轻哼一声:终于忍不住了。不怕你动,就怕你不动……

    “楚贵人平身。这天眼看就凉下来了,在这里闲逛,不怕着凉么?”宏宣帝笑着问道。

    楚华朱笑着起身,后退半步,对宏宣帝道:“臣妾不冷。——陛下是要去皇贵妃娘娘那里吗?臣妾也想去看看呢,可不可以跟陛下一起过去?”

    宏宣帝摇摇头,道:“不用了。你回宫去吧。”

    楚华朱十分失望,张了张嘴,想再求一求,却瞥见宏宣帝对面有一个内侍,对着她的放下,微微地摇了摇头。

    楚华朱便将改了主意,躬身在道旁避开,让宏宣帝一行人过去了。

    宏宣帝带着人来到皇贵妃的凤栩宫,看见皇贵妃已经醒过来了,移到内宫室的绣床上,半靠在杏黄色绣着五彩飞凤纹的大迎枕上,满眼含笑地看着四皇子。

    四皇子正端着一碗黑糊糊的药,一勺勺小心仔细地喂到皇贵妃嘴里。

    看见宏宣帝进来了,皇贵妃挣扎着要起身给宏宣帝行礼。

    四皇子也从皇贵妃的床边站起来,端着药站在一旁,轻声对宏宣帝问安。

    宏宣帝点点头,走过来,从四皇子手里接过药碗,顺势坐在皇贵妃床边,拿起调羹搅了搅碗里的药,舀了一勺喂到皇贵妃嘴边。

    皇贵妃有些讶异地张大了嘴,任宏宣帝将药送到她嘴里。

    看着皇贵妃有些愣愣的样子,宏宣帝微笑着拿过来一旁的帕子,给皇贵妃拭了拭嘴角。

    四皇子在旁边笑眯眯地看着,悄悄对皇贵妃做了个鬼脸,便偷偷地向门外挪过去,想将内宫室留给皇贵妃和宏宣帝两个人,却不妨被皇贵妃看见了,忙推开宏宣帝喂过来的调羹,对着四皇子着急地叫:“小四!——你要去哪里?”

    四皇子挠了挠头,不无懊恼地道:“母妃,有父皇陪着你,还要我做什么?”又对着宏宣帝眨了眨眼睛。

    宏宣帝满目含笑,对皇贵妃温言道:“让他出去透透气吧。这孩子在这里陪了你一天了。现在有朕陪你,不好吗?”

    皇贵妃当然不敢说“不好”,只是强笑着道:“陛下日理万机,有空也该去歇一歇,莫要在臣妾这里受累了。”又看着四皇子不虞地道:“小四,我是你母妃,让你尽一尽孝道都不行吗?母妃不过生了一天病而已,你就这个样子,以后母妃要是老了,不能动弹了,还能指望谁去?”不禁流下泪来。

    说得四皇子瞠目结舌,垂头丧气地走到皇贵妃床前跪下,低声道:“母妃,是小四的错。小四再不会了。”

    宏宣帝看着不忍,对皇贵妃劝道:“孩子们大了,有他们自己的日子要过。你虽疼他,也要懂得放手才是,不然他以后永远就是这样一幅小儿女的样子,永远长不大。”顿了顿,宏宣帝又笑着道:“难道有朕在这里陪你还不够吗?”

    皇贵妃更是不安,正色道:“陛下不是臣妾的一个人的,臣妾不敢霸着陛下。可是小四身为人子,却不顾爹娘,只想着自己舒适享乐,连个孝字都做不到,以后又能有什么大出息?”

    这话说得很重。

    四皇子收了脸上一贯的惫懒笑容,低头垂目跪在皇贵妃床前,大滴大滴的泪从他圆亮的眼睛滚出来,顺着胸前的缂丝蟠龙绣图,一直落到床前的脚踏板上,在木板上迅速氤了开去,留下一片小小的水纹,清晰可见。

    宏宣帝又叹了一口气,对四皇子道:“你先出去,你母妃现下病着,难免想得多些,你不要在意,别错怪你母妃。”

    四皇子用手背擦了一把眼泪,哽咽着道:“是儿臣不好,让母妃伤心了。”十分难过的样子。

    皇贵妃看了,心里椎心似地疼,却极力忍住了,没有在宏宣帝面前去安慰四皇子去。

    宏宣帝摆了摆手,对四皇子道:“出去吧。朕劝劝你母妃。”

    宏宣帝的话,就是圣旨。

    四皇子不敢违抗,给皇贵妃磕了一个头,起身走到外间皇贵妃看不见的地方,又直挺挺地跪下了。

    内宫室里,宏宣帝一边给皇贵妃喂药,一边轻声劝她:“小四也长大了,你也该给他留些脸面。”顿了顿,宏宣帝又道:“过了这么些年,还以为你的性子早改了,其实还是火一样,眼里容不得半礼砂子。”

    皇贵妃听得怔怔地,怎么也想不出自己年轻时的样子是宏宣帝嘴里的那个女人。

    “陛下,我也是为小四好。我一向疼他,未免放纵了他,让他如今变得事事都是马马虎虎,得过且过……”

    宏宣帝又拿帕子给皇贵妃擦了擦嘴角,温言道:“朕知道,朕知道,你是爱之深则责之切。”

    两人正在内宫室里说着话,外面却突然传来楚贵人楚华朱的声音,有些诧异地道:“四皇子殿下,怎么跪在这里?可是陛下责罚你了吗?”

    宏宣帝的脸色一沉。

    皇贵妃心里却是一紧,张了张嘴,又闭上了,眼望着宏宣帝不说话。

    宏宣帝看着门口,眉头越皱越紧。

    外面传来宫女通传的声音:“启禀陛下、皇贵妃娘娘,楚贵人给娘娘送来了大觉寺开过光的药王菩萨像。”

    大齐朝的人都相信,药王菩萨可以保人长命百岁,百病不生。

    楚华朱的这个礼,倒是送到了宏宣帝的心坎上。

    宏宣帝的眉头舒展了一些,对外头道:“供奉在外面的神位上吧。记得早晚三炷香,莫要怠慢。”

    外面的宫女应了一声,自去料理。

    楚华朱又惊又喜,在外面门前跪下了,对里面的宏宣帝和皇贵妃道:“臣妾望皇贵妃娘娘早日康复。”又磕了一个头。

    宏宣帝看了自己带来的内侍一眼。

    那内侍忙道:“陛下知道了。楚贵人先回宫去吧。”

    宏宣帝又跟着道:“皇贵妃有恙,给六宫传话,这几日就不用过来定省了。等皇贵妃病愈再说。”

    外面的宫女内侍应了一声,自去六宫的各位娘娘小主处传话。

    楚华朱也告退回自己宫里去了。

    等人都走了,皇贵妃才对宏宣帝轻声道:“……小四。”

    宏宣帝点点头,放下手里的药碗,对皇贵妃道:“朕出去看看。你歇着吧。”说着,帮皇贵妃掖了掖被角,自己起身走了出去。

    四皇子还是直直地跪在门外,一动不动。

    宏宣帝叹了口气,伸手拉了四皇子起身,道:“进去陪陪你母妃吧。——你就是她的命啊。”说着,缓步离开了凤栩宫。

    四皇子回头看着宏宣帝的身影,似乎有些萧索的味道,比以前更是苍老了几分。

    四皇子踌躇了一下,小跑几步,赶上宏宣帝,拉着宏宣帝的衣袖,双眸澄亮地看着宏宣帝道:“父皇,在小四心里,父皇和母妃是一样重要的。”言毕,又有些不好意思,转身跑回内宫室去了。

    宏宣帝愣了一下,转身继续往外走,步履却轻快了许多,背影也不复先前的萧索,变得又坚强挺拔起来。

    四皇子来到内宫室,看见皇贵妃两眼含泪,定定地看着自己,忙快走几步,跪在皇贵妃床边的脚踏板上,认真地解释:“母妃,儿臣不是要偷懒,儿臣……”

    皇贵妃伸手捂住了四皇子的嘴,低声道:“不用解释,母妃都明白。今儿是母妃的错,是母妃吹毛求疵了。我儿……很孝顺。”

    四皇子眼眶一热,赶紧将头埋在皇贵妃身上的薄被里,嗡声嗡气地问:“母妃想吃什么?小四去给母妃要了来。”

    真是三句话不离本行。

    皇贵妃心里松快,抱着四皇子的头,笑着道:“母妃不饿,小四一天没有好好用膳了,想吃什么,跟红丹说,让她给你预备去。”

    四皇子高兴地抬起头,声音明快地道:“我要吃酱鸭舌,罐儿鹌鹑,清蒸江瑶柱,再来个海参冬瓜汤!”

    在一旁垂手伺候的大宫女红丹噗哧一声笑了,道:“四皇子略等一等,奴婢这就去小厨房传膳去。”

    宏宣帝回了养心殿,看了几页书,心情已经平静下来,叫了一旁的秉笔内侍过来问道:“二皇子近来在做什么?宁远侯打算什么时候起身回西南去?”

    那内侍忙回答:“早先裴首辅提醒陛下,既然宁远侯回来了,可以另外委以重任,就不必让他回西南去了。——还说二皇子殿下,如今也该派个职司,让他好好学着办差,别见天往外跑,就知道……知道……”后面的话,秉笔内侍却有些说不出来。

    宏宣帝跟文渊阁的阁臣议事的时候,只有秉笔内侍一人可以在旁伺候记录,是以知道这些事。

    “知道什么?”宏宣帝有些愕然。首辅裴书仁,同他爹爹裴立省一样,十分精明,向来就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对几位皇子,更是保持距离,从来不发一言。可是听秉笔内侍的话,裴书仁似乎在抱怨二皇子一样。

    秉笔内侍额头上汗都流下来了。

    “你说啊?哑巴了?!”宏宣帝提高了声音。

    那内侍只好结结巴巴地道:“裴首辅说二皇子,就知道……知道骚扰女眷……”

    宏宣帝连声咳嗽起来。

    秉笔内侍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过来帮宏宣帝捶背。

    “他骚扰了谁家女眷?怎么会让裴首辅发牢骚?”宏宣帝咳嗽完了,继续追问。

    秉笔内侍现在明白宏宣帝早上跟内阁的人议事的时候,完全是心不在焉,一点都没有听进去,不过他也不敢胡弄宏宣帝,忙解释道:“……是裴家的女眷,裴首辅的侄女,裴谦谦。”

    宏宣帝凝神想了想,才想起裴谦谦是谁,眉头也跟着皱起来:“老二什么时候跟谦谦这么熟了?”又抬眼问秉笔内侍:“裴首辅很不高兴?”还低声嘀咕了两句:“那是朕的儿子……”

    秉笔内侍头一次发现,看似对几位皇子十分严格的宏宣帝,其实也是个极为护短的父亲。

    “给朕把老二叫进来,朕要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此时快到用晚膳的时候了,宏宣帝一人用膳觉得有些乏味,打算叫了二皇子进来做个醒酒汤。

    秉笔内侍赶紧出去,一边传旨让二皇子晋见,一边去御膳房传膳。

    等二皇子换了衣裳进来的时候,御膳房的晚膳也正好摆满了一桌子。

    二皇子看着这满桌子的温火膳,食不下咽,只好一个劲儿地帮宏宣帝布菜。

    很快宏宣帝的碗里便堆成了小山。

    看着二皇子殷勤的样子,宏宣帝不由自主想起了四皇子刚才听见吃温火膳的苦恼样子,嘴角微翘,心情变得十分愉悦起来。

    二皇子听见父皇突然传他,心里也是惴惴地,使出了浑身解数讨好宏宣帝。

    等宏宣帝用完晚膳,二皇子也胡乱吃了几口,便跟着宏宣帝来到养心殿的内室,一边给宏宣帝奉茶,一边小心翼翼地打听:“父皇召儿臣前来,可有要事?”

    宏宣帝接了茶,劈头就道:“给你挑了个皇子妃,过几日就要下聘了。”

    将二皇子劈得晕头转向,一下子就给宏宣帝跪下了,颤声问:“父皇,儿臣还小……”

    宏宣帝笑得十分和蔼:“老二啊,你不小了,你哥十八岁就定了亲,你今年多少岁了?已经十九了吧?还没定亲,是父皇的错。为了弥补父皇的错,明儿就给你定亲!”

    二皇子的脸垮了下来。

    二皇子比大皇子小两岁。大皇子十八岁定亲,就逢皇后的丧事,拖了三年多,才刚刚成亲。皇后三年孝期的时候,当然没人敢提出给二皇子定亲的事儿,他的婚事就这样耽搁了下来。

    不过二皇子从来不少侍妾,不给他定亲,他反而觉得松快,也乐得不提醒宏宣帝。如今他心里有了人,才发现自己动手晚了……

    “怎样,明日你亲自去下聘?”宏宣帝又故意道。

    二皇子抿了抿唇,坚决地道:“父皇,儿臣不急。儿臣可以去大觉寺给母后祈福三年,再论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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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空间守则介绍:
古代重生空间女PK现代穿越空间女
前世的她本是三朝首辅嫡长女,宁远侯楚华谨原配。育有一子一女,缠绵病榻之际,阴差阳错,魂魄被吸入穿越庶妹的空间法宝之内。
两年后,她重生为翰林贺思平待嫁嫡女贺宁馨,发现自己也有了空间法宝,还有了一个人称“活阎罗”的大将军未婚夫简飞扬。而穿越庶妹已经成了“前夫”的继室,娴雅大度,温柔和善,人人称颂。前生的自己却已成了不识大体、心肠狠毒的“先妻”!
她冷冷一笑:欺负人不会说话么?!
且看她如何转朱阁,低绮户,素手轻挥,撕下那对“璧人”伪善的面纱,护住自己前世的一双儿女,缔造今生的美玉良缘!
不是只有穿越女才能混得风声水起,本土女也能经营出自己的一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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