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诺斯在老拜森的店门口度过了不受打扰的上午、中午和下午。当然，这个“不受打扰”是在老拜森怒吼着挑各种毛病解雇掉他的前伙计雷顿以后的。
显然，我们的老兵是打算以某种需要保密的手段利用他的奶酪了，以至于他必须从根本上杜绝一切可能泄密的可能。
萨诺斯自然乐见其成。
他的确能够忍受老拜森所提供的难吃的食物，但那不代表他喜欢它们，更美味的食物永远是更好的选择。
有心人可能会指出，萨诺斯的存在是老拜森的三明治改良大业的一个不可忽视的隐患，但对萨诺斯贵族身份深信不疑的老拜森自然而然地主动“忽略”了萨诺斯选择别家的可能。
而对于萨诺斯而言，在老拜森拒绝向他提供食物之前，他也没有拿着“宝贵”的奶酪配方去找别家合作的想法——据他保守估计，这条街上既慷慨大方又深谙自我攻略的店主也就老拜森这一位了。
既然萨诺斯已经从他和老拜森的交易中获得了理论上无上限的食物，他为什么还要冒着莫大的风险、耗时耗力地去找别家谈合作呢？
在俯于案板前的老拜森不停忙碌的过程中，萨诺斯几乎一直维持着闭着双眼的姿态坐在地上——有两位好心的大婶上前询问他是否天生双目失明，将大部分的意识投在他如星海般的精神空间中。
修改武魂是项艰难的大型工程，远不是拿着锤子和凿子在已经成形的武魂上敲敲打打那么简单的。
首先，萨诺斯得以精神力侵染的方式进入那个庞大的天神组躯体内，将其内部结构探察到一清二楚；随后，他才能将这被扭曲的武魂由内而外、一点点转化塑造成他所观想的新武魂——每个过程都会消耗他大量的脑力与体力，这也是萨诺斯需要大批量的食物作为能量来源的原因。
“吱呀——”
听到声音的萨诺斯立刻抽离精神力，退出了精神空间，但却没有在第一时间睁开双眼——他已经反应过来那声音代表着什么了。
“小子，大白天的睡什么觉？赶快起来精神精神！”老拜森的嗓音因沙哑而显得嘈杂。
“碍着你什么事了吗？而且太阳已经快落下去了吧？已经不算是白天了。”萨诺斯依旧没有睁眼去看站在他身后的老拜森，“怎么，你终于做出了你满意的三明治？”
“呃……从某种意义上讲是那样的。”好斗的老拜森并没有选择继续和萨诺斯拌嘴，相反，他的姿态放得很低，“但现在可能需要你的一小点帮助。”
“嗯？需要什么帮助？事先说好，我会在酉时三刻之前离开，感觉时间也差不多了。”萨诺斯睁开双眼，微眯着看向对街的澄昕古玩店内机械钟表的时间，“好吧，现在才一刻，我们还有时间。”
“你有双好眼睛！”老拜森羡慕而又遗憾地咂了咂嘴，“我年轻时候的眼睛也能看那么远。但很明显，我已经老了，我的舌头也尝不出什么味道了。”
萨诺斯了然道：“所以，你是来找我进店试吃的。”
“是啊。就是不知道你还有没有胃口了，”老人突然紧紧地皱起眉头，他外廓微秃的眉毛纠在一块，显得更加稀疏了，“要不还是明天再说吧？我也不是很急。”
“走吧，上午那些东西我早就消化完了。”萨诺斯起身，拍了拍自己早已再度干瘪的小腹，认真地抬头看向老拜森那眉头舒展、却仍有些愕然的面孔，“这不算什么帮助，这是互利互惠的事情。我也得为明天的自己着想。”
“好……”老拜森一边答应，一边用手推开店门，但在推门的那一刻，他还是忍不住回头看向跟在他身后的萨诺斯，惊异万分，“你、你小子不拉屎的吗？”
“你在说什么胡话？”萨诺斯像看傻子似的瞥了老拜森一眼，“虽然我是在你上楼午睡那会儿去的，但人都会拉屎，我当然也会拉屎。”
“哦，哦……”老拜森讪笑着率先走进店内，同时他的右手接替推门的左手将木门拉住，以便萨诺斯顺利通过。
而在此过程中，他的心中不禁泛起嘀咕——老拜森自然知道“是个人都会拉屎”的道理，也知道就算是帝国贵族也无法免去吃喝拉撒的凡俗之事，但他就是不由自主地将乞儿打扮的萨诺斯放在一个比那些帝国贵族更高的位置上对待。
真是件坏事！不过，这孩子身上确实有股非同寻常的特质。话说那对紫色的瞳孔，嘶……但这发色也不对啊，不过也不是没那种可能，天啊，他到底是什么样的身份！
走到案板前的萨诺斯回过头，满是疑惑地瞥了仍撑着木门、若有所思的老拜森一眼。
萨诺斯轻轻揉了揉眉心，按捺住心中升起的继续窥探老拜森想法的念头——他有足够的理由相信，这名深谙贵族勾心斗角的老兵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不过，这并不算是什么坏事。
在萨诺斯可预见的未来中，老拜森还会和他相处很久，而按照灵魂宝石的“供述”，萨诺斯身上并无任何所谓的“贵族血脉”，但他未来的身份地位又注定远高于星罗帝国的贵族们——他有这样的自信。
因此，一份因盲目猜测而产生的礼貌态度与相处模式会对维系两人更长远的情谊起到很大帮助。
想到此处，萨诺斯收拢心神，踩上老拜森为他提前准备好的板凳，将目光放在摆放着六块三明治的黑色烤盘上，随手挑出其中的一块塞进嘴里。
咬下一口后，仅咀嚼了两下，萨诺斯的五官便在脸上扭曲起来，就像平静的水面被猛然砸入了几百颗石子般——在他的感官中，仿佛有一团不规则的火焰上下涌动着灼烧他的喉管。
萨诺斯跳下板凳，飞快地跑到后门处的水池处，用双手舀出一捧水送入口中，这才勉强缓了过来。
“奶酪，配辣酱？”他不敢置信地转过头，看向尚杵在前门、方才回过神来的老拜森，“你是怎么想的？”
…………
星罗城的城管令中有“戌时以前，不得进出城门，也不得在街上逗留”这样一条律令。
当然，哪怕抛开那些根本不受律令管辖的贵族们不谈，这条律令在某种程度上也形同虚设——若是金袍子们真敢完全按照这条律令严苛执法，那七大宗门建立的大斗魂场的斗魂该由谁来捧场？内城区里贵族老爷们支持的赌坊鲲院之类的生意又该由谁来买单？
所以这街面上自然是有些约定俗成的“规矩”在的，只不过这些“规矩”的适用范围却不包含孱弱无力的乞儿群体，这也是外城区的乞儿们会赶在戌时之前回到各自所属的乞儿房的原因。
很多乞儿们把握不准具体的时刻，而由于宵禁的原因，回归乞儿房又宜早不宜晚，因此还不到酉时三刻，鬣狗帮的乞儿房内就陆陆续续地回来了不少乞儿。
归来的乞儿们携着一股汗酸味扑进本就臭烘烘的房子里，然后便按着各自的铺位，三两个聚作一堆窃窃私语起来，嘈杂得仿佛是无数只苍蝇和蚊虫的结合体。
乔恩和安东尼奥便是其中的一组。
“什么！”
安东尼奥话中携带的消息在乔恩的大脑里连翻着跟斗，震得他本在抠挖鼻屎的左手食指都愣在了他的左鼻孔中。
安东尼奥看着乔恩脸上滑稽的惊诧，却没有嘲笑对方——他第一次听说那消息时大抵也是这样的神情，安东尼奥仍然压低着自己的音量，肯定道：“是的，就是今天，那个萨诺斯跑到乔治大哥的地盘上把乔治大哥给打了，真是过分！”
“他怎么敢！”乔恩义愤填膺地又挖了几下鼻孔，然后抽出那根粘着黄褐色鼻屎的食指，顺手抹在身下垫着的亚麻布的边缘，“这不合规矩，乔治大哥肯定会找人教训那家伙的！”
“那是当然，就是不知道乔治大哥会找哪位替他出战了。要不要打个赌？”安东尼奥眼中闪动的目光莫名有些兴奋，不等乔恩答应便继续道：“要我猜的话，不是巴德就是库恩。”
“乔治大哥怎么可能会找巴德那样的人替他出手？”乔恩愤怒得快抑制不住音量，见安东尼奥神色慌张地不停冲他打着手势，他才再次压低嗓音，“库恩倒是有些可能，但我觉得更可能是德里克，他可是睡乔治大哥旁边的！”
“不可能是德里克，他虽然也占着一条街，但实力终究还是不如巴德、库恩他们。”安东尼奥的手指插进油腻发硬的黑发中，用力抠了抠发痒的头皮，“萨诺斯那小子下手没轻没重，把乔治大哥的眼睛都给打青了！乔治大哥肯定会找人狠狠出一口气！”
“啧啧，照你这么说，那没人能比巴德更合适了。”乔恩直愣愣地看着安东尼奥，“但我还是认为，乔治大哥会找德里克替他出战。”
“你这家伙！你的脑袋里简直塞满了蓝银草！好吧，”安东尼奥抽出手指，耸了耸肩，“所以到底要不要赌上一把？”
乔恩深知好友的秉性，闻言只好一脸无奈地摊开双手，说：“先说好，我压定德里克了。还有，赌注是什么？”
“那我压库恩，至于赌注嘛——”安东尼奥遗憾地瘪了瘪嘴，“就定未来三天里的六成收获好了。”
没被好友骗到的乔恩狡黠地眨了眨眼睛，道：“成交！”
其他围成圈子的乞儿也像两人一样，七嘴八舌地猜测着会是哪个“大人物”替他们的“乔治大哥”出战，却绝口不提什么替乔治出手教训萨诺斯——但他们之所以没有任何为乔治出战的想法，却是因为他们内心深处对乔治的尊重。
乞儿们都是人精中的人精，他们都清楚一点：只要在没有乔治的许可下为其出手，无论胜败，都会在众人的面前驳掉乔治的面子。
道理其实非常简单。
目前已知的是“萨诺斯在今天痛扁了乔治一顿”，因此，可以轻易推断出“萨诺斯强于乔治”的结论。
而主动为乔治出战的乞儿无疑是将自己放在与萨诺斯对等、也就是“强于乔治”位置上——这难道不是在大庭广众下打乔治的脸说自己比他强吗？
乔治对乞儿房里的大多数乞儿都有施恩惠，怎么可能会有人想打乔治的脸呢？
同样的道理，这些乞儿也都想不通，已经老实了快一年的萨诺斯为什么无缘无故地找乔治打架？
但这问题却困扰不了他们多久——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他们这些无关人士又为什么要去深究事情的起因呢？
…………
在回乞儿房的路上，巴德仍在思考。
他对向来孤言寡语的萨诺斯有着很深的印象。
在被巴德出手教训之前，萨诺斯那从骨子里便高人一等的神气根本不会在乞儿们面前遮掩，就仿佛什么大人物屈尊来与他们同吃同住似的。
而在被巴德教训以后，萨诺斯便老实了下来，不再有什么出众的行为举止——至少在巴德面前没有。
今天，对方的表现有什么跟从前不一样的地方吗？
他绞尽脑汁，却没有任何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