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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董珍珑劫全文阅读

作者:高烁臣     古董珍珑劫txt下载     古董珍珑劫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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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前记一:发簪与铜钱

    上元元年,长安城,太极殿东堂内。

    正东而放的紫檀木桌案上,一位锦衣华服的女子正在微蹙着黛眉批阅着奏折。西侧的龙榻之上则横卧着一位身着明黄色龙袍的男子,此时他虽然单手撑着头,面朝着那位女子,却紧闭着双眼,表情痛苦,两位宫女正在为他掐按着头部,似是缓解着他的疼痛。此人正是唐高宗李治,那位伏在案前替他处理朝政的则是刚刚取得皇后地位的武则天。

    近半年来,李治身患风眩头重之疾,目不能视,难以操持政务,于是武则天乘机插手政治,开始参与国家大事,逐渐掌握朝政。前段时间,为了向朝中大臣昭显自己的文史底蕴,政治才能,武则天向高宗提出了《建言十二事》:“劝农桑,薄赋徭;给复三辅地;息兵,以道德化天下;南北中尚禁浮巧;省功费力役;广言路;杜谗口;王公以降皆习《老子》;父在为母服齐衰三年;上元前勋官己给告身者无追核;京官八品以上益禀入;百官任事久,材高位下者得进阶申滞。”这十二条建议,涉及范围很广,与政治、经济、军事、社会各方面都有关系。最近,武则天则执着于蛊惑李治使用“天皇”称号,与她的“天后”武氏并称二圣,而两人皇陵的选址就成了她眼下最为迫切的事项。

    “报……”

    传宣声响起,一位公公佝偻着身子,踱着碎步进到堂内。他瞄了一眼龙榻之上的皇上后,转向桌案前的武则天低声言道:“启禀皇后,前去查找陵园龙穴的左都御史严大人和中郎将狄大人刚刚归来,二人此时在堂外求见。”

    “竟会这么快,他两人怎么会一起回来?快,快宣入堂中。”武则天一听派出去的两名心腹已经寻得陵园龙穴归来,兴奋地随手扔掉了毛笔,站起身子对着那个公公急切地吩咐到。那公公应诺了一声后,便转头跑向门外。望着那人领命后急奔而出的身影,武则天脑海中浮现出了五日前太极殿中的景象。

    当时唐高宗李治坐在龙椅之上,武则天则坐在一旁的凤座之上。殿中立有两人,居左的是“司天监”太史令李淳风,居右的是名扬天下的术师客卿袁天罡,两位善度天机的奇人异士数月前奉高宗之命前去走山访水,为高宗和武后踏勘选择陵园龙穴,凯旋归来后,于今日前来太极殿复命。

    “两位爱卿这一趟辛苦了,不知二位可为寡人寻到了那以安后事的万年吉壤?”李治望着殿前的李淳风和袁天罡,身子不由地向前倾去,迫切地问到。一旁的武则天更是双眉紧锁,目不转睛地盯向他们。

    两人对望一眼后,袁天罡率先开口回道:“启禀万岁,草民当时遍寻黄河两岸,都没找到一块中意之处。无奈之下只好去到关中,一夜,正当草民子时出来观看天象时,发现一处山峦上紫气冲天,恰好与北斗七星相交,于是乎我急忙奔上山峦,发现此处山形沟壑所呈的地相,正是‘九龙捧圣’之貌,实在是一块‘栖龙息凤’的风水宝地。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草民担心第二日天相有变,恐怕之后再难定位。当时我定准方位之后,手边却找不到东西做记号,只好摸出一枚铜钱放在龙眼之上,盖上浮土,以便日后寻到。”

    李治和武则天听后极为满意,相视一笑,对袁天罡赞不绝口。之后,二人又望向李淳风期待地问到:“爱卿那边情况如何?”

    “回禀皇上,武后。臣接旨后便沿渭水东行寻找宝地。经历九九八十一日,在一天正午艳阳高照之时,见秦川大地上突兀出一座奇怪的石山:从南向北,那石山好像一位仙女平卧在蓝天白云之下,有紫金之气萦绕其上,仙女面貌清晰,五官齐全,***肚脐都也具备。更让臣惊奇万分的是,那仙女两腿稍稍分开,中间还有一淙清泉终日流淌不息!此乃亘古罕见之吉象,于是臣赶紧上山,以身影取子午,以碎石摆八卦,拔出发针在二鱼相交处插入土中,留下标记。”

    李治一听龙颜大悦,他盛赞着袁天罡和李淳风两人办事得力,不负厚望,却没注意到一旁沉默不语的武则天。此时,武则天心潮澎湃,极力保持平静的面容下是一份难以抑制的激动之情。她一直记得小时候,一位相术大师算出了她是紫微星(北极星)转世,所以听到袁天罡提及那处龙穴之处有紫气冲天,与北斗七星相交之时,心中一震。北斗七星正是紫微星的臣星,七颗星都是围绕紫微星转动,所以这处龙穴正预示着自己君临天下之命数。当她又听到李淳风言明那处仙女横卧之地乃是罕见吉象之时,心中更是一颤,那仙女不正是自己的化身吗?看来自己龙瞳凤颈,果然当为天下之主。只是可惜了,两处均有益于自己的龙穴却不能兼得,武则天想到这儿,兴奋激动过后不禁轻叹一声。当晚,武则天就召来心腹之臣严仕昌和狄炎英,让他们分别依照袁天罡和李淳风所描述的地址寻到那两处龙穴派人驻守后再回来复命。

    此刻,武则天没想到二人竟然这么快就找到了那两处陵园龙穴,更没想到他们会同时回来复命。

    不多时,左都御史严仕昌和中郎将狄炎英风尘仆仆地走进太极殿东堂,二人见到武则天后跪倒叩拜,敬上吉词。

    武则天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后,急切地问到:“情况如何,你二人是否都寻到了那两处铜线所盖的龙穴和发针所插的龙穴?一个一个快给哀家速速报来。”

    严仕昌和狄炎英对望一眼后,带着难以置信地表情异口同声道:“回禀武后,我俩人都寻得各自要找的龙穴位置,只是……”两人说到这儿低下头去,对想说的奇象却不知如何开口。

    “只是什么,快说!”武则天严声喝问到,她以为那两处对她有利的陵园龙穴出了什么问题,所以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结果。

    严仕昌看了一眼狄炎英后,知道两人若是再不将情况告知武则天,恐怕会被降罪。他赶紧回道:“只是狄大人要寻得那根发针正扎在微臣要寻得那枚铜钱的方孔之中,两处陵园龙穴乃是同一处也。”

    “啊,竟…竟然有这等事!”武则天听到严仕昌所言之后,大吃一惊,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惊叹道。

    “正是如此,当时我二人看到发针穿过钱眼时也是不敢相信世间真有如此巧合之事,待我二人分别查看了袁相师和李大人留在铜钱和发针之上的标记时,才确定无疑,这两枚信物确实是他二人所留。”狄炎英一脸惊愕的表情补充道。

    “好好好,此乃天意,此乃天意啊!给我速宣太史令李淳风,客卿袁天罡来东堂见驾。哀家要替皇上好好赏赐他们。”武则天对着身旁的宦官激动地吩咐到。她说完之后无意间瞥到了横卧在龙榻之上的高宗李治,武则天冷笑两声后心中暗道:“袁天罡所观那处天象,紫气冲天是为阳;李淳风所观那处地相,仙女横卧是为阴。如今阴阳两仪均与我相合,恐怕这天下也该易主了。”

    片刻之后,一位公公慌张地跑进东堂之内,急促地喘息道:“启禀武后,司天监空空如也,太史令李淳风不知所踪。”

    这位公公话音刚落,另一位公公也冲进东堂,慌忙道:“启禀武后,聚贤宫报,客卿袁天罡今早已经离去。因为先皇曾降旨袁相师不受宫规所制,所以没人知道他的去向。”

    武则天听到两位宦官的禀报后心中大惊,她万万没想到这两位奇人异士竟然真会不辞而别,那日在太极殿前,两人说完各自所寻的陵园龙穴后,都提到自己一生泄露太多天机,所以随时可能隐退。当时武则天和高宗只顾着高兴陵园龙穴有了着落,并没有将他两人的话放在心上。然而此时,想到这两位在高祖时期就助李唐夺得天下的神算子突然不辞而别,武则天心中感到一阵强烈的惋惜。

    就在这时,坐回到桌案前回忆着二人往事的武则天,脑海中忽然涌出一个想法:“莫非他二人便是出自那处传说之地?”

第2章 前记二:天机源

    长安城外,秦岭南麓。

    林间轻雾弥漫,山中鸟吟兽鸣。小径之上,两位身穿长袍之人闲步其中,左侧白袍者正是太守令李淳风,右侧紫袍者乃是相术大师袁天罡,两人身后默默地跟着一位青髻侍童。

    “你我二人此次出源,助李唐夺得天下,使得黎民百姓终于不再颠沛流离,有了安定之所。也算是顺利地完成了任务。”李淳风释然地缓缓说到。

    “话虽如此,但很多事却是在你我的卜算之外。哎,谁又能想到,日后这天下会是一位女子当主,朝堂之上势必免不了一场对忠贤之士的杀戮啊!”袁天罡悲痛地哀叹到。

    “袁兄不必太过在意,你我之后不是都已算出,这天下虽然会易主一十五载,但之后还是会复归李唐吗?”李淳风望向一旁的袁天罡安慰到。

    袁天罡听后点了点头后面露忧愁地说到:“我只是在想,你我二人包括源中的那些同僚依凭着我们所预测之事,左右这世道进程的行为真的合适吗?”

    “你是在怀疑‘天机源’存在的意义?”李淳风停下脚步疑惑地问到。

    “至少不久之后,这世道必定会超出天机源可以掌控的范围。因为这次的经历让我认识到,这世道正是由无数的人构成的,随着时间的推移,世间的人性在欲望与物质下,被诱变地愈加的复杂,诡诈,善变和虚伪。人们的灵性在一点点地被玷污,被抛弃。许多事情的发展早已超出了我们之前的卜算。真可谓是识人相易,辨法相难。勾形貌易,画心骨难。鉴古宝易,定人心难啊!”袁天罡回忆着他出源后的一幕幕经历,神情严肃地说到。

    李淳风低下头思忖了片刻后赞同道:“听你这么一讲,我也产生了同感。我想源中的那些人迟早有一天应该也会看出这一点的。”

    “我倒不是担心他们,我担心的是前辈们流传下来的那些记录着卜算之法,世间隐秘的天策卷。想到日后天机源中的人们若是同你我一样,意识到这些后,不再测算天数,不再左右世道,而是离开了源地。到那时,那些藏于天机源中的典籍秘术该如何处置是好?我猜那时的天机源人出于对先辈们的崇敬钦佩,必然会将其留在源中。若真是这样的话,一旦被居心叵测之人得到,必然会贻害四方。”袁天罡焦虑地说到。

    “这倒是,不过要是让你我处理,也一定会像他们一样,将那些天书卷册留在源中,毕竟那是几千年来无数天机源人的心血。可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天机源的存在早晚有一天会被世人知晓,万一那时真被心术不正的凡夫俗子所得,那……哎!对将来之事也是无能为力啊!”李淳风无奈地叹道。

    袁天罡思忖了片刻后拍了拍李春凤的肩膀释然道:“多想无益。我们也走了有段距离了,不如就在这里歇息片刻,你我对弈一番,以解烦心,李兄意下如何?”

    “甚是妙哉!正好不远处有片桃林,童儿,你去摘几片嫩花,为我二人煮碗桃花汤以消忧愁。”

    言罢,李淳风和袁天罡席地而坐,掌棋对弈,那位侍童则去了不远处的桃花林。

    棋局之中,李淳风先是“点星占目接三九”,袁天罡即来一招“势厚地实望天元”。紧接着袁天罡行一式“跨断封压逼挤空”,李淳风反攻一步“扳冲退渡并双关”。二人都有先知先觉之能,对方还未落子,自己就已卜算出对手下步棋的用意,所以谁都没有落下败势,谁也无法取得先机。两人相望一眼后,哈哈大笑起来。

    袁天罡指着离两人不远的一棵长在当道之处的两扒杈树说到:“你我二人对弈无趣,不如找点其他行乐之事。你可记得当时太宗问我二人究竟是谁的卜算之能更胜一筹,当时咱们都互相恭让。不如今日实练一番,李兄有无兴致?”

    李淳风看到袁天罡所指的那棵树后,明白了他的用意,爽快地言到:“好,那今日我就领教一番袁兄的本领。咱俩算上一算,看下一个路人会从这棵长在当道之上的两扒杈树的哪侧走过。”

    “正是此意。”袁天罡说完,轻眯双眼,察辨风声风向,运用“风鉴”之术推出左方。

    李淳风则拿出翎毛签,运用周易八卦推出右边。

    二人得到各自预言之后都侧目而视,期待着下一位路过此地的人,看他究竟会如何选择。

    过了许久,就在两人等得生出倦意之时,一个背着书篓的年轻书生从山坡下缓缓走来,手中捧着一本书册,一边走着一边轻声地低头吟诵着。

    袁天罡和李淳风看到眼前的这位书生,都一扫倦意,相望一眼后,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看他会从那棵树的哪侧行过。

    书生由于只顾着低头吟诵手中的书册,行至树前半丈远时,才发觉有棵大树长在当道,堵住了他的去路。他放下手中的书册后,看了看左边又瞧了瞧右边,然而下一刻的景象却令一直注视着他的袁天罡和李淳风惊诧到瞠目结舌,半晌后,两人才自嘲地摇头大笑。

    原来那个书生既没有从左边绕过,也没有从右边绕过,而是背着书篓爬上了树,从两根扒杈中间钻了过去。

    “小友可否过来一叙?”袁天罡望着那位正欲离去的书生大声地招呼道。

    书生没想到这山麓之中竟有人说话,他先是一愣,看到两人这方的棋盘后才欣欣然地颠了一下书篓,小跑过来。

    “晚辈有礼了,不知刚才两位前辈是否在唤我?”书生躬身抱拳,恭敬道。

    “正是。不瞒你说,我二人刚才作赌,押下一位行人会从那棵老树何侧而过,一人押左,一人押右。可是万万没想到你竟然会从中间爬过,奇哉怪哉!”袁天罡一边打量着这位书生,一边解释到。

    “哈哈,原来如此。二位前辈也不必太过计较,正所谓‘天机易度,人心难测’,如是而已。”书生听后淡然笑道。

    “啊……”袁天罡和李淳风听到书生的这句话后,都惊愕到失声大叹。这句话不正是总结了两人之前的顾忌吗?

    “小友你是何人?”两人异口同声地问到。

    “我,我不过是一个读读圣贤书,喜欢钻研古物宝器的书生而已。”那个书生没想到眼前的两人竟会同时地向自己发问,稍一错愕,如实答道。

    袁天罡和李淳风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惊异神色,细细回味着书生刚才的那句“天机易度,人心难测”。

    “原来两位前辈正在对弈啊,二位果然棋艺超群,这黑子和白子步步精妙,却又互有牵制,同进同退,难分高下。”书生看到袁天罡和李淳风面前的棋局后,生出了兴趣,他盯着棋盘之上,若有所思地说到。

    “不错,小友好眼力。我二人各自都能看出对方下一步棋的用意,互识心计,你说这棋还能怎么下?”李淳风饶有趣味地对着书生说到。

    那书生听后惊奇地抬头望了一眼袁天罡和李淳风,果然发现二人仙风道骨,不同凡子。书生放下手中的书后,拿起一枚棋子,蹙起眉毛,盯着棋盘之上沉思了良久。袁天罡和李淳风也不催促,二人倒想看看这个有点意思的小书生能否还会有什么神来之笔。

    许久之后,书生长舒一口气后无奈地摇头叹道:“恕在下棋艺不精,实在想不出能助任意一方获胜的妙招出来。”

    袁天罡和李淳风听到书生的话后,也放松下精神,互相看出了对方眼中的一丝失望之意。

    然而就在这时,书生俯下身子,两指夹着一枚棋子落在棋盘中的一点上。

    袁天罡和李淳风一看他落子的位置后不由地心中一惊,大感好奇。原来二人的棋子都堆聚在棋盘的西北之处,而书生那一子却落在了远离棋局,空无一子的东南之角。

    “我虽然不知道如何助其中一方取胜,但对于这位前辈刚才所说,你二人互识心计,各自都能看出对方下一步棋用意的这一点上,我却有一解,那就是跳出棋局外布上一子,不带攻意,也不带守意,完全没有意义,所以你二人也都预测不到这枚棋子究竟将来对谁有益。既然这盘棋此时已成死局,何不加一个变数。之后,不论棋局延伸至东南之处时,这一枚棋子对谁有益,这盘棋都已成了活局,这岂不是才有对弈的乐趣吗?”书生解释完后背起书篓辞别而去,留下袁天罡和李淳风两人四目呆滞地盯着那枚远离棋局的棋子发呆。

    半晌过后,两人恍然大悟。袁天罡惊喜地说到:“这小子一语道破天机,之前我二人对弈的那盘死局不正是我们天机源的写照吗?这世间的乐趣不正是那些等待着人们去探索的未知之事吗?”

    “经小书生这么一提点,我倒有了一条可解天机源之局的妙法。”李淳风兴奋地说到。

    “哈哈,你我倒是不谋而合。”袁天罡看出了李淳风心中的计策,大喜道。

    “那是最好。不如这样,刚才那盘赌局不算,我们再来卜上一卦如何,看看将来破了天机源死局的那枚棋子究竟是何人?”

    “奉陪!”袁天罡语毕后,二人各凭本事开始卜算。

    就在这时,侍童面显尴尬地端上了两碗桃花汤,原来他许久没煮过桃花汤,手艺生疏,刚才在壶内放入了太多的桃花,使得本应清淡的桃花汤变得格外黏稠。侍童看到棋盘旁边多出了一本书,他正要收到书袋中时,却发现那本书并不是自家的。那书其实是刚才书生落下的。侍童看到书的封皮上标写着八个字“贞宝唯心,烛影摇红”后稍一沉吟将它扔进了书袋之中。

    李淳风率先卜算完,他看了一眼侍童端上来的那碗黏稠的桃花汤后,微微皱起眉头,疑惑道:“是‘汤’?”

    袁天罡这时也推出了答案,他也望了望眼前那碗黏稠的桃花汤,对着李淳风说到:“也可是‘粥’。”

    二人相视一眼后,欣慰地点了点头,开怀大笑,不约而同地高声吟唱道:

    “日月灯,云露帐,风雷鼓板,天地间一场大戏;

    汤武净,文武生,桓武丑未,古今人俱是主角。”

第3章 北神汤

    夜幕之下,济州府内一片寂静。皎白的月亮前飘动着一片暗红色的浮云,抬头望去,像是一只眼睛正在渗出血泪一般,凄惨悲痛。

    济州府内的金銮街是和北京的潘家园,天津的沈阳道齐名的三大古玩收藏地,不计其数的古代奇珍异宝收罗于此处,古风古韵底藏深厚。

    然而,此时金銮街各个古董铺的内堂里,微弱的烛光下是各家掌柜的身影,他们有的坐在桌台前,一只手毫无规律地点敲着桌面;有的背着手在堂内来回地踱着方步。虽然举止不同,但无一例外,人人都是一副急切难耐的神情,似在焦急地等待着什么。

    其中的一家古董铺内,短促的敲门声终于响起,一道身着紧身夜行衣的身影闪进门中。早已等得出神的掌柜先是一愣,旋而匆忙地上前两步,急切地问到:“情况如何,东西到手了吗?”

    身着夜行衣的男子听到掌柜的询问后倒退了一小步,眨着眼睛默默地低下了头。

    “嗯?怎么回事,是没有寻到,还是被别家捷足先登了?快快讲来。”掌柜看到自己的手下不知为何匆匆赶回后竟然一言不发,焦急地喝道。

    “那个……不是没有寻到,而是压根就没进到汤家宅子里去,别家派出的人也是如此。”那名手下抬起头来怯声答到。

    “噢,那是为何?”掌柜紧皱起眉头,疑惑地问到。

    “今早汤轩铭在族宗诛的擂台上败下阵后又意外身亡。我就奉您的命令,在汤家宅子外守了一天,没见过一个人出来。正准备天一入黑便下手时,汤家宅子里突然着起了通天大火,那火海从内院一眨眼的功夫就蔓延到了外院,火势之猛,如同白昼。当时好几家派来的人只好纷纷现身,应该是和我们抱着相同的目的。可望着眼前那片熊熊烈火,人人都只有束手无策的份,更别提去到宅子里寻宝贝了!直到火势渐渐小点后,我们才望到,那汤家宅子早已成了一片废墟了!”手下说完,遗憾地叹了口气。

    “啊,竟然有这等事。那汤家的人和宝贝都没了?”

    “都没了,您是不知道那火有多猛,别说是瓷器,玉石和字画了,就算是金子也早已化成了金水被烧成气了,更别提什么人了!”那名手下回想着刚才那场大火,全身不禁抖了个激灵。

    “这么说来,古玩界从此以后再没什么‘北神汤’了!”掌柜说完,一屁股呆坐到地面上,此时他的心中不知是欢喜还是悲伤,是庆幸还是遗憾,说不清也是道不明。

    济州府城外的一条山道上,一个身形魁梧高大的男子身后背着四个大布袋子,怀中抱着一个哭到昏晕的小孩。这个十多岁的男孩虽然昏沉过去,但手中却牢牢地抱着一个卷轴。这孩子正是“北神汤”家主汤轩铭的儿子“汤文”,而眼前的这位男子则是与汤轩铭从小一起长大的钟名扬,两人的关系正如孟良焦赞一般,不是兄弟却胜似兄弟。

    再说“北神汤”的由来,汤家世世代代以古董珍宝为生,上至夏商遗物,下至明清至宝,每代人都是从小便开始研习,细观摩挲就可鉴辨真伪,万无一失。其由来历史,典藏故事更是能够一一详述。所以汤家在鉴赏古物方面造诣深厚,涉及之广堪称鉴宝界的权威,又因为世居济州府,地处北方,于是被古宝界中的人们尊称为“北神汤”。济州府的古董界更是传言汤家有一本世代相传的鉴宝秘籍,每代人都会对其作出修正和补充,其中的手法技艺精妙绝伦,秘诀法门深奥高深,令那些靠这个行当吃饭的古董痴们垂涎三尺。而钟名扬身后的那四个布袋中所装的,都是汤家收藏中最为珍贵的宝物,它们是汤家列代先祖流传下来的“祖谱”,也是今晚那些金銮街中的掌柜们派人去汤家宅子中想要盗取的宝贝。

    古代豪宅大家,都会学帝王家的国史年史而编排自己宗族的祖谱。第一部分是世系图。若想知道谱中其人世系所承,属于何代,其父何人,一看此图便一目了然。第二部分是家谱正文,是按世系图中所列各人的先后次序编定的。分别介绍各人的字号,父讳,行次,时代,职官,封爵,享年,卒日,谥号,姻配等。这些介绍总结性的文字,长者五十余字,短者仅两三字,实际是人物小传。使人知其本源,而世系图也因此更加完整。第三部分为附录,对研究姓氏的源流,迁徙,分布,文化等都有较大的价值。

    而汤家大院,自打有祖谱记载开始,世世代代以古董文物为生,也算是秉承先祖遗志。这汤家的祖谱不同寻常,非纸张竹简以介质,也无多余文字传记,更不涉及当时文化,时代的介绍,而是列代汤家家主从一生所收集的文物古董中,挑选出一件精品,这一件并非是最珍贵的,乃是文物中所蕴含的气息,既能代表当时所处时代的文化特色,又能透露出本代家主的个性特点。由此说来,汤家的家谱便是每代家主留下的一件珍宝,以及在不影响珍宝价值的前提下,用小篆在珍宝不显眼处刻上去的留给后世铭记的一句话。每代汤家子孙都会牢记“祖谱”中先祖的姓名,个性喜好和那句传世名言。

    今日汤轩铭在擂台之上意外遇难,汤文的母亲看出了这一定是那些藏在金銮街暗处的朝奉们联合设的局,为的就是趁清朝刚刚灭亡,世道动乱之际,除去阻挡他们造假贩假,向洋人倒卖古董的汤轩铭,并且抢夺汤家世代流传下来的那些古物至宝。所以她将儿子汤文和那四袋汤家的“祖谱”文物交给了钟名扬,让他带着汤文从地道赶快逃走,离开济州府,去到南方隐姓埋名。自己则在填了那处地道洞口之后,点了汤家宅子,决意不给那些贼子一点儿可乘之机。这样做一是为了隐藏儿子的生迹,二是为了她能与丈夫共赴黄泉。

    夜幕低垂,皎洁的明月前,那片暗红色的浮云早已消散。然而,此时噙在人眼中的那滴血泪却愈发得深艳。

第4章 初试身手

    二十世纪二十年代的上海滩。

    西洋之风早已将老上海迂腐呆板的脸谱,换成了一副功利奸猾的面具。车水马龙的街道旁,不同于其他城市的是上海特有的一座座哥特式的建筑,尖尖的屋顶仿佛是那些削尖了脑袋向着金钱和权势奋力趋附的人们的折射。随处可见的大海报广告,红唇低胸,油彩画出的人物总是那么夸张妩媚。在这里,城市的人们分为两类,一类是功成名就的人们,他们三五簇拥,华冠丽服,出入着普通人们只能仰望而无法奢求的地界。另一类就是被这城市滚滚碾来的节奏所带动,不得不为生计而奔波忙碌的人们,他们时刻小跑着,脸上永远保持着一副局促不安的愁容。正是这样的一座城市,透露出的是人性最本质的贪婪,正是这样的一座城市,告诫着人们,人的存在就是这样一个忍受不公平,渴望不公平,享受不公平的过程。

    盛泰路转角处一家不算显眼的铺面,门匾上刻有“周记典藏”四个大字。因为这条街上的商铺大多是卖杂货的,并不是古玩店攒聚的地区,所以周记典藏的生意一向冷清。

    此时前堂内,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拿着一块麂皮正在擦拭着店内的文物,他不时地还会停下来,将手下的物件拿到眼前端视摩挲一番。后院内,一位中年男子正在耍练着拳脚,身形矫健,一招一式间带起阵阵风响。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汽车的熄火音,一辆福特老爷车停在了店铺外。小伙子透过窗户盯着那辆锃黑光亮的洋货,不禁皱起眉头感到疑惑。因为地理位置的原因,自周记典藏开店以来,十年来进店光顾的人屈指可数,其中花钱请古董的人更是少之又少,小伙子甚至能画出那几个人的样貌来。可没想到今天竟然有汽车停在店铺外,不用说,里面的人肯定是个大主顾,他放下手中的麂皮,准备招呼客人。

    汽车前门打开后,跳下来一位带着鸭舌帽,着装普通的男子,他缩着肩膀,快步走进了店中,冲小伙子轻浮地扬了一下下巴问到:“哎我说,你们这有装古董的盒子吗?”说完,扫视着四周,一只手不耐烦地敲打着桌面。

    “有,有普通的木盒也有优质的锦盒。看您需要什么?”小伙子语气中带有一丝失望地回道。果然是自己想多了,这人不过是个跑腿的,车里的后座上坐着的才是真正的主家,可能他们从别处请了件宝贝后没有配得合适的存放盒,这才想在半道上偶然看到的周记典藏里碰碰运气。

    “你给我拿最好的就行。”那人急声地催促道。

    “尺寸呢?”小伙子走向摆放锦盒的地方,回头问到。

    “是这么大,噢不,应该是这么大的。”那个男子微皱起眉头,两眼上翻地回想着尺寸,两只手不确定地比划着。

    “这您得确定好了,存放古物的盒子可不同于咱们睡的床,不是越宽松越好。它讲究的是一个‘前顶后支’,这样才能起到保护作用,要不然稍一移动,古物在盒子里随意摇晃,擦了个边,磨了个角的,千百年的宝贝可经不起这么折腾。古玩行当里有句古话,说的就是这个东西,‘一寸差,璞玉成砖佛爷瞎’。我看您还是先回车里确定好尺寸吧。”小伙子提醒完后,又拿起那块麂皮擦拭起阁中的古物来。

    那名男子听到他说的头头是道,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没想到给古物配个盒子还这么麻烦,他叹了口气后冲出店外。

    不多时,店门又开了,那名男子跟在一个衣着光鲜,身形略胖的人身后走了进来。小伙子看出了到走在前面的那人便是主家,此时他注意到了主家怀中的那个用白丝布包裹着的东西,知道他们便是为这个器物寻买存放的盒子。

    “喂,小子,你看好了,就是这么大,你快点拿出个合适的锦盒,要最好的那个。”那名手下指着主家怀中的器物,对着小伙子大声喝道,显然是在主家面前献着殷勤。

    小伙子拿出了一个四角镶有纯银六瓣莲花,中间嵌有金丝如意纹的紫檀木锦盒,放在了那位主家身前。主家看到眼前的锦盒做工考究,造型精美,满意地微微颔首后,这才掀去白丝布,准备将那件宝贝放入锦盒软囊中试探尺寸。

    “古月轩?”就在主家亮出怀中的器物之时,小伙子两眼忽睁,惊讶地大叹道。

    “哟,挺识货啊!没看出来你小小年纪还有这等眼力。”那个主家侧眼瞄着小伙子,大感震惊道。

    古月轩,是指一种清代的工艺美术品,始于康熙年间。它以珐琅彩在玻璃胎上施以彩绘,经高温烧制而成。因为其工艺难度极高,多使用西域等地的外来颜料,色种多,并且要求色彩控制准确;画面须有立体感,工巧精细,所以只是一种“内廷秘玩”,像这样的珍奇稀有的官窑瓷器,民间绝无仅有。再加上古月轩成品要经过数次着色,反复彩烧,稍有不慎,便前功尽弃,所以在皇家御窑中也多做成一些极小的器具,如鼻烟壶,烟碟之类。这就是为什么,当小伙子看到主家怀里的这件约28厘米高的珐琅彩蒜头瓶时会发出那样的惊叹。

    小伙子没有理睬那位主家,他拿起那个瓶子仔细观看起来,瓶上画着蝶恋花。两朵怒放,两对半开,一朵含苞欲裂的牡丹;一只蝴蝶向上飞翔,一只蝴蝶俯冲飞向花蕊。牡丹的花瓣层次分明,花间的蝴蝶也注满活气,周围茂密的绿叶似在飘动,正、反、侧、斜姿态各异。从画面上看,这图似是出自清朝御园“如意馆”的供奉画稿。再看款识,介乎宋体和楷书的“康熙年制”四字为蓝色料款;款外有蓝色二层方格,外粗内细,外方格四角都是折角。款识规格确实是康熙珐琅彩瓷器。然而就在小伙子正准备放下这件瓷瓶时,眼睛扫到了那瓷瓶的内壁,他心中大惊,这才沉下心来重新鉴赏了一遍这件器物,待到确定了自己的推测之后,他默默地将瓶子立在了一旁,收起了自己的那个紫檀锦盒。

    那位主家刚开始看到小伙子对自己的这件古月轩露出惊叹的表情时,心中还感到得意不已,可没想到他观摩完后,不知为何,竟然会收起那件自己瞧上眼的紫檀锦盒,于是他疑惑地问到:“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们还是去别处看看吧,这盒子我不卖了。”小伙子说完,转身将盒子放回到了柜子中。

    那位主家轻哼了一句道:“看你这小破店开在此处,一年也不一定开一次张。你不就是想提提那盒子的价吗?哼,不过你这手段也未免太过拙劣了吧。”

    “我这店虽小,可里面件件都是真品,对得起人心。”小伙子拿起那块麂皮,平淡地回道。

    那位主家听到小伙子的话后先是一愣,品出他话中所指后,想到这件古月轩可是自己好不容易花了高价才买到的,他对这件宝贝喜爱至极,又怎能容忍别人去诋毁。主家一把扯过小伙子的衣领,怒声喝道:“嗯,你在说谁的东西是假货?”

    小伙子面不改色地望着那位主家,顿了顿后从容地说到“这位老板稍安勿躁,这件古月轩是新件还是旧物,不妨先听听在下的品鉴,您再自行判断。”。

    想到眼前这人虽然年纪轻轻,却在刚才一眼就识出了这件古月轩,手下应该是有两把刷子。既然真金不怕火炼,听听他究竟有何话说。主家想到这些后松开了他的衣领,不屑道:“说来听听。”

    小伙子整了整衣服,指着瓶子道:“古月轩之所以是国之瑰宝,正是因为瓷匠画师制作每一件古月轩时,从原泥,塑胚,烧制,彩绘的各个阶段都是精益求精,耗尽心血,鲜有瑕疵,所以才能如此深得康熙,雍正和乾隆之心。可是这件瓶子的胎釉虽然洁白匀净,但仔细观看,釉面却有细小棕眼,说明它在塑胚时不够精细,胚泥中含有大量空隙,密度低;胎骨薄手头轻,入手发飘,这是因为胎质不够坚密细腻所致;再看图绘,彩面光泽欠活,颜色虽浓却过于鲜艳,笔法呆板,不仅没有清宫御画院‘如意馆’的反复皱,擦,点,染的绘画特点,也根本没有一丝古月轩特有的纸绢画气。综上所述,这样的粗作糙品究竟是不是古月轩,我想你心中自有定论。”小伙子鉴赏完后,将那件瓷瓶递到主家手中让他查验。

    那位主家听到小伙子的鉴语后心中一沉,他迟疑了一会儿接过瓷瓶,一脸茫然地低头凝视着。说实话,小伙子这番鉴语听起来确实是有理有据,但他点出的这几处问题实在是太过专业,釉面的那些细小的棕眼倒是可以观察出,可其他的如胎骨手感,彩面光泽,“如意馆”的绘画特点和纸绢画气等,都让他这个对古玩知识涉猎颇浅的人难以感同身受。因此,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他还是更愿意相信自己的这件古月轩是真品。

    小伙子从主家的表情中看出了他心中所想。他早知如此,便留有后招。小伙子顿了顿后接着说到:“当然,这些都太过意象了,不够直观。不过我倒是有个立竿见影的方法。”

    “噢?那是最好,快说来听听。”主家急切地催促道。

    小伙子微微一笑后说到:“古往今来陶瓷制作工艺中的手法各朝各代都不相同,但是他们修坯所用的刀具却是千百年来传承一脉,从未有变。那刀具有两类,一类叫‘条刀’,是用来修整器物内壁的;另一类叫‘板刀’,是用来修整器物外壁和底部足圈的。板刀的出现至少已有两千多年的历史了,而“条刀”仅仅是在清代乾隆年间才有的。换句话说,就是乾隆之前的瓷器只修外壁,不修内壁,乾隆中期以后的瓷器才开始修整内壁。而这件古月轩底足处的款识是‘康熙年制’,你再看看它的内壁。”小伙子说完,朝着主家指了指瓶口之处。

    “啊……”当那位主家看到这件瓷瓶内部光滑细致时,不禁失声大叫出来。显然这内壁在修胚的过程中被瓷匠打磨过。他虽然对瓷器的知识了解不多,但对这条修胚所用刀具的常识还是早有耳闻,只是之前没有想到它还能运用到鉴赏技法之中。

    如今这个标明“康熙年制”的“古月轩”竟然用到了乾隆年间才发明的制瓷工艺,真可谓是“关公大战秦琼”。毫无疑问,这件古月轩必是赝品。主家看着手里的瓷瓶,越想火气越大,盛怒之下,正要把瓶子举过头顶向下摔去时,旁边的那名手下赶忙抱住他劝阻道:“老板,不能摔啊,摔了它可就等同于死无对证了,咱们那钱还指望着它要回来呢!”

    主家听到这话后,才慢慢地将瓶子放下来,双眼透露出狠色,对着那名手下说到:“走,既然被打了眼,咱们这就去讨回公道。”说完,那个主家咬牙切齿地冲向门外。临出门前,他忽然想到了这个为自己点明赝品的小伙子,他转过身来对着小伙子抱拳感激到:“多谢这位朋友掌眼,在下之前有眼无珠,多有冒犯。”

    “客气了。‘去伪存真’,鉴物之理,做人之道而已。”小伙子说完,拿起麂皮又开始擦拭起阁中的那些器物。

    那两人离开后,一名中年男子从后门进来,擦着额角处的汗珠对着小伙子问到:“我刚才听见有客人,怎么这么快就走了?”

    “嗯,没买什么,就是让我给他们掌掌眼。”小伙子放下那张麂皮,解开身前的围布后接着说到:“阁中的物件我都擦完了,今日我要去田子坊逛逛,看能不能淘到什么合眼的宝贝。”说完后,他向那个中年人道了一声别后,便出了店门。

    望着小伙子远去的身影,中年男子长叹一口气道:“十年可真快啊!”

    这中年男子便是钟名扬,至于那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就是北神汤之后,汤轩铭的儿子汤文。两人自那夜逃离济州府后,钟名扬带着汤文一路向南,来到了上海。想到上海设有多国的租界,人员密杂,便于隐藏身份。钟名扬便与汤文定居于此,他买下了盛泰路转角处的这处宅院,前面当作铺头,后面用作住宅。从那时起,钟名扬改名叫“周雄”,汤文改作“周唐”,二人假装是父子,经营着这家“周记典藏”。十年来,汤文凭借着自己的天赋和努力不断提升着鉴宝技法,刚才的那一幕便是最好的证明。而在这十年间,汤文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自己的父母,只是心中对于设计加害父亲那些人的仇恨却渐渐淡去,他只想着练就好自己的鉴赏能力,有朝一日回到济州府查明真相,给父亲,给自己一个交代。

第5章 《平复帖》之局(上)

    “田子坊”是上海滩最大的古玩市场,虽然比不上济州府的金銮街,北京的潘家园和天津的沈阳道那般规模庞大,涉猎齐全,但也有着上海独有的特色。田子坊外的那条街道上每日挤满了小摊贩,他们有的在身前铺块大麻布,上面摆着各式各样的民间小玩意,有彩绘小泥人,石雕小品,瓷鸟哨子,名人蜡像等,有的在身前立块木案,上面吊着各种金刚菩提,珍珠玛瑙的手串,还有文核桃,紫金小葫芦等精致有趣的文玩。而那些停在这里的顾客多数是顶着一头波浪卷发的洋人,他们一边不停地被小贩们敲着竹杠,一边惊叹着东方艺术品的奇妙。

    田子坊内则不允许摊贩摆卖,坊内三道六巷错落有致,两边林立着石房阁楼,古香古色。周唐一有时间就会来到田子坊观摩鉴赏其中的古物,幸运的时候他还能花低价淘置几件古玩铺内朝奉们没有开到眼的宝贝。

    “今天坊内为什么突然这么冷清?刚进牌坊处的几家店铺内都没有几个人,平时那里可是客流量最大的地方。”此时周唐望着四处空荡的街巷,心中不禁生出疑惑。

    “听说日租界的巡捕都来了,你说齐掌柜还守不守得住他那件宝贝!”

    “何止巡捕,刚才有人说日租界还来了几个便衣军人呢,要我说啊,齐掌柜也是呆傻,这世道宝贝算什么,命才是最重要的,今天就算日本人不来,日后还会有法国人,英国人惦记他那个宝贝呢,要我说啊,趁早脱手算了,还能傍个日本人当靠山呢!你说是不?”两个不知在哪家铺子里打杂的伙计一边说着,一边急匆匆地从周唐身边擦过朝坊内走去。

    周唐听到两人的对话好像是在说日本人有意要买齐掌柜家的一个古物,可齐掌柜似乎不愿出手。对于他们提到的那个齐掌柜,周唐还是有点印象,因为他家有两件汝瓷真品,周唐每次来都会去看上几眼。毕竟有着“宋瓷之冠”美誉的汝瓷,因为开窑时间前后只有二十年,所以传世之品稀少,能在民间流传下来的更是凤毛麟角。周唐记得那两件汝瓷分别是天青釉弦纹樽和天青釉圆洗,二者都具有“雨过天晴云**”的色泽,让人叹为观止,过目难忘。

    “去看看是怎么一回事。”周唐忍不住心中的好奇,跟在两人身后,准备一探究竟。

    位于田子坊中段的“闯云阁”就是齐掌柜的古玩店。此时两层的阁楼里已经挤满了前来看热闹的人。那两人像两只抹了油的泥鳅一般在人缝中穿梭着,不一会儿竟然挤到了二楼之上,跟在他俩身后的周唐也算捡了一路的便宜,顺着他二人开的道,周唐没费多大的力气,也来到了二楼的主厅前。他看到柜台之后的齐掌柜手下压着一个东西,表情决绝地望向窗外。在他面前的四张会客椅上,四位面容凶煞的男子正襟危坐,紧皱着眉头,似是满腔的怒火随时可能迸发出来。

    “他们是日本人。”周唐从那四人的坐姿和仪容上判断到。

    而在齐掌柜的身边,一个浑身上下像是没长骨头的人靠在柜台旁,全身不停地上下颠着,满脸淫笑地望着齐掌柜,一副奸滑的嘴脸。

    由于前面的人挡住了周唐的视线,不论他怎么努力眺望,也看不到齐掌柜手下压着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没办法,周唐只好转向身边的人问到:“老伯,请问日本人究竟看上了齐掌柜手里的什么器物,怎么摆了这么大的阵势。”

    那老伯回头看了一眼周唐后,又望了望厅中的僵局,看出了事态一时半会不会有什么发展,这才对周唐解释到:“喏,看到左边第二个日本人手里捧着的那个册子了吗,知道那是什么吗?那可是《平复帖》,是中国传世法书真迹的魁首。它是西晋大文学家陆机所书,距今有1700多年的历史,比东晋王羲之的《兰亭集序》帖还要早60多年呢,那可是我国存世最早的法书真迹。哎,可惜被清朝残党带出了皇宫,后来在天津,宗社党为了博取日本人的庇护,又将它赠送给了那些倭寇。看到齐掌柜身边的那条‘虫’了吗?他就是咱们田子坊最下三滥的古董掮客石泰白,专门为外国人搜罗咱们的国宝文物,从中赚得黑心钱。至于今天齐掌柜这困境则是因为与这《平复帖》有关的另一件至宝。当年这《平复帖》被宋徽宗赵佶收藏时,徽宗甚为喜爱,所以命宫廷匠人为这幅字帖量身定做了一个锦匣软囊便于存放。那锦匣是由千年一遇的鸡血紫檀木为料,上嵌玛瑙宝石一十六枚,自是一件国之瑰宝。前一向不知石泰白从何处听得,这件鸡血紫檀木锦匣被齐掌柜所藏,而他之前又知道《平复帖》的真本如今在日本人手中,于是他便把这个消息告诉给了上海日租界的领事,这不,好马配好鞍,日本人听到消息后立马带着《平复帖》前来田子坊要向齐掌柜买这锦匣。万万没想到,齐掌柜虽然是个古董商人,可是心中倒有几分圣贤气节,一听那《平复帖》如今在日本人手中,悲愤不已,就在刚刚,他扬言到‘当年《平复帖》收于清朝皇室,满狗手中,咱们无能为力。但今日这锦匣既然在我手里,我就不能给咱们汉族祖先丢脸,倘若此刻后退一步,那对于我来说,日后活着也是耻辱。人在匣在,我今天坚守的不只是一个匣子,而是我们民族早就应该挺起的脊梁。’日本人没想到如今还有这样的中国人,无奈之下,只好让石泰白前去劝说,后来就成了这样的场面。”老伯说完之后,又目不转睛地盯向了场中。

    听到老伯的话后,周唐激动地望着齐掌柜,没想到这样一个看上去温文尔雅的古董商人,竟是这样一位碧血丹心的仁人志士,这份骨气,这腔热血实在是令人振奋。

    一段沉默之后,石泰白终于等不下去了,他高声地劝道:“齐掌柜,你说你这是何必呢?当初咱俩不是谈好了价钱吗?说定了十万大洋,如今那位日本朋友说给你二十万大洋,二十万啊!你怎么又不卖了,人家日本朋友是给我面子,大老远的跑来,你这样做,不是把老弟陷于不仁不义之地吗?”

    齐掌柜转过身子瞥了一眼石泰白后,冷言道:“我之前答应卖给你,是不知道你后面是日本人。我虽然是个商人,但我是位古物商人,这些器物里蕴藏的那些古气熏也把我熏得知道义,懂廉耻。看来老弟你还是欠熏啊!”

    “行了吧,我看你这脑子都被熏木讷了。你倒是给我说说,这闪闪发光的大洋分不分自己是被日本人花的还是中国人花的?一个钱而已么,你管它是谁的呢。赚到你手里不都一样吗?能赚外国人手里的钱那是老哥你有本事。快点吧,我都替你手痒了,你一点头,咱不就可以关门回家数钱去了吗,在这给这些傻子当什么猴看啊!”石泰白说完,拉扯着齐掌柜摁在锦匣上的那只手,催促着他。

    就在这时,“吱吱……”一串警哨声从楼下响起,接着楼梯处的人们开始向两侧移动,两名中国警察小跑着出现在了二楼。齐掌柜看到终于赶来的他们后,满脸的愁容旋即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安心释然的喜悦神情。显然,这两名警察是齐掌柜派人去通知的,而他刚才一直不停地向窗外望,就是在盼着他们快点赶到。

    “怎么回事,是明抢还是还是暗夺?”站在前面的那个警察一脸严肃,摇晃着手中的警棍指着那四个坐在椅子上的日本人喝问到。

    四个日本人对突然出现的这两名中国警察颇感意外,正当他们面面相觑之时,被那个警察一喝问,坐在右侧的一位满脸凶相的日本人倏地站起身来,指着那两名警察大骂了一句日本语。

    那两个警察没想到面前坐着的这些人是日本人,两人惊愕地呆立在原地,手中的警棍也被缓缓放下,刚才的那股气势瞬间化为须臾。靠近两人的一位看上去善于交际的日本人见状站起身来,搂着为首的那名警察的脖子,走到另一侧没人的地方,对他轻声地说着什么。那名警察起初还表情僵硬,可渐渐地就变得低头哈腰,一脸谗笑地连声应诺。不多时,两人又回到了场中,那名警察手里掂着那条警棍,走到齐掌柜的身前略带抱怨的口气道:“老齐,我刚才大致了解了一下情况。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你差着伙计过来报案说有人在你店里闹事,要强买你的宝贝。可我怎么听说你那玩意是明码标价,人家日本朋友非但没有压价还给你倒贴了十万大洋,啧啧,这么好的事,你把我俩这当苦差的跑腿警察叫来,是在炫耀你那宝贝值钱啊,还是显摆你齐掌柜本事非凡?要我说啊,你也别折腾了,你要是嫌价钱低可以和日本人明说嘛,何必叫我们跑来给你撑这个场子。最近警察厅可是出了新规定,要是案件设计外国人,光立案费就要一万大洋。听兄弟我一句劝,别再找麻烦了,如今这个世道,悄悄把钱赚了才是正事。其他喊口号的事交给那些傻子们做就行,你就别在这瞎掺和了。”警察说完,冲齐掌柜扬了扬眉毛。

    齐掌柜被他这番话气得紧锁眉头,喘着粗气。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好不容易盼来的警察竟然在听了日本人的一番话后,反过来劝说自己依从他们,不仅怪声怪气,语意里还夹带着嫉妒嘲讽。齐掌柜苦笑了一下,摇着头无奈地感叹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那立案费我是掏不起,不过看你们这样子,就算我凑齐了也不过是给你们买了一堆骨头。哼!”

    “你……”那名警察听出了齐掌柜话中藏骂,指着他的鼻子正准备反声怒骂时,刚才那个拉他到一旁的日本人突然阴恻恻地冷言道:“齐老板,你是个有气节的人,我们佩服之至。可是你这样做,是否想过你的家人呢?我听石先生说你还有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哦,石先生应该知道你的住所,要是你执意不肯出售那个锦匣的话,我们只好去你家中拜访了。到时候您也许才明白过来,后悔此时把这个匣子看得太过贵重了!”

    “什么,你们竟要耍这么卑鄙的手段?”那个日本人的这番话果然奏效,齐掌柜一听他们要对自己的家人动手,瞬间失去了冷静。

    周唐深深地被齐掌柜的言行所折服,他看到此时场中的形势危急,决心要帮他一把。周唐在脑海中飞快地梳理起关于《平复帖》和那个鸡血紫檀木锦盒的相关资料,希望从中可以找到一丝契机。他记得《平复帖》是牙色纸本,高七寸五,宽六寸,全帖有八十五个字共九行,字迹刚劲古朴,雄浑深厚。作为魏晋书法具有代表性的作品,它是我国书法史上汉隶向草体转变的明证,所以为历代收藏家、书法家所盛赞。帖上有宋徽宗的瘦金题签、双龙圆玺及“宣和”、“政和”印玺,明代董其昌的题跋和收藏印,明代韩世能,清代梁清标、安岐等人的收藏印等。安岐,安岐?周唐回忆着关于《平复帖》的相关记载,想到安岐这个人时,又联想到今早发生在“周记典藏”里的情景,忽然两眼一亮,计上心来。“为解齐掌柜眼前的这个困局,只好赌上一把。”周唐兴奋地想着,脑海里开始筹划起将行之计。

第6章 《平复帖》之局(下)

    “怎么样齐掌柜,你想好了吗?是准备在这里解决呢,还是之后去你院邸里再议呢?”那名日本人对着齐掌柜挑衅道。

    “我就不信了,堂堂的上海滩还没了王法?”齐掌柜双手狠狠地按住下面的锦盒,态度坚决地说到。

    “谁说上海滩没王法?‘钱’和‘权’就是这里的王法。”日本人瞥了一眼齐掌柜身旁的那两名警察后阴笑道。

    然而就在这时,场外忽然传起一阵声音,“齐掌柜,您就别再狮子大开口了,就您这件‘点子货’(古玩行话里的赝品)能从日本朋友那里赚得二十万大洋,您就已经是堪比屈原,文天祥之辈的爱国人士了,还是见好就收吧!”

    四名日本人,齐掌柜还有其他场中之人听到这声陌生的语调后都先是一愣,随即惊讶地四处寻望着。日本人更是感到万分惊奇,他们早看出了场下这些看热闹的人都像一只只被提起脖颈的呆鹅一般,没想到竟然有人会突然发声要来趟这滩浑水。

    话音刚落,人群中钻出一道身影,正是周唐。那名日本人打量了周唐一番,用略带有上海口音的汉语问到:“你是什么人,你刚才乱说些什么?”

    周唐扫了一眼此时正疑惑地望着自己的齐掌柜后,对着那名日本人笑道:“我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古玩虫罢了,不过我这人有个毛病,就是眼睛里容不得一粒沙子。刚才看到这位齐掌柜拿着这样一个品相还不错的点子货,在这里玩一招欲迎还拒,想利用你们对中国古玩的热情坐地起价,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哎,这卖赝品本就是我们行内所不耻的,如今还骗到了外国朋友身上,真是丢尽了我们中国人的脸啊!”周唐说完瞥了一眼齐掌柜后,无奈地摇着头。

    “你,你是什么人,为何在这里信口雌黄?你向这田子坊里的人打听打听,我齐心什么时候昧着良心,沾过赝品一分一毫?”齐掌柜听到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陌生人对自己的诋毁,气愤地反驳道。对于他这样一个古董世家,名誉气节是万万不容他人损辱的。

    那四个日本人没想到此时会突然有人指出那个锦盒是赝品,满腹狐疑地互相对望着,不知如何是好。片刻后,那名善于交际的日本人走到周唐身前说到:“这位朋友,我们可是听了一位行家的报告后才来向齐掌柜求购那方锦盒的,所以我想应该不会出错。”日本人说完,回头看了一眼石泰白。靠在柜台处的石泰白见状,连忙迎着他的目光谄笑地点头哈腰。

    “谁又能保证这不是他二人联手做的局呢?”周唐假装一副不屑的神情,冷冷地说到。

    “放屁,你个瘪三血口喷人!”石泰白听到周唐诬蔑自己,猛地挺直了身子,满脸狰狞地指着周唐骂道。

    那名日本人听到周唐的话后先是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忽略了这点。他早有耳闻,中国的古玩市场里充满了尔虞我诈,诡道骗局,要说今日这个情势是那两人做的局,也不无可能。日本人想到这儿,双眉一皱,开口说到:“这位朋友应该知道,你们中国的古玩界有个规定,既然你说这东西不旧,那就得给个说法,证明你到底是无理取闹还是有理有据。不知这位朋友心中可有定数?”

    周唐一听,心中暗喜,事情都按着他的计划发展着。周唐不动声色地说到:“既然在下敢揽这个瓷器活,手中必是有个金刚钻。只是不知道齐掌柜够不够胆让在下鉴辨一番你的那个号称是《平复帖》原装的锦盒?”

    “大言不惭。真金还会怕凡火,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收场?”齐掌柜满脸怒容地瞪着周唐道。

    “好,那在下就献丑了。”周唐说完走到了那个手中捧着《平复帖》的日本人面前,朝他伸出手来。那人看了一眼刚才与周唐交谈的那位日本人后,才犹豫地将手中包裹着一层丝绸的《平复帖》交给他。

    周唐又走到齐掌柜面前,假装出一副担心的表情对他说到:“齐掌柜,我劝你还是现在就卖给他们吧,要不然一会儿这东西经过在下这么一鉴,可就是一文不值了啊!”

    “哼,我倒要看看你手下的本事有没有你嘴上的本事一成厉害。”齐掌柜对着周唐轻笑一声,满脸鄙夷地将手下的那个锦盒推到周唐手前。

    周唐假意惋惜地叹了口气后,将《平复帖》和紫檀木锦盒摆在厅中央的那张圆桌上,他打开那张包裹着《平复帖》的丝绸,发现细心的日本人为了更好地保护《平复帖》,为它制作了两张大小与它一样,四侧齐边的硬纸封皮,将《平复帖》夹在其中。看到这点,周唐的嘴角露出了一丝旁人察觉不到的微笑。

    周唐首先将那个紫檀木锦盒打开,将盒底对着周围人展示了一番后,他指着盒底的那个恰好能令小拇指穿过的小孔说到:“大家请看这个小孔,懂古董的人应该都知道,这是古代存放书册字画的匣盒中都留有的‘穿心孔’。为什么要在存放书册字画的匣子下面留有这个孔呢?这就要从古物存放的常识说起。存放古物的匣盒可不同于咱们睡的床,是越宽松越好。它讲究的是一个‘前顶后支’,这样才能起到保护作用,要不然稍一移动,古物在盒子里随意摇晃,擦了个边,磨了个角的,千百年的宝贝可经不起这么折腾。所以古玩行当里有句古话,说的就是古物和存放它的匣盒间的关系,‘一寸差,璞玉成砖佛爷瞎’。因此智慧的古人为了方便将正好嵌于其中的古物从匣盒中取出,就发明了这样一个‘穿心孔’,只要将小拇指伸进去后轻轻一顶,嵌在其中的古物就会凸升出来。因此,凡是带有这样一个‘穿心孔’的储物匣,说明它是当时的手艺人完全按照放入其中的那件古物的尺寸制作而成的,以达到‘前顶后支’的嵌固效果。”

    虽然场中不少爱好古玩之人,对周唐刚才提到的匣子下穿心孔的作用和“前顶后支”的常识都耳熟能详,可是却不知道这两点与他的鉴辨之行有什么关系。

    周唐观察了一下周围人的神情后,知道他们都认可了自己刚才的那番话,他顿了顿后接着讲到:“既然齐掌柜扬言这个紫檀木锦盒便是当年宋徽宗命宫廷匠人为《平复帖》特别所做,那此盒定是工艺考究,毫无破绽。既然如此,盒底留有‘穿心孔’,按理来说,这锦盒的尺寸应该和《平复帖》完全一致,若将帖子放入其中,必会‘前顶后支’,可是……大家请看!”

    说到这儿,周唐将《平复帖》放入锦盒之中,双手将它前后轻摇。

    “乓乓……”伴随着周唐的动作,锦盒中传来一声声清脆的前后碰撞声。显然是盒子的尺寸大过帖子多许,帖子在里面随着周唐的摇晃而前后滑动。随后,周唐将锦盒放在圆桌上打开,众人踮足而视,看到了盒中的尺寸比《平复帖》至少要大两指之宽。

    “这,这怎么可能?”齐掌柜听到刚才的碰撞声后就惊讶地后退两步,失声叫道。等到周唐放下手中的锦盒后,他赶紧跑上前去,看到锦盒里的场景后更是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两眼发直,面如死灰。

    那四名日本人也一脸惊愕地围上前去,当他们看到那个底部留有穿心孔的锦盒确实与那本《平复帖》的尺寸不相符时,四人相互对望一眼后,都遗憾地甩着头大声地叹息着。末了,之前一直捧着《平复帖》的那名日本人将它从那个锦盒中小心地拿出来,用丝绸重新包好后与其他两名日本人狠狠地瞪了一眼石泰白后,面带愠色地快步走下了楼梯。

    此时厅中只剩下站在一旁面无表情的周唐,瘫坐在椅子上的齐掌柜,吓得瑟瑟发抖的石泰白和被气得喘着粗气,咬牙切齿的那名刚才与周唐说话的日本人。那名日本人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桌上的那个锦盒,可能是想到了自己千辛万苦竟然只是为了个赝品,也可能是想到了自己回去免不了受到责备处罚,他一怒之下大吼一声,将桌上的茶壶茶具和那个锦盒一起掀到了地上。石泰白见状,赶忙凑近他身前连忙劝到:“您先别生气,气坏了身子可不好。我石泰白给您保证,总有一天我一定会给您找到那个《平复帖》真正的原装锦盒。”

    “八嘎。”那名日本人怒骂一声后,扬起手臂“啪啪”两记耳光将石泰白打翻在了地上。石泰白趴在地上捂着脸愣了会神后,急忙爬起来对着那名日本人谄笑道:“您要是觉得解气就多打我几下,我没事,您来。”说着,石泰白将脸又凑到了他的身前。

    那名日本人没有理会石泰白,他抬起头来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周唐后便怒气冲冲地奔下了阁楼,石泰白看见他离开后,急忙头也没回地跟了出去。围观的人们没想到一场好戏竟然戛然而止,发出一声声无聊的叹息声后也都摇着头,纷纷退出了阁楼。

    齐掌柜依旧坐在椅子上两眼无神,一脸愁苦地搔抓着头发。对于一个和古董打了一辈子交道的鉴赏家来说,在自认为鉴赏技艺已经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时,被人打了眼买了假货,这对心志和信心是何等强烈的打击,普通人是根本无法想象到的。

    周唐看到此局已破,闭上眼后长长地舒了口气。刚才他也是棋行险招,万一场中有人识破了他的局眼,不仅救不了齐掌柜一家,还有可能把自己也搭了进去。他捡起地上的那个锦盒后,查看了一番发现并无损坏,这才将它递到齐掌柜面前如释重负地说到:“齐掌柜,这珍宝您可收好了。”

    齐掌柜听到周唐的话后,扫了一眼他手中的那个锦盒后抬头望着他冷言道:“朋友你是鉴赏技法高超,不过既然已经鉴定此物是赝品,又何必再来调侃挖苦在下呢?”

    周唐听出了齐掌柜对他心存误会,四下一望看到没人后这才解释说:“齐掌柜,我刚才之所以设局让日本人认为这锦盒是赝品,是因为在下钦佩你的满腔热血和仁义道德,不想你落下个不仅宝贝被夺,还要家破人亡的结局。如今上海虽说是中国的领土,但实际上却被掌控在各国租界的手中,你我这样的平民和他们硬碰硬实属不智,所以在下才不得不设下刚才的局,让日本人误以为这个锦盒是赝品,也解了你眼前之难,除了你的后顾之忧。”

    齐掌柜听到周唐的话后,他两眼放光,抓着周唐的手激动地问到:“你意思是这个锦盒其实是真的?可是刚才你将那日本人手中的《平复帖》放进去后,尺寸确实是偏大,两者根本不相符合啊?”

    “道理本应如此,但是事有意外,《平复帖》和这个紫檀木锦盒其中另藏玄机。而我正是利用这反常的一点才得以瞒过日本人。”周唐神秘地解释到。

    “噢?究竟是何玄机,还请赐教。”齐掌柜坐直了身子,两眼圆睁,好奇地注视着周唐。

    “按理来说,锦盒的下部留有‘穿心孔’,存放的古物确实是应该嵌在其中。然而正如你我所见,那册《平复帖》放入其中时竟然与盒壁之间还留有两指有余的空隙。我刚才鉴辨过了,日本人手中的那本《平复帖》确实是西晋陆机的真迹。而我又看到你这个紫檀木锦盒,盖上刻隶楷‘西晋陆机平复帖’、‘诒晋斋’等字样,比划深厚圆实,刻工精细有力,外层有层真实的古朴包浆,的确是当时宋徽宗的那件鸡血紫檀木锦盒。可是《平复帖》是真,为它而做的鸡血紫檀木锦盒也是真,两者都是真品,尺寸却不符合,这是为什么呢?”

    “嗯……应该是两者之间还存在其他物件。”齐掌柜听到周唐的话后,略作沉吟后激动地说到。

    “没错,正是如此。我也是在回忆这《平复帖》上印有的收藏印时想到其中的一位藏者‘安岐’时,才猛然记起这位博雅好古,鉴赏古迹不爽毫发的松泉老人著有的《墨缘汇观》中写录:《平复帖》原附带一件紫檀木盒和一块宋代缂丝包首。所以那帖子和盒壁之间的两指余宽的空隙正是那块缂丝包首。”周唐语气坚定地解释到。

    “包首”就是为了使书画免遭划碰,增加外表的美观,卷好后能包住书画之首的锦或是绢。周唐之所以能够想到利用这点做局解了齐掌柜的困境,一方面是因为他想起了安岐所著的那本《墨缘汇观》里关于《平复帖》的记录,另一方面要归功于他今早在自己店中的经历,他记得自己当时告诉那个伙计,存放古物的盒子一定要是“前顶后支”。

    “妙哉妙哉。在下佩服之至。真没想到,朋友你小小年纪,竟然对古宝涉猎如此深厚,今日多谢朋友你出手相救,齐心我感激不尽。”齐掌柜投来赞许的目光感激道。

    “您刚才在日本人面前毫不畏惧的形象才令在下深受鼓舞,感触颇深。既然齐掌柜今日之局已破,那我就不再叨扰了,免得日本人生出警觉来。日后有空来你家店里淘换古器时,再与齐掌柜作聊。告辞了!”周唐担心有人看到自己此时和齐掌柜座谈的场景,将它禀报给日本人后引起他们的猜疑,于是他与齐掌柜相约日后再叙后便离开了田子坊。

    “看报了,看报了,今日号外:西欧八国文化代表团近日将作访上海,届时上海文物协会将举行大型文宝展览。”

    周唐刚走出田子坊不久,一个报童蹦蹦跳跳地从他身边擦过,大声地吆喝着。周唐一听“文宝展览”四个字,赶忙追上报童买了份号外。他接过报纸一看,正版头条上印着“上海文物协会为迎接欧洲友人特举办大型文物展览”的标题,而下面的文章则是介绍着上海博物馆的藏品。页尾处的一行斜体大字引起了周唐的兴趣,“本次展览会特设私人专柜,欢迎各位收藏家展现所好之物,博我中华之德。”周唐看到这里,顿时生出兴趣来,这样的热闹自己又怎能错过呢?

第7章 十大名画(上)

    展会那天,上海博物馆前锦旗招展,人生人海。上海地界的政府要员,文物界的泰斗大亨们都正装肃立,在馆前排列等候着洋人们的到来。不多时,鞭炮声震耳欲聋,十辆老爷车停在了博物馆门口,开门下来的正是那些西欧的收藏大家和随行家属,他们着装华丽,高昂的头颅透射出一种居高临下的威严。早在那里守候的中国官员们热情地迎上来,与他们握手致意。

    此时博物馆里侧的工作人员也打开了展厅的正门,周唐他们作为私人展览人员拿着手中的请柬先行入场,而那些政府官员则在正厅前和洋人们合影留念,签约公文。

    周唐瞄了一眼中心展区,发现那片区域还在戒严,只好和同行的私人收藏家们逛逛他们自己的展柜。周唐这次带来的两件古董分别是唐太宗时期,天竺国进贡给李世民的“水晶绕佛头”和一块“天镶紫金玉”。那件“水晶绕佛头”是个鲜为人知的“隐形宝物”,整个佛像是由品相极高的碧玉所雕,晶莹温润,没有一毫杂色。玉匠雕法精湛,刻纹细腻,佛身之上的服饰装扮,佛首之上的佛颜容态以及顶严造型都与当时的唐朝佛像大为不同,表现着天竺佛教的特色。而另一件“天镶紫金玉”则是周唐前段时间在田子坊赌石时,他通过一座原石中的“开窗”鉴辨出了它的玉眼浑浊中带有变幻的意象,知道这件原石中必含璞玉,于是周唐将它买回家中开石。果然,原石包裹的是一块清澈墨紫的美玉,通体光滑水润,如现天地之气。更可贵的是如此罕见的玉种中还包含着一块貌似昆虫的化石,这样的现象在玉石中称为“天镶”,极其稀有,弥足珍贵。

    不一会儿,展厅内响起了音乐,伴着热烈的掌声,那些欧洲人在几位上海文物协会元老的陪同下进入了展厅。周唐他们见状立刻停止交谈,赶忙跟在队伍的末端随他们一起去观看上海博物馆那些不对外展览的馆藏。

    一位身着旗袍的漂亮姑娘为充当“哨口”,热情地讲解着每件文物的价值地位,艺术特色以及背景知识。周唐则独自一人地走在队伍的最后方,他仔细地观摩着这些藏品,将实物与自己在书本里掌握到的信息一一比对,修正着其中的出入。

    “明代浮雕一把莲冲耳宣德炉”,嗯,不错,刻线细腻,浮雕是少有的红木木心,那莲花虽未开,但给人一种呼之欲出的感觉,这件算是上品。

    “清乾隆铜镏金长寿佛”,工艺虽然精湛,但价值不高,一般人喜欢它佛身金蓝相间的颜色,但是工匠手法不是很专注,长寿佛笑起来不仅是嘴角上扬,为了突出祈福之意,应该是微微开口而笑,这件的艺术价值远不及周唐的那件“水晶绕佛头”。

    “金镶玉头冠”,皇室每年祭祖时,皇母或是其它有显著地位的皇室女性,都会带这样一种材质昂贵,点缀繁多的头冠,一般人看它全身是真金所做,在特别这处金片薄如蝉翼,金线细似发丝,都会认为价值不菲,但其实却很难入真正收藏家的眼界。

    虽说陈列的文物个个都价值不菲,令一般人大开眼界,但周唐觉得上海地界的文物收藏肯定不止这些底牌,应该存在不少奇珍异宝,估计是怕招惹是非,或是因为其他原因未被陈列出来。

    展会接近尾声,在大厅前端,正在举行的是欧洲代表团的见面会,他们向在场的人们谈论着此次来到中国的感受,抒发着心得。一位洋人代表在正台发言,翻译则站在他的旁边。

    演讲的开头先是感谢了上海各界的盛情款待和特意为他们举办的这次文物展览会。临近末尾时,那位代表话锋一转,突然说到:“来中国之前,我也随身带了几件自己喜欢的文物,今日正好趁这个机会与中国的朋友们分享一番。”言罢,他向台下招了招手。

    就在这时,另一个洋人捧着两个卷轴上台,对那个代表微微颔首。

    那位代表向他示意了一下身后的墙壁后,接着说到:“我最喜欢欣赏中国的古字画,因为画面的内容是可以折射出作者的性情,中国当时的经济层次以及人们所关注的事物。这是品读中国文化最深动的方式。”

    说到这里,台下的观众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意在夸赞洋人代表涉猎广泛,对中国文化的感情真挚深厚。

    上来的那个洋人已经将卷轴的一侧吊到墙壁上,那位代表一挥手做了个“请看”的手势,两个卷轴“哗”地顺着墙面向下展开。

    “啊……这……”前排坐着的那些上海文物界的人们,看到此时挂在墙壁上的那两幅古画,都突然站起身子,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发出惊叹之声。

    正厅内一时间陷入了嘈杂之中,场下的其他观众不明所以,急迫地询问着四周,不知那墙壁之上的两幅古画究竟是什么来路。

    “那是唐代韩滉的《五牛图》和北宋王希孟的《千里江山图》。”台下有人大声地解释到,人群里接着又是一阵喧哗。

    洋人代表看见台下如此强烈的反应,嘴角上扬,得意地笑道:“这是你们中国十大传世名画中的两幅,我也是幸运至极偶然获得。”洋人代表的言语中透漏着强烈的炫耀之意。台下的人们听到眼前的这两幅古画竟然是中国历史上最著名的十大名画,顿时心花怒放,庆幸着自己竟能亲眼观摩到这样的传世名作。“啪啪啪”正厅内又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他们根本不在意这两幅图到底是八国联军时被这些洋人盗走的,还是英法联军时被这些强盗夺去的。

    此时,周唐也被台上的那两幅画惊得呆立在了原地。因为周唐明白,十大传世名画,是中国美术史的丰碑,是华夏文明的巨著,是流动的历史、无声的乐章;更是承载着古老东方民族独特的艺术气质;用色彩记录了中华绵延五千年的悠久历史和横亘万里的锦绣河山。这样的分量可是代表着中华文物收藏品最高的规格。这十幅传世名画皆为历代不二至宝,高头巨帙,历经磨难流传有序。直至清朝乾隆时期,才被陆续收入内府,遂与世隔绝。随后历经战火纷繁,流散四海,杳无音信。就算汤家世代以古玩为生,听汤轩铭曾经提到过,也不过有幸收藏到一副《洛神赋图》,然而收录不足一代便被朝廷召回。周唐万万没想到,今日,这样的国之瑰宝竟被这些外族列强霸占玩弄,实在是可悲可气。

    台上的代表压了压手势,意思是掌声可以停了,他还有话要说。

    “据我查阅中国古代的文献所知,这《五牛图》的作者是你们中国当时的宰相,那可是很大的官啊。画面的艺术价值我不愿再多做评论,相信在座的很多人士都有所了解。我想说的是,文物是一个时代,一个国家的射影,我们这些文物喜好者,不仅要挖掘文物本身的艺术价值,更要追根溯源,剖析出那些文物所折射出的,值得我们反思的历史价值!”

    话音刚落,场下的观众们又响起了一阵刺耳的掌声,那位洋人代表不停地笑着点着头,这一次他尽情地享受着掌声。

    “中国,是东方甚至是世界上最大的国家,然而拥有着五千年历史的它却并没有先进强盛,反而沦落到今天这样的境地,这是为什么呢?要说原因,我们在这幅图里或许能找到一部分答案。”

    场下的人们听到这位洋人代表的话后都赞同地点着头。确实如此,如今的上海,处在社会顶层的都是各个租界的外国人,他们身份高贵,地位特殊,在中国的这片土地上享受着连中国人都无法拥有的权利。

    随后,那位洋人代表指着那副《五牛图》,佯装出一副可惜的神情高声说到:“因为中国古代的官员太不专注了,他们总是想涉足各个方面,在后世留名,使得中国虽然历史悠久,却不过是一遍又一遍毫无进步可言的君主覆灭的轮回罢了。这才需要我们西方来到你们的国家,帮助你们发展。”那位代表收起笑容,满脸严肃地正声道。

    这一次场下没有再响起掌声,人们面面相觑,发出了哗然的惊讶声,这不是明显的奴役式讲话吗?坐在前排的政府官员们虽然依旧稳如泰山,没作回应,但他们的表情却透漏出微许的无奈与愤慨之情。

    短暂的沉默后,那位代表身旁的翻译笑着开口道:“接下来到了记者和在场人士的提问环节,请大家先组织好问题,突出重点,代表先生会简明扼要的进行回答。”

    周唐听了那位洋人代表对《五牛图》畸形的评论,甚至对作家韩滉进行了一番侮辱性的言语攻击。再加上刚刚又听见他对自己国家命运的诋毁,此刻周唐心中怒气翻涌,难以平息。

    场下的提问还在继续着,无非就是那些个政府控制的报社记者对那位“知识渊博”的洋人代表进行隐晦式的褒奖。什么中国和西方应该多加强像今天这样的文化交流,什么多希望在中国普及西方艺术的传播和学习,还有什么赞美这些洋人的到来像一阵春风一样唤起了国人对自己文化的反思。

    也许是被夸地疲惫了,那位洋人在翻译耳边小声说地了几句话后,翻译点了点头对着场下说到:“好的,鉴于代表们刚到上海,舟车劳顿,我们就再提最后一个问题。”

    下面的人听到洋人们要走了,有的记者开始起身整理着手稿,有的观众已经向出口处移动了,不少前排官员们也相互攀谈起来,只有一小部分人还在洋洋洒洒地举着手。

    就在这时,

    “我,我”

    人群后排传来一阵急迫的请求声,那些有意无意举着手的人们都立刻放了下来,顺着声音转过头去眺望。

    翻译看到了这位积极的年轻人后,微笑的开口道:“好好好,就后排那位年轻人了。你可以来前面提问。”

    这时人们才望清这个年轻人的样貌,俊秀的脸庞,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随意但整洁的发型更透漏出男子应该有的城府大度和俊朗精神。一副玳瑁眼镜更是为这英俊的外表增添了几分蕴含。这个提问的年轻人正是周唐。他从后方走向前台的过程中,一路上人们的目光都随着他而动,一半是惊讶他小小年纪却有如此胆识,一半是好奇他这般积极的争取,究竟是想问什么问题。大家都停下了手中的活,拭目以待。

第8章 十大名画(下)

    翻译微笑道:“这位先生,希望您突出重点提问,这是最后一个问题,请。”

    周唐一路走来早已调整好了情绪,他笑着点了点头,说了声“谢谢”后,便对着那位洋人代表说到:“代表先生,您可知道您所展示的这两幅图是我国十大名画中具有“戊”和“辛”地位的《五牛图》和《千里江山图》?”

    周唐此话一出真可谓是语惊四座。场下观众纷纷发出一片疑惑的惊叹声,什么戊,什么辛?然而此时只有坐在前排正中的两个人知道周唐的话中所指,他们相互对望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惊奇。这个年轻人究竟是何来路,竟然有如此造诣?

    那洋人代表哪能知道什么名画排位之事,听到翻译的话后也是不由地一惊,对眼前这位提问者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周唐看出了那位洋人神色中的疑惑,知道自己抛出的这个诱饵奏得奇效,他继续道:“这十幅传世名画皆为历代不二至宝,高头巨帙,虽历经磨难但却流传有序。历代帝王都是推崇之至,极力在民间搜罗着其中的当世名作。而唯一集齐十大名画的帝王正是清朝的乾隆皇帝,他自号‘十全老人’,其中有一部分原因就是标榜自己是唯一一个搜罗全十大名画的帝王。当年乾隆七下江南,在江浙古玩界十大家族的合力寻求下,这十幅名画才被乾隆陆续收入内府。之后乾隆在与十大家族的庆功宴上,因为收获至宝,心情大悦,突发奇想要为十大名画排位,于是酒桌之上的十一人便结合画面布局,笔法线条,意境渲染等方面,各自用‘天干十字’写下了十大名画的排位,最后十一人开盅比对,竟然发现十一人排法皆是相同。而其中《五牛图》居‘戊’位,《千里江山图》居‘辛’位。虽然十大名画排位之事只是乾隆和十大家族的酒后戏作,但他们十一人却代表着当时鉴赏古物的最高水准,所以排位之事仅在小圈中流传,鲜为人知。随后历经战火纷繁,十大传世名画也随着清朝的衰落流散四海。”

    那位洋人听了周唐的这番解释后信服地点了点头,他对中国古宝非常着迷,这次来到中国就是希望听到像刚才这样的鲜为人知的古宝知识。

    周唐顿了顿后这才说到自己的问题:“我也很同意您之前所说,看文物应该更透彻的挖掘其中隐藏的深层含义,这个观点是很了不起的。众所周知,中国拥有五千年的历史。这期间每个朝代每个时期都涌现出大量的文物珍宝。其做工特色,外形构造都体现着当时的文化特色和风俗习性。而文物中由以字画数量最多,五千年的时间,字画文物数量可谓是天上繁星数不胜数,但为何这十幅字画傲踞群雄,我想除了画面之上的呈现外,必有深层含义,不知您是否可以为在场众人剖析一番?”

    显然,这突如其来的发问打了那个洋代表一个措手不及。毕竟存在文化差异,这十大名画又很少有文献记载,想到其中若真有联系中国本土特色文化的深层含义,自己若是说的牛头不对马嘴,惹出笑柄就不好收场了!

    那位代表给翻译使了个眼色,说了说这两幅画就是作者希望自己的国家越来越昌盛等等不痛不痒的话,明显是在搪塞问题。

    洋人的话音一落,翻译赶紧接道:“谢谢克劳斯先生的回答,今天的……”

    翻译意在结束,但还没等他说完,台下却传来一阵嘘声,显然是对他的敷衍发出的。那位洋人代表不愿今天所立的威风就此挫败,两眼一砖便附在翻译耳旁说了几句。

    翻译顿了顿后对着周唐说到:“这位先生,不知道您自己对这两幅画的深层含义有何高见,克劳斯先生毕竟与我们有文化差异,想听听后再回答。”

    周唐听了这句话后面无改色,心中却是一阵暗喜,心叹一句正中我之下怀。

    他双手作揖道:“好,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短短的一句话字正腔圆,透露出一股万夫不当的气势。

    “好。”啪啪啪,台下的人们又是欢喜又是惊讶,发出了一阵热烈的掌声,这次的掌声不同前几次,有股冲锋的气势。

    “《五牛图》麻纸本,纵六寸三厘,横四尺二寸三厘,无款印。作者是唐代著名的宰相韩滉,字太冲,长安人,是唐代宰相韩休之子,在唐德宗时期历任宰相,两浙节度使,封晋国公,是一位拥护统一,反对分裂割据的地主阶级政治家。当时,韩干以画马著称,韩滉以画牛著称,后人称为‘牛马二韩’,这幅《五牛图》,是韩滉最为传神的一副,五头健硕的老黄牛在这位当朝宰相的被人格化了,传达出注重实际,任劳任怨的精神信息,它问世后,收藏者包括赵构,赵伯昂,乾隆等十四家题记。画中的五头牛从左至右一字排开,各具状貌,姿态互异,一俯首吃草,一翘首前仰,一回首舔舌,一缓步前行,一在荆棵蹭痒。整幅画除最后右侧有一小树外,别无其他衬景。因此每头牛可独立成章。画家通过他们各自不同的面貌,姿态,表现出五头牛不同的性情,活泼的,沉静的,爱喧闹的,胆怯乖癖的。在技巧表现上,作者更是独具匠心,选择了粗壮有力,具有块面感的线条去表现牛的强健,有力,沉稳而行动迟缓,其线条排比装饰又不落俗套,而是笔力千钧。比起曹霸韩干画马,周昉张暄画仕女,似乎在线条的独立性展现方面有更多的追求。由于其线条茁壮,如此故尔五牛姿态虽有平奇之不同,但在审美趣味上是同样的厚重与生拙。”周唐的讲解行云流水,生动形象。更重要的是周唐那犀利的双眸,铿锵的语调调动起在场华人无比兴奋的情绪。大家也都为眼下这个敢在洋人面前叫板的年轻人报以钦佩之感。

    “刚才代表先生对身为宰相的韩滉为何作画,为何以寻常黄牛作画发表了自己的见解。而我也循着代表先生看画须观内涵的方法进行了分析。下面就说说愚见:

    中国自古就是农耕大国,而牛又是农民最有效的劳作工具和最朴实的朋友。一个辅佐帝王执掌天下的宰相,为何以黄牛为作画对象,不正是体现了他深入民心,关注民情,与普通百姓融成一片的情怀吗?执政者海阔天空的胸襟难道只是对外贪婪的扩张和侵略吗?难道向往和平,为苍生寻求安逸就会为国家带来灭亡之灾吗?是的,我们的统治者是没有西方的领导者有远见。他们天天都在忙碌着如何造洋枪洋炮,而我们却只沉浸在自己虚幻的美好生活中。我们错就错在,把外族想得太好了,把世界想的太善了,所以你们今日才能站在这里,用我们的国宝向我们耀武扬威。”

    这一席话说的周唐是抑扬顿挫,神采激昂。他铿锵的语调,再加上最后两指指着洋人代表时喷射出的愤怒着实让在场的中国人扬眉吐气了一回。然而就在这时,几个穿着警服的安保人员冲上来按住了周唐的肩膀,随后将他压在地上。周唐这时才平息着情绪,调整着呼吸,从刚才的发泄式的讲话中抽出身来,不禁为自己的处境打了个寒颤。接着,场外又跑过来几个警察,像是为了显示大上海的警备工作多么令人放心。观众们看见周唐的惨状后,响起了一阵哗然的议论声。前排的那些政府官员都纷纷起身,而一位坐在中间的老者却示意大家不要轻举妄动。他将目光停在了那位洋人代表的身上,看他会如何处理。

    翻译红着脸翻译完了周唐的话语,也解释了周唐已遭到逮捕,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后便等待着那位洋人代表的指示。全场顿时鸦雀无声,押着周唐的那几名警察看到他一点反抗情绪都没有,也都纷纷抬起头来等待着洋人最后的定夺。

    台下的一个洋人正准备起身上台时,那位代表朝他压了压手。他沉思了片刻,理了理自己的西装领带,准备讲话。

    这时,场下的观众对伏在地上的周唐都同情地惋惜道:“这个年轻人恐怕要遭殃了,唉,可怜了那一身才气。”

    “关于这幅画的见解,每个人都会立足自身所掌握的文化基础,产生独到的体会。刚才这位年轻人虽然没有控制好情绪,但言语中透露出来的道理却值得我们深思,我们不应该对这位给予我们思想上帮助的人如此的待遇。”说到这里,那位代表对着周唐这个方向扬了扬手,意思是让那些警察可以放开周唐了。摁着周唐的那四个警察看到他的动作后面面相觑。他们之前设想了很多结果,可唯独没有料想到这个息事人宁的可能。此刻真是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感觉。

    就在这时,那位坐在最中间的老者出乎旁人意料地怒喝了一声:“你们四个在等什么,还不放手吗?”

    那四个年轻警察循声一看,吓得脸色铁青,立马放开了周唐。周唐被眼前这一连串的情景弄得有点先下地狱,再入天堂的感觉。就在他站起身来正准备活动一下筋骨时,一位穿着黑色正装的中年男子快步走到周唐身前将他带出场去。

    短暂的沉寂后,见面会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中结束了,而人人都假装忽略了最后那一幕场景。

第9章 因祸得福

    不多时,博物馆外,西欧代表团与上海市的政府官员们相互握手道别后,就坐着老爷车离开了。前来参与文物交流会的人们也渐渐散去。

    离博物馆正门不远处的一条小巷口,那位带周唐离开会场的男子看到人群已经散尽,便扔掉了手中的烟蒂,转身擦过周唐的身边时,低沉地说了一句“我们走”后便径直地朝巷尾走去。

    周唐无法抗拒地跟在这个面容冷峻,挺拔魁梧的男子身后。他还记得刚才在台上时,自己刚从地上爬起来,这人就冲到他身边,还没等他开口询问,这位男子的一只手就像一把老虎钳一样牢牢地掐住了他的胳膊,疼得周唐立刻屏住了呼吸发不出一点儿声音,只好被他拽出了正厅。

    绕过两个巷子后,那个男子停到了一处门前,他迅速地将早已准备好的钥匙插入门孔中,启开一条门缝后便带着周唐闪身进去。这扇极为隐蔽的门就是博物馆的一道侧门。周唐跟在那人身后进到博物馆后,他才明白自己兜兜转转了一圈又回到了这里。他经过侧厅时看到私人展柜那边空空如也,不禁心中一惊,自己的那两件宝物此时不知了去向。

    “咚咚”,那名男子带着周唐来到博物馆的三楼,敲了两下最里侧的那扇门后,对着周唐低沉地说了句“进去吧”后就转身离开了。

    周唐抬头看到这间屋前挂着的名牌上写着“会长”二字后这才疑惑地推门而入。

    此时房间里坐着的正是刚才在正厅中坐在最前排的那两位长者。周唐认出了其中穿着黑色正装的先生,就是他喝退了那四名押着周唐不放的警察。而在他面前的桌子上摆放的正是自己的那两件宝物“水晶绕佛头”和“天镶紫金玉”。

    “还愣着干嘛,进来了就先坐呗。”另一位身着灰色正装的长者热情地对着周唐指了指旁边的椅子说到。

    周唐从两人的容貌神态中看出了这位坐在自己对面穿着黑色正装的长者极其沉稳严肃,而那一位身着灰色正装的长者则是潇洒随性。周唐对着两位长者抱拳鞠躬道:“多谢两位前辈刚才为在下解围。”

    “小子不必客气,就冲你刚才那股血性,他们要是真抓你,潘爷我第一个不干。要不是碍于我身上这张皮,今天这风头啊,还不一定轮的上你呢!”那位穿着灰色正装的长者激动地说到。

    周唐一听他直爽的话语,心中一乐,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他的性格。

    “先介绍一下吧,我是林念,是这上海文物协会的会长。这位是潘骁,是上海文物协会的理事长。”林念没有理会潘骁的那番牢骚,站起身来对着周唐介绍到。

    周唐一听赶忙回道:“在下叫‘周唐’,在盛泰路和父亲经营着一家‘周记典藏’。”

    “噢?怪不得你手中会有如此价值不菲的珍宝,并且小小年纪肚中还藏着这样丰富的古物知识,原来也是位古玩世家啊?可我怎么没听说过上海滩还有一个叫‘周记典藏’的招牌呢?”潘骁听到周唐的话后,疑惑地问到。

    林念双手交叉地靠在唇前,两眼紧紧地盯着周唐。他心中明白,十大传世名画鲜有文献记载,画面内容对于民间人士更是不得而知,但刚才周唐在场上的那番精细鉴赏,显然不是出于即兴,而是早有涉猎研究,这样的造诣绝不是普通的古玩爱好者所具备的,再加上他竟然熟悉只有江南十家才知晓的十大传世名画的排位之事,而他林家和潘家就是其中之二,因为十家中根本没有“周”姓,所以林念可以确定周唐并不是江南十家中的人。想到这儿,他对于眼前这个年轻人的身份更加疑惑好奇。

    “潘老误会了,在下并非出自古玩世家。我父亲喜好练武,对古玩这方面毫无涉猎。我也只是出于兴趣爱好,靠阅读文献和在田子坊混迹摸索才产生了点自己对古玩方面的理解。”周唐谦虚地解释到。

    “关于十大传世名画的内容恐怕在文献中是找不到的吧,至于它们的排位之事,田子坊中的人也应该无人知晓吧!”林念那犀利的双眼盯着周唐,语气坚定地断言到。

    周唐心中一沉,他明白刚才自己在正厅之上对《五牛图》的那番鉴赏引起了林念对自己身份的猜疑。对于林念刚才的质问周唐不知如何解释。此时,他目光虽然迎着林念,手心却紧张地渗出了汗滴。

    几息之后,林念突然收起目光,释然地说到:“想必小周你早年一定是有过什么奇遇,受过什么高人指点吧?要是不方便透露就不必勉强了。不过今日你确实灭了那些洋鬼子的威风,给咱们中国人长了脸面。你让我们几个老东西仿佛看到了自己年轻时候的身影啊!年轻人,看你一身才气,我想请你来这小小的上海文物协会谋个职,与我们一起探讨中华文物的奥妙,不知你意下如何呢?”林念站起身来诚恳地邀请到。

    “啊!”周唐心中一颤,失声地惊叹出口。真没想到自己会在上海文物界将有一席之地。他知道上海博物馆内有许多关于古物的典藏文献,对于提升自己的知识储备大有益处。另外与这些志同道合的人一起探讨交流,远好过自己闭门造车。想到这儿,周唐激动地点了点头后指着桌上的那两件自己带来的古董说到:“多谢林老好意,我一定向各位前辈好好学习。这两件古董我就捐给咱们博物馆了,就当是交了学费吧!”

    场面的气氛顿时轻松下来,林念对周唐介绍到自己最近准备编纂一本古董名录,将如今还在中国的那些国宝罗列出来,配上必要的说明文字递交给政府,在如今这个乱世提醒他们千万要重视这些不可再生的民族瑰宝的存亡。周唐听到后赞叹不已,对自己之后在上海文物协会的工作更是充满了期待。

    三人相互交谈了一番后,周唐才向两位前辈告辞,兴奋地离开了林念的办公室。

    此时,周唐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屋子里只剩下陷入沉思中的林念和饶有趣味地盯着他看的潘骁。

    “我说你这个木头人,平时看上去一副正统呆板的样子,没想到今日倒在一个小辈身上耍起了心眼。你见他在古物鉴赏方面造诣不凡,却探不出他的来路,这才有意将他留在身边,日后慢慢试炼,对是不对?”潘骁自以为看出了林念的心思,得意地说到。

    “的确有这个想法,但我让周唐在上海文物协会做事更多的是想栽培点拨他,想帮助这样一个前途无量的后生成长。难道你不觉得从他身上能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气息吗?”林念被潘骁的话拉出了思绪,他回忆着周唐说话时的神情,对着潘骁反问到。

    “熟悉的气息?”潘骁皱起眉头思索了片刻后摇着脑袋叹道:“真要说那小子身上熟悉的气息,别人我倒是没想到谁,就觉得他最后指着那洋人的两下子倒有点我潘骁的侠气。”

    林念没有理会潘骁的玩笑话,他忽然记起十年前从济州府传来的那则消息,这才失望地心中否定道:“是我想多了,那是不可能的。”

    就这样,周唐在林念的邀请下,穿上了公务装,拎着一个小个的黑皮公文包,开始了作为一名上海政府职员的生活。每天,他都五点起床,先与父亲将店铺摆设妥当。安顿好一切后,差不多八点左右,这时他才在摆放早餐的桌子上随便拿个馒头或是包子,急匆匆地向周雄道一声别后便跑出店门。

    周唐在博物馆的工作是进行文物资料的修订。他凭借着打小深厚的文物功底,再加上汤家祖祖辈辈传下来的鉴宝技巧,不仅对文物资料进行大幅增色,还添加了许多客观独到的鉴赏评论,使得博物馆的馆藏文献充实增色了不少。周围的同事无不投来钦佩的目光,那些个老先生们看着周唐所做的成绩也都啧啧称奇。他早上的时候在博物馆奋笔疾书,下午便带着些卷宗回到店铺一边整改一边陪父亲看着店。父子俩在一起经常有说有笑,周雄会讲讲他小时候的趣事,抓鱼,钓鳖,勾果子什么的,周唐也会讲讲各个朝代那些没被戏剧所编却非常有趣的历史轶事。他们一起招呼着人气日益增长的店铺,这样平静的生活让周唐乐此不疲。

    虽然上次周唐与西欧代表的针锋相对已经过去了许久,但他因为这次风波所收获的名气和地位却日益上升。但凡上海的上流名人举办宴会,东家都会央求林会长随身带着这位才郎。有的在宴前请他到宝库为自己品鉴一下新获得的至宝,有的则是向他询问古时宝器那些鲜为人知的制作流程,珍贵之因和品鉴之道。周唐也毫无保留,耐心地为他们的镇宅之宝查验真身,传授储存保养的小窍门。周唐也在和这些人的接触中知道了关于林老的身份。林念,字恒亘。当年是策划辛亥革命的元老之一,蒋介石更是对这位长辈既敬又怕。当时他位高权重却在孙中山先生逝世后激流勇退,他对外宣称:吾辈打开中国之僵局后,应由年轻一代赋之新命。于是林念便和一批当时追随孙中山先生的元老们退居二线。蒋介石听到这个消息后喜出望外,因为今后党派中再无人在对他构成约束。于是他特别嘱托华东各区对林老家族必须特别关照。就这样,连上海市长,华东各军区守备司令每逢佳节都要去林宅请安。周唐了解到这些关于林念的历史后对他的敬佩之感愈发的强烈。

第10章 密谋

    这一天,周唐拿着一份申请文件准备去林念办公室签字。

    “咚咚。”周唐轻声地敲了敲门。

    “进来。”林念的声音永远是那么雄厚,深沉,让人不由得肃然起敬。

    进门后,周唐看见有几位学生模样的青年站在林老的桌前。三个男生穿着青年装,带着有檐帽。两个女生穿着天青色的上衣和黑色的裙子。

    这时,林念看见进来的人是周唐后,眼神忽地一亮,他看了看眼前的这几位学生,又想到了这几日来一直盘积在自己心头的那朵愁云,林念细细地思索了一番后对着那几位学生自信地说到:“我有个比你们想法更好的提议,想听吗?”

    那几位学生顿时被林老的话打动了,脸上的愁容被迫切的好奇心取而代之。站在最前面的一位女生激动的喊道:“快说,快说。”显然,她是这几个学生的小头。

    林念看着这只雀跃的“小鸟”没有立即作答,而是转向周唐解释到:“小周,这些是复旦大学的学生。他们这次来是想让我在警厅方面替他们通融一下,三天后全上海的大学生要一起游行,哀悼‘五三惨案’,给政府敲敲警钟,让他们意识到这样的不抵抗政策迟早是要灭国的。”

    周唐表示了解地点了点头,“五三惨案”确实是一件国耻。1928年4月,国民党开始第二次“北伐”,蒋介石所率领的北伐军节节胜利,很快就攻入了山东省,日军为阻挠北伐军北上,借口革命军对城内日本侨民进行抢劫强奸,以此为理由蓄意屠杀了中国军人和民众六千余人。蒋介石收到日军威胁,竟然派出10个传令队分头到各个部队传令,对日军停止还击。日军气焰更胜,一时间尸体遍野,血流成河,哀声动地。中国军队7000余人未战而缴械投降。

    “嗯,这是好事,会长您一定要嘱托警察厅的那些人务必保证学生们的安全!”

    周唐刚说完,那五名学生齐刷刷地转向他,哀怨地瞪了他一眼后,无奈地拍着额头叹着气。刚才那位女生更是冲他摇了摇头,意思是他说到了不该说的话。

    周唐看到眼前的景象顿时懵了,完全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林念听到周唐的话后把嘴上的烟斗拿下来,用手重重地敲了敲桌子说道:“看吧,英雄所见略同。现在全国学生游行之风盛行,各地政府已对学校失去了控制。各地警察厅的警员和学生们时有冲突发生。我不是不支持你们,前几次我都给警察厅通过气了吧!可你们游行过后对政府的决策有什么影响吗?更何况现在正值敏感时期,何必要拿自己的生命安全做一些无用功呢?”

    “我们不怕,怕就不是好青年了,怕就不配做中国人了。”五个学生异口同声,倒有股大义凛然的气势。其中一个身材魁梧的男生,情绪显然是有点激动,他愤愤地说到:“林先生,我们今天是尊重学生会主席的意见才来征求您的通融的。”说完,他的眼睛转向了最前面的那位女生,表明她就是“学生会主席”。他的眼神稍驻后便又转向林念接着说到:“个人荣辱得失比起国家存亡犹如星火之于浩瀚天际,不值一提。感谢您之前的帮助,但我们这次一定要让政府清楚地认识到,中国人不是日本人眼中那样的软弱无能,毫无羞耻感。中国人多的是宁愿立着死也不愿跪着生的勇士。倭寇之流侵我中华,必让他们万劫不复。”男生是红着双眼对着林老吼出这些话的,这不是不敬,而是对日本人虐杀手无寸铁的同胞的憎恶,是对国民政府不抵抗政策的痛心和失望。

    “当。”

    林念重重地将他那只“黑檀木嵌玉”的烟斗拍在了桌子上。屋里所有的人都被这位涵养极高的名士突然爆发出的这一举动惊呆了。周唐在博物馆供职也有半年多了,从未见过这位稳如泰山的前辈发过脾气,学生们顿时吓得鸦雀无声,那位男生也停止了抽搐,惊恐地望着林念。此时,只有那位主席转过身来,她拍了拍那男生的肩膀,示意他放松,告诉他没事。

    周唐这才注意到了这位女生,她那山岳般起伏的轮廓如钟天地灵气而生,肤色胜雪,黛眉凝翠,桃腮含春。两只美眸异彩涟涟,面容仿佛流动的美玉一样,清澈中含有一成醇雾。

    “中正无能啊!”林老表明激起他怒气的对象后,那几位学生才长舒了一口气。

    “周唐,你怎么看?”林念失望地摇着头问到。他不愿看到无动于衷的不抵抗政策,更不愿看到这些满腔热血的青年遭到迫害。

    听到“周唐”的名字后,五个人吃惊地望向了他,接着不可思议地对望了一眼后异口同声激动地问道:“你就是那个在文物展览会上杀了洋人威风,险些被拘捕的‘上海第一鉴宝神家’周唐吗?”

    这一连串的修饰语让他有点好笑地点了点头,紧张的气氛就因为几个学生单纯地崇拜之感变得轻松起来。周唐和学生们一一握手,说实话他们怀着这份对国家如此浓厚的感情着实让周唐生出钦佩之意。刚才那个豪言壮语的男生与周唐握完手后更是激动地说道:“这下我再不洗手了,我要和同学们说我今天见到你了,还和你握手了呢,哈哈!”

    孩子就是孩子,在没有被社会污染,被金钱熏变前,他们有着最开心的笑容和最悲伤的泪水。轮到那位主席时,她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歪着脑袋笑了笑后对着周唐说到:“英雄,几分真假呢?我只和真英雄握手,我是复旦大学现任学生会主席‘林慕里’。你倒是说说看,今天这事怎么办,我们五个可是代表着全市一千四百多名大学生,如果只用人身安全来搪塞他们,那中国可就真成了日本人眼中的那个模样了。”

    周唐迎上她的目光时,脸颊瞬时就红了,自己从小到大还从未和这样一位超凡脱俗,犹如仙子般的少女面对面地谈过话。听到她的“刁难”后,周唐长舒了一口气,尴尬地笑了笑,平复了一下心情后这才说到:“我不知道林主席听到的关于那天的事件是一个怎样的版本。我只知道,每个人的幸福便是找到属于自己的世界,而那些宝器便是我的世界,西方人想凭借腰间的枪火来随意贬评我的世界,那对不起,纵然是敌众我寡,纵然是敌强我弱,我也要和他分庭抗争,杀他个干干净净。”

    学生们信服的点着头,林念更是欣慰地笑了。此时,那只手突然握了上来,十指连心,周唐感到心窝里传来的是沁人心脾般的丝丝清凉。他双脚在她刚触到他的一瞬就变得麻木了,那窒息般的麻木从双脚像水流一般直钻到大脑。周唐只是感到这一刻,自己掌握的流传了千百年的如此众多的描绘瑰宝,美景或是佳人的饰语如同剥落的旧墙皮一样枯乏干竭。周唐自愧的摇着头准备抽手时,掌心却传来一小股力道,显是对方还不愿放手。

    “真英雄,你还欠我一个解决之道呢!其实我知道那天的真实版本。”林慕里说完后睁圆了眼睛望着他。

    周唐被眼前这个美好睿智又带点顽皮的女孩逗笑了。“那你认为我当时的做法对吗?”周唐反问到。

    “结果很满意啊!只是做法有点鲁莽,万一真被洋人抓进了租界的牢房里,那我第一眼看到的你,一定是一张黑白照片了。”屋里的人听到主席的幽默后都笑出了声。林老心中暗叹着:今天这周唐来得太是时候了,年轻人之间方便交流。

    周唐微笑后严辞道:“不,我不认为鲁莽,首先我是循着洋人代表的话往下说的,让他们自己发现理论的谬误。掉入井中的人最需要的是什么呢?是一根通往井外的绳子。而后我说出的对十大名画的品析正是这根绳子,所以我是晓之以理。若我上去便开始发难,大声呼喊‘滚出中国,草包笨熊’,那你第一眼看见的我定是那张黑白照片了,所以万事需如琢玉一般,下刀过多则损玉,下刀过猛则毁玉,下刀若轻磐石难销,惟有顺其纹理,握其力道,不失其品,方为琢玉。这次你们若是硬要实施游行,在这个时间段,非但达不到警醒政府的目的,只会触怒警方,伤及无辜。而在流血事件后,人们关注的只是你们这些学生伤亡的情况,这样一来只会激发起民众对政府更多的不满,岂不是更便宜了那些日本人,让他们坐收渔翁之利。我们民族的存亡还是要靠军民一心,下兵伐勇,上兵伐谋。主席你说对吗?”

    “啪啪……”学生们热烈的鼓起了掌,主席还沉浸在周唐深入的剖析中,清脆的掌声让她寻到意识,慌忙地抽回手,尴尬地鼓起掌来附和着大家。周唐向学生们点着头,轻拍着他们的胳膊以示谢意。

    林念见到周唐这后生两次经历都展现出他卓越的演讲口才和说服能力,巧妙地将矛盾之结顺理成章。他激动地对着学生们讲到:“还记得你们的英雄进来时我说的话吗?我有个更好的提议。好一个‘上兵伐谋’,这次我就要召集全上海的媒体记者,让你们的英雄用他的‘周氏话术’在复旦大学的大礼堂做一次大型演讲,究竟能引起多大的反响,就看你们这位英雄的本事了,这样的安排你们是否满意?”

    五个学生听到林念的提议后激动地点着头,今天听到周唐这一席言论,又想到他之前挫败洋人代表时的那颗赤诚之心,他们都相信周唐一定能带来比游行更好的社会反响。

    问题解决了,学生代表们和林念,周唐热情地握手后满意地离开了。不过,周唐与那位主席分别时却没有握手,两人相视一笑,主席开口道:“到时候期待你的精彩演讲,可别让我们一千四百多人失望哦,周大才子。”说完这话,自己都忍不住捂起嘴巴发笑,转身跑向了那些正在远处等着她的朋友们。

    此时,屋子里只剩下林念和周唐两人。林念看到周唐正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发呆时,便收住了笑容询问到:“小周,你不会怪我给你安排了一个苦差事吧?”

    周唐被林念的一声惊回了心神,急忙解释道:“不是,不是,我是怕让您失望,让学生们失望。”

    林念向后靠了靠椅子,像是心中郁积的烦恼突然消散般一样,心情轻松地回道:“我发现了你一个特点,就是只有在危难关头,你才会具备超出常人的自信,平时倒是很谦虚。这在你们年轻人里实属不易啊!”

    就在这时,潘骁急忙地跑进了林念的办公室,当他看到林念身旁还站着一个周唐后,稍一愣神,便迅速地收起了脸上焦急的神情,装出一副悠哉的表情出来。周唐看出了潘老有要事来找林老,于是识趣地让林念在自己的文件上签完字,对着潘老点头致意后便退了出去。

    看到周唐离开后,潘骁这才凑到林念身前说到:“人我已经给你找到了,你确定真要这么做吗?”

    林念紧蹙起眉头叹了口气后说到:“若是换了一般的东西我怎么忍心让他们冒这么大的风险,可是为了那件东西,我林念这次不得不孤注一掷啊!”林念说完,望着周唐离去的身影心中生出了强烈的歉疚之情。

第11章 周氏话术

    东海之滨没有因为中国如今岌岌可危的境地而失去活力。滚滚而来的长江水每日冲走了郁积在这块心脏的污物,带来新鲜的饱含着氧气与活力的甘冽。黄浦江上隆隆的汽笛声日夜长鸣。不断扩张的英美法租界用铜臭吸引着一批批上海商人向他们贪婪的趋附着。民族大义,国家兴衰,若能称斤,或许还能博他们一只白眼。中国此刻命悬一线,这样的危难并不关系武器弹药,真正关系的是心理,思想和勇气。然而,它们却正在被侵蚀,被摧残,被毁灭着。

    春雨过后的上海滩更像一只涅磐的凤凰,焕然一新。东海的海风也来得轻了,生怕吹碎了这薄薄的希望。复旦大学的校园成了今日上海滩的焦点所在。朝气蓬勃的大学生们正兴高采烈的为周唐今天的到来准备着。校园道路两旁插满了迎风飞舞的彩旗,风越大越能能显示出旗面的英姿。

    大礼堂也被布置得井井有条,演讲台上的话筒被主席擦得可以照镜子了。一早上“喂喂”的试音也让打扫礼堂的学生们不时地抬头。

    校门口是最热闹的地方,“复旦大学”的牌匾下挂着一幅红色长幅,上面写着“热烈欢迎周唐先生来我校交流演讲”的大字。大门处是由学生代表们组成的阶梯方队:最前面的是复旦大学艺术团,她们虽穿着复旦校服,但婀娜的身姿和优雅的舞步让美绽放到极致。第二梯队是记者团。这是林老安排的,大上海的所有报纸电台杂志书刊的媒体朋友,今日已经全部到场。第三梯队才轮到这次演讲的主要拥护者,那些激情澎湃的学生。他们中的大多数都视周唐为偶像。这位年龄与他们相仿,却拥有着精湛的口才和对中国古文化让人叹为观止的造诣,再加上林主席她们回来后宣传周唐的话语,了解到这样的一位才子与他们有着共同的民族大义和满腔热血。

    九点一过,一行车队的出现,像一块坠入湖中的巨石一般打破了校门外的宁静。为表尊重,车上所有的人都在复旦大学校门外下车,准备步行进去。

    当林念的车门打开时,一群记者犹如泄闸的洪水一般,冲过前排艺术团的学生和治安人员,将上前欲与林念握手的校长一行人淹没。“哐赤,哐赤”大镁光灯像一道道雷电一样闪向林念和周唐。林念双手摁在手杖处,处乱不惊,他嘴角微微上扬,像是心里盘算着什么,另一边则不停地像记者们招手示意,似乎眼前的场景正和他意。可是周唐就不一样了,刺眼的闪光让他不由自主地将脸朝向地面。一群群记者嘈杂的采访声形成了一个包围圈将二人隔绝开来,场面很快陷入了混乱,就连林念身边的侍卫也渐渐地对局势失去了控制,周唐更是像个皮球一样,被挤得在地面上滚来滚去。

    “咦,这是什么?”

    就在这时周唐用余光扫到了地上的一个异物。

    “别挤了,我的脚都要被你们踩断嘞!”这声音像一道划过夜空的闪亮的流星,给被压迫的人们(准确地说只是周唐)以生的希望。场面顿时安静了下来,前一刻所有人的狂躁都变成了这一刻的惊滞。然而,如此穿透力强的少女之音只不过是为记者们的疯狂点了一下暂停,短暂的休整后,记者团依旧如狼似虎。

    就在这时,几个矫健的身影窜入人堆。他们将挡道的记者一把一个得扔了出去。有的直接被平甩出去,有的被过肩摔到了地上,前排那些还没领教的记者发现身后的异样后,顿时寂静哑火了,纷纷抱着自己的装备向一旁撤着脚步。周唐揉着刚才被闪得发疼的眼睛,抬头看到自己的周围已经变成了空地,再没有攒动的人脚了。记者们被那三个男子喝退到了一丈远的地方。而此时,空地的中间却孤零零地坐着一个女学生。

    “小姐你没事吧?”三个健硕的男子忙去搀扶那个女孩,刚才正是他们闯入人群,无意间解了周唐之围。

    “能没事吗,我的脚都快被他们踩成泥巴了,你们到底行不行啊?”小姑娘最后一句话带出了哭腔,伴着上海话里的一点嗲气,惹得好多人大笑起来。那三个健硕的猛男倒也英俊,但此时听见周围的笑声,纷纷露出凶煞之容,目光所到之处,人们即刻合起嘴巴。

    “这么丢人,还不准别人笑,你们都是马后炮。”周唐一听这话,感觉眼前这个公主模样的女学生虽说有点刁蛮,但也并非不讲道理。他忍不住“哈哈”地笑出声来。周围那些被吓得不敢笑的人都吃惊地看着他,那三个男子和正坐在地上的那位女学生也都抬起头来恶狠狠地盯着他。

    “啊?”

    “吁……”

    众人呆滞的表情瞬间变成了难以置信的惊叹。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周唐右手拎着的那只女式皮鞋上。周唐却并没有理会周围的起哄声,他走向那个女学生,弯腰把鞋放在了她的身边,才发现那双白色的学生筒袜上面全是脚印。周围的记者缓过神来,对着眼前的景象匆忙地“啪啪”拍着照片。

    “你,你就是周唐?”那个女学生发嗲的声音里带着些许激动。

    周唐羞涩地点了点头。就在下一刻他望向她的瞬间,竟被她的容貌所惊艳到。虽说她和林慕里穿着同样的校服,但两者所带给人美的感觉却是一开一合。若眼前这位是早春沾满露珠的花蕊,晶莹俏美,那林慕里就是夜幕前那片沐浴月光的睡莲,温馨柔丽。

    女孩稍一愣神,这才注意到了周围的相机正“啪啪”地抓拍着周唐此时提着一只女式鞋的形象。她尴尬地低下头,面露难色地开口道:“这样的出场造型会不会太丢人了啊?”

    周唐看着她那满脚的泥印和化着淡妆的脸,知道她一定是学校组织起来欢迎他们的学生。周唐摇了摇头后对着她说到:“人生呢,时间有限,好像只在乎那些值得你在乎的人与事都不太够用呢!”说完这话,周唐便冲她摆了摆手后随着林念一行人步入了复旦校园。

    看着周唐他们在记者与学生代表团的簇拥下消失在了去往大礼堂的路上,那些艺术团的女学生们纷纷跑过来,一边搀起还在愣神的那个女生,一边关切地询问到:“天依,你没事吧。你怎么会冲得那么里面?”

    那个叫“天依”的女孩听到身旁传来的声音后这才缓过神来,她迅雷之势地蹬上了鞋,刚准备奔向礼堂时,却因为脚伤,“扑哧”地趴倒在了地上。周围的那些女学生见状,赶忙上来搀扶,她不顾蹭破的皮肉,拉过身前的一位女孩焦急地说到:“快,快扶我去礼堂。”

    此时的大礼堂早已淹没在了热烈的喝彩声中。并不是校长的欢迎词有多精彩,而是被民族的屈辱压迫了许久的学生们爆发出的对周唐,这样一位敢在洋人面前叫板的英雄的憧憬和期待。校长无意多言,将程序快速地推动着。他下台后便请上林念继续致辞。林念是这次演讲活动的策划者,在场的上海市政官员,媒体记者虽说有的是为了周唐的名气而来,但绝大多数还是冲着林念的面子来的。林念就是希望这次活动产生的影响越大越好,借此来发泄他心中积郁已久的不甘之情。区区东流倭寇,也敢在我中华土地上挑三拣四,吆五喝六,横七竖八,我辈定让尔等九九归一。但林念是这样的一种人,心中翻滚着再多的愤慨,脸上也让人察觉不到一丝波澜。他扶了扶衣领,对着话筒正言道:“今日多谢上海各界的精英贤士赏光。周先生是我林某人请来在复旦大学这片纯洁的人文书香之地作学术交流的。如今的中国正值敏感时期,相信你们中的许多人也被搅扰得听风就是雨。索性,我林某人一不做二不休,今日周先生措辞中若触及到在场哪位的敏感神经,请不要打扰到演讲,待结束后把账算在我林念头上即可。”

    林念最后一句话字正腔圆,带着一股大义凛然的威严与豪气,让人不禁肃然起敬。周唐听到这话后更是明白了林老对这次演讲所报的莫大期望,让他放开讲,不要拘泥于内容,一定要达到比学生游行示威还要强大的影响力。

    主持人接过话筒后,对着场下的人们说到:“下面有请周唐先生上台,依稀记得周先生曾在那次文物展览会上与英国使节克劳德先生激烈辩论的场景,雄姿英发,实乃我中华之材。今日来到复旦,先生又将有怎样精彩的表现呢,让我们拭目以待。”

第12章 不速之客

    “哗哗……”

    台下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周唐走向演讲台,向场下观众深深地鞠了一躬后做了个深呼吸,平息住心律,稳持好思维,开始了第二次在上海的公众演说。上一回,他是与洋人为敌,是为了捍卫我中华五千年的尊严。而这一次他是为了同胞,是要赶跑那些蜷缩在人们心中的愚昧与怯懦,苟同与逆受。

    “中国人。”周唐突然打破沉寂,用这样的呐喊开始了这场期待许久的演讲。

    “我站在这,却耻于这个身份,当我今天明白自己是一名中国人的时候,我的耻辱感是从眉心喷涌出来的,那愤怒的耻辱感让我丧失了站着的勇气与力量。我是一名中国人,嗯,没错,那我就应该全身伏在地上,用脸颊,用鼻尖,用胸脯,用膝盖紧贴住地面,对了,还有舌尖。因为这样才符合这个时代下,我们这代人所塑造的中国人,。听了我这些话,你们气愤,你们不甘,但你们又那么懦弱,你们接受着这一切,难道不是吗?我拍手称赞着洋人们‘中国猪’的称号,如此贴切,那么生动。我大笑面对着‘狗与中国人不得入内’的告示,我低头感谢着那些眼光独到的,诚实大胆的洋人们,是他们用这些肮脏污秽擦亮了我的双眼,让我明白了为什么偌大的中国会被他们洞穿的千疮百孔,让我明白了为何在自己国家的地界上要对他们低头哈腰,俯首连诺,更让我明白了是什么能够让他们跨过大洋,夜闯京城,肆意杀戮我们的族人,抢夺我们的历史文物,然后又在中国的土地上肆无忌惮地耀武扬威,更是用狗屁不通的谬论来玷污先人们垂流下来的青史。今天站在这儿,看到你们,我明白了,想到那些我今日没看到的那些同胞们我明白了原因,正是因为当今的中国有着我们这样一群将脸颊,将鼻尖,将胸脯,将膝盖还有舌尖紧贴住地面的中国猪们。这样的姿态不是欢迎外邦的侵略是什么,这样的窘容不是猪狗又是什么,这样懦弱无尊,逆来顺受的嘴脸不是耻辱又是什么?中国人,请问:今天,我以我有这样的身份而感到死亡般的耻辱,错了吗?

    同胞们,曾几何时,忠烈岳飞,心系国难,生擒金将拓跋乌耶,刺死敌酋黑风大王,一人之力战退进犯金奴,一词‘满江红’翻滚起我中华的澎湃热血,‘精忠报国’的刺身更是鼓舞着一代代忠烈与国家心魂一体。这样的英魂我等蒙羞啊!屈原大夫,为治国呕心沥血,励精图治却难捱亡国之痛。那样纯真的民族情怀竟让他放弃生命来擦拭玷污在灵魂上的异国污垢。范仲淹为中国文士的杰出代表,虽不能在沙场上饮酒杀敌,保家卫国,但治国安邦亦可使得天下归心,百姓安康。‘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乎’,文弱书生扛起了民族脊梁,。南宋大臣文天祥,更是无法接受亡国命运,变卖自己家当组织义军抗击敌寇,后虽被俘,但在过零丁洋时留下了诠释我中华五千年傲骨的词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此刻,我听到了你们心中对这些先辈们的嗤笑声,你们在质疑,你们在鄙视,你们在衡量,你们问着他们,‘何必呢,值吗?’是啊,不值啊。因为他们曾经誓死捍卫的那些重于泰山的民族气魂,如今却被我们看作成不值一提的鸿毛。是我们这一代用阿谀的丑态变卖着国家,是我们这一代用悲惨的懦弱丢弃着国魂,更是我们这一代的麻木与愚昧,无知与贪婪将中华民族即将焚灭在西方列强之手。”

    周唐字接着句,句连着段,段成了章,一气呵成,抑扬顿挫。台下的人无不两眼直视,痛彻心扉,深思领悟。这一刻,台下没有掌声,人们陷入了沉静的反思中。周唐也在讲完最后一句时,双手撑在桌面上,那泪水顺着脸颊默默地流淌下来,这苦痛包含着丧家之隐,这苦痛包含着亡国之殇。

    沉默过后,周唐猛地一抬头,展开放在桌角处的那条毛巾,咬破手指,挥指疾书。

    “今日,请原谅我幼稚的冲动,但也请在场诸位牢记住,我们今日以前虽然是这样的中国人,但我们今日之后绝不会再是如此。因为我们是那一代代宁愿正着死也不愿倒着生的中华英烈的后裔,因为我们同为这代不想创造更不想背负耻辱的中国人。这,就是我今日演讲的主题。”说完,他两手猛地一扯毛巾,举过头顶。而那毛巾之上用周唐的血印着五个大字:

    “天度自度者”。

    这样一句情景交融的结语再被周唐振臂高呼出来,令台下的人们心潮澎湃,无不起立鼓掌,挥臂呐喊。这样极具感染力的演说不止令在场的学生们,还有其他社会人士都更加坚定了站起身来斗争到底的信念。

    而此刻,复旦大学的大礼堂顿时成为了如今屈辱的中国,新生出的一颗蓬勃的心脏,无数的青春活力,民族气节和道义勇气将通过报纸,电台和在场的人们传遍整个中国大地。

    “我们是中国人”

    “我们是中国人”

    周唐在台上一呼喊,台下的人们也忘情地跟随着。

    “我们不愿背负耻辱。”

    “我们不愿背负耻辱。”

    “我们要站起来,我们要抗争。”

    “我们要站起来,我们要抗争。”

    一句句充满情感的呐喊正在校正此时歪曲了的民族之路。一张张同仇敌忾的面容正在积攒着蓄势待发的中华之箭。

    林念激动地地蠕动着嘴唇不停地感叹到:“孺子可教,孺子可教啊!”

    “哔哔……”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哨声打断了礼堂内正在燃烧沸腾的激情。一群头顶礼帽,手提警棍的洋面孔从梯道上小跑下来,到主席台前排列起了队伍。

    这突然出现的一幕令礼堂内所有的人大感意外,面面相觑。前排的那些上海市的政府官员们虽然看出了那位站在最前端的穿着制服的洋人,正是法租界警察厅厅长“罗布穷”,但对于他突然带人闯入复旦大学大礼堂的目的却不明所以。罗布穷双手背后从队伍的一端走到了另一端,摸了摸自己那两撇上翘的小胡子,审视了一番自己的手下后,这才将目光转向台上。他一只手扶着自己腰间的佩剑,迈着大步走到了周唐面前。接着,罗布穷从制服里掏出一纸公文,对着周唐展开,用他那带着洋文语调的中国话严声厉词道:“Mr.周,你因涉及用不当言论诽谤法英帝国形象,特此批捕。”

    罗布穷说完后,扬起一根手指向下猛地一挥,台下的两个法国警察便冲了上来,两人按住满脸惊讶的周唐,准备给他带上手铐。看到这样的景象,前排的那些上海市的市政官员们一下子坐不住了,他们的心尖正在翻涌着一股被周唐振奋人心的演讲点燃出的热血与激情,此刻又怎能对这样的欺辱逆来顺受呢?市政厅的一位看上去官居高位的男子首先按耐不住愤怒,他站起身来一脚踹倒了面前的木椅大声呵斥到:

    “慢着,‘法租界’的罗厅长。”

    这位官员紧皱着眉头,一脸怒容地盯着罗布穷喝到,他有意地将“法租界”三个字语调拉长,语音放大,带着强调作用。看到罗布穷转过头来望向自己后,那位官员接着冷言道:“这里是复旦大学的校园,离你们法国租界最南端的康明大道隔了三条街市,十四座居民楼,一千四百多米,您的手是不是伸的太长了。就算我们上海市警察署能力不济,也没必要劳您大驾吧,放手!”

    这位官员话音刚落,顷刻间,全场的师生都暴动了。所有人像发了疯似地冲向了讲台,对于那位刚刚点醒的他们的民族英雄,这些人又怎能容许眼前的外邦人不明就理地随意处置呢?

    那些法租界的警察们也是训练有素,看到冲上前来的人群后立马排开阵型,架起手中的警棍用身躯组成了一道围墙,将周唐牢牢地围在了人圈之中。

    然而,他们没有料到的是,此刻蜂拥而至的学生们那股势不可挡的决心。他们不顾警棍地抽打,勇猛地与法国警察纠缠在一起。学生们撕扯着法国警察的衣服,拉拽着他们手中的警棍,硬是将那面牢固的人墙冲出了一道口子。就在周唐被几个男学生护着逃脱出来时,

    “砰,砰……”

    两声如惊雷般的枪响顿时让场面变得鸦雀无声,礼堂中所有惊恐的脸庞都转向了还保持着举枪动作的罗布穷厅长。法国警察们见状,又重新快速列好梯队,将冲进来的中国人驱赶到了远处。

    “这是艾里克大使的命令,在场的诸位,恐怕还没有资格去质疑。刚才我的枪举高了,若是谁再敢阻挡,那就是想给我一个平射的机会,带走。”罗布穷用枪口点着前排的那些上海市的市政官员们大放厥词。说完后,他朝着台上一挥手,周唐就被两名法国警察架着走下了会台。

    场下的男同学们捂着刚才被那帮法国警察打破的伤口,看到被铐上手铐的周唐后,不甘心地咬着牙,而女同学们则只能在一旁默默地流着眼泪。就连一向尖酸刻薄的记者们此时也都难以平息心中的怒气,狠狠地瞪着这帮平日里必须巴结讨好的洋人。

    “砰,砰,砰……”

    就在这时,突如其来的三声枪响又一次将场面陷入了混乱,但这一次显然是那些法国警察更加惊慌。他们疑惑地望向罗布穷,心想着既然任务已经顺利完成,不明白他为什么又开枪?然而,此时另一侧的罗布穷缩头哈腰的惨状表明,这一次的枪响跟自己没有半点关系。

    等所有人都回过神来时才发现,与罗布穷平行的一条直线上,林念正平端着一把勃朗宁。而在罗布穷脑袋的正后方,三块玻璃早已碎成粉渣。林念收起枪后,目瞪着罗布穷斩钉截铁地说到:“我林念,今天让你把人带走。但罗布穷,你给我听好了,回去告诉艾里克,人怎么带走的,怎么给我送回来,少了一根头发,我林念就让你们法国佬见识见识什么是中国人的真容。给我滚!”

    罗布穷被刚才这几声枪响也是吓破了胆,他抬头看了看林念满脸的怒容,知道他刚才所说绝非戏言,又望了望周围的那些因为愤怒而满眼充满血丝的中国人。罗布穷咽了口口水后心里盘算着:我堂堂的法租界警察厅厅长,今天为了这个破差事当个跑腿的不说,别再丢了性命。这林念可不是好惹的,如今人我既然已经抓到了,回去也算对艾里克有所交代,现在不走还等什么!罗布穷想到这儿,吹了声哨子后便带头快步流星地出了礼堂。

    此时,周唐也被两个法国警察牢牢地摁在手下,押送着向礼堂外走去。他抬头望向林念本想着从他的眼神里得到些什么,却发现林念只是平视着前方,并没有看他。然而就在周唐擦过林念身边的时候,他猛地一惊,两眼忽睁。下一刻虽然跟着身旁的那两个警察向前走着,周唐却疑惑地转过头来盯着林念那道一动不动的背影。就在刚才两人擦身而过时,周唐分明听到林念小声地说到:“留下它,拜托了!”周唐不知道林念说给自己的那个“它”是什么意思,他本想转过身子问明林念话中所指,却被身旁的那两个法国警察快步架出了礼堂。

第13章 越狱?

    周唐被带走的这三天,全市人民组织起了规模庞大的游行运动。

    这次游行由学生为主体,上海市民和政府要员纷纷积极响应,就连上海警察署的警员也一改往日与游行学生水火不容的态度,他们站在队伍的最前线,用身体隔在游行队伍与法国警察之间,表面上声称是帮助法国警察维持秩序,实际上是束服他们对游行人员过激的行为。而在他们的警徽边上都新绣上了一个红灿灿的“华”字。只是短短的三天,上海警察与法国警察因为对待游行人员的意见不合已经产生了很多起摩擦事件。

    法租界外的康明大道被游行的人员围堵地水泄不通。白天,游行人员大声地喊着口号摇旗示威,晚上,他们则在法租界通往外部的各个要道上静坐,这样的游行已经持续了三天。一时间,上海法租界成为了各方媒体争相抨击的对象。当然,周唐的事迹也在随之流传开来。

    此时,站在窗口旁的艾里克望着租界外人山人海的游行者们,一边愁闷地搔抓着头发,一边苦皱着眉毛叹着气。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这次的抓捕行动竟然会造成如此惨烈的结果。

    艾里克的初衷本来是想借此次打压反洋言论,在列强中出把头充回大。可万万没想到,偷鸡不成反蚀把米,把周唐抓回来却引来这么多游行的人们,自己的举动反而助长了周唐演讲的效果,那些之前最爱窝里斗的中国人这次竟因为他的举动变得如此心齐。

    可要是现在就将周唐放了,显得他们堂堂法兰西竟会屈从于一帮中国贱民,让其他国家鄙夷嗤笑;可要是不放吧,法租界的各个出口如今已经被堵得水泄不通,局势已经超出了他的控制。更重要的是自己的初衷是无论如何也无法达到了。想到这儿,艾里克长长地叹了口气道:没想到这个周唐真是块烫手的山芋!

    那日,周唐被罗布穷抓回法租界后就被关押在一肮脏潮湿,完全封闭的间四平方米大的牢房内。这样的一间狭小阴潮漆黑无光的牢房便是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协约国的情报部门审问犯人时发明的“黑压缩囚禁法”,它会给身在其中的犯人造成一种心理上强烈的压迫感,一般情况下,正常人待在里面三天会产生神经休克,而七天则会精神崩溃。还好周唐自幼在汤轩铭的指导下磨练心志,为的是让他在鉴赏古物时拥有那份汤家“轻雾幽林”的心境。所以周唐并没有因为“黑压缩”的压迫而心烦意乱,只是偶然间想起周雄,他心里都会产生莫大的焦躁和不安。想到如今两人孤身在上海相依为命,而自己这次的意外入狱肯定会令周雄心急如焚,会有人在身边安慰他吗,会有人向他说明事件的来龙去脉吗?周唐自责地想着,他的思绪就这样在起伏中平稳,在平稳中跌宕着。

    回至演讲那日,当周唐兴奋地告诉周雄说自己今天就要去复旦大学演讲时,周雄兴高采烈地抱了抱他后自豪地说到:“好孩子,看到你如今有了出息,钟叔终于感到不辱使命了。想你父亲当年也是在有了你以后,才有资格在济州府的‘楚儒台’上讲解文物知识,没想到如今你小子连个媳妇的影都没有,就能在大学演讲了,还是我教子有方啊!”

    周唐听到周雄的话后羞红了脸,他提起自己的公文包慌张地小声道了句“父亲,我先走了!”后就狼狈地跑出了铺子。自从两人十年前来到上海滩后,周唐早就习惯了这样称呼周雄。他脸皮薄,更何况在这个青年心中,那处情窦已经在萌动着。

    周唐离开后,周雄打理好店内的事物便去后堂给汤轩铭和周唐的母亲陆柠夕上香。他每日最开心的时刻就是和他们谈谈一天天成长起来的周唐。

    然而,今日情况却有所不同。正当周雄准备换第二柱香时,一个伙计跌跌撞撞地冲进了后堂。周雄反应敏锐,伸手将帘布猛地一拉,罩住了汤轩铭和倚梦的灵位。

    “大胆,你这是……”周雄怒视着这名闯进后堂的伙计,大声呵斥道。

    那个倚着门喘着粗气的伙计被周雄的这记充满中气的喝声一惊,呆立在原地。平日里这对父子品性和善,对待下人都是态度亲和,脏活累活更是不分主仆。虽然身份上是雇主与雇佣关系,但大家却像家人一样相处地其乐融融。这小伙计没想到今日因为闯入后堂,一向和善的老爷竟然一反常态,勃然大怒。虽说误闯后堂实属冒犯,但今日之事不闯不行啊!

    “老爷息怒,来福我确有冒犯,但实在是情况紧急。我刚才在街市上正在买少爷要的朱砂和刻刀时,忽然看到很多人往西沪那边涌去。我一打听他们说是去游行,去救英雄。我当时就问他们救什么英雄,他们说是今早在复旦大学演讲的一个上海文物协会的英雄,说是演讲结束后被法租界的警察带走了。我一想到他们说的可能就是少爷,所以赶忙跑回来告诉您,咱们快去看看吧!”

    “啊!”周雄一听伙计说到周唐可能落难,心瞬间提到嗓子眼失声叫到。

    周雄反应过来后冲出后堂,那小伙计也慌慌忙忙地跟在后面,连门都没来及关。

    两人刚奔出“周记典藏”的大门后,几个学生模样的青年快步迎上了他们。领头的是一位眼睛红肿的女生,她看到从周记典藏冲出来的周雄后赶忙上前问到:“请问您是周唐的父亲吗?”

    周雄从他们的衣着看出了这些孩子是复旦大学的学生,焦急地拉住了那个女生的胳膊问道:“我是,我是,我儿子被法国警察带走了吗?到底怎么回事,他犯了什么罪啊,会不会用刑,有生命危险吗?”周唐急的满头大汗,语无伦次。

    眼前这位女学生正是林慕里。红肿的双眼是因为刚才周唐被法国警察带走时,自己在一旁无能为力,为周唐的遭遇只能默默流泪。当时,她冲出礼堂和许多学生们一起跟着卡车跑了很远后,忽然想到了周唐的家人。她重新打起精神来,一方面安排副主席去联络其他院校的学生会,组织起有效的游行队伍,做好横幅标语,并且向警察署申请游行资格。另一方面自己跑到林念那边询问周唐的住处,林念虽然不知道,但周唐的一个同事告诉了林慕里。这样,她才一路小跑,经由一位家住这片区域的同学引导,来到“周记典藏”见到了周雄。此时看到周雄那近乎绝望的神情,林慕里伸出手去握住了周雄,安慰他道:“叔叔,周唐是不会有事的,您放心吧!林会长已经给法租界放下狠话了‘怎么带走怎么给我送回来’,他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从前是,现在更是,连那个蒋介石都要听他的呢,更何况他还开枪鸣警,。您先不要着急,咱们先回店里我再给您慢慢解释吧,您看……”林慕里说完,指了指周雄身上的大褂。

    原来周雄刚才从后堂一路狂奔出来,两次将大褂刮在了沿路锋利的饰物上。由于速度太快,那洞大的可以钻出一个脑袋了。一颗定心丸下去,周雄也平静下来,他们一簇人回到店中,林慕里简短地将整个过程描述给了周雄。周雄听后,既对周唐满腔的热血感到振奋自豪,又为儿子的处境增添了一些忧虑。

    这三天来,林慕里早上先去法租界外和各校的学生会主席商讨好一天的游行安排,策划好后勤保证,维持好学生和志愿居民的游行热情后,便来到“周记典藏”陪伴周雄。因为她知道,眼前的这位叔叔遭受着比任何人都痛苦的煎熬,失去了唯一的亲人却除了等待之外无能为力。孤独,焦虑和恐惧笼罩着他,随时可能吞噬掉他的坚强和耐性,所以林慕里每天陪伴周雄,安慰他,逗笑他,还时不时的从他口中套出周唐小时候的趣事。她坚信以林老的承诺,周唐一定会平安回来,而在此之前,她要照顾好周唐心中“唯一”的挂念。

    第五天,周唐明显感到脑海中不停地浮现着各种牛鬼蛇神的恶影,以致于他难以维持那种安宁平静的心境。这一天是周唐入狱后最艰难的一天。他只觉得自己像坠入了无尽的深渊一般,身子在不停地向地面中陷入,感受不到任何的依托,脑海中也只剩下正在吞噬着自己的那片空茫的黑暗。周唐的心神奋力地抵抗着,挣扎着,不知不觉中,他终于疲惫地昏睡了过去。

    在梦中,周唐梦见了济州府,梦见了父亲汤轩铭带着他去金銮街,一家一家地串着那些古董铺子,为他讲解着那些鉴赏知识,就是这种时候,汤轩铭那副严肃专注的神情最能给汤文坚定无比的安全感。接着他又梦见了母亲陆柠夕,汤文只是埋着头在母亲的怀里放声痛哭着,陆柠夕用她那双温柔的双手抚摸着儿子,欣慰地说到:“真没想到我的儿子这么快就到了成亲的年龄,不知有没有钟意的姑娘呢?”汤文一听,脸红地止住了哭声,就在这时,他抬起头,发现钟名扬出现在了身旁。随即,父亲,母亲和钟叔都大笑起来,他们不约而同地望着不远处的她。最后,父亲搂着母亲再将他揽入怀中,动情地轻声说到:“孩子,记住,我们永远在你身边,永远爱着你。你是汤家第二十一代家主,更是我汤轩铭的儿子。”

    周唐慢慢地从梦中苏醒过来,脑海中的画面还停留在他与父母相拥的那一幕。做了这么久的梦,虽说周唐累地头昏脑胀,但心情却是格外的舒畅,心中因为这黑压缩产生的压迫感也大为缓解。他躺在床上幸福地回味着刚才的梦,梦中父亲与母亲的面容是那么的逼真,真是好久没见到他们了啊!周唐感叹了一句。

    正当周唐还在回味刚才的那一场梦境时,墙角处传来了一阵隐约的窸窣声。周唐坐起身来,疑惑地望向墙角。他听到那声以为是老鼠。

    窸窣声渐渐地接近地面。

    “到了,到了。终于到了。”

    窸窣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段人语。周唐没被老鼠吓到,倒是被突然出现的人声吓到了。他心跳剧烈,站起身来急忙向牢门处移动,远离那个墙角处的洞口。

    “周先生,周先生,周唐?”墙角处传来一阵低声的呼唤,见没人应答,呼唤声立刻变成了一句抱怨声:“这怎么这么黑啊,咱们是不是挖错了,挖到垃圾场了?”

    “笨蛋,你小点声,莫要害人害己。肯定不会错的,这是林总派专人画的图,距离和方向误差不超过半尺。这么黑就对了,林总说艾里克那点小伎俩,肯定会把周先生关在这个‘黑压缩’里的。哎呀,具体的以后再说。”

    接着又传来一阵试探的声音:“周先生,周先生我们是林总的人,‘水晶绕佛头’。”

    周唐一听“水晶绕佛头”,心中一惊。那件古董可是他在文物展览会那天,与林年第一次相见时,答应捐给博物馆的一件文物。当时自己不想张扬出去,所以特地嘱托林老和潘老不要公开。此时听到墙角处那人提到这件古董,周唐心中确定,他确实是林念派来的人。周唐喜出望外,以为是林老派人来救他出狱,不过反念一想,自己要是这么出去了,以后不就成了逃犯了吗?

    “多谢两位好汉,可我要是就这样从地道悄悄溜走,那以后也就没了自由之身,还请两位好汉给林老转达谢意。”周唐压低嗓子,用呼吸般弱小的声音说到。

    “周先生误会了,我们不是来救你的,而是林总要借先生一用。”

第14章 “铁血”林念的局

    这一晚,为了庆祝第一次世界大战胜利十周年,英国租界灯火通明。英国作为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协约国的首领,同法国,日本,俄国,意大利和中国战胜了以德国,奥匈为首的同盟国,英国也因此站上了世界之巅。而这一次在英租界玫瑰酒店举办的宴会,对于英国人来说却是政治意味远大于庆祝目的。

    中国作为战胜国的一员,也受邀出席。上海的军政首脑接到请柬后悉数参加,而此时他们在大厅口等待着代表蒋介石前来赴会的林念。临近宴会时间,一排老爷车停在了玫瑰酒店的花园前,林念表情凝重地走出了车门,上海市的官员们见状纷纷迎上前去,向林念一行人驻足敬礼。林念朝他们微微颔首后,便神情严肃地走进了酒店大门。

    所有赴会的中国官员都跟在林念身后上了二楼,就在他们正准备进入宴会大厅时,艾里克率领的法国代表们也同时出现了。大厅前的其他宾客看到这两方人士后纷纷停止交谈,将目光转向了这一侧。他们都明白中国人虽然好欺负,但眼前这位林念绝对是个例外。当年这位血气方刚的英雄辅佐孙中山,领导革命军一路北上,在军事行动中屡建奇功,其中以少胜多的精彩战役数不胜数,要不是他尊重孙中山先生的意见,让袁世凯当上了总统,恐怕这中国近代史将是另一番局面。

    此时艾里克望着走向自己的林念,看到他充满杀气的面容心中不禁生出一丝畏惧感来,他瞥了一眼四周,看出了其他国家的来宾都对自己和林念之间将要发生的好戏拭目以待。

    林念的双眼像太阳一般刺得艾里克不敢直视,他身边的警卫看到林念来势汹汹,纷纷将手摸向腰间。而此时另一侧,不少中国人注意到了艾里克身后警卫的动作后心中都生出了一股怒火。因进入酒店时,英国人在门口安排了严格的搜身,明确不允许携带武器。但当这些人看到艾里克警卫们的动作后才明白了,原来这条规定只是针对他们这些中国人。想到这儿,他们心中涌生出了强烈的不甘,人人绷紧神经,蓄势待发。

    就在这时,英国租界的最高领事—乔治出现了。他赶忙大步走过来,将手中的两杯红酒分别递到了林念与艾里克手中,站在他二人之间小声地说道:“今日是我们协约国的大日子,还是希望两位顾全大局,将私事暂且放一放,就当卖我一个人情可好?”乔治说完后望向林念,显然这“人情”只是说给他听的。

    艾里克尴尬地整了整领结,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小声说到:“抓捕周先生一事,存在很多误会。那日我们法国领事馆也是收到了匿名举报,没有核查清楚就鲁莽行动。虽然周先生的言论确实有所不妥,但你放心,程序一完,我立马放人。我想林先生也不希望我们两人在这么多人的面前做回小丑吧?”艾里克说完,摆出一副大度的姿态,微笑着将手伸到林念面前。

    林念低头盯着艾里克伸到面前的那只手后,鄙夷地苦笑了一声,他留意到了,此时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自己身上,想看看他如何应对艾里克这样虚假的示好。

    “啪”。

    就在这时,一记清脆的碎裂声划破了正厅前的沉静。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到瞠目结舌。

    原来林念捏碎了乔治刚刚递到他手中的那个高脚杯,此时那只手中扎满了碎裂的玻璃碴子,不停地向下滴着鲜血,而林念表情刚毅,没有显出一丝的痛感。他用这只扎满了玻璃碴子的手缓缓地伸到了艾里克的手前,抬头望向他,那轻蔑的眼神像是在询问艾里克“你还敢吗?”。

    艾里克看到林念的那只手后惊愕地向后退了一步,急忙缩回了自己的那只手。

    “记住,我林念就是这样一个人,宁可自损八千,也要诛敌一万。”

    黢黑幽长的地道和“黑压缩”带给人的感觉是一样的,压抑难捱,令人绝望。周唐跟在那位向他说出“水晶绕佛头”的人身后,手中握着一根短棍,在他的牵引下在地道中向前走着。而那一位先钻出来的好汉,则坐在黑压缩中顶替着周唐。他们一边在地道中穿梭着,一边由那人向周唐介绍起了情况:

    “周先生,情况紧急,我就长话短说了。在下叫‘吕肃’,我那位兄弟叫‘魏开心’,我们原本都是林总手下的兵。当时我两人因为有一技之长,承蒙他老人家照顾,当了革命军跟着他南征北战。我那位兄弟天生手指粗壮有力,能开山凿岩,两肩宽厚敦实,可以撞破厚墙铁栏,所以有个挖地道的本事,岩石硬土一日五十米不在话下。而我则会开各种各样的锁器,还懂点江湖上的易容之术和蒙汗之技。之前我二人本是行走在江湖上的鱼虫,可惜总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我们在偷日本东亚银行的地库时,触动了机关被安防人员发现,关到了大牢之中,等待死刑。是林总派人救了我们,引导我们走上正路。从那以后,我俩便成了革命军。我兄弟他凭借着挖地道的本事,屡屡奇袭成功,打敌人措手不及。我则能乔装打扮潜入敌军军营内部,偷来情报资料。于是我两兄弟在部队里就获得了‘土地爷’和‘影子’的称号。直到林总解甲归田,我二人也就不再干革命了。后来我们虽然重回江湖,也都不再干那些偷鸡摸狗的把戏。今日这地道是我兄弟二人挖了十天才挖通的,受林老之托,要将你带到英租界乔治的保险屋,至于里面是什么,林总当时说完,我现在也记得不太清楚了。只是记得林总好像说过,那玩意是什么国宝,要是让乔治运回英国,那么中国土地上将再没佛教插画了。但是林总也嘱托我,虽然这玩意挺重要的,但相比之下,你的小命更重要,关键时刻要服从我的决定。”

    周唐听完后大致了解了情况,他走了几步后疑惑地问到:“可是上海文物协会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选中如今身在狱中的我呢?更何况我现在行动不便,坏了大事如何向林老交代!”

    吕肃听到周唐的问题后没有放缓脚步,他一边向前疾行着,一边回道:“今晚上海市文物协会的所有人员都跟随林总去赴宴了,所有人都不能脱身,这也刚好为林总他们洗白了。包括你,你不在场的证据更为确凿。另外,林总可是说了,这项任务不是谁都可以完成的,你要相信自己,全上海,不,全中国只有一个周唐,他坚信你一定能够做到。”

    周唐听了这话后感到非常纳闷,为什么林老总是毫无根据地相信自己,把他推到风口浪尖上。这让周唐感觉到了父亲汤轩铭的影子。

    两人走了很久后,前面的吕肃终于停下了脚步,他转过头来对着周唐说到:“咱们到了英国领事馆的地下酒窖了。出去后,你就凭着我通过杆子传来信息行事。刚才一路走来,你也应该熟悉了我的指令。记住,我们只有一个钟头的时间,事成事败都必须撤退,否则国宝事小,你的性命事大。千万记住,听我进退。”

    周唐紧张的地搓了搓手,点了几下头后就要出地道。吕肃一把将他拉了下来。

    “别着急,你在‘黑压缩’呆的太久了,要是这样出去,光一照你可能会瞎的。来,带上这个我们再出去。”吕肃说完,递给周唐一条黑布让他遮住双眼。“记住,握住棍子就好,我现在是你的眼睛。”

    周唐应允了一声后,听从吩咐紧握着棍子。两人从地窖出来,周唐便在心里熟记着路线,先平走二十八步,上十四阶台阶,接着右转平走五步,上十二阶台阶……

    这个时间点,领事馆大楼内只亮着几盏昏暗的壁灯,再加上由于今晚的宴会是英国人举办的,大量的警卫都被乔治调到了玫瑰酒店那边,此时留在英国领事馆内的警卫数量很少,所以吕肃用棍子牵着周唐很快地便来到了乔治办公室所在的楼层。

    吕肃靠在一个拐角处长舒了一口气,这一路走来虽然距离不长,但他可是时刻都紧绷着神经,心也跳到了嗓子眼。他不仅要小心身前有没有巡查的英国警卫,还要兼顾着身后会不会突然出现什么状况,而最令他紧张的则是穿梭在一间间办公室紧挨的走廊时,那些亮着灯的房间会不会突然被打开,走出一位英国佬来。还好,这些都没有发生。吕肃平息了一下心情后,探出身子察看了那条乔治办公室所在的走廊,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然而,当他回过头来刚要拉着周唐行动时,此时周唐身后的景象不禁令他心中一沉,全身惊出了一身冷汗。

    原来,就在周唐身后,离两人大概六七步的距离处站着一个人。吕肃看到那人全身穿着一件白色的工作服,脸上戴着一副口罩,身前的一个大推车中塞满了垃圾,车的两侧挂着拖把和扫帚,看样子应该是一位清扫楼层的人员。吕肃从他露出不多的面容中看出了那人也是一名中国人。此时他正和自己一样,两只眼睛圆瞪,也是充满了惊讶的神色。

    都怪自己刚才大意了,对这人的出现没有一丝的警觉。

    吕肃一边想着,一边在脑海里盘算着如何来对付眼前的这个麻烦。对于吕肃而言,六七步的距离要是制服他并不是难事,可要是让他在自己得手之前不发出一点声响那是根本没有可能的。万一自己冲上前去,那人受惊后大叫,惹来领事馆内的警卫,自己一人逃生不难,可要是带着周唐就难逃厄运了,如果他两人出了意外,恐怕此时还在黑压缩里的魏开心也得搭进去。想到这儿,吕肃盯着那个清洁人员,双手却不由地擅抖起来。此时棍子另一头蒙着双眼的周唐察觉到了吕肃的异常,他向前凑了凑后小声问到:“吕大哥,怎么了?”

    “你身后有人发现我们了。”吕肃小声地回道。此时他盯着那位戴着口罩的清洁员,心中却是充满了困惑,因为眼前的这个清洁员并没有像普通人一样,看到意外出现的吕肃二人表现出惊慌失措的样子,而是站在原地与吕肃对望着,那样的神情,吕肃看出来了,他的身份并不只是一个清洁员这样简单。

第15章 真实用意

    吕肃紧张地望着站在对面的这位清洁员,此刻不知自己应该是进还是退,场面瞬间陷入了僵局之中,时间仿佛过了很久。

    就在这时,那位清洁员身旁的楼梯上突然出来了一阵噔噔的下楼声,吕肃听到声响后全身一震,赶紧拉着周唐躲进了立在一步开外的一面落地镜后。

    “嗯?都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打扫卫生呢?”

    一名敞着领口的英国警卫从楼梯下来,摇摇晃晃地走到那个清洁员身前,歪着脖子打了两个酒嗝后打量了一番清洁员,用生硬的中文询问到。

    那个清洁员平静地回答到:“仓库的管理员吩咐我,让我领了新的清扫工具后必须先放回领事馆内,不得带回家,所以我又不得不折返回来。”他抬头望了一眼警卫,若无其事地低下头继续做起事来。

    “是这样啊,那你刚才一动不动地在看什么?”那名警卫狐疑地审视着清洁员,显然不是很相信他的回答。还没等那位清洁员开口解释,他就一个人循着清洁员刚才注视的方向走了过去。

    落地镜后的吕肃和周唐都感觉到了那个警卫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两人紧张地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一点儿声响,心中都暗自祷告着那名警卫千万不要发现他们。

    警卫在走廊内慢慢地向前踱着步子查看着两侧是否有什么异常,但直到走到那面落地镜前也没有任何的发现。吕肃从镜框下面看到他的两只鞋尖后,紧张地拧着拳头闭起了双眼。

    没有任何的发现警卫显然是失去了兴趣,他照了照镜子,无聊地摆了摆手后用英文大骂了一句,便离开了镜子前。脚步声一响,吕肃和周唐心中都长长地舒了口气。

    然而,那警卫刚走了两步却停了下来,他猛地一回头,两只眼睛锁在了落地镜侧面的边框处。

    原来周唐刚才被吕肃拽着匆忙间躲到了落地镜后时,由于周唐遮着眼睛,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一处衣角露在了边框外边,没想到这个小细节竟然被那名警卫注意到了。他盯着那处边框外的衣角,意识到了落地镜后肯定藏有人。警卫小心地向后退了两步,悄悄地从怀中掏出了一枚哨子放在两唇之间。

    要是这一声哨子响起,必然会惊动这座大楼内的所有警卫,别说是去乔治办公室里完成林念所托的任务,就说能不能活着走出这间大楼,对于周唐和吕肃而言都难比登天。而此时,两人在镜子后面却还未意识到情况的危急。

    这名警卫退到了自认为安全的位置,他腹部收起,深吸了一口大气后准备吹哨子。

    “当”

    一记闷声响起,随后那名警卫栽倒在了地上。

    吕肃一听外面的声响,意识到了有意外发生,他赶忙从镜子后闪身出来。当他看到趴倒在地上的那名英国警卫嘴上叼着一个哨子以及在他身后是那个手里握着拖把木杆的清洁员,吕肃瞬间明白了刚才所发生的事。

    还没等吕肃开口时,那个带着口罩的清洁员赶忙将昏死过去的警卫拖到了垃圾车前,他向愣在原地的吕肃招了招手,吕肃这才反应过来,急忙奔过去,两人合力将那名警卫扔进了垃圾车中。就在吕肃刚要开口向他表达感谢时,楼上又传来了皮鞋鞋跟与地面响亮的碰撞声,而这一次是两个人。

    吕肃和那个清洁员听到楼梯处越来越近的声音后,两人对望一眼后,吕肃赶忙跑回到了落地镜后,那个清洁员则翻摆着垃圾袋将窝在里面的那名警卫遮盖住。

    “喂,你看到一个和我们穿着一样警服的混蛋了吗?”一名喝醉了的英国警卫用手指点着清洁员的胸口,粗鲁地问到。

    “我没看到和你们一样的混蛋。”那名清洁员面无表情,语气冰冷地回道。

    “听到了吗,鲍勃,安迪那个吝啬鬼赢了我们的钱又躲起来了。既然如此,我们去把他藏的酒偷偷取出来喝,怎么样,够不够胆?”听到清洁员的回答后,他对着身旁同样摇摇晃晃的另一名警卫大声地说到。

    “我怕过那个胆小鬼?走,今天咱们就把他藏的酒全喝完。你,就你这个中国人,陪我们去拿酒。”那个警卫显然吃了他伙计的激语,拉着清洁员就往楼下走去。

    不多时,三人的脚步声消失在了楼梯下。吕肃确定他们都离开后,这才带着周唐从镜子后出来,急忙小跑到了乔治的办公室前。两人此刻都悬着一颗心,经过刚才这么一耽误,本来就紧迫的时间更是所剩无几。吕肃从怀中拿出两根尖端弯曲的长针,显然是他根据经验特别制作的。他将两根长针插入钥匙孔中闭上眼睛摸索了片刻后,两根长针上下一挑,“咔嚓”,乔治办公室的门应声而开。吕肃赶紧拉着周唐侧身闪进了房内。进到乔治的办公室后,吕肃不敢开灯,他怕院内巡逻的哨兵发现异常。吕肃让周唐站着别动,自己在漆黑的屋子中探寻着暗室的开关。

    “这屋子是‘苏南式’布局,苏南工匠修造暗室时偏于将开关设在这种地方。”吕肃心想到。他摸向一颗栽着金钱树的花盆靠住的墙根,用力一推。“哗”,挂着一幅的油画那面侧墙应声旋开,就在暗室的门启开的一瞬间,吕肃纵身跃起用刀片划破了从墙顶一角露出的警报暗阀。

    “从来不知道改进,还是那三板斧。”吕肃的语气中带着不屑和得意。

    两人进了暗室后,吕肃从身后的小布袋中掏出一盏小型的煤油灯。就在他点上煤油灯的那一刻,周唐借助弱光隐约看到了墙上的场景后,震惊到大叹出声。原来,那暗室的一面墙上挂着四幅一模一样的画。

    “这……这是‘唐卡’,是明朝时的‘唐卡’啊。它何止国宝这么简单,这乃是文化绝迹,是一种不会再生的文化绝迹啊!”周唐鉴辨出了挂在墙上的那四幅唐卡。不过虽然是借助微光,但周唐双眼一聚神,还是会传来钻心的剧痛和眼球的胀裂感。他揉了揉眼睛,决定全神贯注地再看一眼。因为这四幅相同的唐卡,其中肯定只有一幅是真迹,其余必是是赝品,这也是林老委以他重任的原因。

    唐卡有两米宽,三米高,加上矿物质的颜料和金箔怎么也有十多斤重,若是让吕大哥将这四幅画都抱走肯定不切实际。更何况乔治既然将它们藏于暗室,必定会设置机关警报。周唐想到这些,忽然感觉一阵眩晕。

    一旁的吕肃看到周唐此时的愁容后无奈地感叹道:“林总说了,这四幅画中只有一幅是真迹,其余都是赝品。真品后没有连同机关,是为了方便摘下来养护,而其余三幅赝品后都连有机关,如果强行扯下,机关一旦启动会令整个房子密封后施放毒气。周唐,你有几成把握?”吕肃轻声地探问到。

    果然不出所料,周唐意识到任务的艰难后失望地摇了摇头叹道:“要在平时,有五成吧,可是现在,却不足两成。我眼睛看不见东西,手指因为潮湿也肿泡起来,根本谈不上触觉,说是两CD是乐观的了。”周唐说完后,轻轻地揉了揉眼部。周唐心里明白,如今自己眼睛的状态只能够坚持住他的一次鉴辨,所以等到酸胀感稍微缓解了一些后,周唐屏气凝神,进入“轻雾幽林”的心境后才拿去黑布定睛一扫,将四幅画的细节内容陈列在了脑海中,开始了第一轮的排查比较。

    这是“明朝永乐年间御制红夜摩敌刺绣唐卡。”他打开自己脑中的资料匣,搜索出关于唐卡的整个背景知识和这幅画的相关记载。

    这幅唐卡是属于“止唐”中的“金唐”,也就是用颜料画在布上,中间还有珠宝镶嵌其中。所用的颜料都是经矿物研磨而成,其中掺有金粉,色彩艳丽并且几百年后依然鲜艳如初。这幅“红夜摩敌刺绣唐卡”是明朝永乐皇帝御制的,永乐皇帝醉心于藏传佛教,对于噶玛噶举派第五世噶玛巴的法力更是心悦诚服,并多次御赐各种珍贵器物给噶玛巴。后来,噶玛巴在锡金国建寺。这幅唐卡也随之飘往锡金国。据记载如今国内明代刺绣唐卡的珍品仅存三幅,另两幅是“第恰”(胜乐金刚),和“杰吉”(大威德)。此画有“大明永乐年施”六字题款,价值更是在其他两幅总和之上。周唐越是回忆,越是感到焦躁不安,心急如焚。此刻,面对如此珍贵的一幅古代挚宝,自己却偏偏是以这样的状态承担着最后的一线希望。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不断地向下流着。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他呼吸不均,心浮气躁。

    “此行可谓是凶多吉少啊!”吕肃探到了周唐现在的状态,心中也不免为他担心起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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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1046/ 第一时间欣赏古董珍珑劫最新章节! 作者:高烁臣所写的《古董珍珑劫》为转载作品,古董珍珑劫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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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董珍珑劫介绍:
民国初期,在鉴宝界有着“北神汤”之称的济州府汤家,不幸遭到灭门之祸。家主汤轩铭在一场鉴赏比赛“族宗诛”中意外身亡,为了不让觊觎汤家鉴宝秘笈的奸人得逞,同时为了隐藏自己儿子的行踪,汤轩铭之妻陆柠夕一把火烧了汤家大院,与他共赴黄泉。在大火的掩护下,汤轩铭之子,汤文随汤轩铭的异姓兄弟钟名扬逃离济州府后,来到上海改名“周唐”,隐居下来。十年后,周唐长大成人。而此时中国正值军阀混乱时期,各地大量的古董国宝被一些唯利是图的小人盗窃贩卖到洋人手中,流亡海外。周唐在一次文宝展览会上结识了上海文物协会的会长林念,并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为了林念为留下英国人手中的一幅稀世国宝所布的局中,一枚重要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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