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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朝万古一逆贼全文阅读

作者:秽多非人     李朝万古一逆贼txt下载     李朝万古一逆贼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8.坐观斗米三百钱

    江原道或者说江原道一道百万受灾百姓现在是一块香饽饽!

    其实早在今年年初,春雨几乎断绝的时候,闻着血腥味的某些人就已经估算到江原道可能要面临一场酷烈的旱灾。等到暑夏六十余日滴雨未下之后,是个人都知道今年江原道的收成全完了,啥也剩不下。

    不光是本地的乡班乡吏们心中有所准备,实际上江原道左近的庆尚道莱商,京畿道京商、松商都已经在暗地里跃跃欲试,等待着粮食价格勇攀新高,他们好大肆劫夺民财。

    汉阳朝廷毕竟还是一个要脸面的封建政府,就算为了维稳也要做出一副赈灾的姿态。这也是为什么洪景来被任命为监赈副使,且批了十万石粮食的缘故。

    但这点粮食就没指望着真能把灾救下来!

    现而今赈灾米耗尽的消息早就传开,朝鲜八道说是三千里锦绣江山,可那玩意儿是竖着量的。就算从汉阳走到义州,也不过就是半拉月的事情。更不要说就和江原道紧靠着的京畿道与庆尚道,那消息早就满天飞了。

    和赈灾米耗尽的消息一起乱飞的,自然还有江原道粮价暴涨至斗米三百钱的空前高价之消息。这样的价格对照一下史书,即使是中国古代,斗米千钱也已经是要大书特书的情况了。

    而实际上消费品价格一般只及隔壁清国四分之一的朝鲜,斗米三百钱,那真就是一个足以令所有人癫狂的价格。

    原州的乡班们还没狂欢几天,刚刚开始找补他们经受的“损失”,就有各路社会“闲散人员”进入城中,零零散散的打听着各项物价,尤其是粮米的时价。

    不过观望的情绪大概还是占据主流,毕竟一来价钱真的太刺激疯狂,二来也有强龙不压地头蛇的缘故。

    为商一道,分行商和坐商。

    坐商自然就是坐地商人,但是在原州这种乡下地方,实际上指的就是为乡班老爷孔尚炫等人开店经营各项产业的白手套商人。再者也不局限于粮食,像是典当、布匹、铜瓷器皿之类的行当,实际上也有他们这些乡班的身影。

    乡下有田庄,城内有产业,这才是一个正常的李朝两班富户应有的正常状态。不仅鱼肉乡野的农民,还要侵剥城内的小民。表面上是不落俗流,诗书传家的两班儒生,实际上是官商吏绅勾结纠缠在一起的土皇帝。

    他们开在原州城内的店铺,自然是有上上下下各种关系罩着的,等闲外地人想要插进来是根本不可能的。

    唯有背后有更加强横后台的大商团,才能进入这些地方势力盘根错节的市场,并用手中巨大的资源打开局面,进而与之分润利钱。

    加上粮食这一商品的固有属性,且不说粮食不似丝绸金银一般身轻价贵。不仅要巨大的运力,还需要足够的储存空间,如果没有,真就是一概免谈。

    而且大米不像小米那样耐储存,据说有些小米,保存得当可以储存几十年。秦汉以及之前的年代,军粮绝对是小米没跑儿,耐旱耐贫,产量又有相应保证,几千年来历史证明。

    这大米就不如小米一般好伺候,被许多穿越者仰为天下奇种,随便一弄就可以拯救一个王朝的占城稻尤其不易保存。正常情况下,占城稻只能储存半年不到,之后就会朽坏不可食用。而普通的稻米,在保证食用的情况下,实际上也就只有那么几年的保质期而已。

    所以要么是像孔尚炫这样的乡班地主,本身占有大量土地,能够每年获得足够的地租实物收入。以新汰旧,边存边卖,这才能保存下足够的粮食。

    要么就要像京商、松商、莱商这样,掌握有巨大的资本现金,能够在秋收季节大规模的吃进粮米,然后还拥有强劲的销售和运输网络,这才能插足粮米生意。

    这也是洪景来必须仰仗李禧著的地方,李禧著是莱商团内的行首,有关系有面子,一句话就能招呼到足够的人手,雇佣来可观的粮船。

    不然想要靠汉阳朝廷来处置,那洪景来运三万石米简直是鬼哭狼嚎,征丁抓壮,用鞭子和棍棒逼迫着民夫转运,就是最大的现实。

    现在原州,乃至整个江原道的米价都已经炒了起来,明眼人都知道汉阳朝廷实际上对赈灾有心无力。百万灾民只能依靠当地官仓储存的粮米和两班地主出售的大米过活,这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儿。

    这么一大块肥肉,只让江原道本地的乡班乡吏吃?

    人性逐利,可能吗?

    洪景来就是要给他加一把火,几大商团都在观望,都在试水,毕竟要压制地头蛇,或者和地头蛇们达成均衡也不是一件易事。

    而等他们犹豫一阵,江原道百姓的骨血早就被乡班们吞噬殆尽了。必须让假装和洪景来毫无关系的莱商大房柳成用(李禧著)先跳进这个大池子里,把水率先搅浑。

    让站在池塘边观望的其他大商团看到他李禧著似乎已经大发其财,正挣的盆满钵满。那么其他人便也会克制不住自己的欲望,跳进这池塘,大快朵颐。

    只要市面上粮食充斥满溢,那粮价还能维持在高位吗?

    粮食卖不掉,可真的会烂在仓里的!陈米的价格那可是比新米跌老大一截,诸位千辛万苦把粮食运到江原道,运输费和人工费就不知花了多少?如果不在原州当地发卖,再转运回去,那可真就是得不偿失了。别说利润,本钱能不能保住都很难说。

    没有那么多废话,乡班们沉浸在一夜暴富的快感中,乡吏们享受着日进斗金的大欢喜。原州城内外都是等待着上来分食一杯羹的“有心之人”,他们饥渴着,躁动着,不安着,只因身体里翻涌的欲望之血。

    待李禧著裹粮而至,便能揭开整场大戏的序幕。

    ……………………

    《宋史·卷三百一十六·列传第七十五》北宋宰相赵抃故事。

19.孔尚炫图穷匕见

    1806年的春天很快就要来临,只不过他的来临并不能让江原道的百姓多半分喜悦。

    真正让百姓喜悦的是,莱商的柳成用大房(实际是李禧著)转运来数以万计的粮米,车载船运,络绎不绝。

    在得知原州米价每石二千五百钱的当口,莱商的大米直接以二千二百钱每石对外出售!

    乡班乡吏们有点慌,在原州,粮食是必需品,但是即使整个江原道全部被灾,百万灾民嗷嗷待哺,熬到春后所需要的粮食也不过是五十万石而已。

    官府的仓米和乡班们的存米实际上就不止五十万石,只不过因为他们囤积着不向外出售,这才导致了市面上的供需不平衡。这也是他们可以肆意抬高米价的的根本原因,是他们斗米二百五十钱的底气所在。

    但是现在李禧著来搅局了!

    这样还能行?任是谁也没法坐得住啊。只不过一天,粮价就已经跌到一石二千钱的价码,而且李禧著还在往下压价,要不了多久,就可能跌到一千五百钱每石,甚至更低。

    这还赚个屁的大钱!别说赚钱了,他们的米极有可能就这样被压在手里,从去年的陈米压成前年的陈米。

    要知道李禧著拉来的都是庆尚道的新米,而他们手上的都是灾前的陈米,同等价格下,选哪一个不用比较。他们的米再存一段时间,甚至有可能就要糟朽发霉了。

    这还只是一条,看到莱商冲上来大快朵颐,京商和松商也终于坐不住了。虽然京畿道同样受灾,但是首都受灾和外省受灾是不一样的。

    赵镇宜监赈汉阳,不仅用汉阳的官仓二十四小时的发卖平价粮,还设法筹集了部分粮米以“还政”救荒米的名义大规模的低息借贷给老百姓。各大商团想在汉阳和京畿道发财几乎不可能,毕竟汉阳那是李朝的脸面所在。

    所以闻着江原道这块香饽饽的京商松商伴随着莱商的进场,也终于不再等待,大规模的转运粮食进入江原道。

    没几天,粮价就跌到千二百钱每石!

    按理说大家不要这样盲目的竞争,反正有五十万石米的庞大市场,大家坐下来好好谈一谈,你占百分之多少,我占百分之多少。

    可是洪景来坏就坏在已经提前伸了手,开口就是四成五,还要一份单独的“土产”。本来乡班乡吏们就只能赚剩下的一半,如今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伙人,那还分个屁。再分就等于没得赚了,和之前五百钱一石米有什么区别?

    没法谈,也谈不拢,自然只能硬着头皮打价格战。

    当然孔尚炫他们还有主场优势,以及他们认为的“人和”优势。

    人和在哪里?当然是现在实际上的江原道最高行政和军事长官洪景来!既然洪景来要分润走几乎一半的利润,那么现在就要出力啊。

    总不能他们这帮人在前面冲杀,洪景来就在后面喝茶看戏吧。要是这样的话,那他们还要洪景来干嘛!

    “大监应当知晓如今的局面吧?”孔尚炫如今多少有些急眼。

    这才坐下,一点儿也不玩什么太极推手了,劈头盖脸就是一句,问洪景来知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已经到了“危急”的地步。

    “自然知晓。”洪景来假装很是忧虑的样子。

    可是实际上内心都笑出声了,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可不就都是洪景来招来的。要是原州的粮价只是按照时间的推移,普普通通的慢慢涨到个六七百钱、七八百钱每石。那些外地的大商团怎么可能这么大规模的调集粮米,杀进这个市场。

    顶多也就是附近产米区,调集一点粮米转卖,挣几个过年的压岁钱。哪里会像现在这样高姿态的全面杀进,恨不得全盘通吃。

    所以现在市场上的现状就是供大于求,且无序竞争,坑的就是你们这帮囤积居奇的乡班地主。

    这一次柳孝源倒是没有跟着一起来,洪景来之前分文不取,先把利润分给官吏差役的好处就出来了。他们在起初的狂欢中已经得到了巨大的报酬,顶的上小半年的俸禄,剩下的官仓存米能不能卖掉都无所谓,卖不掉他们也不亏。

    钱已经拿到手,俸禄米要是还能继续领,那也一样美滋滋!

    既然已经立于“不败之地”,那干嘛还要冲到台前来拼杀,站在干岸上静静地坐观成败不好吗?反正这八道天下,谁亏都可能,官老爷总不会亏。

    现而今急的也就是他们这些掌握着大量粮米的乡班地主咯!

    “大监应当阻止外商进入!”

    “这…………恐怕不行吧。”洪景来当然不可能阻挡外地商人进入,他要的就是外地粮米源源不断的进入江原道。

    “只不过是一纸文书而已,难道大人不愿?”孔尚炫暗示了起来。

    洪景来在这里面可是占了四成五的利润,这么大的利润就算有一半要落到京中各位大佬的手中,能留给洪景来的只是其中的一小半,但即使是一小半,也是一笔极为可观的巨款。

    仅仅是为了钱,按照人性的考量,洪景来也应该设法阻止外地粮米进入,保证江原道的米价高企,赚取暴利。

    可恰恰洪景来之前要钱只是装出来的而已,但是这就需要一个比较合适的理由来遮掩了,不然孔尚炫他们必然会起疑心。

    “本官不是不想,是……唉……那京商李斗焕大房,不久前朴台生辰,贺仪颇丰啊!”洪景来那是老演员了,表情很生动。

    老兄啊!不是我不愿意啊!实在是惹不起啊!京商背后站的是朴宗庆。我这要是阻了他们的财路,不就等于阻了朴宗庆的财路?

    拿捏穷苦老百姓那没啥问题,可我洪景来哪里敢去惹朴宗庆啊!断人财路,杀人父母啊!我这官还想继续做呢,不敢不敢。

    这理由绝对充足,钱和官比起来,自然是官更重要。只要有官做,那钱就可以再挣。这要是官都没得做了,那还挣个屁的钱。

    “放心,我等必不教大监难做!”孔尚炫对这个解释肯定是能明白的。

    但是他似乎还有准备,且准备的十分充足。洪景来正好奇他还有什么办法,能够正大光明的阻止外地的商人进入江原道。

    门外有个年轻人被带了进来。

20.泮宫举发大事件

    看门外被引进来一个年轻人,洪景来瞅了一眼,新面孔,并未见过。

    “这位是先景庙赐额颁书龙山书院学生,幼学孔昭宗。”孔尚炫在一旁介绍道。

    洪景来脑子里像是抓住了什么,又好像没有。于是便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这人既然是景宗大王赐建书院的学生,那倒是需要敷衍着见一面。

    “幼学孔昭宗拜见令监!”孔昭宗恭敬的弯腰行礼。

    所谓的幼学,直白点说就是儒生,或者就是童生。拥有读书人的身份,有参加生员科和进士科考试的资格,同时也是地方上绝大部分两班的基础政治身份。

    至于孔昭宗这个名字就没啥好说的了,肯定是孔尚炫的同族呗,大概率也是昌原孔氏的后人,算是圣人之后。

    “起来吧,无须多礼。”洪景来虚扶了一下。

    孔尚炫是生员,那就是有资格授官的有出身者,孔昭宗只是儒生,洪景来就不需要站起来和他假模假样的客套了。

    “谢大监。”孔昭宗坐到了孔尚炫身旁。

    “所来何事啊?”

    “奉斥邪纶旨,前来检举逆教徒(邪|教二字乃是屏蔽词,所以往下就用逆教)。”孔昭宗一拱手。

    “检举逆教徒!”洪景来立刻反应了过来。

    这人是龙山书院的学生,而禹君则的教会也在龙山。毫无疑问的,禹君则基督教徒的身份肯定被此人侦知。

    而后的答话和洪景来设想的完全相同,孔昭宗和孔尚炫乃是同族一门,虽然这时候已经分居两地了,但是这年头的两班士族之间走动的还挺勤快。大家互相报团取暖,共同进退,应对风风雨雨。

    孔昭宗受家中父老的嘱托,一来是给孔尚炫送一些年下的节礼,双方增进一下感情。二来就是知道江原道受了旱灾,孔尚炫家里那么多奴婢和佃户要养活,打听一下存粮情况,要是不足,龙山这边可以支援一点过来。

    这都是普通士族之间的正常交往,孔昭宗也没有想到会横生什么枝节,送完礼物就准备回龙山,然后迎接新年。

    但是好巧不巧,禹君则跑到孔尚炫家里借粮食来了!

    大家本以为这么一股好几千精壮的乱民,哪怕都是毫无组织的农民百姓,冲也能把只有几百人的庄子给冲开。结果禹君则只是把粮食给拉走,然后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虚惊之后,孔昭宗立刻准备往回跑,这江原道眼看着就要发生农民起义了,他又没有田产庄园在当地。死道友不死贫道,再是一门亲族,也没必要跟着趟这摊浑水。

    可等他见到借据之后,不由得“哎呦”了一声。

    禹君则啊!老熟人啊,俺们龙山那边的刺头,仗着自己有一膀子力气,经常帮着手下那些刁民泥腿子抗租抗捐。

    尤其是还搞了个什么会,专门忽悠男女老幼入会,合着伙来抗租抗捐,要不是这人没有什么杀人越货的劣迹,手下还有一伙儿山上的小弟,早就被龙山的官府抓起来关大牢了。

    这话引起了孔尚炫的极大兴趣,他当时已经得知汉阳朝廷要派遣监赈大使前来江原道赈灾,同时镇抚百姓,预防叛乱起义的发生。

    要是这个禹君则的那个什么会是基督教会,这事情就好办了!

    别看贞纯王大妃发动辛酉邪狱纯粹是为了党争,只是为了把时派的大佬们全部弄死,但是不可否认的,现在在朝鲜信奉基督教就是信奉逆教,就是死罪!

    汉阳朝廷不管归不管,但是逆教的斥邪纶旨还悬在哪儿。一旦要是有基督教徒被发现,地方上的官府是一定要严厉处置的。

    更别说,前不久洪景来去燕京,嘉庆还带话给李玜,让他严厉镇压国内的逆教。

    这事儿讲究一个民不举官不究,一旦被举发了,就要立刻处理。不然有司官员一旦背上一个纵容逆教的罪名,那这辈子和完蛋也差不了多少了。

    孔尚炫被借走了那么多粮食,自然是恨不得把禹君则碎尸万段,大卸八块,才能泄心头之恨。如今得了消息,立刻细细查问,最终确定,禹君则那个什么会,有跪拜十字架的行径,毫无疑问就是基督教会。

    于是孔昭宗也别急着走了,跟着一道去原州,等候汉阳朝廷的监赈副使大监到达,然后再出首举发禹君则乃是逆教徒,裹挟百姓,阴蓄实力,逆谋叛乱。

    和他预料的一样,前来赈灾的洪景来完全是一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模样,根本不肯处理禹君则。正当孔尚炫准备祭出这把大杀器的时候,洪景来拉着原州上上下下准备大干一场。

    与复仇相比,挣钱发财显然是更重要的事!

    这件事也就暂且被搁置了下来,甚至每天数着铜钱的孔尚炫都快把这事给抛诸脑后了。不曾想现在局面陡然恶化,竞争者如雨后春笋。

    那么想要阻挡外地人进入江原道,且能够让洪景来立刻下令施行的办法只有这一个!公开忠清道的逆教匪首禹君则进入江原道的事实,污蔑他蓄意谋反,为了防止他的同党继续源源不断的进入江原道,必须封锁边界。

    弄不弄死禹君则已经是次要的了,现在挽救江原道的米价才是孔尚炫的目标!

    有了捕拿和阻拦逆教徒这么一面大旗,别说洪景来,就是京中的金祖淳和朴宗庆也说不出一个不来。毕竟钱可以再挣,但是逆教必须设法镇压。

    毕竟逆教动摇人心,败坏纲常,十恶不赦嘛!

    “请大监即刻传令各郡县,阻挡外乡人进入道中,发海捕文书,纠拿逆匪禹君则!”孔尚炫说出了他的最终目的。

    阻拦所有外人进入,那么外人运的粮米也就不可能进入江原道,所有问题迎刃而解,他们照样能大发横财。

    “这……兹事体大,容本官上奏主上殿下,再行定夺!”洪景来当然不想封闭边界,准备用拖字诀敷衍过去。

    “大监不用上奏主上殿下了,龙山书院的附生们已然向汉阳府投书,纠举逆教不法!”

    …………

    朝鲜历史上即有“丁未泮会事件”,儒生出首告发基督教传播。

21.一场谋划似成空

    面对孔尚炫的目光,洪景来意识到自己到底是大意了。

    虽然这件事事发突然,但是还真就是被他们拿住了七寸。此前贞纯王大妃的去世,不知道多少人在背地里叫好。但她乃是英宗大王颁旨赐封的正妃,得到了带清的金册金宝,垂帘听政四年之久的实权大王大妃。

    她所施行的五家作统法,以及颁布的斥邪纶旨都是拥有封建正统性的东西,只要李朝不倒,或者新的大王不宣布废除这些,那明面上这东西是个人就要遵守。

    所以孔尚炫他们向汉阳府出首告发忠清道龙山教会在法理程序上并不违规,这算不上什么越级上告,毕竟举发逆教,人人有责。

    在辛酉邪狱的当口,甚至不需要统首主告,只需要直接告发就得了。只不过后来牵连太广了,几万名教徒被捕,社会极大地动荡(实际上是因为牵连了很多南人家庭的两班,金祖淳自己又出身南人老论),金祖淳才弄了一出五家作统法的附则,必须要统首携带知情人一起告发。

    这也是多年前在殿上,沈焕之突然主告,结果有心之下被一下子拿住痛处的原因。你可以告发,随便哪一级官府都可以去告发,没有问题。但是必须要有统首带着你去告发,不然就没有程序正当性。

    现在孔昭宗作为举发人,在统首的带领下向汉阳府递交了告发文书。出告忠清道龙山基督教会的禹君则确系崇拜逆教,然后这个禹君则又裹胁良民,窜入灾区的江原道,犯下了侵犯两班,抢夺钱米的罪行。

    洪景来封锁边界,搜捕禹君则不管是出于法律条文的规定,还是出于镇压逆教维护封建统治的必要性,都属于一定要做,且无可指责的事。

    “大监不用上奏主上殿下了,龙山书院的附生们已然向汉阳府投书,纠举逆教不法!”孔尚炫显然早有准备。

    “汉阳赵大判已经收下投书?”洪景来正容以问。

    赵镇宜身为汉阳府判尹,主理汉阳,且是汉阳朝堂上外戚方一支重要的政治势力。如果他已经收下投书,那么就等于向李玜以及金祖淳举报了此事。

    禹君则信奉基督教的事件已经上达天听!

    就算洪景来是个手眼通天的大佬,能够把江原道的大事小情遮掩下来,可是这事情已经上了李玜的书案,那就成了铁案要案。

    办不办的,就由不得洪景来做主了。而且既然已经案发,洪景来还不能够敷衍塞责。一旦这边调查下来,说是孔尚炫已经告知你有逆教徒裹胁良民作乱席卷,你洪景来还无动于衷,不封锁边界,纠拿逆贼。

    《经国大典》可不是摆设!

    必然治你洪景来一个纵容谋逆的大罪!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得你!

    “汉阳赵大判已然收下投书,并进宫禀报主上殿下!”

    “好!那且稍等,本官立刻移文节宪(兵马节度使),调兵封边。”洪景来面上再无犹豫之色。

    刚刚推脱不想纠察禹君则和基督教会之事就有可能让他们心生不满乃至疑惑,现在事已至此,洪景来就绝对不能表现出一丝犹豫,要是把自己都扯进逆教徒案里,那就大事休矣。

    而眼下洪景来虽然是口含天宪的监赈副使,携带着王命旗牌,但是江原道的兵权还是在江原道兵马节度使手中。洪景来有权在必要时调动他的兵马,这也是封建王朝惯例的那一套。调兵权和统兵权分立,防止将帅尾大不掉。

    行文去江原道兵马节度使那里,属于必须程序。孔尚炫他们也不指望说这边洪景来刚答应,立刻蹦出来三五千兵马,封锁驿道站铺,反正已经出了事,多等两三天也没什么了大不了了。

    给洪景来闪转腾挪的时间也就只剩下这两三天,一旦公文到达江原道兵马节度使处,那么作为真正的利益相关者,他肯定会立刻调动兵马,封锁边界。

    不仅如此,如今在江原道乡间大肆“借”粮的禹君则也会成为逆教匪首。只要汉阳确认此事,毫无疑问的,捉捕禹君则的命令将会立刻下发。

    普通的教徒,那都是愚夫愚妇,只要背教就可以获得赦免,顶多是被罚为奴婢。但是教首以及教中的骨干,等待他们的甚至有可能会是五牛分尸!

    “应该如何是好?”洪景来内心盘算。

    是等孔尚炫他们离开之后,立刻派遣李济初潜伏出城,然后设法联络禹君则,让他赶紧跑路。还是相信禹君则的本事,把消息放大,让他听说,避免两者之间的联系被发现。

    除此之外,原本所有的努力,费尽心思,不惜沾上贪财的污名也想要救助的百姓,也将回到苦难的深渊。

    外米无法进入江原,别说什么二千五百钱一石,三千钱一石,他们为了挽回损失,甚至可能四千钱一石。洪景来从来不惮以最坏的心思去考量这帮“穷凶极恶”的两班地主,他们寄生于土地之上,随时随地都在肆意吮吸着百姓的膏血。

    短短几十个字的公文,洪景来居然写废了两份,直到第三份才顺利写完用印。心乱了,真的乱了,一时之间,居然没有任何办法,来阻止或者挽救这一切。

    而孔尚炫他们面带畅快的看公文被装进封袋中,选了两名他们最信任的驿兵,骑上快马就往江陵府送去。早送去一刻,就能早一刻阻拦外地的米粮进入江原道。

    向面带微笑的洪景来行礼告退,乡班们的目的已经达到。洪景来那略带僵硬的笑容都没有被他们觑破,尔等的喜悦实在非常。

    “阁郎,城外有先导从骑快马入城?”韩三石大步流星的走进来,向洪景来禀报。

    “是汉阳派来的?”洪景来心下一凛。

    “没错!是从汉阳而来。”

    “可知是何事啊?”孔尚炫想到了什么。

    “新任江原道察访使大人已在城外十里,很快就要入城了。”韩三石答道。

    好快!纠察基督教的大臣居然已经到了!

22.赵万永察访江原

    察访使并不是什么固定的官职,八道地方上倒是有察访这样的官职,但那是从六品的小官儿,根本不够看的。

    汉阳朝廷要是派员下来查办基督教徒裹挟良民一事,起码要是个三品官儿,不然连场子都镇不住。地方上的府使、守令哪个不比他大,那还查个屁的案。

    “察访使是哪位大人?”既然韩三石说的是大人,孔尚炫便也同样称呼。

    “乃是司宪府执义(从三品)赵万永赵大人!”韩三石大声答道。

    是小赵!

    洪景来原本悬着的心一下子就放了下来,汉阳朝廷居然是派遣小赵来处置此事,那此事转圜的余地立时变大许多。

    “诸位在此稍候,与本官一道迎一迎赵执义。”洪景来顺势提议。

    自然是无人不允,在座的乡班们一听姓赵,心里面多少就有些数了。等到一听是赵万永那更是人人知晓,壬戌科状元郎嘛!身为读书人怎么可能连三年一届的状元都记不住。

    赵万永不仅是状元郎,还出身天下名门丰壤赵氏,乃是一等一的京华士族。能和这样的人搭上关系,那是八辈子都不一定遇上的好事。

    当然这个迎一迎不是说出城相迎,洪景来乃是钦命的监赈副使,正三品堂上同副承旨,怎么可能出城去迎一个“下官”。只不过是等着消息,一俟赵万永到达,就站到厅外台阶下迎他。这还主要是因为赵万永是状元,洪景来是探花,双方登科名次有差别。

    到是这帮乡班,部分没有生员功名在身的,这时候就必须跑起来,赶紧出行署骑马去城门口迎接赵万永。而有出身的那些,则要冒着寒风,到行署门口去站班候着。

    身份有别!

    略坐了些许时光,先导飞骑接二连三的进入行署禀报。赵万永有人迎接,便也一路进入行署,与洪景来和诸位乡班会面。城内的大小官吏,包括柳孝源也听闻消息,前来行署拜会赵万永,顺便准备接风宴席。

    “世兄!”撇开别人,赵万永先拜洪景来。

    “赵老弟一路辛苦!”洪景来避了一避,站在台阶下迎候赵万永。

    在场的人一看,这两位居然这么亲密。猛然间才想起,洪景来也是壬戌科进士,乃是甲等第三名的探花郎。两人那是真真的同年,年岁又相仿,还都是京华士族出身。不清楚洪景来过往的人,甚至猜测两个人那是竹马之交,从小玩到大的铁哥们。

    “本官此次奉王命,前来查办邪|教逆首裹挟良善一案,还请诸位多加协力。”洪景来让了让,赵万永站到场中,向在场的众人朗声发话。

    “自然自然,应当协力!”众人无不答应。

    “好!本官在此谢过各位了!”赵万永也知道大家不过是客套。

    “出首告发邪逆的孔幼学在否?”

    “学生在。”

    “可否与我细细分说?”

    大家一看赵万永这般雷厉风行,不仅没有把他们全部晾在这儿的不满,反而还有些高兴。赵万永更加用命查办此案,那江原道的封锁就会更严密,对乡班们而言,乃是大好事。

    有一说一,大概整个朝鲜八道,唯一的能够做到真正“清官”的人,也就是赵万永了!

    他此前在全罗道担任暗行御史,纠举不法,惩奸除恶,救助百姓,那是积累的巨大的名声。贪官污吏想要拉拢他,腐败他根本不可能。

    就你们那点钱?小赵家据说有整整八十里方圆的田地庄园,真就是一个田连阡陌,屋宇纵横呗。每年的收入都是极为惊人的数字,想要打动小赵,您不配!

    至于说发动士林舆论搞臭小赵,那就更不可能了。丰壤赵氏连续五代担任吏曹判书,人称“五世冢宰”,门生故吏满天下。而小赵自身又是状元及第,成均馆儒生出身,士林知交不知凡几。甚至可以说,他自己就代表了士林舆论。

    像他这样“无欲无求”的人,什么招数都不好使。小赵能那么快就从全罗道暗行御史的任上升任司宪府掌令,地方上那些贪官污吏也许出力不少。

    我弄不倒你,就送你上天呗!

    反正你别来祸害我们全罗道了,我们给你送万民伞,帮你升官,你去祸害京畿道吧。

    现在赵万永被派来江原道,估计一来是他和洪景来分属同年,又相交莫逆,搭班子干活容易配合。二来估计就是他在汉阳直言上书,不避亲疏,肯定是把那些贪官污吏搞得欲仙欲死,现在好不容易有个机会能把他调走,还不上赶着。

    “既然如此,那么世兄下令严索各边没有?”赵万永问完孔昭宗,了解清楚了情况,便转身过来问洪景来。

    “已然移文调兵。”洪景来才写的调兵公文。

    “如此便很好!逆首禹君则固然可恶,但可稍待一二,另有逆首尤为紧要。”

    恩?这是什么意思?禹君则不是龙山教会的“大神师”嘛。教会的首领肯定就是禹君则啊,要抓也是要抓首脑。怎么现在赵万永反而说禹君则可以稍纵,要抓别人。

    “老弟的意思是?”洪景来和在座的一样疑惑。

    “因着龙山逆教事发,消息散布汉阳,又有儒生出告,似有外方教士入境。”赵万永说的郑重。

    “竟有此事!”

    自周文谟教士被处死之后,法国巴黎外方传教会(MissionsétrangèresdeParis,M.E.P.,拉丁文SocietasParisiensismissionumadexterasgentes)再度派遣传教士进入朝鲜,试图重建被摧毁的教会。

    历史上巴黎外方传教会在四川和康藏地区秘密建立了许多教会,甚至在中国东北的沈阳地区都于1839年建立起了教会。嘉庆道光两朝被处死的传教士,大多都来自于此传教会。

    “现在尚不知该逆首姓名,但绝非什么禹君则!”赵万永目视全场。

    说白了就是办案方向变了,外国宗教势力再度派遣人员进入朝鲜,本国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可以慢慢弄,外国进入的必须第一时间处理。

    “另外,虽然严索各驿道,但是不许截断商路!”

23.汉阳已然有布置

    赵万永话音才落,满厅内的各色人等不由得一住。

    “此乃王命!各位遵行吧!”赵万永转身肃立,随即敛容正音,双手合拢向汉阳遥遥一拜。

    “可这……可这……”自然是有人不满。

    江原道的乡班们想尽了一切办法,才好不容易有了正大光明的阻止一切外来粮米进入江原道的理由。原本指望着赵万永过来严厉施行,纠捕教徒,索拿不法。不曾想,抓捕行动分毫没有布置,严禁封闭商路却如此的迅捷。

    “本官乃是代主上殿下施行上天所赋予的王权!尔等难道还要置喙嘛!”

    “啊!”一声高喝。

    凌厉的眼神扫视全场,小赵还真有些公生明、廉生威的气场在身。配合他本来就是十分高俊的外表,那真是一副铁面无私海刚峰的模样。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是不容有任何质疑了。就算心里再看不起逐渐傀儡化和空壳化的主上大王,但是在表面上谁敢说上天赋予的王权是假的?

    孔尚炫等乡班以及柳孝源等官吏,各怀着别样的心思,退出行署。不管有什么事情,等到晚上招待的酒宴结束以后,再行说法。

    而洪景来和赵万永也就有了单独的时间,两个人都是行动派,眼下江原道的局面变化多端,颇有些复杂和棘手,需要详加计划。

    “老弟说的有外洋教士入境,是何说法?”洪景来眼下倒是比较关心这个。

    由于朝鲜的地理隔绝,以及东亚特殊的藩属关系,朝鲜的国门尚处于某种程度上的封闭之中,即使到眼下,朝鲜仍旧隶属于燕京教区。

    一来是教徒数量不详,二来是正式的传教士此前仅周文谟教士一人。其他的人说白了就都是信众,肯定无法建立起足够单独扩张和完善教士培养的体系。

    所以朝鲜就自己玩起了一套“假圣职”制度,自己封自己为主教,主教再封各地的会长和传道之类。这也是之前禹君则自号大神师时,根本没有教徒感觉不对劲的原因。

    因为朝鲜的基督教会本来就有很多是自己搞起来的一套,宗教仪轨都有不少是想当然的自己照猫画虎弄出来的。这也是将来韩国各种逆教遍地的原因之一,看谁会编呗!

    作为一块人口逾千万,又尚未蒙主感召的“蒙昧之地”。远在欧洲的各种基督教宗教团体,自然是把朝鲜看做一块鲜美的大桃。眼看着朝鲜有了上万名教徒,便产生了摘桃子的心思。

    多次派遣教士进入朝鲜,试图正式的建立起基督教会!

    前有被处死的周文谟,后有无法入境的吴约翰。越来越多的传教士会通过各种途径进入朝鲜,这自然引起了汉阳朝廷的注意,现而今又有传言说已经有西洋传教士进入朝鲜。不论是金祖淳还是朴宗庆都知道,这些宗教势力可不是真的如表面那般良善的,自然是搁置争议,立刻同意抓捕西洋传教士。

    在他们眼里,禹君则顶天也就是个本地神棍,主要还是为了忽悠愚夫愚妇,趁着灾年发一笔横财。而外国来的西洋传教士,才是真正的心腹大患。决不能留下来荼毒百姓,使之发展。

    “世兄尤其要注意着衰服者!”赵万永好像掌握了一定的情报。

    “就是丧服?”洪景来有些莫名其妙。

    “此等传教士与我国人民面貌发式皆不相同,为求稳妥,往往着衰服出行,掩人耳目。”

    “原来如此……”

    倒是有些小聪明,朝鲜的丧服除了正常的麻衣白帽之外,还会在面前举一块白布,用以遮挡服孝者的面容。本意是不把哭嚎的面容叫人看到,也有某些阴阳学的东西在里面,如今倒成了一种好掩护。

    普通人看到披麻戴孝的人,出于某种心理,肯定会避开一二。加上可以长袍大帽遮掩,你就是个金发碧眼的欧罗巴白人也肯定没人能察觉。

    多年前洪景来和禹君则在黄海道平山郡外野店相遇,也是因为禹君则试图去东北接应西洋传教士。现在周文谟教士已经被处死五年,澳门的耶稣会肯定早就知道了这事,确实是很有可能再度派遣人员进入朝鲜。

    难怪汉阳方面一听说基督教势力在江原道发展迅速就反应极大。你这是有了领头人了,不再是一盘散沙。如果拖久了,指不定就是一场大患。

    小打小闹,各地教会各玩各的,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这要是试图把八道的教徒拧成一股绳儿,建立起统一的朝鲜基督教会,那可就不成了。

    又逢上现在江原道灾情严重,正好滋生了宗教发育成长的土壤,活不下去的百姓被宗教势力一挑唆,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老弟得了王命,必须敞开道路,使外米进入江原?”洪景来知道金祖淳他们那是站在中央的角度,全面考虑规划的,肯定有自己的用意。

    “是也不是……”说到这儿,赵万永苦笑了一下。

    “怎么个说法?”

    “且稍等片刻……”

    没想到赵万永还学会卖关子了,洪景来眼下倒是不急,自然可以等一等小赵。毕竟身处外乡,揣测汉阳的意思颇不容易。

    “拜见大监!”暖阁外走进来两个人,其中一个洪景来有些面生。

    “这位是新任原州县令姜道珣。”小赵虽然知道洪景来可能认识,但还是介绍了一句。

    小赵一说,洪景来就想起来了。说来也是少见,当年洪景来回乡时,前来递送洪景来授官礼曹的官告文书的便是姜道珣。当时他担任议政府中书的公事官,且是武职。没想到这次居然摇身一变转到了文资,而且还是实授原州这样的大县。

    小伙子有门路啊!

    “姜县快快请起。”现而今派来担任原州县令,肯定是有原因在里面的,洪景来自然要装的热情一点。

    “谢大监。”姜道珣恭恭敬敬得到行完礼,这才坐到一旁。

    而另一位就面熟多了,乃是许久不见的朴贤瑜啊!

24.朴台插手赈灾事

    “阁郎少见。”相对于姜道珣,朴贤瑜肯定和洪景来更加熟识。

    “既然你来了,那想必朴台有所吩咐吧。”洪景来又不是傻小子,这都看不明白。

    “朴台确实嘱托了一二。”

    朴贤瑜向赵万永示意了一下,得到赵万永允许之后才开始详叙起来。不得不说,这位如今真是愈发的熟练圆滑,指不定哪天就能成了汉阳贡商中的头面。

    “此事说来世兄应该也有些干系。”赵万永对于朴贤瑜只是淡淡,毕竟他不熟,但是还是小小的激了一下洪景来。

    “哈哈……”洪景来不答。

    小赵摆明了就是说现而今江原道的米价波动,有洪景来的影子在里面。洪景来自然是和他打一个哈哈,详里细情以后再说。

    关于调高官价,利诱外地商团进入江原道;以及为了防止禹君则等头目裹挟良民造反,暂时纵容等详情,洪景来都写过详细条陈,金祖淳看后没有回复。基本上就是默认了洪景来的做法,当然他不给回信也是很正常的。

    毕竟一来君子羞谈商贾,二来嘛就是纵容这些求食的百姓,在两班层面上不好看。

    至于小赵的话,他这样一个绝顶聪明的人,肯定是多少猜到洪景来这样一员“干吏”,怎么会坐观粮价狂潮乱涌。现在汉阳方面有新的布置,指不定就正中洪景来的谋划。

    高看咱了!

    不出意外的,现在是朴宗庆动手了。柳孝源是潘南朴氏的女婿,自然是朴宗庆的铁杆小弟,而朴贤瑜更是朴宗庆的白手套,这两位自不去提。新任袁州县令姜道珣的母亲,原来也是出身潘南朴氏,但不是嫡流,只是小宗的庶流,现在大概是终于搭上了潘南朴氏的大船。

    派他来干这一任县令,就是为了方便行事的。

    眼看着江原道的粮价如此高昂,而此刻全朝鲜八道坐拥粮食最多的人是谁呢?按理说应该是李玜,他坐拥八道,刚刚的秋税年贡米才收上来,少说有几百万石米囤积在汉阳。

    可是李玜是拥有者,却不是实际管理者。实际管理那几百万石年贡米的乃是朴宗庆,他才是握紧了李朝财权的第一人。

    这钱粮不是朴家的,却和朴家的也差不太多!

    现在有一个大发横财的机会摆在朴宗庆面前,他自然不会放过。与洪景来不同,朴宗庆身处权力中枢,他的权力来自于李玜的生母绥妃朴氏,只要朴氏还活着,那么潘南朴氏就是第一等的王亲国戚。

    等闲不是什么谋反叛乱,祸及国家的大罪,就算全朝鲜的士林都攻讦朴宗庆都没用。任是谁都改变不了一个事实,李玜是从绥妃朴氏的肚子里生出来的。

    你们尽管喷我,反正我妹是圣母!不服就干,谁怂谁是弟弟!

    所以什么触动地方利益,被士林舆论攻击之类的东西完全不在朴宗庆的眼中。反正在他看来,除开京华士族以外的士族,也不过就是下等人而已,算不得什么。

    现在拿着国家官仓的粮食,转运到江原道来,用封建王权附带的威势,压迫走其他人,独吞这笔横财,才是朴宗庆所想的。

    不过到底是执掌中央政权的大佬,朴宗庆也知道要是做的太过分了,指不定会逼反江原道的百姓。他是既想把钱给挣了,又想让百姓承受得住不乱起来。

    用现代的词汇来形容,大概就是发挥国家政府的市场强制调控力,在特殊地区将特殊商品设定法定限价,以保障社会稳定和居民生活。

    朴宗庆就是拿着国家的米,愉快的给自己谋私利,但是他知道分寸,不像那些只知道捞钱的乡班一样,穷凶极恶。他给出的底价到是还能接受,不算过分。

    千钱每石!

    人家还说挣了钱,都不落尽自己的口袋,挣的钱都拿来补贴国库,敷衍国用之不足。至于能不能真的把钱落进国库,就很不好说了。

    所以明面上当然是要畅通内外,不许封锁商路,且索拿逆教匪首等语都是套路。不封锁商路肯定是真的,但是除开朴贤瑜的商队,其他的商人想要运大米粮食进来,就要看看你能不能过得了边界检查了。

    原州府使、原州县令都是他小弟,江原道不知道多少官员是潘南朴氏的人马,有这么些人帮他组织地方政府阻拦外商,那就太容易了。

    而且打着李玜的名义,以平价售卖官粮为口号,先从道德制高点上压制你们。

    而且表面看着既能赈济灾民,又能补充国用,连金祖淳和李玜都支持他这么做。谁敢在下面跳脚?谁跳谁就是逆教从匪,柳孝源和姜道珣自会帮你找到你信教的证据。

    至于小赵,所有的任务都是虚的,他根本就没空来察访江原道的灾情民情。他的任务只有一个,调查清楚是不是真的有外国传教士进入朝鲜。

    如果有,那么就要洪景来配合他,不管是用什么办法,都要把人弄出来,送到汉阳去砍了。这回李朝的胆子可大了,嘉庆亲口说的要严惩逆教,清国人如果来朝鲜传教就不算是清国人了,随便你杀。

    洪景来记得朝鲜历史上几次邪狱,本地的教徒抓捕的都不容易,至于那些外国传教士,几乎都不是靠官府抓到的。

    连哪些面貌完全不同于朝鲜人的葡萄牙、西班牙和法国传教士都没抓到,全是用各种办法逼迫他们现身。或者就是传递假消息,引诱他们现身。

    尤其是兴宣大院君李昰应,居然连老婆都骗,忽悠说要和法国合作抵抗咄咄逼人的沙俄侵略者。结果他老婆作为虔诚的基督教徒真给信了,传消息给那些神父,帮李昰应来了个一网打尽。

    直接抓到并处死了9名欧洲传教士,并大肆屠杀了约八千名至三万名基督教徒,因此甚至引来了两次洋扰。

    当然这都是后话,现在只是风闻有传教士进入朝鲜,还需要核查证实,然后再相机设法处置。

25.朝中均势正打破

    此番监赈的任务突然有人接手,洪景来却一点儿没觉得有什么不适。别人可能觉得为官就要掌事权,一点儿事权都没有,会浑身难受。可偏偏洪景来不担心,自己是金祖淳夹袋里的人物,总归是个劳碌命,想休息都不一定能休息呢。

    到是小赵很是活跃,他是有心做出一番事业的人,不然也不会在多年前与洪景来讨论关于变法的事情。

    想来当时也可笑,两个年轻人,只不过是普通的儒生而已,居然畅论八道地方。叙述着变法的利害,一副已然掌握有权势,可以发起一场自上而下的变革的模样。

    真到现在,洪景来官任正三品堂上同副承旨,赵万永任从三品司宪府执义,虽然还没有成为执掌国家权柄的巨头,却也是进入权力中枢的要员。

    也许当年所说的东西,终会有实现的一天罢!

    “各郡都已然分划完毕?”新年自然是没有好好过得,赵万永也是才闲下来,两个人终于有了空闲。

    “乡班委实聒噪,但是却又不得不倚重他们。”赵万永没有做过亲民官,这一趟颇不容易。

    看他皱眉的样子,就知道和那些刁滑又贪婪的乡班好一番纠缠。不过如今能坐在这儿和洪景来对饮,那起码是斗了个不分胜负吧,不然也没有这个喝酒的心情。

    小赵中了状元,初授成均馆副校理,因为使日又按资升了一级,成了校理。随后眼看着汉阳城内风暴渐起,僻派与外戚的斗争白热化,自请出巡全罗道,任了全罗道暗行御史。

    因为巡按地方公正廉明,“被”升任司宪府掌令。及至此刻,以司宪府执义的本官出任江原道察访使。说白了小赵一直干的文学官和台谏官,没想到处理这些乡里民情,也能不出错漏。

    到底是五代冢宰之家,家学渊源,惯是会做官的。就算有什么不会做的,家里肯定也有忠心的老家人提点着。

    “来前除了朴台吩咐之外,枫皋大监有没有嘱托一二。”洪景来盯着小泥炉。

    炉上的锡壶里煨着一小壶酒,洪景来伸手在半空中左右试了试,感觉酒温应该差不多了。便用银镊子轻轻提起锡壶,换了一壶冷酒上去。

    “就是纠察逆教教首一事,但是务必不能逼迫太深,以防造乱。”赵万永和洪景来没什么好客气的,捏着锡壶的边,给自己斟了一杯,又帮洪景来满上。

    洪景来听了心内点头,和金祖淳吩咐自己的大同小异,并没有什么不同,倒是让“裹挟”着良民的禹君则逃过一劫。

    汉阳朝廷忌惮他带领的那好几万百姓,怕这些人脑子一热,心里一横,就走上了杀官造反的道路。虽然镇压这样的民乱也并不是太难,只要汉阳的训练营开到。几万农夫的部队,肯定打不过正规的官军。

    但是朝廷没有钱粮啊!

    不说财权掌握在朴宗庆手中,就算是金祖淳掌握国家的财政,那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朝廷的用度日益增加,但是收入却根本不见增长,甚至还有下降的趋势。这样的局面之下,须知大炮一响黄金万两,打仗就是烧钱。

    打不起啊!

    这可能也算是某种绥靖政策了吧,很无奈,却是李朝的现状。两个人都心知肚明,但又无能为力。

    “世兄身为戚里,尚有可振作之处。”小赵满饮了一杯,顺着来了这么一句。

    “恩?”洪景来一时没听明白小赵这句话的意思,所以不置可否。

    “以我来看,汉阳的均势很快就会打破。”

    “老弟你的意思是?”

    “世兄心中有数……”

    我有数?我有数个屁!我都被指使到江原道四五个月了,现而今这黄历都翻到1806年的春二月了,我哪里知道汉阳是什么均势不均势的。

    “此番赈灾,朴台与枫皋似有龃龉。”小赵似有深意。

    “慎言!”

    这下洪景来肯定懂了,就是僻派被扳倒了,汉阳的局势在新一轮的权力分配后出现了短暂的平衡。但是人这种动物是什么操性就别提了,得陇望蜀,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才是常态。

    金祖淳惦记着朴宗庆手里的财权,朴宗庆也试图染指金祖淳掌控的人事权!

    两者之间的矛盾基本上是不可能调和的,毕竟一国的权柄握于掌中的滋味,是个人尝了就不会舍得再轻易松手。

    而金祖淳由于安东金氏累代缨簪高门,在士林中享有极高的声誉。通过舆论,不断地打压依靠外戚身份荫选为官的朴宗庆。而朴宗庆本来就不干净,一屁股屎没擦呢。现在又被士林舆论所攻讦,本次提出限价售卖官粮的举措,未必没有挽回声誉的意思在里面。

    当然啦,只要绥妃不完蛋,潘南朴氏就完蛋不了。但是那种舆论权被对方所掌控的感觉,要多难受有多难受,简直了!

    所以出身既不如安东金氏高贵,家门又不如安东金氏显耀的朴宗庆似乎有了些新的动作。

    “是小弟我喝的多了些……”小赵大概意识到自己好像是说的有些露骨,摆了摆手。

    “主上殿下如何了?”

    “身体康健,一如往常。”

    这一句到是半个哑谜,面对自己岳父和娘舅的明争暗斗,李玜坐视这一切的发生,既不亲自下场,也没有任何的拉偏架。这位少年大王年纪不大,但是为王之道似乎掌握了不少。

    也许他还乐见其成,巴不得安东金氏与潘南朴氏斗个不分胜负。那样子,他这个大王就有了徐徐收拢权势,重振王权的机会。

    不对!

    小赵今天不对!

    要知道赵寅永刚娶了安东金氏的女儿,而赵得永乃是金祖淳的御用大喷子,算得上安东金氏的铁杆小弟。

    再之前小赵的爸爸赵镇宽平稳过渡告老还乡,把吏曹选官大权交给了金祖淳,丰壤赵氏和安东金氏应该是最亲密无间的同盟战友啊。怎么小赵的话音里,有些对安东金世占据上风的局面,不太欢喜的意思在里面。

    “老弟最近是不是读了三国志?”

    “往昔曾略看过几篇,近来新读,又有所感。”

26.小赵明眼洞时局

    点到即止,和聪明人说话,不需要废话太多。

    小赵不管有没有读三国志,只要他说他在读就行了。三国志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三足鼎立的这个意思。

    现在朝中的局面是金祖淳和朴宗庆在原本的合作中逐步走向对立,不论是当前还是历史上,距离双方明争暗斗的日子都近了。

    按照历史,朴宗庆还能执掌中央财权五年,然后就会被赵得永猛烈弹劾,因为历史上的黄海道农民起义而下台。当然也仅仅是下台而已,朴宗庆这样的外戚,那是李玜的亲娘舅,只不过是被贬去了杨州做牧使。

    而且他们老朴家是不会就此倒下的,朴宗庆的嫡亲大侄子朴珪寿将来照样会做到右议政(丰壤赵氏神贞王后提拔的,这里面多少有点意思)。对了,这小子明年出生,洪景来指不定还要去喝一杯百日酒呢。

    朴珪寿之后的那位就更不要提了,韩国国旗的定稿设计者,现在被定性为“国贼”的朴泳孝。那可是尚了哲宗大王之女永惠翁主的大佬,爵封锦陵尉。洪景来后世记住他的主要原因倒不是说他在那段波澜壮阔的东亚历史上留下多少浓墨重彩,而是传说他有个女儿。

    这个女儿叫啥暂且不去提(据称是山崎玉子),只说这个女儿当时遇到了一个中国留学生,这位中国留学生叫做戴传贤。两人之间发生了一段感天动地的恋情,据说还私定了终身,相约而至死不渝。当然啦,最后肯定是没成功的。

    啊,戴传贤原名戴良弼,字季陶。

    反正潘南朴氏是肯定会倒台的,不是说洪景来知道历史,而是和赵万永一样,看出了潘南朴氏在政治底蕴上远逊于安东金氏的现状。

    此前双方有共同的敌人,那么即使有所斗争,也相对克制,知道枪口一致向外。现在僻派已倒,贞纯王大妃薨逝,外戚眼前再无一合之将。

    这世上,为了掌握权势,什么样的烂事不会发生?就咱们洪景来这几年的经历来看,根本就是没有底线的。

    一旦潘南朴氏倒下,为了平衡朝堂的局势,李玜就算再信任他的岳父兼老师金祖淳,也必须要扶起一个新的势力,来制衡安东金氏。

    历史上正是将女儿神贞王后送入宫中,成为孝明世子正妻的赵万永抓住了这个机会。与女婿孝明世子联合,在李玜的默许下,大量的丰壤赵氏子弟被登用提拔。

    最夸张时,赵万永一人身兼二十余职,赵寅永担任领议政,几乎达到了独断朝纲,几近压垮安东金氏的地步。

    很显然,小赵现在已经看出了这个苗头,只是他并不知道将来他的那一番操作。现在丰壤赵氏最得用的乃是刑曹判书赵得永,赵万永还只是一个仰借父亲余荫的新人。既没有自己嫡系的人马,也没有可以信用的盟友。

    但是将来建立丰壤赵氏势道政治的赵万永真的和表面上那个谦谦君子一样?

    他要是真的谦谦君子,会和洪景来提这玩意儿?

    现在丰山洪氏家门远胜于历史上流亡星散的局面,惠庆宫洪妃因为洪景来扇动的蝴蝶小翅膀在生前就受封大王大妃,使得丰山洪氏的整个家门陡然提高到李王戚族的层级。

    不提本代族长洪守荣官封二品同知敦宁府,丰山洪氏的子弟包括洪景来在内,接二连三的得到回返汉阳任官的机会。

    整个洪氏的家门隐隐有再度汇聚起来的趋势,只要惠庆宫洪妃再多活几年,那么完全可以预见到丰山洪氏的未来一片向阳。

    将来就算洪妃去世了,丰山洪氏只要再选个女儿送进宫内,给李玜做个妃嫔,那么保住家门就问题不大。当然啦,想要继续往上一步,还是需要出一个货真价实的王妃才行的。不然顶天了也就是一个二流京华士族,可以参与权力,却不能掌握权力。

    可这对小赵而言,岂不是最好!

    他们丰壤赵氏完全有冲击第一梯队的势力,而且差一点冲上了,要不是孝章世子死的太早,白瞎了赵家的女儿,搁五十年前他们家就能执掌朝鲜的权柄。可这不是死了嘛,只能等待新的机会。

    正宗大王选妃的时候,乃是英宗大王亲自择选,选的清风金氏的女儿。这位王妃虽然出身清风金氏这样的大家族,但是他们家煊赫是煊赫于五世祖金佑明时,这位大佬乃是显宗大王正妃明圣王妃的父亲。

    等到了正宗大王那会子,家里穷的只能去给人家洗衣服以及上山拾柴火谋生。突然暴富之后,好家伙,没享受两天亲爹金时默就伸了腿,这也就算了。毕竟这年头人活四十岁就自称老夫,平均寿命很短,并不奇怪。

    可她哥哥金基大(1738年-1777年),也没快活几天,跟着老父亲的脚步就蹬了腿。弟弟金基种,前赴后继也就跟着去了。

    娘家男人死绝!

    所以宫外安东金氏和潘南朴氏烈火烹油的样子,清风金氏作为堂堂正宗元妃的戚族,却只能坐冷板凳,谁叫他们家成年男人死绝了呢。

    再往后就是现任的李玜的正妃拣择,这就不去提了,正宗大王直接内定的安东金氏女,根本容不得别人插手。王妃这东西自然算是稀缺品,整个朝鲜也只可能有一个,既然轮上了安东金氏,就轮不上别人了。

    也许等李玜有了儿子,新一轮的世子嫔争夺战就会打响!

    但是现在提这个还太早,而且也毫无意义。毕竟谁知道李玜能不能生的出来,这可保不准。

    眼下小赵的目的不是太明显,但大概意思洪景来已经猜到了,反正你们丰山洪氏短时间内是不可能出王妃了,想要晋升一流士族的机会不大。不如和他小赵抱成一团,也不说是要挑战安东金氏或者潘南朴氏,就是做一个若即若离的第三势力。

    不管哪一方被干趴了,也方便立刻替补上去,继续成为李王制衡朝堂的棋子,与胜利的那一方争斗下去。

    想的挺美啊!

27.暂且栖身大树下

    洪景来和赵万永结交,实际上充满了各种巧合。

    一开始是洪景来穿越之后盘算年月,意识到安东金氏、丰壤赵氏、骊兴闵氏将相次取得权柄,执掌未来百年朝鲜之命运。所以在认识小赵之后,有些刻意的与他结识。

    可是之后两个人不曾想居然还真的意气相投,又是同科同年,气象皆而相同。在一个这样的东方国家,又是素来闭关锁国,号称“隐士之国”的地方,找到一个能和你聊英西大海战的人真的很不容易。

    慢慢的,自然两个人由于部分相同的政治理念,以及相投的意趣爱好,算是成了登堂拜母、妻子不避的至交好友。

    这时候在外人眼中,两个人实际上早就打上了“政治盟友”的标签,不管两者之间有没有真的结合在一起。

    小赵现在开口小小的暗示洪景来,愿不愿意和他联合,甚至暗中联络志同道合的年轻官僚,以及二三流两班士族中不得志的子弟。徐徐的建立起一支团队,在可以预见的将来,参与进汉阳的朝堂之中。

    按照另一个位面的历史来判断,小赵在和自己的女婿孝明世子勾搭到一起时,他身边就已经聚拢起了一大批“同志”。除开他的哥哥赵原永和弟弟赵寅永外,包括安东权氏的权敦仁以及庆州金氏的金正喜等。

    大家看庆州金氏眼熟不眼熟,已经薨逝的贞纯王大妃便是出身庆州金氏,作为第一流的京华士族,在李朝政坛上活跃了半个世纪,但是因为靠山死了,短时间內就没落下去。

    贞纯王大妃的弟弟金观柱更是因为在流放路上大放厥词,直接被汉阳追上来的敕使给下药毒死了。整个家族自然而然的也是树倒猢狲散,只剩下一地的鸡毛。

    但是庆州金氏是一个大家族,并不是说只有贞纯王大妃他们一家,金正喜就出生于忠清道礼山郡的乡下家中。虽然没有了贞纯王大妃的庇佑,但是到底还是有些余荫。由于家门的高贵,加上自身的好学,他得到了前宰相蔡济恭的喜爱和引荐,又从士林领袖朴齐家学习。

    有名望,有才学,却无强硬的背景实力!

    这么看来小赵的选人标准还挺有几分判断的。就和洪景来一样,有本事,有一定的官声,家族势力却不强劲,无法更上一层楼。

    别的两班士族没有挑战安东金氏的势力,五代冢宰之家的小赵却有!

    如果是五年前的洪景来,甚至不需要小赵递橄榄枝过来,只要他一个眼神,一个暗示,哪怕是投效到小赵家做一个门客,洪景来也是万分愿意的。

    这是现在嘛……

    咱好不容易做了“人”,再去给小赵家打工做马仔就有些不甘心了。虽说现在在明眼人看来,洪景来不过是金祖淳的小弟,但好赖是统治权力中心的外围成员,已经可以了解到决策层的动向,甚至参与一定的决策。

    要是和小赵打着汉阳两虎相争,随时替补落败一方的心思,金祖淳不知道还则罢了,要是知道了的话。

    哼哼!

    不管啥年代,脚踩两条船的骑墙派,都不会招人喜欢!

    眼下小赵应该知道洪景来乃是依附在安东金氏外围的一份子,难道他觉得自己的前途远大到可以让洪景来完全放弃这边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一切,陪他从无到有,再打一座江山出来?

    赵万永不会是连这都看不明白的人啊!他要是这点政治智慧都没有,怎么能在历史上建立起横跨半个世纪的丰壤赵氏势道政治。况且他们丰壤赵氏自身现在也押注在安东金氏这驾马车上,他堂兄赵得永为金祖淳冲锋陷阵,好生勇猛。

    说句更实际的话,他自己都算是金祖淳一系的人马。他虽然是状元,且出身高贵,可短短五年就从一介生员擢升到从三品的高位。除了他爸爸赵镇宽这个吏曹判书的余荫之外,金祖淳未必没有提携他的意思在里面,这谁又说得清呢。

    也许他由于自身家族势力的强大,始终认为自己只是安东金氏的合作者,而非依附于安东金氏或者从属于安东金氏。心下里大概认为只是时机未到,丰壤赵氏压倒安东金氏并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到是洪景来这个丰山洪氏由于接二连三的在政治斗争中失败,现在反而已经算是认命了。包括惠庆宫洪妃在内的诸位,起先是试图帮洪景来找一个丰壤赵氏的老婆,加强洪氏和赵氏的关系,建立姻亲。

    后来更是希望能找一个金氏女和洪景来结缘,整个家族内部的主事人想的不是怎么谋夺权力,而是尽量的保全自身的存续,以待将来。

    从出发点上来看,丰山洪氏和丰壤赵氏就有本质上的不同!

    实力不如人,没得办法!

    这么想来小赵可能不是要来一出什么三足鼎立故事,而是学孙十万,假装自己是曹魏册封的吴王。依附于曹魏的大旗之下,待机而动。

    要是曹魏一直强盛,那自然委曲求全,甚至连孙登都可以送去洛阳做人质。等哪天用不上装小弟了,再一脚踹开,自己单干。

    这算啥呢?大团体里的小团体?

    “老弟现在筹谋这些,过早了些吧。”洪景来希望小赵能有个指向性的准话。

    “世兄难道觉得早做准备不好吗?”

    “虽然说不上不好,可到底你我二人都在枫皋大监座下……”

    “不过是寻一二志同道合者,畅聊风物,纵情诗画罢了。”小赵倒是会给自己找借口,摆明了就是想搞小团体,还说什么书友会啊。

    “既然如此,倒也不是不行。”洪景来冲小赵笑了笑。

    咱既然知道,且肯定这李玜需要一个制衡自己岳父的势力。朴宗庆眼看着是斗不过金祖淳的,那给未来多准备一条路子,不正是洪景来当初结识赵万永的本意嘛。

    “好!世兄痛快!”小赵似乎早有预料,就知道洪景来会答应。

    或许这是一个从小弟打手,晋级到合作盟友的机会罢。

28.还请洪妃速纳吉

    小赵的布局开始了,咱小洪的未来怎么走?

    把赵万永送出厅外,自有粗使仆役引导着他去往下榻之所。到底小赵还是江原道察访使,名义上监察全道上下的官员,要是不安置好了,随便上一本,保准让你完蛋。

    现在咱是学小赵开始布局?可是洪景来自忖己身,家族势力远逊于赵万永家,凭一个败落的丰山洪氏,怎么可能招揽到有心上进的京华两班士族子弟。

    这道理也很简单,三国那会子,天下群雄并起,可是大家率先选择的都是袁绍袁术兄弟,包括曹操一开始也是袁绍的麾下,孙策更是袁术的部将。

    不是谁都有独到的眼光能看出一个人到底能不能成事的,或者说有家世底蕴的远比普通出身的人更容易成事。这也是为什么曹操起兵的时候,都是夏侯氏和曹氏自己的人马过来投靠他,剩下的就是几个至交好友。

    其他外地的豪杰一开始真就没有几个看好他曹操!

    那咱们洪景来也一样啊,现在手底下这几个人没一个是正经两班士族出身。韩家兄弟是卖衣带零碎的小贩,李在朝一伙儿是山里的猎户,至于林尚沃和李禧著他们,都是老实的行商,只能说是洪景来的好朋友,并不算是真正的手下。

    在这一点上,安东金氏、潘南朴氏、丰壤赵氏等大家族真的是拥有得天独厚的先机。小赵开口招揽人,说服力和可信度比洪景来要高好几个台阶。

    当然现在洪景来乃是丰山洪氏第一出头之人,算是能代表小半个丰山洪氏。破船也有三分铁,以丰山洪氏的家门底蕴,以前洪妃能保举洪景来做五品官,现在洪景来就能保举别人做五品官。

    五品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了,足够拉拢些郁郁不得志的下层两班儒生。像是之前的韩确老韩头,不就被洪景来安排去做了东莱富山浦判官,美滋滋的很,直把洪景来当做恩主。

    这些基层的官吏多培养几个,将来必然是有用的!

    此前洪景来已经从老恩师曹允大手中求来同学录,对于同年进士中没有家门支持的几位又是拉拢又是送礼,其实已经是有所准备了。不过当初也只是为了自己和丰山洪氏的复兴,先做一个试探,不然也不会主要提拔同族的洪右吉以及洪景辅二人了。

    实则还是围着丰山洪氏转,再说外人那些,不知根不知底的,只可用却不可尽信,所以没有把自己的软硬势力全面提升起来。很多时候洪景来还要上一线冲锋陷阵,做前排兵,这已经愈发不符合洪景来现在的身份了。

    这里不妨多掰扯一下小赵家的内情,总归大家族那点烂事一点儿都不会让人意外。首先要知道即使是赵万永家里,起先可能全力培养他,但现而今也不是全力支持他一个的。赵得永那么受金祖淳重用,家族的势力难免偏向赵得永一些。

    而且别看赵万永和赵得永的名字像是亲兄弟,实际上已经是再从兄弟。赵万永之父赵镇宽和赵得永之父赵镇明就不是亲兄弟,赵镇宽和赵镇明两人的爹也不是亲兄弟。

    之所以赵得永率先被金祖淳提拔和驱策,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爹赵镇明本人虽然出身丰壤赵氏,却由于父祖没有显要,故而得不到家族的太多支持,临了也只混了一个司院主簿这样的小官儿,在京华士族子弟的眼里,真就是流放外地一般。

    某种程度上来说,赵得永的大出头是根本没有靠到自己家族的,或者说他想靠也不一定能靠到。毕竟赵镇宽当时是吏曹判书,赵镇宜是汉阳府判尹,他们肯定全力培养的是自家的娃赵万永。如果赵得永继续浑浑噩噩的混着,大概这辈子也就是个县令主簿的命。

    所以他不甘心,积极主动的投靠了金祖淳,凭着敢冲敢打,愿意替金祖淳四处开炮,得罪人的事情第一个跳出来干的“忠心”,现在也站到了台前。

    在金祖淳的统治核心小圈子里,赵得永乃是一员极受重用的大将。以目下来看,不出意外,丰壤赵氏这一代的风流人物就将是赵得永,而非是赵万永。

    以小赵个人的心气,是愿意平庸过一生的人吗?想想也不可能啊!从小天资聪颖,受到极好的培养,长大了高中状元,一切的一切都是主角模板。说一句人中龙凤也未尝不可,他这种人怎么可能一辈子被堂兄压在底下,做一个二流人物。

    此刻他开始了自己的布置,暗中积蓄起实力来。不管这积蓄的实力最后能不能用上,但有准备总比没准备来的强。

    这倒是提醒了洪景来,汉阳的朝局永远处于波云诡谲的争斗之中,即使是势道六十年天下的安东金氏,也先后遭到数次挑战和打压。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也不可能万世不易。

    而且不管是从历史上预知,还是从现在汉阳的朝局上判断,安东金氏与潘南朴氏必有一场龙争虎斗。潘南朴氏大概率会败下阵来,输掉大半的本钱,从第一流的京华士族神坛上跌落下来。

    到时就是早有准备的第三方势力崛起的好机会!这个机会能不能把握住,全凭现在身处于汉阳这个大棋盘上的各位的准备有多少了。

    说一千道一万,洪景来是给金祖淳打工,还是与小赵合作,说到底都要凭自己的本事说话!

    洪景来要不是勇于任事,分属干吏,能够得到闵廷爀和金祖淳的认可吗?必是不能的!要是洪景来没有革除积弊,抚绥百姓的政治理念,能够得到赵万永的理解和赞同吗?也是不能的!

    打铁还需自身硬!

    自己手上买两分手艺绝活,到哪儿都吃不开。既然决定和小赵一起暗中报团,以待朝堂风云变幻,那洪景来就不能像这样只是安心做一个小弟了。

    要拉拢心腹,建立爪牙,扩充自己的实力,为应付将来可能的朝局波动。

    不过眼下更重要的还有一桩,与其蒙着眼睛到处瞎抓,不如先把眼前的给彻底稳住。咱们老师闵景爀家的小白菜出京前才刚换过名,正在走程序。

    “五石,你跑一趟,将我的手书送给大王大妃娘娘,问一问纳吉没有?”

29.洪妃传递密信来

    且把原州之事暂且搁置,汉阳的洪妃在几日后自是收到了洪景来的书信。

    对于咱们小洪询问与小白菜的六礼进行到哪一步,洪妃心下微笑,到底年轻人沉不住气,毛毛躁躁的。这都是双方家长说定的,怎么可能还会有什么波折,这么猴急,也不知道是跟哪个人学的。

    但是等看到后半段,洪景来询问京中情势的内容后,洪妃就立刻知道洪景来的另一层意思了。老太太在汉阳朝堂风云数十年,经历四朝,大风大浪见识的多了。

    现在只是冷眼旁观都能看出来,安东金氏和潘南朴氏龃龉已生。洪妃也大致感觉到可能潘南朴氏会在斗争中败落下来,被排挤出汉阳。

    不过在李朝,党争从来不是只看斗争双方的实力的,李王的意见也是非常重要的一环。如果李王要保一派人,只要顺势帮某一方来一次大换局,就能极大地改变党争双方的实力对比。

    金祖淳是李玜的岳父,朴宗庆是李玜的娘舅,手心手背都是肉,李玜的选择就尤为重要!

    宫内的情势洪妃比洪景来更了解,现而今一位大王大妃就是洪妃自己,一位王大妃乃是正宗元妃清风金氏,居中殿交泰殿的乃是现在的王妃安东金氏,另有圣母嘉顺宫绥妃朴氏。

    四个女人除开王大妃清风金氏不谈,他们家外朝没有男人撑场面,已经倒了一半。其他三位都有自己的家族,都有站在台前的领袖。

    丰山洪氏属于三者中最弱的那支,而且不必讳言,此前就是依附于安东金氏苟延残喘,根本没有办法独立挑大梁建党派。甚至为了加强两者的联系,还从安东金氏过继儿子进来,继承族内的后嗣。

    这个姿态有多低不用形容吧!

    惯例过继后嗣,首选的自然是自己亲兄弟家的儿子,没有亲兄弟就堂兄弟家的儿子,实在不行也是同族内挑一个。像洪在敬这样,直接从外姓领一个孩子进门的情况,真的是称得上一句少见。

    “洪尚宫。”洪妃唤了一声自己亲信的老尚宫。

    那老尚宫立刻会意,把前后左右的人都给支使开了,保证没有什么闲杂人等之后,轻轻拉上移门,进来和洪妃点头。

    洪妃从小案边抽出笔墨纸砚,洪尚宫小意的起身滴水研墨,两个人在深宫中相处几十年,根本不需要太多的交流,就能明白各自的意思。

    摊开纸,洪妃整理了一下思绪,洪景来关心这件事无可厚非,身为京华士族,要是不关心汉阳的朝局,那可真就是连为什么去济州岛喝海带汤都喝的不明不白。

    反正局势也没有什么扑朔迷离的,就是潘南朴氏和安东金氏的矛盾日渐公开化,大概要不了多久,京华士族就要开始新一轮的站队。

    此前跟着僻派完蛋的那些家族,殷鉴不远。这一次要是选边站错了,他们的今天,就是咱们的明天!

    老太太的汉文学的不好,行文也是用的谚文,但是用词却极为流利通畅,字字皆是要点。讲明了汉阳目前的情势之后,建议洪景来不要在原州淹留太久。

    汉阳的情势并没有一触即发,双方的斗争还没有到最后关头,不必要留在外地躲开此次争斗。关于洪景来询问的丰山洪氏的立场问题,洪妃也给出了一个比较妥妥的答案。

    一切如常,不改颜色!

    继续跟随金祖淳办事,也不要做什么切割,因为安东金氏士林膺望,没有挑战他的实力之前,和安东金氏翻脸,实在属于不智的行为。

    而且之所以这么笃定的吩咐洪景来,洪妃自有她的道理在其中!

    ……………………

    “阁郎,娘娘的回信。”韩五石风尘仆仆的,都说二月春风似剪刀,直吹的他脸上起干皮。

    洪景来立刻接过回信,尽管小赵已经和他细细的分说过汉阳的情势,但是兼听则明,偏听则暗的道理很浅显。洪妃那是一心振兴家族的人,对于能够光大家门的洪景来很是上心,虽然未必事事都顺着,但是也肯定不会害他。

    展开回信,字迹娟秀有灵气,很符合这位大家闺秀出身,又沉浸宫廷数十年的王妃的身份。只是谚文到底读起来有些不顺,洪景来平素往来的信件都是汉文的,用起拼音一样的谚文,自然一时间不太适应。

    韩三石看天色有些晚了,洪景来又要读信,转身就取了个铜烛台,点上烛火送到洪景来面前。洪景来正在凑着光读着,有个光正好,朝韩三石点了点头,便继续下去。

    起先的内容自然就是洪妃对于和骊兴闵氏的婚事很上心,六礼中的纳吉之礼已经走完,很快就进行下一步。这当然对洪景来而言是大好事,不过再开心也是结婚后的事,眼下更重要的不是这个。

    老太太给咱好大一个消息!

    “三石啊!你觉得一旦朴台与枫皋大监相争,我应该如何自处?”洪景来暂时不准备把消息透露给小赵,所以只得和身边的韩三石打个参谋。

    “汉阳吗?阁郎要回京了?”韩三石久在议政府当值,又跟着洪景来大事小情经历不少。

    本身就是手眼明快的小商贩,心中自有一番聪明劲,经过这般历练,就算现下外放去做一任县令也只是轻松。

    “你且说说看。”看韩三石已经猜出要准备打包回京,洪景来点了点头。

    “阁郎有的选吗?”

    “你这话……”

    “虽然阁郎乃是洪氏,可是为您通榜的乃是闵参判,拔擢您的又是枫皋大监……”韩三石只是在叙述一个事实。

    “到是没错,世人都知我受恩不少。”

    安东金氏这一派对洪景来有相当的提拔,要是一脚踹开,肯定为人所不齿。这也是之前小赵虽然心生别样心思,却也仍然表明要在台面上支持金祖淳的立场。

    “那若是主上殿下的外祖父朴锦石(朴宗庆和绥妃朴氏的爸爸朴凖源)缠绵病榻,命不久矣呢?”

30.逆教一案有眉目

    洪景来话一出口,就算是甚少关心这些的李济初都猛地抬头,更别说正和洪景来聊着的韩家兄弟。

    朴凖源要死了!

    别以为朴凖源是禁卫大将就是个昂臧匹夫,他那个禁卫大将是正宗大王为了方便他进入宫阙才做上的。人家的本官乃是堂堂的从一品判敦宁府事,曾经还是提调宣惠厅堂上,当然现在这个职位转给他儿子朴宗庆了。

    仅就洪景来和他的那几次见面,还都是在朝堂上。虽然谈不上什么了解和认识,但人家老大爷那个风度摆在那里,说的抽象点就是“渊渟岳峙”,说得具体点就是有气场。

    一眼看过去,心生一句话,这是个真大佬!

    有一说一这位老大爷可远不同于他那个称得上“不学无术”的好儿子朴宗庆,他与朴趾源、朴明源等兄弟并称一时瑜亮。都是英宗朝正宗朝闻名八道的大学者,北学派的代表人物。

    尤其是朴凖源编纂《书传人物类聚》、《金石集》等,朴趾源著有《热河日记》、《燕岩集》等,这些著作中的一部分甚至记载于《续修四库全书》。

    潘南朴氏这一辈兄弟几个,在小说、散文、游记等领域都颇有文名,士林中虽然褒贬不一,但是不可否认的,其追随者大有人在。这也是他们一辈为潘南朴氏留下的宝贵财富,有相当一部分的士林膺望汇聚在朴氏,为人称道。

    不过朴明源早已去世,被称为“燕岩先生”的朴趾源也在去年末去世,现在硕果仅存的朴凖源也病入膏肓。

    这意味着什么?

    最简单最表面的就是朴宗庆朴宗来等兄弟要去服二十七个月的孝,脱离朝堂,素服冷食,以敦崇正道。

    更深一层的说,原本底蕴就不算充足的潘南朴氏,失去了这些在士林中名望高深的前辈之后,很明显又后继无人。在与士林膺望所在的金祖淳的斗争中,将彻底丧失一切的士林舆论权,只能够被动挨打,而无力反驳。

    朴宗庆会不会真的去守二十七个月的重孝,这个不好说,也许就来一出移忠作孝,毕竟手里掌握的户曹和宣惠厅那是不舍得与人的。

    可是朴凖源要是去世,潘南朴氏最后那点舆论阵地就将全部丢失,连最后一位能号召领袖士林舆论的大佬都没有了。

    “朴台的父亲已经病入膏肓?”韩三石低垂着脑袋,似乎在思考这件事会带来什么样的变化。

    “按娘娘说法,怕是如此……”洪景来也在考虑这件事。

    这会不会成为安东金氏对潘南朴氏展开全面攻击的信号?如果朴宗庆按制守孝,那么户曹判书和宣惠厅提调两个职务由谁出任,是不是会落入安东金氏一派的手中?

    如果朴宗庆说服绥妃,帮助自己劝服李玜,颁下夺情的教旨。在失去了所有士林的舆论引导力量的情况下,会不会被安东金氏的言官谏官大举攻讦,甚至活活喷下台?

    “三石,你说现在回京,算不算是个好时机呢?”

    “唔……”

    洪景来就没准备问韩五石和李济初,这两个各有各的本事,但是出主意想办法不是他们的强项。到是韩三石在议政府中枢干了好两年,多少能说个一二三。

    “阁郎现在这同副承旨任了多久了?”

    “算有八九个月吧。”没想到韩三石反问洪景来。

    “虽说阁郎是大妃娘娘的侄儿,但是阁郎的资历怕是补不上户判……”韩三石说的很慢。

    “这倒是……”

    话一点儿没错,不说别的,凭洪景来现在的资历,不论回到汉阳后在这件事情中扮演何种角色,是绝没有可能担任户曹判书这样的要职的。

    这个掌管全国财政的要职就算让出来,肯定是金祖淳兼任,然后由他的堂兄弟们担任一个参判实际处理事务。

    和洪景来现任的同副承旨相比,做一个户曹参判,似乎并没有什么好处!

    更何况还不一定做的上!

    那咱积极个屁啊!

    难怪洪妃直接吩咐“一切如常,不改颜色!”,合着她老人家早就盘算清楚了。现而今看戏就得了,咱丰山洪氏的资本累积还没到时候,就算下场也得不到好果子吃,还不如稳守家门,看看有没有三瓜两枣能落下,捡捡便宜拉倒。

    净想着朴凖源要是一蹬腿,怎样怎样,到底还是太年轻了!不过也有些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意思,多少还是没有洪妃老江湖,既沉得住气,又看的明白。

    人家比咱多活四十年,毕竟不是白活的!

    正想着虽然不可能说真的在这趟浑水中擭取什么,但是考虑一下怎么样才能让丰山洪氏利益最大化却没啥问题。江原道这边赈灾已经步入平稳,不管是官吏还是乡班和各大商团,全部被朴宗庆“救民水火”的王命所镇压。

    现而今千钱每石的米价已经大致恒定,老百姓虽然花钱不少,但起码不至于被敲骨吸髓,家破人亡。到也算是全活了一道无辜百姓,积了功德。

    只要开春再下两场雨,能让春耕正常进行下去,那这场灾也就算是完结了。天气好,收成就能变好,靠天吃饭如是而已。

    “世兄世兄!可在啊?”厅外传来赵万永的呼声。

    这个点了,天都要黑了,怎么赵万永还跑来。洪景来示意了一下韩五石,韩五石立刻起身迎出去,帮赵万永开门。

    “老弟少见这般急切的时候,是有何事啊?”洪景来让了让,示意小赵坐到自己的身边。

    “说来不是什么大事,但逆教匪首一案有眉目了!”赵万永对于这件上峰们吩咐的大案还是很上心的。如今有了消息自然高兴。

    “怎么个说法?”

    “春川县令移文报来,擒获逆教徒一人,唤做李喜命。”

    “此人是逆教会首?”洪景来从来没有听禹君则提过这个人,估计应该不是什么重要人物。

    “倒也不算会首,但其人曾为逆教遣往关西接引外洋传教士。”

    “那确乎有西洋传教士来国?”洪景来有些好奇。

31.李喜命一案情由

    李喜命且不去说他,先说禹君则等基督教徒,带着信教的百姓和许多沿途加入的灾民,一路自原州、宁越等地向北席卷江原道。

    被强借完粮食,或者听闻了消息还没被强借的乡班乡吏纷纷逃往原州、江陵、春川这样的名城大镇躲灾。现下里留在乡野农村老家的基本都是这些乡班们的庶流子弟或者就只是忠仆家人而已,有粮食的看个粮食,没粮食的守着庄邑宅院。

    有家财有权势的都跑了,还留在乡下的也没几个地主老财了。在李朝想要做地主,最次也要和当初的洪景来一样做个军吏,或者和孔尚炫一样中个生员秀才,这样嘛才有资格算做老爷,勉强能守得住家产。不然的话,早就被地方上的大户或者朝廷派来的守令给吃干抹尽了。

    禹君则麾下的那些人马日日在乡间转进,没多久也大致知道了这情况,老爷们都躲灾跑进了大城镇里,洪景来当初吩咐的不许伤害两班的事情就更不可能发生了,所以他们手脚也就更加放肆了起来。

    但是坏也就坏在这里了!

    两班不敢惹,毕竟要是真弄死个两班,说句难听的就算是彻底坐实了杀官造反的罪名。这年头的李朝地方官和隔壁带清一样,你不杀官造反,攻州破县,那你就顶多算是地方上的盗匪,属于治安问题。大人们只要学鸵鸟,脑袋往泥巴地里一埋,装作看不见,就约等于治下清平,百姓安居乐业。

    可你要是杀了官,那就不再是治安问题了,性质陡然就变成造反逆贼。就算地方上的守令再不乐意,也必须要设法剿灭处置,且上达天听了。

    这位李喜命按照供述确实是江原道本地的基督教徒,但是他本身就是一个“杀班契”的契兄弟,加入教会也纯粹是当初真的太穷,想和人抱团取暖,混一口饭吃。

    因为年轻力壮,手上又有点把式功夫,所以当年曾经被派遣去平安道接应从燕京来的天主教传教士吴约翰。但是很可惜,按他的说法是始终没能越过界江,所以最后还是回到了江原道。

    这次禹君则带领信徒进入江原道,大肆的“凌迫”两班,但是由于洪景来的纵容和地方上官员守令的不作为,现在几乎是席卷了全道的郡县乡野。

    不然李喜命也不可能出现在距离原州上百里的春川地方!

    而他被抓的直接原因也很简单,这小子本来就是杀班契的契兄弟,对两班士族毫无好感。一开始有禹君则数百骨干人马约束,自然生不得事情。后来禹君则见乡班乡吏老爷们都跑进城里了,留在乡下的也就是些刁奴而已,便对这些江原道本地的非嫡系人马宽松了起来。

    因为就算杀死刁奴,也只是侵害了老爷们的私人财产,构不成伤害两班老爷性命的问题!

    而杀伤老百姓?这些人本来就是穷苦老百姓出身,出来逃荒也就是为了求个活路。就算过分一点,也不过是裹挟了当地的老百姓壮大声势,去下一个庄园强借罢了。

    李喜命在春川本来也没事,但是也不知道是猪油蒙了心,还是精虫上了脑,在一个村子里看上了一个闺女。剧情就是这么俗套,他倒也央了人,愿意用大米十石去迎娶人家的女儿。

    这要是庄户人家,又逢上大灾之年,肯定立马答应了。别谈什么自由恋爱不恋爱的,江原道上卖儿卖女的都大有人在,愿意正常下聘礼娶老婆算是不错了。

    可那个闺女不是出身一般的良民人家,他老子是个老儒生,虽然一辈子就是个幼学童生,可架不住祖上曾经阔过呀。

    老童生叫柳荣俭,家里穷的早就揭不开锅了,但是不妨碍他们家家门高贵,出身文化柳氏,祖上一直可以追溯到黄帝。而且近二百年前乃是追赠领议政、扈圣功臣,谥号文忠的柳成龙一脉,只不过传到他这儿彻底败落了而已。

    柳老头见了李喜命肯定不会有什么好脸色,一口一个“贼人!”、“凶匪!”。他自有身为两班士族的骄傲,就算再掉份,也看不起屁民。真就是肚里连口稗子都没有,嘴上却硬是凶的很!

    李喜命原本记着禹君则的吩咐,不许害人性命,所以起初还耐着性子和柳老头分辨一二。可骂到后来,他凶性上来,便一刀搠死了柳老头,强占了人家的闺女。于是江原道第一个被杀害的忠臣之后,两班名门到底是出现了。

    就算柳老头是个穷的揭不开锅的赤贫,但他文化柳氏的名门身份不会改变,他的女儿也是正经的两班官家小姐,现在被盗匪霸占,柳老头本人还被贼匪杀害。

    杀官造反!

    盖子遮不住了,江原道兵马节度使和春川郡守等人召集乡班壮勇,调集守兵番军捕盗,衔尾追捕李喜命。甚至都没有打,只是亮明了旗帜,灾民们就一哄而散了。

    只有李喜命和他的那些个契兄弟负隅顽抗,最后当场格杀了十余人,“官军”却反被他们杀了四十多人。更加坐实了逆贼的身份,洗也洗不掉了。

    由于事涉教匪大案,所以春川的公文先行到专任察访使的赵万永处,至于洪景来这边则是慢了一步。毕竟洪景来主管赈灾,抓捕逆教徒不在洪景来的职权范围内。

    现下李喜命一归案,到是完结,赵万永使命达成,问清楚了确实有外国传教士试图潜入朝鲜,可惜没人接应所以没有进入。没有外国宗教势力进入朝鲜,那就还是国内自己的问题,可以慢慢留着处理,不急于一时。

    跳出来的李喜命则正好撞了枪口,破了财又被堵了财路的江原道乡班们正好一肚子气没处撒呢。给柳老头报仇那可不正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杀人偿命,何况是杀害两班儒生,铁定要判你一个凌迟处死才能解心头之恨。

    就是不知道禹君则会不会过来求情,那到是桩难事了。

32.小洪未加知制教

    开春到底是下了几场雨,江原道的旱情缓解了。

    原本聚集在城内的乡班们像是打了兴奋剂一样,全都从城内大包小包的裹着家当往乡下跑,他们发财的机会又到了。

    只要今年的天候看好,春雨及时,夏候不差,秋天就能打的下粮食,那这时候救助农民就是个一本万利的事情。且不说借出去的粮食归还有保障,还能在乡下搏一个好名声,老百姓会对老爷们感恩戴德,称善活命。

    用黄世仁的话说就是小斗出大斗进,九出十三归,保你来一个子子孙孙无穷尽也,几辈子都依附在老爷的名下,做老爷的打工仔。

    用某种粉饰太平的话来说,这可能也算是封建秩序内的一种自我改良和救赎。就像电影《1942》里的东家差不多,他儿子甚至想趁着灾强占人家花枝的身子,但是明码标价愿意给两升小米加一把核桃。

    看人家佃户要卖女儿,虽然嘴上说着这是演给自己看的,可是还是掏出碗借小米给瞎鹿家。甚至某种程度上,这些地主的良心比现在的资本家还要好些,起码人家只有道德约束,却还是做了。而资本家有法律约束,他还不乐意做,想尽一切办法规避。

    但是说到底都是“吃人”剥削罢了,只不过嘴脸更好看一些!

    洪景来暂时是无力改变这一切的,这些乡班老爷愿意回乡去救助百姓,就算是给百姓一条活路了。这年头能挣一个活路都如此艰难,也管不得那么许多。

    到是他们临走前还给洪景来搭班送了好几把万民伞,算是惯例吧。口称什么活民无算,救民水火,青天万里。

    送完万民伞,洪景来赈灾结束自然也准备回去,除了李喜命这件命案之外,并没有什么好多加关注或者需要留心的地方。

    好在案子被报到了小赵这里,听他的意思,应该是不准备在江原道办案。毕竟事关境外宗教势力,大概是有金祖淳和朴宗庆的吩咐,要把人带回汉阳交给大佬们问询之后再做下文。至于李喜命杀害两班,以及强占两班妇女的罪,到还在其次。

    这事情上达天听了,洪景来插手不得也不想插手,况且等了几天禹君则也没有消息来,那大概是也知道李喜命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既然如此,江原一案便算圆满。洪景来写了呈文,禀明了行期,回返汉阳。地方上的官吏到是普遍对洪景来观感不错,凑了一笔极为丰厚的程仪。洪景来没要,留在原州。交托给朴贤瑜,让他雇上几百个生活无着的百姓,疏通一下原州当地的沟渠,建立闸斗水门,多少期望他将来能发挥出些作用吧。

    小赵还要留在当地,等待春川的李喜命押送到,而且两人本来任务也不同,自然不用同行。道了一声告辞,自然分道扬镳。

    一路打马回转汉阳,京畿道内的灾情相对江原道要好些,毕竟地处王京所在,赈济的更加得力有效。虽然也有京华士族吞并良民,但是总体上不太过分。

    入城收了仪仗,进宫缴了王命旗牌,向兵曹核销了文书,最后还要和户曹打一打文书钱粮的官司,这一套下来,能把人累个半死。

    末了,李玜又传旨召见,大抵是要询问一番江原道的民情如何,受灾情状。毕竟咱们这位纯宗大王也谈不上昏君,只能说被外戚们庞大的势力所牵制,有些事情办不得罢了,但是了解了解情况还是没问题的。

    索性要进宫,洪景来一道领了牌子,准备见完李玜,再去拜见一下洪妃。老太太吩咐自己不要轻动,肯定是有所谋划的。

    “小洪副承此去辛苦。”李玜跪坐在席上,刚有内侍从他这搬走一摞上书。

    “为殿下分忧而已,不敢称辛苦。”洪景来其实是很辛苦,今天跑了大半天,还要来伺候这位小爷,可是能咋办呢。

    “原州民情如何?”

    “民情尚好,虽有些曲折,幸赖朴台转运不匮,市面粮米充盈,百姓称善。”

    “米价如何?可否官民两便?”李玜点了点头。

    “斗米百钱,官私皆善。”

    “汉阳米价是?”像是想到了什么,李玜翻开了一份上书,快速的扫看了起来。

    “斗米六十钱……尚可……”幸好他自问自答,不用洪景来难做人。

    毕竟京畿道内和汉阳府的赈灾乃是小赵的叔叔赵镇宜主持的,这要是回答的不好,反倒不美。

    “听闻有逆教作乱?匪首唤做禹君则?”

    “倒也未曾民变,殿下可曾听说过‘吃大户’?”洪景来感觉这个词汇比较生动。

    “吃大户?哈哈哈哈哈,到是十分贴切。”

    只是稍微一思量,李玜立刻明白了过来,毕竟这个词真的是最浅显易懂不过了。老百姓活不下去了,去大户家吃饭,很现实的。

    虽说李王家就是最大的京华士族,但是他到底是国家的君王,要维护自己的封建统治,不可能全都顺着士族的意思来。良民自耕农百姓才是国家的根本,赋税要从良民身上出,兵役要从良民身上征,李玜就算不能一碗水端平,但是也分得清轻重。

    “有些逆教徒混杂在百姓中,总也不过是为了吃口饭罢了,未曾有悖逆造乱之举。”洪景来避重就轻的回答道。

    “想来也是这般,父王在时总也说敦崇正学,邪逆自消,只需百姓丰足,一切都可安定。”

    正宗李祘对于基督教的态度就是这样的,在他看来只要推崇儒学朱子学,让百姓都明白教化,就不会有什么邪|教的滋生土壤。

    “殿下说的是。”道理当然是这个道理,老百姓吃饱穿暖,那啥土壤能减少一大半。

    “对了,小洪副承你受任多久了?”

    “受任至今,九个月尚缺几日。”前不久韩三石才问过,洪景来掰着手指头算过的。

    “才九月啊,难怪了。”李玜似乎想到了什么。

    “臣惶恐!”

    “不必如此,只是看你未加知制教。”

    (唐宋称知制诰,朝鲜称知制教。)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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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朝实录·纯宗卷》洋洋数万言,唯留一句——万古逆贼!李朝万古一逆贼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李朝万古一逆贼,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李朝万古一逆贼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