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夺走你最珍视的
???????“她说要夺走我最珍视的……我最珍视的是什么?”杜媛之坐在妆台前,看着铜镜中面容秀丽的自己,抬手抚摸着自己的脸颊。
“我这张脸?她要毁了我的脸……不会不会,不要自己吓自己!”杜媛之喃喃道。
“姨娘……”丫鬟在屏风外头小心翼翼的禀道。
听着这个让她厌恶不已的称呼。杜媛之柳眉微蹙,“夫君呢?怎么还没回来?”
丫鬟低头。声音如蚊子哼哼一般,“听说,七郎君……往少夫人院里头去了!”
“什么?!”杜媛之愤然起身,抬手指着丫鬟道,“你再说一遍?!”
丫鬟不敢再开口。
杜媛之喘着气,自己轻抚着胸口,“不气不气,夫君一定是去给她休书了!下晌的时候,我听闻夫君身边的小厮说,夫君要休了她的。一定是的。”
杜媛之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对着铜镜,摆出自认为最美,最妩媚的笑脸。
西北角的小院儿,香味四溢。
丫鬟仆妇立在院中,不时的吸着口水。
沈昕娘从灶房走出。裹着一身宜人的香甜。
丹心从灶房端出最后一道菜来,笑着对一众丫鬟仆妇道:“行了,都别守着了,厨房里头剩下的,都是你们的了!”
只听一阵欢呼。丫鬟仆妇们蜂拥似的冲进灶房。
沈昕娘沐浴更衣。
丹心将食案摆好,饭菜备好。
沈昕娘已经带着沐浴后的清香,着一身净白的衣衫,缓缓从里间走出了。
冯七郎恰在这时迈入院门。
嗅着珍馐美食的香味,便往上房而来。
他狐疑的左右看看,怎的丫鬟婆子们都不在院中伺候,反而围在灶房里争抢饭菜?
因为自己不看重沈昕娘。她便被人这般怠慢么?
冯七郎眉头微蹙,心中多少有些愧疚。
正房门敞开着。
一张食案上摆满佳肴。
双面绣荷花满池的屏风上透出一个窈窕娉婷的身影来。
长长的发垂在身后,丫鬟正拿着熏笼为那窈窕淑女熏干着头发。
冯七郎停在正房门口,清咳一声。
“娘子,是七郎君来了!”丫鬟灵动的声音传来。
屏风后头的女子缓缓起身,姿态优雅的迈步出里间。
净白的长裙拖在地面上,发出细碎的声响。一双白袜踩在席垫上,忽而让人心头生出继续柔软舒适的感觉来。
“郎君请坐。”沈昕娘缓缓开口,声音不同于表妹的娇柔,却清冷雅致,叫人从耳朵愉悦到心头。
冯七郎原本打算进来,就怒摔了放妻书。大肆讽刺她一番,调头离开的。
可此时此刻,准备好的讽刺之语,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让人垂涎欲滴的饭菜香味,清爽优雅的女子,彬彬有礼的丫鬟。
他从迈步入这房间的那一刻起,心头竟生出这才是家的感觉。尽在叨扛。
心头眷恋,只想多多停下来。
鬼使神差的,他竟没有摸出胸前放着的放妻书,而是在食案对面坐了下来。
“这……这是?”冯七郎看着满桌珍馐,问道。
“听闻郎君要与我和离了,嫁入冯家以来,承蒙夫人和郎君照顾,离别前,略备薄菜,以示心意。”沈昕娘缓声说道。
面无表情又堪称绝色的脸,此时于橙黄的灯光下,却别有一番柔软妩媚。
冯七郎心头别扭又有些旁的情绪。
“嗯,算你有心了。”他僵硬说道。
丹心跪坐一旁,挺起上身为两人布菜。
沈昕娘食不语,动作缓慢而优雅。
冯七一开始还有些矜持,但品尝到这美味饭菜之时,登时瞪大了眼睛。
圣上忽然驾临冯家的时候,他就嗅过这香味。
难怪圣上品尝一番,次日便大肆赏赐。原以为是齐王抬举她的意思。
此时品到这美味,方知如是他,他也会忍不住大肆奖赏的吧?!
太好吃了!
冯七郎半辈子没吃过饭似得,堂堂宁远将军府的嫡子,竟有些狼吞虎咽起来。
偶尔抬眼看到沈昕娘优雅的动作,他才收敛些许。
她以前不是又呆又傻么?怎的一举一动都这般优雅?
竟好似比自家的姐妹更贤淑,比杜媛之更高贵。
沈昕娘不多时便放了筷子。
冯七郎想要收敛些,可想到这般美食实在难得一遇,便一直扫光了食案上的盘盏,才揉着吃撑的肚子,放下了筷子。
刚想开口夸赞两句,却忍不住生生打出一个饱嗝来。
他立时大囧,却见沈昕娘脸上依旧面无表情,连一丝嘲讽的笑意也没有。
冯七郎揉了揉肚子。
丹心撤下食案。
“这饭,是你做的?做的不错,日后等……呃,你就去杜姨娘身边伺候吧!”冯七郎看着丹心说道。
丹心摇头,“七郎君真是抬举婢子,这饭菜是我家娘子亲自下厨为郎君准备的!且婢子也不能去伺候杜姨娘,夫人已经将婢子的卖身契赠给娘子了,婢子日后只是娘子的丫鬟!”
冯七郎微微一愣。
他诧异于丫鬟的拒绝,更诧异这么美味的饭菜,竟出自沈昕娘之手?
“你……呃,你手艺真好!”冯七郎尴尬说道。
沈昕娘缓缓点了点头,“我知道。”
冯七郎看着她完美无瑕的脸,一时不知该找什么话题来说。
想到自己怀中的放妻书,他一本正经的叮嘱道:“离开冯家,你是打算回沈家?还是直接去齐王府?”
沈昕娘看着他,并未回应。
“哦,怕是你也做不了主。不过,不管是沈家还是齐王府,规矩大,你……你莫要像在冯家这般,女孩子如此淡然,是不讨喜的。女子不能太过强势,该服软的时候要学会服软!呃……你懂么?”冯七郎说道。
沈昕娘摇头,面无表情的问:“郎君指什么?”
冯七郎叹了一口气,“反正散伙饭也用了,咱们好聚好散,有什么话,我就直说了吧!像现在这般,面无表情就是不好!女孩子嘛,要可爱,才能讨人喜欢!要多笑一笑,才能可爱!”
沈昕娘颔首垂眸。
冯七郎以为她听不进去,砸吧了一下嘴,口中仍旧是饭菜的余香。若不是她做饭好吃,自己才懒得跟她说这么多。
“我不会笑。”沈昕娘忽而缓缓说道,“不是不想,是,不会。”
“什么?”冯七郎一愣,不知是不是自己吃撑了,所以撑得耳朵也不好使了。
沈昕娘抬起头,漆黑的眼眸恍如深渊,叫人看不出情绪,“我不会笑,想笑的时候,也笑不出。”
冯七郎瞪大了眼睛,“这怎么可能?”
沈昕娘面无波澜的看着他。
冯七郎眨了眨眼,之所以面无表情,不是因为她心如止水,而是因为不能么?
一个人如果生来就不能有表情,不能有喜怒哀乐在脸上,高兴地时候不能笑,不高兴的时候也不能表露悲伤……也是一种遗憾吧?
“那会哭么?”冯七郎问道。
沈昕娘缓缓摇了摇头。
冯七郎皱眉看她,心头竟有些不忍来。
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不会哭不会笑,这本就是比常人缺失了一些东西呀!
“以前呢,以前会不会?”冯七郎又问。
沈昕娘想了想,“不记得,以前。”
冯七郎哑口无言,是了,她以前又呆又傻,能记得什么呢?
她眼睛不好,且有些心智不全,就算如今好了一些,于智力之上,没有缺憾。可仍旧是个不全之人。
旁人有七巧玲珑心,有喜怒哀乐,能体会悲欢离合。
可她,却连笑一笑,哭一哭都不会……
冯七郎看着她姣美的脸颊,心头溢出些疼惜。
美的事物格外能唤起人心中的好感,如果放下一开始的偏见,就会更容易接受其他的不全。
冯七郎看着沈昕娘,心里酸酸的,“我给你讲笑话吧?一定是你没听过好笑的笑话,所以不会笑……”
话一出口,冯七郎就觉得自己有些傻。
沈昕娘却缓缓点了点头。
冯七郎仿佛受了鼓励一般,开口道:“有一人奉命去送紧急公文,上司特别地给了他一匹快马。但他却只是跟在马的后面跑。路人问他,‘既然如此紧急,为什么不骑马?’°他说,‘六只脚一起走,岂不比四只脚快?’”
冯七郎说完,自己先哈哈大笑起来。
可待他停下来,再看沈昕娘,依旧是面无表情。
“这个不好笑,我再换一个!某人生长在富贵之家,花钱买了个五品官,但不知民间疾苦。一年冬天,他外出巡视。见一乞丐站在寒风中发抖。他觉得很奇怪,就问随从,‘°这个人身子怎么老是在动弹?’随从道,‘因为天冷衣薄而发抖。’此人更觉奇怪,说,‘难道抖抖就不冷了吗?’你说好笑不好笑?”冯七郎拍着四足矮几,哈哈大笑。
沈昕娘却仍然面无表情的看他。
看得他自己都笑不出来了。
“我还有……”冯七郎又讲起旁的笑话来。
但不管他自己笑的上气不接下气,还是笑的两眼冒出泪花。
沈昕娘永远的脸色如常,黄澄澄的灯光之下,她面色清清,了无笑意。
冯七郎一个人傻笑,终于说不下去,他定定看着沈昕娘道:“果真笑不出么?”
沈昕娘缓缓点头,“笑,是什么滋味?”
一句话,险些让冯七郎哭出来。
一个人,没有过去,没有回忆,甚至连笑是什么滋味都不知道。
是不是有些可怜呢?
冯七郎抬手摸了摸胸前的放妻书,此时此刻,却怎么也不想将放妻书拿出来,交给她。
“你不必可怜我,或是久病未好,或是天生不知,于我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同。从不曾拥有过,就不知道失去的难过。你说是不是?”沈昕娘缓缓道。
冯七郎点了点头,可心头却有挥之不去的哀伤。
第47章 撒泼
¢¥|||||月上树梢。
“还没回来?去催!”杜媛之愤然道。
丫鬟应声,连忙转身出去。
冯七郎瞧见在院中晃荡的杜媛之身边那丫鬟。
可不知为何,他总不忍心起身离开。
“你,你会下棋么?”冯七郎忽而看着沈昕娘问道。
“会一些。”沈昕娘既不赶他走。也没有分外热情。
冯七郎嘱咐丹心去找自己身边书童,将自己搁在书房的一套永昌云子围棋拿来。
他非但没有应杜媛之召唤而归。
反倒和沈昕娘对弈起来。
丹心打着哈欠。倚在一旁,时不时的起身去挑一挑灯芯。
耳畔啪啪的落子声,清脆悦耳,又叫人忍不住瞌睡。
可再瞧对弈两人,一个淡然若水,一个瞪大了眼睛,兴奋异常。
冯七郎捏着棋子,看着棋盘,她哪里是会一些!根本是精于此道好不好?!
自家兄弟他难逢对手。
常常遗憾家中没有人能让他酣畅淋漓对弈之人,不曾想,自己的后院之中,竟有这般高手!
杜媛之忽的从床上坐起,惊恐的瞪大眼睛,“我知道了!她说,会夺走我最珍视的……她……她要夺走表哥的心了!”
“不行!我。我要去找表哥!表哥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谁也不能将表格的心,从我身上夺走!”杜媛之大叫着跳下床来,披散着头发,着着亵衣就要往外冲。
伺候屋内丫鬟迷迷瞪瞪的揉着眼睛从脚踏上爬起。见状慌忙上去拦住,“姨娘,您好歹穿戴整齐了再去呀!”
“对,对,我不能输给她,快,给我梳妆!将那对赤金的簪子也拿出来!”杜媛之又转身在妆台前坐下。
“如此。会不会太过隆重了?”丫鬟看着镜中盛装,头上赤金双簪闪闪发亮的杜媛之,迟疑问道。
杜媛之却摇了摇头,“如此,才合适!”
沈昕娘的院中,院门紧闭,上房的门却是开着的,正好可以瞧见坐在屏风外头席垫上专心对弈的两人。
冯七郎皱眉深思,良久才能落下一子。
但沈昕娘仿佛根本不用思考,在他落子之后,便随即落子。
冯七郎眉头越蹙越深,眼见自己的黑子已经陷入危机之中。他手里捏着润滑透亮的云子,正郑重的思考这关键一子,究竟该落于何地。
突然院门被人一下撞开。
“夫君……”哀怨又满是凄婉的一声呼唤钻入耳中。
冯七郎忍不住一抖,“啪嗒”一声,手中云子落在了棋盘上。
不不,他不能落在这里!如此不是将一片江山拱手相让了么?!
他根本没有侧脸向外看,伸手就要捡起落在棋盘上的棋子。
沈昕娘却是已经跟着落子,抬眼瞧着他道:“君子不悔棋哦。”
“不是悔棋,乃一时分神,棋子掉落了!”冯七郎解释道。
沈昕娘摇头。
冯七郎皱眉良久,忽而一笑,“娘子棋艺高妙,是某落于下乘了。”
他无奈的眼睁睁看着沈昕娘捡走一片棋子,在他的故垒之中攻城略地,气势汹汹如入无人之境。
冯七郎摇头轻叹,“我又输了!”
这已经是今晚第二次败给沈昕娘了!却败的心服口服,对弈意犹未尽。
“再来最后一局!”冯七郎挥手说道。
立在门口的杜媛之,见自己竟被两人完全无视,连一向疼惜她的表哥,都不曾看她一眼,不由怒从心生,脸色难看之极。
她不请自入,两步来到棋案之前。
“夫君,天晚了,下棋等改日吧?”她隐忍着胸中怒气,尽可能的温婉说道。
沈昕娘停下手中动作,垂手在一旁,不说不动。
冯七郎见棋盘上那只素白无暇,正捡着棋子的手,倏尔从视线里消失,心头一时竟有些空落落的。
他皱眉看杜媛之,“你先回去,我同昕娘下完这局就走。”
这还是冯七郎第一次用这种口气跟她说话,且还是在沈昕娘的面前!
刚才他和沈昕娘不是还有说有笑的么?怎么对着自己就变成一幅不耐烦的神情了?
“夫君不看看已经什么时辰了?下棋?下棋也该有所收敛吧?这个时辰,夫君还要留在她的院中么?”杜媛之抬手指着沈昕娘的鼻子说道。
“无礼!”冯七郎心中正对沈昕娘棋艺大为佩服之时,瞧见杜媛之不禁口气蛮横,行为还这般粗俗,越发怒不可遏。
他抬手拍在杜媛之指着沈昕娘的胳膊上。
“回去!”冯七郎口气生硬。
杜媛之瞪大眼睛看她,“你叫我回去?你还要和她呆在一起?深更半夜,你不回自己院中,却要跟这个女人呆在一起?!”
“什么叫这个女人?在我同她和离之前,她是我的明媒正娶的妻!我同她在一起又如何?这里就不是我的院子么?”人在生气的时候就会口不择言,冯七郎大概也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杜媛之却是听得明白,她瞪大一双眼睛,怔怔的看着冯七郎,片刻哭嚎起来,“是,她是你明媒正娶的妻,我不过是你的妾罢了!你和她呆在一起自然没什么!自然理所应当!我才是没有自知之明,居然以为你会跟我回去!”
杜媛之越哭越委屈,抬手愤然推倒棋案,拍打着冯七郎哭道:“你当初的承诺都忘了么?你当初让我委身于你的时候,说会对我好,只对我一个人好……原来都是骗我的!你与这世上的男子也并没有什么不同!都是一样的狼心狗肺……”
她刚哭的时候冯七郎还有些疼惜,但边哭边骂,让他顿时觉得在沈昕娘面前颜面全失。他脸色登时就难看起来。
“别胡闹,快回去!”冯七郎看着被推倒的棋案,沉声说道。
倘若是平时,杜媛之一定懂得什么叫见好就收。可现在她满心忐忑,只担心沈昕娘的那句“会夺走她最珍视的东西”,她心里实在难以平静。
“你跟我一起走,别在这女人这儿呆着!”杜媛之抬起一双泪眼,看着冯七郎。
冯七郎在沈昕娘面前尴尬窘迫。
可沈昕娘面上并无多余的表情,已经平静如初。
“七郎君还是回去吧,时候,不早了。”沈昕娘淡然说道。
听她了无情绪的语气,冯七郎心头堵堵的。
他挥手甩开杜媛之,“我说叫你回去,你听到没有?倘若再胡闹……”
“再胡闹怎样?你难道还要休了我么?”杜媛之也怒了,在她的“情敌”面前,冯七郎竟让她如此没有面子。
冯七郎抿嘴,“来人,将杜姨娘带回去!”
杜姨娘三个字,恍如针尖一般,狠狠的扎在杜媛之的耳朵里,也狠狠的扎在了她的心里。
她怔怔的看着冯七郎,被自己的丫鬟,守在门外的丫鬟拖出了房门,拖出了院子。
直到她出了院子,院外才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声。
冯七郎眉头紧皱,目光有些不自然的看向沈昕娘。
沈昕娘弯身将将摔落在地上的棋子一颗颗捡进棋篓,缓声道:“上好的永昌云子,白子如玉温润清透,黑子黑亮如点漆,七郎君想来也是棋中君子。”
她纤白无暇的手指,捏着一棵黑亮如点漆的黑子,黑白分明,甚是美丽。尽史团圾。
冯七郎忽觉这黑亮的黑子竟有些像她的眼睛。
她的眼眸也是这般的漆黑,这般的明亮。
虽无眼白,却透亮有光彩。
此时他抬眼向她脸上看来,不觉骇然,反倒觉得在她白净无瑕的脸上,这么一双眼睛分外的好看。
冯七郎扶起棋案,捡拾着白子,低声道:“咱们再对弈一局吧?”
沈昕娘看他一眼。
冯七郎以为她会以杜媛之适才来闹的事情嘲讽他,却闻她缓声道:“对弈也讲究心情,心境不佳,棋局亦不佳。”
冯七郎心中失落落的。
“不如,我也给郎君讲个笑话吧?”她忽而说到。
冯七郎连连点头,“洗耳恭听!”
“说,梁朝时,有一家人,全家都痴。父亲叫儿子到集市上买只帽子,他说,‘我传闻帽子是装头的,你去为我买帽子,必需容得下我的头。’?儿子到了集市上,卖帽的把一种黑色的粗绸制的帽子给他看。因那帽子折叠着未翻开,他以为装不下头,就没买下。走遍所有铺子,足足花了一天时间也没买到。最后,路过卖瓦器的店肆,看见一口盛水的瓮子,把它倒过去,可以扣住头。他想,这才是帽子,就买了一口瓮子回家。父亲将它扣在头上,不但遮没到颈部,眼睛再也看不到周围的东西了。每戴着它走路时,感觉它磨得鼻子生疼痛苦,还感觉很气闷,但他以为帽子只应该如许,所以经常忍着痛戴着它,后来鼻上生疮,颈脖子上长出老茧,也不愿脱下。只是每次戴上它,经常只能坐着而不敢行走了。”
沈昕娘说完,目光淡然的看着冯七郎。
冯七郎哈哈大笑起来,“这人也真是傻,听传闻说帽子是装头的,就要把头整个装起来吗?世上怎会有这么傻的人?哈哈哈!”
第48章 该是讨回来的时候了
???????东方的天,已经隐隐约约透出晨光来。
灶房里飘出丝丝香甜的味道。
丹心捧着食盒走进上房,“娘子,婢子照娘子教的法子做了些点心。娘子可要用点?”
冯七郎跟沈昕娘讲了数个笑话,又下了几乎一夜的棋。此时嗅到香味,也觉饥肠辘辘。忍不住探头向丹心手中的食盒看去。
沈昕娘垂眸道:“七郎君要回去了,点心包起来,给七郎君带走吧。”
说完,她起身向里间而去。
丹心立即手脚麻利的将点心包好,递给冯七郎。
冯七郎忽而越发的留恋起来,竟丝毫迈不动脚步。
“郎君,娘子要歇息了。”丹心催促道。
“哦哦。”冯七郎提着点心,抬脚迈出房门,出了院门,他又回头去看。
此时他猛然惊悟,自己和那笑话中,梁国的傻子又有什么分别呢?听闻她天生不全,又呆又傻被沈家嫌弃,便将她当做呆傻之人来看待。明明有那么多的机会发现她身上的好,明明有那么多机会可以亲近她!了解她!可自己宁愿被当初的传闻蒙蔽眼睛,蒙蔽了心!
这同那个带着瓮子,宁可鼻子被磨得生疮,脖颈被磨得长茧的傻子又有什么分别呢?
冯七郎攥紧了拳头。捏紧了手中提着的匣子。
她不是傻子,他才是!
他抬手拍了拍胸前放着的放妻书。
为什么到现在才让他发现她的好?为什么要到留不住的时候才痛惜?
忽而沈昕娘的话在耳边响起,“你不必可怜我,或是久病未好,或是天生不知,于我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同。从不曾拥有过。就不知道失去的难过……”
是了,不曾拥有过就不会惋惜不会遗憾。
该惋惜的是自己!分明那人曾经就在他身边,分明触手可及。可他偏偏要等到快要失去的时候,才知道她的好。
他为什么要将她扔在冯家这个最是偏僻的角落?
为什么要答应齐王,与她和离?!
冯七郎面色沉重,回到自己院中的时候,隐隐约约还听到上房有哭声。
他想到被他惹哭的杜媛之,心中便一阵烦闷。
倘若没有杜媛之从中搀和,或许……他和沈昕娘不会弄到如今这局面?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点心匣子,转身又去了书房。
“姨娘……郎君回来……又,又走了!”丫鬟怯声禀道。
“什么?”杜媛之从妆台上直起头来,一双眼睛哭得红肿。表哥见到她哭的这般可怜巴巴的样子,一定会心软,一定会来哄她的!可怎么?
“为什么不进来?他去了哪儿?”杜媛之泪眼之中尽是不可置信。
“去……去了书房……”丫鬟小声道。
杜媛之抬手拂去妆台上放着的首饰胭脂等物。
哗啦啦一阵响,她越发伤心恼怒。
“娘子再睡会儿吧?”丹心听到里间有动静,便立在屏风处低声道。
“不必,今日还要出门。”沈昕娘已经起身。
丹心进得里间为她梳妆。
沈昕娘长发乌黑似带有泽亮的光,柔顺的披在身后,“去备车。”
丹心颔首退出。
马车备好的时候,冯七郎也听说沈昕娘今日又要出门。
他忙不迭的赶来,看着扶着丹心的手,正要上马车的沈昕娘道:“你要去哪儿?”
见沈昕娘回头望来。尽史巨圾。
他连忙补充道:“我,我送你去!”
免得路上再出事。
沈昕娘却缓缓摇了摇头,“不必,想来,你还有事情要忙。”
“没有,我哪里有什么事……”冯七郎的话音未落。
身后便传来分外幽怨的一声:“夫君……”
冯七郎回头。
杜媛之红肿着一双眼睛,脸色苍白,恍如不胜微风的娇花,羸弱的在秋风中瑟瑟发抖。
“你来做什么?”冯七郎低声问道。
杜媛之委屈望他,朱唇也不似平日里艳红,倒有些泛白。她哆嗦着嘴唇,好似千言万语都卡在嗓子眼儿,只一双莹莹有泪的眼睛望着他,一言不发。
冯七郎听得马车响动,回过头的时候,沈昕娘早已上了马车,马车缓缓向二门外行去。
他皱眉,心头有种难言的滋味。
看到杜媛之楚楚可怜的样子,总算没有再冲她发脾气。同她一道回了院中。
“昨日是我不对,让夫君为难了……”杜媛之态度极好的认错。
冯七郎揽着她的肩膀,低声道:“你知错就好,日后不要再耍小性子了,我放妻书都写好了,她这两日就要走的,你跟她争什么?”
杜媛之乖巧的点点头,心中却咬牙切齿。
昨日就说放妻书已经写好了,去她院中,不过是为了给他放妻书而已。
如今这话的意思,是放妻书还没有给了?
“先去城南。”沈昕娘吩咐道。
丹心答应了一声,掀帘探出车外,给车夫指着路。
马车停在一片居住着贫民的小土房草屋外头。
沈昕娘下了马车,在丹心的搀扶下,来到先前劫持了她那车夫家门前。
车夫听闻动静,连忙奔出。
瞧见沈昕娘,“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娘子,娘子大恩大德,小的这辈子都不敢忘!我家栓子好了!全好了!今早自个儿就吃了一张胡饼呢!是娘子恩德呀!小的给娘子磕头!谢娘子大恩大德!”车夫感激的泣不成声。
沈昕娘缓缓点了点头,“嗯。”
说话间,小男孩儿也从屋里头出来,虽然十分瘦弱,但一双眼睛明亮有神。枯瘦的脸上也泛着健康的红润。
“他从两岁起就血尿,昨日竟全好了……”车夫絮絮叨叨的说着。
沈昕娘面无表情的听着。
丹心连忙打断车夫的絮叨:“你叫铁柱是么?”
车夫一愣,停住话头,“是,是,娘子有何吩咐?小的万死不辞!”
沈昕娘看着他,缓声道:“有件事,要你帮忙,你若已经用过早饭,这便走吧!”
“啊?哦,是是!”能为救命恩人做事,铁柱兴奋不已。
拜托了那日帮他看门的婆子,再帮他照顾照顾儿子,他便追在沈昕娘后头而去。
如今赶车的车夫一瞧见铁柱,倒是大吃了一惊。
“你,你不是……”不是劫持了娘子,被人杀了头了么?
铁柱摸摸脑袋一笑,“我来给娘子赶车!”
车夫愣愣的让到一旁,看着活生生的铁柱坐在他旁边,“驾——”的一声,御马而行。
“你没死啊……”行了好久,那车夫才低声问道。
车夫闻言,一声长叹。
眼前晃过自己那血流一地,被断了子孙根,后来又被砍了脑袋的发小。
他一时分不清,娘子究竟是狠心之人,还是仁慈之人。
但不管娘子是什么人,他心里清楚,娘子是救了他儿子的人,是他和他儿子的救命恩人!单这一点,他就得对娘子忠心耿耿至死不渝!
马车在秦记典当行附近停下。
沈昕娘依旧上了茶楼二楼的雅间。
这次,她挑了临窗的雅间,推开窗户恰可以将秦记典当行尽收眼底。
车夫和丹心扮作一对落魄的父女,大步迈进典当行。
丹心拿出当初当了那块红翡的当票。
“掌柜的,我来赎回我家传家之宝!”丹心声音清亮。
“传家之宝”四个字又咬得格外清晰。
霎时就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不管是典当行里头的人,还是外头过路人,纷纷侧目向典当行里头看过来。
掌柜的一愣。
这丫头,和她口中的那块红翡他可没忘。
可是……竟然真的来赎了?他料定了人不会有钱来赎,当日就借花献佛的送给沈夫人了呀!
“小丫头,当的时候是五百贯,要赎回去,可就不止这个数了呀!”掌柜的眯着眼睛,眼中泛出精明且贪婪的光道。
丹心回头看了“她爹”一眼,口气为难道:“那……要多少?”
掌柜的伸出五根指头,在她面前翻了两番,“这个数!”
丹心吞了口口水,回头低声唤道:“爹……”
“那是你娘生前给你留下的唯一念想,别说我病了,就是我死了!也不能当!多少钱?不管多少钱!也得赎回来!咳咳!”铁柱愤然说着话,捂着嘴就咳了起来。
铁柱身量较瘦,脸上又涂了粉脂,看上去苍白一副病态。
这么一说,加之一咳嗽,众人便自行脑补出他病久无力,家中需给砸锅卖铁给他治病的情形来。
高高的柜台后头的掌柜支起脑袋,劝道:“这位老哥哥也要想开点,东西再好,是死的!人才是活的!总不能要东西,不要命吧?还是赶紧回去治病吧!”
铁柱将手一挥,“不行,不用多说,不管多少钱,我们照规矩给就是了!她娘留给她的嫁妆不能当!”
周遭一片唏嘘之声,纷纷为这男人的重情义而感慨。
这年头,宁可自己病着,也不动妻子留给女儿嫁妆的好男人可不多了!
第49章 闹出人命
pwttttt掌柜的咧嘴一笑,“我也是为了你好,一千五百贯,你能拿得出来么?”
丹心一听。好似傻了眼,面色苍白的看着“她爹”。
“不过三日!翻了三倍!你!你……你这不是典当行!你这是打劫呀!”铁柱脸上泛出病态的潮红。大声怒道,话说完,担心自己吼得太大声,不像病人,赶紧捂了嘴,咳嗽起来。
一副被气坏的样子。
掌柜的脸上越发得意,“早先当的时候,我就说了,玉器这种东西,没有实价,合了眼缘,价值连城,不合眼缘,分文不值。所以当初死当,对你们来说更有好处。可姑娘坚持活当。活当,这利钱自然就更多,咱们当票上写的清楚着呢!”
丹心将当票拿回,仔细看了看,“你!你欺负我不识字!”
铁柱一把抢过当票。满面哀求的递给一旁看热闹的人,“乡亲,您给看看,这上头怎么说?莫叫他欺我眼睛不好,我女儿不识字就蒙骗我们!”
一旁被问及之人,也是个热心肠,当着大家伙儿的面就将当票上的字给念了出来。
掌柜的一早就做好准备。上头果然写着利钱一日一番。
“没有利上滚利,已经是我们典当行仁义了!”掌柜的声音里都透出精明的味道。
“啧啧,”一旁路人摇头,“这买卖是双方你情我愿的,当票上写的清楚,就算是他一日一番,可姑娘也是按了手印的……”
说完,还忍不住连连摇头。
铁柱萎靡的蹲在地上。
在众人和掌柜的都以为这父女两人要绝望离开的时候。
铁柱却慢腾腾的从地上站了起来,伸手探入怀中。
将沈昕娘一早给他的飞钱拿了出来。
“祖宅我已经卖了,你娘的东西不能动……”铁柱有气无力的哆嗦着手,将怀中有些皱吧的飞钱摊平,满目绝望道。“原想租个小屋,能捱到你出嫁,就行了。如今……全拿去吧!”
周遭已经有人忍不住抹起了眼泪。
一个久病的大男人,为了赎回妻子的遗物,连祖宅都给卖了。
这是不给自己留活路了呀!
众人的感情毫无意外的偏向这对苦命的父女,看向掌柜的目光已经满是愤懑。
掌柜瞧见飞钱,瞧见飞钱上大红的官印之时,心就凉了,暗道坏了!怕是栽人家坑里了!
“你们且等等,那红翡在后头放着。”掌柜的一面拖延时间,一面让小伙计快马去沈家去取。
送出去的东西,再要回来,掌柜的头都大了,这下,他怕是马屁没拍好,倒是拍到马蹄子上了。
原想讨好沈夫人的,只怕是要在沈夫人那儿记上他一笔了。
掌柜的忧愁想到。
他让人请了父女俩坐下,自己坐在柜台后头,眼皮子直跳。
怎得他这心里惶惶的,怕是还有大事要发生呢?
后头马蹄声一过,掌柜的就从凳子上蹿起来一次。
心里惴惴不安的,他坐都坐不住。
终于后巷门动,小伙计一脸汗气喘吁吁的上前,将一个布包塞到他手中,伏在他耳边道:“沈夫人说,那块红翡……丢了!”
小伙计分明压了极低的声音。
可听在掌柜的耳中却像是打了炸雷一般。
登时他眼睛一翻,就要晕过去。
栽了栽了……
“掌柜的……”小伙计们连忙扶住他,“您可不能倒,人还在外头等着呢!”
掐人中的掐人中,拍胸口的拍胸口……
掌柜的总算缓过一口气来。
“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那么多闲人在外头,就等着看热闹呢……”掌柜在后台里头踱着步子,着急忙慌道。
“软的怕横的,不过是一个要病死了的男人,和一个小丫头,掌柜的随便打发了他们就是!看热闹的人也就看个热闹,不管他们的事,他们还会伸手不成?”小伙计在一旁劝到。
掌柜的稳稳心神,点了点头。
摆正了脸色,来到柜台前。清了清嗓子,“飞钱拿来,东西还给你们!”
丹心一下跃起,递上飞钱,从掌柜的手中接过布包。
当即打开布包来。
掌柜的道:“当票还么给呢……”
话音未落,丹心就大叫起来,“不是这块!这不是我娘那块!”
周遭看热闹的人当即就瞪大了眼睛。
“你说不是就不是?来讹人的吧?!”掌柜的眉毛倒竖,立时吼道。
“大家伙儿看看,这是在当铺里能值五百贯的红翡么?”丹心扔掉包在外头的布,将里头那块有杂质,且色泽灰暗的红玛瑙捧了起来。
“那日我见了,根本就不是这样子!那红翡油润透亮,纯美无暇,一点杂质也没有,世间罕见!”
“是啊,瞧这东西,能当五百贯?笑死人吧!除非掌柜的瞎了!”
议论之声,让掌柜的脸色变得更为难看。
“这就是你们当的红翡!你们说不是就不是了?聚众闹事,给我轰出去!”掌柜的吼了一声。尽史共划。
立时从柜台后头冲出几个伙计来,手里拿着家伙什,将丹心铁柱两人打着往外轰去。
就连穿着布衣的看热闹的人,也跟着挨了几下。
丹心哭嚎起来,“爹,打死我了,他们打死我了,爹……救命呀……他们夺了娘的遗物,还要夺了我的命呀……”
丹心哭声凄厉。
铁柱有些苍白的脸被憋出病态的潮红,一把推开自己身前的小伙计,去护在“女儿”跟前。
“打出去!打出去!”掌柜的吩咐道。
不长眼的伙计,拿着木棍就往铁柱身上招呼。
可“久病无力”的铁柱,却被愤怒激发出潜力来,一把夺过伙计手中的木棍,劈头盖脸的朝那伙计打去。
看似他的棍法凌乱无章,可却处处击打在伙计要害之处。
后见他反手拿棍子在那伙计身上一戳。
那伙计竟两眼一翻,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啊——死人啦——秦记典当行打死人啦——”
不知是谁叫了一声。
掌柜的一听,脸唰就白了。
他走出柜台,推开人群上前查看。
原以为是伙计的下手没轻没重,将那一对父女给打出了什么好歹。
可挤到前头一看,倒在地上的竟是自己家的伙计。
他当即又惊又怒:“是这对父女!这对父女打死人啦——”
铁柱被丹心搀扶着,捂着嘴咳嗽连连,孱弱的像是随时都可能倒下。
丹心白着一张脸,像是被吓坏了。
说他们打死人,鬼才相信!
“让开都让开!有人举报,秦记典当行聚众闹事,闹出人命!衙门办案,无关人等退让!”一队带着管帽,着着官服,蹬着皂靴的金吾卫推开众人上前。
“有人举报……”走在前头的金吾卫话还没说完,便瞧见躺在地上的伙计。
他蹲下身来,试了试那伙计的鼻息。脸色一僵,回头冲领头道:“死了!”
金吾卫们当即将秦记典当行给围住。
掌柜的ぼ拿着棍棒的伙计们,以及相互搀扶的一对“父女”都被控制住。
“是他们,是他们打死了我家的伙计!”掌柜的指着铁柱说道。
金吾卫看了那站都站不稳的男人一眼,冷哼一声,“都带走!”
“走走,衙门看热闹去!”围观人非但没少,反而越发兴奋起来,跟在金吾卫后头,就往京兆府而去。
沈昕娘离开窗边。
来到矮几前,素手开始烹茶,她的动作流畅,神情专注,好似刚刚底下发生的事情,对她一丝影响也无。
随着她行云流水的动作,咕嘟嘟的红泥小炉里溢出茶香袅袅。
烹茶的水并非茶楼里从城外清泉寺的古井里拉回来的水。
而是她手掌上,阴阳泉眼的白泉水。
水质清冽,茶香馥郁。
饮之甘甜润喉,温润舒爽之感,溢至四肢百骸。
她微微闭目,享受着通体舒爽的感觉。
静静的,似乎品着茶香,又在等待着什么。
京兆府中,府尹将秦记典当行的掌柜及伙计羁押。
原本连丹心和铁柱也要被关押起来。
但一来有围观百姓证明,这两人是受害者,反击那死了的伙计,也是因为铁柱护女心切,且也没见他使什么力气,那伙计就倒下了。
二来,也是最关键的原因。
丹心见府尹,向府尹禀道:“我娘留下的红翡,乃是一对,为了给爹爹求医治病,小女不得已,才去当掉了一只,大人明鉴,秦记典当行是贪昧下我娘的红翡了!”
说着,她将掌柜的给的一块含有杂质的红玛瑙拿出,又从怀中取出另一只红翡来。
红翡清透油润,光鲜可爱,红的仿佛要滴出血的颜色,上头没有一丝杂质。
触之,还有冰凉莹润的手感。
府尹一见,眼睛都看直了。
丹心又道:“这红翡不禁好看,还有妙用。以红翡泡水,用之洗面,能保持容颜年轻,祛除皱纹。正因此,我爹才说什么也不让我当掉我娘的遗物,要为我留作嫁妆的!”
丹心哭着可怜巴巴的说着。
府尹闻言,眼中一亮,“果真?”
丹心连连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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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被瓮子盖住了头
é?iiiii府尹想了片刻,“这两样东西,都需作为证物留下,待寻回另一半红翡。才能交还!”
丹心想了想道:“理当如此,只盼大人能寻到另一半的红翡。两只红翡并于一处,更见奇效。”
府尹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丹心恳求道:“大人,我爹身体不好,吃不得牢狱之苦,还望大人能让我爹在外头随时听候传唤!”
秦记典当行因出了命案被查封。
丹心和铁柱却被从衙门的后门放了出来。
沈昕娘坐在茶楼之中,饮完一壶水的时候。
雅间的门缓缓被敲响。
沈昕娘微微侧目。
丹心已经洗过脸,卸去装扮,推开雅间的门,垂手立在门口。
“娘子,事情都办妥了。”丹心低声说道。
沈昕娘点点头,起身向外走来。
茶楼的后院,铁柱却蹲在马车边上。
虽然洗去了脸上粉脂,可他的脸色,却依旧不怎么好。
听闻脚步声,他忽的抬起头来。看到一身素衣,长发劈在身后,安静怡然的沈昕娘时,他又默默的垂下头去。
好似口中有好多话想问,可见到自己的救命恩人。又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沈昕娘踩着马凳,正要上车,忽而转过脸来,看着铁柱,“手软么?怕么?”
铁柱闻言,抬头,却不敢直视沈昕娘。只看着她脚下的马凳,咽了口唾沫,“不怕……但……但娘子怎知要我敲打那几处地方……娘子可知敲打之后,那伙计就会……就会……死了?”
沈昕娘目光淡然的看着他,“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不是么?”
铁柱怔怔。
是啊,娘子一早就告诉他,起了争执,他们该怎么做,甚至连退出典当行他该和丹心距离多远,丹心如何凄厉喊叫求救,他如何应对拿着家伙什的伙计。娘子都提前有交代。
与他们面对的情形,几乎分毫不差。
娘子教他如何袭击抵御凶猛的伙计,连手上应该有多大的力度都有交代!且叮嘱他一定不能记错。
既如此精密,娘子又怎么可能不知道结果?
娘子怎么可能不知道如此下来,那伙计……会死?
看着沈昕娘平静淡定的入了马车。
他怔怔不能回神。
这真的是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么?为何杀人在她看来也这般随意?
她脸上没有丝毫的动容。
她的心中也是这般平静,没有触动么?
那是人命啊!
铁柱赶着马车,接了冯家赶车的车夫一道。
来时路上,两人还有问有答。
可回去一路,只听得冯家的车夫聒噪,铁柱一句话也没有。
马车行至城南,铁柱跳下马车的时候。
丹心忽而挑起车帘子,“娘子说,你若怕了,日后就别住这里了,拿着钱,另寻一个住处吧!”尽投役划。
说完,就要放下车帘。
铁柱片刻的迟疑,猛然抬头道:“娘子是我们父子的救命恩人!欺负娘子的人,就是欺辱我们父子!我不怕,随时愿意听后娘子差遣!”
丹心闻言,笑了笑,放下车帘。
马车缓缓而动。
丹心拍着心口,低声道:“比昨日那血淋淋的场景差得远呢,他竟怕了。”
沈昕娘缓声道:“昨日并非他动手,今日人却是死在他的手里,那感觉,自然是不同。”
丹心点了点头,挨近了沈昕娘几分,“那娘子呢?娘子会不会怕?”
沈昕娘侧脸,“怕什么?”
丹心张了张嘴,忽而笑了,“娘子不怕,那婢子跟着娘子也就不怕。”
沈昕娘点点头,没有出声。
可不知为何,脑中却对杀人的感觉并不陌生。
不管是借他人之手谋算性命,还是亲手杀人,她想来非但心中没有一丝触动,还隐隐有种熟悉之感。
以前那个傻子,也会杀人么?
沈昕娘低头看着自己净白无暇的纤纤手指,漆黑恍如深渊的眸中蒙上了一层隐约的迷雾。
沈尚书下朝回到家中,便听得朱氏大发雷霆的声音。
他皱眉不悦入内,“大吼大叫成何体统?”
“秦记典当行被人查封了!”朱氏寒着脸说道。
“什么?!”沈尚书顾不得喝茶,蹭的便站起身来。
“今儿前晌的事儿,听说是京兆府派人查封的!掌柜的和伙计都在京兆府里羁押着呢,他们不知道这是咱们家的产业么?老爷去说说?”朱氏皱眉道。
“怎么就查封了?好好的?”沈尚书拍着桌案。
朱氏抿着嘴,不愿开口。
“瞒着我?这几日我就觉得你有事情瞒着我,如今都捅出篓子来了,还要瞒着我?那你自己去京兆府让人把封条拆了,把人放出来吧!”沈尚书怒道。
朱氏被沈尚书这么一吼,红着眼圈将前因后果讲了。
“哪里知道他们竟还会来赎?这是出了家贼了!东西怎么就丢了呢!老爷……我就说秦记这名字不好,早就该改了名字的……”朱氏一面解释,一面还不忘为自己开脱抱怨。
沈尚书啐了一口,“这明显是有人故意使绊子,你和那掌柜都是蠢货,看不出人家是盘算好的?明明是个套子还往里头钻!如今被人套住了脖子,才晓得要告诉我!这典当行,迟早要败在你手里!”
被沈尚书骂了的朱氏抹着眼泪道:“是我蠢,我上了当,老爷就别说这些了,赶紧想想往后怎么办吧?那典当行日进斗金的,咱们家这么多人,这么多开销,典当行一查封,可怎么办呢?”
沈家上下,大半开销都赖着典当行。
这些年沈尚书上下打点,家中积蓄并不多。
典当行被查封,就影响收益,倘若被查封的时间长了,更是要大伤元气。
“那红翡,果真不见了?”沈尚书皱眉问道。
朱氏点点头,“里里外外都在找过了,连孩子们的屋子都搜了,哪儿都没有……”
“莫不是外头的贼进了家里了?”沈尚书皱眉道,“别让我知道,是谁给我使绊子!哼!”
一片火光之中,沈昕娘忽的坐起。
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丹心闻声冲了进来。
沈昕娘净白脸上,一双漆黑的眼眸黑亮黑亮,格外幽深。
“娘子,娘子怎么了?做恶梦了么?”丹心跪在床边。
发现沈昕娘的衣服已经被汗打湿了。
娘子嘴上说不怕,心里还是怕的呀?一个豆蔻年华的小女子,没了亲娘,爹又不疼,一步一步,都要靠自己走下去。她不狠下心,又能如何呢?
丹心满目疼惜。
沈昕娘却缓缓问道:“我的病,是怎么好的?”
丹心一愣,想了想答道:“听闻是一场大火,把娘子老家临着的好几座山都给烧了,火势大,烧到了村子里,几乎不剩下什么,留下命来就是万幸。娘子和素衣得以逃脱,打那儿以后,娘子就好渐渐好了。娘子……不记得了么?”
“好了以后的事情记得,以前的……”沈昕娘缓缓摇头,确实有大火么?
她的梦中冲天的火光,就是老家被烧的情形么?
“为什么山间会突起大火?究竟是人为还是意外?”沈昕娘看着丹心又问道。
丹心摇头,“娘子,婢子不知,素衣也许还记得……”
沈昕娘缓缓点了点头,“备水,我要沐浴。”
从沈昕娘出门回来,杜媛之就坐立难安。
她生怕自己一个不留神,冯七郎就再跑到沈昕娘的院子里去。
生生一夜都没睡着,清晨起来的时候,还顶着个黑眼圈。
冯七郎晨起从冯家的校场回来,一身大汗还未落去。
杜媛之就巴巴的盯着他看,欲言又止。
冯七郎被她盯得有些不耐,“有什么话,你就说!”
杜媛之笑着上前,奉上一碗茶,“夫君喝些茶吧。听说……齐王爷给了三日的期限……如今亦是第三日了吧?”
冯七郎闻言,脸上一僵。
胸口放着的放妻书仿佛有灼热的温度,烫的他心疼肺疼。
“夫君是重情义的人,便是对她没有什么感情在,只怕也不好拿出当面拿出放妻书来……”杜媛之伸手为冯七郎小心翼翼的捏着肩膀,“不如夫君将放妻书给我,我去给她?”
冯七郎面色沉冷。
心中从未有过的难受。
他拳头不由捏的紧紧的,“不曾拥有就不会遗憾”,如今他心中尽是失去后的痛悔。
沈昕娘分明是他的妻,一个屋檐下生活,她早就好了,自己也早就知道她好了。
为何一直要盯着她身上的短处,而看不到她的好处呢?
那顿晚饭的香味似乎还萦绕在鼻端,还滞留在唇齿之间。
自那顿晚饭之后,他在食用了十几年,早就用惯的冯家饭菜,竟觉寡淡无味。
心中万分想念的,就是在她那僻静的小院中尝过的,从未品尝过的鲜香。
他如今闭目之时,眼前晃过的就是她平静无波的脸颊,“并非我不想笑,而是,不能。”
她清冽淡然的嗓音,竟那般悦耳。
为何以前从未发觉?
他是被瓮子盖住了头,蒙住了眼睛么?
第51章 她,死了
o??????“夫君?”杜媛之轻轻推了一把他的肩膀。
将他眼前沈昕娘那淡然的表情,完美无瑕的脸推得碎裂开来。
“夫君不是已经写好放妻书了么?”杜媛之又问了一遍。
冯七郎缓缓点了点头。
杜媛之轻笑,“那夫君就交给我,我去给她送去吧!”
冯七郎迟疑片刻。倘若要他亲手将放妻书递交与她手中,只怕他如今。真的,真的做不到了吧?
那晚的笑话,那晚的对弈,是缠绕他眼前久久挥散不去的记忆。
哪怕在校场中,哪怕在书房里……他一闭眼,她好像就在对面……
冯七郎将手探入怀中,缓缓抽出那仿佛千斤重的信封。
杜媛之抬手抢过,满脸堆笑,“我现在就给她送去!”
她雀跃离开。
冯七郎口中却泛起苦涩。
丹心刚刚为沈昕娘熏干头发。
乌黑顺滑的长发披至腰间。
她身上还带着刚刚沐浴过的清香和清爽。
杜媛之快走而来,额上微微冒汗,脸颊泛着仓促的红晕,发髻微微凌乱。
看着一身素衣,恬淡安逸的沈昕娘,她觉得自己好似瞬间就矮了下去。
“啪——”为了增强气势,杜媛之猛力将信封拍在沈昕娘面前的矮几上头。
矮几都被她拍的晃了两晃。
虽然手有些疼。但杜媛之心中却畅快至极。
“放妻书,收好了!从此刻开始,你和七郎就没有任何关系了!别再惦记旁人的夫君!赶紧离开冯家去!”杜媛之抬手指着院门的位置。
她觉得自己此时的姿势一定飒爽极了!
沈昕娘只淡淡的看她,缓缓的轻启朱唇,“你好像记错了。惦记旁人夫君的人,不是我。”
杜媛之一愣。
片刻脸上便烧了起来。
她为什么为妾?为什么矮了沈昕娘一头?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
杜媛之愤然皱眉,“好了好了,不说以前了,你赶紧着收拾东西,离开冯家!这儿。已经没有你的地方了!”
沈昕娘弯身拿起矮几上头的信封,抽出看了看。又放了回去。
“我还会骗你不成?七郎亲手写的!赶紧走!”杜媛之不耐烦道。
沈昕娘却平淡看她一眼,漆黑的眼眸,看的她心里发慌。
“你看什么看……再看也得走……”
“放妻书,你没看过吧?你拿来给我,只怕他,日后会恨你的。”沈昕娘淡然说完,便将信封交给丹心,叫她收好。
杜媛之心中好奇不已,却不能抢过来看。
“你胡说什么?七郎怎么会恨我,前几日都是你从中挑拨,你走了。我和七郎的感情不知道会有多好!”杜媛之寒着脸说道。
沈昕娘却道:“你忘了,我说过,我会夺走你最珍视的东西,然后,看着你痛苦。”
说完,她越过杜媛之,向院中走去。
杜媛之闻言怔住,迟缓的看着她娉婷迤逦的背影。
院外突然跑进一个急匆匆的小丫鬟,见到沈昕娘连忙行礼:“沈娘子,齐王爷的车架来了,前来接娘子离开!”
沈昕娘点点头,“烦请齐王稍等,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丫鬟一愣,敢叫齐王等着的人,这京城里怕是寻不出第二个来吧?
沈娘子的架子未免也太大了!
杜媛之翻了个白眼,“不过是齐王的车架来了!齐王自然不可能亲自来接一个弃妇!”
沈昕娘没有理会她,叫丫鬟收拾东西。
她则扶着丹心的手,预备往冯夫人院中去。
还没行处院门两步。
冯夫人已经急匆匆的赶来,“昕儿,怎的还没上车呢?可不好叫齐王久等。”
跟在后头的杜媛之脸上一僵。
沈昕娘却利落说道:“还没有拿回我的嫁妆,既是和离,冯家应当把我的嫁妆交还给我吧?”
冯夫人笑着连连点头,“那是那是!这是嫁妆单子,这是两个铺子的契据。嫁妆单子上的东西,除了先前给你的,我又给添补上了一些。”
沈昕娘垂眸看了看冯夫人手中之物,却只拿了两个嫁妆铺子的契据。
嫁妆单子留给冯夫人,“这段时间,承蒙照顾,这些作为谢礼,望不嫌弃。”
冯夫人一愣,想要推拒。
沈昕娘却已经收手转身。
她登上齐王车驾的时候,果真只带走了后来小皇帝赏赐的东西,旁的无一带走。
那两个铺子本就不怎么赚钱。远没有秦氏留给她的东西值钱。
她倒是只拿两个铺子。
冯家虽赔了夫人,却也得了好处。
最重要的是,讨好了齐王不是?
自打沈昕娘离开西北角那院子的时候,冯夫人就开始念叨起她的好来。
听得杜媛之一阵阵的闷气。
可她最担心的却是沈昕娘那句“他日后会恨你的”。尽投记扛。
她心爱的表哥,最疼她的表哥,怎么可能,又怎么能够恨她呢?
奢华宽敞的马车里,风铎?碎玉片制成的风铃?轻晃,叮当作响。
车厢壁瓶上插着几只丹桂,馥郁芬芳。
齐王一身浅色直缀,眼眸深深光彩异常。
沈昕娘安然坐在他对面,虽不说话,却神情怡然。
“上次离开之时,我说,再见面要送你礼物。”齐王缓缓开口,车厢里的气氛一时变得暧昧温软起来。
沈昕娘面上却依旧古井无波。
齐王笑道:“你先猜猜,是什么礼物?”
沈昕娘抬眸,漆黑的眼望了望他,抬手沾着茶碗里的茶水,缓缓在紫檀木的矮几上写下“利器”两字。
齐王一愣,抿嘴道:“为何有此一猜?”
沈昕娘缓缓开口,“王爷第一次嗅着饭菜馨香,寻到冯家的时候,就由我想到了故人。几番靠近试探,但一直没有流露出让我离开冯家,与王爷同行的意思。可却在我遭遇危险之后,突然改变想法,要我离开冯家,大概是觉得冯家也不是那么安全妥当之地,由此可见,王爷身边也许不太平,既然都有危险,自然还是在王爷身边更方便探究。如今赠我利器,就是让我做好随时面临危险的准备,也让我有些许防身之力。”
齐王收敛了笑意。
缓缓从怀中掏出一只做工精巧的管子,管子上还雕有镂空的花纹。
齐王缓缓道:“这是袖里剑,可以固定于小臂之上,藏于袖中,按动机关,便能弹射出一指长的短剑……”
他话未说完,却见沈昕娘已经十分轻巧熟稔的将精巧的管子戴在了左边小臂上。
他还未向她演示如何使用这袖里剑,便只听“当——”的一声。
她已经按动机关,朝着富丽的车厢壁,射出了一只利剑。
短剑深深没入车厢壁。
沈昕娘转而将袖里剑对准了齐王。
丹心吓了一跳,捂着嘴不让自己惊叫出来。
齐王眼眸深邃的看着沈昕娘。
车厢里气氛瞬间凝滞。
沈昕娘漆黑的眼眸,看着齐王,缓缓开口:“你误将我当做的那位故人,现在在何处?”
齐王垂眸,半晌没有回答。
沈昕娘也没有催促,只静默的看着他,袖里剑半分不曾移动,直直的对准了他。
“她,死了。”齐王淡声道。
异常淡漠的声调,却似乎含着太多太多的情绪,微微暗哑的嗓音,让人只听闻都觉得无限悲伤。
沈昕娘停了片刻,才忽而道:“有没有可能,没死?”
齐王直视着她的眼睛,缓缓道:“这个问题,我问过自己很多次。可,是我亲手为她……安葬。”
沈昕娘面上没有表情,也看不出情绪,她缓缓放下左手,将袖里剑掩藏在袖中。
可车内的气氛并未因此好上多少。
丹心连大气都不敢出,心惊的看着这两个喜怒无常,翻脸比翻书还快的人。
马车在沈家门外停了下来。
“需要我陪你进去么?”齐王望着要起身的沈昕娘道。
沈昕娘漆黑的眼眸扫他一眼,并未出声,扶着丹心的手,下了马车。
后头拉着行礼的马车上走下四个丫鬟和两个仆妇,帮着将行礼歇下,人也立在行礼旁,并未再上车。
丹心上前狐疑问道:“你们是?”
“丹心姐姐,我叫金香,咱们是王爷府里的丫鬟,王爷转赠给娘子,让婢子们帮着丹心姐姐伺候娘子。”一个容貌秀丽的丫鬟福身说道。
丹心闻言抿嘴一笑,回头看着仍旧停在沈家门前的齐王车驾。
齐王对她家娘子还真是有心呢!
不过两日时间,沈家已经乱了套了。
秦记典当行的事情闹出以后,不知为何京兆府的府尹竟完全不理会沈尚书的施压,硬是要查封秦记。
连下头办案子的差役们,仿佛也得了人暗中受益,丝毫不顾及这是谁的产业,从中榨取好处。
沈尚书仿佛被人喝血刮骨一般心疼。
好事儿的百姓不管有没有在秦记典当过东西,如今都跑到衙门里咬上一口,说自己曾经被秦记坑骗。
御史上折子参奏他,说他身为吏部尚书,行为不端,齐家不严,身不正行不端实在辱没了朝廷脸面云云,更是让他雪上加霜。
沈尚书下朝之后,就在不断为这件事情奔波。
此时虽不是上朝时间,沈尚书也并未在家中。
朱氏听闻下人来禀,说沈昕娘回来了,还是带着行李回来的,当即就愣住了。
“这才几天?她就被冯家休了?”朱氏瞪眼道。
下人回禀:“门上人说,不是被休,是和离!”
朱氏皱眉,和离?
“管她什么!反正就是被冯家嫌弃了!原想着有沈家这样的娘家,冯家怎么也不敢休了她的,就当养这个闲人,也花用不了多少!这是眼看着老爷被人弹……咳,不许她进来,这丧门星的,净将霉运带回给自己娘家!她上次回来,我那侄子就……她这次回来,就赶上家里出这种事情!让她走!撵她走!”朱氏越说越气,涨红着脸,叫嚣着。
前来禀奏的下人却一脸的为难,“夫人……乃是,乃是齐王的车架送她回来的!如今……如今齐王的车架还在外头停着呢!”
朱氏蹙眉,思量片刻,低声嘟囔道:“齐王的车架,又不是齐王本人……”
“有什么区别呢,夫人?齐王的车架上不都是齐王府里的人?将事情报给齐王知道,不用御史们再参,老爷的事儿只怕就……”朱氏身边的老妈妈赶紧上前劝道。
朱氏咬牙切齿,“让她进来吧!”
第52章 谁先妥协?
???????在门外等了良久,沈昕娘看了看停在身后的车架。
车驾前的骏马呼呼的**,抖了抖油亮的马鬃,修长健硕的马腿悠哉的踢踏着。
好似昭显着它的主人此时的悠哉闲适。
沈家的偏门吱呀一声又开了。门房来到门外,小心翼翼的觑了觑挂着高贵鸾鸟徽记的车架。躬身道:“娘子,夫人说,您,呃,您和离之身,不便走正门,请从偏门入家。”
原以为这呆娘子说不定会闹。
却见沈昕娘没有丝毫迟疑的抬脚便从偏门踏入。
身后跟着的丫鬟仆妇,带着大包小包的也跟着进了门。
见人都进去了,齐王的车架才缓缓动起来,渐行渐远。
入了二门。
二门内等着的仆妇引着沈昕娘,就要往她原先从吴兴回来时,住着的院子中去。
沈昕娘却停下脚步,“去哪儿?”
仆妇看她一眼,眼中并未敬畏之意,“去您的院子啊娘子!”
“那院子太偏。出入不便,娘子不住。”丹心看着那仆妇,清脆的嗓音毫不怯懦的说道。
丹心刚在沈昕娘身边服侍的时候,还没有这番气度。
如今短短一段时间,就经历了这么多。亲眼见过杀人,亲手将一个见过世面的大掌柜给坑进了狱中。她已经逐渐成长起来,此时看着年岁比她颇长的仆妇,脸上竟也有几分睥睨之势了。
那仆妇一愣,听着丹心的口气,不由便矮了几分,“是夫人的吩咐。娘子出嫁以前就是住的那院子……”
“那是以前,娘子现在不想住那院子了,你去**人说,娘子要住别的院子。”丹心抬着下巴说道。
沈昕娘垂眸想了想,“听闻临着中轴的韶光院闲着,就住韶光院吧。”
仆妇惊讶的张了张嘴,这孩子还真敢说!
韶光院院子大,又精巧,虽未住人,却也说不上是闲着。
五娘闹着要住的时候,夫人就没让。
家里人闲来无事时,也会到韶光院坐坐。
老爷有时候会在那儿读书练字。给她住?怕是不能吧?!
“老奴这就去禀……”仆妇福身说道。
朱氏闻言,怒拍案几,“一进门就给我找事儿是不是?能让她进来就不错了,还要自己挑院子住!想得美她!”
“说不定是她身边那丫鬟出的注意!一直都是她身边丫鬟说话,娘子不是……这儿不太好么?”仆妇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
朱氏冷笑一声,“上次以为她眼神儿不好,脑子也不好,小看了她,我那侄子就……再将她当呆傻之人,还不知她能惹出什么祸事呢!”
“那这韶光院……”
“韶光院自然不可能给她住,你告诉她,除了韶光院,她挑哪个院子都成,韶光院是老爷喜欢的院子,她做女儿的,以孝为先,不能忤逆了老爷!”朱氏冷声道。
沈昕娘听闻朱氏的话,沉默片刻,并未争执辩驳,倒是转身就走。
一行人竟是又往二门外走去。
“诶……娘子?”仆妇一愣。
沈昕娘一行已经出了二门了。
那仆妇只好匆匆忙忙又往朱氏院中跑去,这么几个来回,她的腿都要跑细了。
“走了?”朱氏瞪眼反问,“就这么走了?除了韶光院,旁的院子任她挑都不行?”
仆妇垂着头,没吱声。
“走了就走了!我还求着她回来不成?齐王府的车架已经走了,她还有什么仗势?以为我是因为她的脸面才叫她进来呢?”朱氏浑不在意的冷哼一声。
挥手让那仆妇下去,坐在桌案边又开始看这几日的账册。
没有了典当行的进项,为了将典当行弄出来,老爷这几日开销颇大,可事情看上去并没有什么进展。
给相熟的御史送礼,也花用不少。
但并不见参奏老爷的折子有所减少,单从老爷深深皱在一起的眉头就能知道,事情进展不顺。
沈昕娘一行来到沈家外头。
丹心为她戴上幂篱,她安静立在院墙旁边,不哭不闹,脸上更无半分焦躁。
低声对丹心嘱咐几句。
丹心偷笑着点头,指挥那几个齐王留下的丫鬟仆妇挨着沈家的院墙,搭起帐篷来。
沈家的邻居都是高官大户。
此时门外大道上也不断有人经过,或高官家中采买的下人,或相互串门访友的大臣亲眷。
瞧见沈家院墙外头这阵势,纷纷驻足好奇围观。
“小姑娘,你们这是?做什么呢?”一个年岁较大的老婆子,看了一会儿没看出名堂,好奇上前询问。
丹心演技颇好,闻言就抹起了眼泪。尽投扑巴。
“大娘,不瞒您说,我们是被沈夫人给赶出来的……呜呜……”丹心面上委屈异常,豆大的泪珠子连连滚落,一张净白的小脸儿,格外惹人疼惜。
“好孩子,不哭不哭,怎么回事儿?怎么叫赶出来的?”不知谁家的仆妇也上前问道。
“我家娘子是先夫人所出,为如今的沈夫人不喜……我家娘子与相公性情不和,和离归来,就被夫人嫌弃……不许娘子归家……”丹心哭诉道。
这般言辞,一会儿就传开了。
沈尚书先夫人生了个呆傻儿的事情,京城里的大户,大多知晓。
冯家先前娶了沈家呆傻儿的事情,众人也都有耳闻。
如今冯家与沈家这呆傻儿和离,众人不以为意。倒是沈夫人将先夫人的孩子撵出来,不让归家,让众人闻言唾弃。
“不就是个呆傻儿么?还是先夫人留下的唯一孩子,养着她,能多几个嚼用?要我说,就是这朱氏小门小户没见过世面,气量狭隘!先前宴席上见过她,瞧她颧骨高,面相凶,就不是个好相与的!”一辆华贵的马车里,衣着鲜亮的妇人满面鄙夷的额说道。
她身旁坐着的女子连连点头,挑帘向外看了一眼。
那个一身素净,带着素白幂篱,安静立在一旁的女子,格外惹人眼目。
虽然瞧不清她的面容,长长的幂篱更垂直膝下,连身形也隐隐约约。
但就是这么安安静静娉婷而立,就叫人觉得观之怡然舒适。
“是个安安静静的傻儿,并非那武傻子,就这般容不下么?”女子微微摇头,“倒是可怜了……”
“哼,这沈夫人也是个傻的,也不看看如今是什么时候?参沈尚书的折子,恐怕堆的有小山高了!非但不晓得要夹着尾巴做人,还主动地往御史们手里送把柄呢!”妇人嘲笑道。
“走吧!”妇人催促车夫,“这热闹,回去也说给老爷听听!”
门上的门房见事情忽然闹成这样,也吓了一跳。
劝沈昕娘进门,人家根本不搭理。
驱散周围围观的人吧?谁知道是哪家达官显贵家的下人,惹怒了人,人回去将事儿添油加醋的往自家主子那儿一说,只怕更是麻烦!
门房慌了,连忙将事情报给朱氏知道。
朱氏险些撕了面前账册!
“她!她居然敢!沈家不好,对她有什么好处?!她日后还要住在沈家呢!得罪了我,害了老爷对她有什么好处?!这就是个白眼狼啊!”朱氏赤红着脸,大骂道。
“夫人您消消气,外头都看着呢,如今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先让她回来,自家事,关起门来怎么说都好!”朱氏身边的老妈妈赶紧劝说。
朱氏捂着心口,只觉胸闷气短,“去,去吧……”
“娘子,您请进吧,夫人说,韶光院,给您住!”仆妇**着说道。
她的腿,今日是真的跑细了!这几趟路走的!
“好。”沈昕娘点点头,并不多言。
丹心闻言,抹了抹脸上泪,“娘子,娘子终于能回家了!”
这么一感慨,周遭人又纷纷鞠一把同情泪。
齐王留下的丫鬟婆子手脚麻利迅速收拾好行李,从偏门再入了沈家。
一行人直接住进韶光院。
这院子风景甚好,假山错落,与闹中取静,曲曲折折的小路,路旁植翠柳,红枫。一眼望去,碧翠倚着罗红,微风一动,美不胜收。
“娘子,这院子真好看!”丹心说道。
“嗯,不过住不久。”沈昕娘淡然道。
“啊?”丹心狐疑,想到送她们回来的齐王,又点点头,“是住不久,那娘子为何还要执意住进这个院子?”
“我从吴兴回来以后,听闻以前伺候在母亲身边的妈妈讲,母亲最喜欢韶光院,可自从有了我,母亲就再未能入过韶光院了。”沈昕娘淡然说道。
第53章 闹事
???????丹心闻言,心中泛起些许酸涩。
虽然她从未见过沈昕娘的母亲,以前的沈夫人。
也从未参与过娘子以前的生活,但听她的语气。心中还是怅然。
但看沈昕娘,却依旧是云淡风轻的面色。没有一丝一毫的难过。
娘子什么都不表露在脸上,所以心中会比他们这些喜怒形于色的人更苦吧?丹心默默想到,手上更扶稳了沈昕娘。
看过了韶光院的美景。
沈昕娘很喜欢正房门前一株高大的桂花树。
此时一树的桂花开了小半。
门前青砖上落着细细密密一层金黄。
从上头走过,鞋底就会染上浓浓芬芳,桂花香气溢满庭院正堂。
“回来,可以做桂花糕。”沈昕娘望着高大的桂花树道。
“是!”丹心高兴点头,“娘子要出门么?”
沈昕娘点点头,“去看看我那两个嫁妆铺子。”
“婢子叫他们备车!”丹心说道。
·
朱氏听闻沈昕娘刚入了家门,又要出去,原本已经焦头烂额,此时更是烦不胜烦。
“去去去,她的事儿别来烦我!现在才知道,以前病着的时候,才是最好伺候的时候!”朱氏冷哼道。
沈昕娘可不管朱氏有多苦恼。
丹心让人备好车,嘱咐齐王留下的丫鬟仆妇收拾庭院房间。她陪同着娘子往东市而去。
沈昕娘从冯夫人手中拿回的两个嫁妆铺子,都在东市,一个是食肆,一个布行。
他们在悦来食肆外头停下。
食肆门脸不大,有上下两层。
沈昕娘下的马车。带上幂篱往里走去。
车夫牵着马车,停往后院。
东市热闹非凡,往来行人熙熙攘攘,叫卖不绝于耳。
可入得店中,却有几分清净。
只有一桌食客,面前还只摆了凉碟凉菜,两碗泡馍。
两人边吃边聊。侧脸看了带着幂篱的沈昕娘一眼,又很快转过头去,嘻嘻哈哈的说笑起来。
小二见沈昕娘进来,以为是食客,连忙热情招呼。
丹心正要开口解释,沈昕娘却拉住了她。
“要个雅间。”沈昕娘缓声道。
小二欢喜道:“好嘞!您二楼请——”
店内打扫的很干净,木质的楼梯踩上去微微有吱呀的声响,但并不显得陈旧,反而别有韵味。
雅间是竹制的门框,张着绢丝,绢丝上绘有花鸟,虽画工平常。但也算雅致。
如此,不应该生意这么冷清才对呀?
“将你们的招牌菜都摆上来!”丹心吩咐道。
沈昕娘在食案一旁落座。
小二一听,心道来了大客户了,脸上的笑容越发热情,“诶,好嘞!一壶热茶,您先喝着,饭菜马上就来!”
丹心立在沈昕娘身边,试了试茶壶外头的温度,“娘子,要用茶么?”
沈昕娘点头。
丹心将她手边茶碗斟满。
沈昕娘观了观茶色,嗅了嗅茶香,最后抿了一口茶。
随即就放下,没有再碰。
雅间里很安静,雅间的窗户临着街,外头熙熙攘攘的声音,并不能被窗户隔绝。
一静一闹,也别有趣味。
街上忽然传来一阵喧闹之声。
沈昕娘微微侧目向窗口看去。
丹心有眼色的来到窗边,伸手将窗户推开来。
喧闹之声,立即蜂拥而至。
小二也在这时叩了叩房门。
“进来。”丹心开口。
她从小二手中接过盘子,摆上食案。
一道道招牌菜,陆续送来。
沈昕娘看着桌上饭菜,并没有动筷子。
“娘子,您用饭么?”丹心擦干净筷子,双手奉上。
沈昕娘去指着自己对面的位置,“坐下尝尝。”
“啊?”丹心一愣。
见娘子又用眼神示意她坐下。
知晓娘子性情,丹心从善如流坐下,拿着筷子一道道菜的品尝,“味道淡了。”
“咸了……”“唔,这个一般……”“嗯,也许,还行吧……”
丹心的嘴巴已经被养刁。
沈昕娘饮食之上,精益求精,她这做丫鬟的自然也不能马虎。
自己厨艺提高的同时,对饭菜味道的要求自然也就越来越高。
这是娘子的嫁妆铺子,她一道道饭菜品尝下来,却没有发现一道可以让人未回无穷,赞不绝口的。
丹心放下筷子,看向沈昕娘的脸色,有些尴尬,“娘子,婢子跟在您身边,好吃的吃惯了,所以才……”
沈昕娘却微微摇了摇头,“食肆立于东市之上,往来多是京城中人,非过路人。菜色没有特点,流于平庸,便不会招来回头之客。渐渐的,生意自然就不好了。”
楼下喧闹之声,却越发大了起来,便是六觉不如沈昕娘敏锐的丹心,也略有察觉,好奇的转过脸,向窗口望去。
沈昕娘道:“走吧。”
“娘子不指点他们一下么?”丹心扶沈昕娘起身,为她戴上幂篱道。
沈昕娘摇摇头,“改日吧。”
丹心扶着沈昕娘下楼。
将饭菜钱结算了,掌柜热情道:“恭送客官,客官下回再来!”
声音亲切有礼。
沈昕娘微微颔首,小二勤快热情,掌柜彬彬有礼不卑不亢。这店虽然生意差了些,但问题不大。
她们出了食肆,并未坐马车。
布行离着食肆不远,也就几步的路程。
丹心扶着沈昕娘的手,靠在路边走着,眼睛却不住往对面看去。
对面不远处,有个医馆。
医馆前头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两个书生样子的年轻人扶着一个老者,在医馆门前与医馆的伙计争执。
“有病不治,你们把人往外推,如何称得上医馆!一点医德仁心都没有!”书生哽咽骂道。
医馆的伙计黑着脸道:“人都已经快咽气了!大夫说了,不治,不能治也!听不懂么?还读书人呢!赶紧抬回去准备后事吧!”
“你胡说……”两个书生红着眼睛和伙计吵着。
伙计拦着门,防备着他们抬着那老者再冲进去。
人死在医馆外头,便不管他们医馆的事。
人若是死在医馆里头,本来就是人的命数尽了,倒显得他们医馆医术不怎么样似的!
再说,也晦气!
两方相持不下,脖赤脸红。
丹心好奇的侧脸瞧着,看着那被两个书生架着的老者,果然是面白如纸,看着快要不行的样子。
沈昕娘原本已经越过那医馆,却忽然停住脚步。
医馆门前的热闹,并未让她侧目过片刻。此时她却转脸向医馆门前望去。尽讽沟扛。
一片熙熙攘攘之中,她听到两个书生悲痛的唤着:“先生,先生您醒醒……您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
沈昕娘对丹心道:“你去,告诉他们……”
丹心点点头,眼中虽有诧异,但脚步并不迟疑。
沈昕娘前行几步,率先进了云香布行。
布行的女掌柜上前招呼,沈昕娘并未多言,直接亮出布行的契据来。
女掌柜立即满脸堆笑,“原来是东家来了,您是来看看账册?还是来挑挑布料的?”
沈昕娘四下看了看,“有雅间么?”
女掌柜连连点头,“有的有的,二楼有让女客挑选布料,量体裁衣的雅间,东家您二楼请。”
沈昕娘提着裙摆缓步上楼。
于雅间坐定,看着女掌柜道:“待会儿我的丫鬟会带人过来,直接让他们上楼。”
女掌柜面上不解,但碍于身份,连连点头,“是,是。”
·
“你家主子真能治我们先生的病?”两个书生架着须发皆白的老者,跟在丹心的后头,面上还有些疑虑的问道。
他们打听到,适才那医馆已经是京城最有名气的医馆了。
那医馆都不肯医治,这突然冒出来的小丫鬟她口中的主子,就真的能治么?
丹心回头笑道:“你们若是不信,又何必跟我来?回去继续去和那医馆争执吧!”
书生面色讪讪,“不是,不是,我们不是不信姐姐的意思!”
丹心领着他们来到云香布行前头。
两个书生的眉头已经紧紧蹙起。
哪怕是到一个小点儿的,不那么有名的医馆外头,或是药铺外头呢,他们心里也更有底一点儿。
到一个布行外头?
布行里头莫非有隐世的高人不成?
两人心中都不敢抱着什么希望。
丹心已经迈入入门。
京城最大的医馆不收,只怕旁的医馆就更不敢收了。
虽然这小丫鬟的主子连先生的脉都还没摸过,就敢说能治,实在是没有一点儿说服力。
但此时他们也是没有旁的退路了。
两人对视一眼,将心一横,架着老者跟着丹心就往布行里进。
“诶,诶……这是干什么呢?死人可别往我这儿抬呀!”女掌柜上前拦道。
两个书生面上一僵,这是戏弄人么?!
丹心立即回头,“掌柜的,我家娘子来了么?交代过了吧?”
女掌柜一愣,看了丹心一眼,“他们……他们是同你一起的呀?”
丹心点头。
女掌柜这才放了两个书生,架着那老者上了二楼。
第54章 杏林高手
???????女掌柜拍着腿道:“这都什么事儿啊!东家从来不露面,露面就弄出这么个事儿!生意原本就不怎么样,倘若让人死在了店里头……日后,日后还有什么营生?!”
“娘子。人来了!”丹心敲着雅间的门道。
沈昕娘抬头,“抬进来吧。”
丹心将门推开。让书生两人将老者抬了进去。
沈昕娘看了三人衣着打扮一眼,对两个书生道:“你们出去吧。”
书生闻言一愣,“能救我家先生的老人家呢?”
丹心噗嗤便笑了出来,“这位就是我家主子!”
俩书生闻言看向沈昕娘,惊讶的微张着嘴,非但不是个老先生,还是个年纪还没有他们大的小女子?!
开什么玩笑?!
书生有些生气,“这位姐姐,人命关天,戏弄人很好玩儿吗?!”
丹心眨眨眼,“谁戏弄人了?娘子要救人,你们别在这儿守着!有外人在,娘子是不出手的!”
真能治啊?
书生瞪眼,来都来了,话都说了。再抬走又能怎样?
适才那医馆肯定是不会让他们再进去了!
“请再外候着!”丹心说道。
两个书生只好退出门去。
丹心看了沈昕娘一眼,见沈昕娘并未出言让她留下,便也主动退到门外,将门关上。
俩书生看着丹心,面上焦急难掩。似想问她什么,却又不好开口。尽讽肠号。
急得不停在原地打转。
丹心摇摇头,也不说话。
沈昕娘念动口诀,唤出阴阳泉眼。
用茶碗舀了一口白泉水,滴在老者干涸翘起白皮的嘴唇上。
老者双目紧闭,呼吸微弱,面如纸色。几乎让人察觉不到生命气息。
此时不管是再厉害的医者。只怕也要诊断为,此人不治了。
可当数滴灵泉水落下以后,那昏迷不醒的老者竟主动的蠕动了嘴唇。
几乎是本能的想要主动吞咽白泉之水。
他干涸的嘴唇上翘起的白皮,也在灵泉水的滋润之下,显得柔软而生动。
碗中白泉水落尽。
沈昕娘等了片刻,知晓他病情严重,既不同于当初的自己,也不同于铁柱的儿子。
这老者,是真的快死了。命数已尽之人。
她又舀了白泉水,这次,有半碗之多。
她将老者的头垫高,碗沿贴在老者的唇上。
白泉水刚接触到老者的唇时。老者就微微张开嘴,想要吞咽。
沈昕娘缓缓将碗中白泉水倾倒入老者口中。
几乎可以听到他嗓子里,迫不及待的咕咚咕咚吞咽的声音。
半碗白泉水饮尽。
沈昕娘将碗放在一旁矮几上头,起身坐在一旁,静静守候了片刻。
老者像是睡着了。
呼吸渐渐变得平稳。
苍白如纸的脸上也渐渐的有了血色。
嘴唇蠕蠕,像是在呢喃着什么,不过没人能听得清。
沈昕娘起身,拉开门。
守在门口的两个书生,虽一脸疲惫之态,但听闻动静,立即如同受惊了的兔子一般,瞪大了眼睛。
“怎样,怎样?先生他怎样了?”
沈昕娘迈步出门,立在门边,“你们进去吧。”
两个急不可待的书生,此时却是迟疑了,迈不动脚步了。
好似生怕再往前迈上一步,和自己的恩师就是绝别,就是天人永隔了……
一个年纪稍小些的书生,已经忍不住低头,偷偷啜泣起来。
沈昕娘有些无奈,只好又道:“他没事了,一会儿就能醒,你们进去守着吧!”
“什,什么?!”两个书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京城最有名的医馆都说没治了的,怎么一会儿功夫,这年轻的小娘子就说,没事了呢?
这……这究竟是不是真的?
“师师哥,你,你掐我一下?”年轻些的小书生道。
年长些的书生一巴掌拍在他的背上,“还不快进去看先生!”
“哦,哦哦!”小书生连忙进得雅间。
年长的书生恭恭敬敬的朝沈昕娘行礼,拱手一直弯身至触膝头。
这于读书人来说,可谓大礼了。
“多谢,多谢娘子救命之恩……”书生言语都有些颤抖。
“先进去看看你的先生吧,感谢的话,再说不迟。”沈昕娘还他一礼,扶着丹心的手,向楼下走去。
书生抹抹眼角,脚步有些凌乱的迈入房门。
女掌柜守在楼梯口,竖着耳朵听着楼上的动静。
随时准备着哭丧的声音一响起来,她就把人从后门赶走。
可等了半天,只见东家主仆二人,神态悠闲的缓步走下。
这,这是怎么回事儿?
“娘子看看布料,掌柜的你忙你的!”丹心笑着说道。
“啊?哦……”女掌柜还有些愣神。
怎么没人哭呢?
“上头那人,那老人家,他?”女掌柜有些不放心的问道。
“没事了,一会儿他们可能就走了!”丹心笑着回她。
没事了?一会儿就走了?
女掌柜已经惊讶的言语不能形容。
还想再问,丹心已经搀扶着娘子穿过过堂,向后院走去。
布行后头是染坊,东家要看看染坊也是正常的。
恰好来了客人,女掌柜连忙笑脸相迎,未在想下去。
·
“娘子真是心善!我瞧着那老人家被医馆赶出来,也是够可怜的!”丹心扶着沈昕娘,小声说道。
沈昕娘看着浆染的布匹,缓声开口:“心善是什么?我不救无用之人。”
“嗯?”丹心一愣。
不救无用之人?铁柱家血尿的小孩儿对娘子有什么用?
今日这老人家更是素不相识的,会对娘子有什么用?
娘子根本就是嘴硬心软!
丹心笑了笑,兀自想到。
“这布料怎的这般颜色?”沈昕娘指着从染缸里捞出的布料,问道。
一旁忙碌的浆染女工上前,打量她一眼,瞧她衣着,出门还带着幂篱,知道是富贵人家。便解释道:“贵人是瞧着,这染出的布色不鲜亮,有些老旧吧?”
沈昕娘缓缓点了点头。
“不是谁都能染出颜色鲜亮的布匹的,咱们这颜色,在寻常染坊里,已经算是不错了!各家染坊都有自己的配色方子,那是密不外传的!倘若能染出颜色鲜丽的布料,质量再上乘一点,咱们这儿说不定也能被选上贡品了!”女工说道。
一边旁的女工闻言,立即笑她痴心妄想。
女工指着丹心身上的衣料道:“这位姐姐身上的布料,乃是苏州织锦所制,咱们这一般小作坊染不出这种成色来。”
沈昕娘一身素衣,布料上乘,却是未经过浆染的。女工便没有点评。
“咱们这布料啊,也只能卖给一般的平常人家,或是卖到大户人家里给下人做四季的衣服。贵人们都瞧不上的!”女工摇头叹息道。
“是布匹质量不好,还是只因为上色不好?”沈昕娘问。
“首先是上色不好,咱们染坊以前采买不上色的质量上乘的布匹,买回来咱们自己上色。原想着这样能节省成本,可是上色不行,上乘的布料,咱们上的色不够鲜亮,固色不牢,染色,脱色,卖个一两匹就卖不动了!后来都赔着处理了。后来就不敢买上乘的布料来染色了!”女工答道。
沈昕娘点了点头。
丹心问道:“那店里摆着卖的浆染过的上乘布料,都是从别处采买来的?”
“是啊!”身后传来女掌柜的声音。
女工怕掌柜骂她偷懒,连忙行了礼溜到一边干活儿去了。
“布料太单一,肯定销量不好,所以从别处采买已经将染过的上乘布料,虽然这样成本高出了不少,但能带动店里其他的布料一并卖出。倘若没有那些上乘的布料,咱们自己浆染的布也卖不动。”女掌柜解释道。
沈昕娘点点头,并未多言。
丹心倒是问道:“京城里其他的布行也是如此么?”
“苏州织锦的浆染技术是最好的,京城一般的布行质量上乘的浆染布料,都是从苏州织锦买进来,在对外卖出。但苏州织锦的价钱本就极高,一买一卖,中间的利润并不多。”女掌柜说。
“娘子,多谢娘子救命之恩!”过堂里传来男子的声音。
沈昕娘三人便未在后院多呆,提步走出过堂。
年轻的小书生满面喜色,对沈昕娘稽首至膝,“先生他醒了!”
沈昕娘点点头,面上并无意外之色。
“先生,想见见娘子,以表感激之情。”小书生说道。
女掌柜讶然的看着沈昕娘。
这年轻的东家,竟然还是杏林高手?这年头,果然人不可貌相么?这般年轻,真是看不出啊!
沈昕娘颔首,提着裙摆,向二楼走去。
雅间的门开着。
老人家坐在榻上,年长的书生伺候在老先生身边。
老人家此时面色红润,花白的须发都显得精神抖擞,一扫先前的死气,更显得年轻了好几岁一般。
年长的书生见到沈昕娘上来,也连忙起身行礼。
老人家一看,上来的是个带着幂篱的女子,看身形衣着,还是个非常年轻的女子,脸上先是讶然,继而口气有些傲慢道:“便是你救醒了某,可某此生,已经不收弟子,更不会收女弟子。你,还是想别的报酬吧?”
第55章 太阳是从西边出来的
???????听闻老者傲慢的口气。
丹心一愣,诧异的看着老者。
两个书生更是面上有些窘迫,先生昏迷之前就有些昏昏沉沉,思维不清。
想来他根本不清楚自己先前已经危急到何种程度。更不晓得他们两个驾着他,去了好些个医馆人家连门都不让进。被人指点着到京城最大的医馆里头去,门儿是进去了,可待了不到一炷香功夫,他们又被人毫不留情的给轰了出来。
他是被人家断定了命数已尽的人。
若不是这位小娘子出手,怕是先生他老人家此时已经驾鹤西去了!
沈昕娘隔着幂篱望了榻上坐着的老先生一眼,“既然没事了,那你们走吧。”
声音清冽好听,却淡泊没有半分感情。
两个书生脸上都十分窘然,先生骄傲半辈子,不管走到哪儿都是这副样子。
他们万分后悔没有在请救命恩人上来之前,就将先前的事情告诉先生知晓。
老先生却是一愣,“你不要报酬?”
沈昕娘看他,“你能给我什么?”
年轻好听的声音,带着傲然清冽的味道,比老者的姿态更高了几分。
老者听闻自己被鄙视。脸上有些不自然,“虽然我身上如今没有银钱,可单是我题一副字,我批注一本よ论语ら你拿出去,也能卖得不菲的价钱!也能抵了这诊金。”
沈昕娘声音轻缓。漫不经心道:“原来老先生的命,仅值一幅字,一本注解的よ论语ら呀?”
说完她转身向外走去。
“先生,先生,小娘子不仅是把您救醒,是救了您的命啊……先前在医馆……”两个书生半跪在老先生身边,争抢的讲述他们遇到救命娘子之前的遭遇。
老人家听完。完全愣了。
将自己的命,用钱来衡量,他这人,真是丢到家了!真是越老越糊涂!越活越回去了!
沈昕娘正要上马车的时候。
小书生疾奔而来,挡在马车前头。
“娘子,我家先生,要,要向娘子道歉,啊呃,道谢!”小书生红着脸说道。
沈昕娘缓声道:“不必了。”
“小娘子!”老人家被年长的书生搀扶着,急匆匆上前,“先前不知经过。误会小娘子,多有不敬,还请娘子海涵!海涵!”
老人家须发花白,郑重向沈昕娘这个晚辈稽首。
沈昕娘只好又下了马车,还了礼,“先生不必客气。”
“某是广平贺氏,名铸,字方回,号庆湖遗老。娘子救命大恩,不报心中不安。”贺铸客气说道。
这般恭恭敬敬的向人报自己的名讳,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呀!
两个书生当即瞪大了眼睛,他家先生何时对人这般客气过?
沈昕娘听完,想了片刻,“您就是被人称之为贺广平的大儒,贺先生?”
以家乡之名冠名,不是谁都能有的待遇,必是声明威望都到了一定的境界,其大名能给其家乡带来荣耀,才会被人如此称呼。
“正是我家先生!”小书生笑道,面上颇有几分得意。
却见沈昕娘脸上并无激动之色,连半分多余的欣喜也无。
“那先生既来了京城,可愿到草堂书院教书育人?”沈昕娘问道。
两个书生立即面露难色,似要解释什么。
贺铸却是犹豫片刻,僵着脸道:“是娘子所提,自然无不可。”
两个书生闻言,吧嗒——惊掉了下巴。
他家先生和陆淳最是不对付。两人从年轻的时候一直斗嘴,斗到老。
其实书生比武将更记仇,两人不说老死不相往来,但碰了面也决计不会笑脸相迎的。
听闻陆淳给好些旧友写了信,邀请他们到京城,参与什么“草堂书院”,他家先生就大大鄙夷一番,还说这个陆淳儿又在哗众取宠。
他们此行来京城,就是因为先生要来看草堂书院的笑话,顺便当面嘲讽挖苦陆淳陆先生的。
可如今?如今先生竟然答应这小娘子,去草堂书院授课?!
先生不是不收弟子了么?
怎么可能就答应了呢?
坐上丹心又雇来的马车,一行人一道往草堂寺而去的时候。
那小书生还没回过味儿来。
“发什么愣?”年长的书生拍了他一巴掌。
小书生抬头,“师哥你别说话,今天遇事儿太多,我这脑袋还有些蒙……”
丹心一面从食盒中取出点心摆在马车里的小几上,一面倒了半碗茶送到沈昕娘手边。
“娘子怎么知道,那老人家就是当世大儒的?”
沈昕娘咬了一小口点心,缓缓咽下,“他说以前,我并不知道呀。”尽讽狂划。
“啊?那娘子为何要救他?”丹心迷糊了,娘子说,她只救有用之人,不是因为知道那老先生是有名的贺广平贺先生,才出手相救的么?
“他们三人打扮,皆是读书人。读书人最讲究风骨,两个年轻人看起来和他面容并无相似之处,应该不是他的儿子或者孙子,却愿意为了他在医馆门前恳求,撕下脸面来纠缠,说明他们情谊深重。两人又称呼他为先生,说明是他的学生。能让学生这般对待的,必然是有过人的学识,或是德性。”沈昕娘缓声解释道。
丹心闻言,张大了嘴巴,半天没有合上。
不过路过的片刻功夫,不过在熙熙攘攘的东市上听了半耳朵,娘子就能得出这么多结论来?
她家娘子小时候真的是又呆又傻么?
丹心觉得自己才是傻子吧?她一直跟娘子在一起,怎么她什么都没有判断出来?
马车从齐王留人驻守的偏门,直接入了草堂寺。
原本沈昕娘是来安顿贺先生等人的住处的,不想陆淳恰好也在。
陆淳听闻沈昕娘来了,原本在同人讲话,放下友人,便匆匆赶来。
“我的一些朋友已经到了,众人聚在一处,对娘子上次提议的,将报名的学子以不同的层次,分开来教授很是赞同……”陆淳满脸笑意的说道。
话没说完,瞧见后头马车上下来的人时,则生生愣住。
眯起眼睛向后看去。
他老了,所以眼花了吧?
他看见谁了?
“陆先生!”贺先生身边的两个书生恭敬行礼道。
贺铸看了一眼沈昕娘,僵硬着一张眉须皆白的脸,对陆淳拱了拱手,“陆先生!”
陆淳闻言,险些没站稳。
他跟贺铸相识几十年,唇枪舌战几十年,贺铸见他,不是“陆淳儿,陆淳儿”的戏弄他,就是将脸一背,只当没看见他,不会主动搭理。
像如今这般客气的“陆先生”,他还是平生第一次听到。
“贺先生!”陆淳也拱手还礼,言语还有些不敢置信的轻颤。
等等,等等,他不仅眼睛不好使了,脑子也不好使了吗?这一向骄傲的贺广平怎么会和沈娘子一同来了呢?
“陆先生,贺先生听闻您致力于兴办草堂学院,便不远千里赶来,也愿为天下学子尽一份心力。”沈昕娘缓声说道。
才怪!
陆淳同贺铸,同时心说。
他才不会是为我!
我才不是为他!
陆淳和贺铸对视一眼,纷纷转开视线。
“那自然再好不过,贺先生虽然脾气不好,但这学识,乃是天下人皆知,皆敬仰的!”陆淳笑着说道。
贺铸吹了吹花白的胡子,他怎么脾气不好了?陆淳儿还是老样子,刚见面就要给自己扣帽子!还是在自己的救命恩人面前!
忽而想到,他刚醒来的时候,确实对救了他命的小娘子不怎么客气。贺铸抿了嘴,没有上前同陆淳争执。
陆淳微微有些诧异。
沈昕娘道:“那便请陆先生为贺先生安排下榻之地,两位先生想来也是旧识,初见也有许多话要谈吧?小女就不打扰了。”
“娘子,等等!”
陆淳和贺铸几十年没有默契,今日倒是格外的有默契,两人一同开口唤住沈昕娘。
“两位先生,还有什么吩咐?”沈昕娘缓声问道。
“吩咐断不敢当,敢问娘子高姓?”贺铸拱手,声音分外客气认真。
沈昕娘福身还礼,道:“敝姓沈,先生不必客气。”
陆淳觉得今儿的太阳一定是打从西边出来的。
他认识贺铸这么多年,这老小儿年轻时候就狂傲不羁,何曾见过他对人这般客气的?
后来读书读出名堂以后,更是傲的不行,只有旁人对他客气的。
他看得顺眼的人就有说有笑,看不顺眼的根本就不搭理。
对沈娘子这般年轻的晚辈,他却行拱手礼啊?他没看错吧?
第56章 我们的秘密 【为100钻石加更】
?o11111让人请贺铸进得寺中厢房,安排住的地方。
陆淳看着沈昕娘,眼眸之中颇有笑意,“娘子真真不是一般人呐!”
沈昕娘面无表情。“陆先生才不是一般之人!”
朝陆淳福了福,沈昕娘扶着丹心的手。又上了马车。
陆淳一直站在院门口,看着马车渐行渐远。
这沈娘子!
沈尚书应酬归来,脸上总算轻快了些,交好的御史说,已经说通了另外几个同僚。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那仵作验尸,说那小伙计许是命数尽了,当有此劫,被人误击死**而死。不关典当行的事儿!
就是那红翡的事情,上头有人揪着不放,有些麻烦。
还告诉他,他若是能找到另一半红翡,这件事儿也许就能了了!
只要参他的折子停下来,让他有缓口气的时机,就是将京城翻个个。他就不信他找不出那红翡来!
遇见同僚,他心头已经轻快几分,拱手向同僚打招呼。
同僚也拱手还礼,对着他的脸上却露出几分嘲讽的意思。
这,这是怎么了?
以为如今这件事儿。他就要倒了么?
以为他这吏部尚书的位置,已经坐不稳了么?啊呸!还没到那一步呢!
一连见了两个朝中同僚,看着他的目光都有些怪怪的。
沈尚书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儿呢,回家路上,就听闻街坊四邻口中偶有提及沈家如何如何,沈夫人如何……
听不大清,沈家这是。又出了什么事儿了?
回到家中,沈尚书才听闻今日家中发生的丑闻,街坊四邻都见到他家那“傻儿”被他的继夫人给逼出家门。
人们都是同情弱者的,在外人眼中,那傻儿自然是弱者。
沈尚书抚着胸口,只觉肋骨都气的发疼。
“你怎的就让她出去?!家里如今是何局面,你不清楚么?”沈尚书压低了声音训斥朱氏道。
朱氏委屈的抹着眼泪,“我以为她不过是闹些小孩儿脾气,谁知道她就……她就真敢如此……”
“哼,如今只怕满京城都在看我沈家的笑话!上次你侄子被戳瞎眼睛的事,你怕是已经忘到脑后了吧?”沈尚书冷哼道。
朱氏闻言咬牙,“我断然不会忘。可我那侄子毕竟是姓朱的,她可是姓沈!如今对自己家,对这自己的爹爹,也能这般不留余地?”
沈尚书脸色愈加难看,拍案而起,“她在哪儿?”
“出去晃荡了一日,才回来没多久,在韶光院里住着呢!”朱氏说道。
沈尚书愤然而去。尽讽吉技。
朱氏微垂了眼眸,待沈尚书出去,她便拿帕子擦干了眼泪。
她这后母不能打不能骂,当爹的教训两句,便是打骂一番,总赖不到她的身上了吧?
沈尚书气哼哼往韶光院而去。
临到韶光院门口,被急匆匆而来的管家拉住。
“老爷,老爷……”管家气喘吁吁,“听闻您回来,小人就四处找您。”
沈尚书皱眉,“又出了什么事?”
管家赶紧摇头,“没出事,没出事!”
“那便等我教训了这不孝女再听你说!”沈尚书推开管家,就要往韶光院里进。
管家一听,顾不得尊卑,连忙伸手拽住沈尚书的衣角。
“这是做什么?”沈尚书不悦的回头。
“老爷,您听小人说完,再进去不迟!”管家擦了把汗,“大娘子不是被冯家送回来的!”
沈尚书一愣,“她不是和离么?冯家人不想送,她自己回来,也说得过去。冯家人既然不顾及我的脸面,日后对冯家也不必客气……”
“不是,老爷!”管家喘了口气道,“是齐王的车驾,将大娘子送回来的!”
沈尚书神情一滞,“你说什么?”
管家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道:“是齐王的车驾,将大娘子送回来的!且是看着大娘子入了沈家家门,齐王的车驾才离开!”
沈尚书神情莫测。
难怪听人说,今日前晌,无论谁去求见齐王,皆被拦在外。
原本以为是齐王有要事,不愿见这些人。
难道是……
他抬眼看了看韶光院的院门。
景色宜人的韶光院映着姣白的月光,树影婆娑,清雅幽静,浓浓桂香不时随风四散,低低虫鸣像自然的奏乐一般。
沈尚书蹙眉,“怎的适才在夫人院中,夫人没有提起这件事?”
管家尴尬道:“许是……许是夫人忘了吧?”
沈尚书冷哼,她才不会忘,倘若不是齐王车驾送人回来,她是不是连门都不让进了?
“哼,无知妇人!”
沈尚书在韶光院门口停了片刻,背着手,转身离开。
刚来之时的满身怒气,此时已经不可见,且见他离开的背影都挺直了几分。
原以为典当行的事情想彻底解决,会很麻烦。
倘若是齐王对他家这呆傻儿有兴趣,那还麻烦么?
沈尚书捋着胡子,缓缓走着,鼻中竟不自觉哼出小曲儿来。
沈尚书身后随从大吃一惊,自打典当行出了事,他就没瞧见沈尚书露出过一个轻松的表情来。
如今倒哼上了?!
·
月上枝头,夜色凄清。
皇宫大内,数盏宫灯齐亮。
风过,灯烛摇曳。
小皇帝撑不住,小鸡啄米般一头栽醒。
“孟子告齐宣王曰: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一句话没背完,小皇帝的眼皮又耷拉到一起。
“圣上,夜深了,去睡吧?”一旁宦官劝道。
小皇帝却摇了摇头,揉了揉眼睛,“你去打盆冷水来吧,若是背不好,明日叔叔问起来,定会失望的。”
宦官叹息一声,心头不忍,“齐王自然是为圣上好,可圣上您毕竟年幼,这般逼着自己……”
小皇帝撅了撅嘴,“是我自己偷懒,没有好好背,并非叔叔要求太严!”
宦官不敢再说话,躬身退走,让人去打冷水来。
小皇帝又摇头晃脑背起来:“ズ离娄章句上セ,孟子告齐宣王曰:‘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还未背完,偌大的殿内响起轻微的鼾声。
那个一直立在殿外,侧耳倾听的颀长身影,抬手止住正要端冷水入内的宫人。
他亲自迈步入殿中。
脚步轻盈的踩在厚厚地毯之上,更没有一丝声响。
他坚实有力的臂膀轻轻抱起,歪倒在桌案上睡着的小皇帝,提步向里间行去。
小皇帝一晃醒过来。
睁眼瞧见自己正被人抱在怀中,揉揉眼睛看着抱着自己的人,语气里有些惊喜道:“叔叔,你来啦?”
但笑脸立即萎顿下去,有些愧疚道:“我又睡着了,叔叔,我是不是很笨?我不睡,我去把陆先生教的背熟了再睡。”
抱着他的齐王摇了摇头,“圣上不笨。熬夜读书,伤眼睛,睡一觉,明日起来也许就会背了。”
小皇帝听他语气轻松,并未有责怪的意思,心下才轻松起来。
小手攀着他的衣襟,窃喜道:“叔叔,你发现没有,近来我咳嗽很少了!连夜里都很少了,以前常常咳醒,现在已经能一觉睡到天明了!定然是沈娘子的饭菜做得好,梨盅更是炖的好!”
齐王脚步一滞,低头看着小皇帝,“这话,你同旁人讲过么?同皇太后讲过么?”
小皇帝摇头,“没有,我只跟叔叔讲了!”
齐王微微点头。
“这是我和叔叔的秘密,我才不告诉别人!”小皇帝捂着嘴笑道。
齐王哑然失笑,小皇帝未提前同他商量,便给沈昕娘赏赐的时候,怕是皇太后已经知道了。不过并未重视这件事罢了。
第57章 夜色之下
§¤¤¤¤¤“叔叔,我能不能诏沈娘子入宫来?御膳房里的饭菜不好吃!”小皇帝被齐王放在偌大的龙床上,小手紧紧攀着他的衣袖,不肯放手。
齐王蹙眉。微微摇了摇头,“现在不行。”
小皇帝一脸遗憾。“啊,不行啊……”
齐王轻笑,“圣上若是想她,也想再尝尝她的手艺,便要有耐心。再等一等,要不了多久,就能见到她,品尝到她的手艺了!”
小皇帝点点头,“好。”
“睡吧,圣上。”
“好,叔叔,能再陪我一会儿么?”
“嗯。”
……
宦官吹熄了好几盏的宫灯,留着远处的几盏。
昏黄的烛光将清冷的大殿照的影影绰绰,清冷的月光透不进伟岸的宫殿。
·
月光落在高大的桂花树上。
微风吹过,又飘落一地的桂花。
一个细小的黑影在桂花树下一晃。门外响起轻微的叩门声。
正拿着熏笼,为沈昕娘熏干头发的丹心一愣,“我听错了么?这么晚了,怎么听到似乎有人敲门?”
“去开门吧。”沈昕娘缓声道。
“娘子也听到了?”丹心起身,来到门前。
拉开门。月光倾泻而入。
在月光照不到的桂花树影里,有个纤细小巧的身影。
“四娘子……”
“嘘——”沈四娘在唇边比了比,“大姐姐睡下了么?”
丹心摇了摇头。
沈四娘一笑,“那我能进去吗?”
丹心让到一旁。
沈四娘迈入房内,立即反手将门关上,这才进到里间。
抬眼瞧见沈昕娘的瞬间,她便觉得眼前一亮。
因才沐浴过。沈昕娘只着着宽松舒适的净白长衣,乌发半干,一直披散在腰间,身上无半分首饰。
可这恰恰是这份素净,让她娉婷的身段,净白无暇的肌肤,乌黑柔顺的长发没有遮挡,愈加显眼。
“大姐姐真美!”沈四娘由衷说道。
沈昕娘转过身来看她,一双漆黑漆黑与常人不同的眼眸,在她净白的脸上显得格外清亮。
沈四娘不知为何,只觉对她对视不敬,便低下头来。神情却有些激动道:“大姐姐原谅,母亲不叫我们亲近姐姐,在家中时,事事都握在母亲手中,不好忤逆她来。所以只好深夜悄悄过来。”
沈四娘行了一礼,语气更轻快道:“大姐姐真是妙算!我将那红翡沉入池塘的时候,还有些遗憾呢!那么好的东西,扔了多可惜!幸而姐姐提醒,切莫心生贪念,倘若我当时想差,将那块红翡留下来,此时怕是要被母亲给活活打死了!”
沈昕娘缓缓点了点头,“你做的不错。”
沈四娘腼腆一笑,“可是,大姐姐。四娘不明白,姐姐这么做,有什么好处呢?那秦记不是姐姐的嫁妆铺子么?姐姐不是想要把它夺回来么?如今秦记却是眼看要被毁掉了……这对姐姐不也是损失么?”
沈昕娘面色平淡,缓缓开口:“秦记,不会被毁。”
沈四娘张嘴,微微诧异的看她。尽岁讽技。
却见她并没有多说的意思,她不敢多问,垂眸思量。
“你想要什么?”沈昕娘却忽而直截了当的开口问道。
“嗯?”沈四娘一愣。
沈昕娘目光平静的看她,“你帮了我,想要什么?”
沈四娘迟疑片刻,开口道:“不瞒大姐姐说,我已快要及笄,母亲给我相看了两户人家。一户是商户,于京城也是有名的富户,母亲相中那富户家的幼子。可听闻那人已经娶了十八房的小妾,如今只想娶个官家的女儿,装点门面。还有一家,听说是御史家的儿子,那人小时发热,烧坏了脑子……”
沈四娘说着,眼中微微蓄了泪,“大姐姐,我虽是庶出,可也是沈家的女儿啊……母亲相中这两门亲事,不是……不是糟践我么?”
语气里已经有了哽咽的味道。
沈昕娘微微点头,“那你,可有意中人?”
沈四娘摇头,“母亲出外访友串门,向来只带着五娘,我很少出门,更没有结识旁人的机会。四娘不求显贵,只求和美顺遂就好。”
沈昕娘漆黑恍如深渊的眼睛却定定的看着她,缓缓摇头道:“这不是你的想法,你不想输给五娘,不管是所嫁之人的相貌,家世等等,都不想输给五娘。”
沈四娘面色一僵,瞪眼看着沈昕娘,“大姐姐……我,我没有……我……”
她颇有些不知所措。
沈昕娘却是淡淡道:“这没有什么。”
沈四娘心中却是扑通扑通乱跳,沈五娘再怎么说,也是朱氏的嫡女。她不过是沈家一个庶出的女儿,想要同嫡女叫板?让朱氏知道了,还有她的活路么?
“你回去吧。”沈昕娘起身说道,并向床边走去。
“大姐姐,你,你会帮我么?”沈四娘局促起身,双手垂在身前,揪着手里的一条已经被揉皱了的帕子,迫切问道。
沈昕娘回眸望她,“那,你想要什么?”
啊?刚才不是说了么?
沈四娘一愣,立时反应过来,稳了稳心神,神色坚定道:“大姐姐说的没错,我想要比五娘嫁的好!我不想处处低她一头!我想要姨娘能因我而挺直腰杆,不必处处受母亲的欺负!”
沈昕娘看着她,缓缓点头,“好。”
这么轻松随意?
沈四娘怔怔看着沈昕娘,这就答应了?一点犹豫也没有?
丹心走上前来,轻笑道:“四娘子,娘子要歇息了。”
“哦,好好!不打搅姐姐歇息,姐姐有什么吩咐只管叫人来告诉我。”沈四娘福了福身,退出里间。
趁着夜色,她迅速的回到自己院中。
胸膛里的心跳还扑通扑通,恍如一直兴奋地兔子。
可耳边反复回荡着,沈昕娘那句平淡无波,却似乎又掷地有声的“好”字。
她心头竟好似为那一声好,就充满了信心和力量。
·
日出东山。
叽叽喳喳的鸟儿,停在枝头欢快的叫着。
几许炊烟,袅袅从灶房屋顶冒起。
阳光落在人脸上,似乎带着微薄的暖意。
清晨花香,带着露水湿润清甜的味道。
沈昕娘已经在院中走了好几圈。
她如今行动敏捷,六觉敏锐,比常人之强不差。可脑中的记忆,仍旧混混沌沌。
所以每日清晨的晨练,她从未放松。
院中洒扫的婆子纷纷向她行礼。
“让人看着她,不要让她随意外出,但要对她客气,她若有什么要求,只要不过分,你都可以答应她。若是你做不了主的,告诉她,等我回来,直接来问我!”沈尚书对朱氏道。
朱氏闻言皱眉,“这还把她供起来了?”
沈尚书瞪她一眼,“你懂什么?如今能不能拿回典当行,说不得就要靠她!”
朱氏脸上犹疑,“靠她?她能如何?”
沈尚书哼道:“你别问那么多了,只管照我说的做!”
朱氏闷声应下。
沈尚书便离家而去。
朱氏有些气闷,“去,找个人往韶光院里去看看,看看那心肠歹毒的傻儿又在干什么呢?”
朱氏身边的妈妈连忙应声。
·
沈昕娘活动了筋骨,亲自走进灶房。
丹心正在做早饭。
沈昕娘立在灶旁看了一会儿,丹心有些紧张。
“做的不错。”沈昕娘道。
一句话就让丹心满是欢喜。
沈昕娘却并未离开,倒是又指点起她来。
一顿早饭,竟做了六个菜,点心面食又做了四道,更有两个甜汤,两个咸汤。
“娘子,这也,太多了吧?”丹心看着食案上的饭菜,犹疑道。
“嗯。”沈昕娘点点头,垂眸专心用膳。
这么多东西,她一个人自然用不完,便将多的都分给了齐王留给她的丫鬟婆子。
那些丫鬟婆子都是第一次尝到丹心的手艺。
丹心手艺,得沈昕娘亲自指点,味道自是不俗。
平日里温柔的丫鬟婆子,竟为一块点心也能争抢起来。
丹心不由好笑,跟着娘子,还怕没有好吃的么?
她端着盘子回来的时候,却见沈昕娘又进了灶房。
“娘子还要做饭么?”丹心问道。
沈昕娘摇了摇头,“不是我做,是你做。”
丹心一愣。
“我教你做。”沈昕娘补充道。
丹心大喜,娘子这是看她孺子可教,所以要亲传手艺了呀?
沈昕娘指点着丹心刀法,配菜,火候等诸多细节。
丹心原本就同她一道做过数次饭菜,平日里她用饭挑剔,也都是丹心亲自下厨,平日里就有点拨,今日又临近指导。
丹心有慧心,又肯用功学,许多地方一点便通。
做饭这种事,也是一通百通的。
沈昕娘很快便拿着筷子点头道:“差不多了。”
再要教她一些复杂些的菜式之时。却发现韶光院的小厨房里已经没有什么菜了。
沈昕娘唤来仆妇,让她去大厨房取。
“这还不到晌午呢?做的是劳什子的饭?”朱氏闻言皱眉。
朱氏身边的妈妈劝道:“老爷不是说了么,她只要不出门,一般的要求,不过分,都紧着……”
“什么不过分?这还不叫过分?她就是没事找事儿!哼,晌午不到呢!小厨房里的菜可是一天的分量,这会儿就没有了,还想要?干脆将沈家的菜都搬到她的小厨房里好了!大家都扎着脖子别吃饭了!”朱氏怒道。
妈妈不敢再说话。
朱氏冷声吩咐:“去告诉她,没有。交代厨房,不许给!韶光院里的小厨房,原本是给老爷预备的,到叫她占了便宜!还想从大厨房里捞便宜!美得她!也不看看沈家现在合家都节衣缩食,她凭什么一回来就铺张浪费?”
没了典当行的进项,又要四处打点,沈家是有些紧张。
可也绝对没有到节衣缩食的地步,沈五娘昨日还添了一套赤金的头面呢!
妈妈摇摇头,退下去吩咐。
第58章 婚姻大事我做主
qvuuuuu沈昕娘见到仆妇空着手回来。
仆妇脸色为难道:“大厨房里说,娘子的小厨房本就在份例之外,已经给娘子送菜过来,也送了一日的份例。再要……没有了。”
原以为沈昕娘会不悦,却见她浑不在意。语气随意道:“那便出去采买吧,正好,要买的东西不少。”
她支了自己的银子,让自己院中的仆妇出门采买。
只派了仆妇前去,她自己既没有出门,也没有用沈家的银子。
朱氏气恼,却又无话可说。
“她的钱,她的钱就不是沈家的钱了么?还不是沈家给她的?如今她和离回来,那她的嫁妆,也该归了公中!”朱氏咬牙切齿。
但昨日的事情她没忘,一时也不敢上去招惹沈昕娘。
·
沈尚书忐忑的在齐王府外等了良久,才被人通传入内。
齐王府气势恢宏,庭院深深,入得王府内,似乎便有一种肃杀威严之气压在他身上。让他不由的便弯了脊背。
被带到花厅,沈尚书额上已有微微一层薄汗。
花厅清幽,还有淡淡兰花香气,沈尚书被请入座。
王府的下人送上一杯茶。
还未见到齐王,他已经有些如坐针毡之感。
抿了口茶。沈尚书正在心中估量着,这进了花厅又要等上多久的时候。
便听闻,有稳健的脚步声而来。
沈尚书向外看了一眼,瞧见那颀长玉立的身形,沈尚书连忙躬身作揖,“见过王爷——”
齐王入得花厅,在上座坐下。“沈尚书今日倒是悠闲?”
不轻不重一句话,好似在暗讽他这段时间,为了典当行的事儿,和御史们参奏他的事儿忙的焦头烂额。
不知是不是自己多想,沈尚书脸上有几许尴尬道:“再忙,也没有来见王爷的事情重要啊!”
齐王闻言,微微勾了勾嘴角,眉梢轻挑,“哦?这么说,沈尚书前来寻吾,是有要事?”
“呃……这个……”沈尚书斟酌了一下措辞,但仍旧没有想好该怎么开口。
索性躬身上前一步。将袖中准备好的信笺拿出,双手奉上。
齐王身边的随从上前接过,转而呈给齐王。
齐王打开信笺来看。
再抬眼看向沈尚书的脸色,便带有几分深意了,但他惯常新怒不形于色。
晓是善于察言观色的沈尚书,也瞧不出,齐王这究竟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莫非,是他揣测有误?
沈尚书心中忐忑。
齐王问道:“这是什么?”
“啊?”沈尚书一愣,“是,是小女的庚帖啊!”
莫非昨日,齐王根本不在送沈昕娘回沈家的车驾里?齐王对沈昕娘并没有别的意思?
他猜错了?全都猜错了?
沈尚书脊背微微冒汗,心下略紧。
齐王轻笑,但笑意并未抵达眼底,“吾自然看出这是庚帖,沈昕,沈家嫡出。沈尚书这是什么意思?”
事已至此,便是错,也只能错下去了!
沈尚书将心一横,咬牙道:“昕儿她虽生有傻病,但如今,病已经好了!想来王爷也是知道的!昕儿随她娘,娴静柔美,倘若齐王不嫌弃,让她有幸伺候齐王,自然是她的福气!”
齐王深邃的目光落在沈尚书的身上。
沈尚书觉犹如芒刺在背,盯着齐王的目光,一向伶牙俐齿的他也觉得口舌发麻。
“这么说,沈尚书是想让本王娶她?”齐王问道。
沈尚书闻言,噗通跪倒,连连摇头道:“不敢不敢,昕儿先前嫁于冯家七郎,如今和离之身,岂敢肖想王妃之位!王爷若不嫌弃,今晚,下官便将她送来!”
“今晚?”齐王声音微挑,语气里似有愉悦,又似嘲讽。
沈尚书的额上都满是汗珠,“是,全凭王爷心意。”
“唔,她的意思呢?”齐王淡淡问道。
沈尚书一愣,“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她能有什么意见,此事自然全凭下官做主。”
齐王缓缓点了点头,“好。”
听得一个好字,沈尚书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看来,没猜错!没押错了宝就好!这事儿,能成!尽岁岁划。
“可今晚,会不会,有些着急了?”齐王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意味。
沈尚书已经不敢去捉摸齐王神情背后的意味,他发现齐王并非他能猜透之人,“不,不急,呃,不是,能伺候齐王是她的福气,自然是越急越好。”
齐王闻言大笑。
沈尚书被笑声弄得心里惶惶的,这马屁究竟是拍对了,还是没有啊?
“不是她心急,是沈尚书你心急了吧?”齐王道。
沈尚书神情一僵,刚想否认,又想起齐王行事做派,便承认道:“是,是下官心急。齐王定然也知晓,下官近来不知得罪了那个小人,被人陷害,妻家的铺子被京兆府查封。御史们又揪着此事不放,实在是……实在是苦不堪言呐!”
说完,他小心翼翼的抬眼,偷偷窥视齐王脸色,齐王若是不发怒,还答应让沈昕娘入府,便是准备帮他吧?
可齐王面上根本看不出端倪。
片刻的沉默。
高贵华丽的花厅里,静的似乎能听道沈尚书咚咚的心跳,和微促的呼吸声。
“用女儿,换仕途平坦,沈尚书可想好了?”齐王清冽的嗓音,忽而在花厅里响起。
沈尚书一惊,脸色有些发白,他哆嗦着嘴唇,这话,这话叫他怎么答?
“沈尚书若是没想好,还是回去再想想吧!”齐王将沈昕娘的庚帖折好,递给身边随从。
随从上前,递到沈尚书面前。
沈尚书看着那庚帖,迟疑片刻,并不去接,“下官,想好了!已经想好了!”
齐王笑了笑,伸手又接过庚帖,“那,吾却之不恭,等沈尚书送人前来。”
沈尚书稽首,“是,是!下官这就去办,这就去办!”
沈尚书起身来到花厅门口的时候。
齐王却又开口道:“如此,她入得齐王府,却连个侧妃,滕妾都不是,沈尚书,可会后悔?”
沈尚书一愣,笑着连连摇头,“不会不会,能伺候齐王,已经是她的福分,哪里还敢奢望旁的!下官绝不会后悔的!”
齐王看着他,点了点头。
沈尚书莫名觉得,齐王最后看他的目光里怎的有种怜悯的味道?
·
离开齐王府的沈尚书,才真正高兴起来。
果真是没有让他猜错!齐王归京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忙着打压虞氏,扶持幼帝。自己的私人问题一直拖着没有考虑,其实,枕边也还是缺人的!
倒是叫他那大女儿给占了便宜!
这傻儿,偏生的貌美不凡,若非那双眼睛,便是给齐王为滕妾为夫人也是可以的吧?
不管怎么着,人送过去了,他的危机,也算是解除了!
沈尚书美美的想到。
回到沈家,他便直奔韶光院。
远远就嗅到阵阵的香味,四散飘溢。
临近韶光院,更是看到沈家许多下人都围在韶光院近旁,探头探脑的往里窥视,像是在巴望着什么。
不多时,出来一个面容秀丽,仪态不凡的小丫鬟,手里捧着一个净白的盘子,盘中错落放着极快精致的点心。
丫鬟行到韶光院门口,“还请年长的阿婆来分吧?”
说完,一个婆子上前。
丫鬟哗啦将盘中精致的点心都倒进婆子兜起的衣襟上,转身回了韶光院。
一旁的丫鬟婆子,立即蜂拥将那婆子包围起来,“给我,给我!上一盘我就没分到!给我给我!”
哄抢之声,不绝于耳。
沈尚书瞪眼皱眉,抬手指着一群围聚在一起的下人,“这,这是做什么呢?成何体统?”
沈尚书的随从立即上前喝骂:“都不用干活儿吗?沈家是白养着你们的?”
正在哄抢点心的下人们,扭头一看,老爷来了,立即四下散去。
那贪嘴的,临开溜之前,还不忘再抢一块点心塞入口中。
沈尚书皱眉,迈入韶光院。
立即有不少人,又偷偷围聚回来,期待着旁人都走了,下一盘端出来的吃食,会不会自己能多得一点?
沈昕娘正坐在院中桂花树下,仰头望着桂花树上正喳喳唱着歌的黄鹂鸟。
沈尚书一声轻咳。
惊飞了鸟儿。
沈昕娘低头向他看来,起身福道:“父亲。”
沈尚书点点头,嗅着灶房间不断溢出的香味,“这不中不晚的,做的什么饭?”
“小吃。”沈昕娘道。
“既是小吃,少做些即可,怎的做好了都分给下人,引得他们在外头哄抢?没有规矩?”沈尚书斥责道。
沈昕娘看他一眼,“父亲不让给,就不给了。”
她说完,便朝旁边的丫鬟道:“告诉他们不必等了。”
丫鬟领命而去,站在院门口,声音清脆:“大家伙儿都散了吧,老爷不让给你们吃了!”
第59章 那你,可会后悔?
~yzzzzz沈尚书闻言一滞,这话说的!怎么好似是他苛待下人一般?这名声传出去,不会再招致御史弹劾吧?
他最近已经被弹劾的有些杯弓蛇影了。
沈昕娘神情淡漠,对他对面而立。无半分亲近之意。
沈尚书便有些不喜,若是沈五娘在这儿。见到他,必定要扑上来撒娇,爹爹长,爹爹短的叫。
断不会像个冰冷的木头一样,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就那么直愣愣的看着他,看得他心底生寒。
“那个,”沈尚书清了清嗓子,“你收拾打扮一下,打扮的漂亮些,若是缺什么首饰,就告诉夫人。”
丹心正捧着一盘刚出炉的茶点,从灶房走出,瞧见沈尚书也在,便停住了脚步。
“做什么?”沈昕娘问道。
沈尚书迟疑片刻。晓得她如今不傻了,瞒是瞒不过去的,且这种事情,她怕是求之不得还来不及呢吧?
“今晚将你送到齐王府去,你收拾好了。莫要遭了齐王嫌弃!”
丹心一听,登时都傻了。
齐王会嫌弃她家娘子啊?她怎么觉得一直都是她家娘子在嫌弃齐王呢?
“什么意思?”沈昕娘又问道。
沈尚书有些恼怒,“什么意思,你这么大的人了不懂么?就是要把你送到齐王身边,送到齐王枕侧!你要好好伺候齐王!好好侍奉!明白了没有?”
丹心闻言,更是张大了嘴。
这是……要让她将娘子为妾呀!且还是最微末的小妾!
这沈家的老爷是傻了吗?她家娘子若想伺候齐王,王妃就算不能奢望。最起码也能是个侧妃,夫人什么的吧?
沈家老爷竟巴巴的将娘子送去做妾啊?!
“娘子,不行!不能答应啊娘子!”丹心焦急上前道。
沈尚书瞪了丹心一眼,“你不是原先跟在昕儿身边的丫鬟?那丫鬟叫什么来着?”
“素衣,婢子是丹心!”丹心一点不怕沈尚书,脆生生的答道。
“能伺候齐王爷,是你家娘子的福气,你跟着到齐王府,也不会少了吃喝,别不识好歹!”沈尚书冷声说道。
沈昕娘立在桂花树下,抬起的净白手掌,接住树上落下的几朵金色的桂花。馥郁的花香,好似萦绕在她周身。
一身素衣,美丽不可方物。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虽然好了,不傻了。同冯家和离的事情,我就不追究了,这件事,我已经定下了,你就好好收拾吧!也别想那没有的!齐王能看上你,让你过府,是你的福气,别不知道珍惜!再被撵回来!我打断你的腿!”沈尚书恩威并重道。
沈昕娘想笑。
丹心已经忍不住一脸讽刺的看着沈尚书。
“好。”沈昕娘淡然点头。
“娘子,不能啊……”丹心不料娘子会答应,急红了眼睛,“这么一去,娘子可什么名分都没有了呀!”
“还想要名分?!你如今是弃妇你知不知道?!”沈尚书怒道。
沈昕娘面上却没有半分焦急,更没有不甘。
她缓缓抬头,目光平淡的看着沈尚书,语气轻缓,漫不经心:“如此,你可会后悔?”
后悔?他怎么会后悔?
沈尚书正要开口,却觉得“后悔”一词,分外的耳熟。这是他今日第二次听到这个词了,齐王也这般问他。
“不,当然不后悔!”沈尚书笃定说道。
“好。”沈昕娘平缓点头,没有半分抗拒。
沈尚书松了一口气的同时。
沈昕娘却又开口道:“父亲究竟是怎么做上吏部尚书的?就是靠着这些背后的蝇营狗苟么?”
沈尚书闻言登时涨红了脸,“逆女!你说什么?!”
他抬手向她净白的脸扇来。尽岁乐技。
沈昕娘于树下,亭亭玉立的身形没有半分躲闪。
看着沈尚书的目光也一如既往的平淡,或许,有些讽刺。
不过她的目光太过幽深,辨不出罢了。
沈尚书恼羞成怒的样子,在淡定如常的她面前却恍如跳梁小丑。
高高举起的巴掌,却生生停在她脸侧。
“今晚就要送你去伺候齐王,我便放过你这次,敢在齐王面前胡说八道,我扒了你的皮!”沈尚书威胁道。
倘若是他旁的女儿听到他如此狠厉的话,此时一定会跪下来痛哭流涕的求他原谅的吧?
为何他这大女儿只是分外怜悯的看了她一眼?
连她身边的丫鬟看着他的目光都是嘲讽,鄙夷……却独独没有畏惧?
沈尚书转身离开之时,路过厨房,嗅到里头浓郁香气,实在忍不住,便弯身进了厨房。
灶台上还摆着一盘茶点,梅花的形状,清甜的香味。
沈尚书忍不住捡了一颗扔到口中。
“嗯!嗯!”他瞪大眼睛,只觉今日几番疲累,几番恼怒,在这一颗点心的无尽的香甜,回味绵长之中都化解了!
“好吃,太好吃了!”沈尚书神情激动道,“谁做的?”
沈尚书身边随从往后看了看,低声道:“大娘子身边那丫鬟做的吧?”
“哦,那将她抬进齐王府的时候,就将那丫鬟留下来!调到我外书房的小厨房里去!这手艺,安排在内院实在是可惜了!”沈尚书神情享受道。
这般口味的点心,日后不论是招待友人,还是拿出去送人,都是倍儿有面子的事儿呀!
“哦,还有,那分发点心给下人的丫鬟,也挪到书房里伺候。”沈尚书笑道。
随从抬眼望了沈尚书一眼,颔首应下。
那丫鬟长得确实漂亮,老爷要将人挪到书房伺候的消息,要不要偷偷禀到夫人那儿,讨些赏钱呢?
沈尚书索性将整盘点心都端走,一向讲究礼仪的他,倒是忍不住便走边吃起来。
幸好是在自己家中,倘若被那些没事儿找事儿的御史们看见,又要参他个仪容不整了!
“丹心姐姐没做好的那盘‘梅花落雪’呢?”小丫鬟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
“不知道,分下去了吧?”另一丫鬟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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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尚书以为沈昕娘是去认真梳妆了。
倘若瞧见她正在鼓捣着一堆让仆妇从外头买回来的染料,估计要气傻。
不过这会儿气傻的不是沈尚书,而是沈家五娘子。
“母亲,母亲……为什么要把她送到齐王府上?她是个呆子呀,她是傻子呀……我不管,我长大了要嫁齐王的!”沈五娘拽着朱氏的袖子哭嚎道。
“呸,说的什么,不嫌臊!”朱氏伸手点了点她的脑袋。
“那日在花园见过齐王以后,我就再也不能忘,日日盼着长大,好嫁给他!凭什么让那傻子到齐王的身边?便是个妾也不行!”沈五娘依旧大哭。
朱氏被她烦的紧皱着眉头,“你爹的安排,你跟我哭有什么用?别闹,齐王比你大得多!你还小,说亲还得过个两三年的,慢慢相看,不着急!”
“不,这京城,难道还有比齐王更好的男子么?我就要嫁齐王!”沈五娘闹腾着。
朱氏伸手,一巴掌拍在她的脊背上,“一边哭去,别闹我!被你闹的头都要炸了!你要嫁,你要嫁!那是你要嫁就能嫁的人么?”
沈五娘从小到大没挨过打,朱氏这一巴掌有些重。
她当即抬着一双红通通的眼睛,怔怔的望着朱氏,“母亲不喜欢我了!母亲不疼我了!连母亲都不疼我了!呜呜……”
说着,连高头屐也不穿,光着脚只穿着一双袜子就跑了出去。
“母亲别生气,我去劝劝五娘!”沈四娘立即追了出去。
离了朱氏和沈五娘的视线,她才垂眸冷笑起来,沈五娘还真是天真的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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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候。一顶红尼小轿吱吱呀呀,从沈家抬了出来。
轿子旁边大步跟着一个丫鬟。
轿子后头,还碎步跟着四个提着行李的丫鬟,和两个背着包袱的仆妇。
一行人淡定从容。
好似悄无声息的,从齐王府的偏门,入了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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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送走了?”沈尚书问道。
“是,送走了。”随从躬身回答。
“嗯。”沈尚书停了片刻又道,“我要的那两个丫鬟,都安排在书房了么?”
随从闻言,面上有些为难。
沈尚书皱眉,“交代你的事儿,你忘了?!”
“不,不是忘了。那做点心的丫鬟,说是冯夫人送给大娘子的,她不是沈家人,她要跟大娘子走,咱们留不得。另一个丫鬟,更不是沈家的丫鬟,乃是齐王爷送给大娘子的……”
“什么?!”沈尚书闻言,登时站起,目光呆呆望着随从,“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随从有些被吓住,结巴道:“是……是齐王爷送给大娘子的……”
“快!快把轿子拦下来!不不,抬回来!抬回来!快,还愣着做什么?!快抬回来呀!”沈尚书大吼道。
随从愣住,脑门儿上挨了一巴掌,才反应过来。
忙不迭的转身而去。
可待他带着人,追到齐王府的时候,那轿子,和轿子里的人,早已经入了王府的门了。
第60章 她,美给谁看?
随从气喘吁吁的回来。
沈尚书的眼睛都气红了,“我是低估了!低估了她的分量了!难怪齐王和她都问我,可会后悔?!后悔!后悔呀!棋错一招!否则,怎么可能只是一个没有名分的小妾?!怎么不也能是个夫人?”
沈尚书嗓子眼里冒火。在屋子里踱着步子,不多时的功夫。嘴上竟冒出两个大燎泡来。
“你,你既知道,怎的不早些来告诉我?”沈尚书怒视着随从道。
随从耷拉着脑袋,声音怯懦,“是……是夫人不让说的,夫人说,等人送走了,老爷问起来,再禀来……”
“这个蠢货!”沈尚书怒砸了杯盏,“我要休了她!休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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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委屈么?”齐王坐在沈昕娘对面,声音轻缓的问道。
两人中间隔着棋盘,黑白子错落于乌金般的棋盘之上。
他的目光却没有看着棋盘,而是凝视着她凝白如脂的脸,亮如黑子的眼眸。
“有什么委屈?”沈昕娘淡然答道,啪嗒。落下一个子来。
“无名无分,一点都不会觉得委屈?”齐王勾着嘴角问。
沈昕娘抬头看他一眼,语调平淡舒缓,“王妃与妾室,于名分上来说。对我并没有什么不同。对你,也没有,还有什么可委屈的?”
齐王笑了笑。
“且如今,我觉得无名无分的妾室,倒更好一些。”沈昕娘淡然又落一子,净白的素手,捡去齐王一大片的棋子。
齐王皱眉道:“你下棋。从来都是这般不留余地的么?”
啪嗒一声,“不知道,随心而走罢了。”
齐王深深望她。
棋盘之上,她进攻凶猛,不留余地,将他杀的片甲不留,手段凶狠。
她说,这是随心而走。
她的心中,对待对手,也是这般凶狠,不留余地的么?
齐王与她对弈两局,两局皆败。
沈昕娘道:“既是厮杀。又何必讲究君子之道?过于瞻前顾后,只能让你惨败收场。”
齐王望她不语。
沈昕娘却起身,“夜深了,你走吧。”
齐王垂眸轻笑,“这时候,我能不能不讲君子之道?你如今可是我的妾室了!”
沈昕娘回头,一双幽深幽深的眼睛望着他,“你把我当成那个已经死去的故人么?”
齐王一愣,胸口一阵绞痛。
“你勉强的不是我,是你自己。既然忘不掉,索性就别忘了。”沈昕娘淡然转开视线。
“我从没有想过——”齐王缓缓说道,“从没有想过忘了她,也没有想过,要用任何人来代替她。”
说完,他转身离开。
沈昕娘面色平静,让人备水,她要沐浴。
丹心咋舌,她家娘子真是不一般。谁到了娘子面前,都只有被气走的份儿。
可娘子不管到了那儿,都是一样的怡然自得。
“娘子,您为什么说妾室还好些呢?”丹心一面卸去沈昕娘头上朱钗,一面问道。
沈昕娘摸了摸左臂,“还记得齐王送我的礼物么?”
丹心呆了片刻,“袖里剑啊?”
镜中的沈昕娘冲她点了点头。
“哦。”丹心梳理着乌黑的长发,“婢子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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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雪花一般参奏沈尚书的折子果然停了下来。
好似突然间转了风向一般。
可秦记典当行却仍旧是被查封的状态。
官位是保住了,可典当行若是搭进去,那过惯了的大手大脚花钱的日子还能再回来么?
沈尚书着急,朱氏更着急。
但两个人大吵一场,已经不说话了。
沈尚书不能真休了朱氏,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他处处都得小心。
但心里气不顺,他便将以前他多看了两眼,朱氏就给打发的远远的一个丫鬟,给抬了姨娘。
日日宿在新好院中,简直将朱氏气的吐血。
沈尚书又求到齐王府前。
不过这回,他连齐王府的大门都没进去。
“我家大娘子在齐王府,伺候齐王呢……”沈尚书低声说道。
门房鄙夷的视线,让他老脸有些臊。
门房却是摇了头,“什么大娘子?不知道,不过王爷也有留话给大人。秦记典当行的事情,他交代了,您去问府尹就知道了。”
沈尚书皱眉,又辗转请了府尹吃酒。
酒过三巡,府尹的脑袋都要埋到人家唱小曲儿的姑娘怀里了,才对他说道:“王爷交代了,可太后娘娘也有交代呀!太后娘娘说了,只要您将另一只红翡也拿出来,铺子就还给您。拿不出来……呵呵呵……真香!”
府尹摸着小姑娘的手,笑道。
沈尚书的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
怎么皇太后也搀和进来了?尽乐大技。
“王爷不想因为这一点小事儿,和皇太后闹的不愉快,大人您也别让下官为难……”府尹笑着醉倒在小姑娘怀中。
“皇太后为何一定要另一只红翡?那红翡……丢了呀!”沈尚书拽着府尹的袖子叱问道。
府尹嘿嘿一笑,“女人哪有不爱美的?红翡的妙用,沈大人不知道吗?下官得了红翡,让家中妇人试过一次之后,不敢藏私,立即就送给了太后娘娘呀……嘿嘿嘿!”
沈尚书只想呸他一脸。
感情若非府尹急着讨好太后,他也不会被逼到如此地步!
这真是要害死他呀!
红翡的妙用?他怎么没有听朱氏提起过?朱氏这愚蠢的妇人,究竟还有多少事情瞒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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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您尝尝味道怎么样?”悦来食肆之中,香味四溢。
丹心端上来一盘刚出锅的,油亮的小菜,放在沈昕娘面前。
“是你做的?”沈昕娘尝了一口,放下筷子。
丹心嘻嘻一笑,“是郝大厨做的!大厨就是大厨,我不过将娘子指点我的略略一说,他就激动得什么似的,口中还喃喃自语了好半天呢!然后就做出了这般菜色!”
沈昕娘缓缓点头,“你先留在这里,傍晚时候,叫车来接你回府。”
丹心闻言一愣,“啊?”
沈昕娘却已经起身。
难怪在沈家的时候,娘子要亲自指点她厨艺的,原来是要让她来教悦来食肆的厨子呀!娘子自己的嫁妆铺子,如此自然没错。
“可,可我留下,那,那谁伺候在娘子身边呐?”丹心皱眉,担忧问道。
沈昕娘缓缓开口,“谁都可以。”
丹心闻言难过,她对娘子并没有什么不同么?任是谁,都能取代她的位置?她好歹也是跟娘子一起经历过危难生死的人呐,在娘子心中,她连一点分量都没有吗?
“不过,我还是习惯你。”沈昕娘缓缓说道,“所以,你要快些教会这里的厨子。”
丹心闻言,立即喜笑颜开,她就说嘛!
“娘子放心吧!”
沈昕娘点头,提步下楼。
见沈昕娘从楼上下来,掌柜的立即起身相送。
他今日才知,那日点了所有招牌菜的年轻女子,竟然就是自己的东家。且东家不似以前的老东家,对店中一切都不管不问,反倒是派来了手艺精巧的丫鬟。
嗅着厨房传来的阵阵香味儿,他都忍不住口水直流。
店门外头,更有不少过路之人,寻着香味儿探头向里张望。
“东家您慢走,您好走!”掌柜的脸笑的如同盛开的菊花一般。
沈昕娘自后院出了食肆,上了马车的时候,已经有好几位食客受不住腹中馋虫的召唤,坐进了平日里食客寥寥的食肆中。
“掌柜的,您这儿做什么菜呢?这般香气扑鼻?”不断有询问传出。
“去忙吧。”沈昕娘看着丹心说道。
立在马车边上的丫鬟金香立即上前搀扶了沈昕娘,“丹心姐姐放心,您不在呀,总算有我在娘子面前表现的机会了,我定会照顾好娘子的!”
丹心面有不舍,虽不过是短暂的离别,可她却觉得像是要分开很久似的。
沈昕娘扶着金香的手,上了马车。
目送马车缓缓离开,丹心才吸吸鼻子,又从后院返回厨房。
沈昕娘却忽而挑开车帘,向街角望了一眼。
她怎么觉得,像是有人在街角窥伺一般?
是错觉?还是因她六觉敏锐真的察觉了什么?
马车一晃而过,她并未在街角发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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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沈家正院之中,却爆发了一场前所未有的争执。
“你这无知妇人!那红翡究竟有何妙用?你竟隐瞒不说?!害的我如今如此被动!”沈尚书指着朱氏,怒斥道。
朱氏委屈的摸着眼泪,“不过是红翡泡水,洗面,能保持容颜年轻,皮肤光洁润滑……这都是女子喜爱的,且不过是苏掌柜听人相传的,谁知道是不是误传,这才没有告诉老爷……”
“你自己试过,还不知道是不是误传?那京兆府的府尹让他夫人试过,发现确有奇效,便进献给了太后娘娘!还告诉太后娘娘,此红翡有一对,一对合在一起用,效果才是最好!如今太后娘娘压着典当行的事情不放,就是让我拿出另外一只红翡来!你说!你这……你这……”沈尚书气的指着朱氏的鼻子骂,这会儿却是连骂的力气都没有了。
齐王自然不会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就和太后娘娘闹翻。
太后若是不达目的,就不撒手。他的官位是抱住了,典当行指定保不住了呀……
朱氏看着跌坐一旁的沈尚书,拿帕子沾着眼角,委屈道:“女为悦己者容,女人爱漂亮,也是漂亮给自家男人看的!我得了那红翡,想要保持年轻,不就是为了让老爷看见了开心么……太后娘娘已经是寡居了,先皇帝不在了,她……她又美给谁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