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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墨涵元宝     败絮其外,金玉其中txt下载     败絮其外,金玉其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91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上乘的流云锦果然在晌午之前,就尽数送到了云香布行。

    工人们进进出出往院子里搬卸布料的时候。

    叶桂娘激动的几乎两眼含泪。

    “多亏娘子,多亏娘子啊……”

    原以为因着这件事,云香布行要败在自己手里了。不曾想,娘子出马。立时便解决了问题。

    若是可以,叶桂娘只想摆个东家的像到香案上,好好上柱香磕个头才好。

    布料送来,与浆染上,她再不敢大意。

    自己和庆嫂子轮番看着,连眨巴个眼睛都是匆匆的,生怕一眼看不见,就出了岔子。

    “原以为能成为贡品是天大的好事儿,不曾想,跟宫里打交道,也是累死人的活儿……”叶桂娘忍不住说道。布名纵扛。

    庆嫂子赶紧捂了她的嘴。

    “掌柜的,您可别乱说!”

    叶桂娘赶紧啪啪拍了自己的嘴巴两下,“浑说,浑说,真是脑袋不清楚了。混说话呢!”

    好在浆染之上,一切顺利。

    赶在宫里要的日子之前,布料全部晾好收好。

    布料送入宫中的时候,宫人还专门到衙门查验了云香布行的文书契约,腾撰一份。作为备案。

    这便是有可能长期定为贡品的意思了。

    叶桂娘高兴,却又觉得疲累。

    老话儿说人往高处走,可这越往高处,却也是越累越操心呐!

    “掌柜的高兴不?”庆嫂子笑嘻嘻的拿胳膊肘轻撞了一下叶桂娘。

    叶桂娘笑,“高兴,云香布行,这是要更上一层楼了。我怎么不高兴?”

    “不觉得累了?不说和宫里打交道是累死人的活儿了?”庆嫂子压低了声音调侃她。

    “哟,这不是叶掌柜么?叶掌柜好呀!”一旁店铺的掌柜拱手向叶桂娘作礼。

    叶桂娘忙客气还礼。

    “瞧见没有,以前他见我,从来都是鼻孔朝上的!如今呢?笑得跟朵儿喇叭花似的先向我打招呼!”叶桂娘笑着又还了几人的礼,“人呐,想要受人尊敬,想要活得有脸面,不累怎么能行?”

    庆嫂子摇头笑她。

    ·

    春草新纺被送进宫中。

    针织绣纺便连夜赶工,为太后娘娘和太后娘娘身边的一等宫女们赶制出了几套新衣。

    怎么也不能让太后娘娘在太妃面前失了颜面不是?

    虞氏看着镜中被鲜艳的衣料衬托的更加明媚动人的女子,不由抬手扶着脸颊轻叹。

    “娘娘早该穿些亮眼的衣裳,娘娘这般年轻,又容颜绝美。这鲜亮的颜色才最是配得上娘娘!”宫女们一面帮虞氏整理衣裙,一面恭维道。

    虞氏看着镜中人,也不说话。

    “听闻御书房外头伺候的小宫女,不知从哪儿得来了一套春草新纺所制的新衣,还引得齐王爷注意了呢!”宫女笑说。

    “哦?”虞氏抬眼看过来。

    宫女见太后娘娘似有兴趣听,忙不迭的开口。

    “说是她去奉茶,还是干什么,恰遇上齐王。齐王多看了她两眼,还赞了句‘不错’呢!”

    虞氏轻哼了一声,也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一旁另一个宫女揣摩着主子的心思,连忙道:“王爷定然是夸衣服不错!与那小宫女有什么关系?”

    “不管是夸衣服,还是夸人,能让齐王爷说句‘不错’,也是大本事了!”

    两个宫女微微争执。

    “把那宫女调到哀家宫里来。”虞氏发了话。

    一旁女官连忙应了。

    “要说本事,不是那宫女有本事,还是云香布行有本事!”宫女岔开话题,笑道。

    女官见虞氏面色似又不悦,也连忙上前凑趣。

    “可不是么,听闻腾撰云香布行官府备案的宫人回来说,这云香布行,乃是沈尚书沈大人家中嫡女的嫁妆,原本只是个不起眼的店面,这次有了这春草新纺,可是要赚的盆满钵满了!嫁妆可是够丰厚的!”

    “嫁妆颇为丰厚么?”虞氏低头,轻笑着呢喃。

    “是啊,如今又成了贡品,只怕是要更加抢手了!太后娘娘一句话的事儿,那沈家娘子不知道该有多高兴呢!”宫女笑着说道。

    虞氏抬手轻抚着颜色鲜亮的衣料,明眸之中尽是冷笑,那便索性先让她高兴上几日吧……

    ·

    自打往宫里送了贡品,云香布行的生意是越发兴隆,一连三次提价,订单不减反增。

    叶桂娘还没从高兴劲儿里回过神来。

    五城兵马司的兵吏呵斥声,便将她惊的回不过神来。

    “出去出去——”

    “谁是掌柜的?”

    叶桂娘愣愣抬头,“官爷,官爷这是怎么了?里头坐,外头人来人往,做生意呢,您几位楼上雅间请?”

    “你就是掌柜的?”

    “是,我是!”

    “带走——”

    叶桂娘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人反剪了双手。

    “后头女工,前头伙计全都带走——”

    兵吏表情甚是凶狠。

    吓走了云香布行里头的顾客。

    东市繁华热闹,外头立时便聚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女工们被捉拿之时,忍不住惊呼连连,便引得更多人围观。

    “怎么回事?上个月不是还朝宫里头进贡布匹么?”

    “是啊,不是要被选为贡品了么?”

    ……

    外头议论纷纷。

    五城兵马司的兵吏将人带出,冷哼一声,不知是不是有意再朝围观众人解释。

    “这云香布行的布匹不干净!进贡入宫中的布料,让宫中宫女染病出红疹!太医院怀疑是染料有毒所致!未免此等布行继续为害众人,故要带回衙门细细查问!”

    说罢,推搡着叶桂娘与众女工往京兆府而去。

    沈昕娘刚刚听闻消息。

    外院的丫鬟便疾奔而来。

    “沈娘子!不好了,五城兵马司的人来王府了!”丫鬟大口喘着气。

    金香皱眉,“说清楚,怎么回事儿?”

    “说查到衙门里有备案,云香布行是娘子的产业,云香布行出了事儿,娘子也脱不了干系!要带娘子去衙门里审问!”丫鬟忙不迭说道。

    丹心一下子慌了神,“啊?诬陷云香布行还不够?还要赖到娘子身上?!”

    “娘子,衙门不能去!”金香焦急道,“衙门那种地方,是有去无回呀!”

    “呸呸,你说什么呢!”丹心皱眉瞪她。

    “我说不让娘子去!”金香也大急。

    沈昕娘紧了紧肩上披风,说话间,哈出白气袅袅,“看来,她知道了。”

    “谁?”

    “知道什么?”

    丹心和金香纳闷儿瞪眼。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沈昕娘看着飘散在空气里的白烟,“走吧!”

    “娘子不能去啊!”金香着急。

    沈昕娘却已经提步向外走去。

    五城兵马司的人围在齐王府的外头。

    碍于齐王的面子,他们并不敢擅自闯入。

    但却也不肯离开。

    与门上人僵持起来,齐王府门前,一时难看得很。

    沈昕娘行至二门处。

    却瞧见一个颀长的身影缓步行来。

    他专注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比这冬日的阳光更有暖意。

    “去哪儿?”方琰在她身边停下脚步,低声问道。

    “去衙门。”

    “衙门的人会为难你。”

    沈昕娘抬头看他。

    他蜜色的皮肤在冬日的阳光下,像是熠熠生辉一般。

    “我知道。”沈昕娘说完,便扶着担心的手踏上马凳。

    他却忽而伸出手来,握着她的手。

    沈昕娘身子一僵,回头看他。

    他勾起嘴角,脸上的轻笑,让天上的太阳刹那间色彩全失。

    “我陪你去。”方琰说道。

    “不用……”

    她的声音被后头的马车声打断。

    方琰的马车缓缓而来。

    高贵的鸾鸟徽记,在阳光下,映的人睁不开眼。

    金香忍不住笑起来。

    沈昕娘身侧立着的丹心也眉头纾解。

    沈昕娘却面上微微不悦,“你这么爱管闲事么?”

    方琰却紧紧握着她的手,将她带到自己的马车边上,“你不上去,我就抱你上去了。”

    沈昕娘瞪他一眼,只好抬脚踩上马凳。

    宽大舒适的马车里,是淡淡的龙涎香的味道。

    熟悉亦如他。

    “你很闲?”

    风铎随着马车的晃动轻响,她的声音也随着风铎的叮当声显得清脆悦耳。

    “是啊,今天不怎么忙。”方琰点头轻笑。

    车夫旁边坐着的随从面上抽抽。

    倘若议政殿里干等着的一起子大臣,听见了,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

    听闻云香布行里头的事情,王爷扔下那一干大臣,立时就赶回来。

    沈昕娘侧脸看着车厢壁上的花纹,不理会他眼中笑意。??????

第92章 那你吃了,让我看

    ·°33333京兆府的衙门里。

    叶桂娘和领头的女工庆娘正在堂下跪着。

    一旁坐着宫里的女官旁听。

    沈昕娘入得大堂之时,府尹还一脸得意。

    但瞧见沈昕娘身边的齐王爷时,他险些从椅子上滑到地上去。

    师爷忙不迭的将府尹搀起来。

    “王,王。王爷……您,您怎么来了?”府尹连忙奔下堂。一脸讨好的说道。

    “吾不来,五城兵马司的兵吏,只怕要拆了王府大门了!”齐王笑道。

    府尹吓得冷汗都出来了,“哪能……哪能呢……”

    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呐!

    不是说只是齐王府里一个没有名分的小妾么?

    怎么就招了齐王这么一尊大佛来了?

    “既然府尹要审案,还是快些开始审案吧!本王只是来旁听的!”齐王勾着嘴角,眸色清清。

    府尹擦了擦汗,“是,是!”

    哆嗦着手脚向堂上走去。

    只是来旁听?旁的杀人大案,要案怎的不见王爷百忙之中来旁听?

    这么一个鸡毛蒜皮的小事,倒是有时间来旁听了?

    再说,旁听,旁听就别拿那关切的眼神看着一旁的小娘子啊?

    这叫他哪里有胆子好好审案?

    府尹在心里嗷嗷叫嚣,脸上却只能端着严肃认真。

    “堂下何人?”

    “民妇云香布行的女掌柜,叶家娘子是也!”叶桂娘叩首说道。

    “宫中上个月,可是在你的云香布行采买了名曰‘春草新纺’的一批布匹?”府尹一本正经的喝问道。喝问之余还得偷眼看看齐王爷的脸色。好不累心呐!

    “确有此事。”叶桂娘看了一眼一旁座椅上头,神色安然的沈昕娘,松了口气答道。

    “恭使女官,宫中致使宫人出红疹的布匹,可是云香布行的‘春草新纺’?”府尹又侧脸问一旁的女官。

    女官坐在椅子上没起身。神色倨傲,“正是,这里有制衣余下布料,请大人辨认!”

    一旁差役拖着个漆盘上前。布名估巴。

    女官将布包打开,放在漆盘上头。

    颜色鲜亮的春草新纺霎时让人眼前一亮。

    衙差奉着漆盘道府尹跟前。

    府尹仔细略瞟一眼,指着叶桂娘道:“让她辨认!”

    叶桂娘细看了看,脸色有些难看。她未答话,侧脸向一旁的沈昕娘看去。

    沈昕娘依旧淡然从容的坐在椅子上,并未给她任何的暗示。

    叶桂娘皱了皱眉头,“回禀大人,是春草新纺,可是……”

    咣——

    惊堂木一拍,打断叶桂娘的话。

    “你既承认就好!云香布行的春草新纺浆染不慎,导致进贡入宫中的布料害人生病!来人呀,将这女掌柜和女工压入大牢——”

    “慢着。”齐王开口,“府尹平日里就是这般审案的么?”

    公堂外头围着一早就跟过来看热闹的众人,

    有些嬉笑道:“可不是就这般审案子的么……”

    府尹额上直冒汗,“这……这不是已经清楚了么?齐王爷还有什么示下?”

    “春草新纺早就流通与市面。在进贡入宫中以前,就已经售出众多,从未听闻有害人生病之事。”沈昕娘缓缓开口。

    声音并不非常大,但公堂外头的人,为了听清她说话,皆屏气凝声,倒显得她的声音格外的清亮。

    “且从布料浆染好,送入宫中。到制成成衣,穿在宫女主子们身上,所经过环节颇多,贮存,剪裁,缝制,缀饰……接触过这批布料的,可不止云香布行。既要审问云香布行,这中间层层环节,自然也不能遗漏!”

    沈昕娘的话,让公堂外头围观之人纷纷点头。

    齐王勾着嘴角,看着府尹。

    府尹偷偷侧脸,看向另一旁的女官。

    女官瞪了他一眼。

    “这个……这个……”大冷的天,府尹却觉得自己背上也都是汗。

    “宫中各个关节自然都是稳妥的,宫中从未出过此等事情,唯有这匹春草新纺出了事!同期布料同处于宫中针织绣纺就没有出问题!不是云香布行的责任,还会是谁的?”女官看着沈昕娘反问。

    “有心人故意为之也未可知。”沈昕娘淡然回视她。

    漆黑无边的眼眸,让女官一愣,心头不由有些惊惧,慌忙别开视线。

    “那……那还有宫中太医也查验过了,致使宫女们患病的正是因为春草新纺这布料上有毒!你一个小小的布行,能引得宫里谁来陷害?莫要……莫要自己给自己贴金了!”女官不敢与沈昕娘对视,想起她那一双漆黑的眼睛,说话也有些怯声。

    “话不能这般说——”

    府尹正发愁一边是太后身边的女官,一边是齐王爷,自己这案子该怎么审下去的时候。

    公堂外头忽然插入个声音来。

    他惊愕向外看去。

    一个年长的老掌柜缓步而来。

    “堂下擅入者何人!为何贸然闯入公堂?”府尹喝问。

    若不是他正愁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一定是二话不说将人打出去,哪里会好脾气的再问问?

    “某并非无关之人,这次的布料使宫中宫女染病之事,也事关苏州织锦的名声!”老掌柜拱手,“某乃是苏州织锦的掌柜!”

    府尹一愣。

    女官也诧异向老者看来。

    世上真是什么稀罕事儿都有!还有人主动来摊官司的?!

    “云香布行浆染后送入宫中的布料,乃是购于苏州织锦。出了这种事情,自然是谁都不想的,可既然事情已经发生。那苏州织锦则无旁贷,理应站出来帮助查明原因!”老掌柜拱手说道。

    他虽年长,却声如洪钟,气势如虹。

    引得公堂外头赞和声一片。

    “苏州织锦真是有胆量,有担当!”

    “好样的!苏州织锦不禁布料好!这信誉也好!”

    “这种时候不慌忙撇清关系,缩到后头,反而主动站出来!这就说明人家光明磊落!”

    “就是,不敢站出来的,才是心里有鬼!”

    ……

    老掌柜脸上不动声色,但听着众人褒奖苏州织锦的声音,心头却是乐开了花。

    这真是不要钱的宣传啊!少主的主意果然是妙!

    外头乱哄哄的,府尹脸上更是难看。

    啪啪——

    惊堂木拍了两下。

    威——武——

    震喝声一起。

    公堂外头才肃静下来。

    “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来人,那便去盘查,盘查苏州织锦的库房,及云香布行的染坊——看看可有致人染病的毒物!”府尹在女官的威逼的视线之下,没看敢齐王,壮着胆子说道。

    方琰回眸看了看沈昕娘。

    沈昕娘朝他微微点了点头。

    方琰低声朝身边随从吩咐两句。

    那随从悄悄退出公堂。

    京兆府府尹调动五城兵马司的兵吏,前往云香布行查看。

    到了却发现金吾卫手握腰间刀柄,金灿灿的官服映着阳光,熠熠生辉。

    将云香布行里外围了个遍。

    “大人,你们这是?”五城兵马司的兵吏上前询问。

    金吾卫冷冷看他一眼,“此时攸关宫中主子,马虎不得,我等奉命驻守在此,为防小人做乱!”

    五城兵马司归京兆府调遣。

    金吾卫却直属圣上。

    五城兵马司的兵吏,呵呵笑了两声。

    “你们只管查看,我们只负责监守!”金吾卫傲慢说道。

    兵吏点头挥手让属下们入院检查。

    他抖手摸着袖袋里藏着的药粉,却碍于一旁立着的虎视眈眈的金吾卫,而一直找不到投放的机会。

    刚瞧见一直盯着他那金吾卫背过脸去打哈欠。

    他飞快的抖手要扔,肩膀却被人钳住。

    “哟,这是什么!”另一个金吾卫看着他的手,好奇道。

    兵吏吓出一身冷汗,“没,没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你手上是什么?”此金吾卫伸手极好,单手钳着他的肩头,竟让他整条胳膊使不上丝毫的力气。

    那金吾卫稍稍一用力,他的手一抖,药粉包便掉到了地上。

    金吾卫弯身捡起来,看着他笑道:“这是什么?”

    兵吏也跟着咧嘴笑,却是笑得比哭还难看,“这啊……这是我的药,我这两天有些腹泻,我的止泻药!对,就是止泻药!”

    “止泻药如今都碾成粉了?”金吾卫好奇的捏着药包。

    “可セ可不是么!回春堂的药越来越好了!不用熬上一大碗,这么一小包,吃着方便!”兵吏正庆幸于自己的机智。

    可金吾卫接下来的一句话,险些让他吓尿。

    “那你吃了,我看看!”

第93章 无须担心 【为500钻石加更】

    ·°33333“不,不用吧……卑职,卑职还有公务呢!”兵吏陪着笑脸。

    “你不吃,我怎知道你说的是不是实话?你将药拿在手里。莫不是想要往着染缸里投?来人!将这药包,和这兵吏带回衙门。让府尹大人审问一番!”金吾卫正色道。

    “不不不,哪里用那么麻烦,误会!都是误会!”兵吏连忙摆手。

    一旁众人都看过来。

    “我吃,我吃就是!”他深呼吸几口,抖手打开药包。

    金吾卫笑看着他,“何必如此卖命?”

    兵吏却是一咬牙,真将一包药给倒入口中。

    “水……水!”他的脸皱成一团。

    一旁人舀了井水就给他递过来。

    他咕咚咕咚咽下。

    时间也耽误的差不多了。

    金吾卫这么眼睛不眨的盯着,想下手,也没了机会。

    且他适才被抓了现行,在投进去,还能让人相信么?

    五城兵马司的兵吏离开的时候。

    那金吾卫还在小兵吏耳边低声道:“兄弟真有种,玩儿命上啊?”

    兵吏苦笑两声,挠着脖子悻悻离开。

    这药吃了,顶多出满红疹,痒上几日。

    若要是他坏了府尹交代的事儿。那莫说他,他一家老小还能有命在么?

    查了云香布行,兵吏们返回。

    府尹得知一无所获,并且左金吾卫的人守在那里,连个小动作都做不了。不由大为上火。

    苏州织锦的老掌柜还跟着凑热闹,“这云香布行已经查过了,接下来,只怕我们的库房也该查查,我们库房里若是查验过,那但凡接触过这批布料的人,都该好好查上一查。便是宫里……嘿嘿,府尹大人觉得是不是这个理?”

    公堂外头的围观者们纷纷跟着起哄。

    府尹挠头,看向女官。

    女官脸色也不好,给府尹使了个眼色。

    府尹道:“今日查无所获,便先到此。改日在审!”

    公堂外头,嘘声一片。

    府尹觑了觑齐王的脸色。

    方琰似笑非笑的看他,别有意味的眼眸惊得府尹又是一身的冷汗。

    “依本王看,还是今日审下去的好!否则这女掌柜,女工们,被无辜羁押大牢可是不妥!”

    方琰不含怒气的声音,却比发怒更叫府尹心颤。

    “呃……这,是。是……”府尹猛冲那女官使眼色。

    皇宫大内。

    虞氏面色微冷。

    “一点小事,又要不了她的命,齐王竟扔下一干大臣,亲自为她出头?”

    来报信的人垂头不敢说话。

    “还真是,一点委屈都看不得她受呢!”虞氏冷笑。

    “娘娘,苏州织锦的掌柜也搀和进来,闹着让清查他们的库房。”报信人说道。

    “那就查。”虞氏抬手看了看自己尖长的指甲。

    “可苏州织锦的掌柜坚持,如果云香布行和他们的库房都查了,那宫里接触过布料的人也都当查……”

    “放肆!”

    报信人赶紧垂头跪地。

    虞氏冷嗤,“苏州织锦跟着凑什么热闹?”

    “奴才不知……”

    一旁女官上前,低声在虞氏耳边道:“娘娘,如今不是置气的时候。若闹到那个地步,一大批宫人交出去,岂不落得被动?且丢了内功的脸面,损失的是自己人。”

    虞氏不屑哼了一声,“内宫也是他们想查就查的?”

    “可如今云香布行已经查过了,没查出差错来。王爷又派了金吾卫里外守着。再将苏州织锦的库房盘查了,若是也查不出什么来,内宫查与不查,已经不重要了……”女官劝道。

    虞氏垂了垂眼眸。

    面上不悦,尖长的指甲划破了手中‘春草新纺’所制的一枚香囊。

    “罢了,先让她得意一时,哀家有的是时间!”虞氏轻哼。

    女官给那报信人使了个眼色。

    府尹啰啰嗦嗦问些话,又让人跑了趟苏州织锦的库房。

    总算拖延到女官从侧堂里听了信儿回来。

    女官道:“宫里已经查明,乃是宫中存放不当,过艳的颜色又惹了虫蚁,这才造成不良后果。”

    咣——

    府尹闻言,猛拍了一下惊堂木。

    话音刚落的女官惊得险些跳起来,狠狠地瞪了眼府尹。

    府尹清了清嗓子道:“如此,此事只是误会一场,与云香布行和苏州织锦都无甚关系!云香布行的掌柜和女工们,放归布行!”

    叶桂娘高兴的当即就哭笑出来。

    好一番惊吓。

    幸而是有惊无险!

    她就知道,跟着东家是没有错的!

    东家娘子在的地方,一定不会有事的!

    叶桂娘抬眼向沈昕娘看去。

    却见沈昕娘已经淡然起身,向公堂外走去。

    她身边还立着那通身气质让人不敢直视的男子。

    那就是传说中的齐王爷呀?

    也唯有娘子在他身边,才不会被他那一身光华所掩盖。

    两人并行,一伟岸,一娉婷,竟相得益彰的分外和谐。

    苏州云锦的老掌柜行出公堂之外。

    便有那以前打过交道的掌柜们拱手赞叹,“老掌柜真是义气,旁人都是怕麻烦,您竟能为了旁人主动上来招惹麻烦!”

    “都是生意上的伙伴,苏州织锦义不容辞,理当站出来说话的!”老掌柜正色道。

    “佩服佩服……”

    “老掌柜品性真是让人敬仰啊……”

    ……

    赞誉之声,让老掌柜的脸笑的像朵花儿一般。

    挂着高贵鸾鸟徽记的宽大马车,不疾不徐的行驶在京城平坦的主道上。

    “多谢,”沈昕娘看了眼方琰,“虽然是你多管闲事。”

    方琰轻笑,笑容明媚好看,修长的手指摊开在她面前,干燥的掌心微微能看出粗茧。

    “干什么?”沈昕娘抬眼看他。

    “虽是我多管了闲事,但还好结果不坏,我的东西,是不是也可以还我了?”方琰的声音伴着风铎玉击之声,好听的沁人心脾。

    “我拿你东西了么?”沈昕娘面无表情。

    “荷包。”方琰笑看她。

    沈昕娘哦了一声,让候在一旁的丹心,将那只竹青色的荷包拿出来。

    方琰握着空荡荡的荷包,无奈看她,“还有呢?”

    “还有?”沈昕娘一脸认真。

    方琰许是想不到,她开玩笑也能开的如此认真,他却是忍不住笑,“里头的核桃呢?”布名尽弟。

    “挺好吃的。”沈昕娘像是回味了一番。

    方琰神情微滞,“砸了吃了?”

    “核桃不就是用来吃的么?”沈昕娘漆黑的眼眸定定看他。

    “好了……”方琰抬手握住她柔软微凉的小手,轻轻的小心翼翼的捏了捏,“拿来吧。”

    “品相这么好,又是难得的四根脊,凑成一对,得花不少的功夫。”沈昕娘意外的没有抽出手来,“哪儿来的?”

    方琰看着她。

    四目相对。

    他的眼睛深邃,黑白分明。

    她的眼睛黑亮,却漆黑无边。

    车厢里安静的只听闻风铎叮当脆响。

    马车撵着路面,滚滚而过。

    他良久都没有回答她的话。

    沈昕娘也就那么安静的看着他。

    两个人似乎在比较谁的耐心更好,更长久一般。

    马车停下之时。

    方琰叹了口气。

    默默无声的松开她的手,独自步下马车。

    沈昕娘垂眸,依旧的面无表情。

    连故人送的东西都不能忘,又如何能对故人释怀?

    既不能放下过去,又何必招惹连过去都没有的她?

    沈昕娘什么都没有解释。

    想来方琰松手的时候,也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叶桂娘等人被放回了云香布行。

    这事儿算是了了。

    但这件事还是对云香布行的声誉造成了一定的影响。

    天不亮,就排着队,等在布行外头,争相抢购的景象已经不可见了。

    叶桂娘有些从高处跌下的失落感。

    想着前些日子,那分外热闹店面。

    她只觉如今清冷的让她心慌。

    “娘子,如今可怎么办呢?”叶桂娘求道沈昕娘面前。

    “什么怎么办?”沈昕娘摆弄着她最近新喜欢的颜色,调配着染料。

    “如今店里远不比的当初的热闹了呀,虽然那件事情最后证明了跟咱们布行无关……但百姓们不明真相啊!”叶桂娘有些着急。

    “春草新纺卖不完了么?”沈昕娘看着染料,悠悠问道。

    叶桂娘愣了愣,“那倒没有,如今咱们依旧是限购,每日下晌就能卖完。原先的订单也都还没送上完呢!”

    沈昕娘淡然的点点头,“那你急什么?”

    叶桂娘一愣,“可……可百姓们如今还有议论……店里也不如往常热闹……”

    沈昕娘回头看她一眼。

    “春草新纺的主顾,原本就不是那些不明真相的寻常百姓。云香布行依靠的就是春草新纺,只要春草新纺没有滞销,你就无需担心。”

    沈昕娘的语气平缓,稳稳当当的,一丝丝担忧都没有。

第94章 你和她投缘?

    §¤¤¤¤¤沈昕娘的话听在叶桂娘耳中,就好像一汪清泉流过干涸的地面,瞬间就把那些焦躁的情绪给压了下去。

    可不是么,寻常百姓哪里能买的起春草新纺?!

    云香布行如今的主顾。都是有头有脸的达官贵人。

    他们的布料究竟有没有问题,主顾们心知肚明就好!

    “诶。是我太心急,太浮躁了。”叶桂娘惭愧说道。

    沈昕娘晃了晃染料,语气依旧悠然,“不过你若喜欢热闹,倒也有法子。”

    “娘子请讲!”叶桂娘惊喜道。

    “云香布行从你,到伙计女工们,全部都用春草新纺来制衣,从样式,到配色,最好能统一,做的精致一些。领口袖角都绣上‘春草新纺’的字样。”沈昕娘想起楼外楼小二小厮们统一的着装,让人眼前一亮的感觉,缓缓说道。

    “哦——我明白了!”叶桂娘拍着腿欢喜说道。

    叶桂娘是说干就干的人。

    她专门请了最擅剪裁的绣娘,针线活儿最好的绣娘,为铺子里的女工们一一量体裁衣。统一制衣。

    待新衣发下来的时候。

    规定女工们但凡在店里,就一定要统一着装。

    鲜亮的颜色,精美的绣艺,金线绣制的“春草新纺”几个字,冬日清淡的阳光之下。也能熠熠生辉,明亮耀眼。

    引得过路人都不禁多往云香布行里看上几眼。

    云香布行的门前很快便又热闹起来。

    “不管旁人怎么说,我肯定要买春草新纺的!哪里有毒!我原先只要穿有染色的衣服,哪怕不是贴身穿,都会出红疹!整日里一身素白,净惹得姐妹们嘲笑。”马车里一位小娘子低声说道,“可自打穿了春草新纺以后。我就从没出过红疹!趁着现在,你们不买,我可是要多买几匹放在家里头的,省的到时候,又抢不到!”

    车上几个小姑娘都捂着嘴笑。

    疾奔而来的丫鬟在车外禀道:“三娘子,云香布行说,今日的已经没有了,明日请早!”

    “啊?又没啦?还有人和我抢啊?”小娘子一愣。

    几个闺中密友笑的越发欢畅。

    ·

    “我也想要春草新纺所制的衣服!”沈五娘气哼道。

    “府里又不是没有,昨儿个怜姨娘不就穿了一身么?”沈四娘看了她一眼。

    沈五娘皱眉,上次她推翻了怜姨娘的屏风,就被爹爹禁足半月。

    再惹怜姨娘?

    “想来父亲也喜欢咱们都穿的光鲜亮丽的!”沈四娘轻叹一声,“求怜姨娘没用。不如直接求父亲。”

    沈五娘闻言,立时起身,向外走去,走了几步又猛然回过头来,“我去正院,你去不去?”

    沈四娘一脸畏惧的摇头,“我……我还是不去了!”

    “哼,胆小鬼!”沈五娘冷哼一声,抬脚便走。

    沈四娘垂眸轻笑。

    她才不会告诉沈五娘,怜姨娘前几日就给她送来几尺颜色鲜亮的春草新纺来!

    沈家正院。

    沈五娘窃窃来到正房外头。

    竖着耳朵听着父亲是否在里头。

    “他们兄弟几个,若是能到草堂书院里读书,那前景,自然是现在不能比的!草堂书院的先生,哪个不是当世的大儒?陆先生更是帝师……”沈尚书的声音,隐隐约约的从里头传来。

    “听闻陆先生能入宫为帝师,是拜齐王爷所请?”怜姨娘的声音娇娇柔柔。

    听得沈五娘霎时冒出一身的鸡皮疙瘩。

    “老爷去求求齐王爷?”怜姨娘柔柔的声音,好似春天的一汪水。

    沈尚书闷哼一声,“齐王爷是谁想见就能见到的么……”

    沈五娘闻言,眼前不由一亮,扬了扬嘴角,伸手掀起厚厚的棉帘子,“爹爹!”声音甚是雀跃。

    沈尚书却对她的贸然闯入很是不满,眉头紧皱,“规矩都学到哪儿去了?”

    “爹爹,可以请姐姐向齐王说情嘛!旁人见不到齐王爷,大姐姐还能见不到么?”沈五娘笑着说。

    沈尚书微微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怜姨娘看了眼沈五娘,笑了笑,“是啊,五娘子说的对,请了大娘子回来,不就好了!”

    沈五娘连连点头。

    这样她也可以借机向大姐姐要春草新纺了!

    外面买不到,大姐姐那儿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沈尚书的脸色却没有轻松多少,眉头皱的能夹起一个铜钱儿。

    沈五娘看着爹爹脸色,眼睛一转,“爹爹若是担心姐姐不肯回来,可以让四娘给姐姐写信呐!前些日子,我还瞧见四娘给姐姐送了信呢!”

    沈尚书眉头一松,“四娘和她关系要好?”

    沈五娘勉强笑了笑,“许是投缘吧。”

    沈尚书闻言,立时起身向外走去。

    怜姨娘连忙起身拽过一旁披风,“老爷,外头冷,赶紧把披风披上!”

    沈尚书接过披风,不等怜姨娘娇娇柔柔的上前,便抬脚离去。

    沈五娘站在后头,嗤笑一声。

    怜姨娘转过头来,刚好瞧见她满脸的讽刺。

    “扮的再娇柔又有什么用!哼,恶心!”

    怜姨娘冷笑,“是啊,怎么都不如有个好女儿,同是女儿,怎的安姨娘生的女儿就能交好大娘子?朱氏嫡出的女儿连话都说话不上呢?”

    “你说谁说不上话?!”

    “说谁,谁清楚!”

    怜姨娘冷哼一声,揣着暖袖,摇着纤腰进了里间。

    她一身春草新纺嫩粉色的小袄刺的沈五娘眼睛直疼!

    沈五娘咬了咬牙,甩帘子而出。

    安姨娘院中。

    沈尚书的突然到来,让正绣花的安姨娘受宠若惊。

    仓皇起身,“老爷……”

    “你坐,你坐。”沈尚书语气难得的和煦。

    安姨娘却是不敢。

    “四娘在么?”沈尚书忽而问道。

    “哦……在,在,我让人唤她来。”安姨娘眼中有欣喜,动作却有些局促。

    沈四娘的院子离她院子不远,很快便听得棉帘外头的脚步声。

    “姨娘!”沈四娘语气欢快的在外头喊了一声,丫鬟才掀开帘子。

    入眼先看见上座的沈尚书。

    沈四娘微微一愣,收敛笑意,换上恭敬的表情。

    “父亲!”

    沈尚书略点了点头,脸上的笑容瞧起来都比平日里少了几分威严。

    “四娘和你大姐姐十分投缘?”

    沈四娘垂眸,思量这话,“大姐姐只是不喜欢说话,其实人也不难接触。”

    “平日里,你们有书信来往?”

    沈尚书垂眸看着沈四娘。布吐尤扛。

    沈四娘看着自己的脚尖,今日父亲的语气怎的有些奇怪?

    “偶尔是有。”

    沈尚书摸着胡子笑了笑,“四娘怎的这般紧张?你大姐姐小时候在吴兴老家长大,跟家里人不亲,难得跟你投缘!”

    沈四娘谨慎点头,心下揣摩着沈尚书的用意。

    “不妨你给你姐姐写封信,请她回来家里?她进了齐王府的门以后,一家人许久都没有好好团聚了。天冷了,快到年根儿了!”沈尚书缓缓说道。

    沈四娘抬眼看了看父亲的脸色。

    心里想着拒绝的话要如何说出口,才能不惹怒父亲。

    “姐姐若是想回来,自然会回来的。”沈四娘小声说道。

    “你说什么?”

    安姨娘闻言,立时局促起身,站到沈四娘身边,轻轻拽了拽她的袖子。

    “父亲,大姐姐的主,岂是我能做的?”沈四娘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软弱无辜。

    沈尚书却收了笑意,“不试试,怎么知道?”

    沈四娘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指,不用试,她也知道大姐姐有多讨厌这个家,有多么不想回到这个曾经逼死了她母亲,曾经嫌弃鄙夷她的家。

    她如今尚能好好和姐姐往来,倘若按照父亲的意思给她写了信,让大姐姐以为,自己是站在父亲立场上的,只怕大姐姐会连她一并厌烦了。

    “你不必在信中说,是我叫她回来。嗯……随便想个什么理由都好!”沈尚书看着沈四娘。

    沈四娘却皱着眉头不应声。

    “你聋了?”

    “老爷别生气,四娘!你倒是说句话呀?”安姨娘甚是焦急。

    “我写了信也没有用……”沈四娘嘟囔道。

    “哼,没写就说没用?只怕是你不想写吧?”沈尚书拍着案几道。

    安姨娘一脸被吓坏的表情。

    沈四娘眉头紧蹙。

    “只怕是安氏这院子住着太舒坦了!先前朱氏让你住的院子不是还闲着么?我看哪日还搬回去算了!”沈尚书忽而冷冷说道。

第95章 你一定要这样?

    {|“父亲!”沈四娘立时抬头,怒目圆瞪,“如今天越来越冷,过几日只怕就要落雪!那院子又远又小……”

    看到沈尚书脸上的表情。沈四娘停下话来。

    是了,沈尚书让她写信。原本直接将她叫过去吩咐就成。

    却偏偏要到安姨娘的院子里来,再将她叫来。

    本就是要借着安姨娘来威胁她。

    就算自己有一天可以借着大姐姐的帮助,嫁得好人家,离开抬不起头的沈家后院。

    可姨娘却只能在父亲的手底下,借着父亲的脸色心情求生。

    除非……除非她也能像姐姐那样,有厉害的夫君在身后撑腰。

    “父亲想要让姐姐回来做什么?”沈四娘垂着头,闷声问道。

    “当初将她送进齐王府的后院,就是要她为这个家出一份力!如今也到用到她的时候了!”沈尚书笑了笑,缓缓说道。

    沈四娘咬了咬下唇,“爹爹,这信即便我写了,大姐姐也定然不会回来的。”

    “那你便想办法,让她回来!”沈尚书冷哼道。

    沈四娘一脸的为难。

    安姨娘却忽而说道,“对了!大娘子是该回来了呀!”

    沈四娘皱眉看向姨娘。

    沈尚书也微微挑了挑眉梢。

    “先夫人的忌辰不是快到了么?先夫人只有大娘子一个女儿,以往在吴兴也就罢了。如今回来了。大娘子总该亲自上柱香的吧?”安姨娘说道。

    沈尚书闻言立即笑出声来,抚掌道:“是啊是啊!这理由再正当不过!”

    沈四娘略松了口气。

    沈尚书不满的眼神立即扫来,“没用的东西,这信不消你来写了!我亲自派人给她送口信儿去!”

    沈四娘垂着头没说话。

    沈尚书起身。

    “老爷多坐会儿吧?”安姨娘小心翼翼的说道。

    沈尚书冷哼一声,“平日里好吃好穿养着。到了用的时候,才知道都是白养了!”

    说着,路过沈四娘身边,冷哼一声,脚步不停的离开。

    安姨娘轻叹一声。

    沈四娘皱着眉头,嘟囔了一句。

    “你何必扭着你父亲?”

    “我答应了,写了信。人却请不来,他就不会觉得我没用了?一样要骂我,还得罪了大姐姐,我又何必?”沈四娘按着额头说道。

    ·

    “是母亲的忌辰了么?”沈昕娘听闻门上传来的口信。

    “婢子去问问周妈妈?”丹心问道。

    沈昕娘缓缓摇了摇头,“这种事情,让门上传口信进来,必然是真的无疑。”

    丹心点点头,那娘子还疑惑什么?

    “我只是奇怪,我竟一点都不记得。”沈昕娘语气平淡。

    丹心却觉出几许酸涩,“娘子那时候还小,才五六岁吧?”

    何况,不是许多事情都不记得了么?

    “母亲长什么样子?”沈昕娘喃喃开口。

    “周妈妈说。娘子很像夫人年轻的时候呢!”丹心尽可能的语气轻快道。

    沈昕娘看她一眼,“我不难过。”

    嗯?丹心一愣,点了点头。

    娘子好似什么时候都不会难过,任何的事情都不能让她为之动容一般。

    可她总觉得,外表如此坚强的娘子,在她们看不到的地方,在娘子的内心深处,一定也是和她们一样,一样的有喜怒哀乐,一样的有悲伤难过。

    常人难过的时候可以哭,哭出来就好了。

    娘子难过的时候,却只能若无其事。

    丹心吸了吸鼻子,努力的让自己笑起来,娘子脸上还平静如常呢,她一脸悲戚不是太矫情了么?

    “那娘子回去么?”

    沈昕娘抬头看了看树叶落尽的梧桐树。

    光秃秃的树干随寒风摇曳。

    “回去,便是记不得了,也是我的母亲。”

    因拜祭要一大早。

    在秦氏忌日的前一天,沈昕娘便收拾好,带着丫鬟前往沈家去。

    周妈妈原想一起去。

    但冬日里天冷,她年纪大了,沈昕娘便安抚她在家中,说她的心意,她会给母亲带到的。

    周妈妈怕自己拖累沈昕娘,便没有执意要去,她便是回去了,也是进不得祠堂的。

    马车等在二门外。

    沈昕娘带着丫鬟前来时,却已经有人等在了马车边上。

    “你又闲了?”沈昕娘眼也不抬的问道。

    “母亲忌辰……”

    “又不是你的母亲!”沈昕娘打断他的话。

    方琰垂眸看着她。

    丫鬟们都停住脚步。

    安静的院子里,听不到别的声响。

    唯有口鼻之间呵出的白烟,悄悄的消散在冰冷的空气里。

    见他挡在马车前头不动。

    沈昕娘终于抬头,“不是么?”

    “是,虽不是我的母亲,我陪你回去,也无不可。”方琰干净的声音在清冽的空气里,显得低沉而诱人。

    “不可。”沈昕娘却固执摇头。

    方琰眼中有几分无奈的看她。

    “明日才是我母亲忌辰,我要在沈家留宿一晚。你贵为王爷,陪着个小妾住在大臣家中,实在不妥。”沈昕娘平静说道,口气里好似一丝个人感情也没有,纯粹从实际出发。

    方琰轻叹一声,抬手握住她冰凉的手。

    “你若去,我就不回去了。”沈昕娘忽而说道。布吐引才。

    方琰忍不住皱眉,“一定要这样么?”

    “哪样?”

    沈昕娘抬着白皙的小脸儿,漆黑的眼眸里尽是认真。

    “将我拒之千里?”方琰回视着她,语气都更郑重了几分。

    沈昕娘看着他。

    片刻的沉默,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我没有……”

    “我不是……”

    两人又同时住口。

    沈昕娘看着方琰。

    方琰轻叹,“我没有把你当做谁,我知道我自己是在关心沈昕娘,只把你当做沈昕娘来照顾。”

    沈昕娘收回自己的视线,看着他前胸银线绣的祥云花纹,语气淡淡,“我不是介意你的初衷。只是,不管你究竟是出于怎样的愿望,我如今都不能给你回应。我必须……清楚我自己想要什么。”

    又是片刻的安静。

    院子里的仆从,丫鬟们都低垂着脑袋,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生怕惊动了两位主子。

    沈昕娘侧身绕过方琰,没让人扶,踩着马凳上了马车,“我去去就回,你忙你的,不必挂怀。”

    套在马车上的马儿动了动。

    金香丹心连忙跟着上了马车。

    车夫却有些胆怯的看向方琰,“王,王爷?”

    方琰深邃的目光落在马车垂下的厚厚棉帘上,轻抬了抬手。

    “驾——”车夫像是得了特赦一般,抖了抖缰绳。

    马车从他身边离开,渐行渐远。

    ·

    再次回到沈家。

    沈昕娘甚至都没开口,仆妇们便忙不迭的将她请进了韶光院。

    怜姨娘自然不敢托大,闻讯就迎了过来。

    “韶光院一直给大娘子留着,大娘子看看,哪里不合心意,立刻就换。”怜姨娘讨好的笑着。

    “不过住上一日,何须那么麻烦。”沈昕娘看着门前那颗高大的桂花树。

    “不麻烦不麻烦!大娘子难得回来一次,哪里能叫麻烦呢!”怜姨娘语气热情。

    见沈昕娘没有开口的意思。

    她又忙道:“大娘子幼时在吴兴长大,听闻老爷说,娘子甚是喜欢吴兴菜,已经交代厨房,今晚就做吴兴菜式!难得团聚,今晚在正院里用晚饭。”

    沈昕娘依旧没有作声。

    “到时候,我让人过来请娘子?”怜姨娘试探的问道。

    沈昕娘看了她一眼,“你是哪位姨娘?”

    怜姨娘脸色有些讪讪,自己说了半天话,人间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但想到如今的朱氏,她立即堆上笑脸,“婢妾怜氏。”

    沈昕娘哦了一声,又没了话。

    怜姨娘觉得对着空气说话,也不过如此。

    她说得热闹,人家一点回应也没有。

    兀自说了半天,终于说不下去,“大娘子看看,若是没什么吩咐,就略略休息一会儿吧?”

    沈昕娘点了点头。

    怜姨娘这才离开。

    她还没走出院子,就瞧见沈五娘拉着沈四娘的手,一路小跑往韶光院而来。

    “小心,跑得太快容易崴脚!”怜姨娘看着沈五娘,冷笑道。

    “跑在我前头的都不怕崴脚,我怕什么?”沈五娘哼了一声,拉着沈四娘催促道,“快点快点,净让小人献媚了!”

    沈四娘冲怜姨娘福了福身,礼还没行完,就被沈五娘拖走了。

    怜姨娘冷笑一声,摆着纤腰走远。

    “大姐姐,你总算回来了!好久不见了呢!”沈五娘进门就高声说道。

    “你很想我?”沈昕娘摆弄着金香带来的茶叶。

    沈五娘一愣,“想啊,我自然是想姐姐的!”

    “哦,我原以为,你会更想念王府呢。”

    “呃……怎么会呢?”

    沈五娘笑意僵僵。

    “姐姐可见过父亲了?”沈四娘忽而问道。

第96章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关心我?

    °·′′′′′沈昕娘闻言,抬头看她。

    她刚回来,沈尚书并不在家中。

    这话显然明知故问。

    既然明知故问,就是意有所指。

    沈昕娘哦了一声。“还没有。”

    “爹爹还没回来,晚上就能见到了!临近年关。这些日子爹爹也忙得很。”沈五娘插话说到,“姐姐这次回来,不如多住些日子吧?上次去王府里,还没好好呆住,还未能好好和姐姐相处,就回来了,这心里甚是想念姐姐呢!”

    连一旁的金香和丹心都忍不住看向沈五娘。

    她和娘子什么时候关系有这么亲密了?

    沈昕娘垂眸,“我是为拜祭母亲而回来,并不想念沈家。”

    “可我想念姐姐呀,那不如……”沈五娘话没说完,被沈四娘轻轻推了一下。

    沈五娘抓脸瞪她。

    “五娘,这话,明日再说不迟啊?”沈四娘道。

    沈五娘猛然想起什么,连连点头,“也对。对了,大姐姐,听闻云香布行是姐姐的铺子?”

    沈昕娘微微颔首。

    “那,那市面上买不到的春草新纺,姐姐那儿一定有吧?”沈五娘语气激动道。

    “怎么会买不到?”沈昕娘说完。看向丹心,“叶娘子怎么没跟我说过?”

    丹心连忙回答:“娘子,不会买不到的呀?叶娘子说,每日里都会拿出订单之外十匹不同颜色的春草新纺来售卖。”

    沈昕娘又看向沈五娘,“五娘买不到么?”

    沈五娘张口结舌。

    承认吧?旁人都能买到,她买不到,好似很没有面子。

    不承认?那她还怎么从大姐姐这里要布匹?

    倏尔。她苦着脸,委屈道:“大姐姐不知道,母亲一直对姐姐有误会,又因为一些事情惹了父亲不高兴。如今家里做主的是怜姨娘。她掌着中馈库房……春草新纺她都拿来给自己添置新衣了,我连摸都没能摸到过呢……”

    “所以你来问我要?”沈昕娘问道。

    这般直白相问。布吐匠血。

    倒叫沈五娘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她逼出的眼泪刚蓄到眼角,这么一愣神儿,眼泪又缩了回去。

    “五娘不是这个意思!大姐姐刚回来,她怎么会就跑来问大姐姐要东西呢?她不过是平日里委屈,也没有人能诉说罢了!”沈四娘替她解释道。

    沈五娘连连点头,“呃,是啊是啊,只是想向姐姐诉苦罢了……”

    “哦。”沈昕娘点头,“原以为你向我要布匹,正要答应给你。不是,就罢了。”

    沈五娘闻言,下巴吧嗒一声掉在地上。

    她已经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样的表情,看向大姐姐了。

    她现在反悔,还来得及么?

    “大姐姐我……”

    “嗯?”沈昕娘放下茶盏看她。

    “没事。”

    在沈昕娘漆黑的目光中,沈五娘含泪,咬牙说道。

    “没事,那便晚饭时候再见吧,我有些累了。”沈昕娘缓缓说道。

    “那大姐姐先好好休息吧!”沈四娘立即起身,福身行礼。

    沈五娘也只好跟着起身,一步三回头的看着沈昕娘。

    布啊!春草新纺啊!

    就这么擦肩而过!不甘心啊!

    “你多什么嘴!”来到外头沈五娘便抱怨道。

    “晚上还有机会!”沈四娘淡然开口。

    沈五娘满不情愿的哼了一声,却也无可奈何。

    晚饭是在正院吃的。

    一大家子的人,连从未谋面的弟弟们,素不相识的姨娘们都来了。

    摆了两大桌子才坐下。

    可东厢里住着的朱氏却没有在场。

    沈五娘刚一进来就看了好几眼,连屏风后头不起眼的地方都看过了。

    藏着偷懒的丫鬟都被她抓个正着,也没瞧见朱氏的身影。

    “怜姨娘,我母亲呢?这种场合,我母亲不来,不合适吧?”沈五娘口气尽是不满。

    怜姨娘轻柔一笑,“五娘子,老爷说了,夫人身体不好,宜多休息,不用相请。”

    沈五娘皱眉,“定然是你胡说的,父亲才不会这样!”

    怜姨娘却压低了声音,朝她冷笑,“你有胆自己去问?看老爷会不会连你也一起关起来?”

    “哼!我爹才不会!”沈五娘立时就要迈步。

    怜姨娘却不慌不忙道:“你以为大娘子有多想见到夫人呢?”

    沈五娘闻言,脚步立时顿住。

    当初她将大姐姐关在祠堂里,母亲寻了表哥前去……

    那个带血的簪子仿佛还在眼前晃。

    只怕她这辈子都忘不了。

    从那个时候起,大姐姐怕是已经恨上母亲了吧……

    沈五娘回头看了怜姨娘一眼。

    见她不慌不忙的安排丫鬟摆放餐具,一点都不着急的样子。

    好似一点都不担心她真的会去找爹爹告状,如此,那便一定是爹爹的安排了。

    她这般怂恿自己,就是为了让自己再惹怒爹爹。

    上次便罚她被禁足半个月!

    “哼!我才不会让你如意!”沈五娘冲着怜姨娘冷哼一声。

    怜姨娘笑了笑。

    沈昕娘恰在这时,被丫鬟搀扶着进了宴席厅。

    “来来来,大娘子上座!”怜姨娘立即笑脸相迎。

    “我怎好上座?”沈昕娘语气略有疑惑。

    “自然是应当的,夫人身体不适,并未前来。您是正房嫡出的长女,回来又是客,自然应当上座的!”怜姨娘挤开一旁站着的沈五娘,笑脸说道。

    沈五娘咬牙冷哼一声。

    她母亲是继室,她也是嫡出!这话说给谁听呢!

    男女分席。

    女桌便是沈昕娘坐在主位。

    一旁坐着她认识或不认识的姨娘,姐妹。

    待人到齐,众人向沈尚书行了礼,各自落座。

    饭食上桌,便食不言。

    安静的宴席上,只能听得杯盘轻微的碰撞声。

    此时谁也没有注意到,厅堂外头,萧瑟寒风之中,一人紧了紧肩上披风,红着眼睛看向温暖舒适,烧着地龙摆着炭盆,灯火通明的厅堂。

    那人的目光仿佛带着难以磨灭的恨意,直愣愣的看着坐在主位,众星拱月一般的沈昕娘。

    那里,本该是她的位置!

    她才是这个后院,这个家,人人都该讨好的角色!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灼热。

    沈昕娘忽而抬头,向厅堂外头看来。

    门外夜色掩映的暗处,有个身影一闪,消弭于夜色之中。

    待饭菜撤下。

    沈尚书抿着淡茶,看着沈昕娘。

    “你能记得回来,这很好,说明你还是有孝心的。”

    沈昕娘淡然看他一眼。

    漆黑无波的眼眸之中,生生让人觉出几分讽刺来。

    沈尚书略有些不悦的皱眉,但想到自己的目的,又放缓神色,“你在齐王府里,过的还好吧?”

    “父亲很关心么?”沈昕娘反问道。

    “我自然是关心你的!”沈尚书语气有些不悦,但他连忙吐纳两口气,“父亲平日里公务繁忙,鲜少有时间关心你们,其实父亲心里一时都是记挂着你的。”

    “一直是从什么时候?从我母亲生下我?还是从我被送到吴兴老家?还是,我被您一顶小轿送到齐王府以后?”沈昕娘认真问道。

    此话一出。

    沈尚书再好的忍耐力,也变了脸色。

    “你一回来,就要找不自在是不是?!”

    “若非母亲忌辰,我是不会回来的。”沈昕娘淡然说道。

    “你——”沈尚书**,“刚夸了你有孝心!”

    怜姨娘连忙上前,柔软的轻抚着沈尚书的后背和胸口,不敢说教沈昕娘,她只好柔声劝道:“老爷莫急,莫急,有话好好说嘛……”

    说完,还意有所指的在沈尚书背上轻轻捏了一下。

    “你们都回去!”沈尚书指着一旁垂头,听也不敢听,走也不敢走,甚是怯懦的众人道。

    小妾,仆从,及沈家的孩子们,闻言皆躬身退了出去。

    唯有怜姨娘,沈四娘没有走。

    沈五娘退到门口,瞧见沈四娘都没走,她便也留了下来。

    沈尚书看了她们一眼,皱眉道:“你们也都出去!”

    沈四娘一愣。

    怜姨娘也有些意外。

    但都不敢违抗沈尚书,便碎步退出。

    “我不想和你吵,这次让你回来,除了让你祭拜你的母亲,还有一件事。”沈尚书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缓缓开口道。

    沈昕娘淡漠看他,并不追问。

第97章 你给我回去!

    ???????沈五娘想要等着沈昕娘出来,再和她提春草新纺的事儿,便让沈四娘先走。

    她裹着披风,躲着寒气。跳脚等在外头。

    “这么冷,你怎么还不回去?”

    背后突然冒出的说话声。将沈五娘吓了一跳。

    她猛的转身,见到一张煞白的脸,和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心头一颤,这才看清来人的脸。

    “娘,您怎么在这儿?”

    朱氏抬手为她紧了紧披风。

    原先圆润柔软的手,如今却有些干瘦。

    “天这么冷,你怎么还不回去?”朱氏语气温柔的问道。

    “娘没有生病吧?今晚的家宴……”

    沈五娘话说到一半,住了口。

    母亲能在院子里站着,就已经说明问题了,母亲并非不知道今晚有家宴。看来怜姨娘没有骗她。

    “娘先回去吧!我再等会儿!”沈五娘推着朱氏说道。

    “你等什么?这么冷,你在这儿等什么?”朱氏的语气却略有些急促,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好似更红了几分。

    沈五娘皱眉看她,“娘。您就别管了!”

    “你等沈昕?!”朱氏压低的声音里,满是怒意。

    沈五娘撅了撅嘴,“您别管了!”

    “不许等!给我回去!”

    “为什么?我想等就等,我又不嫌冷!”

    “那也不行!”

    沈五娘和朱氏,四目相对。

    相似的眉眼。各有几分怒气。

    在这寒冷的夜里,却僵持各不相让。

    “是谁把我害道这步田地?是谁让我一个堂堂正正的夫人,过的还不如一个小妾?!是她!是沈昕!你若还是我的女儿!就给我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去!别像旁人一样,在她面前巴巴的讨好奉承!”朱氏怒道。

    沈五娘鼻子里往外喷着热气,“就是因为娘你现在连府上的主都做不了,才让好处都落在怜姨娘的手里,就是因为娘非要和大姐姐作对。才让我现在连最时兴的春草新纺的衣服都没有!出门也是被旁家的小娘子们笑话!你不为我争取,我自己争取还不行?!”

    相似的眉眼,都有一股子拗劲儿,母女两个,谁也不肯先妥协。

    “我会帮你想办法,你听话……”朱氏先放缓了语气,又抬手为沈五娘紧了紧披风,免得寒风灌进去。

    她自己的披风散开,她却顾不得去拽。

    沈五娘看着她,“你想什么办法?你怎么想办法?现在府上的花销,都是怜姨娘做主!”

    “不是还有你舅舅么,我告诉你舅舅……”

    沈五娘一把推开朱氏的手。

    “你还骗我!舅舅一家早就搬走了!”沈五娘也霎时红了眼睛。眼泪在眼眶里头打转,“你没有娘家可以依靠了,我和大姐姐不是敌人!你想你的办法,我用我的法子,你别来管我了!”

    朱氏被沈五娘推得倒退了两步。

    一双红红的眼睛愣愣的看着自己亲手养育了这么多年的女儿。

    一个为了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就不惜伤害她,不惜将她推得远远的女儿。

    都说女儿像娘。

    她的五娘哪里像她?她对五娘的心,五娘竟一点都看不到啊!

    “快走!大姐姐出来,瞧见我跟你站在一起,说不定就恼了我了!”沈五娘有些不耐的催促道。

    朱氏垂着头,拽着颜色泛旧的披风,跌跌撞撞的消失在夜色里。

    ·

    “草堂书院的事情,你听说了么?你内宅妇人,就算不知道也不要紧。你的弟弟们想要入学,听闻草堂书院的院长大人,是圣上的老师陆淳陆先生。齐王与他私交不错,你在齐王府,便应该为家里的弟弟们出一份力了!”沈尚书眼睛微眯,缓慢说道。

    沈昕娘淡然看着沈尚书。

    她身后立着的丹心脸上有嘲讽之色。

    沈尚书微微不悦。

    “草堂书院公开招募学生,组织有入院考试。如今都已经开馆好些日子了,怎的父亲如今才想起来这事儿?”沈昕娘问道。

    沈尚书皱眉,他哪里是如今才想到,他一直都在为这件事情奔波呀!

    先前为了典当行的事情烦心,后来又有这档子事儿,儿子门若是争气能考上,他也不用这般费力了不是。

    “你莫要问那么多,只管回去好好求求齐王就是!”沈尚书冷脸道。

    “若是王爷如此问我呢?”

    “你——你就说,考试之时,他们生病,错过了!”沈尚书忽而沉下音调,“你可听过‘色衰而爱迟’这话?即便如今齐王宠着你,日后你想要过的好,还是要靠着自己娘家的兄弟的!你可别犯傻!”

    沈昕娘漆黑的眼眸微垂,脸上并无笑意,语气却有些嘲讽,“我从没想过靠着谁。”

    沈尚书皱眉,“你这是不答应?”

    “父亲凭什么以为,我对齐王说,就能管用呢?”沈昕娘问道。

    “枕边风的自然有它的威力,齐王既然宠你,你就应该趁着现在多多为娘家的兄弟考虑!”沈尚书说的理所当然。

    沈昕娘却不耐烦听下去,她起身道:“抱歉,父亲,我不会枕边风!”

    “你这不孝女!你给我站住!”沈尚书在后头叫嚣。

    沈昕娘却脚步不停的出了宴席厅。

    “大姐姐!”五娘子已经冻得手脚都有些僵了,却是忙不迭的迎上来。

    “你怎么还没走?!”沈尚书追出来,面上还有怒意。

    沈五娘吓了一跳,“我,我等姐姐一起……”

    沈尚书冷哼一声,剩下的话便咽了回去。

    沈昕娘已经先走几步。

    沈五娘连忙追上。

    “大姐姐,大姐姐……我……我有事想求大姐姐……”沈五娘追在后头,她腿短,跑的有些气喘。

    “你想要春草新纺?”沈昕娘忽而回头问道。

    沈五娘立时停住脚步,却险些撞在丹心的后背上。

    她有些忐忑的抬头,小心翼翼的看着沈昕娘,“可……可以么?”

    “明日让叶娘子,送两匹适合小姑娘的颜色过来。”沈昕娘对丹心说道。

    丹心颔首应下。

    沈五娘大喜过望,两匹!

    她原以为依着母亲先前和大姐姐的怨仇,大姐姐能给她几尺已经是不错!

    她好话哀求的话都准备了一箩筐!

    没想到,她还什么都没说呢,大姐姐就这么大方的要给她两匹!

    沈五娘回过神的时候,沈昕娘一行已经走出老远。

    她兴奋叫道:“谢谢姐姐!谢谢大姐姐!你真好!”

    沈五娘忍不住提着裙摆原地转了好几圈,披风都散开,寒风灌入,她都没觉得冷!

    “娘子,烧了地龙,床上也放了汤婆子,可暖和了!”金香从掀帘而入的沈昕娘说道。

    丹心立即为沈昕娘解了披风,“这么冷,这小风吹得!今晚会不会下雪啊?”

    “会。”沈昕娘说道。

    丹心笑了笑,“娘子说下,那就一定会下!不下也得下!”

    金香噗嗤笑出来,“丹心姐姐这马屁拍的……”

    “走路没长眼睛啊——”

    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呵斥。

    屋里三人侧脸向外看去。

    “金香姐姐,婢子送烧好的洗脚水过来了。”门外人说道。

    金香闻声出门。

    眼见的瞧见一个仆妇捂着脸走远。

    “刚才怎么回事儿?”金香接过木盆问道。

    门外的小丫鬟指着那个走远,只见一个模糊背影的仆妇抱怨道:“没瞧清楚是哪个仆妇,笨手笨脚的险些将我手里的盆子撞翻了!”

    “仆妇怎的这时候,还在正房前头晃?不早该退下了么?”金香问道。

    那小丫鬟一愣,“是啊,她跑到主子门前做什么?”

    看着木盆里冒出的热气,金香笑了笑,“我还是赶紧把水给娘子送进去吧!”

    小丫鬟挠挠头,笑着走开。

    金香进得里间,主仆交换了眼色,她伺候着沈昕娘泡脚。

    不多时,上房的灯便已经熄了。

    夜深人静。

    唯有树影婆娑。

    一条细长的身影,带着略微的颤抖,悄悄的穿行与夜色弥漫的回廊之中。

    掂着脚尖的步伐,轻盈的像是夜猫一般。

    无声无息。

    一直微微有些干瘦的手轻轻搭在紧闭的房门上。

    原以为要费些功夫。布长以才。

    不想门用力一推,竟,开了!

    黑影微微一滞。

    似有片刻的犹豫。

    但转眼间,一只脚已经迈步入门槛。

    室内传来细微的鼾声,和均匀的呼吸声。

    里头的主仆似乎都已经睡着了。

    夜深,此时不睡的才是少数。

    那细细的黑影侧耳听了片刻。

    点着脚尖,一点点,不发出一丝声响的向里间挪去。

    眼睛适应了黑暗,借着窗外屋檐下挂着的灯笼影影绰绰的光。

    隐约能看见,床上躺着的人影。

    黑影猛的将双手高高举起。

    干瘦的手上寒光乍现。

    利刃带着疾风——

    向床上那人狠狠扎去。??????

第98章 一切都变了

    ???????砰——

    床上好似正在沉睡的人忽而一脚踢翻盖在身上的被子。

    柔软的棉被兜头蒙在黑影的身上。

    黑影惊慌倒退两步,跌坐在地。

    不死心般,一把拽开蒙在头上的棉被,再次将利刃朝床上的人扎来。

    床上身影动作敏捷。一脚踢在黑影的手上。

    黑影吃痛,闷哼一声。

    那把闪着寒光的匕首也脱手飞出。深深扎在檀木屏风上。

    “亮灯。”清幽不带情绪的声音传来。

    屋里片刻便明亮起来。

    黑影抬手挡了挡眼睛。

    适应了光线,怒目看来。

    “你不是沈昕娘?!”

    站在床边的金香拍了拍手,冷笑一声。

    “朱氏,你找我?”沈昕娘的声音却从身后传来。

    朱氏仓惶扭过头去。

    见沈昕娘好好的立在后头,静静看她。

    漆黑的眼眸,好似吸人的深渊,一旦滑入,就万劫不复。

    “你……你……我要你的命!”朱氏红着眼睛再次扑上来。

    沈昕娘未动。

    金香提气,飞起一脚将朱氏踹向一旁。

    朱氏撞在屏风架子上,将沉重的檀木屏风给撞的晃了两晃。

    朱氏想要爬起来,试了几次,却是徒劳。

    金香看起来瘦瘦的,脚上力气却是比一般的男子也不小。

    这一灌满力气的一脚,朱氏哪里受得了。

    “怎么了?大半夜的,有刺客行刺韶光院啊?”怜姨娘披着厚厚的大斗篷。快步跟在沈尚书后头。

    还没进门,先嚷嚷着问起来。

    不远处的房檐树梢上蹲着的几个暗卫,听闻声音,撇了撇嘴。

    沈尚书不悦皱眉,掀帘而入。“什么事情,大半夜的叫人去喊……”

    话没说完,他先看见了地上趴着的朱氏。

    他先是一愣,而后又不敢置信的皱着眉头,半蹲下身子细看了看。

    “朱氏?!”

    声音里仍旧是满满的不可思议。

    朱氏痛苦的呜咽两声,恍如受伤的母兽。

    金香上前,使劲儿拔出深深扎入屏风的匕首。“沈大人过目,这可是凶器!”

    沈尚书闻言,眉头蹙的更深,“你这是做什么?这是昕儿的院子,你莫不是睡糊涂了?”

    丹心闻言开口讽刺,“沈大人便是想要为自己的夫人开脱,也得找个能拿得出手的理由吧?睡糊涂了算什么理由?沈夫人这是刺杀!是谋人性命!您怎么不说沈夫人是疯了,精神失常了呢?”

    “我看你真是疯了!”沈尚书对着朱氏喝道。

    朱氏捂着被金香踹的生疼的胸口,费力的翻身坐起,脊背依靠着檀木的屏风。

    “我是疯了!我早就疯了!我疯,也是你们父女将我逼疯的!你们逼我的!”

    沈昕娘找了个舒适的位置,坐了下来。神情淡漠的不像是刚经历了一场行刺。

    “你今日的果,是你自己一步一步作出来的!怪得了旁人?!”沈尚书冷声道。

    怜姨娘也在一旁啧啧出声,“姐姐真是好魄力!连先夫人仅有的女儿也不放过!人家如今可不单单是咱们沈家的嫡女,还是齐王府的人呢!姐姐做事之前也不好好想想,这幸而是没事,倘若出了什么差池,你是要将整个沈家赔进去呀!”

    说着,还用净白柔软的手指头拍着心口,好似后怕不已。

    沈尚书闻言脸色更差,“说你蠢,真是比猪还蠢!”

    朱氏坐在地上,好似每喘一口气,胸口的疼痛就要将她击穿。

    “我虽算计过她,可也并未对她造成伤害。她却害的我受娘家离弃,我的侄儿恨我,我的兄嫂恨我,连我的娘亲都给我了一耳光……害我失去昔日沈夫人的荣耀,害我被老爷嫌弃,害我被一个小妾骑在头上……更害得五娘子都疏远我……我什么都没有了!我什么都没有了……”朱氏说话间,面色痛苦,手捂着胸口,咳嗽连连。

    其他院中似也听闻了动静。

    不多时沈四娘和沈五娘纷纷赶来。

    看见面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捂着胸口的朱氏。

    沈五娘瞪大了眼睛。

    再看那一只扔在一旁的匕首,她惊讶的捂上了嘴。

    她娘怎么能做这种事?!

    “沈夫人承认行刺我家娘子的事啦?”金香哼了一声,问道。

    沈尚书立即咳了一声,满目警告的看着朱氏。

    朱氏冷笑,“我时运不济,每每算计你不成,到被你算计……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还有什么不能承认的?”布长吗才。

    “娘!”沈五娘惊叫了一声,“你说什么呢!”

    “五娘……”朱氏侧脸,向沈五娘看过去。

    暗淡无光的眼中,终于溢出些泪光来。

    “娘,娘您快给大姐姐道个歉啊!您快说自己是一时糊涂啊!你不要这样!大姐姐很好的……”沈五娘扑上前去,摇晃着朱氏,焦急说道。

    朱氏被她晃得面色愈加痛苦,却摇着头道:“她害我至此,叫我给她道歉?!休想——”

    “这件事情,还是父亲处理吧!”沈昕娘忽而起身,向里间走去,语气淡然。让人听不出她的情绪。

    沈尚书脸上有些为难。

    这个度如何把握?

    罚得重了,毕竟是他的妻,五娘和三郎的母亲。罚得轻了,只怕沈昕娘又难以满意。

    “你可知道,”沈尚书靠近朱氏,沉声说,“三郎想要去草堂书院读书,如今这件事,我正同昕儿说。昕儿若是求了齐王,倒还有希望。若是昕儿不肯帮忙,三郎今年就休想入草堂学院了!”

    朱氏闻言,愣愣的抬头,看向沈尚书。

    “你听懂了么?你耽误的不是你自己,也不是我。是三郎!”沈尚书面色十分严肃,一点也不像是开玩笑,更不像是在吓唬她。

    朱氏面色僵硬。

    “娘……你向大姐姐服个软,又有什么?”沈五娘在一旁小声劝道。

    朱氏回头看了看地上扔着的匕首,又举目看了看周遭人的表情。

    沈昕娘站在里外间中间,她正对面的地方看着她。

    漆黑的眼眸,颇有居高临下的睥睨之势。

    好似她只要道歉,认错,她就会仁义大度的施舍给她原谅一般。

    “扶我起来……”朱氏按着胸口,艰难说道。

    沈五娘闻言,连忙搀扶着母亲起身。

    朱氏晃了两晃才站稳,她伸手推开立在她一旁的沈五娘。

    沈五娘紧张看她。

    “我错了?你们都觉得我错了?沈昕,你是不是恨死我了?你早就恨死我了吧?”朱氏反复喃喃,第一次,不顾一切的迫使自己看着沈昕娘的眼眸,“我要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我要怎么做,你才能不因为我的原因耽误三郎的前程?”

    沈昕娘静默看她,幽深幽深的眼眸里,看不出情绪。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朱氏忽而低头,轻叹一声。

    在所有人都没有料到的时候。

    她突然转身大步向梁柱奔去。

    砰——

    好似房梁ゆ屋脊都跟着晃了两晃。

    沈五娘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的母亲,就那么——头破血流的倒了下来。

    屋里头霎时间,一片死寂。

    “娘啊——”

    沈五娘的尖叫刺破人的耳膜。

    她大步奔上前,扑倒在朱氏身边。

    朱氏额上的血还在不断往外冒。

    她想抬手捂住,却又畏缩。

    “娘,娘……您醒醒……醒醒?我不逼您了……不想道歉就算了,不想认错就算了……娘,娘……”

    沈五娘的眼泪汹涌而出。

    沈尚书蠕动嘴唇,“去,快去请大夫。”

    怜姨娘已经吓得腿脚发软,别说出门,连站都快站不住。

    沈尚书的脸色也苍白难看,见怜姨娘倚在他身上动都动不了,只好推开怜姨娘,亲自到门口吩咐。

    沈四娘看了看沈五娘,又看了看沈昕娘,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娘子……”丹心小声唤道。

    沈昕娘收回落在朱氏身上的视线,低叹一声,转身走进里间。

    金香和丹心默默陪在她身边。

    韶光院里的气氛,凝滞的比外头的空气还冷。

    大冷的天,又是大半夜的,大夫不好请。

    天快亮了小厮才拖着个老大夫急慌慌的跑回来。

    天不知何时已经飘起了雪。

    小厮拖着大夫进门的时候,头上身上都已经落满了雪。

    沈五娘不知是哭晕的,还是吓晕的。

    大夫来的时候,她还没醒。

    大夫先摸了朱氏的脉,缓缓摇了摇头。

    朱氏一心求死,这一头猛撞下去,魂已经出了窍。

    “老爷节哀……”大夫低声朝沈尚书说道。

    沈尚书缓缓点了点头,未发一语。

    又让大夫给沈五娘和吓软了腿脚的怜姨娘看了看,开了几服药,才将大夫送走。

    沈五娘醒来的时候,朱氏已经被人抬走了。

    地上的血迹却是擦不干净,还留有隐隐约约的痕迹。

    屋里盖着棉布帘子,生着地龙,空气不通,虽熏了香,血腥味却是盖不住。

    沈五娘拽着守着她的丫鬟,一双眼睛通红的问道:“我娘呢?我娘呢?”

    沈昕娘恰从里间走出。

    她抬眼看见沈昕娘一双漆黑的眼睛,一个激灵,闭上了嘴。

    昨日她还向大姐姐讨要颜色鲜亮的春草新纺……如今布匹还没送来,她却是用不上了。

    一夜时间,好像一切都变了。

第99章 威胁

    ???????沈昕娘看她一眼,便缓缓离开。

    沈五娘眼神掠过她身后跟着的丫鬟,丫鬟手里提着竹篾小篮,篮中红字黄纸的纸钱甚是扎眼。

    一行人缓缓出了屋子。

    掀起的棉布帘子从外头带来一阵寒冷清冽的风。

    吹得沈五娘猛然间好像清醒了很多。哭的昏昏沉沉的脑袋好似也不是一团浆糊了。

    她再没缠着丫鬟,问母亲去了哪里。

    只愣愣的看着地上擦不去的血迹。安安静静的将药喝了,一语不发。

    “娘子,五娘子她……”丹心提着篮子,眉头微蹙,言语犹疑。

    沈昕娘停下脚步,看她一眼,“让叶娘子送来两匹颜色素淡的春草新纺吧。”

    “哦。”丹心点头。她不是想说这个啊!难道娘子就没有从五娘子的眼神中看出些什么来?

    虽然朱氏的结果不过是自作自受,可五娘子难免会迁怒与娘子啊?娘子难道不应该防备一些么?

    “拜祭母亲,心思要纯净恭敬。”沈昕娘忽而说道。

    丹心一怔,面有愧色,低下了头来。

    虽有昨日一事,但今日,沈尚书还是难能可贵的来了。

    沈昕娘在祠堂外头,为母亲烧了纸钱,正要入内上香的时候。他也来到祠堂院中。

    接过丫鬟递上的线香,同沈昕娘一道入了祠堂,为先夫人秦氏上香。布长记弟。

    两人在祠堂内,一句话都没说。

    一排排黑漆牌位,让祠堂中显得清冷肃杀。

    门外的雪映的清冷的祠堂比平日里更亮白几分。

    黑漆的牌位上金字愈发清晰。

    沈昕娘的目光落在母亲秦氏的灵牌上。努力在记忆中寻找母亲的痕迹。

    “你跟我来。”

    直到沈尚书在门外着实等不及,催促了一句。

    她才怅然回神,一无所获。

    沈尚书带她来到他的书房。

    韶光院里还有血腥味,他此时一点儿也不想往那儿去。

    “昨日我跟你说的事,你考虑的如何了?”

    “昨日,我不是已经拒绝父亲了么?”

    沈昕娘漆黑的眼眸,好似没有一丝情绪波动的看着自己的父亲。

    沈尚书额角青筋挑了挑。垂在膝头的手不由握成拳。

    “你不明白朱氏,为何要在你面前寻死?是你逼死了她!她虽有心伤你,但毕竟没有伤到你!罪不至死!她却一心求死!你心中就没有一点的触动么?”

    沈昕娘看着沈尚书,口气略有不解,“心怀怨愤,罪之始也。不是一定要等杀了人以后,才有罪的。且,父亲真的觉得逼死她的人,是我?”

    沈尚书脸色难看,声音也不由高亢,“你惯会推卸责任!不是你,还能是谁?”

    沈昕娘看着沈尚书。虽一语不发,但意思很明显。

    沈尚书皱眉,心中对她那一双漆黑恍如深渊一般的眼眸却有些发憷,“好了,人死不能复生,我们先不说她的事情了!活着的还要活下去!就算你对朱氏没有愧疚之心,朱氏的孩子,姨娘的孩子,毕竟都是你的弟弟,自家兄弟的事情,你真的要袖手旁观,置之不理?”

    “求学读书,难道不是自己的事么?”沈昕娘反问道。

    沈尚书咬牙,“你去求了齐王,让陆先生通融,能入得草堂书院,自然对求学读书更有裨益!”

    “想来父亲也听闻过陆先生的秉性,只怕是齐王开了口,陆先生也不会同意。”沈昕娘语气轻淡。

    “哼,那便是你没有尽心!”沈尚书冷哼,“先皇未能请得陆先生入宫为帝师,齐王出面,陆先生却是痛快答应!这不是说明齐王与陆先生私交不错?这点小事,陆先生如何会不答应!”

    沈昕娘淡然垂眸。

    “你母亲的嫁妆,如今也全到了你的手里!朱氏虽说先对不起你,心里也有过贪念,但毕竟现在人已经不在了!你对这个家还有什么仇恨?什么不满?自己的弟弟们,能帮忙你却不帮,就不怕人说你冷漠无情六亲不认么?”沈尚书呵斥道。

    沈昕娘抬头,“世人要怎么说,便怎么说,我管不了,也不想管。至于您说的仇恨?朱氏被谁逼死,暂且不说,我母亲又是被谁逼死的?”

    沈尚书被她如鹰一般犀利的目光凝视一眼,竟有些脊背生寒的感觉。

    “你母亲被谁逼死还用问么?若不是你天生……这幅模样!她如何会受人议论,如何会受人唾弃鄙夷!也是她自己心量狭隘,想不开!她是病死的!可不是如朱氏这般撞死的!”

    连伺候在沈昕娘身后的丹心,一个外人听闻此言,都觉得心绪起伏,愤慨不已。

    沈尚书这倒打一耙,厚颜无耻的功夫还真是炉火纯青呀!

    “哦,原来我母亲是被我所逼。不是被嫌弃了她,将堂堂正妻的她贬低到偏远院落,让她亲手扼死她自己孩子的人给逼死的?”沈昕娘语气平平,像是说着旁人的事,白皙的脸上也没有表情。

    但沈尚书脊背生寒的感觉,却是越发的浓重。

    “我虽有责任,但你生成这幅样子,又能怪谁?没有将你当做妖孽给烧了,已经是沈家仁慈了!因为你,沈家那些年,遭到多少嘲笑?鄙夷?”

    沈昕娘垂眸不语。

    漆黑无边的眼眸,被遮挡在长长的睫羽之下。

    不看那一双眼睛,这张脸,还真是完美无瑕的绝色。

    “哼,你不用翻陈年旧事!秦氏生出你这么女儿来,是她自己的错!你若是不答应我的要求,还是不肯帮你的弟弟们!我就将秦氏的名字,从族谱中除去!她的墓可是在吴兴平县呢!倘若往后,因为你,让秦氏连个烧香拜祭扫墓之人都没有,你这个做女儿的,还有什么颜面说那是你母亲?!”沈尚书咬牙切齿的看着沈昕娘。

    不知为何,在面对这个女儿的时候,他总是忍不住暴躁。

    平日里极好的自制力,到她面见仿佛轻易就能土崩瓦解。

    连声音都不由比平日里高上几分,好似要以此壮声势一般。

    “她是被不全的女儿逼死的,倘若再因为不全的女儿而无人拜祭,族谱除名……哼!”沈尚书又强调一遍。

    沈昕娘低垂着眼眸,一直没有说话。

    半晌,书房里都安静的没有一丝声响。

    只能听到外头家仆偶尔走过,踩在雪上,发出吱吱的声响。

    “你考虑的怎么样了?”沈尚书端起茶盏,想要抿一口茶,却发现茶盏中空空,语气也更为焦躁。

    沈昕娘闻言起身,提步向外走去。

    沈尚书在她身后道:“开学日子已经不短了,我可不希望他们拉下的功课太多!朱氏停灵停不了几日,到时候就要请祠堂族谱了……”

    语气里的威胁显而易见。

    沈昕娘却脚步丝毫不顿的走出书房。

    外头的雪又纷纷扬扬的下起来。

    地上,树上,屋顶上,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丹心为她紧了紧厚厚的狐裘披风,但仍有寒气钻进披风里头。

    金香上前塞给她一只热乎乎的小手炉,不由惊讶道:“娘子的手怎么这般冰冷?”

    沈昕娘看她一眼,“走吧,回府。”

    嗯?

    金香看了丹心一眼,怎的娘子看起来不太高兴呢?

    是想念夫人了么?

    丹心皱着眉头,冲她摇了摇头。

    金香连忙应声,“马车是现成的,婢子这就让人去牵。”

    沈昕娘来到二门外,正要等车离去时。

    沈四娘匆匆赶了过来。

    看着大雪纷飞之中,大姐姐纤细清冷的身影,她不由轻叹。

    大姐姐回来的时候,合家欢迎,谁都笑嘻嘻的凑到韶光院里去。

    可离开的时候,却只有自己前来为她送行。

    “大姐姐莫要多想,母亲是自己落入妄念,这般结果,也是……也是自己造成。”沈四娘来到沈昕娘身边说道。

    沈昕娘点点头,没有说话。

    “先夫人见到姐姐如今过得好,在天之灵必定能够安心了!”沈四娘安慰道。

    沈昕娘抬头望天,如果她的母亲真的在天有灵,知道她虽然好了,却全然不记得过去,连母亲都忘了,也不知会是何心情?

    “雪大,天冷,四娘子别送了!”丹心上前,福身说道。

    她搀扶着沈昕娘要踩上马凳。

    沈四娘却又跟近了一步,神色有些急切,却又带着犹豫。

    “姐姐……”

    沈昕娘回头看她。

    她又低下头来,不愿开口。

    见沈昕娘也没有追问的意思,径直便上了马车。

    她张了张嘴,最终只说了一句,“姐姐好走!”

    藏在心底,想要问的问题,却是没能问出来。

    那秦家少主……

    看着马车渐渐走远,大雪纷飞之中沿着车道,拐了个弯,消失不见。

    唯有一尺深的积雪上,还留着两道车辙印,向远处蔓延。

    “四娘子……”丫鬟扶着她的手道。

    “咱们也回去吧,五娘怎样了?”沈四娘问道。

    丫鬟轻叹一声,“听说喝了药,人却又发了热,一会儿哭,一会儿又只是默默发呆,一句话也不说……”

第100章 傲娇娘子

    ??ˉˉˉˉˉ沈昕娘回到王府。

    安静的坐在自己的屋里。

    捧着齐王新送来的书册,许久才翻上一页。

    门外是仆妇们扫雪的声音。

    依稀能听见远处的院子里,有年纪小的丫鬟疯闹着玩儿的声音。

    沈家此时,怕是没有人敢这般轻松肆意吧?

    忽而有脚步声向着正房而来。

    她头也没抬。伸手又翻了一页书。

    棉门帘被掀起,一股寒气随之而入。

    丹心和金香福身行礼。

    来人抬了抬手。两人退开一旁。

    “在看什么?”沉稳的声音,带着暖意融融的味道,像是冬日里的暖炉,屋里生着的地龙。

    “王爷也不像传说中的那么忙嘛。”沈昕娘翻书道。

    方琰沉默了片刻,低垂的视线,一直专注的落在她的身上。

    “别一个人承担太多,将什么都背负在自己身上,背负的太多,心里只能不好过。”

    “你想说什么?”沈昕娘这才放下手中书册,抬头看着方琰。

    平日里一个时辰就能翻完的书,今日翻了半日,却连一小半也不足。

    望着她漆黑的眼眸,方琰深邃的眼神难得的温柔。

    “朱氏的死,是她咎由自取,和你无关的。”

    沈昕娘抬头回看他。“你是来安慰我的?”

    方琰勾了勾嘴角,“你说是,就是吧。”

    “为什么你会觉得我需要安慰?”沈昕娘说,“为什么你认为,朱氏的死。我会怪在自己身上?”

    方琰沉默不语,唯有眼神里的专注一丝不变。

    “她刺杀我不成,又被自己的夫君厌弃,女儿背叛,生无可恋,一心求死。与我,有什么关系?”她缓缓说道。

    方琰认真看她。像是想要从她脸上看出话的真实程度一般。

    看看这话里,究竟有几分是出于真心,又有几分,不过说来听听。

    但她白皙绝美的脸上,没有表情。

    “来人,请周妈妈来。”方琰忽而抬头朝外说道。

    沈昕娘看他,“雪大,路滑,让周妈妈来做什么?”

    方琰却没有解释。

    周妈妈很快被丫鬟搀扶过来。

    她原先一直伺候在秦氏身边,如今秦氏没有了,她对秦氏的感情好似全部都转移到了沈昕娘身上。

    进门便笑意盈盈的看向沈昕娘,“娘子回来了?拜祭了……”

    话没说完。老眼昏花的她才在丫鬟的提醒下看到齐王。

    齐王身上的气势,让人很难忽视。

    也只有真是眼老花了,才能没注意。

    周妈妈赶紧向齐王请安,姿态恭敬至极。

    “周妈妈不必多礼,叫你过来,是想告诉你,”方琰说道,“朱氏死了。”

    周妈妈一愣。

    忽而掩口笑起来。

    浑浊的眼睛里刹那间便盈满了泪。

    她背过脸去,不愿在主子面前失仪,却不难发现她满是皱纹的脸上,老泪纵横。

    “夫人呐……您看到了么?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老天爷终于把她收走了!收走了!”周妈妈低声喃喃。

    沈昕娘抬眼看向方琰。

    方琰也回看着她。

    “周妈妈这是怎么了?”方琰声音低沉。

    周妈妈颤声说道:“娘子,您当年年纪小,许是已经不记得了。朱氏在夫人怀了孕以后进门,刚进门的时候对夫人还毕恭毕敬,待夫人生下娘子……朱氏看准了老夫人的嫌弃,百般刁难羞辱夫人,还怂恿着老爷,将夫人驱逐到那偏远的小院儿,冬日里,连个热汤婆子都克扣,送来的炭,老大的烟,常常呛得夫人眼泪直流……若非朱氏!夫人也不会一早就……连那年冬天都熬不过!这是报应!报应啊!”

    周妈妈絮絮叨叨的说着。

    一条条的数落着朱氏的斑斑劣迹。

    朱氏当年如何如何的欺辱苛待她的母亲。

    沈昕娘听得很认真,可是这些她都不记得。

    直到周妈妈被请下去,她也没能从周妈妈的叙述中想起什么。

    倒是对朱氏曾经对她母亲的行径,听得清楚明了。

    方琰看着她白皙的小脸儿,似看的有些出神。

    “谢谢,虽然我并不需要安慰,不过,还是谢谢你这么爱多管闲事。”沈昕娘忽而说道。

    方琰回过神来,轻笑。

    蜜色的皮肤,明媚耀眼的笑容,恍惚间比外头洁白的雪更为耀眼。

    “沈尚书请你回去,不只是为了拜祭吧?”他轻缓问道,声音低沉好听。

    沈昕娘低垂眼眸。

    沈尚书的威胁犹在耳边。

    她虽然已经记不起母亲的模样,记不起曾经和母亲生活过的点滴。

    可她并不希望,母亲墓前荒凉清冷,杂草丛生。

    “若有什么需要,不妨说给我听?”方琰语气似十分随意。

    这是个提出要求的好时机。

    沈昕娘沉默片刻。

    “没事。”

    方琰认真看她,“何必如此冰冷,总是拒人千里?我并没有希望你回报什么。你也不必心有负担,也许我要的只是过程,没有想过要强求结果呢?”

    沈昕娘垂着头,忽略掉他语气中的诱惑,和表情的严肃认真。

    “你想多了。”她语气平淡。

    看着她又翻起书册,虽未开口,脸上却流露出送客的意思。

    方琰只好起身离开。

    “娘子,何不告诉王爷呢?”丹心在一旁低声劝道,“沈家老爷,怕是真能说得出,做得到吧?”

    沈昕娘视线落在书册上,半晌都未翻动一页。

    “王爷和陆先生同朝为官,便是说上一两句话,通融通融,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呀?”丹心小声说。

    “越是同朝为官,越不能公私不分。陆先生为人严谨,给他留下如此印象,不好。”沈昕娘说道。

    丹心一愣。

    一旁的金香却有些惊喜,娘子这是在为王爷考虑?

    “且依靠旁人之力,贯来不是我喜欢的。”沈昕娘语气淡淡,却藏匿不住脸上的冷傲。

    金香又垮下脸来,娘子这般**傲娇的性子,究竟是怎么养成的?!

    次日,雪停了。

    除了仆妇们清扫出来的道上,一旁空地里的雪积了有一尺多深。

    周妈妈正坐在自己的小屋门前晒太阳。

    沈昕娘却踏雪走来。

    “周妈妈,倘若是母亲被沈家族谱除名会如何?”

    周妈妈闻言一愣,神色怔怔的从胡凳上站起,浑浊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娘子说什么?”

    语气里的颤抖似乎泄露了她的恐惧。

    “会如何?”

    周妈妈却连连摇头,“不会,不会……夫人并无大过,乃是沈家明媒正娶,孝敬公婆,尊崇夫君……沈家不能这么做!夫人的墓,就在沈家吴兴的祖茔里!他们凭什么?!凭什么?!”

    沈昕娘抬手,素白纤长的手指落在周妈妈的肩膀上,“妈妈别慌,不会的。”

    周妈妈神色仍有惊惧的看她,“真的不会?”

    沈昕娘缓缓点头,“对,不会的。”

    ·布私边划。

    马车撵着雪,缓缓向草堂书院行去的时候,沈昕娘才轻轻吐出一口气来。

    周妈妈畏惧的表情也才从眼前变淡了些。

    “娘子,是要亲自去找陆先生说?”丹心在马车里,低声问道。

    沈昕娘挑起帘子,看了看窗外的雪,“看看再说。”

    “哎哟,雪天路滑,慢着点儿——”车夫在外头嚷嚷道。

    丹心好奇向外看去。

    只见一辆格外宽敞的马车,擦着他们的马车疾行而过。

    飞起的雪沫子,溅了车夫一身,还打在马车车厢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沈昕娘向外瞥了一眼。

    马车后头,一个反复华丽的“秦”字,映着雪光,格外耀眼。

    车窗帘子被放下,隔绝了视线。

    “切,赶着投胎呢!”丹心不屑道。

    外头车夫似发了怒,“驾——”

    车速瞬时快了不少。

    他像是别着劲儿,非要超过前头那辆车似的。

    沈昕娘乘坐的马车虽然不是很大,可马绝对是上乘宝马。

    西域纯种战马的血统,皇室马厩里驯养出来的,那脚力,非同一般。

    且车厢小,也更为轻便。

    前头马车虽三匹马齐驱,要追上,也并非不可能。

    两辆马车别着劲儿,漫漫雪地里,却像是赛跑似的。

    “诶,车夫,刚说了别人慢着点儿,你这是做什么呢?”金香在马车里大声唤那车夫。

    车夫远远瞧见前头那辆车似乎停了下来,这才减缓车速。

    “娘子,姐姐们放心吧,咱们这马车,雪地里也不怕!轮子上都绞了绳索,不打滑的!”车夫哈着热气说道。

    到了近前才发现,别了他一下那宽大马车,也停在草堂书院的侧门外头。

    金香先跳下马车,搀扶着沈昕娘下车的时候。

    那辆宽大的马车里也有人下来。

    “沈娘子?真巧!”

    金香回头看去。

    秦冉握着折扇,满面笑意的朝沈昕娘拱了拱手。

    沈昕娘福身还礼。

    丹心在一旁低声嘟囔,“这么大的雪还拿着扇子,还真是扮风流不捡地方。”

    她声音小,秦冉那边人并未听见。

    秦冉上前道:“沈娘子也是来草堂书院旁听的么?”

    沈昕娘略有些诧异看他,“草堂书院还可旁听?女子也可旁听?”

    “女子旁听倒是未见过。沈娘子不是来旁听,那是来?”秦冉笑着打量她。

    “我来见一位先生,秦郎君请先行吧!”沈昕娘从容说道。

    秦冉勾着嘴角笑了笑,“难得遇见娘子,我虽偶尔在草堂书院旁听。今日却并非为此。不瞒娘子,那日在娘子手下惨败,秦某可是深受打击。所以近日有时间,常常来向先生请教。”

    见沈昕娘不说话,秦冉一面伸手做请,一面并行于沈昕娘一侧。

    “我家先生棋艺不凡,娘子若是有兴趣,我为娘子引荐,娘子可与先生切磋一番。”

    沈昕娘却摇了摇头,“今日还有事。”

第101章 如何认识?

    ???????两人从侧门而入。

    并行了没几步,便有小童迎上来。

    “秦郎君您又来啦?贺先生正等着您呢!”小童大概以为沈昕娘是同秦冉一道的,便没有相问。

    沈昕娘却道:“陆先生可在?”

    小童摇头,“陆先生在宫里。唯有休沐才回到书院里来。”

    沈昕娘又问,“那贺广平。贺先生可在?”

    秦冉闻言,诧异看她,“沈娘子也认识贺先生?”

    “偶然结识。”沈昕娘颔首。

    “我也正要寻贺先生,沈娘子这下,不用推拒了!”秦冉扶着折扇轻笑。

    看秦冉熟门熟路的样子,果真是常来。

    沈昕娘带着丫鬟,同他一道,寻到贺先生的院中。

    两个在门口扫雪的年轻男子,瞧见来人,微微一愣。

    其中个年纪小的,当即便扔了扫把,扭头往屋里跑去,口中还大呼道:“先生先生……”

    秦冉微微有些错愕,不就是见着个小娘子么?用不着这般激动吧?

    他们还没踏上门口台阶。更让他惊讶的事情就发生了。

    贺铸不顾天寒,竟亲自迎出来。

    观其表情。还有几分欣喜激动之色。

    “先生……”秦冉拱手作礼,话还没说完,下巴险些惊掉。

    他看见什么了?

    眼睛被雪晃花了吧?

    贺先生竟然给他——身边的沈娘子拱手作礼?!

    沈昕娘连忙还礼,“先生长辈,万莫如此。”

    贺铸抿唇而笑。也不多言。

    两人相请,入了屋内。

    秦冉还握着折扇,站在门口,愣愣没回过神来呢。

    “师哥快进去呀!”门口的小书生笑嘻嘻说道。

    “李斯,先生和沈娘子很熟?”秦冉眯眼问道。

    小书生摇头,“唔,我不知道呀?”

    “你不知道才怪!”秦冉拿折扇轻轻捅了他腰间痒肉。“还不从实招来!”

    李斯掩口而笑,退到一边,“师哥,我真不知道!”

    说完,便拿着扫帚跑了。

    秦冉立在门外,迟疑片刻,微微勾起的嘴角,显示他此刻心情很好。

    这沈娘子,似乎越来越深不可测,也越来越有意思了!

    “陆先生何时才能回来?”

    秦冉进门的时候,正听见沈昕娘问道。

    贺铸想了片刻,“他才休沐两日。下次需得半月吧。娘子有什么急事?”

    秦冉从没见过先生对谁说话,是这般客气温柔的。

    先生脾气大,待人不冷不热,不管对谁,都板着一张脸。

    可此时对着沈娘子说话的,哪里是那个平日里连笑脸都难露出一个的贺先生啊?

    “是有些事,不知先生能不能帮我?”沈昕娘道。

    “娘子请说。”贺铸十分耐心。

    秦冉惊得险些没在脚踝上坐稳。

    “我家中有几个弟弟,不知是错过了今年的考试,还是何种原因,未能入得草堂学院。听闻草堂学院可以旁听?不知这旁听又有何讲究?”沈昕娘问道。

    贺铸看了一旁的秦冉一眼,缓声道:“草堂书院的学生,食宿皆在此。束脩不菲,有些当初通过入院考试的寒门学子,买不起书,交不起束脩。我和陆先生及其他先生们商量,便由各位先生举荐,让一些学识品性皆不错的世家大族学子,资助学院,以旁听的身份入学院。”

    沈昕娘看了秦冉一眼。

    秦冉冲她笑了笑。

    她移开视线。

    “子来便是如此。”贺铸指了指秦冉。布私沟血。

    “我弟弟们出身沈尚书家中,至于学识品性,”沈昕娘说,“我不甚清楚。”

    “沈尚书家的郎君们啊?”贺铸摸了摸花白的胡子。

    沈昕娘颔首。

    “他们参加了院试的。”贺铸微微皱眉,“以其文章字体来看,品性尚算得淳朴,只是这学识,略差了些。”

    沈昕娘点了点头,没有再开口。

    为这种事情说情,她似乎有些别扭。

    秦冉眼眸明亮,观察入微,当即开口道:“先生,您不是常常说,德行重于文采么?既是旁听,只要不是太差,也无不可吧?”

    贺铸冷看了秦冉一眼,“多嘴!”

    看吧,这才是他先生的本性!

    “沈娘子若是想让他们入学,我同末班的先生交代几句就是了。破格录取,也并非不可。”贺铸说道。

    秦冉惊异,一向有原则的先生这是怎么了?

    “那倒不必,能让他们旁听就好。听闻院试每两年都会有。若方便,且让他们旁听,两年后再参加院试,若是两年后仍不能通过,那便连旁听也没有必要了。”沈昕娘缓缓说道。

    贺铸面上颇有赞赏。

    “还要麻烦先生举荐!请问这资助,当有多少?”沈昕娘问道。

    贺铸连连摆手,“娘子的弟弟,那便不谈这个!”

    “先生折辱我。”沈昕娘微微躬身,说道。

    贺铸一愣,轻叹一声,“每人五千贯。”

    秦冉的目光带着打量看向沈昕娘。

    她这般傲气的人,真不像是会为了私情,向人开口之人。

    能逼得她让步,沈家那位尚书大人,也真是人才了!

    见贺铸答应举荐。

    沈昕娘便不多呆,起身要走。

    秦冉忙不迭的要跟出门外。

    “秦郎君不是来请教贺先生棋艺的么?”沈昕娘回眸问道。

    漆黑的眼眸,冷冽如雪,却又平淡无波。

    秦冉只好讪讪而笑,“楼外楼新入了香茶,最适宜这雪天,沈娘子有空,去尝尝?”

    沈昕娘转身便走。

    一句废话也没有留。

    贺铸轻哼一声,“什么香茶,也不请先生尝尝?”

    秦冉笑着跪坐下来,“先生,您是如何同沈娘子结识的?怎的对她这般不同?”

    “哪有不同?我看你今日也没有心思下棋,还是赶紧回去吧!”贺铸不耐烦的摆手道,目光埋进厚厚书册之中,十分沉迷。

    “那先生你们究竟是如何结识的?”

    这话若在平时,秦冉定然不会问出来第二遍。

    一遍不回答,他就明白答案定是问不出来的。可今日他却有些不死心。

    “偶然有缘,就认识了呗!”贺铸脸上不耐烦,语气里却透出几分轻快来。

    秦冉桃花眼微眯,眸色深深。

    ·

    “怎的只是旁听?就不能……”沈尚书皱眉。

    沈昕娘淡淡看他,“父亲知道,得寸进尺到头来,却只能是一场空的道理么?”

    “你怎么同我说话的?!”沈尚书喝道。

    “我不是一直都是这么说话的么?”沈昕娘语调平平。

    沈尚书气哼道:“旁听就旁听吧,可旁听的资助费,我拿不出!典当行和那些铺子都到了你手里!你为自己的弟弟们拿些钱出来,也是应当的!”

    沈昕娘望他不语。

    “怎么?我说的不对?若非你状告自己的父亲,夺走典当行……”

    “父亲是觉得衙门裁度不公?父亲觉得那典当行应该是您的?”沈昕娘缓缓问道,“那父亲就去衙门里告我吧?或是到御前告京兆府府尹偏颇,不也很方便?”

    沈尚书被她气得说不出话来。

    沈昕娘却面色不变,“不如这样,父亲将郎君们都叫来,也好当面说清楚。”

    “说清楚什么?!”沈尚书脸色涨红。

    “问问他们,是不是典当行归了我,他们的入院资助,就该我负责?”沈昕娘说道。

    “你——”

    “否则,父亲休想从我这里拿到一文钱。”沈昕娘说道。

    沈尚书**半天。

    “我已做到如此,倘若父亲还要以母亲之事来威胁,”沈昕娘说,“那我也只好告诉族中人,父亲只顾自己膝下郎君,全然不为族中儿郎们考虑。看看族里的人都会怎么说?”

    沈尚书气喘半天,也只好作罢。

    他还想维持自己在儿子们心中,高大光辉的形象呢!

    为了两万贯钱,破坏了他父亲的形象,是在不划算。

    那是两万贯啊……心头都在滴血……

    “行了行了……”沈尚书无力的抬手挥了挥手。

    现在他一点也不想看到,这个每次回来都能气死他的大女儿了。

    沈昕娘起身离开。

    沈四娘不出意外的在等她。

    “大姐姐,今日回来,怎的也没有提前说上一声?好叫姐妹们二门口相迎?”沈四娘上前笑着说道。

    沈昕娘看了她一眼,“不用。”

    沈四娘见她步伐往二门处走去,一面快步跟在一侧,一面垂眸揪着自己的手指头,像是在纠结着什么。

    “大姐姐这就要走么?这次,不留下多住几日?”

    沈昕娘嗯了一声,“上次回来,回忆不好。”

    沈四娘闻言轻叹,“这个……是啊,五娘子也病倒了,整日里汤药灌着,也不见好。听闻丫鬟说,她夜里每每总会惊醒,大哭不止。”

    “心病,汤药岂能医治。”沈昕娘缓声道。

    沈四娘咬了咬下唇,她也有心病啊,这病,大姐姐就能医治!

    “大姐姐……您最近,最近有没有……”沈四娘艰难开口。

    说到一半,回头看了看丫鬟们。

    她的丫鬟自觉退远。

    沈昕娘微微点了头,金香和丹心才退开两步。

    “你不必如此为难,我能告诉你的,一定会告诉你。”沈昕娘说,“不能告诉你的,你问也白问。”

    沈四娘点头,“我想问大姐姐,最近……最近有没有再见过秦……秦少主?”

    “见过。”沈昕娘干脆说道。

    她回答的痛快,沈四娘看她,嘴巴微张,倒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上次大姐姐就说的很清楚,她帮不了她。

    “我……大姐姐,我想再见见他……”沈四娘垂头,脸上凄苦。

    “不管结果如何?”沈昕娘问道。

    沈四娘一愣,眼中迸射出光芒来,“是,不管结果如何我都认了!”

第102章 你在意了

    ???????“西市楼外楼,是秦家的产业,到那儿也许能找到他。”沈昕娘说道。

    “多谢姐姐!多谢……”

    “不过我劝你不要去。”沈昕娘打断她惊喜激动的声音。

    沈四娘咬着下唇,不说话。

    沈昕娘也未再多劝。提步走向马车。

    沈四娘在雪地里站了很久。

    回到自己院中的时候,手里抱着的小手炉早就凉了。手脚都冻僵了。

    面上却带着坚定决然的神色。

    沈昕娘的马车在二门外停下。

    她扶着丹心的手,踩着马凳下了马车。

    影壁后头的院子里,一阵阵的欢笑声传来。

    让着冰天雪地,皑皑白雪的院子,也在这欢笑声中显得生机勃勃。

    她迈步向内院走去。

    刚绕过影壁。

    砰——

    一只雪球冲着她面门而来。

    被金香一拳击碎。

    碎裂的雪渣子落在沈昕娘的披风上,兜帽上。

    内院的欢笑声霎时间停住。

    皑皑白雪之中,静谧的可怕。

    原本正在闹着玩儿的小丫鬟们吓得脸色和雪一样煞白。

    “谁这么不长眼睛?!”金香怒喝道。

    小丫鬟们噤若寒蝉,脚却像是在雪地里生了根儿,谁都不敢动一下。

    连眼睛都不敢乱瞟。

    适才玩儿的激烈,谁都没瞧清楚那是谁砸出的雪球。

    可王爷对这位沈娘子的宠溺程度,大家可都清楚得很。

    沈昕娘只略停了片刻,便往前迈步。

    不知是冷的,还是吓得。有个小丫鬟竟瑟瑟发抖。

    金香瞪眼向她看去。

    那小丫鬟腿一软,便在雪地里跪了下来。

    “是婢子……婢子没长眼睛……”

    丹心噗嗤笑了出来。

    见院内一片肃杀,好像只有她一个人在笑。她赶忙收了笑脸。

    沈昕娘在那小丫鬟面前停下脚步。抬手从一旁的龟背冬青上捧了一把雪,三两下捏成雪球。

    手一松,雪球落在小丫鬟背上,又咕噜噜滚到地上。

    “好了。”沈昕娘说。

    什么好了?

    众人都是一愣。

    “你怎么还不起来?难道要我再砸一下?”沈昕娘垂眸问道。

    小丫鬟一愣,连忙摇头。“不是,不是……”

    “起来,你们与我一伙儿,金香,你带着她们!”沈昕娘平缓说道。

    连金香都是一愣。

    丹心倒是反应快,抓起一把雪,飞快团成雪球。砸向金香。

    “今天总算有机会收拾你了!让你整日的挤兑我!”丹心笑道。

    金香挨了雪球才回过神,“我的好姐姐,你整日伶牙俐齿的,谁挤兑谁呀!”

    两人当即便开砸起来。

    沈昕娘带着己方人马,以龟背冬青作掩护,将金香一方逼退。

    雪球在空中横飞。

    后院时不时的有哎呦声,和紧张而短促的笑声。

    沈昕娘参与其中,让小丫鬟们很放不开。

    束手束脚真怕再误砸了她。

    金香只好带头向她砸来。

    却见沈昕娘的避闪十分敏捷。

    金香不再保存实力,又连续飞快掷出两只雪球。

    沈昕娘皆能避开。

    金香诧异了,她拿出自己从小习武的本事来,连续向沈昕娘掷出雪球。

    却皆被躲开。

    且沈昕娘抓到机会,立即反攻。

    出手又快又准。

    金香翻身避过。

    沈昕娘停了片刻。却突然不再朝她砸来。

    金香刚松一口气,却有不少雪沫子,扑簌而下,灌进了她脖子里。

    她缩脖子,抬头一看,娘子竟将雪球砸在她身旁的松柏上,松柏一摇,雪便落了下来。

    旁人都指着她笑。

    唯独娘子依旧面色平平,眼眸幽深,没有笑意。

    不多时小丫鬟们便知道了,这个不笑的主子,其实并不凶狠。也和她们一样喜欢在大雪地里闹着玩儿。

    虽然手冻的红彤彤的,冷的跟冰柱子一样。

    但笑声却越发欢畅起来。

    或许是丫鬟们手下留情,又或许沈昕娘真的身子矫健敏捷。

    竟一个雪球也没能砸到她身上。

    但她扔的又快又准,以至于丫鬟们后来都闹着要跟她一伙儿,嫌弃了金香。

    沈昕娘总会在躲避雪球之时,有片刻的失神,这场面,好似以前经历过。她也曾这般肆意的玩闹,身姿敏捷的躲避。可对手强大,也不让着她,她最后总是湿漉漉的结束战斗。那时的欢笑声,比现在这些丫鬟们可要放肆许多,高亢的直冲云霄。

    和她打雪仗,玩雪,却又不让着她的人,究竟是谁呢?

    “娘子——娘子——”她院子里的丫鬟惊慌跑来。

    脚下打滑,险些滑坐在地上。

    却是忙不迭开口,连砸在她身上的雪球都没工夫理会,“娘子,周妈妈摔倒了!”

    沈昕娘闻言,停了手,快步走来,“人怎么样?大夫请了么?”

    丹心金香赶忙跟着拍了拍手上的雪,快步跟在沈昕娘身后。

    “已经去请府医了,似是摔了胯骨,动也不敢动,还在廊下坐着呢。”小丫鬟知道娘子对周妈妈格外敬重,便有些紧张。

    沈昕娘步履如飞,回到自己院中。

    周妈妈果然面色苍白,纠结着眉头,抚着胯坐在廊下。

    她身后是一溜长长的滑倒的痕迹。

    “周妈妈怎样了?”沈昕娘上前,语气缓缓,却不难听出里头关切。

    周妈妈面色痛苦,却摆手道,“没事没事,人老了,不中用了,让娘子担心了!”

    说着就扶着一旁小丫鬟的手,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周妈妈别动!”沈昕娘连忙制止,“等府医来了再说。”

    她将自己热乎乎的精致的黄铜暖炉拿出,塞入周妈妈怀中。

    周妈妈不敢拿。

    沈昕娘便沉了脸,“您照顾母亲,又照顾我。如今,我照顾您,不应当么?”

    周妈妈闻言,心下一阵感动,不再推拒,抱着暖炉,暖流从手掌一路暖到心里。连眼眶都热乎乎的,身上的疼好似都减轻了几分。

    府医被丫鬟拖着,小跑而来。

    细细检查了周妈妈,庆幸道:“幸而穿得厚,这地方也不高,只是人老了,胯骨惊了。不敢再乱动,两月不要下床,我给您开些方子喝着,将养着,开春了再出门活动!”

    “那如何使得!我又不是主子!”周妈妈惊慌失措。

    “抱周妈妈进去,金香。”沈昕娘吩咐。

    周妈妈没来的及拒绝,娘子身边,这看起来瘦瘦的丫鬟,竟一下子就将她抱了起来,步伐稳健的向她的屋里走去。

    沈昕娘又向府医询问周妈妈伤势。

    “若是年轻人,这一下不算什么,十天八天的也就好的差不多了。毕竟人老了,得留神。”

    沈昕娘颔首。

    原本周妈妈身边已经有一个小丫鬟伺候。

    如今不能下床,沈昕娘便又派来两个丫鬟,轮番伺候。

    周妈妈又是感动,又是拒绝,口中反复念叨夫人恩典,娘子恩典。

    沈昕娘却是仔细看了周妈妈摔倒的地方,若有所思的唤来一直伺候在周妈妈身边那小丫鬟。

    “天冷的时候,就已经叮嘱周妈妈少外出,雪还未化,周妈妈怎么出来了?”

    沈昕娘的问题,让小丫鬟一愣。

    她皱眉想了良久,才道:“好像听周妈妈说,要给娘子做小时候夫人常给娘子做的灯盏糕。”

    “怎的突然想起这个?”沈昕娘问道。

    “哦,昨夜里,素衣姑娘来过了,”小丫鬟说道,“素衣姑娘说,娘子不记得小时候的事了,若是能有娘子小时候经常见到的东西,或许能让娘子想起来些。”

    沈昕娘白皙的脸上,依旧没有表情。

    可不知怎的,生生让人觉得清寒了许多。

    连那深不见底的眼眸,好似都更幽深了。

    “素衣姑娘还说,娘子很想要想起以前的事情。”丫鬟低声回禀,“所以周妈妈今日才要去厨房给娘子做点心的。”

    沈昕娘让那丫鬟退下。

    丹心担忧上前,“娘子要叫素衣过来么?”

    沈昕娘却没有作声。

    傍晚时候,门外忽而一溜脚步声,听起来人不少。

    沈昕娘正在看书,闻声抬头侧脸。

    门帘子却恰被掀开。

    长身玉立的人裹着寒气入门,蜜色的脸上带着轻淡的笑容。

    “你又来做什么?”沈昕娘收回视线。

    方琰来到暖炉旁,略站了一会儿,驱走身上的寒气,才来到她近旁。

    “没事,只想来看看你。”

    沈昕娘嗯了一声。

    方琰便真的只是挨了她坐了,看着她手中书,似是无甚要事。布私吉亡。

    他离得近,龙涎香的味道明显,他身上的气质更让人无法忽视。

    仿佛隔着衣袍,也能感觉到他身上灼热的温度。

    沈昕娘终于不耐烦的合上书册,“你从我手里抢走的那个丫鬟,现在在哪儿?”

    方琰像是忘了那丫鬟,想了片刻才道:“似乎,还在厨房吧?”

    “把她还给我吧。”沈昕娘道。

    方琰轻笑,“府里的事,不是都让你做主了么?”

    沈昕娘看他一眼,“所以,我是没话找话,在赶你走啊。”

    方琰好看的眉眼上一时带上些无奈,“我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也要被赶走?”

    “没有结果的事情,我不喜欢浪费时间。”沈昕娘毫不迟疑道。

    “你怎知没有结果?”方琰却紧紧盯着她的眼睛。

    沈昕娘与他对视片刻。

    这次,竟是她先移开了视线,“我给不了你回应,这在我看来,就是没有结果。”

    “我不在意……”

    “我在意。”沈昕娘打断他道,“我不喜欢单方面的付出,也不喜欢接受别人单方面的付出。”

    方琰认真的看着她。

    片刻的静默。

    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怪。

    方琰蜜色的脸上忽然扬起笑来,明媚的笑容瞬间便将满室照亮,富丽的地毯,精致的雕梁画栋都为之黯然失色。

    “你在意了。”他起身说道。??????

第103章 这才是最残忍

    ???????沈昕娘抬眼看他。

    他却满面欢喜,向外走去,“我会让你看到,我的耐心。”

    说罢。他掀帘而出。

    丹心恰在此时进来。

    “娘子,王爷请了宫里专治跌打损伤的太医回来。太医给周妈妈开了几贴膏药。说要不了一个月,周妈妈就能下床了!”丹心雀跃说道。

    沈昕娘却轻轻吐出一口气来,看来有些东西,还真是难以拒绝呀?

    素衣当晚就被从大厨房,调到了沈昕娘的院子里。

    大厨房的人纷纷恭喜她,说她是要发达了。

    她自己心里却有些忐忑。

    娘子把周妈妈接回来,不就是想要想起来以前的事情么?以前的事情她比周妈妈知道的更多啊!

    娘子因为生了她的气,才会说,不需要她的!

    如果周妈妈也没有了,娘子总能想到她,总会让她回到身边的。

    她夜里离开的时候,专门在周妈妈门前洒了水。

    夜里那么冷,水会冻结成冰,便是到晌午也不会化开。

    冰果然没化。

    周妈妈也确实摔倒了。

    可结果却没有她预想的那么严重。

    周妈妈没事,竟然只是需要卧床而已。

    娘子却这个时候要她过去。只怕不是什么好事。

    自己的心思难道已经全然被娘子知道了?布杂长亡。

    不会不会……一定不会……

    素衣拍着心口想,不要自己吓自己。

    “娘子。”素衣尽量让自己语气透出欣喜。

    “你想回来我身边?”沈昕娘看着她问道。

    她早已看惯了娘子漆黑的眼眸,此时却不敢去看,“婢子在哪里都一样,能伺候娘子。在娘子身边帮助娘子,自然是最好的。”

    “你不是想帮我,你只是想让自己过得更好些。”沈昕娘缓缓说道,“你离开冯家,是因为瞧见齐王受冯上下万分尊崇,你想回来我身边,是见到丹心她们在王府里的下人面前很有威望。”

    沈昕娘顿了顿。接下来说出的话,素衣却是怎么都没有想到。

    就连丹心和金香也都面带意外。

    “那晚,你来要求回到我身边,被拒之后你便去寻了沈五娘,告诉她我们要去草堂书院,王爷也会去。你被我拒绝,又瞧出沈五娘对王爷的心思,想要借机卖好给沈五娘,好为以后铺路,不过不曾想她那么快就离开王府而已。”

    “原来这件事是你说的!”丹心掐腰,“听墙角的小人!卑鄙!”

    素衣前来求娘子原谅那晚,娘子恰好答应要去草堂书院。

    没想到她连这么犄角旮旯的机会也不放过。

    “怂恿周妈妈雪天出门。你也做足了准备。”沈昕娘说,“只是上天不帮你。”

    素衣软软跌坐在地上,面色发白。

    “人活在世,求过得更好一些,原本没有错。”沈昕娘看着软倒在地的素衣,“原本,我是想,过上一年半载,就让你回到我身边的。不曾想,你等不及。”

    素衣闻言,惨白的一张脸,怔怔抬起,看着沈昕娘。

    “我不是个大度的人,”沈昕娘说,“我很记仇。可是我来了王府这么久了,一直没有对你当初的背弃,有所反映,你不知道为什么么?”

    素衣仓惶摇头。

    “因为你猜的不错,我在意我忘记了的过去,我想把那些记忆找回来。而你,恰好能帮我。”沈昕娘缓缓说道。

    素衣连连点头,“是啊,娘子……婢子能的……”

    “不过如今还不是时候,等上一年半载,时机成熟,你什么都不需要做,我就会将你要回我的身边。就像如今的丹心和金香一样。”沈昕娘轻叹一声,“你非要自作聪明,用你自己的手段,那便罢了!”

    “娘子不要!”素衣连连摇头,“娘子再给婢子一次机会吧!”

    沈昕娘垂眸看她。

    漆黑的眼睛亮如星辰,却又漫无边际。

    “这话,你不觉得耳熟么?”

    素衣一怔,上次求娘子原谅的时候,她也是这般说的吧?

    “第一次说这话时,不可信。那么,第二次,就更不可信。”

    沈昕娘收回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安排她做院子里的三等丫鬟吧。”

    “是,娘子!”丹心点头应下。

    “走吧,还杵在这儿做什么呢?”丹心拽着素衣肩头的衣服道。

    素衣一愣,像是没听明白,“娘子不将婢子打卖出去啊?”

    沈昕娘已经起身向里走去。

    “走吧,再啰嗦就将你卖了!”丹心吓唬她道。

    素衣连忙站起。

    她以为,她也会像当初在冯家,被娘子一句话就给卖出去的丫鬟仆妇一般。

    不曾想,娘子只是让她做三等丫鬟而已。

    心中庆幸还未过去,素衣便惊恐发现,三等丫鬟的命运与被打卖出去也差不了多少了。

    连洒扫庭院的活儿都落不到她身上,她能做的,诸如倒夜香,清扫净房等腌臜的,没人愿意干的活儿。

    原想着,只要还在娘子的院子里,娘子时常能够见到她,只要她表现的好一点,总能够等来娘子回心转意的一天。

    她向娘子认错,承认自己之前的错事都是鬼迷心窍,娘子还会再重用她。

    如今才发现,什么叫痴心妄想。她虽然人还在院子里,可她做的这些活计,根本都是得背着主子做的。

    平日里,连在主子面前露脸儿的机会都没有。

    莫说主子的正房她不能靠近,就是院子里入不得主子正房的二等丫鬟,瞧见她都是一脸的嫌弃。

    “走开走开,倒夜香的臭死了,离咱们远点儿!”

    几个二等的丫鬟瞧见她,便掩了口鼻说道。

    素衣嗅了嗅自己,不臭啊……

    可那几个二等丫鬟脸上鄙夷的神色,却比阳光照在雪上更刺目,更明显。

    “哎呀,丹心姐姐,这点儿活,留着咱们做就成了,哪里用您动手!”

    几个二等丫鬟,正要嘲讽她几句。

    瞧见丹心提着食盒从灶房出来,便连嘲讽她的话都顾不上说,飞快上前,抢着帮丹心干活儿。

    一口一个“丹心姐姐”叫的甜腻。

    “去去,躲远一点儿!熏了主子面前的大丫鬟,吃不了兜着走!”仆妇见她目光定定的落在丹心的身上,便黑着脸上前驱赶她。

    素衣脚步不动。

    那仆妇却不似丫鬟,只动口不动手的。她上前便一把掐在素衣胳膊的软肉上。

    手劲儿极大,一把下去,素衣眼泪都出来了。

    “你干什么?!我告诉……”

    “你告诉谁?谁不知道你是背叛了娘子那丫鬟?你去告诉娘子啊?!”

    仆妇口气比她还横,看着她眼里蓄上的泪水,不屑冷嘲,一把将她推到墙角。

    素衣在墙角滑坐下来。

    脸埋在膝头上。

    沈昕娘当日的话,却一遍一遍在耳边回响,“你若耐心等上一年半载,什么都不需做,我也会把你要回身边来,像如今的丹心和金香一样……”

    像如今的丹心和金香一样,受娘子信任,受丫鬟仆妇们的巴结讨好……

    她若不自作聪明,她若什么都不做……

    素衣一遍一遍想着,心里像是被刀子剜了肉一般的疼痛难忍。

    虽然她告诉自己,娘子的话,很可能是故意说给她听。

    可如今的境遇却总让她不受控制的想起。

    两厢对比,她心中愈加苦闷。

    更是忍不住一遍遍的幻想,如果她没有做这些,没有这些小动作,现在会是何种情形……

    “素衣,净房该扫了!快去!”仆妇一把将小扫帚头扔在她身上,“一身的痒肉,一天不挨打,皮痒是不是,又在这儿偷懒?!”

    仆妇身量微胖,行动不快,嘴巴倒是利索的很,眨眼功夫,素衣的祖宗都快被指着骂了个遍了。

    她吸吸鼻子,赶忙爬起。

    她十分清楚,倘若动作再慢一些,等着她的就是仆妇的毒打了。

    刚进入净房,她就一阵作呕。

    丫鬟们的净房熏着劣质的香,香味混合着臭味,可实在不怎么好闻。

    素衣屏住呼吸,手脚麻利的收拾。

    身后有细微动静。

    她正要扭头之时,忽而肩膀猛的被人一推。

    素衣脚下一滑,手便按进粪桶。

    臭味扑面而来。

    她大声作呕,眼泪都呕出来了。

    推她的仆妇冷哼一声,“都成了三等丫鬟了,整日里穿的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给谁看呢?就瞧不惯你这样子!还以为自己是以前那个主子面前的大丫鬟呢?!好好照照自己的脸!哼,德性!比这臭味儿还让人恶心呢!”

    仆妇又骂她一顿,才摇晃着肥硕的屁股出了净房。

    素衣看着自己的满身狼藉,在净房里大哭了一场。

    原以为娘子留下她,没有将她发卖出去,是仁慈。

    如今才知道,娘子先给她希望,让她看到她最想要的东西,再当着她的面,彻底毁掉,敲碎掉,才是最最残忍的……

    “娘子,周妈妈说,用了膏药,她觉得好多了。”丹心看着沈昕娘新制出的染料,笑着说道。

    沈昕娘微微颔首,“本就是**,如今能好,那人的罪责也算轻些了。”

    丹心想起前几天见过的素衣,短短几日,素衣却好似瘦了一大圈。

    她垂头没有说话。

    “昨日做得橙酿蟹不错,你备上一份饭菜,给王爷送去吧。多谢他细心,请了宫里的太医来给周妈妈瞧病。”沈昕娘吩咐道。

    “婢子这就去。”丹心躬身退下。

    在门口正遇上金香。

    金香探头进来,“娘子,王爷不在府上。”

第104章 娘子救命!

    ???????“不是说,今日休沐么?这么一大早的!”丹心隔着门帘子,觑着沈昕娘的脸色问道。

    金香却意外的没和她拌嘴,老老实实说:“听闻是圣上出了什么事。所以一大早,急匆匆就走了!”

    正在调配新染料的沈昕娘。闻言手上动作一顿。

    她放下手中的物件,直起身来看着金香,“皇上怎么了?”

    金香摇头,“婢子也不清楚,只听闻王爷院子里的丫鬟说的,说是皇上病倒了。昨夜突发的急病。”

    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沈昕娘,面上却有些沉冷。

    她想起那个小小的身影,一身明黄的龙袍,说话时沉稳的像个大人,却会在离开时抓着她的衣角,小心翼翼的问,她能不能再给他做好吃的?分明不过五六岁的孩童,却能在沉香殿,不惧刀光剑影,奋不顾身的扑到她的跟前。让人住手……

    是虞氏等不及了?对小皇帝下手?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沈昕娘否决了。

    虽然小皇帝非太后亲生,但虞氏也是借着皇帝年幼,方可外戚干政。倘若小皇帝没有了,方琰又不吃她那一套。虞氏一族除非公然造反。否则难保今日地位。

    她不该在这时候,对小皇帝下手才是。

    “娘子不必太过担心的,小孩子,本就是容易生病的,便是宫里的太医照顾的再好,人吃五谷杂粮,难免七灾八难的。”丹心又进得屋内。缓声说道。

    沈昕娘缓缓点了点头。

    金香也跟着轻笑,“真难得见,娘子也有关心则乱的时候!小孩子嘛,体质弱,忽而急病也是常有的,我弟弟小时候就常常夜里忽然发热,温度烫人。看起来吓人,都没事的!”

    沈昕娘垂眸,“让人到门上交代,王爷回来,立刻禀来。”

    金香应下。

    娘子哪里是冷漠,娘子心中分明也是有情有义的。不过嘴上不说罢了!

    王爷不在府上,那感谢的饭菜也不必做了。

    丹心便守在沈昕娘的身边,陪着她一起做染料,需要时就搭把手,不需要时,就说些闲话,让娘子不寂寞。

    不过常常都是她一个人在说,娘子并不接话。

    她习惯了,一个人也能说的热热闹闹自得其乐。

    可今日的娘子明显心不在焉,时不时的就看着染料发起呆来。

    “娘子还在担心圣上么?”丹心忽而低声问道。

    沈昕娘抬头,“与我非亲非故,我担心作甚?”

    嗯?

    丹心一愣。

    沈昕娘却已经低下头,继续调配染料了。

    娘子还真是心软嘴不软啊!丹心抿嘴想到。

    从清晨等到傍晚。

    方琰也未从宫里回来。

    沈昕娘净白无暇的脸上,虽看不出情绪。可她身边熟悉她的两个大丫鬟却十分清楚的感觉到,她今日情绪不好。

    “娘子先用晚膳吧?”丹心问道。

    沈昕娘却转眼看着金香,“想办法,让我进宫一趟。”

    金香一愣,“娘子要进宫?”

    “去看看。”沈昕娘垂眸,口气似乎清淡又随意。

    可谁都知道,这话一点都不随意。

    “上次在沉香殿的事情……太后对娘子正虎视眈眈,虽然王爷如今在宫中,可是内宫毕竟是太后的地方,只怕是……危险。”金香吞吞吐吐。

    沈昕娘正要开口。

    外头却急匆匆跑进两人来。

    “我说——你别跑那么快!诶!上房你可不能进!”

    “大娘子!大娘子!求求您了,求您帮忙寻寻我家娘子吧……”

    被人拦在上房门外的丫鬟,噗通跪地,哭求起来。

    沈昕娘抬眼,“是谁?”

    丹心转身去问。布杂匠才。

    “回禀娘子,是沈四娘子身边的丫鬟。”

    沈昕娘微微点头,“让她进来。”

    “我家娘子不见了,今日一大早就出门去。可到这时候也没有回府,婢子不敢惊动府里头的人,怕老爷责怪,我家娘子素来信靠大娘子,求大娘子寻寻我家娘子吧!”丫鬟进屋,跪地说道。她小脸儿都冻成紫红色,满目惊恐担忧,甚是可怜。

    “你先起来,说清楚,究竟怎么回事。她怎的不见了?出了什么事?”沈昕娘缓声问道。

    好似她轻缓的声音,让那惊慌失措的小丫鬟寻到了一丝稳妥的安慰,吸吸冻僵了的鼻子,哽咽说道:“今天一大早,娘子就带着婢子出门,说是想去茶楼里听说书。到了茶楼,说披风有些单薄,让婢子回府取厚的披风来。婢子回府再到茶楼,就寻不见了娘子了!”

    丫鬟说着哭了起来。

    沈昕娘等她哭了片刻,才又开口,“可问了茶楼的掌柜伙计?”

    “问了,婢子等了会儿,也不见娘子回来。心急,便去问了掌柜。奉茶的伙计说,娘子是一个人出去的,他们也没注意娘子去了哪里!大娘子……怎么办?娘子到现在也没有回府,倘若天黑也不回去,老爷必会疑心的!”小丫鬟红着一双眼,求助的看向沈昕娘。

    “你们去的哪家茶楼?”

    “西市的茗香居。”丫鬟说道。

    沈昕娘看向一旁金香。

    金香连忙垂首回答:“茗香居在西市中段,临着不远,就是楼外楼。”

    她说出“楼外楼”三个字。

    上房里猛地一静。

    主仆对视一眼,似乎都想到了一起去。

    沈昕娘起身向外,“丹心,你留在府上,王爷一回来就去楼外楼寻我。”

    “娘子……”丹心犹豫开口。

    沈昕娘脚步微微停顿,“哦,告诉王爷,不必担心,我去去就回。”

    丹心连连点头。

    沈昕娘带着金香和沈四娘的丫鬟,坐上马车,往楼外楼而去。

    夜幕微垂。

    西市正中,气势磅礴的楼外楼依旧灯火通明。

    门口的小厮恭敬热情的牵过马匹,请客官入内。

    门内的小二上前招呼,见是女客,连忙道:“客官二楼雅间请——”

    “秦家少主可在?”金香扶沈昕娘坐下,回头问道。

    小二一愣,“敢问娘子是?”

    “父姓沈。”沈昕娘缓缓说道。

    小二轻声嘀咕,“沈娘子……又来一位沈娘子。”

    金香瞪眼看他。

    小二躬身一笑,“娘子稍后,小的这就去禀!我家少主有交代,沈娘子一来,不论何时,只管通传!”

    金香闻言,惊讶挑眉。

    沈昕娘面无表情。

    小二快步退下。

    不多时,雅间外头便响起稳健的脚步声。

    沈四娘的丫鬟许是没来过楼外楼,瞧这楼里的恢弘和阵仗,以及小二的精致衣着,只觉眼睛都不够用,缓了缓神儿,才低声问道:“我家娘子就在这儿吗?”

    她话音刚落。

    雅间的门便从外头被打开。

    门口身长玉立的身影,手持一把折扇,桃花眼眸中尽是灼灼笑意。

    “沈娘子,有礼!”他拱手轻笑。

    沈昕娘这次却连起身都未,看着他直截了当道:“秦冉,沈家四娘子呢?”

    秦冉笑着迈步入雅间,在沈昕娘对面坐下,眼眸深深的看着沈昕娘一双漆黑的眼。

    “沈娘子真是玩笑话,我这楼外楼可是正当营生,不做那拐卖妇孺的勾当!”

    “人不在你这儿?”沈昕娘面色不变。

    秦冉轻笑,没有答话。

    “你不是就等着我来么?”沈昕娘说,“我来了,你扭捏什么?”

    秦冉一愣。

    秦冉身后的随从更是下巴险些惊掉。

    扭捏?!

    他还是第一次听人用这么个词形容少主呢!常听人说,青年才俊,才高八斗,英雄年少,不让乃父云云,最不济,也说他家少主是笑面虎。扭捏?真的可以用来形容男子么?

    秦冉仿佛被自己的口水呛了,咳嗽两声,无奈看着沈昕娘,“娘子真是直白!”

    “我还有事,不想同你拐弯抹角,耽误时间。”沈昕娘淡淡说道。

    语气里的不在意,让秦冉瞬间有些失落。

    “她很好,你不必担心。”秦冉说道。

    沈昕娘看她,“你扣下她,引我来,所为何事?”

第105章 卦象凶险

    ¤£?????“秦某觉得,这是缘分,怎的叫娘子一说,竟变得这般无趣了呢?”秦冉不赞同的摇头。

    沈昕娘仿佛有些不耐烦。“你不说,我就走了。已经告诉你了,我还有事!”

    “娘子每次都说还有事。”秦冉的语气里竟有一丝抱怨。

    他身后随从再次惊愕。

    沈昕娘却已经不耐烦的起身。

    “我说,我说,”秦冉起身拦住,“只是想问娘子,当初在秦家义庄,娘子究竟做了什么?竟能让赵堂主丧失心智?”

    沈昕娘看他一眼,漆黑的眼睛里,仿佛深邃无底。

    “贺先生又究竟为何对娘子这般尊崇?”秦冉缓声问道,“贺先生曾经被请到秦家族学,连秦家族长都对贺先生毕恭毕敬,贺先生却也冷冷淡淡。唯有对沈娘子,却是不同?”

    “你很好奇?”沈昕娘看着他的眼睛问道。

    秦冉与她对视,她漆黑的眼睛,反复藏着诱人的魔力。

    “沈娘子身边这些让人诧异的事情。诱人一窥究竟的谜团,真是让**罢不能。”

    金香闻言,皱眉怒视,“秦少主自重!”

    “我说什么了?”秦冉轻笑着相问,能让沈昕娘窘迫。就好似能扳回她说他“扭捏”那一成一般。

    可沈昕娘脸上却没有半分不自在。

    “既然心有疑惑,就该自己捉摸,问出来的答案,未必是你想要的答案。”

    秦冉笑了笑,桃花眼清亮,“可我现在想听听娘子的答案。”

    “那不如,我为你起一卦吧。”沈昕娘忽而又在茶案边坐下。

    秦冉闻言再度错愕。“娘子还会占卜之术?”

    “拿三枚铜板来。”沈昕娘对金香说道。

    “啊?哦。”金香也是一愣,她从未见过娘子起卦。

    从荷包中摸出三枚铜钱递给沈昕娘。

    沈昕娘接过铜板,在手中捏了片刻,才递到秦冉面前。

    秦冉的目光落在她莹白细腻的手上,目光不由染上几分迷离。

    金香大为不悦,“喂,秦少主!你还算不算了?!”

    秦冉轻笑,伸手接过铜板。

    三枚普普通通的铜板上,似乎还带着她的体温,和指尖的馨香。

    秦冉握在手心里,轻轻摩挲。

    “你心中最想知道,如今最想求的事是什么?”沈昕娘说。“不用告诉我,你想想就可。”

    秦冉微微阖目,很快便睁开眼睛。

    “六掷铜板。”沈昕娘说。

    秦冉依言,六次将铜板掷在茶案上。

    雅间里安安静静的,丫鬟和随从都瞪大了眼睛,看着茶案上的三枚铜板,却是不知所以。

    沈昕娘却面色从容,“秦郎君,求人还是求事?”

    “求人。”秦冉看她。

    “卦象,初六,习坎,入于坎窞,凶。”沈昕娘缓缓说道。

    秦冉眉头微蹙,“还请娘子解惑。”

    “卦意,坎中有坑,进入坑中,掉入深渊,凶险。秦郎君倘若不知放手,一意孤行,便有入坎,迈入凶险之祸。”沈昕娘语气淡淡。

    秦冉脸色大变。

    金香也不由紧张的握住自己两只手,娘子怎么这般说?不是该说好话安慰人的么?

    再者,那秦郎君求的是谁?不是娘子吧?布杂乒弟。

    “倘若求的是事又如何?”秦冉问道。

    沈昕娘看他一眼,“若求事,卦象曰,一轮明月照水中,只见影儿不见踪,愚夫当财下去取,摸来摸去一场空。”

    秦冉闻言一滞,片刻气的笑出声来,“沈娘子这是拿秦某开玩笑呢!”

    “我从来不开玩笑,更不会拿六爻开玩笑。”沈昕娘语气平淡。

    秦冉收敛笑意,定定看着沈昕娘。

    “你在寻找一个人,可你要寻的人,他或许已经遭遇凶险,或已丧命。你继续寻找,只能为自己带来灾祸,亦有可能,将你身后的秦家也一并拖入凶险之中。”沈昕娘说道。

    秦冉面色再不复刚进门时候的轻快,他皱眉紧盯着沈昕娘。

    她说对与否,他心里最清楚。

    “你是真的精通六爻之术?”秦冉问道。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么?”沈昕娘看他。

    秦冉深吸一口气,“那你帮我算出来,他在哪里?我要找的人,如今在哪儿?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沈昕娘缓缓摇头。

    “不能么?就算算不出具体的方位,方向总能算出来吧?”秦冉说道,“你告我,我放了你妹妹。”

    沈昕娘却依旧摇头。

    “为什么?”秦冉有些愤怒的看着她,“我不怕凶险,你告诉我答案!”

    “我算不出。”沈昕娘垂眸说道。

    “什么?”秦冉冷声反问,语气满是怀疑。

    “卦象显示,他在凶险之中,或在凶险中亡故。所以,算不出。”沈昕娘说道。

    “不可能。”秦冉摇头,“他不会死。”

    “那是你的事,现在,把沈四娘放了。”沈昕娘缓缓说道,“否则,你信不信,我能让你和赵堂主一样,失去心智,行动不能?”

    秦冉皱眉看她。

    沈昕娘白皙绝美的脸上,却只有冰冷一片,没有丝毫的动容。

    “那样,你就再也不能去寻找你想要找到的人了!”

    沈昕娘看着他。

    秦冉冷笑,“你素来喜欢打破人心中的期冀么?”

    “人若不怀有妄念就不会被打破。”沈昕娘说完,神色却是微微一滞。

    她想到自己,垂眸,握紧了左手。

    “你若真的不怕凶险,也不怕牵连秦家。”沈昕娘又开口,“一定要找到那个人,来京城,是没错的。卦象看,你以入坎,如今尚能抽身,但往前,就是坎中坑。”

    秦冉闻言,定定看着沈昕娘。

    他总觉得,她的眼睛里一定是藏了什么。

    卦象上,一定有她看出来,却没有告诉他的东西。

    或许,她已经知道了什么,只是不肯说。

    “沈四娘,我可以带走了么?”沈昕娘问。

    秦冉却抿嘴不说。

    沈昕娘垂眸,语气似乎轻淡又随意,“你想来也明白沈四娘对你的心思吧?你若真的想要将她留下来,做你的女人。那我,就不强要人了,想来,四娘自己,也是愿意的。”

    沈昕娘说完,起身向外走去。

    “站住!”秦冉怒喝一声。

    沈昕娘的脚步却没有停顿。

    “少主,要动手么?”一旁随从低声问道。

    秦冉有些烦躁的摆摆手,“人,让她带走!”

    随从一愣,“是……”

    沈四娘被人带出来的时候,脸上还带着惊吓。红红的眼睛似有哭过的痕迹,但状态尚好。

    她瞧见沈昕娘,便疾奔而来,“大姐姐——”

    沈昕娘嗯了一声,转身就走。

    沈四娘的丫鬟上前搀扶了她,一行人上了马车。

    沈四娘后怕,又感激,不时抬眼看着沈昕娘,似想要说些感谢的话。

    可沈昕娘却一直沉默着,脸色也不甚佳。

    马车里压抑而沉默。

    沈四娘紧张的不敢开口。

    马车轻轻摇晃,车里的灯烛也随之摇曳。

    沈四娘终于鼓起勇气,“大姐姐,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摇曳的烛光,让沈昕娘的表情也显得影影绰绰看不清楚。

    沉默中马车内更显逼仄压抑。

    沈四娘继续开口,“大姐姐若是生气,就打我一顿,骂我一顿吧,别不理我……我知道自己不对,不该这么做,不该这么冲动又不矜持……可我……”

    她说着便哽咽了,“不试一试,如何能死心……大姐姐,你骂我吧,你打我也好……”

    沈昕娘依旧沉默着。

    烛光在她的眼睛里投射出橙黄色的倒影,摇摇晃晃,细看诡异。

    “大姐姐是不是不想理我,日后也再不理我了?再不管我了?”沈四娘的口气显得悲戚绝望。

    哭泣中,更是不乏自责。

    沈四娘的丫鬟垂头,虽觉自家娘子可怜,但又觉得沈娘子能这么晚了出来相救,已是非常仁义。

    沈昕娘终于转过脸来,看着沈四娘道:“我没有怪你。你想怎么做,都是你的事,如果你依旧对秦冉念念不忘,还是那句话,我帮不了你。倘若你已经想好以后的路,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瓜葛,我会让人留意有没有合适的人家。”

    沈昕娘的语气很平淡,好似真的没有把今日的事情放在心上。

    沈四娘惊喜看她,“大姐姐没有生气?没有生我的气?”

    “你冒的是自己的风险,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沈昕娘反问。

    嗯?是这样么?

    沈四娘收住眼泪,一时有些不懂。

    马车却缓缓停了下来。

    外头的天色,早已全黑。

    屋檐下的灯笼在寒风里轻轻摇曳。

    梆子的声音能传出很远,偶尔一声夜猫的尖叫,都能响遍巷子。

    “大姐姐……”沈四娘却坐在马车上,似是不敢下车。

    “金香,你去送。”沈昕娘说道。

    金香闻言,同沈四娘的丫鬟一道将她搀扶下马车。

    沈昕娘坐在马车里等着,并未入沈家。

    金香不多时就回来了。

    “沈家人瞧见是婢子将她送回来的,以为她今日是去了王府,也没多问,更没有为难她!”金香笑着说道。

    沈昕娘颔首,没有多言。

    马车又向王府驶去。

    车厢里没有丹心,金香一个人,也热闹不起来。

    沉默之中,好似有一种压抑。

    “娘子有心事?”金香低声问道,“从楼外楼出来,就觉得娘子不太对劲儿。”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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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126/ 第一时间欣赏败絮其外,金玉其中最新章节! 作者:墨涵元宝所写的《败絮其外,金玉其中》为转载作品,败絮其外,金玉其中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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败絮其外,金玉其中介绍:
沈昕娘本是当朝尚书嫡女,长得人见人爱可惜天生痴傻,克死亲娘终被嫌弃流放。
十五岁天降异象陨石损落砸了寄居的道观,她非但没死,痴傻到是被砸没了。
沈府为了利益将她接回,打包嫁给指腹为婚的夫君。
只是这夫君眼太瘸,忙着跟表妹你侬我侬,将她弃之如履。
难道她抓鸡屎抹鼻涕早已深入人心?沈昕娘暗笑!
她手掌上多出一幅阴阳太极图,能定生死,握天下兴亡,脑海里还飙升出很多不属于ldquo她rdquo的记忆,她不靠人靠自己!
把她当傻子欺负的人,走着瞧,我要你们霉运上身甩不掉!
正当她掳袖子准备ldquo大开杀戒rdquo时,却发现本朝当红炸子鸡摄政王不忙政务忙咸淡,站在她身后扫雷保驾!
摄政王手摇折扇笑得高深莫测道:别多想,我帮你,只因你像一个故人,不过她不傻!
沈昕娘咬着银牙心道:骂人不吐脏字,王爷你真能,等我收拾你的时候你别逞能helliphelli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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