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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秋苑鹿     东风第一姝txt下载     东风第一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31章 宁烟烟的情夫

    没过几日,周氏邀阮思去城外踏青。

    西山脚下有一口湖,每年春天草长莺飞,湖边烟柳如织,景色最怡人不过。

    周氏借口带宁烟烟出来散心,约了阮思带囡囡到湖边游玩。

    到了那里,宁烟烟和阮思见过礼,寒暄几句,推说想单独走走,便带贴身丫鬟离开了。

    周氏身边的婆子带了个蝴蝶风筝出来。

    囡囡嚷嚷着想跟她们去放风筝。

    阮思同意了,让银瓶儿带囡囡去玩,自己留下来陪周氏说话。

    洪绫不愿和宁烟烟共侍一夫。

    这原在阮思的意料之中,不过周氏听了,神情一黯,只说可惜了。

    “婶娘……”

    囡囡跌跌撞撞地跑回来,一头扎在阮思怀里,仰着一张委屈的包子脸。

    阮思摸了摸她的头,笑道:“乖,怎么了?”

    她伸出两条肉乎乎的小胳膊拉着阮思,似乎想拉婶娘起来。

    银瓶儿追过来,解释道:“风筝线断了,那只风筝不见了,囡囡想让小姐陪她去找。”

    周氏轻轻摇着团扇,微笑道:“怎么不让下面的人去找?”

    “都打发去了。”

    银瓶儿有些为难,朝囡囡伸手道:“乖宝,我陪你去找好不好?”

    但孩子最信任阮思,出了什么事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婶娘。

    她扭着小屁股,像扭股糖一样黏在阮思身上,奶声奶气地说:“囡囡要婶娘。”

    囡囡长的很像祝东颜。

    眉眼弯弯,鼻子和嘴都小小巧巧的,脸上的线条柔和而敦敏,格外讨人喜欢。

    周氏忍不住探过身,捏了捏她的小脸。

    “去吧,我这做舅奶奶的,也不好惹孩子伤心不是?”

    阮思只好告了罪,牵着囡囡的小手,陪她去树林里找风筝。

    银瓶儿指着前方的树丛道:“风筝往那边飞的,应该掉在前面的林子里了。”

    树林中。

    一男一女挨得很近,低头耳语着。

    “……我不想嫁给裴公子,钰哥哥,你带我走好不好?”

    女子低声啜泣着,男子叹气道:“烟烟,抗旨不遵乃是死罪。”

    这对男女正是姚钰和宁烟烟。

    宁烟烟拉着姚钰的衣袖,抽泣道:“可是,我心里只有你,要让我嫁给那个人,我不甘心啊。”

    她的面容惨白,无助地望着眼前的男子。

    “钰哥哥!难道你不要烟烟了吗?”

    姚钰目光爱怜地看着她,柔声安慰道:“我至今未娶,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意吗?”

    这几年,他的仕途颇为顺畅。

    不少官员都动过心思,想把女儿嫁给他,却被他一一婉拒了。

    姚钰答得模棱两可,但宁烟烟坚信,他是为了自己才迟迟不肯娶妻。

    “为什么……为什么上天要这样捉弄我们?”

    她转而怪罪天意弄人。

    宁烟烟哽咽道:“要是注定你我有缘无分,为何又要让我遇到你呢?钰哥哥,我好恨啊。”

    她想,怪只怪她遇到他的时候,她已和裴之旸定过亲。

    即便裴之旸上门退亲,裴宁两家也未曾松口。

    因这个缘故,姚钰只得一拖再拖,不好贸然去平西侯府提亲。

    这两年多以来,她一直在等裴家取消婚约。

    宁烟烟以为,这门亲事迟早会告吹,她一定能嫁给自己的意中人。

    否则,上苍为什么要让她和姚钰相遇呢?

    姚钰定定地看着少女红肿的眼。

    他的容貌俊秀,身上有一股书卷气,眉眼温润从容。

    宁烟烟只看得到他的温文尔雅,却看不到他眼中丝丝缕缕的阴鸷。

    “烟烟,”姚钰缓缓道,“其实我还有个办法,但可能会让你随我一同冒险。”

    “钰哥哥!”

    宁烟烟打断他的话,坚定地说道:“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冒再大的险我也不怕。”

    姚钰温柔地抬起袖子为她拭泪。

    她闭上双眼的刹那,姚钰唇角挑起一丝冷笑。

    “圣上的旨意是让裴宁两家完婚。”

    宁烟烟没有听懂,咬唇看着他,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姚钰脸上早已恢复了先前的温和从容,那双眸子里尽是柔情,微笑道:“只要是宁家的女儿……”

    “哎哟!”

    不远处,一声女童的惊呼声打破了林间的寂静。

    宁烟烟一惊,忙松开牵着姚钰衣袖的手。

    但阮思已将二人的亲密情状看在眼里。

    银瓶儿赶紧抱起摔倒在地的囡囡,阮思接过孩子小声安慰着,囡囡的哭声惊动了姚钰。

    他回头看着阮思,看到她怀里的小女孩,顿时呼吸一滞,眼中的柔情蜜意尽消。

    宁烟烟只顾盯着阮思,全然没有留意到姚钰的变化。

    “表嫂……”

    阮思尴尬地笑道:“我带囡囡过来找风筝的,我们再去别处看看好了。”

    囡囡摔疼了,在她怀里哭泣不已。

    宁烟烟皱起眉,满脸不快,刚要离开时,姚钰上前微笑道:“晏娘子安好。”

    如果说,有什么比当面撞破小姑子私情更尴尬的事,那就是阮思还认识她的情夫。

    宁烟烟疑道:“你们……你们认识?”

    姚钰意味深长地看着阮思,阮思一面哄孩子,一面答道:“他与我夫君相识。”

    宁烟烟半信半疑。

    偏偏这个时候,姚钰冷笑道:“不止吧?”

    要是目光能杀人的话,阮思早就在姚钰身上捅几个大窟窿了。

    不过,她应该也被宁烟烟给杀了。

    囡囡哭得更伤心了,阮思赶紧哄孩子,别过脸道:“姚大人好像也是桃花郡人。”

    姚钰点点头,沉声道:“你我同乡一场,今日之事,可否为我们保密?”

    他故意低头看向宁烟烟。

    “我的声名无关紧要,但烟烟待字闺中……”

    “钰哥哥,你不要求她。”

    宁烟烟眼眶微微泛红,回头狠狠瞪了阮思一眼道:“你只管去和我爹说,也好让裴家死心吧。”

    说着,她一扭头,哭着跑出了林子。

    阮思草草一福,抱着囡囡要走,姚钰却一步上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让开。”

    “阮娘子,你就这样对你的旧识么?”

    姚钰挑唇一笑,冷眼盯着囡囡,怪笑道:“这孩子,呵,为何长的一点都不像晏大人呢?”

    阮思把囡囡递给银瓶儿,冷冷道:“与你何关?”

    “本官关心故人有何不可?”

    “姚大人,世上的事皆可用两句话来答,一句是‘关你屁事’,另外一句……”

    她粗暴地挥开姚钰,“关我屁事。”

第233章 侯府千金

    早上,晏瀛洲心满意足地离开。

    阮思躲在房间里,双腿酸软,有些站不起来,一想起昨夜的事便脸红心跳的。

    她只好在心里埋怨夫君不知节制。

    “哟,老大!”门外传来窦一鸣欢快的声音,“你今天气色真好啊。”

    晏瀛洲微笑道:“是么?”

    窦一鸣受宠若惊,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道:“老大你春风满面!容光焕发!”

    两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阮思面红耳赤,看了一眼床单上那抹暗红,只好让银瓶儿来收拾床单。

    “我……”她硬着头皮道,“我今日葵水来了。”

    她好像浑身的骨头都被人拆散了。

    腰肢酸酸涨涨的,她扶着腰靠在一旁,垂着眸子不敢去看银瓶儿。

    银瓶儿很快换好床单,抱着脏床单准备去后院清洗,见她双颊绯红,不由得有些担心。

    “小姐,您是不是不舒服?”

    阮思就坡下驴道:“嗯,身上乏得很。”

    银瓶儿把她扶到榻上,笑道:“那小姐好好歇息,我待会去厨房炖碗甜水端来。”

    阮思心虚地点点头。

    她今天哪里也不想去,什么人也不想见。

    唯一想做的,大概就是抱着晏瀛洲的脖子咬上一大口。

    但金铃儿推门而入,苦笑道:“小姐,宁府的人又来了。”

    阮思咬着唇,摇头道:“不见,就说我病了。”

    金铃儿仍然站在门口没有走。

    “小姐……”

    “嗯?”阮思有些奇怪,抬眼看着她,问道,“来的不是宁福么?”

    金铃儿扶她起身,无奈地答道:“您还是亲自去看看的好。”

    来的竟然是宁烟烟。

    洪绫虽然没见过这个人,但她认得平西侯府的马车。

    宁烟烟一进客栈,径直走到柜台边,盯着洪绫,开门见山地说道:“我知道你。”

    她的神态傲慢,咄咄逼人,眉眼略显刻薄。

    但那双眸子里闪过担忧和质疑,还有一丝刻意隐藏的脆弱敏感。

    洪绫看着她,笑吟吟地问道:“对,我是这儿的老板,客官要打尖还是住店?”

    “我来找人。”

    宁烟烟紧紧攥着拳,脸上那张自信傲慢的面具出现了一线裂痕。

    她一直都知道洪绫的存在。

    以前,她无数次想象,要是有一天她见到那个女子,她该如何让对方自惭形秽,重拾侯府嫡女的骄傲。

    但没想到,她真的见到洪绫时,先失了信心的那个人是她。

    她狠狠咬着唇,唇上印出一排细细的牙印,她仍然觉得不够似的。

    “姑娘,”洪绫笑道,“你要找的人是?”

    宁烟烟从唇缝里挤出几个字来。

    “我表嫂,阮氏。”

    洪绫招呼伙计来给她倒茶,笑道:“那你稍等,我这就让人去请她下来。”

    宁烟烟突然很失落。

    明明她才是真正的千金大小姐,但她在这个商贾之女面前,却感到束手束脚,抬不起头来。

    “乔乔。”

    洪绫一抬头,便看到金铃儿扶着阮思下楼来。

    她的神情松快,看向宁烟烟,笑道:“这位姑娘找你。”

    “我来是想告诉你,虽然我叫你一声‘表嫂’,但你也不是我们平西侯府的人。”

    宁烟烟见了阮思,好像变了一个人。

    她又恢复了骄矜傲慢的大小姐脾气那般。

    “我的事轮不到你来管,钰哥哥不论求过你什么,你都不要多管闲事。”

    那天,阮思撞破姚钰和宁烟烟私会。

    姚钰从那时起,就有些魂不守舍,但他不肯多说,宁烟烟以为阮思要挟过他什么。

    她这才突发奇想,赶来私下威胁阮思一番。

    “我告诉你,我本来就不想嫁给什么裴家小公子,你尽管去跟我爹说,让他将我逐出家门的好。”

    洪绫愣了愣,回头看着阮思。

    阮思苦苦一笑,摇头道:“你们的事,与我无关。”

    宁烟烟见她无动于衷,顿时心头火起,怒道:“那你倒是说清楚,你跟钰哥哥说了些什么?”

    “你为何不去问他?”

    阮思腰肢酸软,站在楼梯口都觉得累,不想和这个大小姐纠缠下去。

    “钰哥哥……他不想让我担心。”

    宁烟烟的怒气稍褪,但依然不依不饶地盯着阮思道:“他是世上最好的男人,我不会让他受制于你。”

    洪绫和阮思面面相觑,都觉得她说的,和她们认识的好像不是一个人。

    但对宁烟烟来说,姚钰是世上唯一真心待她的人。

    三年前,裴之旸不惜以死相逼要求退婚,她因此沦为京城贵女圈的笑柄。

    她无论走到哪里,都听到有人在背后议论她,说她貌似无盐,性情暴烈,才会迫使裴之旸自尽。

    哪怕昔日熟识的贵女,看她的眼神都多了一层鄙夷。

    自卑和落寞如影随形,她无处可逃,终日浑浑噩噩的,只能等吃,等嫁,等死。

    但遇到姚钰后,她心有所托,从此唯一等的便是裴家退婚。

    这一天,她却无论如何也等不到了。

    宁烟烟愁肠百结,阮思冷眼看着,摇头道:“他?你放心好了,轮不到旁人威胁他。”

    前世,阮思见惯了姚钰的手段。

    今生唯恐避之不及,她惟愿宁烟烟跟她那位世上最好的钰哥哥天长地久。

    宁烟烟不信,退后两步,盯着她道:“你以前认识他也好,不认识他也罢,以后你不要再来纠缠他。”

    阮思被她气笑了。

    “好好好,你究竟是对自己没信心,还是信不过你的情郎?”

    她意味深长地问道:“你担心的到底是他的处境,还是你在他心里的地位呢?”

    “你……”

    宁烟烟一跺脚,转而瞪着洪绫道:“我问你,难道你这几年就没担心过裴公子吗?”

    “担心什么?”

    洪绫盈盈一笑,反问道:“担心他再拿刀子捅自己肚子?”

    宁烟烟死死盯着她,她轻快地笑道:“反正论射箭,没人比得过我,论眼瞎,想必也没人比我更瞎。”

    “除了我,谁还能看上那个死鱼眼呢?”

    洪绫和阮思相视一笑,都无视脸色铁青的宁烟烟。

    宁烟烟气极,扔下一句“那你去当这个侯府嫡小姐好了”,说完便转身跑了出去。

    洪绫无奈地笑笑,嘀咕道:“要是裴之旸真的娶了她,不知会闹成什么样。”

    阮思低头想了想,突然说道:“阿绫,我觉得她的话也有几分道理。”

    “什么话?”

    “最后一句。”

第234章 义女

    宁天南掌管的京畿近卫营出事了。

    先是兵部补给物资时,近卫营被查出虚报物资数量,然后又揪出个不大不小的军需官。

    偏偏那人不知从哪里得了风声,连夜带着一队亲信逃走了。

    临走前,他还放火烧了好几座营帐,唬得京城内的百姓以为火要烧到城里了,一晚上端着盆满街奔走。

    最要命的是,那个军需官是宁天南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

    这回,不等他上书请罪,好事的御史已将此事一杆子捅到了御前。

    恰好朝中有袭爵的老臣顶撞天子,京郊那把火就一下子烧到了皇上心里。

    平时和宁天南交好的大臣都不敢替他求情。

    他的老亲家裴尚书被迫站出来,支支吾吾地说,六扇门已经派捕快出去抓人了。

    宁天南被软禁在府中。

    平西侯府上下人人自危,二房三房甚至准备和大房分家。

    周氏去宫里求了她妹妹周贵人也无济于事。

    眼见着大厦将倾,御史姚钰却突然登门拜访。

    他上次搅黄了裴之旸的事,裴尚书和宁天南都耿耿于怀。

    没想到,姚钰漏液前来,竟给他递了条粗壮的大腿——端亲王。

    端亲王许诺帮宁天南收拾烂摊子,但他也提了个条件,想让姚钰入赘宁家,成全这对有情人。

    “可是,老夫只有一个女儿待字闺中。”

    宁天南犯难了,皱眉道:“而且已经许给裴尚书家的公子了。”

    姚钰提醒他,裴家要娶的是宁家的女儿,而不是非宁烟烟不可。

    他这一说,宁天南懂了。

    送走姚钰后,他火急火燎地去找周氏,把端亲王的条件同她说了。

    可巧阮思也暗示过周氏,周氏当即明白过来,劝说宁天南认洪绫当义女,给她一个侯府千金的身份。

    “侯爷您想啊,那裴家小少爷能娶到自己喜欢的女子,对宁家定然感恩戴德。”

    “裴宁两家仍然是姻亲,又能成人之美,有何不可?”

    周氏顿了顿,力劝道:“而且,烟烟和姚御史两情相悦,又有端亲王保媒,侯爷您看……”

    听到“端亲王”那三个字时,宁天南咬咬牙同意了。

    端亲王也替他求情,解除了他的监禁。

    可喜的是,晏瀛洲协助六扇门捕快擒回了那个军需官,端亲王设法把宁天南摘了个干净。

    裴尚书屁颠屁颠地来找宁天南商议婚期,宁天南一拍大腿,好,就下个月初。

    洪绫摇身一变,成了平西侯府的千金小姐。

    宁家怕裴家不认,事先并未告诉他们,新娘子已换成了洪绫。

    裴家将裴之旸看得很紧,只等绑了他去和宁小姐拜堂。

    而洪绫将客栈托付给了阮思。

    “乔乔,要是我把裴之旸休了,那就回来接着开我的客栈。”

    阮思笑道:“你不是还要让他给你当老板娘么?”

    洪绫想了想,摇头道:“还是算了吧,让他待在柜台后面,客人一进门就以为我们是鱼市怎么办?”

    说不定有人会拍拍他的头,问洪绫,老板,这个鱼头怎么卖?

    她被自己的想法逗得咯咯直乐。

    阮思决定让金铃儿接手洪绫的客栈。

    金铃儿的岁数不小了,差不多也该放出去了,以后就让她和窦一鸣一起打理客栈。

    宁府的马车来接洪绫时,宁福特意跟阮思说,大夫人让他带句话来。

    “大夫人说,落霞院早已收拾出来了,请晏少爷携少奶奶和晏姑娘回去住。”

    阮思笑笑,没有答话。

    宁福弓着腰,缓缓说道:“恕老奴多句嘴,姑娘年纪还小,客栈鱼龙混杂,住在这里多有不便。”

    “再说吧。”

    阮思送洪绫上车后,敷衍地答道:“家里的事,我夫君说了算。”

    晚上,阮思把今日发生的事同晏瀛洲说了。

    晏瀛洲一挑眉道:“这些事,你做主就好。”

    刑部大狱里,已经没有晏瀛洲对付不了的囚犯。

    他套出了不少有价值的情报,助六扇门一举擒获多名重犯。

    六扇门里有不少老人曾是晏牧的同僚,对他颇为照顾,曾多次向上面举荐他。

    前几日,六扇门向刑部借调他,让他一起外出追捕要犯,关键时刻他果然立了奇功。

    虽然僭越了司狱的指责,但意外得了圣上青眼相看。

    恰好天牢的司狱病逝,晏瀛洲因此被调至天牢,继续当他的司狱。

    但天牢里的犯人皆是皇亲贵胄,比之刑部大狱尤为不同。

    窦一鸣嚷嚷了好几天,非要说老大升迁了,要让他请客喝酒。

    阮思替晏瀛洲答应下来,不过条件是,豆子先请大家喝他和金铃儿的喜酒。

    封绍宇一听,也赶紧跑过来,斜眼瞅着银瓶儿。

    他笑呵呵地找阮思套近乎,“大当家的,我的事你啥时候给操心操心?”

    好几桩好事将近,阮思满脑子都是他们的婚事,几乎忘了晏瀛洲来京城的目的。

    晏瀛洲搂过阮思道:“乔乔,大哥那边有线索了。”

    “什么线索?”

    她顿时心中一紧,抬头眼巴巴地看着晏瀛洲。

    “他可能找到断肠人的藏身之地了。”

    “可能?”

    “嗯,”晏瀛洲吻了吻她的发丝,“他最近可能会进京找我。”

    晏清都在火场被毁容后,他就一直生活在暗处。

    他自嘲,自己就像只见不得光的下水沟耗子。

    囡囡一直以为她父母都病逝了。

    这也是晏清都的意思,他不想囡囡知道,自己有一个半人半鬼的父亲。

    但阮思于心不忍,倚靠在晏瀛洲怀里,捏了捏他的下巴,叹道:“还是让大哥看看孩子吧。”

    “你决定就好。”

    阮思想,到时候让晏清都远远看一眼囡囡也好。

    晏瀛洲拥着阮思,心里却在想着别的事。

    他追查蝴蝶玉佩和父亲的案子已有一段时间了,不少陈年往日的线索也浮出水面。

    晏牧之死,不仅关系到宋衍之的清白,还有先帝和先叛王之间的制衡。

    不知当今圣上会不会顾及皇家颜面,不肯为晏牧和宋衍之平反。

    虽然他很想为父亲翻案,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阮思心满意足地依偎着他,高高兴兴地跟他说话。

    晏瀛洲含笑听着,忍不住想看到她的笑容留得更久一些……

第235章 裴之旸大婚

    裴家只知宁家新收了个义女,准备让姚钰入赘宁家。

    对此,裴尚书冷笑不已。

    “可惜宁侯爷不是生女儿的命,膝下只有一个未出阁的闺女,否则满朝文武皆女婿岂不美哉?”

    裴夫人满门心思都放在裴之旸的婚礼上,对裴尚书的冷嘲热讽一笑了之。

    提前大半个月,她便开始操持婚事。

    婚宴上的任何细节她都没放过,事无巨细地带人操办,桩桩件件都得让她先过眼首肯。

    裴之旸的几位兄长成亲时,裴府都未曾操办那么隆重的婚宴。

    但谁也奈何不得裴夫人,只好由着她做主。

    因那一道口谕,裴之旸深知圣命难违。

    要是他不娶宁小姐,裴家上下难免落得个抗旨不遵的罪过。

    裴之旸虽任性,但也不会因一己私情,无端葬送裴氏几百条人命。

    婚期越近,他心里越有种舍生取义的悲壮感。

    裴夫人安慰他说:“你只管将她娶回来放在后院,好吃好喝地养着当个摆设。”

    裴之旸垂着眼,没有说话。

    大婚当日。

    宁府同时嫁了两个小姐,一个嫁进裴家,一个招夫入赘。

    满朝权贵都来平西侯府观礼。

    宁家风光无限,裴家也敲敲打打地把新娘抬回了裴府。

    裴府到处张灯结彩,隆重非常。

    裴尚书和裴夫人亲自接待前来道喜的宾客。

    众人迎来送往,各个红光满面,唯独新郎面如死灰,垂着一双死鱼眼。

    那群狐朋狗友闭着眼夸他风流倜傥,玉树临风。

    沈浮端着酒杯,乜斜了一眼,冷笑道:“也不知是娶妻还是送葬。”

    裴之旸假装没听到。

    他被迫站在堂前,看着凤冠霞帔的女子盈盈朝他走来。

    那个女子的身段窈窕,身形和洪绫有几分相似。

    裴之旸微微一愣,那女子已被喜婆扶过来,大红盖头下缀了串串彩色流苏。

    他心如枯木,麻木地拜过天地双亲。

    依礼交拜的时候,他盯着摇曳不定的流苏,突然想狠狠一把攥下盖头。

    他想告诉她,他一点都不想娶她。

    然后他就夺门而出……

    “礼成。”

    裴之旸面色惨白,浑浑噩噩地看着新娘被送回房。

    今夜,他的榻上会多一个陌生的女子。

    他不想回房。

    裴尚书和裴夫人双双看着他,身边簇拥着无数道喜的宾客。

    他们高谈阔论,把酒言欢,看上去格外热闹。

    但他呢,他们的热闹跟他无关。

    “裴之旸,”沈浮端着两杯酒挤到人群中,“来,喝酒。”

    裴夫人面带忧色地看着他,眼神仿佛是在告诫他,在人前要懂事啊。

    裴之旸接过酒杯,搂着沈浮的脖子,举杯哈哈大笑道:“诸位!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

    那群纨绔子弟立刻纷纷起哄欢呼。

    “你们都给我放开了喝!”

    裴之旸一仰脖子,喝完杯子里的酒,重重一摔杯子,大笑道:“今晚不醉不归!”

    众人也跟着举杯回应道:“不醉不归!干!”

    几杯酒下肚,裴之旸开始放开了喝。

    不论谁找他喝酒,他都来者不拒,倒多少喝多少,博得众人不断喝彩。

    喝到后来,沈浮不知从何处找了两只海碗来。

    他就和沈浮一碗接一碗地喝。

    裴夫人几次想劝他回房,都被裴尚书拦下了,“孩子高兴,由着他喝吧。”

    人人都以为裴公子抱得美娇娘,心中畅快才会如此豪饮。

    沈浮却默不作声地给他添酒。

    一坛烈酒倒完了,那就一脚踢开坛子,再重新开一坛,稀里哗啦地往他碗里倒。

    两人喝得烂醉,到后来,沈浮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把酒全都倒在他头上。

    裴之旸仰着脖子接,呛得涕泪横流。

    沈浮大着舌头说:“裴之旸,你哭了。”

    不等裴之旸说什么,他就自己不耐烦地补充道:“你一定是被呛哭的!嗝。”

    有了沈浮这句话,裴之旸只管拎起酒坛,往自己头上倒酒。

    裴夫人忙命人夺过酒坛。

    琥珀色的酒顺着他的头顶,滴滴答答地往下流,他的脸庞一片水渍,看不出是酒还是泪。

    裴尚书的脸色也不好看,赶紧命小厮扶他回房去。

    沈浮在后面敲着坛子,坐在地上唱歌,但他唱的是什么,裴之旸已经听不清了。

    “沈哥哥!”他挣扎着回头伸手道,“我们接着喝,接着喝啊……”

    小厮们手忙脚乱地把这个活祖宗送回房。

    喜婆本要主持仪式,却被裴之旸不耐烦地赶走了。

    他跌跌撞撞地走进洞房,视线尽头,一个身穿嫁衣的女子端坐在榻上。

    “我、我跟你说……”

    裴之旸打着醉嗝,手扶墙壁,摇摇晃晃地走进来。

    距离新娘还有三四步,他突然停下来,踉跄着站稳后,朝新娘深深一揖。

    但他很快想起来,新娘盖着盖头,应该看不见的。

    “宁小姐,”裴之旸说,“我并非真心娶你,我有喜欢的女子,她……”

    他的喉头一紧,突然干呕起来。

    榻上的女子悠悠问道:“她怎么了?”

    裴之旸好不容易止住干呕,只觉得她的声音有些耳熟,顿时更加伤心难忍。

    “她?”

    一提到洪绫,他顿时欢欣雀跃起来,骄傲地说道:“她可漂亮了!”

    “她会射箭,喜欢跟我吵架,嗝……”

    “我……我还欠她只羊呢!”

    裴之旸像是忘了榻上坐的是他的新婚妻子,只是一个人傻乐道:“她说不要我赔。”

    想起洪绫,他总是欢喜得很。

    “但我偏要赔!我讨厌吧?”

    他用一种很讨打的语气,说着令自己再开心不过的话。

    “我不仅要赔她只羊,还要赔她之旸,你说好不好?”

    新娘反问道:“你拿什么赔?”

    这个问题像一只无形的手,将他重重推倒在地,让他从心里疼痛起来。

    “我拿什么赔?”裴之旸呆呆地瘫在地上,抬起空空如也的双手,愣道,“什么也没有。”

    他的鼻子一酸,簌簌掉下泪来。

    “你说,我拿我的心赔她好不好?”

    “我、我把心掏给她,只要她要,我把脾掏了肝掏了,我什么都给她……”

    裴之旸越说越委屈,竟趁着醉意像个小孩一样嚎啕大哭起来。

    “我爱她啊,她……呜,我……”

    新娘有些尴尬地起身拉他道:“要不,你先起来再说?”

    裴之旸抱紧自己的双臂,大哭道:“你别碰我!我是阿绫的,你不要过来啊……”

第236章 缘来是你(绫旸)

    “裴之旸!你撒什么酒疯!”

    新娘忍无可忍,暴躁地一把扯下盖头扔在脚边。

    裴之旸忙用手捂住眼睛。

    “我不看你……宁小姐你放心,我绝不动你一根手指头!”

    他的手腕却被人一把捉住,那人没好气地说:“睁开你的死鱼眼,看看我是谁。”

    裴之旸被迫拿开手,死命低着头不肯看她。

    那人又不耐烦地挑起他的下巴。

    “看着我。”

    那个声音真的好耳熟……

    裴之旸犹豫地抬起眼皮,盯着头戴凤冠的美貌女子。

    美人如玉,如梦似幻。

    龙凤红烛烈烈燃烧,噼啪接连爆出几点火星,他以为自己的眼睛被烛火给灼花了。

    裴之旸呆呆地喊了一声,“阿绫?”

    “是我。”

    洪绫嫌凤冠点缀的珠帘碍事,拨开挡在眼前的串串珍珠,对他调皮地眨了眨眼。

    裴之旸红着眼,喃喃道:“阿绫,我又梦到你了。”

    “这不是梦,”洪绫笑道,“之旸,真的是我。”

    他抬起手挡着脸,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声音里带了一丝哽咽道:“你每次都这样说。”

    洪绫愣住了,反问道:“每次?”

    这几年,他经常梦到洪绫。

    她在他的梦里穿着大红的嫁衣,在烛光中对他笑吟吟地说,我不要你赔我羊了。

    好,我赔你之旸。

    他每次都笑意盈盈地执起她的手。

    但梦中的洪绫突然哭了,她流着泪说道,我连羊都不要了,怎么还会要你?

    裴之旸多想跟她争辩,他比羊好多了,他比世上每一只羊都更爱她啊。

    他一开口,这场梦就醒了。

    后来梦得多了,他就知道,只要见到洪绫便是梦。

    在梦里,一跟她说话,梦就会醒。

    现在,活色生香的美人又出现在他面前。

    裴之旸连看都不敢看她一眼,哽咽着哀求道:“阿绫,别跟我说话,我一说话你就会走。”

    “我为什么要走?”

    洪绫一头雾水,忍不住推了他一下,“起来,地上凉。”

    只要一动,他就醒了,就见不得阿绫了。

    裴之旸酒劲上了头,心里的委屈也全被勾了出来。

    求而不得的苦闷,被迫娶妻的无奈,还有无数个日日夜夜的思念……

    他放声大哭道:“我不想让你死,别来见我啊,不然他们会杀了你的。”

    洪绫愣道:“这又是怎么了?”

    “阿绫……”他越哭越伤心,“我快要醒了,我一开口就要醒了……”

    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一个丫鬟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少爷,少奶奶,出什么事了吗?”

    洪绫无奈地答道:“你家少爷醉了,没事,你们都下去吧。”

    她刚说完,裴之旸突然从地上爬起来,流着眼泪,哀声道:“阿绫,你又要走了。”

    洪绫忍无可忍,将他拎到榻边一把推倒。

    “走你奶奶个腿!”

    裴之旸躺在榻上迷迷糊糊地看着她。

    那张如花似玉的脸,离他那么近,他忍不住想伸手去摸摸她的脸。

    “阿绫,我不是在做梦吧?”

    他今晚喝了好几坛酒,早已醉得神志不清,但他偏偏不觉得自己醉了。

    这个梦……真实!

    裴之旸傻乎乎地笑着,挣扎着从榻上爬起身,凑到洪绫面前瞪着眼睛打量她。

    洪绫第一次发现,原来死鱼眼也可以瞪那么大。

    她在榻边坐下,又好气又好笑,耐心哄他。

    “喏,不信你掐自己一下,要是疼,就不是在梦里,对吧?”

    裴之旸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

    那就掐大腿好了。

    他从善如流地点点头,找了半天没找到他的大腿在哪里。

    不过,他看到了……

    “啊!”

    洪绫大腿吃痛,惨叫一声,“嗷”地一下从榻上跳起来。

    守在门口的丫鬟听到少奶奶尖叫,不禁促狭地对视一眼,抿嘴偷笑,悄然羞红了脸。

    但下一刻,她们听到了自家少爷的惨叫。

    洪绫一拳捣在他脸上。

    “裴之旸!你清醒一点啊!”

    裴之旸捂着鲜血直流的鼻子,艰难地抬头看着她。

    但他脸上的表情很快由惊转喜。

    “阿绫!”

    洪绫赶紧避开他的双臂,“那个……你先把脸洗一下?”

    古人说,人生四大喜,莫过于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

    洪绫觉得,前三个说得都对。

    最后一个落到她头上,怎么就那么揪心呢?

    裴之旸把一脸的眼泪鼻血都洗了,乖乖坐在她身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阿绫,真的是你……”

    他眼睛睁得生疼,干涩得想要流泪,但依然舍不得眨一眨,生怕一眨眼她就不见了。

    洪绫笑骂道:“除了我,还有谁非你不嫁的?”

    她原先还有些气他,恼他迟迟没有来找她。

    但刚才他嚎啕大哭的时候,把她的心给哭软了,最后一丝气恼也烟消云散了。

    裴之旸只顾看着他的新娘傻笑。

    洪绫瞪了他一眼,娇嗔道:“你怎么跟丢了魂似的?说吧,你的魂又丢在哪位花魁娘子榻上了?”

    他为了跟裴夫人赌气,在京城的花街柳巷里风流了一段日子。

    她气得牙根痒痒,恨不得把他按住咬上几口。

    一个红叶娘子就够她吃上一大坛子醋了。

    如今她嫁给裴之旸,忍不住又把他的风流账翻出来算上一算。

    裴之旸笑道:“阿绫,其实我谁都没有碰过,这几年一直为你守身如玉。”

    “呸,不害臊,谁要你的身了?”

    烛光中,她双颊飞红,别开脸不去看他。

    裴之旸只觉得,她这副柔弱娇怯的模样比任何时候都要美。

    他那颗麻木空洞的心,一瞬间被甜蜜的冲动填满,他疯狂地想要占有她全部的身心。

    “阿绫,”他翻身将她欺在下面,“要不要验身?”

    “不要!”洪绫硬着头皮道,“谁稀罕你的身了?”

    裴之旸已俯身压住她,将她的双手捉住,强硬地压到头顶,强迫她抬眼看着他。

    “但是……”

    他沙哑着嗓子,盯着她通红的脸,勾唇道:“我要你。”

    洪绫来不及说话,就被他霸道的吻堵住了唇。

    唇齿辗转间,洪绫迷迷糊糊地想,她是想让他先洗个澡啊。

    一个绵长得近乎令人窒息的吻,似乎要把过去三年缺失的亲密弥补回来。

    洪绫想说够了,但她唇间发出的却是欲拒还迎的轻吟。

    裴之旸终于不舍地松开她的唇,轻轻咬着她的脖颈,再到锁骨,嫁衣缓缓褪到肩头……

第237章 他的女人

    次日清晨。

    裴之旸携新妇给父母敬茶。

    裴夫人从新妇手里接过茶盏时,险些惊得将茶盏给摔了。

    “怎么会是你?”

    裴之旸牵着洪绫的手,迎上母亲审视的目光,道:“娘,她是我最想娶的女人。”

    他又看向旁边的裴尚书。

    “如今,之旸能和深爱的女子成婚,爹娘不应该为儿子高兴么?”

    裴尚书没见过洪绫,问裴夫人道:“这是怎么回事?”

    洪绫叩首道:“回公婆的话,媳妇早已认了宁侯爷为义父,昨日亦是从宁府抬出来的。”

    裴夫人愣了愣,很快回过神来。

    “老爷!”她脸色一变,怒道,“宁府偷梁换柱,我们被他们给骗了!”

    她猛地站起身,催促丈夫道:“我们这就去宁府,非要让他们还我们个公道不可!”

    刚抬进门的媳妇,哪有抬回去退了的道理?

    裴尚书皱眉看向裴之旸。

    “之旸,你来说。”

    裴之旸执起洪绫的手,认真地说道:“爹,娘,她虽不是宁烟烟,但她是孩儿最爱的女子。”

    她等了他三年,他要还她一个此生不负。

    “裴宁两家联姻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裴之旸直视父母错愕的面庞,一字一句道:“你们要我为裴家做的,我已经做到了,以后……”

    “孩儿只愿与阿绫长相厮守,共度余生。爹,娘,我话已至此,不要再逼我们了。”

    裴尚书面带薄怒,强忍怒火道:“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

    洪绫握紧裴之旸的手。

    她感到他的手温热有力,源源不断地将力量传递给她。

    “爹,”他用另一只手沿着小腹上的伤疤比划道,“您忘了我这道伤是怎么来的了吗?”

    他还听说,宁烟烟不惜投湖自尽。

    “难道你们为了家族联姻,非要把我和宁小姐都逼上死路吗?”

    裴之旸拉着洪绫站起身,冷笑道:“用几百条人命逼我们成婚,你们已经做到了,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你!我打死你个孽子!”

    裴尚书气得胡须乱颤,起身重重打了他一耳光。

    裴之旸被打得眼冒金星。

    他娘心疼地攥着帕子,劝阻道:“老爷,别动手啊,孩子不懂事……”

    “娘!”

    裴之旸抹去唇角的血沫子,看着她冷冷道:“您一直跟我说,要我懂事,这两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

    “是不是,”他唇角抽了抽,“稍微违背您的意思,就是不懂事了?”

    裴夫人沉着脸,目光里交融着愤怒和担忧。

    “娘,我后悔懂事了那么多年。”

    裴之旸毫无畏惧地和裴夫人对视着,“从一开始,我就应该留在林泉郡,带阿绫在那里好好过日子。”

    裴尚书勃然大怒道:“荒唐!”

    他一拂袖,扫落案上的茶盅,茶盅“哐啷”坠地,碎成无数碎片。

    洪绫心惊肉跳,不自觉地握紧裴之旸的手。

    “你竟要为了一个小女子,不思进取,荒废学业,不惜和裴家决裂吗?”

    “爹娘生我养我,对我恩重如山。”

    裴之旸悲伤又温柔地说道:“但我也想自己做一次决定。爹,娘,她是我的命啊。”

    “那你娘呢?”

    裴夫人缓缓用帕子拭泪道:“之旸,你何尝不是娘的命?娘什么都是为了你……”

    裴尚书连连叹气,背过身不想看到他。

    他坚定地说道:“娘,您要是真的为了我,那就请您接受阿绫,像待我一样待她。”

    裴夫人的目光探过裴之旸的肩,看向他身后的美貌女子。

    “洪氏,你告诉我……”

    “这些话,都是你教之旸说的吗?”

    洪绫摇了摇头,裴之旸抢先道:“娘,够了。这些话都是孩儿的真心话,与阿绫无关。”

    裴夫人不理会他,冷笑道:“你费尽心机嫁进裴家,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他。”

    洪绫干脆利落地答完,抬头和裴之旸温柔地对视一眼。

    裴夫人只觉得心在滴血,感到空前无力。

    “爹,娘,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我俩从此同进同退,你们如何待她,便是如何待我。”

    裴尚书连声说着“胡闹”,裴夫人木然盯着他。

    裴之旸认真地说道:“以前在林泉郡,我想给她一个正室的名分,让她能堂堂正正地嫁给我。”

    “但是现在我发现我错了。”

    “女人的尊严不是靠婚嫁来换的,有的女人,一个人也可以活得很好,她们不需要男人来施舍。”

    “若是嫁了人,女人的尊严也不是靠公婆子女来给的。”

    裴之旸怜惜地看了洪绫一眼,缓缓道:“她是我的女人,她活得有尊严,那就是我的尊严。”

    说到这里,他看着裴夫人已变得苍白扭曲的脸庞。

    “爹,娘,以后你们有什么话,都单独跟我说,不必找阿绫过来立规矩了。”

    “孩儿虽没什么出息,但我至少知道,让妻子夹在公婆和丈夫之间的男人最没用。”

    “阿绫,”他牵着洪绫的手,笑道,“我不是那样的男人。”

    裴夫人颓然跌坐在椅子里。

    裴尚书像是想起了什么,怒道:“等我找宁侯讨个说法,再回来与你计较!”

    “计较儿子得偿所愿,一生美满?还是计较儿子没有与宁小姐双双殒命?”

    他把裴尚书气得说不出话来。

    “此事!我绝不善罢甘休!”

    裴尚书重重一拂袖,转身大步离开了房间。

    裴之旸在他身后高声道:“爹,您尽管去御前告宁府欺君,孩儿自会承认是此事主谋。”

    他看到裴尚书险些摔了个大马趴。

    “家门不幸啊……”裴尚书推开扶他的下人,气势汹汹地往宁府去了。

    裴之旸拉着洪绫对裴夫人行了一礼。

    “娘,以后孩儿不在,您就不必单独唤阿绫过来了。”

    裴夫人双唇发紫,眼泪簌簌落下。

    但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裴尚书以为,宁侯爷见了他好歹会躲上一躲。

    没想到,宁天南拎着鸟笼,乐悠悠地从后花园出来了,笑道:“老亲家,你怎么来了?”

    待他把来意说明,宁天南笑道:“原来是想换个儿媳妇啊。”

    “可惜了,我家烟烟昨日嫁给了姚钰姚御史,端亲王亲自保的媒,圣上还赐了一双鸳鸯玉佩。”

    又是端亲王,又是圣上。

    裴尚书明白过来,这儿媳妇,是换不了了。

第238章 跳板

    前些日子,姚钰携宁烟烟在宁天南面前演了出苦情戏。

    端亲王亲自来宁府为姚钰求亲,答应在大婚之日为他保媒。

    宁天南难免动了心思,寻思着,这裴老太师没了,裴尚书是个软弱无用的,裴小公子未必能平步青云。

    而姚钰可是当今天子身边的红人。

    端亲王就更了不得了,手握兵权多年,深受天子宠信。

    有人说,天子打个喷嚏,整个朝廷得跟着抖三抖,但端亲王打个喷嚏,朝廷抖完了地方还得抖。

    端亲王来给姚钰提亲,宁天南如何敢驳了他的面子?

    何况,姚钰说的对,裴家要娶的是宁家的女儿,而不是宁烟烟。

    裴之旸娶了那位洪姑娘,姚钰如愿娶了烟烟,他宁天南正好两头都不得罪。

    要是裴家觉得吃亏,闹到御前,还有端亲王给他兜着。

    宁天南越想越觉得划算。

    他催促周氏进宫去探望嫡亲妹妹周贵人。

    周贵人刚进宫一年多,圣眷正浓,短短几个月就从常在升成贵人。

    周氏把事情说了,周贵人嗤笑,说,这算什么?

    果然,周贵人在皇上枕边吹了一会儿枕头风。

    第二天一早,皇上就派人赏了一双鸳鸯玉佩给姚钰,全然忘了裴宁两家的婚事。

    裴尚书要是这回闹到御前,那他打的就是当今天子的脸了。

    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再追究此事。

    宁天南假装不知裴尚书快气吐血了,一口一个“老亲家”亲热地叫着,非要留他吃了午饭再走。

    裴尚书见状,只好堆起满脸假笑,和他说几句套话才走。

    昨日,洪绫过府的时候,宁天南按嫡女的规格给她抬了几十担嫁妆过去。

    如今嫁妆也接了,茶也敬过了,裴尚书实在撕不下脸来。

    他想起出门前,他怒气冲天地说他“绝不善罢甘休”。

    裴尚书摸了摸老脸,只觉得……脸疼。

    宁府虽出了几十担嫁妆,但宁天南也赚了个当户部尚书的亲家。

    宁侯爷心里美滋滋,反正不论是裴之旸还是姚钰,到头来都得叫他一声岳父。

    昨夜,宁烟烟一脸娇羞地等在房里。

    她顶着大红盖头,不知坐了多久,肚子实在饥饿难耐,丫鬟都劝她悄悄摘下盖头吃点东西。

    但她坚决不肯,她要等钰哥哥亲手为她掀起盖头。

    这是她想要的圆满,也是她想给他的礼物。

    丫鬟来来回回出去打听了好几次,每次都说姑爷还在外面陪同僚应酬。

    宁烟烟心慌意乱,坐到后半夜,龙凤对烛都快烧干了,姚钰才从外面回来。

    他一身酒气,但步履并不凌乱。

    喜婆忙带丫鬟端着早已备好的莲子花生等物一一洒了。

    姚钰依礼为她掀盖头,向她行礼,唤她“娘子”。

    宁烟烟眼眶微红,含泪和他饮了合卺酒,心中又感动又羞涩。

    但等众人离开,她服侍姚钰宽衣后,姚钰只是跟她说,让她早点休息。

    宁烟烟虽未经人事,但身边的嬷嬷早已告诉她,在新婚当晚应该发生什么。

    姚钰躺在榻上,闭着眼,似是累极了。

    她突然感到无比委屈,但她努力照着嬷嬷教的,含羞褪了衣衫,试探着亲吻他抚摸他。

    她做的这一切,都像是在极力讨好姚钰。

    姚钰终于有一丝反应了,但他缓缓睁开眼,望着他身上的女子,说道:“把灯吹了吧。”

    宁烟烟披着衣服下榻,把那对即将燃尽的龙凤对烛吹灭。

    黑暗中,她匆匆逝去眼泪,摸索着回到姚钰身边。

    她能感受到他宽大的手掌在她的肌肤上游走。

    这一切让她兴奋而害怕,突如其来的刺激和疼痛,将她撕裂成两半,身体仿佛破碎不堪。

    疼痛还未消退,姚钰便起身,披上衣服唤丫鬟进来为她清洗。

    床单上的那一抹暗红触目惊心的。

    宁烟烟突然觉得脏,就像看到了什么动物临死前留下的血渍。

    等到她重新在姚钰身边躺下时,天色已微微泛白,他的眉头紧紧锁着,好像在睡梦里也不开心。

    宁烟烟忍不住抬手去抚平他眉间的“川”字。

    姚钰猛地睁开眼,那一瞬间,他的眼睛亮亮的,带着奇异的神采。

    但很快,他又恢复了惯常的平静。

    “你再睡一会儿。”

    姚钰从榻上坐起身,没有任何犹豫,便穿好衣服离开了。

    宁烟烟听到自己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咕隆声。

    他好像也听到了,回头微笑道:“娘子,你昨夜累了。”

    她所有的委屈和无奈瞬间烟消云散。

    他仍然是世上最好的夫君,世上最好的钰哥哥,他对她依然温柔体贴。

    宁烟烟含羞闭上眼,怀揣着对婚后生活的旖旎幻想,继续沉浸在姚钰给她编织的美梦中。

    她看不到姚钰关上门时,眼里一闪而过的冷酷。

    大半个月前,江嵩早早出发,提前赶来京城,只为给姚钰恭贺新婚之喜。

    昨日,江嵩挤在人群中,姚钰没来得及和他说上句话。

    他要见的人那么多,要喝的酒也那么多,他全然无视人群中那个不起眼的胖子。

    但从宁烟烟榻上爬起来以后,姚钰觉得难受极了。

    他迫切想找个人,把他的满腹心事同那个人说。

    那个人永远不会出卖他,什么都听他的,以为他就是这个世上唯一的真理。

    姚钰想,那个人只有江嵩了。

    江嵩原本打算在京城盘桓几日就回林泉郡。

    但他刚起床,客栈里的伙计就跑来找他,说是姚大人来了,请他出去一叙。

    姚钰带江嵩去了一家隐秘的酒楼。

    那是他这几年常去的地方,他心里憋闷的时候,便独自来这里喝上一杯。

    几年不见,江嵩觉得姚钰好像变了。

    他比以前成熟了不少,但看上去远不似过去那般温和从容。

    那双平静如水的眸子里,江嵩仿佛看到了沉在眼底的刀光剑影。

    “坐。”

    姚钰的话,对他来说依然像圣旨一样。

    江嵩忙不迭地坐下,生怕哪里做得不周到,遭到姚钰厌弃。

    姚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又给江嵩斟了一杯,缓缓道:“你那位夫人如何,你杀了她没有?”

    江嵩愣愣地摇了摇头。

    “一块跳板而已,要是碍眼了,你还留着做什么?”

    他像是说给自己听,喝了一小口,冷笑道:“罢了,迟早要抽走的。”

第239章 孤臣

    江嵩不知所措,在姚钰面前,他感到自己就像一个滑稽的小丑。

    姚钰小口啜着酒,气度高贵得像真正的皇亲贵胄。

    他愈发觉得紧张不安,仿佛他连呼吸都是错。

    “江三郎。”姚钰眼风一横,睥睨着他,问道,“这几年你都在做什么营生?”

    他低头搓着手,小心翼翼地答道:“我岳母给我的那几爿铺子……我、我还在开着呢。”

    现在,洪绡痴痴傻傻的,要么抱着枕头傻笑,要么放声尖叫大哭。

    洪姨妈时常偷偷抹泪,一见到江嵩就立刻笑脸相迎。

    江嵩虽未休妻再娶,但房里的莺莺燕燕越来越多。

    其中,不少美貌侍妾都是洪姨妈给他买的。

    她几乎倾囊而出,把兜里的钱都掏出来讨好江嵩,只求江嵩善待她们母女。

    江嵩自以为,他已不再是过去那个唯唯诺诺的庶子。

    这对母女让他重新拾起自信和尊严,他不止一次在心里感激姚钰为他做的安排。

    等他把这一切慢慢说完,姚钰的那杯酒也喝完了。

    “是么?”

    姚钰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但他眼底一片鄙夷之色,丝毫没有遮掩的意思。

    江嵩冷汗涔涔,尴尬地擦了擦额头上沁出的大颗汗珠,心里却不住地安慰自己。

    姚从事一定是把他当成了自己人。

    这样一想,江嵩心安理得地迎上他的目光,心中隐约有些庆幸,姚钰仍然愿意信任他亲近他。

    “我把你叫到这里,其实是有些话想跟你说。”

    江嵩受宠若惊,忘记搓手心,抬头道:“姚从事你说,我什么都听你的。”

    姚钰戴着那张温文尔雅的面具,眼神冷漠得可怕。

    “第一,本官现在是御史。”

    “第二,我跟你说的,与你并无半点干系。”

    江嵩赶紧闭上嘴,拖过椅子跌坐下来,脸上出了一层难堪的油光。

    姚钰不再看他,径自倒了一杯酒。

    “你可知我这几年为何能得天家青睐?”

    江嵩听他问完后,半晌不说话,才知他是在问自己。

    但姚钰这个问题,他又如何知道答案?

    他憋红了脸,绞尽脑汁想了想,开口喃喃道:“因为姚从……姚御史才高八斗!”

    “呵,”姚钰嗤笑道,“朝中能人辈出,学富五车之人多如过江之鲫,我姚钰何等何能,敢独占风流?”

    他说了一堆话,江嵩勉强听出几个成语,但连起来却听不太明白。

    江嵩想,姚御史一定是在自谦。

    姚钰神情悲伤的抿了口酒,缓缓说道:“过几日便是先父的忌辰了。”

    三年前,姚郡守贪污受贿,暗中买官的罪状被姚钰检举出来。

    一朝东窗事发,姚郡守被押解进京,关了几个月后,和其他犯人一同被问斩于菜市口。

    行刑当日,姚钰没有去看。

    后来,他也没有去乱葬岗给父亲收尸。

    但没人敢嘲弄他不孝,他反倒因此得了皇上青睐,从此成了众人眼中的宠臣。

    听他提及亡父,江嵩不知这层缘故,讪讪地安慰他道:“姚御史如今出息了,姚大人泉下有知……”

    “让他早点和我大哥团聚不是很好么?”

    姚钰冷冷一笑,把玩着酒杯,目光凉薄无情。

    他缓缓说道:“天子肯用我只因我是孤臣,孤臣唯一能倚靠的只有皇权。”

    这种人,最适合用来做手里的刀。

    他们脆弱而锋利,被上位者完全握在手中,替他披荆斩棘,替他剖开每一个反叛者的心脏。

    江嵩听他提及天子,骇得不轻,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

    姚钰的目光里充满同情。

    但这同情究竟是给江嵩的,还是给他自己的,他也分不清楚。

    “刀子如果不够锋利就会被弃,而且随时可能被毫不顾惜地折断。”

    姚钰自嘲地笑了笑,说道:“再锋利的刀也有迟钝的那天。”

    那个时候,上位者就会毫不犹豫地弃了这把刀。

    江嵩努力理解他在说些什么。

    但他脸颊涨得通红,皱眉想了半天都是徒劳的。

    姚钰摇头道:“只因我无依无靠,我才得了天家赏识。”

    “但正因我无依无靠,我在朝中孤立无援,再难更上一层楼。”

    他唇角一紧,举起酒杯喝了一口,喉结上下滑动,仿佛吞咽下去的不是酒而是苦水。

    江嵩怯怯地劝道:“姚御史,你少喝一点吧。”

    “没什么。”

    姚钰冷笑一声,低声道:“江三郎,你是我在世上唯一的朋友。”

    江嵩心中感动不已,此刻就算姚钰要他所有的家业,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拱手奉上。

    他只为自己能追随姚钰而庆幸,姚钰也是他最信任最崇拜的人。

    “我这些年如履薄冰,生怕行差踏错,被人抓了把柄,一不小心就万劫不复了。”

    说到这里,他的神情一冷,嗤笑道:“苏雅集你还记得么?”

    “小苏大人?”

    江嵩自然记得那个文质彬彬的钦差大人。

    姚钰道:“他一直盯着我,我只要稍微出点差错,他应该会第一个把我拽下深渊。”

    江嵩不解,当初举荐姚钰进京为官的,不正是那个小苏大人吗?

    “江三郎,只有在你面前,我才能卸下心里的防备,把所有心事都同你讲。”

    姚钰的眼神变得脆弱而疲惫。

    “我在朝为官,不是为了当一个宠臣,而是为了踩着他们爬上去,当一个搅弄风云的权臣。”

    这些话,他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

    但娶了宁烟烟后,他心中始终有种怅然若失的落寞感,他比任何时候都想找人说话。

    “可能,还不止这些。”

    姚钰心想,他设法攀附端亲王,入赘平西侯府,付出了那么多心血算计,他理应得到更多。

    江嵩早已被他吓得懵住了。

    他漫不经心地取了另一个酒杯,给江嵩也斟了一杯酒。

    “迟早有一天,我姚钰要位极人臣。”

    “等到那时,世上便再没有我求而不得的东西。”

    想要位极人臣,便要有拥龙之功。

    他示意江嵩端起酒杯,温和地微笑道:“江三郎,你不敬我一杯么?”

    江嵩手脚发抖,端着酒杯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和姚钰轻轻一碰杯,各自饮尽杯中酒。

    “对了,你什么时候回林泉郡?”

    “明日晌午……”

    姚钰的目光悲凉,似有不舍,缓缓道:“嗯,我可能没空去送你。”

第240章 高级渣男

    第二天晚上,姚钰在书房看书时,宁烟烟带人端了宵夜进去找他。

    “相公……”

    这个全新的称谓让初为人妇的她有些脸红。

    姚钰从书卷后抬起头,温和地问道:“何事?”

    宁烟烟示意丫鬟把宵夜端到书桌上放好。

    “相公读书辛苦了,”她娇怯地说道,“我让小厨房做了些宵夜。”

    姚钰看了一眼,叹气道:“先放着吧,娘子费心了。”

    他收回目光,重新埋首于书籍中。

    宁烟烟见他不领情,感到被冷落了,有几分不快,但又担心是自己扰了他看书。

    夜已深了,她想劝姚钰回房,但当着下人的面,她不愿被发现她怕被拒。

    她绞着帕子站在书桌旁,几次欲言又止。

    姚钰终于吩咐下人道:“你先下去吧。”

    打发走丫鬟后,他执起宁烟烟的手,将她拉到身前,好言劝慰道:“烟烟,我吃不下。”

    姚钰但凡给她几分温柔,她心中再多的怨怼也会消失无踪。

    宁烟烟柔声道:“相公今日可是累了?”

    姚钰垂下眼睑摇了摇头。

    “前几日,我有个故交来京城参加婚宴,给我道喜,我心中颇为感怀。”

    宁烟烟不免有些紧张,问道:“是谁?”

    “江氏三郎。”

    姚钰从容地答道:“他今日已离京返乡,我们三年未见,如今一别,怕是再难相见。”

    宁烟烟从未听他提起过任何朋友。

    他身边好像也没有什么志同道合的友人。

    她低呼道:“相公,你为何也不将你的朋友接回侯府小住几日?”

    姚钰把脸埋得更低了,阴影遮去了他大半的面容。

    宁烟烟看不到他脸上的悲伤,更看不到他眼中的恶毒。

    “罢了。”

    他轻轻握着她的手,微笑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宁烟烟只好作罢,又安慰了他几句,直到他抬头对她笑了笑,她才感到安心。

    “相公,”她想留在姚钰身边,又想让他开口挽留,“我先回房去了。”

    只要姚钰开口,她便愿意一整夜在他身边侍读。

    但姚钰似乎没有看出她的心思,微笑道:“好,不必等我,看完这卷书我就回房。”

    宁烟烟抿紧菱唇,唇上刚搽了时新的朱色,却无人夸她一句。

    骨子里那股千金小姐的傲慢容不得她乞求留下来。

    宁烟烟犹豫了半晌,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福了一福道:“相公早些安置吧。”

    她心里有种错觉,竟觉得姚钰一直在敷衍她。

    “烟烟。”

    宁烟烟走到门口,姚钰出声叫住她,她惊喜过望,迟疑了片刻才回过头。

    烛光中,姚钰握了卷书,柔声笑道:“你不喜诗词原本无碍,但我想要你陪我去参加诗会。”

    “你若是能多读些诗书,我们夫妻花前月下,吟诗作对,岂不更美?”

    宁烟烟羞红了脸。

    她从小不爱读诗书,只读了《女德》和《女诫》,识得几个字罢了。

    姚钰这样一说,她顿时觉得自惭形秽,配不上眼前这个男人,仿佛他能娶她为妻便是天大的恩典。

    “嗯……”宁烟烟矮身行礼道,“烟烟知道了。”

    姚钰从不说她不好,反而经常说她的好。

    若是宁烟烟穿了身新衣裳,姚钰便夸赞她人比花娇,但又说,要是腰肢再细些便有弱柳扶风之美。

    宁烟烟只觉得自己一无是处。

    但即便她如此不堪,她的钰哥哥依然对她柔情万种。

    她想,她果然嫁了个世上最好的相公。

    这样一来,哪怕新婚燕尔就独守空房,宁烟烟心里仍然觉得甜蜜。

    姚钰起身相送,目送她远去后才回书桌前坐下。

    他的心情糟糕透顶,但他脸上依然带着温和从容的神情,那样的神情就像面具一样摘不下来。

    一只飞蛾扑到闪烁的烛火上,扑棱了两下便烧焦了。

    他一脸厌弃地看着那只焦黑的飞蛾,面露哀伤,喃喃道:“江三郎,来生再见吧。”

    明日,过往的客商应该就会发现江嵩的尸体。

    他今晚会路遇劫匪,不仅财物被洗劫一空,还被劫匪一刀捅死,抛尸路旁。

    姚钰低头看书,落下一滴眼泪。

    洪记客栈虽然换了老板,但每晚依然热闹非常。

    封绍宇带着他那帮苦兄弟在大堂喝酒。

    他们见晏瀛洲回来了,纷纷举起碗和他打招呼。

    晏瀛洲颔首微笑,跟在后面的窦一鸣,被疯子一把拽过去,按在条凳上,给他塞了一碗酒。

    窦一鸣朝柜台后的金铃儿挤出个苦笑来。

    金铃儿狠狠瞪他一眼,又给他们开了坛酒送过去。

    阮思和银瓶儿在旁边说话,见晏瀛洲来了,立刻跳起来奔向他。

    “夫君!”

    晏瀛洲圈住她的腰,笑道:“囡囡呢?”

    “在楼上呢。”阮思夸张地扮了个鬼脸道,“你绝对猜不到谁在陪她玩。”

    她都这样说了,那还能有谁呢?

    晏瀛洲叹了口气道:“沈浮?”

    沈浮上次喝醉酒,被误闯入他房间的孩子给吓清醒了。

    但这次,他一反常态,竟有耐心带孩子。

    不仅如此,他还把阮思和银瓶儿赶下楼,让她们不要影响他启发灵感。

    “什么灵感?”阮思忍不住问。

    沈浮解释道:“小娃娃真有意思,她跟我说,天空为什么不能是粉红色的,风刮过桃花会不会变甜。”

    小孩子的胡言乱语,在沈浮看来有趣极了。

    一大一小,盘膝坐在地上,对视着,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胡话。

    囡囡坐不住了,开始爬来爬去的,沈浮也跟着她到处爬,边爬边跟她继续刚才的话题。

    阮思实在看不下去,把囡囡抱到椅子里坐好。

    沈浮不耐烦地催她出去,还说,他挺想收个徒弟玩的。

    “夫君你看!”阮思领晏瀛洲上楼,回头道,“他都快把孩子抢走了。”

    晏瀛洲拥着她,轻轻吻了吻她小巧的耳朵,低笑道:“那我们再生一个好了。”

    自从那晚后,她夫君执着于造人大业。

    阮思几乎每晚被他折腾得腿软腰酸,听了这话,她赶紧从他怀里逃走。

    上了楼,晏瀛洲果然看到沈浮趺坐在地,一脸认真地听孩子说话。

    他低笑一声,把阮思打横抱起,“夫人,我们回房吧。”

第241章 断肠人的故事

    一夜春宵。

    阮思的身体软得好像一汪春水,她懒怠地挂在晏瀛洲怀里,由着他抱她去清洗。

    晏瀛洲温柔地为她擦洗干净,把她重新抱回榻上放好。

    她慵懒地轻哼一声,一双光洁的藕臂抱住他的脖子,亲昵地伏在他精壮的胸膛上。

    “乔乔,累了吗?”

    晏瀛洲搂着那具未着寸缕的娇躯,手底传来的柔腻让他舍不得松开。

    阮思用额头轻轻蹭了蹭他的脸颊,累得连话都说不出口了。

    晏瀛洲低笑一声,侧过身,在她的唇上印下一吻。

    “我明天要陪大哥去见断肠人。”

    阮思原已昏昏欲睡,但那三个字又扯回一丝清醒的神智。

    她哑着嗓子问道:“他在哪?”

    晏瀛洲答道:“大哥已经查出来了,断肠人一直躲在京城陋巷里,多年来以乞讨为生。”

    名震江湖的顶尖杀手,落得个如此下场,他心中难免有些欷歔。

    但既然断肠人没死,那他一定握有宋衍之的线索。

    这一趟,晏瀛洲非去不可。

    “嗯。”阮思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那囡囡呢?”

    晏瀛洲沉吟片刻,缓缓道:“晚些时候,你抱她到集市里去玩,让大哥远远看她一眼。”

    阮思的眼皮分外沉重。

    她伏在他微微起伏的胸膛上,轻轻答了声“好”,终于闭上眼沉沉睡去。

    这一觉便睡到了清晨。

    晏瀛洲离开前,阮思隐约想起昨晚的事。

    她抓住晏瀛洲又问了一遍,两人相约黄昏时分在集市碰面。

    今天,晏瀛洲称病,没有去天牢。

    他在城外的破庙里和晏清都见了一面,晏清都前些日子受了伤,伤势还未痊愈。

    兄弟二人一起去了陋巷。

    晏瀛洲不放心,让晏清都先躲在暗处,他先单独去见断肠人。

    他进了那间破旧狭小的屋子,见到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那个老人苍白而枯槁,身体打着摆,孱弱得好似连砍柴刀都握不住。

    要不是晏清都和晏瀛洲合力追查,他根本不会相信这样一个老人会是断肠人。

    “你是晏家的孩子吧?”断肠人并不惊讶,“要是晏家的孩子来了,我就先给他讲一个故事。”

    晏瀛洲道:“我只想知道蝴蝶玉佩的秘密。”

    断肠人战战巍巍地走到稻草堆旁坐下。

    “你听完这个故事,然后让宋家的孩子进来吧。”

    晏瀛洲抱着剑,立在墙边。

    断肠人猛烈地咳了几声,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但他的神情看上去像是即将得以解脱。

    他给晏瀛洲说的,是十几年前的往事。

    那个时候,御史宋衍之收集了先叛王勾结外族,意图谋反的种种证据。

    他上书直指先叛王有反心,先帝却以污蔑皇亲的罪名将他扣下,收押在天牢中。

    皇宫大殿当晚意外失火,烧毁了他呈到御前的那箱证据。

    刑部审理此案时,宋衍之一口咬定,他还有一份至关重要的证据没有呈上。

    而那份证据就在他朋友手中,只要他一死,他朋友就会将证据公之于众,足以证明他的清白。

    没有人知道证据是什么。

    也没有人知道帮他保管证据的朋友是谁。

    刑部得了先叛王的示意,暂时没有定宋衍之的罪。

    朝野上下一度猜测,宋衍之的案子还会反转,说不定他真的会获释,打击先叛王势力。

    但没想到,宋衍之竟然从天牢里消失了。

    先帝震怒之下,命六扇门去追捕越狱逃走的宋衍之。

    六扇门派出几十名捕快,而总捕晏牧亲自出马,带头搜捕宋衍之的下落。

    说到这里,断肠人抬头看着他。

    “晏家的娃娃,这些想必你都知道了吧?”

    “嗯。”

    晏瀛洲低头盯着他,补充道:“我还知道,放走宋衍之的是先叛王的人。”

    断肠人那双空洞灰白的眼睛泛起一丝诡异的光。

    “哦?说说看。”

    晏瀛洲道:“宋衍之一介文臣,手无缚鸡之力,不可能从守备森严的天牢独自逃走。”

    “他只能是被放走的,但放走他的人,一定会伪装成正义之士,骗取他的信任来套出证据的下落。”

    “当年救走他的,”晏瀛洲冷笑道,“就是你吧?”

    断肠人古怪地咯咯笑道:“晏牧家的娃娃,你爹当年穷追不舍,我差点就死在他剑下。”

    “宋衍之呢,你杀了他?”

    “我是一个杀手,先叛王付我钱,我就替他杀人。”

    但先叛王也加了一个附加条件,要让断肠人替他套出证据究竟在何人手中。

    断肠人伪装成江湖义士,在先叛王的安排下,从天牢里劫走宋衍之。

    但他的伪装没有骗过宋衍之的眼睛。

    哪怕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宋衍之也没有吐露关于证据的半个字。

    断肠人感慨道:“我从来没见过骨头那么硬的人,我把我知道的所有刑罚都在他身上用了一遍。”

    “但他的牙关依然咬得很紧,我随时都恨不得杀了他,又忍不住觉得可惜。”

    他用过最严酷的刑罚之一,就是将宋衍之掉在树上,在他身下生了一堆火。

    起先,外焰的热度燎过宋衍之脚底的肌肤。

    断肠人又添了几根枯树枝,火焰蹿得更高了,火舌舔过他的脚掌,再到脚踝。

    他俨然也害怕,但他的挣扎徒劳无功,只能让身体像秋千一样在半空中前后打摆。

    火焰被他身体带起的风改变了方向。

    蹿高的火舌嘶嘶作响,不时舔上他的双脚,但他仍然什么都不肯说。

    断肠人不断添柴,火焰越烧越高,最终将他的小腿肚都烧焦了。

    肌肤下被烤出的油脂滋滋落在火堆上,宋衍之的哀嚎和惨叫声越来越小。

    断肠人受够了这样的挫败感。

    他一剑割断绳子,救下宋衍之,怒道:“把秘密告诉我,然后我杀了你,替你保守一辈子的秘密。”

    那时候起,断肠人立誓为宋衍之保守秘密,直到他遇到可以托付这个秘密的人。

    宋衍之临死前,果然把秘密告诉了他。

    断肠人提着宋衍之的头换了赏金,又用同样的手段换了后来的活路。

    被晏牧捉回天牢时,断肠人和先叛王的线人说,宋衍之留下的证据只有他知道在哪里。

    后来,先叛王设法把他从天牢弄走,在林泉大狱里和那个贼互换身份,从此他隐姓埋名远走京城。

    断肠人道:“我离开天牢经过你父亲牢房门口时,你真该看看他是什么表情。”

第242章 晏清都之死

    良久的沉默。

    断肠人剧烈地咳起嗽来,晏瀛洲转身离开,只听他在身后说:“我这一生唯一敬过的就是宋衍之。”

    但唯一怕过的,就是晏瀛洲的父亲晏牧。

    晏瀛洲示意等在外面的晏清都进去。

    “大哥,我家夫人带囡囡来了,就在前面集市等你。”

    晏清都犹豫地摸了摸被火烧毁的脸庞。

    他不敢出现在孩子面前,他不仅怕吓着女儿,更怕看到女儿眼中的惊惧。

    只要远远地看上囡囡一眼就好。

    他今晚便启程离开……

    晏瀛洲拍了拍他的肩道:“大哥,我在前面集市等你。”

    晏清都喉咙里发出一声近似呜咽的咕隆声。

    终于,他目光闪烁,郑重地说了一声,“好。”

    晏瀛洲走到巷子口,远远看到阮思抱着囡囡在路边看老伯捏糖人。

    囡囡伸着胖乎乎的小手,指着糖人正在说什么。

    阮思温柔地笑着,好像也发现了对面的他。

    晏瀛洲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破屋子,房门依然紧紧掩着,晏清都还没出来。

    囡囡显然也看到了他,激动地叫道:“叔父!囡囡要叔父抱!”

    她那团肉乎乎的小身子像条肉虫子一样扭来扭去。

    阮思几乎抱不稳她,只好无奈地笑笑,抱着她往晏瀛洲这边走来。

    “让开!都给我让开!”

    一辆宽敞的马车疾驰而来,毫无顾忌地在闹市中冲撞。

    众人惊呼连连,吓得四下散开。

    眼看阮思被挤到人潮中,晏瀛洲飞身跃起,止住拉车的马,一剑指着车夫的咽喉。

    车夫吓得脸色煞白,威胁道:“你是什么人?你可知道,车上坐的可是……”

    车厢里传来一个低沉的中年男人的声音。

    “放慢速度,接着走。”

    晏瀛洲跳下马车,马车缓缓行驶,众人骂声一片,先前的骚动总算平息下去。

    阮思抱着囡囡挤到晏瀛洲身边。

    “乔乔,你没事吧?”

    “没事。”阮思朝他身后张望,用极低的声音问道,“人呢?”

    晏瀛洲接过囡囡抱在怀里,示意她看向他身后的那条陋巷。

    陋巷里什么人也没有。

    囡囡在晏瀛洲臂弯里泛起困来,呵欠连连地问,怎么还不回家。

    阮思笑道:“晚上这边会有很多好吃的哦。”

    但她也觉得奇怪,为什么那么久了,晏清都还没出来。

    眼见夕阳西下,天色渐渐暗沉下来,囡囡开始不安地哭闹起来。

    阮思接过孩子哄着,示意晏瀛洲过去看看。

    晏瀛洲心生不安,快步回到陋巷,没走几步就闻到浓重的血腥味。

    他推开门一看,房间里有两具尸体。

    一具是断肠人的,一具是晏清都的,两人都已气绝多时。

    “死、死人了!快报官啊!”

    他听到有人经过门口时发出惊呼声。

    晏瀛洲只得匆匆看了一眼屋内的环境。

    当他的视线扫过晏清都尸体时,他发现晏清都的右手紧紧捂着左臂。

    他掰开那只手,但手里空空如也,左臂上也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很快,陋巷口响起捕快的问话声和脚步声。

    晏瀛洲趁乱离开了那里,阮思担忧地看着他,他缓缓摇了摇头,低声道:“乔乔,我们回家吧。”

    囡囡正在吃红糖馅的烧饼,吃得一嘴一脸都是香香脆脆的碎屑。

    晏瀛洲接过孩子,囡囡用黏糊糊的小手摸了摸他的脸。

    “叔父?”她惊异地问道,“你怎么哭啦?”

    阮思心头一震,缓缓回头盯着他的脸。

    晏瀛洲脸上的悲伤,她在三年前晏家起火那晚见过。

    他悲伤而温柔地看着囡囡,轻轻拂去她嘴角的碎屑,柔声道:“下雨了。”

    囡囡不解地抬起小脑袋,看向阮思道:“婶娘,没下雨啊。”

    “他心里下雨了。”

    她说了句囡囡听不懂的话,缓缓伸手挽上他的胳膊,轻声唤道:“夫君。”

    晏瀛洲眸子里一片水泽。

    他低声道:“我在。”

    晏清都和断肠人的死,在京中没有掀起任何风波。

    他们被当成普通的流浪汉,草草判成斗殴误杀,尸体便被运到了乱葬岗。

    他不想让大哥和杀父仇人葬在一起。

    晏瀛洲私下派人将晏清都的尸体运走,埋在了京郊的山谷里,为他立了一座孤冢。

    与此同时,晏瀛洲开始插手天牢重犯的案子。

    他的手段凌厉,无所不用其极,天牢里没有他撬不开的嘴,没有他审不出的真相。

    上面有意提拔他当六扇门的捕快。

    但晏瀛洲推说祖母临终有训,让他终生不得当捕快。

    即便如此,因晏牧的缘故,他与六扇门渊源颇深,渐渐地,六扇门不少人都愿意听他差遣。

    晏瀛洲如法炮制,把天牢里的狱卒都换成他的心腹。

    甚至刑部大狱和诏狱等地,他也安插了不少眼线混在狱卒中。

    他做的这一切,阮思全都看在眼里。

    晏瀛洲没有隐瞒过他做的任何事,阮思还帮过他几次,夫妻俩已形成很深的默契。

    只要是为了还宋衍之和晏牧一个公道……

    现在,再加上晏清都一条人命,晏瀛洲已经不可能回头了。

    但哪怕他一度手染鲜血,他伸向她的那双手,依然是干净而有力的。

    阮思想,他要是被打入地狱,她就陪他一起下地狱好了。

    反正她夫君一直被叫成“冷阎罗”,恐怕到了地府,那些小鬼大鬼也是怕他的。

    只要她拉紧他的手,那地府的鬼也统统会怕她。

    这段时日,晏瀛洲迅速拉拢六扇门和天牢,让他的势力渗透到京城每一座刑狱。

    而姚钰在宁天南的扶持下,在朝中平步青云,很快跻身进了刑部当上侍郎。

    这让阮思有些不安。

    刑部尚书仍然是裴之旸的父亲,他一日没倒,姚钰在刑部就掀不起什么风浪。

    但好景不长,裴尚书的长子因涉嫌贪腐被打入天牢。

    裴尚书求到了晏瀛洲面前,求他多加照拂,不要让长子受什么皮肉之苦。

    “我与令郎相识多年,”晏瀛洲道,“我自会关照,不过,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裴尚书问是什么。

    晏瀛洲道:“我要宋衍之案和晏牧案的机密卷宗。”

第243章 舅甥反目

    那批卷宗里,不仅记录了宋衍之和晏牧留下的口供。

    而且还涉及到秘密押解到林泉大狱的囚犯名单。

    晏瀛洲在林泉大狱时,翻阅地方狱典曾看到京城押解过去的囚犯名单。

    他们和断肠人一起被关进林泉大狱,但他查不到他们究竟所犯何事。

    但既然是机密卷宗,需得刑部尚书动用权限才能调出,那自然是被关照过不可外泄的。

    裴尚书犹豫再三,最终去求他的老亲家帮忙说情。

    宁天南以舅舅的名义,试图说服晏瀛洲放弃调阅这批卷宗。

    裴宁两家不顾子女意愿,顶住京城舆论风波,强行结成姻亲,只因双方都是对方最好的选择。

    如今,宁天南好不容易和裴家缔结姻亲,怎么能放任他这个侄子打击他的盟友?

    奈何晏瀛洲油盐不进,执意不肯接受舅舅的劝诫。

    宁天南颜面无光,愤然道:“我这个当舅舅的好话说尽,你怎么就是不肯听长辈一句劝?”

    晏瀛洲冷然看着他。

    他恼道:“如今裴宁两家结亲,裴尚书也算是你的远亲,你难道要六亲不认不成?”

    从宁天南嘴里说出“六亲不认”这个词,晏瀛洲只觉得可笑至极。

    “我尊你一声舅舅,是看在亡母的份上。”

    那双狭长冰冷的眸子微微眯起,刀锋般的目光扫过宁天南怒气冲冲的脸。

    “当年我娘怎么求你的……”

    “你忘了?”

    宁天南一愣,脸上的怒气转为心虚。

    晏瀛洲没有给他丝毫喘息的机会,冷冷道:“我没忘。”

    十几年前,晏牧出事的时候,他还是一个垂髫小儿。

    即便如此他也不会忘记,他娘带着他回平西侯府为父亲求情。

    那时候,晏家已无京中亲眷,宁氏求遍京城熟识的友人,他们都无法在御前说得上话。

    囚禁晏牧的旨意是先皇亲自下的。

    她只好求到亲哥哥宁天南家,期盼着这个身居高位的嫡亲兄长能出面为晏牧说一句话。

    但宁天南避之如瘟疫。

    多年以后,晏瀛洲依然记得,宁氏带着他跪在平西侯府门口。

    府里的下人都劝四小姐带着晏少爷回去。

    那一天在下暴雨,晏瀛洲当时尚且年幼,但他知道他们被拒之门外。

    他至今记得,密集的雨点砸在身上有多疼。

    哪怕他闭上眼,拼命埋着头,眼皮也被砸得生疼。

    多年来,他经常想起那一天的风雨,想起暴雨中他娘跪地哀求的情景。

    暴雨浇落在宁氏的头上身上,沿着她美丽的脸庞,汇聚成涓流,混合着泪水不断流下。

    这是他唯一一次见到他娘亲低头。

    后来天牢里传出他父亲晏牧的死讯,宁氏设法打点关系,才得知晏牧早已深受重伤。

    最后那几天,无人医治,他的伤口化脓,引来无数蚊蝇后,活活病死狱中。

    那具尸体因狱卒担心传染疾病,趁夜拖到乱葬岗焚烧了。

    从那一天起,晏瀛洲再也没见过他娘的笑容。

    以前那个巧笑倩兮的温柔妇人,一夜之间变得强势凌厉。

    她做主变卖了京城的房产,带着晏老夫人和一双儿子南下,回到晏氏老家清河县。

    晏瀛洲对舅舅一家的记忆从此中断。

    现在,宁天南想以庶妹宁天心的名义说服他,可以说是难于登天了。

    以前对他娘亲不好的人,他自然也不会对他们好。

    宁天南几次欲言又止,撕不下脸皮来求晏瀛洲。

    晏瀛洲冷笑道:“从我娘带我离京那天起,我就当外祖家的亲戚全都死绝了。”

    宁天南硬着头皮道:“你爹当年……我也救不了他,后来我不是让你娘回家来住么?”

    是,他想接宁天心回家。

    但晏瀛洲记得,晏老夫人告诉过他,宁家的代价是宁天心自请下堂,抛弃亲子。

    他冷冷一笑,缓缓说道:“你可知道我为何要从狱卒做起,一步步爬到今天的位置?”

    宁天南看他的眼神如同看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第一,我不想让牢里再走失一个重犯,不想让无辜入狱的人再横死牢中。”

    “第二,”他的笑容一凛,眼神冷漠,“我在等舅舅进去那天,亲自看守我的亲舅舅。”

    说完,他转身离开,留下宁天南一个人在身后发愣。

    “四妹妹怎么生出这么个孽障东西……”

    他心里却感到一阵恶寒。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从仿佛被打了一耳光的眩晕中回过神来。

    岂有此理!

    他堂堂世袭平西侯,竟然被一个庶女所出的孽子踩在脚下?

    既然晏瀛洲无情无义,那他也不必顾忌最后一层亲情的遮羞布了。

    “来人!”

    宁天南怒道:“把落霞院给我烧了!一片瓦都不要留!”

    他想起宁天心那双饱含怒火和鄙夷的眼睛。

    那双眼睛似乎能照进人心,毫不留情地撕去他光鲜华丽的侯爵外衣,照见他内心的软弱怯懦。

    宁天心带着她的儿子跪在侯府门口时,他看到过那双眼睛。

    只到现在,他午夜梦回之际,他还记得被那双眼睛逼视的感觉。

    这座偌大的侯府,少了一个庶女住过的院子也没什么。

    他再也不想留下任何宁天心存在过的痕迹。

    平西侯府起火。

    这件事在京城里到处都传遍了,奇就奇在只烧光了一个没人住的院子。

    阮思听晏瀛洲说了他们舅甥之间的争执。

    宁天南负气火烧落霞院,这把火彻底烧干净了晏家和宁家的联系。

    有人却不这样认为。

    周氏一大早就来客栈向阮思赔罪,让她帮忙跟晏瀛洲说情,只说是舅舅一时冲动说了重话。

    她把落霞院起火的原因说成是宁天南思妹心切,秉烛夜游落霞院而导致走水。

    阮思不欲和她周旋,不料她却搬出宫里的周贵人。

    周贵人以长辈的身份,赏了囡囡好几件宫里的稀罕物件,特意命太监送了出来。

    周氏请了恩典,要携阮思一起进宫谢恩。

    她推脱不得,被迫随周氏进宫去见周贵人,但她心中不安,临走前悄悄找出一件藏了很久的东西带上。

    那就是陆伯留给她的人皮面具。

第244章 蝴蝶胎记

    周氏带阮思从角门进宫,一路低调地随宫女进了周贵人的寝宫。

    宫人说,贵人午睡还未起身。

    阮思只好到暖阁里候着,周氏借口更衣,陪她说了几句话就离开了。

    前世她也未进过皇宫,不知宫里的规矩如何。

    但她待了两三个时辰也未见传召。

    阮思意识到,她被当成人质秘密扣在了宫里。

    暖阁门口有几名宫女守着,她一问便推说周贵人在和姐姐说话,让她再耐心等等。

    阮思退回暖阁,攥紧手中的人皮面具,寻思着如何骗过众人的眼睛。

    稍晚的时候,一个太监带了个宫女进来给她送茶水。

    那太监在手心写了个“苏”字,悄悄亮给阮思看。

    阮思蘸了茶水,在桌上写下“苏雅集”的名字,太监点点头,在后面补了个“晏”字。

    她临走前,让金铃儿把她的去向告诉晏瀛洲。

    苏雅集如今官居吏部尚书,在宫内自然有他的门路,晏瀛洲找他帮忙也在情理之中。

    那太监让宫女换下衣服给阮思穿上。

    阮思特意戴上人皮面具,换了宫女的发髻,镜中出现一个完全陌生的女子。

    太监带她从暖阁离开前嘱咐她,千万不要抬头,也不要跟任何人说话。

    阮思随他从宫中的小路快步离开。

    太监说,只要穿过前面那扇门,再走一段路就能到最近的宫门。

    他已经按照苏雅集的嘱托,把出宫的令牌给了阮思。

    阮思大气也不敢出,一路提心吊胆地跟在他身后。

    索性路上遇到的多是各宫忙碌的宫人,那太监应对自如,阮思只需低头不语。

    眼见着那扇大门近了……

    “快跪下!”

    太监低喝一声,拉阮思退到墙边跪下。

    只见一行气派的仪仗行来,一名中年男子坐在步辇上,低头看了他们一眼。

    那名男子的气度高华,自有上位者的傲慢尊贵。

    他本是以俯瞰草芥的目光扫过二人,但他的步辇经过阮思身边时,他顿时呼吸一滞。

    “停。”

    他一抬手,步辇和队伍在她身前停下。

    阮思紧张不已,脸上那张人皮面具仿佛瞬间绷得很紧。

    她听到那个男人问道:“这是何人?”

    太监忙答道:“回端亲王的话,她是新没入掖幽庭的宫奴。”

    端亲王居高临下地盯着阮思,缓缓道:“抬起头来。”

    阮思后背一凉,但迫于端亲王的威严,只好低垂着目光抬起头。

    端亲王脸上的神情明显一愣。

    他的声音里带了一丝不自然的颤抖。

    “看着本王。”

    太监急得冷汗涔涔,阮思也不好受,几乎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她的心脏一紧,只得答道:“奴婢不敢。”

    端亲王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仿佛是从高不可攀的云端传来。

    “这是本王的命令。”

    她抬起眸子,迟缓地看向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

    “朝云,是你吗……”端亲王的眼神陡然一凛,“你叫什么名字?”

    阮思伏在地上拜道:“罪奴柳氏。”

    他又盯着跪在地上的女子看了一会儿,自嘲般笑道:“云儿不会用那种眼神看我。”

    端亲王怅然地扬扬手,示意队伍继续前行。

    等他们走远后,那个太监长吁一口气,擦汗道:“这回怕是不得不带你去掖幽庭走一遭了。”

    掖幽庭里,不少被充作宫奴的女子正在浆洗衣服。

    阮思为了掩人耳目,被那太监带进去后,也装模作样地跟着一个女子浣衣。

    在这里的宫奴多是罪臣之后。

    她们被没入宫廷前,不少人都曾是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

    阮思注意到,她旁边正在浣衣的女子手臂上有一块很特别的胎记。

    像是……蝴蝶?

    那个女子没有理睬她,只是默默低头干活。

    “喂,你把这些也洗了吧。”

    一个五大三粗的女人将一大摞脏衣服扔到她身边。

    那女子似是不满地抬起头,女人嗤笑道:“你一个窃国贼家里出来的罪奴,还当自己是郡主娘娘吗?”

    众人都抬起头,停下手中的活计,你一言我一语地出言嘲讽。

    那女子眼中闪过阵阵不甘,但很快归于空洞,低头卖力地搓洗太监宫女的衣服。

    阮思混在人群中待了大半天。

    直到那太监来唤她,她才悄悄溜出来,一问才知,那个女子是先叛王留下的女儿,以前是个郡主。

    先叛王的子侄悉数被杀,唯有女儿没入宫廷当了罪奴。

    阮思心中欷歔,但对那块蝴蝶胎记颇为在意。

    他们刚要离开掖幽庭时,端亲王突然带人闯入这里。

    一个端着洗衣盆的宫奴被粗暴地推开,重重地摔在地上,盆里的脏水溅湿端亲王的半边衣裳。

    管事的嬷嬷忙出来下跪赔罪,指挥人帮王爷清理衣袖。

    阮思跪在人群中,瞥到端亲王卷起的衣袖下,露出一枚蝴蝶型的胎记。

    她心中一惊,看向那位郡主,顿时有了些不好的联想。

    蝴蝶玉佩……

    端亲王身边的侍卫挥开宫女,要送他回去换身衣服。

    阮思刚松了口气,隐没在人群中准备悄然离开,端亲王的人忽然拦下了她,“就你,过来。”

    端亲王赫然立在门外。

    他的身形高大,穿了一身面料华贵的衣袍,周身有一股杀伐决断的凌厉。

    那太监忙躲到暗处,担忧地看着阮思缓缓朝那边走去。

    端亲王的眼角有几条细密的皱纹,但这并不妨碍他的威严。

    他那双鹰隼般的眸子里闪过怀疑和动摇。

    但最终化成到嘴的一句话,“你,看着我。”

    此时夜幕降临,宫中早已上灯。

    冷僻如掖幽庭也挑起了盏盏明亮的灯笼。

    在橘红色的烛光中,阮思避无可避,她感到锋利而复杂的目光如刀般剖开她的伪装。

    终于,她抬头看着对方。

    端亲王看到一张明艳动人的少女的脸庞。

    哪怕他见过无数如花似玉的宫妃贵妇,也不得不承认,那是一张极为美丽的脸。

    但唯独不是他想见的那张。

    阮思低垂着眉眼,怯怯地立在那里,恰如其他刚没入宫廷的罪臣之女。

    端亲王叹了口气道:“走吧。”

    他带人离开后,阮思脚底虚软,仿佛踩在云端一样无力。

    太监忙带她抄近路出宫。

    路上,他不由得感慨万分,叹道:“也不知王爷怎么会找来,还好你摘了人皮面具。”

    先前跪在人群中时,阮思伏在地上悄悄扯了面具。

    端亲王看到的是她真实的脸庞。

    那张人皮面具是陆伯仿照一个被囚禁在林泉大狱的京城女子的脸做的。

    她已经顾不得去想那个女子究竟是谁了。

    蝴蝶胎记的事,得赶紧让晏瀛洲知道……

第245章 不可休思

    裴尚书死了。

    深夜,他死在自家书房里,准备交给晏瀛洲的卷宗也不翼而飞。

    晏瀛洲进屋的时候,裴尚书刚断气不久。

    下一瞬,裴府的侍卫就将他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起来了。

    裴夫人状告晏瀛洲谋害裴尚书。

    这一告,便把晏瀛洲送到了刑部大狱里。

    刑部尚书遇害,姚钰在平西侯宁天南等人的支持下,获诏主理晏瀛洲行刺裴尚书一案。

    姚钰呈上的结论称,晏瀛洲因不满晏牧案的处置结果,怀恨在心多年,因此谋杀裴尚书泄愤。

    晏牧案是先帝亲审的。

    这样一来,晏瀛洲便被先扣上不忠的罪名。

    裴之旸不信他的晏大哥会谋害他亲父。

    洪绫陪他去刑部大狱探望晏瀛洲,但狱卒不肯放二人进去,说是姚侍郎还在里面。

    姚钰如何折辱晏瀛洲,晏瀛洲都没有开口。

    他百般讥讽,到最后只觉得无聊,原来陷害他视为眼中钉的情敌那么简单。

    晏瀛洲不过尔尔。

    姚钰兴致全无,听到外面的动静,亲自出去见裴之旸和洪绫。

    “裴小公子,裴少夫人,此人谋杀裴尚书,证据确凿,罪不容诛,你们还是不见为好。”

    裴之旸不信,摇头道:“你放我进去见他,晏大哥不会做这种事的。”

    洪绫也想替阮思亲眼看看晏瀛洲的境况。

    姚钰温和地说道:“裴公子请回吧,本官深知丧父之痛犹如切肤,但你此时见他又能如何?”

    “此案已上达天听,难道,”他挑眉道,“裴公子不信我朝铁律自会还你一个公道么?”

    他命人将物证呈给裴之旸看。

    那是晏瀛洲的佩剑,掉在了裴尚书的尸体旁。

    姚钰脸上浮现出胜利者的微笑,“这个证人,正是裴尚书的夫人,裴公子不会连自己生母都信不过吧?”

    裴之旸无奈,洪绫几次想硬闯都被拦下。

    他不禁想起裴老太师在世时,嘱咐过他的话,让他小心提防姚钰此人,不要和他走太近。

    裴之旸问过裴夫人,裴夫人一口咬定,当晚裴尚书秘密约见晏瀛洲。

    但他依然不信,六扇门的一众捕快也不信。

    皇上不愿深究此案,怕牵扯出宋衍之案,草草判为误杀,将晏瀛洲流放千里。

    晏瀛洲被流放的那天,阮思独自出城去送他。

    两人执手泪眼,相拥不语。

    那双狭长的眸子里仿佛有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只有一句,“我会回来找你的。”

    他不能告诉她更多的隐情。

    阮思含泪点点头,踮起脚尖吻了吻他眼角的泪痣。

    那粒痣,好像一滴泪,留在了她的心间。

    押解他上路的官兵很快分开两人,给晏瀛洲铐上枷锁后,不耐烦地催促他启程。

    晏瀛洲临别前,用口型对阮思说了最后一个字。

    “逃。”

    他被捕入狱那天,阮思就给卫长声去了急信,请他上京来接走囡囡。

    卫长声赶到时,她把囡囡托付给他,让他带着金铃儿和银瓶儿一起逃走。

    起初,谁也不肯离开,阮思连逼带劝,好不容易说服金铃儿和窦一鸣保护囡囡先走。

    银瓶儿誓死追随自家小姐。

    阮思表面答允了,但她一手刀劈晕银瓶儿,交给封绍宇带她躲起来。

    她把所有人都安置好后,趁夜去了苏雅集的府邸。

    晏清都死的时候,用右手紧紧掩着左臂。

    先叛王留下的郡主左臂上有一枚蝴蝶状的胎记,而端亲王手臂上也有……

    她找人打听过,端亲王的母妃是外域联姻的公主,先叛王曾奉命护送公主入京。

    阮思心里有个疯狂的猜想。

    当年先叛王暴毙,裴老太师正是以端亲王的身世,来钳制不留佛立即举兵谋反。

    这才换得新帝登基后十几年的太平。

    不留佛按兵不动,背地里发展自己的势力,正是为了等端亲王羽翼丰满。

    而今,端亲王手握重兵,姚钰从中搭线,让掌管京畿近卫营的宁天南归顺于他……

    阮思迫不及待地想把她的想法告诉苏雅集。

    但苏府门口,姚钰率了重兵手持火炬在等她。

    他对她露出猎人见到猎物的笑容,柔声道:“阮姑娘,我等你很久了。”

    姚钰觉得,他等了阮思好多年。

    初见阮思的那天,他刚考中举人,正是意气风发之时,他和几个朋友相约去城郊踏青。

    刚好扬威镖局的镖师护镖回来,浩浩荡荡的队伍从他们身边经过。

    姚钰听到一阵轻快的欢笑声。

    他坐在路旁的亭子里,忍不住抬头看向前方。

    那个身穿青衣的美貌少女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骏马在城门口迎接返家的镖师。

    她的容貌明艳动人,那张桃花般灼灼绽放的笑靥,留在了姚钰心尖上。

    那时候,阮思不过豆蔻年华。

    她骑在马背上,神情要多骄傲有多骄傲,扬鞭催马疾驰,绕着镖队跑了一圈。

    姚钰从未见过那么英气妩媚的女子。

    同行的友人也在盯着阮思看,他们说她像一轮明媚的小太阳。

    也有人说,没想到扬威镖局那种腌臜地方,还能养出这么个清纯可爱的美人儿。

    姚钰一直在默默饮酒,直到他听到这一句才停下酒杯。

    “扬威镖局?”

    “是啊,”友人答道,“她是总镖头阮堂英的独女,叫什么,‘阮思’来着。”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姚钰心里浮现出这句话来,只觉得马背上纵情欢笑的少女离他很远又很近。

    他在男女之事上,第一次感到求不得。

    后来,柳如松入狱,柳如盈求姚钦未果,转而携了厚礼来求姚钰。

    姚钰知道她是阮思的表姐。

    他答应替她说情,设法释放柳如松,但他的条件是,柳如盈帮他结识阮思。

    柳如盈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姚钰不愿被人看出心事。

    他轻描淡写地说,扬威镖局家底殷实,娶了阮家的独女,总好过被迫迎娶乡绅小官的庶女。

    柳如盈笑说,她那个表妹最单纯天真不过,只要演一出英雄救美的戏就能抱得美人归。

    姚钰强行抑下眼底的笑容,平静地说,好,那就元宵当晚吧。

第246章 结局

    那年元宵,柳如盈依约推阮思下水。

    他也第一个下水救她。

    但她一醒过来就迎面打了他一拳。

    从那一刻起,姚钰知道,关于她的一切都不在他的掌控之中。

    直到今日,他把阮思囚禁起来,他第一句想问的话,依然是她当日为何要打他。

    “我不打你我去打鬼吗?”

    阮思冷冰冰地扔下一句话,姚钰心中隐隐作痛,惋惜自己多年相思都错付了。

    他受不了阮思的冷淡,变得歇斯底里起来。

    “是,我是和柳如盈串通好,让她推你下水。”

    “但我心疼你呛水,怕你着凉伤风,不顾可能会露出破绽,也要马上跳下水救你。”

    “呵,你去问问晏瀛洲。”

    “换作是他,他能在寒冬腊月里,想也不想就跳下去吗?”

    阮思答道:“晏瀛洲根本就不会让我落水。”

    姚钰怒火中烧,砸了一架子的古玩玉器,留她一个人待在这个为她准备好的囚笼里。

    “阮思,我给你过你机会。”

    “下一回,我会提着晏瀛洲的脑袋来找你。”

    姚钰温柔而残酷地说道:“然后,我要你跪在我面前,求我要你。”

    她被关在姚钰秘密买下的小院里。

    院子里有无数死士把守,她尝试过好几次,落得一身伤,都被人重新关了回去。

    姚钰给她请了最好的大夫,给她布置了最奢华的房间,给她买了最贵重的首饰珠宝。

    他把阮思当成金丝雀养在黄金牢笼里。

    这只雀儿不断地撞向牢笼,撞折了双翅乃至脖颈,他都不会在乎的。

    阮思想,等姚钰真的杀了晏瀛洲那天,他也会那样对待自己的。

    很快便有人来了,那人喝退侯府出来的死士,径直进房间来找阮思。

    “表嫂。”宁烟烟看清眼前的女子时,顿时掉下泪来,“我没想到会是你。”

    阮思求她放自己走,宁烟烟流泪道:“我原本是来杀你的,但你……为什么他心尖上的人会是你?”

    “你错了,烟烟。”

    “姚钰心尖上的人只有他自己。”

    宁烟烟哽咽道:“你想走便走吧。若他能像待你这样对我,我就算死也不会离开他身边。”

    那批死士都是姚钰从侯府带出来的,他们自然不好违抗大小姐的意思。

    宁烟烟让他们放阮思离开,有人悄悄去找姚钰通风报信。

    但姚钰赶来时,房间里只有投缳自尽的宁烟烟。

    他顾不得为宁烟烟收尸,召集心腹一起去城外追杀阮思。

    既然得不到她,那他就毁了他吧。

    阮思身上的伤还没好,她抢了一匹马强行冲破城门逃到城外,因伤势复发摔落马下。

    身后追兵已近,她无路可退,被团团围在中间。

    姚钰把匕首藏在袖中,疲惫地对她张开双臂,柔声道:“阮思,过来。”

    他想在拥她入怀的那个刹那一刀杀了她。

    从此,她就永远留在他的怀中。

    阮思生出咬舌自尽的心思,但不及姚钰靠近她,一支破空而来的羽箭正中他的脑门。

    姚钰睁大双眼,闷声不响地倒在地上。

    不远处,晏瀛洲骑在马背上,手中握着刚拉开过的弓。

    他回来了,身后带着数万人的军队。

    当日,他被诬陷谋杀裴尚书,皇上和苏雅集商议后,将计就计,让晏瀛洲带着兵符出城求援。

    他借口被流放,穿过宁天南控制的京畿近卫营,避过端亲王的耳目,顺利用兵符和密旨调动了援军。

    现在,京畿近卫营已溃不成军,京中的端亲王也收到风声,临时起兵逼宫。

    晏瀛洲和阮思匆匆作别,率军奔赴京城平叛。

    她被随后赶来的卫长声接走,带去晏瀛洲早已安置好的乡下庄子里。

    阮思在那里待了好几天。

    封绍宇回京城打探过消息,说是全城封锁,不放任何人进出,城里血光接天。

    她相信晏瀛洲会回来找她的。

    只要是晏瀛洲承诺过的,他就一定会做到。

    阮思时常看到卫长声握着一只青色荷包发呆,荷包里装了一枚梅花状金钿。

    “师兄,了解了京城的事,你就回去找她,好不好?”

    卫长声想了很久,终于下定决心,他说,好。

    京城里。

    端亲王提早发动叛变,命人大肆抓捕朝廷官员和他们的亲眷。

    裴之旸指挥家丁堵门设防,裴夫人心惊胆战,和几个女眷一起抹泪,不知该如何是好。

    洪绫手挽长弓守在前院,几百个家丁严阵以待,在墙角烧油堆滚石等,硬生生杀退好几波攻势。

    这场混战持续了一天一夜。

    洪绫便持弓守在丈夫和婆母身边守了一天一夜。

    等到宫里传来消息说,叛军悉数被歼灭,端亲王已伏诛,裴夫人忍不住拥着洪绫嚎啕大哭。

    端亲王被一箭钉死在龙椅前。

    他至死都没能爬上那张梦寐以求的龙椅。

    晏瀛洲居功至伟,因其“斩恶蛟,定风波”的功绩,被封为“定波侯”。

    阮思受封诰命,陪他一起进宫面圣。

    皇上亲自为晏牧和宋衍之平反,将当年的冤狱解释为朝廷的权宜之计,只为暂时稳住先叛王。

    但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晏瀛洲不愿离开天牢,求了皇上恩典,让他继续掌管刑狱。

    他对阮思说过,他不想看到世上再有冤狱。

    卫长声早已南下,回林泉郡去找红叶娘子了。

    金铃儿和窦一鸣成亲后,将洪记客栈经营得红红火火的。

    银瓶儿留在阮思身边,当了侯府的大管家,晏瀛洲有意提携封绍宇顶替窦一鸣的职位。

    而荀县令告老还乡,裴之旸自请前往清河县担任县令一职。

    只因洪绫经营客栈那几年,见多了人间疾苦,她劝说裴之旸去做真正对百姓有益的事。

    但如果不深入民间,见百姓所见,察百姓所察,他又如何知道什么对百姓好呢?

    裴之旸去意已决,裴夫人无奈,只好亲自送他们夫妻出城。

    洪绫和裴夫人辞别后,她正准备上马,突然看到昔日最好的朋友在长亭外等她。

    晴空下,绯衣少女挽着身边的玄衣男子,笑吟吟地朝洪绫招手。

    洪绫回头和裴之旸相视一笑,然后扔下马鞭朝她飞奔过去。

    “乔乔……”

    全文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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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后,阮思给自己定了一个小目标——
再也不要做怨妇。
前世渣夫又来提亲了,阮思转头嫁给冷面司狱晏瀛洲。
旁人可怜她嫁了个活阎罗,阮思偏要仗着她夫君不好惹,惩恶霸斗奸佞,把日子过得风生水起。
她这夫君百般好,就是整日将她看得牢。
要不……等她赚足了银子,买他一张放妻书?
*
他司狱典,掌刑狱,世人畏他如鬼神。
晏瀛洲扶额叹息,他囚得住天底下最危险的犯人——
怎么就锁不住他家夫人那颗想和离的心?
*
任尔东西南北风,占尽风流第一姝。东风第一姝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东风第一姝,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东风第一姝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