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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风第一姝全文阅读

作者:秋苑鹿     东风第一姝txt下载     东风第一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东风第一姝全文阅读

上架感言

    今天上架了。

    等首订成绩的心情,和等高考分数差不多。

    这是秃头鹿的第一本书,说实话,心里特别没谱,盯着空白文档写不下去。

    所以,鹿就顺着网线爬上来和你们唠叨几句。

    不好意思鸭,让大家看到作者那么令人头秃的一面==

    作为新人,能顺利签约,再到上架,我很感激我亲爱的编辑,还有可爱的读者们。

    很多时候觉得熬不下去了,秃头鹿就会悄悄摸上后台,看看打赏看到推荐看看评论,只要看到大家的ID,我就会觉得这本书还有人在看。

    谢谢若无半点脂粉艳、时令时雨、许我秦桑、五月不想吃胖胖、爱吃酸奶的鼠爷、青河里的魚、暮云起、悠悠烟雨、淳于凌嫣、暮朽sama、hakumoon等书友一路的支持和陪伴,如果没有你们,作者很难坚持到现在,谢谢你们,鞠躬。

    说实话,作者经常心态崩坏,会因为一句评论一个掉收难过很久。希望这本书完结的时候,能练就强大的心态,佛系看待数据和成绩吧o(╥﹏╥)o

    这本书存在很多不足的地方,作者会努力进步哒!谢谢你们对本书和作者的宽容。

    想到你们,心情好了很多,佛系等首订吧,再次谢谢你们。

    首订成绩固然会影响以后的推荐,决定这本书能不能被更多人看到,但是你们也很重要。突然把自己安慰好了,真是个棒棒哒技能emmmm

    那个,最后求一次首订,只当让作者圆一个首订不算太难堪的梦吧~

    秃头作者在线求首订,求推荐,贪心求月票,谢谢谢谢!

    Ps,上架保底两更,早上8:00一更,11:00二更,如有加更一般定在下午16:30

    祝每一位点开这篇废话的美少女头发浓密(#^.^#)

第1章 重生

    豆大的雨点噼啪落下,砸得她青肿的眼皮生疼。

    下雨了。

    阮思倒在大街上,仰面盯着乌沉沉的天空,脸上的血水混着雨水缓缓流入眼眶。

    她连眼珠都没有转一下,像具尸体一样,任无数人蜂拥踩踏。

    “快跑啊,官兵杀人了!”

    “呃!”

    “求求你们,不要杀我……娘亲!”

    听到那声歇斯底里的“娘亲”时,阮思已见涣散的瞳孔骤然一缩。

    她不能死。

    她还要去救她的孩子。

    阮思猛地惊醒过来,这才发觉她那握剑的右手早已被寸寸踩断。

    “传定波侯令,杀无赦。”

    她隐约听到有人传令,城中顿时惨叫声四起。

    雨幕中很快腾起淡淡的血雾。

    杀伐声渐渐小了,雨越下越大,阮思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不清。

    明明下着猩红的雨,她却看到一方青色的伞面。

    接着,是一角金线滚边的玄色外袍。

    夫君……姚钰他回来了吗?

    阮思吃力地想着,快去救他们的孩子啊。

    “侯爷,”她听到有人禀报他说,“知州姚钰在城破前就已经逃走了。”

    那个人微微俯下身,没有说话。

    定波侯,晏瀛洲。

    阮思终于想起那个名字,怎么会是他?

    她的喉头一紧,睁大双眼望着他。

    那张浓墨重彩的脸,衬得周围的一切都好像掉色了一样。

    旁边的将领见她快断气了,小心说道:“侯爷,这位夫人怕是不好了……”

    阮思听到他说:“本侯亲自为她收尸。”

    她提在胸腔里的最后一口气,散了。

    “小姐,小姐……”

    混沌中,阮思隐约听到有人在唤她。

    那个声音带着哭腔,脆生生的,她一定在哪里听过。

    旁边还有一把娇滴滴的声音啼个不停。

    “表小姐,您别哭了,我家小姐不会有事的。”

    阮思迷迷糊糊的,只觉仿佛被抛入深海,一波接一波灭顶的窒息感不断袭来。

    另一个少女的声音响起,“金铃儿,你快回去找老爷和夫人,我在这里守着小姐。”

    金铃儿?

    这个名字犹如一根芦苇,教她这几近溺毙的人一把抓住。

    金铃儿不是她以前的侍女吗?

    她的脑子里涌入一丝微弱的意识,瞬间又被溺水带来的痛楚取代。

    “呕……”

    阮思忽地直起身,哇地呕出一口腥臭的河水。

    “小姐!”守在旁边的银瓶儿忙替她顺气。

    她接连呕了好几口,这才缓过气,悠悠醒转过来。

    阮思身上的衣裳都湿透了,冰凉凉地黏在肌肤上,夜风一吹便传来刺骨的凉意。

    唯有她的后背,倚在一个坚实的怀抱里,稍觉温热。

    阮思痛苦地皱起眉,不自觉地往那个温暖的地方钻了钻。

    她不是死了吗?

    满城血雨,被踩断的右手,那张浓墨重彩的脸……

    阮思猛地张开眼,入眼的却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庞。

    “姑娘,你……”

    “咚!”

    她一拳捣在了他脸上。

    姚钰吃痛,抚着脸,神情错愕地看着她。

    一直在旁边抹眼泪的柳如盈呆了呆,忙扔下帕子去拉她的手。

    “表妹,你这是做什么?是姚公子救了你啊!”

    表姐?

    她曾经好心收留这位寡居多年的表姐,表姐却和姚钰勾搭成奸,陷害阮家。

    一看到那张面容姣好的脸,阮思便狠狠一脚踹了过去。

    “砰!”

    柳如盈被她踹翻在地,和姚钰一样,呆住了。

    莫说这二人,就连她的贴身侍女银瓶儿也不明白小姐的心思。

    适才,自家小姐和表小姐在河边放灯,不慎滑落河中,是这位公子将她救起来的。

    表小姐柳如盈自责没拉住小姐,哭哭啼啼地抹了半天眼泪。

    怎么小姐一醒过来就……

    银瓶儿并不知道,阮思心里此刻痛快极了。

    她是死过一回的人,如今重新睁眼,一来就见了她恨得最深的人,如何还能忍得住?

    拳打渣男,脚踢贱女,她犹觉不解气。

    阮思推开姚钰爬起身,回头看着银瓶儿,眼眶蓦地就红了。

    银瓶儿回过神,上前扶着她,关切地问道:“小姐可有伤到哪里?”

    阮思摇摇头,心中苦涩。

    她有多久没见过银瓶儿了?

    姚钰下令当着她的面活活打死银瓶儿那一晚,究竟是三年前还是五年前?

    “小姐,上车吧。”

    阮家的马车到了,银瓶儿打起帘,正要扶她上马车,姚钰突然出声叫住了她。

    “你是……阮家的小姐?”

    十多年前的姚钰,声音年轻温润,一如他那副谦谦君子的人前画皮。

    阮思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回头道:“多谢公子救我。方才小女子呛了水,误将公子……”

    她顿了顿,将最后几个字咬得极重。

    “当作那食人索命的冤魂水鬼。”

    柳如盈捧着心口,面带忧色地劝道:“姚公子切莫怪罪妹妹,妹妹定是怕极,否则不会连奴家也伤了。”

    她的身段婀娜,气息柔弱,捧心盈盈一拜,分外惹人怜惜。

    阮思冷笑,这张千娇百媚的美人皮,如今再蒙不住她的眼了。

    “表姐误会了,”阮思冷冷一笑,“你推我下水,我还你一脚,不是很公平么?”

    当晚回家后,阮思就发起高烧。

    虽然自家侄女柳如盈上门哭诉过,但柳氏到底心疼女儿,不忍过度指摘,只命下人好生伺候。

    阮思卧床养病那几日,父母师兄常来探望。

    见了前世早已离世的亲人,她心里自然欢喜,虽在病中也时常笑吟吟的。

    银瓶儿忍不住揶揄她说:“小姐这一病,怎么反倒像撞上什么喜事,整天笑眯眯的?”

    阮思喝完药,就着银瓶儿的手咬了一口果脯,笑道:“打了姚钰,高兴的。”

    前世她落水被姚钰所救,便对他动了心,低头绞着帕子谢了他。

    嫁进姚家后,姚钰说,只因她当时那一低头,含羞带怯,让他动了娶她的心思。

    如今,阮思重活一世,又被姚钰救上来。

    哪来的含羞带怯?

    迎面就是一拳。

    这回她都把人打了,要是姚家还上门提亲,岂不是脑子有坑?

    银瓶儿有些担心,说道:“可是,姚公子毕竟是郡守大人的庶子……”

    阮家世代经营镖局,传至阮思的父亲阮堂英这一代,扬威镖局名气已不小。

    走镖到底是下九流的营生,在桃花郡的地界上,仍免不了要仰人鼻息。

    姚钰虽是庶子,但终归是姚郡守府里的公子。

    银瓶儿的担心也不无道理。

    说话间,金铃儿突然风风火火地闯进来,差点摔了个大马趴,高呼道:“小姐,出事了!”

    阮思嚼着果脯,淡定地问道:“有人上门提亲了?”

    算算日子,前世上门提亲的人也该到了。

    金铃儿愣了一下,竖起两根手指晃了晃说:“小姐,有两家呢。”

第2章 极品亲戚是用来撕的

    “……订过娃娃亲又怎么了?晏家算什么,给几两银子打发了去。”

    晏家和姚家同时上门提亲,惊动了阮思的外祖家,舅舅柳未明一早便往阮家来了。

    阮堂英陪他坐在偏厅里吃茶,脸色晦暗不明。

    仗着柳家没落前曾出过几位大官,柳未明素来以名门世族自居,处处压着妹夫一头。

    见阮堂英没说话,柳未明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我说妹夫啊,收起你那套什么狗屁江湖义气,能和姚家攀上亲可是旁人求不来的福气。”

    “但我阮某,”阮堂英沉声道,“撑起这个镖局,靠的就是大哥所说的义气。”

    柳未明循循善诱道:“在我们桃花郡,还不是看姚郡守的脸色讨生活?”

    阮堂英只顾闷头吃茶。

    “再说,姚公子虽是庶出,但配你家姑娘绰绰有余,远胜过晏家那个做牢头的小子。”

    阮堂英握着茶盅,指关节微微用力。

    “晏公早年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不可做背信弃义之人。”

    “晏家就送了块破玉佩来,连彩礼都没有,和这种人家结亲,你不怕将阮家的脸面丢光吗?”

    阮堂英正色道:“我阮家嫁女儿,又不是卖女儿,只要女儿过得好,我就觉得有脸面。”

    “你那颗蠢脑袋真真是铁打的啊!”

    和柳家结亲多年,阮堂英明里暗里受了不少这样的窝囊气。

    他把手中的茶盅捏得咯吱作响,却还是忍着气,缓缓道:“大哥,待我与夫人商议过……”

    “你问我妹妹做什么?我妹妹照样会这样说。”

    两人一时无话。

    柳未明咕隆灌了几口茶,一摔茶盅冷笑道:“柳家可不想再丢那么大的脸了。”

    他一贯觉得妹妹嫁给阮堂英是低嫁,不时拿此事出来冷嘲热讽。

    “咔。”

    阮堂英手中的茶盅传来一声轻微的破裂声。

    “爹,”阮思走进来,睨了一眼座上的男人,“舅舅怎么来了?”

    阮堂英眼神一软,笑着将她拉到身前,“乔乔怎么下床了?不是还病着么。”

    “乔乔,”柳未明也唤了她的乳名一声,“我听盈儿说,那夜便是姚公子救了你,当真有缘呐。”

    “舅舅说笑了。”

    阮思瞥着他,眸子深幽。

    “表姐才刚推我下水,姚公子就马上现身救我,还是他二人缘分深厚。”

    前世她被姚钰那出英雄救美的戏码迷了心窍,竟到死才看穿此事的蹊跷。

    阮堂英当即变了脸色。

    柳未明忙辩道:“盈儿一个姑娘家,臂力弱拉不住你,哪怕你心中有气也不可污她清白。”

    “而且你这妮子也够野的,竟当众踹我家盈儿,哪像个姑娘家家做得出的事?”

    说完,他顿时觉得自己占了理,又挺直了腰板。

    “大哥!”

    阮堂英刚要护犊子,他家犊子便自己冒出个头来,“爹,您又不是不知道,舅舅最重脸面。”

    “我踹的哪里是表姐的屁股,分明是柳家的脸啊。”

    “臭丫头!我早该替你娘掌你嘴!”

    柳未明一冲着阮思发作,阮堂英就一掌震碎了桌角。

    刚才还不可一世的大舅子立刻安静如鸡。

    阮思躲在她爹身后,笑嘻嘻地说:“舅舅要是来找脸面的,不妨去衙门大牢里找。”

    半个月前,她舅舅的嫡子柳如松赌钱欠债,还命人把追债的赌坊老板给打了。

    那赌坊老板也不是什么软柿子,很快动用关系将他投进牢里去了。

    前几天,柳未明还觍着脸来阮家要钱去赎人。

    “舅舅,那五百两银子,柳家什么时候还?”

    阮堂英心中惊异,这些事他们都是瞒着阮思的。

    阮思怎么连银子的数目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柳未明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

    “舅舅劝我爹将我嫁进姚家,莫不是以为姚钰娶了我,以后表哥的赎金可以打对折?”

    上辈子,柳如松没少惹事,阮家也赔了不少银子给他擦屁股。

    这些都是成亲后姚钰告诉她的。

    后来姚钰官运亨通,也少不了时时拿阮家的钱财去打点。

    阮思想起柳家最后倒打一耙,陷害扬威镖局,导致阮家家破人亡,此时更是来气。

    “要是舅舅没旁的事,便请回去吧。”

    不等阮堂英发话,阮思就自己下了逐客令。

    柳未明的脸上挂不住,看向阮堂英,“小孩子不懂事,你还不明白吗,我都是为了乔乔好。”

    “您要是真心疼我,就将柳家欠阮家的钱都吐出来,给乔乔添笔嫁妆如何?”

    这回连阮堂英都急了,“乔乔,够了。”

    柳未明气得直咬牙,将桌上的茶盅扫落在地,大步走了出去。

    恰逢柳氏带丫鬟进来添茶,见自家兄长摔门而出,忙问道:“哥哥这是怎么了?”

    柳未明怒道:“好!好!都是你养的好女儿!”

    因她顶撞亲舅,柳氏顾不得她病刚好,当场斥责她一番,罚她去祠堂跪着。

    银瓶儿心疼自家小姐,特意回去取了大氅和手炉。

    金铃儿陪在旁边,嘀咕道:“那表小姐一家真是祸害,害我家小姐一次两次还不够。”

    “好了,你这张嘴怎么跟漏壶一样,什么都往外倒。”

    “我说的都是实话,反正我就看不惯表小姐那股骄矜劲。”

    两个侍女在一旁拌嘴,阮思隐隐听到有人来了,忙示意她二人噤声。

    一个丰神俊朗的少年推门而入,笑道:“怎的我一来就没声了?”

    “师兄。”

    阮思松了一口气,来的是她父亲最得意的关门弟子卫长声。

    卫长声带来些糕点吃食,让两个侍女先拿出去吃,在祠堂外守着。

    “乔乔,你也吃点。”

    他从怀里取出捂得温热的面点,揭开包在外面的层层油纸,笑眯眯地递给阮思。

    阮思一面吃着,一面听他说话。

    “姚钰吃了你一拳,怎的也不恼,反而请人上门来提亲?”

    她心中冷笑。

    前世姚钰说是看上她的柔顺。

    今生难道还能说成是因她一拳捶得他心肝乱颤吗?

    卫长声故意做恍然大悟状,“我知道了,他一定是想将你娶回去关上门来揍。”

    “师兄好智谋。”

    卫长声盘腿坐在旁边的蒲团上,抱着双脚往前仰了仰。

    “不过我师妹自幼习武,姚钰怎么可能是你的对手?师兄倒也不担心你吃亏。”

    “有什么好担心的,”阮思皱眉道,“我又不嫁给姚钰。”

    卫长声吃了一惊,反问道:“不嫁姚钰?难不成你要嫁给晏瀛洲?”

    晏瀛洲和她订过娃娃亲,她前世悔的就是他的婚。

    到头来,给她收尸的却是他。

    阮思定了定神,笑道:“怎么,不好么?”

    卫长声面露难色,挠头道:“师妹,我打听到一些事,关于那个姓晏的,但又不好跟你说。”

    她记得,前世晏瀛洲因手刃反叛的王爷,匡扶社稷有功才被封侯的。

    定波侯的封号便取自他“诛恶蛟,定风波”的功绩。

    世人都说他冷面冷心,杀伐无度,是个睚眦必报的狠角色。

    阮思对从前的晏瀛洲生出兴趣,催促道:“师兄怎么扭扭捏捏的,像个大姑娘一样。”

    卫长声仍有些迟疑,缓缓道:“乔乔,他的名声可不怎么好。”

第3章 不嫁渣夫

    阮思执意要嫁晏瀛洲。

    此事一出,阮家上下都炸开了锅。

    柳氏特意把卫长声叫到跟前,“长声,你将晏家那孩子的传闻,跟老爷再说一遍。”

    阮堂英皱眉听了半晌。

    “……所以清河县的百姓都说什么,‘宁见阎罗不见君’。师父师娘,旁的也没什么了。”

    柳氏的声音微微发抖,问道:“老爷,你真的要将乔乔许配给此人么?”

    阮堂英沉默不语。

    十多年前,他押镖时遇到朝廷通缉的头号大盗,险些连带着手下二十余名弟兄丧命敌手。

    幸好当时名震京师的总捕头晏牧缉拿盗匪,拼死救了他们的性命。

    因此,阮堂英将一双玉佩拆开,赠了晏牧一枚作为信物,与他约为儿女亲家。

    “晏瀛洲那孩子远在清河县,生的什么模样,又是什么品行,多年来你我全然不知。”

    柳氏抹泪道:“你教我如何放心将女儿嫁过去?”

    阮堂英默了默才叹道:“他父亲爷爷皆是六扇门名捕,想来这孩子品性也不会差的。”

    虽是这样说,但阮堂英心里也在打鼓。

    晏牧在那次缉盗中受了重伤,回京没多久便病逝了。

    他的妻儿老小也不知为何,弃了京城的宅子,举家迁回老家清河县。

    晏瀛洲虽领了公职,但一个县衙大牢的典狱长,在旁人看来终究上不得台面。

    柳氏心疼女儿,唉声叹气。

    阮堂英只得安慰她说:“日后我们匀些银子出来,给乔乔补贴家用就是了。”

    “老爷,清河县远在林泉郡,离桃花郡有十数日的距离,乔乔这一嫁就去远了。”

    柳氏忧心忡忡地看着阮堂英。

    “她若嫁进姚家,我们还可以设法照拂,乔乔受了委屈还有娘家可回,但晏家呢……”

    阮堂英只有这一个掌上明珠,要他嫁女儿何尝不是如同割肉?

    被柳氏这么一说,阮堂英心烦意乱,摇头道:“乔乔都同意了,我能有什么法子?”

    “退婚啊,”柳氏说,“晏家只送来一枚玉佩,也许并非真心想娶我家乔乔。”

    柳氏并不是觉得失了颜面,而是担心女儿被晏家看轻,嫁过去难免要受委屈。

    阮堂英知她所想,也有些动摇。

    “不退。”

    阮思突然走进屋来,扑通一声在爹娘面前跪下,“爹,娘,女儿不嫁姚钰。”

    她若不嫁姚钰,得罪了姚郡守,在这桃花郡也无人敢娶。

    但她拿出娃娃亲来挡,姚家也不至于失了面子,转而怪责于阮家。

    再者,以晏瀛洲日后的手段,她嫁过去何愁保不住阮家。

    柳氏深知她的性子执拗,自己无计可施,抹了几天泪,只得由她去了。

    阮堂英派人先去清河县送信,旋即开始为阮思筹备嫁妆。

    一晃一个半月过去了。

    阮氏夫妇挥泪送别阮思离开。

    没几日,送嫁的队伍已沿着大路进了林泉郡地界。

    清河县周边山路崎岖,队伍的脚程慢了不少。

    到了一处破庙前,媒婆招呼轿夫等人进去歇歇脚。

    金铃儿和银瓶儿扶了阮思去后面的禅房休息。

    “这送嫁的队伍不过寥寥十余人,”金铃儿托腮愁道,“小姐虽不讲究排场,但要是被婆家看轻……”

    银瓶儿推了她一下,“你这丫头愁些什么?小姐不要排场,自然有自己的考虑。”

    阮思笑了笑,当是默认。

    从桃花郡到林泉郡的清河县有十几日的路程。

    出了桃花郡,离了镖局的势力范围,路上保不齐有劫镖不成的绿林草莽借机报复阮家。

    因此,阮思主动要求一切从简,减去大半嫁妆。

    她不同意父亲派镖师护送,其实还存了另一份心思。

    前世她困在那四四方方的院子里,被锁了一辈子,也怨了一辈子。

    从姚家到晏家,何尝不是换了个地方锁着她。

    今生,她再也不要做怨妇。

    如果有什么意外机会,让她能神使鬼差地逃了,又不至牵连到阮家……

    从此山高水远,海阔天空,由她自在去了。

    金铃儿突然红着脸,小声道:“小姐,那个……我想去出恭。”

    阮思点点头。

    金铃儿挽起银瓶儿的胳膊,“你陪我一起去,这里怪荒凉的,我一个人不敢出去。”

    银瓶儿看向阮思,“留小姐一个人在这里可不行。”

    “你们去吧。”阮思笑道,“寻常山贼盗匪来了,你家小姐能打三五个呢。”

    结果,他们前脚刚进破庙,山贼后脚就跟进来了。

    十来个汉子婆子只顾抱头逃命,阮思藏在禅房里,将进来搜查的那个山贼打晕。

    她匆匆摘下凤冠,脱了嫁衣换上山贼的衣服,又将那山贼拖到香案下藏起来。

    天赐良机,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阮思换了山贼的装束,路上没人拦她,但她没跑多远又想起她的两个侍女。

    “罢了,回去救了她俩一起跑。”

    她下定决心,一跃蹿上围墙,跑回后院去找她的侍女。

    但人还没找着,后背一股强劲的掌风袭来。

    她刚旋身接掌过了几招,后脑勺就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棍。

    原来,今日县里的衙役得了线报上山剿匪。阮思被当成山贼,一并捉回了县衙大牢。

    “奶奶的,这帮狗衙役下手够狠的。”

    “等大爷我出去了,非把他们全都废了不可。”

    阮思被一阵骂娘声吵醒,后脑疼得厉害,她倒吸了口冷气坐起身。

    耳边不断传来叫骂声。

    “短命鬼的,快点放爷爷们出去!”

    “信不信我们老大带人来把你们这破县衙一把火烧了!”

    “狗儿子些个,够有种的,没听过‘啸山虎’的名号吗?”

    小珊瑚?

    阮思听得一头雾水,抬手摸了摸脑后的肿块,疼得她直哆嗦。

    对面的山贼忽然扯开嗓子大喊道:“喂,你怎么一个人关那边去了,朋友哪个山头的?”

    阮思咬咬牙,抱拳答道:“小珊瑚那头的。”

    “原来是自家兄弟,”昏暗的牢房里,山贼看不清她的脸,“别怕,他们不敢拿我们怎么样。”

    阮思这才发现她被关在牢房里,对面那间牢里乌压压挤了二十来个人。

    她还好,单间。

    很快,有狱卒过来把牢门上拴的铁链敲得哗哗作响。

    “吵什么吵?争着挨刀子吗?”

    立刻有山贼唾道:“呸!你算什么东西,敢跟你太岁老子这样说话?”

    那狱卒也不恼,冷笑道:“你是谁家老子,去跟我们典狱长大人说清楚吧。”

    说着,他打开牢门作势去抓那名山贼。

    刚才还咋咋呼呼的山贼顿时怂了,像八脚鱼一样扒着牢门,憋红了脸死活不肯出去。

    “我家大人说了,谁闹得最凶就先请谁过去聊聊。”

    一群山贼都沉默了,一个劲地往后缩。

    那狱卒冷哼一声,敲着铁围栏,问道:“刚才谁说是啸山虎手下的,嗯?”

    所有人都指着阮思说:“她!”

第4章 抬得一手好杠

    阮思被他带到大牢最深处的刑房门口。

    刑房大门紧闭,似是还在审讯犯人。

    那狱卒挑灯打量着阮思,叹道:“你说你好端端的,为什么非得去落草呢?”

    这山贼身量纤细,脸皮白白净净的,生得比城里那些大姑娘还清秀。

    怎么看都不像是打家劫舍的料啊!

    “阎王爷饶命!呃……”刑房里突然传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阮思听得心惊肉跳,惨叫声旋即被掐断了。

    狱卒见怪不怪地笑道:“嘿,有什么好惊讶的?你不知道么,外面的人都说这里是‘小地府’。”

    刑房的门缓缓开了,门内抬出个身穿囚衣的犯人。

    那犯人身上竟无一处血痕,但他双眼圆瞪,表情痴呆,分明是被吓傻了。

    “小人都招了都招了……”

    他嘴里不断重复着这几个字,很快被狱卒抬走了。

    门口的狱卒推了阮思一把,“进去吧。”

    阮思穿过一排排刑具,被带到中间的刑椅上坐定。

    密不透风的刑房里,唯有前方桌上闪烁着一簇明灭不定的烛火。

    桌子后面立着个身形修长的男人。

    烛光有些暗淡,照不到他的脸,阮思只看得清他扶着桌沿的手。

    苍白,劲瘦,看着像个读书人的手。

    “你是何人?”

    阮思心想,在这人面前,她冒充什么小珊瑚小海参的,不是自寻死路吗?

    既然身处牢狱,她就先将她那便宜相公的大旗扯来用一用。

    “晏瀛洲,听说过么?”她故意顿了顿,“‘宁见阎罗不见君’的那位。”

    男人沉默片刻,“嗯”了一声。

    “我,他老婆,放人。”

    对方沉默的时间更久了。

    阮思苦口婆心地劝道:“我夫君虽然不好惹,但绝非恩将仇报之人,只要你把我放了……”

    “你怎知他不是?”

    这回轮到阮思说不出话来了。

    这个人,怎么一副跟晏瀛洲有仇的样子。

    “我不知你与他有何过节,但我与你素无仇怨。你若肯放我回去,我夫君定然感激不尽。”

    “未必。”

    此人真是……抬得一手好杠。

    阮思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那人问道:“你说你是他妻子,那我问你,他脸上的痣在左边还是右边?”

    上辈子,阮思仅在临死前见了他一面。

    那时候她快断气了,眼睛花得厉害,哪看得清他有没有痣。

    阮思咬咬牙,答道:“我夫君天人之姿,哪来的什么痣?你休想诈我。”

    “过奖。”那人淡定地回道,“你记住,在右眼角。”

    顺着他的话一想,晏瀛洲竟是个泪痣美人?

    “他不仅眼角有痣,脸上还有痦子,生得凶神恶煞,兼之性情残暴,杀人如麻。”

    那人的声调微微一扬,“你嫁与那种人为妻,也不怕追悔莫及吗?”

    她想,这人一定是晏瀛洲派来考验她的。

    “那又如何?”阮思答得义正言辞,“我与他早已定下婚约,我虽为女子,亦知一诺千金。”

    这席话掷地有声,把她上辈子悔婚的嘴脸打得啪啪响。

    那人不为所动,“清河县人人皆知,此人并非良人,你若想走还来得及。”

    “我不走。”阮思赶紧表明立场。

    这人步步紧逼,非得要她当场悔婚一样。

    但若她真的反悔了,依晏瀛洲睚眦必报的性格,非得把她剁碎了喂狗不成。

    阮思怕死得很,硬着头皮说:“我千里迢迢赶到清河县,就是为了嫁给晏瀛洲。”

    那人沉默不语。

    他好像不信,看来还得再添剂猛药。

    阮思咬牙切齿道:“晏瀛洲天下第一好。”

    对方一阵猛咳。

    这场审讯草草结束了,阮思毫发无损地出了大牢。

    她被送到城里的一家客栈,金铃儿和银瓶儿早已候在那里,轿夫婆子也都找回来了。

    金铃儿搀着阮思,嘻嘻笑道:“小姐当真有福,姑爷他真是人帅心善。”

    银瓶儿解释道:“若不是姑爷带人缉捕山贼,我们怕是要葬身破庙,哪里还见得着小姐?”

    阮思愣了愣,“你们都见过晏瀛洲了?”

    外头的轿夫媒婆一并含笑点头。

    阮思:“……”

    次日。

    阮思早起梳妆完毕,到了时辰坐进花轿。

    银瓶儿怕她饿着,临行前还偷偷塞了几块点心给她。

    花轿一起,一行人敲锣打鼓地往晏家去了。

    阮思坐在轿子里,想着,昨夜那人应该就是晏瀛洲。

    她只知他是日后权倾朝野的定波侯,没想到他狠起来连自己都黑。

    他果然是个狠人。

    花轿行至城东,突然被一群家丁拦了下来。

    金铃儿见状惊呼道:“你们这是做什么?莫要耽误了我家小姐拜堂的时辰。”

    为首的家丁啧啧叹道:“连丫鬟都水灵得跟朵花似的,小姐还不得是天仙下凡了?”

    银瓶儿一把扯住旁边的媒婆,低声问道:“这些人是什么来路?”

    媒婆是清河县本地人,自然识得这群鱼肉乡里的恶霸。

    她哆嗦着答道:“是、是贾大善人家的……”

    话音未落,那些家丁已狞笑着上前,将花轿团团围住。

    阮思在轿内低呼道:“银瓶儿,外面怎么了?”

    不待银瓶儿回答,那群家丁突然散开个口,毕恭毕敬地让出条道来。

    一个油头粉面的富家公子大摇大摆地走出来。

    他盯着花轿,冷笑道:“老虔婆,你忘了大爷我的规矩吗?”

    媒婆吓得不轻,一个劲地作揖讨好道:“贾大爷,这家姑娘不是本地的,老婆子我……”

    “糊涂东西!”贾善骂道,“本大爷没挑过的女人,怎么能往别人家里抬?”

    说着,家丁上前按住几名轿夫和婆子。

    为首的家丁掀起一角轿帘。

    “爷,该掀盖头了。”

    旁的家丁起哄道:“也不知这新娘子是仙女还是丑八怪。”

    “别吵,”贾善横了他们一眼,“要是个娇滴滴的大美人,今日就给我抬回府去。”

    金铃儿急了眼,扑上去拦在花轿前,却被一个家丁抓住手。

    “哟,小心肝等不及了啊。”

    话音未落,花轿里啪地飞出一块糕点,重重地砸在他额上,砸得他眼冒金星。

    他“哎哟”一声跌坐在地,脑门上立时肿起个包来。

    金铃儿趁机推开那人,和银瓶儿一起挡在轿前。

    贾善哈哈大笑,命人去拉她俩,一撩袍子便要上前来踢轿门。

    轿子里,传来一道又冷又柔的声音,“你们退下。”

第5章 郞骑白马来

    她的语气虽冷,但声线柔和,婉转清扬。

    贾善的眼睛都绿了,跟下人说:“听听,连声音都那么好听,绝对是个漂亮女人。”

    家丁笑道:“爷玩过那么多女人,家里还有十三房姨娘,肯定比小的懂女人。”

    金铃儿听了这等腌臜话,气得直想抽他们耳刮子。

    银瓶儿按住她的手,示意她先别轻举妄动。

    贾善急不可耐地掀开轿帘,邪笑着往里面钻。

    围观的百姓议论纷纷。

    “这个闺女遭贾善钻了轿子,名节肯定毁了,哪户人家还肯要啊?”

    “可怜见的,要是生的漂亮些,被贾善抬回去也倒罢了。”

    “也不知是谁家娶亲,真够倒霉的,刚出门就被贾大爷抢着当了便宜新郎。”

    ……

    轿子里突然发出一声闷响。

    “啊!”

    紧接着,贾善惨叫着,像沙袋一样从轿子里飞了出来,狠狠地栽到了路边。

    所有人都惊呆了。

    家丁们赶紧上前扶他,几人一起使劲,这才搀起浑身瘫软的主子。

    贾善浑身灰扑扑的,嘴角含着泥,好似刚在煤堆里打了个滚。

    他在清河县横行霸道惯了,何时那么狼狈过?

    “爷,您没事吧?”

    “呸呸呸,”贾善接连吐出几口泥,怒道,“把她给我抓起来。”

    几名家丁抢步上前,刚要掀轿帘的时候,里面传出一声清喝。

    “我看谁敢!”

    贾善大骂道:“不就是个小娘们吗!你们愣着干嘛,快点动手!”

    “我看谁敢。”

    马蹄纷乱,一声冷喝传来。

    众人纷纷回头,只见一个身穿大红喜服的翩翩公子扬鞭策马而来。

    白马蹄下生风,眼看着一蹄子要将挡路的家丁踩倒。

    他一勒缰绳,骏马人立而起,纵声嘶鸣。

    那家丁吓得软倒在地,嘴里连呼“大人饶命”。

    马背上的男子纹丝未动,一身红袍在风中猎猎翻滚。

    哪怕是极正的大红,也被那张俊逸的脸衬得掉了颜色。

    围观的人群中,有人一眼认出了他。

    “是冷阎王!”

    “什么?今日竟是那人娶媳妇?”

    贾家的家丁个个呆住了。

    “哼,连县太爷都要让着我,”贾善极力想找回面子,索性大声道,“我玩你女人是看得起你。”

    话音刚落,一马鞭迎面抽了下来。

    贾善被抽得站不住脚,脸上赫然浮起一条大血印子。

    “你、你打我!”

    他的眼泪鼻涕齐往外冒,嘴里嚼了嚼,“呸”地吐出颗带血的牙来。

    晏瀛洲手里握着马鞭,居高临下地睨着他。

    贾善指着晏瀛洲,怒吼道:“给我打!”

    一群家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没一个敢动手。

    贾善暴跳如雷,叫骂道:“你们这群饭桶!爷白养你们了!连个小小的牢头都不敢动吗?”

    晏瀛洲睥了他一眼,仿佛在看蟑螂臭虫一般。

    “你敢?”他冷冷一笑,“来。”

    “我……”贾善抬手要打,随即又软了下去,佯怒道,“姓晏的,你给我等着!”

    “县衙大牢,晏某恭候大驾。”

    家丁惊得冷汗涔涔,劝道:“爷,您那个相好的姑娘该等急了,咱们还是快走吧。”

    贾善忙不迭地顺着台阶往下爬。

    “走!”但他不甘心,回头发狠道,“晏瀛洲!小爷迟早要你全家老小生不如死!”

    晏瀛洲又是一鞭落地,啪地甩在他跟前,吓得他一纵蹿了起来。

    贾善不敢再放狠话,带着家丁灰溜溜地跑了。

    他折起马鞭,催马行至轿前。

    “受惊了。”

    轿子里的阮思吃完糕点,拍掉身上的碎屑,只回了句“无妨”。

    “哎呀,”金铃儿脸色一变,跺脚道,“被这恶少一闹,拜堂的时辰都快到了!”

    银瓶儿忖道:“此处离晏宅尚有十几里路,轿夫的脚程也不快,恐怕……”

    阮思一把掀开轿帘,刚要揭下盖头,媒婆忙捉住她的手。

    “别出来!新娘子脚不能沾地。”

    轿子外,晏瀛洲俯身对她伸出手,“阮思,上来。”

    隔着盖头垂下的彩色流苏,阮思又看到那只劲瘦修长的手。

    阮思略一迟疑,抓住那只手,晏瀛洲往上一提,她轻盈地落在马背上。

    晏瀛洲握住缰绳,将她圈在怀里,低声道:“会骑马么?”

    “鞭子给我。”

    她扬鞭一催,骏马绝尘而去。

    两人骑术俱佳,一路催马疾行,总算赶上吉时。

    晏瀛洲的父母亡故,大哥晏清都云游在外,家中唯有奶奶晏老夫人和大嫂祝东颜。

    晏老夫人等花轿等得心焦,只见二人策马前来,不由得皱起眉头。

    晏瀛洲先下了马,阮思不待他扶,自己提着盖头跳下马。

    晏老夫人忙道:“好孩子,快把盖头盖上!”

    一通忙乱后,两人终于拜了堂。

    礼成后,晏瀛洲牵起她,众人调笑不已。

    阮思一直顶着盖头,看不到晏瀛洲的脸,也不知他是什么神情。

    这块盖头是她娘柳氏给她挑的,盖头边缘缀着一串串彩色的流苏。

    她低头盯着摇曳的流苏,一颗心也随那流苏一样,悠悠晃晃地打着转。

    刚要入洞房时,县衙大牢突然来人了。

    那狱卒一进门就扯着嗓子嚎道:“老大,不好了!有人来劫狱了!”

    来晏家吃酒的大多是衙门里的捕快衙役。

    众人听了,当即起身往外走。

    “等我回来。”晏瀛洲用低不可闻的声音对阮思说完,朝晏老夫人拜了拜便走。

    那狱卒愣了一愣,追上他说:“老大,等等我……”

    晏瀛洲大步走了几步,嫌身上的喜服碍事,脱下外袍随手一扔,露出下面的黑色劲装。

    “豆子,你留下。”

    被唤作“豆子”的狱卒呆了呆。

    晏瀛洲的目光掠过阮思,很快收了回来,转身道:“今晚不得离开晏宅。”

    “是。”

    豆子目送晏瀛洲骑马离开,一转身,发现阮思也追了出来。

    他挤出个笑脸,讨好道:“嫂子,我们又见面了。”

    阮思认出他就是当日在县衙大牢内,押自己入刑房的那名狱卒。

    “原来是你啊,”阮思笑道,“豆子是吧?”

    豆子嬉笑道:“嫂子,我叫窦一鸣,我们里头的人都叫我……”

    “小豆子!”晏老夫人在祝东颜的搀扶下过来了。

    窦一鸣忙敛了笑脸,晏老夫人问道:“出什么事了,你今日不是当值么?”

    “晏奶奶,前几日大牢里才关进几个山贼,没想到今日就有不怕死的来劫狱了。”

    他怕老人家担心,赶紧补充道:“您放心吧,我们老大是什么人啊?他手底下还没走失过犯人呢。”

    晏老夫人仍有些不放心,喃喃道:“那小洲为什么让你留下?”

    窦一鸣也答不上来。

    阮思想了想,很快笑道:“豆子,我问你个问题。”

    “嫂子你说。”

    她似笑非笑地问道:“你一个人,能打几个?”

第6章 县官不如现管

    大清早的,县衙门前的鸣冤鼓就被敲得咚咚响。

    荀县令在睡梦中被吵醒,但一听下面的人说来的是贾大善人,赶紧披上衣服靸着鞋跑了出来。

    “贾大少,”荀县令向来人作揖道,“今儿这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贾善脸上的伤又红又亮,就像趴了一条丑陋的大毛虫。

    “别给我装糊涂,晏瀛洲呢?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荀县令愣了一下,下人小声告诉他,昨夜有人劫狱,典狱长去缉贼了。

    他笑得更谄媚,道:“大少爷里面请,那小子怎么得罪您了,咱进去慢慢说。”

    贾善指着脸上的伤,怒道:“昨天,他在东市朝我脸上抽了一鞭子。”

    荀县令的笑容一僵。

    “嚯哟,”贾善捂着脸叫道,“碰不得碰不得,一碰就疼得厉害。”

    荀县令给下人使了个眼色,亲自去搀他,“你们这些胀干饭的,还愣着干嘛?快去找大夫啊!”

    “不必了!”贾善挥开他的手,“爷家里什么没有,用得着到你这破县衙看病么?”

    荀县令见他不肯进去,心知这回更不好收场了。

    “您这伤啊,见不得风吹日晒的,何必亲自跑这一趟呢?托人来传个话不就行了。”

    贾家的家丁已将县衙大门堵了起来。

    贾善怒道:“少废话,你今日要是不把晏瀛洲废了,大爷我可咽不下这口气!”

    “谁要废我家夫君啊?”

    不远处,一道清婉的女声响起。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一个绝色少女押着个五花大绑的汉子往这边走来。

    她的容貌明艳动人,贾善第一个便看得痴了。

    窦一鸣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嫂子,前面就是县衙了,那位靸着鞋的就是我们荀大人。”

    “这位是?”荀县令看向窦一鸣。

    阮思主动开口道:“昨夜有贼人强闯晏宅,被我家人给打发了,我捉了个领头的。”

    说着,她扯了扯手中的麻绳,示意那人抬起头来。

    昨晚有人劫狱,晏瀛洲却把心腹留下,阮思猜他担心歹人声东击西,趁机来掳他家中老小。

    晏家上下仅有八九个家仆,好在金铃儿和银瓶儿都会些武艺。

    阮思命窦一鸣设防,保护晏老夫人和祝东颜,自己握了几枚暗器伏在梁上。

    果然,一入夜,这小头目就带着几个人偷偷摸摸地来了。

    窦一鸣忙解释道:“大人您看,这不是通缉令上的青龙寨山大王‘疯子’封绍宇吗?”

    荀县令凑过去,盯着封绍宇的脸端详起来。

    贾善不耐地打断道:“荀县令,你听到我的话没有?”

    阮思看到他脸上的鞭印,“是你?”

    “娘子这天仙般的人物何苦跟了阎罗王作践自己?不如随我回去当我的十四姨娘。”

    窦一鸣气得涨红了脸,“嫂子莫要听这些脏话污了耳朵。”

    阮思冷笑道:“看来有人昨日吃鞭子还没吃够,豆子,去牢房取条带钢刺的来请他吃。”

    荀县令生怕她把贾善惹恼了,匆忙打圆场道:“咦,原来是晏家夫人。”

    “妾身见过荀大人。”

    见贾善只顾盯着阮思,看得眼睛都直了,荀县令当即会意。

    “既然是晏大人不慎冲撞了贾大少,不如请晏夫人代为给贾大少赔个不是,你看可好?”

    贾善邪笑道:“既要赔罪,需得娘子诚心才行。”

    荀县令马上接话道:“只要您不跟晏瀛洲一般见识,晏夫人自然诚心替夫赔罪。”

    说着,荀县令拼命朝窦一鸣眨眼,暗示他催阮思表态。

    窦一鸣撇撇嘴,把头扭到一边去了。

    贾善猴急地笑道:“去,把你府上的好酒好菜都取来,本大爷今日要和小娘子好好喝几杯。”

    “好……”荀县令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阮思径自打断了。

    “喝你奶奶个腿!”

    荀县令两眼一黑,心道完了。

    贾善冷笑道:“你刚嫁到这里,还不知道这边的规矩吧?”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阮思答道,“既是王土,便要依了王法。”

    “屁!”贾善哈哈大笑道,“你问问这个县令,大爷我说的话大还是王法大?”

    他的口气狂妄,连被绑着的那个汉子都听不下去了。

    “呸!”

    “你你!”贾善被他啐了一口,怒道,“你找死!”

    封绍宇猛地抬起头来,一脸青色的胡茬,目露凶光,像只斗狠了的野狗一样。

    荀县令的脚一软,身子晃了晃,忙说道:“窦一鸣,既然抓了人,还不赶快将他收监么?”

    窦一鸣小声道:“是嫂子抓的。”

    “他娘的,栽在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手里,老子以后也没脸混了。”

    封绍宇承认得痛快,但回头瞪着贾善时,马上又面露嘲讽。

    “你个狗仗人势的龟孙,谁不知道你认了个了不起的爹,这才抱上啸山虎的腿肚子?”

    窦一鸣压低声音,解释道:“这个姓贾的,他干爹钟二爷,是县里的土皇帝。”

    阮思有点同情地看了荀县令一眼。

    贾善忽然抬起脚,狠狠朝封绍宇踹去。

    阮思脚尖一点,一绊一勾,分毫没让他踹到人,反教他重心不稳脸朝下摔了。

    “哎哟!”

    荀县令快哭出来了,忙去扶他,一个劲地朝阮思摇头瞪眼。

    阮思走到他面前,“这回得罪你的是我,你有什么尽管冲着我来,不必去找荀县令告状。”

    贾善爬起身,挑唇冷笑。

    “荀俊才,你听好了,”他转而威胁荀县令,“你若不将晏瀛洲革职查办……”

    “我干爹钟二爷能轻易拿了你的乌纱帽,还有我那位兄弟啸山虎,多的是让你家破人亡的手段。”

    贾善见荀县令吓得发怵,这才觉得惬意了几分。

    “快、快去找晏瀛洲来……”

    话音未落,几名捕快从大牢那边来了,为首的捕头陈烨仪表不凡。

    陈烨道:“禀大人,昨夜青龙寨夜袭大牢,幸得典狱长早有防备,狱中山贼无人逃走。”

    窦一鸣冲阮思挤挤眼,示意她安心。

    “昨夜,我与晏瀛洲夜闯青龙寨,今晨已将青龙寨余孽打尽,悉数投入牢中。”

    窦一鸣急了,拉住陈烨道:“你瞧瞧这人是谁,你怎的好意思说把人都抓完了?”

    陈烨看清后微微一惊,随即禀道:“县衙大牢今日又添数人,典狱长那边正在审讯犯人。”

    荀县令心烦意乱地点点头。

    贾善恶狠狠地瞥着他,威胁道:“姓荀的,你可想好了,你要保你的乌纱帽还是保晏瀛洲。”

    说完,他又轻佻地看了阮思一眼才走。

    荀县令为难地看向阮思,“晏夫人,刚才的话你也听到了吧?”

    “是,”阮思答得干脆,“但我也有句话想提醒大人,地府若无阎罗镇守,小鬼必然为祸人间。”

    荀县令哀嚎一声,瘫坐在地。

    阮思晃了晃手里的绳子,笑眯眯地对他说:“荀大人,听说疯子值五两银子呢。”

    “啊?”

    阮思将那人交给窦一鸣,伸手一摊,笑道:“赏银。”

第7章 你多吃一点

    接连几日,晏瀛洲吃住都在县衙。

    他遣人回来传话,说他最近公务繁忙无暇回家。

    晏老夫人特意命厨娘炖了鸡汤,让阮思亲自给他送去。

    阮思去送过几次饭,那帮狱卒皆认得她,一口一个嫂子叫得热络。

    但晏瀛洲每次都忙于审讯,叮嘱她不必等他。

    阮思倒也干脆,给几位狱卒盛了汤,放下饭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次,晏老夫人千叮万嘱,让她看看晏瀛洲身上可好。

    她才走到门口,窦一鸣就挤出个脑袋,笑道:“嫂子今日又带什么好吃的来了?”

    阮思将食盒递给他,刚要进去,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妪突然抱住她的腿。

    “求求你,让我见见我儿子……你们不要杀他,不要杀他……”

    阮思叹了口气,扶起老妇人,问道:“你儿子是谁?”

    窦一鸣忙跳出来解释道:“她是疯子的老娘,说是听街坊说儿子进了班房,死活要见她儿子。”

    老妪连连咳嗽,身子弱得像纸糊的一样,仿佛风一吹就会散架。

    “嫂子,你就别管她了,大牢有大牢的规矩,兄弟几个也通融不了。”

    那老妪挣扎着要给阮思下跪。

    “这位姑娘,求你跟里面的官老爷说一声,我儿子虽然糊涂,但绝不会做坏事,不要杀他啊。”

    阮思和窦一鸣一起将她扶到旁边。

    “你儿子若是清白的,我夫君必然不会冤枉了他。倒是大娘要千万保重身体。”

    见那老妪病得可怜,阮思取了五两银子给她。

    窦一鸣惊得目瞪口呆,“嫂子,这不是那天荀大人……”

    阮思瞪了他一眼,嘱咐那老妪说:“这些银子是你儿子攒下的,托我转交给你看病。”

    “姑娘!”老妪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求你将银子递给官老爷,替我求他放了我儿子。”

    阮思哭笑不得。

    让她去给她那阎罗夫君塞银子?

    窦一鸣苦笑着,哄那老妪收了银子,回家去好生等着。

    老妪千恩万谢地走了,他追上阮思说:“那银子分明是荀大人给嫂子的赏银啊!”

    “所以我说是她儿子攒下的。”

    阮思走在前面,窦一鸣拎着食盒,一蹦一跳地跟在后面。

    “嫂子,我倒不是心疼银子,但想起荀大人一脸肉疼的样子,我就觉得好玩。”

    荀县令是县里出了名的铁公鸡。

    那笔赏银虽是官府拨的,但凡是经他的手给出去的银子,不论多寡都能教他肉疼数日。

    进去后,窦一鸣去叫晏瀛洲,阮思在外面等着。

    她听到那几间牢房里传来叫骂声,叫得最凶的那人把其他人的声音都盖了下去。

    “你算什么玩意!老子堂堂青龙寨的寨主,你个小喽啰,不过是啸山虎养的一条狗。”

    “喂,嘴巴放干净点!怂货才说别人娘,你再敢骂我娘,我出去非废了你的腿。”

    ……

    她发现封绍宇被关在她待过的牢房里,正隔着走道和对面的人对骂。

    他拍着胸脯保证,等他出了班房就去找他们拼命。

    阮思想起他老娘的可怜模样,心里气不打一处来,拎起墙边的铁棍用力抡了过去。

    “砰!”

    金属相撞发出脆亮的巨响,牢房里瞬间安静下来。

    “吵你大爷!”

    所有犯人都惊呆了。

    阮思指着封绍宇,冷冷道:“先想想你那老娘,你不让人骂娘,却要让娘给你送终不成?”

    说完,她扔下铁棍,一转身,发现晏瀛洲站在身后。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淡淡道:“我家夫人倒是个不好惹的。”

    一别数日,阮思总算见到她的新婚夫婿了。

    此刻,晏瀛洲坐在她对面,端着碗一口一口地慢慢喝汤。

    阮思也没什么好跟他说的,索性托腮盯着他看。

    他生了一副好相貌,剑眉星目,英气逼人,却因右眼角的一粒泪痣,平添几分风流昳丽。

    阮思看得痴了,跟见了神仙喝汤一样。

    “夫人。”

    晏瀛洲缓缓放下碗,“告诉奶奶,我明日就回家。”

    阮思被他这声“夫人”叫得有些发懵,很快又想起贾善要挟荀县令的事。

    她试探着问道:“这些犯人……都审完了吗?”

    晏瀛洲的凤眸一挑,“不必审了。”

    两人匆匆成亲,离别数日,一时间相顾无话。

    阮思有些不自在,起身收拾碗筷,“那好,我先走了,明日再见吧。”

    她拎着食盒,逃也似的要走,却被他低声唤住。

    “阮思,家里的事,多谢你了。”

    “无妨。”

    她觉得不妥,赶紧笑道:“我是说你我夫妻,不必谢来谢去,成天将这种话挂在嘴边。”

    “那要说什么话?”他似是笑了,“‘晏瀛洲天下第一好’么?”

    阮思的耳根微微发烫。

    “荀大人明晚设宴,邀我夫妇一同赴宴。”

    那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难道要请她去吃鸡毛不成?

    阮思点点头,“嗯,不吃白不吃。”

    “最迟明日,荀大人就会停我的职。”晏瀛洲神色淡然,“我会在家里待上几日。”

    他好像把一切都看透了。

    “不过,”晏瀛洲看着阮思惊讶的脸,低笑道,“我晏瀛洲养得起你。”

    阮思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意识到,她嫁晏瀛洲或是姚钰有什么分别?

    到头来,仍要靠丈夫养她。

    她所有的尊严荣辱,依然被一个男人攥在手里。

    阮思胡乱摆手道:“不不不,我吃得少。”

    他望着她,淡淡道:“那你以后可以多吃一点。”

    回去后,阮思去向晏老夫人回话,让她放心,晏瀛洲明日就回来。

    “那就好,”晏老夫人拉过她的手,“这几日教你受委屈了,等小洲回来……”

    阮思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她生怕晏老夫人说出什么让他俩赶紧圆房的话来。

    前世她嫁过人,但今生她刚和晏瀛洲拜了堂,尚未洞房他便离开了。

    今日见了晏瀛洲,阮思竟有些小女子的忸怩不安。

    阮思心生怯意,但转念一想,罢了。

    若是老夫人实在催得紧,大不了她牙一咬,眼一闭,把这房给圆了。

    反正晏瀛洲生的好看,她总归是不亏的。

    晏老夫人却说道:“你大嫂身子骨弱,过几日也该将家里中馈交给你来主持。”

    阮思知道,晏家有几间临街的铺面,租给酒坊老板,每月都有些租金进账。

    但不及她推脱,外面就跑进来个家仆,急匆匆地禀道:“老夫人,铺子上出事了!”

    “怎么回事,你慢慢说。”

    那家仆指着身后的门,急道:“酒坊老板来了,正在大少奶奶跟前哭呢。”

第8章 铺子出事了

    “大少奶奶,我那几百坛子酒……全毁了啊!”

    酒坊老板坐地痛哭不已。

    祝东颜性格柔弱,深居简出,何时见过这种阵仗?

    看着他哭得稀里哗啦的,她攥紧帕子,担忧地问道:“可差人去请老夫人了?”

    侍女答了声是,祝东颜心中稍安,劝道:“王掌柜,你莫要哭了,坐下来慢慢说。”

    被她这么一劝,王掌柜哭得更伤心了。

    “那是我大半辈子的积蓄啊,一家老小全靠那间酒坊养着……大少奶奶,这是要我的命啊。”

    祝东颜手足无措,将手中的帕子揉得皱作一团。

    “天公老爷啊,”王掌柜捶地大哭道,“怎的不收了我一家人的性命去?”

    门外,传来一道柔婉的女声。

    “老天爷不管这些,收人性命的是阎罗王。”

    阮思扶着晏老夫人走进来,那王掌柜见了老人家,哭得更凶了。

    晏老夫人说:“老身耳朵背,不管事了,你铺子出了什么事,且跟二少奶奶说去吧。”

    王掌柜愣了一下,抬头看着阮思。

    见她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生得娇俏明艳,一看便知是娇养出来的小姐。

    他勉强止住哭泣,面露犹豫道:“老夫人,这档子事,恐怕年轻小姐夫人做不了主。”

    晏老夫人也不言语,握了祝东颜的手,只看着阮思。

    阮思会意,笑道:“在这里也说不清楚,我随你走一趟,去你铺子里看看吧。”

    晏家的铺面位于闹市最热闹的地段,王掌柜的酒坊便开在那里。

    今日街上的行人要么以袖掩鼻,要么使劲抽鼻子,恨不得将一街酒香都吸进肚子里去。

    阮思虽很少沾酒,但家里镖师云集,她也跟着闻过不少酒香。

    王家的酒香绵长浓郁,她一闻便知这酒不差,也难怪王掌柜生意红火,一租铺子就租了好几年。

    阮思到酒坊一看,铺子里早已一片狼藉。

    好几排搁酒坛的架子被人推倒在地,酒坛统统碎了一地,地上积的酒都快没过鞋帮子了。

    王掌柜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啪嗒往下掉。

    阮思只好叫出个伙计,问他究竟发生了何事。

    “都是那贾大善人造的孽!”伙计捂脸哽咽道,“他带了几个家丁来,二话不说就砸我家店。”

    “贾善……”阮思不禁皱眉。

    伙计说:“小的拦也拦不住,还被他们给打了,他们扬言要将店里害人的劣酒都给砸了。”

    听了这话,王掌柜更觉委屈。

    “二少奶奶啊,我的为人老夫人最清楚,我们王家上下都是老实人。”

    “我何时卖出过一滴劣酒?我家酒坊开了那么多年,来买酒的回头客难道还不知么?”

    阮思问道:“贾家可来你家酒坊买过酒?”

    伙计一拍脑袋道:“贾家在东市开的迎客楼,前些日子才从这里买了一批酒。”

    王掌柜赌誓道:“我以我这颗脑袋做担保,我家卖出去的酒水绝不会有任何问题。”

    伙计也说:“县里好多酒楼饭馆的,都从我家拿酒,从未有人找上门来的。”

    阮思想了想,问道:“铺子里可清点过了?我看少说有两三百坛酒,不知损失如何。”

    说到这里,王掌柜面如死灰,嚎啕道:“全砸了个稀巴烂。”

    “派人报官没有?”

    王掌柜摇头道:“二少奶奶,这贾大善人早就骑在县太爷脖子上拉屎屙尿了。”

    伙计提心吊胆地续道:“要是报了官,搞不好被随便扣个罪名打板子,打的还是我们的屁股。”

    阮思无奈,出门抬头看了一圈,见周围店铺鳞次栉比,热闹非常。

    眼见天色已晚,阮思说:“你先将要紧的钱银账簿转走,我打发几个晏家的人过来帮你收拾。”

    店里到处都洒了酒,要是不小心走水,整条街的铺面都要遭殃。

    王掌柜追上她,哭诉道:“二少奶娘也见了我家惨状,这个月的租金怕是交不上来了。”

    “我自会去跟老夫人说,待这边收拾完毕,改日你再来晏家一趟。”

    阮思离开时,王掌柜仍在抱头痛哭。

    她心里想着铺子的事,第二日陪晏瀛洲赴宴前,仍然心不在焉的。

    银瓶儿为她梳了个飞天髻,点缀了些许翠玉,笑道:“小姐觉得如何?”

    金铃儿在旁边收拾首饰,嘀咕道:“太素了些,那么多漂亮首饰,可惜小姐都不喜欢戴。”

    阮思回过神来,望着铜镜,“金铃儿,取那支金步摇来。”

    金铃儿一喜,忙取来步摇为她簪上。

    赤金凤嘴衔着拇指大的粉珠,下面的流苏缀着血滴似的珊瑚珠子,明晃晃的雍容非常。

    银瓶儿讶异道:“小姐如今转了性,竟喜欢奢侈物什了?”

    “倒也不是。”阮思笑道,“但我要见的人,多半是只敬衣衫不敬人的。”

    晚上,烛光一照,荀夫人果然被那支金步摇晃花了眼。

    她对阮思也客套了不少,一口一个好妹妹,一扫刚进门时的轻慢态度。

    荀县令叹道:“小晏啊,我这县官哪儿拧得过现管?你莫要怨我,休沐几日,好生陪陪你新婚夫人。”

    “就是,”荀夫人笑道,“我听说你连洞房都没进就去缉贼了,当真是委屈了我这妹妹。”

    说着,荀夫人执起阮思的手,就着烛光仔细打量她。

    “啧,小晏好福气,整个清河县都找不出第二个姑娘,能有你媳妇一半貌美的。”

    荀县令举杯道:“来来来,咱们喝一杯先。”

    随侍一旁的丫鬟上前斟酒,但捧起壶往下一倒,壶嘴半天才滴下几滴酒来。

    “混账,我早就说了今晚要请客吃饭,你们也不知道买酒来添上。”

    那丫鬟吓得赶紧跪下,解释道:“老爷,今日王记酒坊关门,婢子们出去没买到酒。”

    荀夫人劝道:“好了,你和下人置气做什么?小晏他们又不是外人。”

    荀县令这才笑道:“幸好小晏知道我的为人,换了旁人还不得戳脊梁骨说我小气。”

    桌上多是素菜,只有一锅炖鸡。荀县令疼惜老婆,一来就将鸡腿扯给夫人。

    荀夫人亦贤惠体贴,早已将另一只鸡腿挟到丈夫碗里。

    阮思和晏瀛洲对视一眼,各自默默吃了半晌。

    饭后,荀夫人命人撤下饭菜,端来一碟瓜子,抓了一把给阮思说:“我有事想跟妹妹说。”

    “城西那户姓胡的人家,家里做小买卖的,他家闺女下个月要嫁到隔壁赤流县去。”

    她一边吐着瓜子皮,一边说道:“那日在东市,胡小姐见了你的花轿样式时新,回去吵着想坐。”

    阮思笑道:“刚巧我那轿子是爹爹买下的,扔在库房也没人用。”

    “哎,”荀夫人摇头道,“岂能白给她坐?好赖总要讨几文钱当个彩头,跟着沾沾喜气。”

    阮思无奈一笑。

    荀夫人双眼发光,追问道:“妹妹你看,这事可要应了?”

第9章 此人多半有病

    回去的路上,阮思将铺子上的事都跟晏瀛洲说了。

    “依我看,奶奶是想将此事全权交给你来处置,你无论作何打算,奶奶都不会反对的。”

    阮思小声道:“我觉得这事就是冲着晏家来的。”

    晏瀛洲的凤眸微眯,“哦?”

    “你想啊,要真是酒有问题,他贾善为何不找王掌柜退换,或者直接报官查抄呢?”

    “兴许是他霸道惯了。”

    阮思不服气地说:“原本我也这般想过,但你一停职失了俸禄,他便去砸晏家的铺子。”

    这不是成心想断人财路,把晏家往绝路上逼么?

    晏瀛洲却没有顺着她的话夸她机敏。

    “我停职的事,不要告诉奶奶,免得她老人家担心。”

    阮思闷闷地答道:“我晓得。”

    “夫人放心,我说过让你尽管多吃。”晏瀛洲盯着她气鼓鼓的脸,“我说话一向算数。”

    “你还说你脸上有痦子,”阮思不依不饶地说,“痦子又在哪呢?”

    说着,她踮起脚尖要去扳过他的脸来看。

    晏瀛洲闪身避让,阮思几次碰不到他,气得化掌为拳,一拳挥了过去。

    他只是云淡风轻地立在那里,好似不躲不让,身形微动,轻易化解了阮思的攻势。

    “我家夫人好拳法,竟逼得我出不了手。”

    阮思更不高兴了,“我拳脚功夫平平,改日你与我比试轻功暗器啊。”

    晏瀛洲轻轻握住她的手腕。

    手腕被他一触,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晏瀛洲察觉到她的变化,松开手,低声道:“这几日,我先宿在书房。”

    晚上,晏老夫人本想催他俩同房,但晏瀛洲推说还有口供要看,不想扰了夫人休息。

    阮思连连点头,守口如瓶。

    第二天,陈烨一早就来晏宅寻晏瀛洲。

    阮思在院子里遇上他,转身嘱咐金铃儿去沏茶。

    陈烨来时,脸上隐有怒气,进了偏厅和晏瀛洲说了半天话。

    阮思领金铃儿去奉茶时,在门口听到陈烨说:“……你刚一走,牢里的山贼就全给放了。”

    她心生好奇,给金铃儿使了个眼色。

    主仆二人退开几步,阮思屏息听着里面的动静。

    “昨天中午,荀县令居然舍得去迎客楼摆宴,请了钟二爷和贾善那厮去吃赔罪酒。”

    晏瀛洲的声音淡淡响起,“是么?昨夜我在他府上吃的,难怪吃到不少剩菜。”

    陈烨怒道:“全凭钟二爷酒桌上的一句话,就放走几十个穷凶极恶的山贼。”

    “未必,”晏瀛洲低笑道,“青龙寨那几个小贼,在山上扯了面旗子挖了几天草,倒没做过恶事。”

    阮思听得直想笑。

    陈烨仍然怒气未消,又说了几句气话。

    晏瀛洲的声音略微一扬,“好了,我家夫人沏了茶,还是先喝杯茶润润喉吧。”

    在墙角偷听被发现了,阮思只好领金铃儿进去。

    她与陈烨见了礼,命金铃儿上前沏茶。

    “陈大哥,你尝尝看,这是我特意从桃花郡带来的春茶。”

    金铃儿为陈烨倒茶时,不慎被茶壶烫了一下,手一抖茶壶“啪”地掉在地上。

    茶壶落地,裂成无数碎片,滚烫的茶水泻了一地。

    陈烨忙将金铃儿从碎片上拉开。

    “可有伤着?”

    金铃儿摇摇头,俏脸微红。

    阮思拉起她的手,问道:“来,我看看,烫到没有?”

    她低垂着头,声音细如蚊声,“小姐,我没事,刚才是我错了……”

    陈烨反倒敛了怒气,闷声说:“晏家嫂子,只要没烫到人就好,改日我再来讨这杯茶。”

    金铃儿的脸红得更厉害了。

    阮思看出几分端倪,又见陈烨生得高大,容貌周正,神情磊落,倒是个不错的男子。

    她微微一笑,看向晏瀛洲。

    晏瀛洲低笑道:“我家夫人泡的茶自然是最好的。”

    见陈烨和晏瀛洲还有话要谈,阮思福了福,先领着金铃儿离开了。

    “金铃儿,你找人来收拾干净,重新沏壶茶送进去。”

    阮思见她魂不守舍的,抿唇一笑道:“跟那人说,若觉得好喝下次再来饮。”

    “啊?”

    金铃儿这才回过神来,见阮思含笑望着她,当即羞红了脸扭过身跑了。

    阮思放不下铺子里的事,叫上银瓶儿随她一道出去了。

    她俩才出晏宅,没走几步就被人跟上。

    银瓶儿低声询道:“小姐,可要回头将那人打发了?”

    阮思看清跟在后面的人,又好气又好笑,说:“不必,随我来。”

    主仆二人越走越快,闪身进了巷子里。

    那人跟了过去,刚探进个头,便被人一棍子狠狠打在脑后。

    疼得他嗷嗷直叫,捂着头满地打滚。

    阮思抱手看着,银瓶儿手持木棍,厉声问道:“你是谁?为什么要跟踪我家小姐。”

    这一棍子挨得不轻,封绍宇疼得五官都扭在一起。

    银瓶儿见这人一脸青胡茬,龇牙咧嘴,看着怪凶的,不由得握紧手中的棍子。

    “别、别打了。”封绍宇骨碌爬起身。

    阮思盯着他,似笑非笑地问道:“怎么还不去找啸山虎的人拼命?”

    封绍宇扑通一声在她面前跪下了。

    “多谢姑娘救我老娘的命。要是没姑娘给的救命钱,我老娘怕是捱不过这几日了。”

    阮思示意银瓶儿先把木棍放下。

    封绍宇还要给她磕头,阮思摆手道:“磕头就免了,你找个正经营生,好好照顾你娘。”

    “我原本就是走投无路才会上山的,”他苦笑道,“这回出了班房,恐怕更找不到活干了。”

    银瓶儿不满道:“你有手有脚,只要肯吃苦又何愁养不活自己?”

    封绍宇说:“你说的是没错,但我欠姑娘的五两银子,不知什么时候才还得上了。”

    阮思不禁笑道:“无妨,你被官府通缉了,那五两银子是你的赏银。”

    就当他卖身给老娘赚银子治病好了。

    封绍宇两眼一亮,喜道:“没想到我还值那么多钱。”

    阮思哭笑不得,让银瓶儿扔了棍子随她走吧。

    封绍宇突然跑到她面前,拦下她说:“姑娘!要不我再去当几天山贼,你再来把我抓了?”

    这回,连银瓶儿这般好脾气的人都来气了。

    “有病。”

    封绍宇愣了一下,挠头道:“我娘的确得了要花钱的病。”

    阮思懒得理他,径自走开了。

    封绍宇在后面大声道:“我们四六开,不,三七开也行啊!你把我那份银子给我娘……”

第10章 我姓阮,脾气硬

    被封绍宇这么一折腾,时辰也不早了,阮思只好先回晏宅。

    没想到王掌柜早已在家等她。

    “我正要去寻你,你却先来了,铺子里都收拾好了吗?”

    王掌柜放下茶盅,面露难色,开口道:“二少奶奶,租金的事……”

    阮思坐下说道:“我知你刚遭了难,店里损失不轻,这个月的租金延后两个月,按季来付也成。”

    她昨天问过祝东颜,得知这铺子租给王家多年,每月三十两的租金从未拖欠过。

    王掌柜倒也算得上守信之人。

    但他听了阮思的话,不喜反忧道:“我的家业悉数被毁,莫说给我一个季度,就算一年也难啊!”

    阮思不动声色地喝着茶。

    “我上有老下有小,家里那么多张嘴,都指着我养活,我实在无力投钱开间新酒坊。”

    阮思问道:“那便是不租了?”

    “是!”王掌柜忍痛一咬牙,“我老家还有几亩薄田,我卖了宅子带妻儿回家种地去。”

    晏家的铺面地处闹市,不愁租不出去。

    何况租金年年水涨船高,铺子的租金正好也可以涨一涨。

    阮思也没为难他,点头道:“也好,我会找人与你交接,将押金退给你。”

    见他坐着没动,阮思又说道:“晏家与你相识多年,你若要走,不妨去老夫人跟前说一声。”

    王掌柜的脸色红一阵青一阵的。

    他似是下了万分决心,艰难地开口道:“二少奶奶,你晏家少说要赔我三个月租金。”

    “近百两银子?”阮思盯着他问道,“这可不是小数目,你且说说我为何要给你。”

    王掌柜端起茶盅猛灌了几口茶。

    他一扔茶盅,面皮涨得发紫,大声道:“你嫁进晏家那天,谁不知道贾大善人当街调戏你不成?”

    “他被你相公抽了一鞭子,当众失了颜面,自然是要报复你们晏家。”

    他像只斗急了的公鸡,恶狠狠道:“尤其是你,二少奶奶!”

    “与我何关?”

    阮思气定神闲的做派惹恼了王掌柜。

    他指着阮思的鼻子,失声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我酒坊被砸,都是你们晏家的错!”

    他闹的动静不小,惊动了后院,祝东颜扶着丫鬟赶到偏厅。

    祝东颜一进门就劝道:“怎么好端端的就吵起来了?来,先喝口茶,我们慢慢说。”

    王掌柜惨淡笑道:“大少奶奶,你们家娶了个丧门星,得罪了贾大善人,你们有得好果子吃。”

    祝东颜赶紧看了阮思一眼,见她丝毫不恼,这才稍感安心。

    “大嫂来得正好,”阮思不怒反笑道,“你来评评理,错的究竟是不是我?”

    祝东颜只好打圆场道:“王掌柜家中遭了巨变,晏家也惋惜得很,不如由我出些梯己……”

    “大嫂!”阮思站起身,“错的不是晏家,而是横行霸道的恶人,欺软怕硬的官僚。”

    王掌柜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我阮思初来乍到,不知此间人情,只知有错便要改错,但若不是我的错,任谁也不能强加我身。”

    说着,她想起前世被姚钰冠以妒妇恶名,受尽无数冷眼折磨。

    她心中一酸,声音里竟带了一丝哽咽。

    祝东颜以为她觉得委屈,牵过她的手紧紧握着。

    阮思感激一笑,看向王掌柜,诚恳地说道:“本来以你我两家交情,晏家绝不会坐视不管。”

    “我……”王掌柜面露羞赧。

    “你若想讨回公道,那县令不帮你,我还有个铁面无私的阎罗夫君。”

    “你若想借钱重新开张,将宅子抵押给晏家,我自会做主拨出银两助你东山再起。”

    王掌柜先前愤懑的神情尽皆褪去。

    阮思说道:“要是你只想着退租归乡,我还会出些梯己给你做上路的盘缠。”

    王掌柜哑然不语。

    祝东颜在旁柔声劝道:“你我平头百姓,任恶霸官家欺凌惯的,自家再争个两败俱伤有什么用?”

    “纵是要争,”阮思冷然道,“也要与那恶霸狗官去争!”

    王掌柜摇头道:“哪里争得过人家?”

    阮思冷笑道:“争不过就来找软柿子捏?我虽姓阮,脾气却硬得很。”

    “哦?”

    门外,晏瀛洲低笑一声,拂袖走进屋来。

    王掌柜见了这全县扬名的冷阎罗,心中更是惶恐不安。

    阮思不理会他,接着问道:“王掌柜,我都与你说清楚了,你如今可想好了?”

    王掌柜仍然犹豫不决。

    晏瀛洲突然问道:“听说,你们都觉得我不好惹?”

    被他这一问,王掌柜吓得腿脚发软,头上冷汗涔涔不知作何回答。

    “惹她,”他看向阮思,“便是惹我。”

    “小人不敢!”王掌柜早已失了先前的嚣张气焰,只差没当场五体投地了。

    祝东颜出来劝道:“你要退租的话便随我来,我命人带你去签字据,押金一文不少都会给你。”

    从晏瀛洲进来的那一刻起,王掌柜就觉得这偏厅里冷得快结冰了。

    他一刻都不敢多留,就坡下驴,赶紧出去了。

    祝东颜也欠身道:“二弟,弟妹,我去奶奶那边回一声。”

    晏瀛洲略一颔首,“有劳大嫂了。”

    祝东颜离开后,阮思转身要走,被晏瀛洲叫住,“夫人?”

    “我去取些银子,命人送给王家娘子。”阮思叹道,“这件事,与我还是脱不了干系。”

    晏瀛洲低笑道:“我家夫人的脾气虽硬,心却软得很。”

    “对了,”阮思问道,“为何很多人都叫那贾善什么‘贾大善人’?”

    晏瀛洲的神情渐冷。

    “几年前,他强征民夫在城郊盖了一座亭子,说是要福荫一方,让众人感念他的恩德。”

    “从那时起,他欺凌百姓时,总会故意鼓吹自己在行善造福,胁迫大家改口称他为大善人。”

    阮思冷哼一声,“这善果然是假的。”

    “但你也不必怕他,见了他便避着走,免得他满身恶臭熏到你也就是了。”

    阮思嘀咕道:“我又不怕狗咬,怎么会怕他?”

    晏瀛洲眼风一横,她赶紧补充道:“狗要是来咬我,我就用棒子打它。”

    “阮思。”

    一听他叫自己的名字,阮思就知他有正事要说。

    “我有事离家一趟,十天半个月才能回来,这几日我不在,你自己多加保重。”

    阮思点点头,拍着胸脯说:“你放心好了,你奶奶和你嫂子,我都会替你好生护着。”

    那双狭长的凤眸里闪过一丝不悦。

    被他这样看着,阮思有点心虚,干咳两声打岔道:“你出门在外也要多加保重……”

    晏瀛洲叹了口气,低声道:“护好我夫人。”

第11章 真是个疯子

    王掌柜退了铺子,一家老小连夜离开了清河县。

    阮思命人贴了告示出去,但那间铺子被贾家的人砸过,谁都不敢触贾家的霉头。

    一来二去,铺子好几天都没租出去。

    阮思本想和祝东颜商议,自己接手铺子做点小买卖。

    但她也没做过生意,一时无从入手。

    因此,她一有空便叫上银瓶儿去市集里晃悠。

    那天她俩路过一间酒楼,见门面气派,富丽堂皇,抬头一看竟是“迎客楼”。

    “我记得,这好像是贾家开的酒楼。”

    阮思正说着,酒楼大门里轰然摔出个大男人来。

    那汉子被里面的伙计当麻袋一样扔了出来,四脚朝天地摔在大街上。

    他爬起来一卷衣袖,大声理论道:“老子说了没偷那厨子的钱,便是没偷他的钱!”

    为首的伙计提着大木棍,骂道:“狗改不了吃屎,你个蹲过班房的混子,说出来谁信啊?”

    银瓶儿认出面前的男子,小声说道:“小姐,是那个疯子。”

    封绍宇对天赌誓道:“我要是偷了哪怕一文钱,你只管将我脑袋砍了当球踢。”

    “谁信啊!快走快走,不让我们报官抓你。”

    封绍宇突然蹿上前,伸出脖子,用手刀比划道:“来!你不信就尽管砍一刀试试!”

    阮思看不下去了,“真是个疯子。”

    听到她的声音,封绍宇愣了一下回过头,不好意思道:“姑娘。”

    阮思上前,低声问道:“跟我交个底,偷了还是没偷?”

    封绍宇神情严肃地摇头道:“我向我老子娘发过誓,这辈子再也不进班房了。”

    酒楼里面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

    “堵在门口干什么,一个个都不干活了吗?”

    那些人赶紧散开,贾善大摇大摆地走出来,一见到阮思,顿时双眼放光。

    “哎,小十四怎么来了?”

    封绍宇愣头愣脑地问道:“姑娘,你在家排行十四?”

    阮思咬牙切齿道:“老子是他十四奶奶。”

    贾善邪笑着就要来拉阮思,被她不悦地侧身避开了。

    他一见封绍宇跟在阮思旁边,立刻骂道:“都瞎了吗?没见着门口堆了垃圾么,打发走!”

    好几个手提棍棒的伙计围了上来。

    阮思心念一转,笑道:“乖孙,今日我和你打个赌如何?你若输了就放我们走。”

    贾善哈哈笑道:“要是你输了呢?”

    “罚酒三杯。”阮思瞥着封绍宇说,“我赌他没有偷钱。”

    原来,封绍宇前些日子好不容易进了迎客楼跑腿打杂,今日发薪时有个厨子的铜板被偷了。

    指证他的伙计说:“大爷,他以前还跑到山上去当过山贼,不是他偷的能是谁?”

    阮思转进厨房看了一圈,问道:“他今日可曾进过厨房?”

    “姑娘说笑了吧?他一个打杂的,自然哪里要人就去哪里搭把手。”

    阮思又问被偷钱的厨子说:“他在厨房都帮你做些什么?”

    “他还能做什么?就扫扫地,摘摘菜,他那脏手我可不放心,切肉都得我自己来。”

    阮思想了想,命人用干净的小碗舀来几碗清水。

    “今日进过厨房的,依次排队过来,把身上的铜板全都投进碗里。”

    贾善觉得很新奇,抚掌大笑,催促众人照她说的做。

    阮思冷眼看着,封绍宇的铜板入水,一星油花也没有。

    反倒是另一个跑堂传菜的伙计把铜板一扔进去,水面上便飘起一层厚厚的油花。

    “你输了。”

    贾善摸着脑袋,咧嘴笑道:“你别糊弄我,这能说明个什么?”

    银瓶儿替阮思说道:“厨子每日切肉炒菜,手上必然沾了油腥。今日发的钱,必然过了他的手。”

    封绍宇恍然大悟,“铜板沾了油,遇水自然会漂起油花。”

    说完,他转身暴打那个伙计,怒道:“老子只想干份正经营生,你为什么要断老子的活路?”

    他拿出拼命的架势,像只斗狠了的恶狼,五六个人一起上都没按住他。

    “稀奇了,敢在爷的地盘上撒野。”

    贾善勃然大怒,命人拉开二人,一并赶出去。

    他本想拦下阮思,但被美人冷冰冰地横了一眼,反倒没开口了。

    阮思径自走出酒楼,对封绍宇说:“路是自己走出来的,他人如何断得了?”

    他抓着头发,苦笑道:“我答应我娘要好好干活,如今又被赶出来,娘知道了不知有多伤心。”

    银瓶儿说:“那你落草为寇的时候你娘就不伤心吗?”

    “我和几个邻家弟兄被欺得狠了,实在走投无路才会上山的,本想着狠心打劫来养我娘……”

    阮思骂道:“放屁!少拿你娘当借口,你那就是怂,就是毫无担当。”

    封绍宇面上一怒,但很快气势弱了下去。

    “姑娘,我在山上待那几个月,当真没杀过一个人,树皮草根倒是囫囵吃了不少。”

    阮思想起晏瀛洲说他在山上挖草,顿时又好气又好笑。

    “那我问你,你又带人去晏家做什么?还兵分两路,真想劫狱不成?”

    封绍宇的表情格外难看,仿佛要哭出来了一样。

    “你能别问了吗?我、我说不出口。”

    阮思笑道:“你要是说实话,我今日就给你指条明路。”

    银瓶儿也心生好奇,眨眼看着他。

    封绍宇脸上一阵悔色,半晌才开口道:“我想着,把你们给绑了,威胁晏瀛洲放了啸山虎的人。”

    “哦?”

    他懊悔道:“我只想让他记我个人情,好将我们兄弟几个都收了。”

    阮思瞥了他一眼,对银瓶儿说:“我们走吧。”

    他呆了呆,赶紧续道:“我们几个啃了好几天树皮,实在想吃肉才会……我连这个都跟你说了!”

    阮思回头看他脸皮大臊,似笑非笑地问道:“让你跟我去出苦力干重活,你肯吗?”

    “只要给我几个铜子买馒头,还有我娘的药钱。”

    “那好,”阮思计上心来,“你不是还有几个苦兄弟吗?再给我叫三个来。”

    封绍宇惊喜交加道:“好好好,我马上就去找他们!”

    说着,他转身兴高采烈地跑了。

    银瓶儿扶额道:“真是个疯子。”

    “他适才和那伙计拼命时,才像个真正的疯子呢。”

    阮思微笑道:“不过疯子有疯子的用处。走吧,随我去县衙找荀夫人聊聊天。”

第12章 轿行

    阮思的花轿租给了胡家。

    原本胡家打算出两贯钱作租金,但阮思托荀夫人问他们,可要再请几个轿夫?

    荀夫人还劝她说,轿夫哪里请不到,他们怎么会花这个冤枉钱?

    阮思磕着瓜子,笑道,但我家的轿夫都是敢拼命的,换作贾善来了怕都讨不了好。

    清河县的人家办喜事都偷偷摸摸的,生怕被那个混世魔王发觉了。

    阮思虽被人拦了花轿,但贾善在她那里栽了个大跟头。

    这种话,旁人说出来或许是笑话,但阮思说了,胡家也难免会信几分。

    胡家主母想来想去,答应给她四贯钱,取个“四季平安”的意思。

    那天,胡家小姐风风光光地抬出去了。

    贾家几个游手好闲的家丁本想滋事,但封绍宇几人从轿底抽出大刀一通乱舞。

    那几个家丁吓得面如土色,只得夹着尾巴跑了。

    胡家自然感激万分,又送了不少瓜子糖果来给阮思。

    阮思在家指挥金铃儿说:“你将瓜子糖果分一分,一半送去给老夫人和嫂子沾沾喜气。”

    银瓶儿取了捧盒过来,阮思笑道:“剩下的,你装起来全都送去给荀夫人。”

    金铃儿嘟哝道:“小姐总共得了四贯钱,都分给她两贯了,怎么还要送她吃食?”

    阮思开玩笑说:“她喜欢磕,便由着她磕。”

    “磕得多了,哪里有赚钱的门路,她就会忍不住都给我们小姐漏一嘴。”

    阮思点头道:“再说,遇上这种精明女子,我若不舍点利给她,她如何还肯帮我?”

    她又对银瓶儿吩咐道:“你将剩下两贯钱打散给疯子他们送去。”

    金铃儿瞠目结舌道:“小姐忙活这一场,就一文钱都不留啊?”

    阮思笑道:“我忙活什么了?不过动动嘴皮子而已。”

    金铃儿捧着盒子刚出门,便遇到窦一鸣上门来了。

    “铃儿姐姐!你这是要去哪里啊?”

    她没好气地轰他说:“去去去,姐姐的名字也是你叫的?我还要去给荀夫人送吃的,没空理你。”

    银瓶儿打起帘,笑道:“你怎么来了?进来吧,小姐刚好得了空。”

    “好咧,”窦一鸣钻进厅来,笑道,“嫂子你是没看到,荀夫人得了好处,嘴都快笑歪了。”

    阮思笑笑,命银瓶儿给他沏茶。

    他端起茶盅如饮牛马,咕隆喝完一盅,笑道:“我听说啊,他们夫妇的闺房之乐有趣得很。”

    银瓶儿瞪了他一眼,嗔道:“在小姐面前瞎说什么呢?”

    阮思却饶有兴致地说:“无妨,豆子怕他老大得很,不敢跟我说混账话。”

    “就是就是。”窦一鸣嬉皮笑脸地说,“据说他们夫妇最喜欢数铜板,一来了兴致就数上大半夜。”

    阮思笑了,“你们怎么知道的?”

    窦一鸣撇嘴道:“铜板那个清脆啊,全衙门都听得到。”

    他的笑容促狭了几分,“况且,但凡数了一夜铜板,第二天荀大人都是扶着腰出来的。”

    “你呀!”银瓶儿臊得面皮通红。

    阮思也摇头笑道:“你这猴儿变的,就晓得耍宝逗乐。”

    窦一鸣又找银瓶儿讨了杯茶,嘿嘿笑道:“嫂子,我来找你是有正经事说。”

    阮思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我们衙门里有个妻管严,张伯,他那厉害媳妇要回娘家一趟,非得让他租张轿子来坐。”

    阮思问道:“他家进出没个轿子,怕在娘家人面前失了脸面?”

    “肯定是了!”窦一鸣一拍大腿,“而且,他怕山贼半路劫他老婆,不放心那么招摇。”

    “所以呢?”

    窦一鸣笑道:“嫂子还问我做什么?你那几个轿夫一战成名,张伯想找你问问,可以帮他忙吗。”

    银瓶儿忍不住笑道:“小姐不是前几日还苦恼该做什么营生吗?生意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租轿子?”阮思低头想了想,“库房里只有顶花轿,还得再去弄顶别的来。”

    窦一鸣嘿嘿笑道:“我看呐,不如把那花轿改成普通轿子,反正成亲的人不如走亲戚的多。”

    阮思敲着桌子,沉吟道:“银瓶儿去扯几匹料子,换个崭新的轿面,我爹娘给的银子应该还够。”

    窦一鸣咋舌叹道:“我家老大娶了个有钱女人,干嘛还要去……”

    他陡然发现自己说漏嘴,赶紧捂住嘴,手足无措地对阮思连连摆手。

    “去做什么?”

    窦一鸣为难地笑道:“嫂子,千万别跟老大说是我说的,老大也是想赚点银子养你。”

    晏瀛洲出去赚银子了?

    阮思头一回觉得新奇万分,他连本钱都没带,难不成是去码头搬箱子不成?

    但她很快把这个念头否决了,哪有让神仙搬砖的道理?

    晏瀛洲还没回家,阮思的第二桶金已进了口袋。

    晏老夫人由着她去折腾,连着那间铺面一并扔给她打理。

    阮思把钱分了,掂着手里剩下的铜板,笑道:“这声音果然悦耳得很。”

    金铃儿笑道:“小姐这买卖,以后要是做得比镖局还大,老爷指不定会乐成什么样子呢。”

    “我爹才不在乎我有没有赚钱。”阮思突然乐了,“不过要是多赚点就好了。”

    那样的话,就能换成她来养晏瀛洲。

    风水轮流转,阮思促狭地想,谁做怨妇还说不定呢。

    封绍宇和几个兄弟得了钱,安心在阮思手下做事,每日跑到晏宅眼巴巴地等着活干。

    阮思倒也不急,让他去铺上守着,来人租轿子再找她去谈。

    她担心遇上山贼,也不敢让他们跑远路。

    但封绍宇等人嚷着要接个大单子,一个个摩拳擦掌,都想跑远点赚大钱。

    阮思一并按下不允。

    这日,荀夫人亲自来了,说是想请阮思派人替她接个远房亲戚。

    “我那亲戚要去旁边的赤流县,但他爹是个官,我想将他接过来住几天,好拉拉关系。”

    荀夫人磕着瓜子,把她的心思跟倒铜豆子一样都倒了出来。

    阮思犹豫道:“但你要我的人去二十几里外的驿站接人,那段路多是山路,恐怕……”

    荀夫人吐出瓜子皮,笑道:“有什么好担心的?你手下那几个汉子,看着都跟亡命徒一样。”

    “到时候,就算真有山贼,一见是硬茬子,也就不敢碰了。”

    阮思沉默不语。

    她在县城里敢接这单,是因为她吃准贾善欺软怕硬,虽然蛮横但不敢随便闹出人命。

    而那些山贼都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亡命徒。

    她雇的这几个轿夫看着虽凶,但要真是穷凶极恶之徒,哪会沦落到上山吃草?

    封绍宇得了信,第一个不依道:“姑娘,我娘的病还要花很多钱,我实在缺钱得很。”

    荀夫人也保证道:“只要你们将我这弟弟接来,自然不会短了你们好处。”

    眼见着手下几个糙汉要造反了,阮思头疼,只得敷衍道:“要去便去,只此一回。”

    他们立马抬了轿子,飞也似的去接荀夫人的远房堂弟。

    果然,回来的路上就出事了。

第13章 又见姚钰

    一张染血的轿子停在县衙门口。

    轿子顶上缠着面破损的旗子,旗面寥寥几笔,绘着个杀气腾腾的虎头。

    荀县令夫妇和陈烨等人围在轿前,个个都面带焦灼。

    阮思赶到,见了这一幕,呼吸一窒,一把掀开轿帘往里一看。

    里面坐的锦衣公子受了重伤,一支羽箭穿透他的肩,将他生生钉在了轿子上。

    他低垂着头,大半个身子浸在鲜血里,额头垂下几缕被冷汗濡湿的黑发。

    阮思心中惊惧,伸手去探他的鼻息。

    他突然挣扎着扬起脸,一双几近失焦的眸子定定地望着她。

    姚钰!

    阮思犹遭雷劈,接连退后几步,被金铃儿匆匆扶住。

    怎么会是姚钰呢?

    她如坠梦中,神思恍惚,由着金铃儿扶着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旁边。

    荀夫人低声啜泣着,荀县令安慰她说:“别担心,还有气呢。”

    他一面拥着夫人,一面转身斥道:“大夫呢!怎么还没来,快点把人从里面弄出来啊!”

    陈烨解释道:“大人稍安勿躁。他的伤口太深,强行拔箭会流血不止。”

    “够了,你带人给我把全城大夫都抓来!实在不行,去后衙把仵作叫来……”

    几人争论间,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窦一鸣的精神一振,扬声道:“来了来了!快让开,大夫来了!”

    晏瀛洲身骑白马,疾驰而来,马背上还端坐着一个白发白须的老者。

    他勒住缰绳,停下马,提着那老者跃下马背。

    老者抱着医箱,惊魂未定。

    晏瀛洲朝他行了一礼,“许大夫,得罪了,这边请。”

    陈烨等人忙领了许大夫去看伤者。

    许大夫摇摇摆摆地走了几步,嘴里嘀咕道:“老夫第一次骑那么快的马。”

    听到晏瀛洲的声音,阮思如坠流沙,绝境中却被人一把拉住。

    对,她是晏瀛洲的夫人,和姚钰再无半分瓜葛。

    阮思心中一惊,只见晏瀛洲提着长剑,半身染血,对她低笑道:“夫人。”

    阮思被他那身血吓到了,惊叫一声推开金铃儿,冲上前挤到轿子边。

    许大夫刚帮姚钰拔出羽箭,命人过来按着他的伤口。

    阮思闯进来抓过他的肩,带着哭腔说道:“快,快救救我夫君。”

    许大夫看了她一眼,又看看轿子里的姚钰,皱眉道:“娘子别急,你家夫君没伤到心肺。”

    窦一鸣打起轿帘,陈烨小心扶着姚钰出来。

    “他流了那么多血,怎么会没事呢?”

    阮思红着眼眶,一双水汪汪的眼,恰好对上姚钰漆黑的眼。

    许大夫生怕她哭出来,忙说道:“娘子你且让一让,你夫君的伤只是看着吓人……”

    不及他说完,晏瀛洲已揽过阮思,对他说道:“你只管救人,我才是她夫君。”

    许大夫见了晏瀛洲,心又跟着咯噔一下。

    他慢吞吞收拾医箱的时候,正是这人一把将他提上马,这哪像是有伤在身的人?

    阮思慌了神,拽着晏瀛洲的胳膊,怒道:“你不要命了!”

    晏瀛洲无奈地笑道:“我身上的都是别人的血。”

    金铃儿也劝道:“小姐先别慌,姑爷的脸色如常,不像失血过多的人。”

    窦一鸣帮忙把姚钰抬上担架,跑过来笑道:“嫂子你放心,还没人伤得了我们老大呢。”

    阮思咬着唇,也不理旁人,只眼巴巴地望着他。

    晏瀛洲的眼神软了又软。

    “夫人,要我脱了衣服你才肯信吗?”

    窦一鸣忙摆手道:“别别别,老大你怎么能……”

    话还没说完,阮思嚯地一下撕开他的衣襟。

    他坚实的胸膛显出肌肉的轮廓,看得窦一鸣都忍不住咽口水,“老大,你这胸很硬吧?”

    见他果然毫发无损,阮思那颗悬着的心这才落回肚子里。

    她松开手,胡乱掩起他的衣襟,轻骂道:“晏瀛洲,你净会吓我。”

    晏瀛洲微笑道:“夫人别生气,我不但没受伤,还顺手救回来几个人。”

    望着他那身血渍斑驳的衣服,阮思气鼓鼓地背过身去。

    “你救不救人与我何干?”

    很快,她被自己打脸了。

    阮思来到医馆,见封绍宇几人还活着,激动得只想回去抱着晏瀛洲啃上几口。

    “躺着躺着,都别动,你们的伤势到底怎么样了?”

    封绍宇和其他几人都受了伤,但伤势不及姚钰重,被安排在医馆里养伤。

    “姑娘,哥几个只是被砍了几刀,破了点皮,没多大事。”

    银瓶儿咋舌道:“被人砍伤了还说没事,你当自己是铁打的吗?”

    阮思问了医馆大夫,得知他们虽流了不少血,但未曾伤及内腑,养上几个月便可痊愈。

    她进去时,封绍宇正眉飞色舞地跟银瓶儿讲当时的情形。

    “……那些山贼早就埋伏在路口,我们刚接了姚相公出来,那边嗖嗖就是几箭。”

    银瓶儿攥着帕子,又怕又紧张,“然后呢?”

    “那公子哥中了箭,好几个山贼跳下树,我们几个从轿底抽出刀,迎面就是一通乱砍。”

    他说到兴奋处,胳膊一阵乱挥,比划给银瓶儿看。

    银瓶儿嗔道:“别乱动,省得又把伤口扯开了。”

    封绍宇老实收回手,说道:“当时哥们就在想,人家人多,我们打又打不过,还能怎么办?”

    “拼命呗!”他叹道,“我不听姑娘的劝,连累几个兄弟跟着遭殃,拼上性命都对不住姑娘。”

    “何止这些,”阮思走进来笑道,“你不如去问问你们的诊费是几两银子。”

    封绍宇急了,掀开被子,伸手要去扯身上缠的纱布。

    银瓶儿忙按住被子,斥道:“你疯了不成?”

    “我死不了,不治了不治了,银子还要留着给我老子娘看病呢。”

    阮思睨着他道:“这回记起你老娘了?回去躺着,我给你付了诊费,今后别找我要工钱了。”

    “啊?”封绍宇愣了愣,又对天赌誓道,“我这条命以后都是姑娘的。”

    说着,他招呼卧在旁边的几个兄弟说:“你们听好咯,以后我不是你们大哥,姑娘才是!”

    那几人也要挣扎着下床给她磕头。

    阮思和银瓶儿按住了这个,又忙着去按下那个,只得拉下脸命众人躺好。

    “大哥你个头。”

    封绍宇一拍脑袋道:“是了!是我们老大,我们青龙寨出来的,以后都听你的了。”

    想起窦一鸣成天追着晏瀛洲叫老大,阮思便摇头道:“难听死了。”

    封绍宇绞尽脑汁想了半天,笑道:“得了,大当家,别的我们几个粗人也想不出来了。”

    阮思不置可否,问道:“晏瀛洲救了你们?”

    “你说那位义士?可不是么,他一人一剑就荡平了所有山贼。”

    旁边的汉子抢着说道:“大当家的,当时所有山贼都举刀朝他砍过去,我们哥几个都吓傻了。”

    阮思挑眉道:“然后呢?”

    “他唰唰几剑,我只听了剑锋破风的响动,接着就是几声闷响,那群山贼倒地,全被抹了脖子。”

    封绍宇摸着自己的脖子,“老子从没见过有人使剑使得那么好的。大当家,你说那得是什么人啊?”

    “神仙呗。”阮思漫不经心地说道。

    封绍宇又想起什么,神秘地说:“对了!他手里还提着几个黑布包裹,打架的时候往下滴着血。”

    有人插嘴道:“我瞅着那包裹的形状大小……就跟人头一样。”

    人头?

    阮思呆住了,她夫君提着人头去收人头?

第14章 钟二爷出场(加更·第一次收到推荐票)

    “你给我解释清楚,你这几日究竟去了何处?去做什么,跟谁在一起?”

    一回家,阮思就将晏瀛洲推进房间,连珠炮似的问了一堆问题。

    晏瀛洲微微一笑,道:“外面,赚钱,一个人。”

    阮思冷笑道:“少来,你收的人头呢?拿出来给我看看,我家夫君莫不是个江洋大盗?”

    晏瀛洲的眸子里隐有笑意。

    “我可不敢杀人越货,要是被我这般厉害的司狱抓了,一辈子都逃不出来怎么办?”

    阮思不耐烦地说:“行了,你要是不想跟我说实话,还是趁早把我休了吧。”

    他前世可是威震朝野的定波侯。

    她委实想象不到,他年轻时竟沦落到要去做杀手么?

    “阮思,以后莫说这样的话。”晏瀛洲的神色一肃,“我都告诉你,你别怕。”

    阮思不满道:“我可是江湖儿女。”

    晏瀛洲无奈地看着她,笑道:“是,我家夫人铁胆两边生。”

    他告诉阮思,他前几日找陈烨随手拿了几张悬赏令,出门杀了几个重犯提头回来换钱。

    “这、这就是你说的……”养得起她?

    晏瀛洲云淡风轻地点点头。

    阮思恨透了他这副淡淡然的样子,抓起身边的软枕,朝他劈头盖脸地砸了下去。

    晏瀛洲任她砸了一下,拿开脸上的软枕,只见阮思正定定地看着他。

    “夫人?”

    阮思的嘴唇蠕了蠕,小声道:“我不要你养,你出去拼什么命?”

    晏瀛洲低声道:“他们还伤不了我。况且,我说了要让你以后都多吃点。”

    今天,她先见了姚钰的惨状,突然就想起前世的事来。

    上辈子姚钰赴赤流县上任途中,也曾遭山贼袭击,但那时他身边还有她在。

    她从小学的都是轻功暗器之流保命的功夫,那个时候她却提刀挡在一众山贼面前。

    阮思心中酸酸涨涨的,轻声唤道:“晏瀛洲。”

    她唤他的名字,提醒自己,今生是他晏瀛洲的妻,姚钰再无可能负她。

    “我在。”

    他的声音低低的,却有某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阮思忍不住又唤了一声,“晏瀛洲。”

    “夫人,我在。”

    阮思抽了抽鼻子,心中郁结稍解,问道:“一个人头多少钱?”

    “略有差别。不过这回收的……”

    说着,他双指交叉,朝阮思比了个“十”。

    阮思问道:“十两?”

    晏瀛洲点点头,阮思又生气了,“十两就值得你拿性命去冒险吗?你在家我养你好了!”

    “十两,”他顿了顿说,“黄金。”

    阮思差点从椅子上一头栽下来,一脸狗腿相地望着他,“我家夫君真乃人中龙凤。”

    晏瀛洲低声笑道:“我怎么觉得,这回回来,夫人待我和从前不一样了?”

    阮思这才反应过来,她从前畏他敬他,见了他仍觉得他是杀伐无度的定波侯。

    但这次先经了姚钰的事,她再见他,竟将他当作自己的夫君来紧张。

    她的胆子也跟着肥了不少,不仅直呼其名,还敢拿软枕砸他。

    阮思有点后怕,要是他秋后算账,她这身皮肉可不够他怎么剐的。

    “夫人,”他的眸子微暗,“什么时候有空,我们把这房给圆了?”

    “我刚想起来,要给家里去封信……”

    阮思慌忙跳下椅子,一溜烟地跑了。

    她倒也没说谎,她的确要写信回家,让她师兄卫长声找道上的朋友打听一下。

    这啸山虎……究竟是个什么来路?

    轿夫们受了伤,轿子也被砍了好几刀,阮思的轿子行还没开业就关张了。

    虽然晏瀛洲拿了不少金银回来,安慰她不必心急,那铺子暂且放着也跑不了。

    但她始终放心不下,时常跑到铺子里去看看,寻思着多少该做点什么。

    这天,她才刚到铺子门口,就见到有人候在那里。

    那人见了她,抱拳笑道:“晏夫人,我家老爷有请,还请夫人随奴才走一趟。”

    说着,他示意下人扶阮思上马车。

    清河县不算富庶,寻常人家上街顶多赶个牛车驴车,但这辆马车竟有四匹马来拉。

    放眼全县,除了贾善那厮,恐怕只有那个人才坐得起这样的车。

    阮思叹了口气,问道:“钟二爷?”

    “晏夫人去了不就知道了么?”

    那人使了个眼色,下人跪在地上弯腰请阮思上车。

    “我若是不想去呢?”

    他依然一团和气地笑道:“晏夫人是聪明人,自然知道坐马车过去是最舒服的。”

    阮思无奈,上了车,马车一路向西,驶到钟宅后门才停下。

    两名如花似玉的侍女打起帘,殷勤地将她扶下车,引她穿过重重回廊来到花园里。

    亭台楼阁,百花争妍。

    阮思心知定是钟家,一路随她们来到花厅里坐下。

    “夫人稍候,我家老爷马上就到。”

    说话间,十几个青春年少的美貌侍女分别持了香炉拂尘等物鱼贯而入。

    她们先是将屋里的金银玉器拂了一遍,又扔了几把香料到青铜瑞兽香炉里。

    整个过程安静得落针可闻。

    其中一名侍女在阮思上首的太师椅上铺好大红短毡软垫,外面的人才传话道:“主子请进。”

    换作四名眉清目秀的少年郎伴着一名年近五十的男人走进屋来。

    那男人面色红润,鬓须微白,目露精光,看着便和普通人家的老汉大不一样。

    他在太师椅上坐定,屋外的侍女端来香茶,两名纤弱少年分别跪下给阮思和钟二爷奉茶。

    另外一人跪在前面给他捏腿,一人俯身为他打扇。

    “晏夫人,请用茶。”

    阮思也不推辞,端起茶盅饮了一口,“这六安瓜片甚好,但不及沏茶的水好。”

    她虽不喜欢故弄风雅,但前世受姚钰熏陶,多多少少了解些琴棋诗酒茶。

    钟二爷面上一笑,道:“哪里好?”

    “如此甘冽的山泉隔不得夜,需得取当日活水。况且,全县方圆十里也找不出这上好的泉眼。”

    听了她的话,钟二爷的神色松了松,“晏夫人倒是个雅人。”

    “不敢当,我不过一介俗人,否则怎会更爱这只价值数十两的红描金缠枝杯?”

    钟二爷变了脸色,命人将那只茶杯取来,用力摔在地上。

    “这等俗物,也拿到晏夫人面前丢人现眼?去将那只绿玉斗取来给夫人斟茶。”

    阮思笑道:“钟二爷客气了,俗物配我这俗人不是正好么?”

    钟二爷这才笑道:“一只破杯子算什么?晏夫人若是喜欢,我命人送一套到府上。”

    这钟二爷看似温文,但眼里藏了把刀,又是个阴晴不定的,阮思直觉他不好对付。

    阮思只得见招拆招道:“已尝了二爷的好茶,实在不敢再拿二爷好处。”

    钟二爷大笑道:“晏夫人既识风雅,又何必说些俗话?夫人且看看我这府里究竟还缺什么。”

    “缺几个沿途撒花的仙女罢了。”阮思笑道,“如若不然,这宅子和仙宫还有何区别?”

    “哈哈,晏夫人果然是个妙人,难怪我那不成器的干儿终日惦念你。”

    阮思的脸色一变,冷冷道:“钟二爷请我来,总不会是为了乱点鸳鸯谱的吧?”

    钟二爷踢开脚边的少年,“哪里。晏夫人是聪明人,我有笔买卖,只想和聪明人来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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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后,阮思给自己定了一个小目标——
再也不要做怨妇。
前世渣夫又来提亲了,阮思转头嫁给冷面司狱晏瀛洲。
旁人可怜她嫁了个活阎罗,阮思偏要仗着她夫君不好惹,惩恶霸斗奸佞,把日子过得风生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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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司狱典,掌刑狱,世人畏他如鬼神。
晏瀛洲扶额叹息,他囚得住天底下最危险的犯人——
怎么就锁不住他家夫人那颗想和离的心?
*
任尔东西南北风,占尽风流第一姝。东风第一姝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东风第一姝,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东风第一姝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