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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莫问江湖     过河卒txt下载     过河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七章 追逃

    齐玄素本可以借着用出“蝉蜕术”吸引风伯注意力的机会逃离此地,之所以不逃,不是齐玄素觉得自己可以与风伯掰一掰手腕,或者是杀了风伯,而是要拖延时间,让白晓瑾逃得更远一些。

    不过这一铳也让齐玄素彻底如愿,成功吸引了风伯的所有仇恨。

    风伯上次追杀齐玄素,不惜亲身犯险进入西京府,哪怕在无墟宫的眼皮底下,也要杀人,可见其性情,锱铢必报。

    风伯伸手按住中弹的眉心位置,怒气勃发,只剩下一个念头,将齐玄素碎尸万段,一泄心头之恨。至于白晓瑾,都可以暂且放一放。

    齐玄素也不是傻子,又丢出一枚“凤眼乙一”,转身就逃。

    如此一来,他随身携带的两枚“凤眼乙一”和“凤眼乙二”都已经用完,只剩下最后一枚“凤眼甲九。”

    齐玄素有武夫的体魄,又有散人的真气,两者并用,虽然不如天人御风而行,但也足下生风,快若奔马。

    白晓瑾是朝着正南方向逃去,齐玄素则选择了西北方向。

    风伯几乎没有犹豫,直接放弃了白晓瑾,紧追在齐玄素的身后。

    两人一追一逃,齐玄素毕竟不是天人,哪怕占了先发的优势,还是很快被风伯追上。

    风伯也不废话,朝着齐玄素横向挥出一道弯月状的剑气。

    齐玄素好似背后生眼一般,猛地转向,钻入了一条小巷之中。

    然后就见这道剑气横扫而过,街道两侧原本丈余高的墙壁只剩下三尺左右的墙根,断口平滑如镜。

    若是齐玄素躲闪不及,必然是被腰斩的结局。

    齐玄素不敢回头,只能不断便变向,在各种小巷中钻来钻去。

    风伯不敢闹出太大动静,不再使用剑气,只是紧紧追在齐玄素的身后,几次出手,不过齐玄素滑不留手,每次都险之又险地躲了过去。

    百盟书

    金陵府作为天下间最为繁华的所在,并不轻易施行宵禁政策,虽然夜色已深,但街道上还是偶尔有几个行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好似有两道身影飞掠过去,带起一口大风,吹得衣衫猎猎作响,睁不开眼。

    不过齐玄素也不是一味逃窜,在途径一座小庙时,突然回身反打,并引爆了最后一枚“凤眼甲九”。

    这座小庙供奉着土地神,连庙墙也没有,开门即是横街,已经荒废了许久。被“凤眼甲九”直接炸塌,刚好将风伯埋在其中。

    不过对于风伯而言,这些小伎俩不过是略微阻碍他的脚步而已,只见几道青色剑气掠过,便将埋住他的废墟扫平。

    风伯显出身形之后,身上青衣略带

    几分焦黑颜色,袍角的位置还有点点余火,不过也仅此而已了。

    当初“凤眼甲九”能杀死迪斯温,是因为迪斯温本就身受重伤,又误饮“黑血”,最后“凤眼甲九”在其体内炸开,才断绝了他的生机。此时面对实力状态完好的天人,实在难以建功。

    趁此时机,齐玄素发力狂奔,力与神会,劲由意生,体内真气随着他的奔跑自行运转,使得他一步数丈,很快便来到旧城的城墙下。

    按照道理来说,齐玄素应该想法逃回真武观,只是风伯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有意堵住去往真武观的道路。齐玄素没有办法,只能“慌不择路”。

    金陵府旧城的城墙高有近十丈,齐玄素双足一登,一股雄浑的真气起自足底,呼的一声,身子向上跃起三丈有余,然后踩踏城墙,稍稍借力,又向上跃起两丈有余,再次踩踏城墙借力,如此往复,转眼之间,已经来到了城头之上。

    齐玄素不敢停留,穿过宽阔城头,一跃而下,好在不远处有一条河,齐玄素直接跃入河中,潜至河底,然后屏住气息,不求速度,小心翼翼地随波逐流。

    如此行出数里,齐玄素感觉没有风伯的气息之后,才缓缓浮出水面,刚好位于一座拱桥下方,头顶砖石拱曲,苔藓丛生。

    此时天色已黑,桥上桥下没有半个人影,周围夜色如墨,只能看到远处有点点灯火,如同繁星。

    齐玄素缓缓爬上岸来,歇息了片刻之后,以夜色为掩护,沿着河岸前行,夜风阵阵,迎面吹来,让他稍稍安心几分。如此走了数里之后,两岸不再浓黑如墨,初时灯火阑珊,渐渐繁密烂漫,胜如星河,灯火炽亮处,不时传来琴瑟之声,男女嬉笑之声。

    如果他所料不错,他这是来到了大名鼎鼎的秦淮河畔。

    因为秦淮河穿城而过,所以十里秦淮并非全都在旧城区,还有部分位于外城。

    正当齐玄素犹豫着是否借着这片风月场所藏身的时候,一道身影趁着夜色从天而降,落在齐玄素的面前,正是风伯。

    此时毕竟是深夜,而非光天化日,有夜色作为掩护,风伯直接短暂掠空,强行追上了齐玄素。

    齐玄素不由大骇,转身就逃。

    风伯看了眼不远处的诸多行院画舫,没贸然用出招牌剑气,也没再御风掠空,而是仅凭脚力追在齐玄素的身后。

    很快,在风伯的有意驱赶之下,外城的城墙也已经遥遥可见。

    见齐玄素打算向城外逃去,风伯乐见其成。

    在城内,太过束手束脚,生怕惊动了道门或者朝廷的高手,可出城之后就不一样了,他可以放开手脚

    ,随意摆弄这小子。

    齐玄素如法炮制,再次翻过外城的城墙,来到城外。

    风伯长笑一声,直接飞过城墙,立于夜幕之上,居高临下。

    齐玄素脚步不停,只是埋头狂奔。

    风伯笑了笑,因为脸上的鲜血,竟是有些狰狞。

    他随手劈出一道弯月剑气。

    齐玄素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才勉强躲过这道剑气,十分狼狈。

    风伯生出几分猫戏老鼠的戏谑心思,凌空飞行,不断劈出剑气,等着齐玄素真气、体力耗尽,然后再慢慢折磨齐玄素。

    就在此时,一座大墓出现在两人的视线之中。

    那是一位前朝国公的陵墓。

    封土如山,又有祭殿、陵园、神道等等。

    关键是此地人迹罕至,阴气浓郁。

    齐玄素猛地止住身形,抬头看了眼天色。

    月至中天,正是一天中阴气最重的时候。

    齐玄素不再逃窜,举起一只手,全力催动法力,滚滚阴气如云海雾山,潮起潮落。

    无数黑雾如旋涡一般朝着齐玄素汇聚而来,最终化作一道门户。

    从始至终,齐玄素都没有慌不择路,他在发现不能逃回真武观之后,就决定用最后的手段来舍命一搏。

    那是来自于鬼谷洞天三大阴物的馈赠。

    风伯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不再留手,连续劈出几道剑气。

    不过都被那道诡异门户吸入其中,只是激起点点涟漪。

    风伯脸色一变,便要退走。

    便在这时,他忽觉周围的环境骤然变化,眼前出现重重黑影,影影绰绰,远处的一切也变得模糊起来,仿佛隔着一层淡淡雾气。好似冬天的玻璃窗时候会结上一层冰花,看向外面时,总觉得朦朦胧胧,看不真切,此时他便感觉自己仿佛被人用一块块玻璃封锁在一处密闭空间之中,其中又有死气生出,让人喘不过气来,竟是无法退走。

    那道门户终于成型,门内黑雾翻滚,似乎通往九阴幽冥之地。

    风伯睁大了双眼。

    下一刻,一个拳头从这道门户中探了出来。

    这是一个巨人的拳头。

    齐玄素也就与拳头的拇指相差仿佛。

    仅仅是这个拳头,便充斥了整个门户,不留半点缝隙。

    在拳头之后是手腕、小臂、手肘,仔细看去,竟是由无数尸体拼接而成。

    当初齐玄素还曾疑惑,门户这么小,万师傅该怎么出手,现在他明白了,原来是这么出手。

    一拳之下,风伯直接炸裂开来。

第二十八章 须弥物

    造物“帝释天”是徐无鬼在阁皂道的基础上,融汇上古巫教、全真道之长的集大成之作,媲美仙人。

    三大阴物则是阁皂道的巅峰之作,比起“帝释天”,三大阴物在力量上有所不如,不过三大阴物却拥有了灵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可以算是生灵了。

    正因为如此,他们才能帮道门管理鬼国洞天,并且谋划自己的退路。而不必像“帝释天”那样陷入漫长的沉睡。

    当然,“帝释天”不是不能拥有灵智,而是徐无鬼不愿意让它拥有灵智,最初的时候,徐无鬼是将“帝释天”当作身外化身使用,在其飞升之后,“帝释天”不知去向。玄圣命令万象道宫的初代掌宫真人宁忆远赴西域,寻回了“帝释天”。

    “帝释天”最后一次露面,是在道门和佛门的战场上,所向披靡。玄圣之后,“帝释天”在名义上只有大掌教才能使用,不过从二代大掌教到六代大掌教,都再未动用过这件人形兵器,逐渐成为传说。

    三大阴物不同,他们拥有灵智,归顺道门之后,虽然很少在人前现身露面,但不意味着他们的经历并像“帝释天”那样一片空白,大部分时候他们都在鬼国洞天内处理阴气、尸体,且有记录可查。

    在这个过程中,三大阴物也在不断完善自身,就如道士们通过修炼提升自己的境界修为,虽然相较于道士们的修炼,他们的实力提升要慢上许多,但道士们在人间只有百年,他们可远不止百年。

    二百年的光阴悠悠而过,三大阴物的实力如何,只有他们自己知晓,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相较于二百年前的他们,必然是不可同日而语。

    齐玄素没有想到,仅仅是一拳,便将风伯毙于拳下。

    没来由的,齐玄素想起了一段不太好的经历,那是在凤台县的时候,他差点被一个叫诸葛永明的六品道士生生打死。

    不过诸葛永明再怎么厉害,也没一拳打死齐玄素,只是打得齐玄素气闷吐血。从这一点上来说,万师傅与风伯之间的差距比诸葛永明与齐玄素之间的差距还要大一些。

    一拳之后,这个拳头又原路缩回到门户之中。

    自始至终,万师傅也没有真正露面,只是一拳而已。让齐玄素连道谢的机会也没有。

    当万师傅的拳头彻底消失之后,以法力为媒介牵引、以阴气为根基承载形成的门户变得虚幻,开始慢慢溃散。

    原本如潮如海的阴气也逐渐归于平静。

    齐玄素举目望去,墓园没有任何改变。多亏当时的风伯飞

    在天上,而非立足地面,所以万师傅的一拳虽然威猛如山,但却是划空而过,没有伤到墓园的分毫。

    这无疑省去了许多麻烦,留下的痕迹越少越好。至于残留的尸气,只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不能持续很长时间,很快就会自行消散。

    齐玄素掸了掸衣衫,准备去“接收”风伯的遗产。

    什么做一个体面人,与一位天人的遗产相较,可以暂且放到一旁,以后再做。

    齐玄素来到风伯从空中坠落的地方,已经没有完整的尸体,只剩下一些断肢残骸,整个躯干和头颅直接变成了血雾,而剩下的断肢残骸又受到了尸气的腐蚀,变得面目全非。

    甚至在其周围还弥漫着一部分肉眼可见的尸气,极具腐蚀性。在这种情况下,就算风伯身上带着官票、信件、子母符等物事,也会被腐蚀一空,最后只剩下较为坚固的灵物、宝物、须弥物。

    齐玄素自然不敢贸然伸手,不过他也有办法,取出“九阳离火罩(仿)”,以最后的些许法力催动,化出一条火龙,将残余的尸气和风伯的断肢残骸全部焚烧殆尽,顺带消除痕迹。

    烈火熄灭之后,灰烬中躺着一枚扳指。

    齐玄素上前捡起这枚扳指,不是灵物,也不是宝物,而是一件须弥物。

    虽然齐玄素没有须弥物,但在西域的时候用过张月鹿的须弥物,懂得基础用法。所以齐玄素立刻尝试着打开这件扳指外观的须弥物,结果发现这件须弥物竟然有“锁”,本质上是一种微型符阵,与须弥物一体,不知道正确解法,无法打开,如果暴力破解,须弥物与其中的物事玉石俱焚。

    张月鹿的须弥物就没有“锁”,看来这些隐秘结社的妖人是做贼心虚,没有半点人与人之间的信任。

    按照道理来说,风伯这样的天人,未必会有半仙物,最起码会有一件宝物傍身,可从始至终,齐玄素都没见过风伯使用宝物。想来是追杀齐玄素不必动用宝物,杀鸡焉用牛刀。而面对万师傅的一拳,没机会用出宝物就被当场打死。

    可到了现在也没见到宝物,让人不免失望,总不能是风伯出门走得急,忘记带了。

    紧接着,齐玄素想到一个可能,宝物该不会被风伯放在了须弥物中。毕竟不是每件宝物都能如“无相纸”那般随意改变形态,也未必就能像“九阳离火罩”那般变化大小,如果宝物是一张大弓,总不能风伯每天都背着一张大弓出入,那也太扎眼了,也不符合风伯的身份。如果宝物是一杆大戟,出门转身都不方便。

    现在想来,这种在须弥物上设锁的方式有利也有弊,好处不必多言,坏处是难免繁琐,哪怕是自己用的时候,也要经过一道开锁程序。平常时候也就算了,可如果是与人交手的关键时刻,那就很误事了。风伯最后关头都没能用出宝物,未必不是这个原因。

    齐玄素掂量了下手中的扳指。

    有些犯愁。

    凭他自己的本事,万万解不开须弥物的锁,凭道门的本事,则一定能解开须弥物的锁。

    关键在于,他无法向道门解释须弥物的由来。

    须弥物哪里来的?

    从风伯那里得来的。

    一个先天之人,凭什么杀天人?

    是因为三大阴物之一的万师傅亲自出手了。

    “天廷”的风伯不是神话传说中的风伯,“天廷”的大力鬼王也只是一介凡人,反而万师傅更符合大力鬼王这个称呼。

    万师傅亲自出手了,一个普通天人还不是手到擒来?

    你凭什么能让三大阴物出手?你又是怎么进到鬼国洞天的?

    这就聊不下去了。

    难道让齐玄素承认他有“死之玄玉”?还是承认他与措温布的事情有牵扯?

    在这一点上,张月鹿、裴小楼两人也只是知道一个大概,并不知道整件事的全貌。张月鹿知道齐玄素与三大阴物有交集,还达成了一个君子协定,却不知道齐玄素可以在某些特殊场合下请三大阴物出手。

    不是齐玄素非要瞒着张月鹿不可,而是少说一点就少些破绽,张月鹿总是擅长发现一些蛛丝马迹,真要和盘托出,他的清平会身份多半就瞒不住了,他还不想这么早与张月鹿摊牌。或者说,齐玄素压根没想与张月鹿摊牌,而是打算一瞒到底——这样便不让张月鹿左右为难。

    至于裴小楼。

    齐玄素也有些犹豫。

    都不是万象道宫的道童,不可能事事都推心置腹,总要留有些余地。

    不过还有一个人。

    七娘。

    她是齐玄素的救命恩人、引路人,恩同再造父母,知晓齐玄素的所有秘密,也是齐玄素最信任的人。

    七娘神通广大,多半会有办法。

    当然,也有坏处,七娘是无利不起早,在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上,不会免费相帮齐玄素,见面分一半还是少的,齐玄素能分到多少,要看七娘的心情。

    可话又说回来,少分些也好过干看着拿不到。

    齐玄素收起这枚扳指,迅速离开了此地。

第二十九章 一夜

    白晓瑾从没想过,她这一天的经历会如此波折。

    本以为是平平无奇的一天,结果早上出门被人绑架,先是被关在一个又潮湿又闷热的地方,出了一身臭汗,后来又转移到一个地牢中。

    正当她又惊又怕的时候,一个煞星从天而降,杀了好些人,竟然把她救了出去。

    她本以为霉运到此为止,结果两人在逃跑的路上,遇到一个青衣老人,就是那个掳走她的老家伙,十分厉害,那个煞星也不是对手,让她独自逃命,她又成了一个人。

    她只好拼命地逃跑,顾不得思考太多,生怕再被那个老家伙给捉回去。

    齐玄素是假装慌不择路,白晓瑾就是真真正正的慌不择路了。

    再加上夜色深沉的缘故,过了没多久,白晓瑾就彻底迷路了。

    她站在一个陌生的路口,茫然四顾,不知该去向何方。

    她到底在哪?这是什么地方?她这个土生土长的金陵人怎么从没有来过这里?

    她第一次知道,金陵府竟然这么大,路这么多。原来金陵府不仅仅有华美的楼阁殿宇,也有低矮破旧的棚户,不仅有青石板铺就、下水道完备的宽阔大路,也有臭气熏天、污水纵横的泥泞小巷。

    人上人所见的金陵,普通人所见的金陵,是两个样子。

    白晓瑾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心神,不再奔跑,改为缓步而行,同时不住左右张望,努力辨别道路。只要她能确定身在何地,那就好说了,就算道路再多,她只要一直朝着白邸的方向走去,总能回家。

    走出一段之后,几个乞丐朝着白晓瑾迎面走来,见到白晓瑾之后,不由一怔。

    说来也巧,他们竟是认得白晓瑾。

    白天的时候,白晓瑾被关押在棚户区,乞丐们见过白晓瑾,因为白晓瑾衣着华贵,所以记忆尤为深刻。

    这几个乞丐对视一眼,悄悄跟在了白晓瑾的身后。

    平心而论,白晓瑾作为白英琼的女儿,再怎么疏于修炼,各种资源不缺,有白英琼亲自指点,境界修为也不会太差。她其实有昆仑阶段的修为,只是一直被白英琼庇护在羽翼之下,从未经历过什么风浪,比花圃道士还要花圃道士。如果此时是齐玄素或者张月鹿,早已察觉到异常,可白晓瑾却是恍然未觉,自顾前行。

    乞丐们没有贸然动手,一边跟着白晓瑾,一边悄悄召唤同伴。他们记得清楚,这个小娘皮是被上了镣铐的,一般女子可没有这般待遇,再有,她能逃出来,也可见厉害。他们贸然动

    手,恐怕拿她不下,还是要依多位胜。

    待到乞丐们汇聚到十余人的时候,他们这才一拥而上,将白晓瑾团团围住。

    白晓瑾早已是惊弓之鸟,下意识地护住胸前,尖声道:“你们是什么人?你们要干什么?”

    乞丐们面露淫邪之色,一人嘿然道:“你这个小娘皮,竟然逃了出来,识相的,乖乖地跟我们回去,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说罢,这人便要上来扯白晓瑾的衣袖。

    白晓瑾躲闪开来,高声道:“你们知道我娘是谁吗?”

    “怎么,你还要把你娘介绍给我们吗?”一众乞丐淫笑起来。

    白晓瑾大怒,怒气又化作胆气,直接一拳打了过去。

    因为白晓瑾不喜欢携带兵刃,所以白英琼专门教了她一套炼气士的拳法,名为“百花绣拳”,其中招数煞是好看,而且都是以花名为招数名字,若说玄圣最喜欢用“万华神剑掌”,那么玄圣夫人就是最喜欢这套“百花绣拳”,故而白晓瑾学得还算用心。

    不管怎么说,白晓瑾毕竟是白英琼手把手教出来的,这一拳还是颇有法度,大概能发挥出五成实力。虽然“百花绣拳”变成了花拳绣腿,但这些乞丐也不是什么好手,比普通青鸾卫力士还要弱上许多,也就能欺压普通百姓。

    那领头的乞丐没有反应过来,被一拳正中鼻梁。

    一瞬间,他的鼻梁彻底塌陷下去,哼都没哼一声,当场身死。

    白晓瑾有些反应过来了,她打不过那个青衣老头,也打不过头上长角的大汉和用刀的煞星,却打得过这些乞丐。

    想到此处,白晓瑾顿时有了胆气,怒道:“我娘是江南道府首席副府主、堂堂二品太乙道士,就凭你们,也敢抓我!还敢出言不逊!”

    说罢,她又是一拳打了过去。

    一名乞丐躲闪不及,被她打中胸口,被直接打飞出去,出气多进气少,眼看是不活了。

    白晓瑾胆气大壮,出拳不停,口中道:“你们竟敢拐卖女子,我要让我娘把你们一个个都杀了,把脑袋挂在城门上。”

    转眼之间,几个乞丐倒了一地,其余乞丐无不惊惧,不知是谁发了一声喊,四散而逃。

    白晓瑾算是将今天受的各种委屈发泄了一番,只觉得舒服许多,不打算赶尽杀绝,任由群丐逃窜。

    不过她又想起一事,快跑几步,不顾形象地飞起一脚,将一个跑得慢的乞丐踢倒在地,一脚踩在他的胸膛上,厉声诘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

    “天廷”在金陵府有四位主事人,除了常驻金陵府的一人之外,另外三人都是最近才来到金陵府,分别是风元帅、雷元帅、风伯。

    三人之中,风伯因为分坛的事情获罪,这次算是将功折罪,风元帅莽撞少智,从小到大都是听兄弟的话,唯有雷元帅多谋善断,所以由他负责掌控全局。

    雷元帅只觉得噩耗一个接着一个。

    风伯负责掳走白英琼的女儿白晓瑾,然后去见白英琼。

    这件事倒是没出什么差错。

    可没等风伯回来,风元帅好色误事,喝花酒暴露了踪迹,被张月鹿发现,一路逃窜,最终躲到了玛丽大教堂之中,结果被人家堵在里面,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雷元帅为了此事焦头烂额,多方沟通,由李家人出面,许诺各种好处,请动了江南道府的掌府真人出面向雷小环施压,结果雷小环软硬不吃,这位掌府真人出身正一道,不愿撕破面皮,更不可能为了别人的事情下死力,选择退让一步,不了了之。

    这边风元帅还未脱困,那边又传来消息,大力鬼王被杀,白晓瑾被人救走,不得已之下,雷元帅只能让风伯亲自把人截回来,可不仅白晓瑾没有追回来,就连风伯本人也没回来,一去便杳无音信。

    直到老祖亲自通过子母符询问,为何风伯留在总坛的命灯无故熄灭。雷元帅这才知道,风伯竟是死了。

    既要救出风元帅,又要找到白晓瑾,还要弄明白风伯是怎么死的,死于何人之手。

    一时间,雷元帅生出左支右绌之感,身心俱疲。

    他恼怒兄弟的好色误事,又恨大力鬼王和风伯的无能。却也明白,这时候再去置气已经晚了,关键要想出个办法,稳定局势,不至于全面崩盘。尤其是在这个关键时刻,他要下个决断了。

    他唤来一名心腹属下,吩咐道:“安排一下,我要与李真人见上一面。”

    属下沉声应下。

    “快寅时了。”雷元帅站了起来,继续说道,“在我去见李真人的这段时间里,若有什么事情,你们就去请示天蓬元帅。”

    天蓬元帅正是“天廷”金陵府四位主事人中的最后一位,如果说风元帅是好色误事,那他就是好酒误事,平日里嗜酒如命,尤其喜欢道门的“醉生梦死”,实在很难让人信任。只是到了这个时候,雷元帅分身乏术,没有其他办法,不信也得信了。

    属下道:“是。”

    雷元帅大步向外走去。

第三十章 变化

    齐玄素没有再去冒险翻过城墙,而是在城外等到城门大开,与排队等候的百姓一起进城。

    昨晚的一场惊变,彻底打乱了齐玄素的计划,杀了风伯固然快意,可也不得不考虑有关善后事宜。

    知道他遭遇了风伯的,只有白晓瑾。如果白晓瑾已经得救,那么他便要解释风伯之死。如果白晓瑾还未得救,那么暂时不会有人猜出风伯之死与他有关。

    他当然可以用回本来面貌,恢复齐玄素的身份,来一个抵死不认。可如此一来,不仅白白少了一份功劳,“飞英”、“青渊”、各种火器也很难解释过去。

    想到火器,齐玄素又想起自己昨晚一口气把身上携带的所有“凤眼”全都用了干净,还用了两发“龙睛乙一”,只能先返回太平客栈,带上最后的三枚“凤眼乙二”和一枚“凤眼乙一”,“凤眼甲九”已经用完。

    齐玄素前脚回到太平客栈,张月鹿后脚就到了。

    齐玄素来不及梳洗换衣,只能这么见了张月鹿。

    张月鹿本是打算把白英琼的态度告知齐玄素,却没想到齐玄素满身灰尘血迹,似乎刚刚经历了一场厮杀。

    “‘天廷’的人对你下手了?没事吧?”张月鹿暂且顾不得白英琼的事情,先关心齐玄素。

    齐玄素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昨天的事情大概说了一遍,不过隐去了最后击杀风伯的部分,只说风伯遇到了仇人对头,两人交手,他才侥幸逃走。至于这个对头到底是谁,他便不知道了,当时天色太黑,两位天人又是凌空激斗,他顾着逃命,实在没有看清到底是什么人对上了风伯。

    张月鹿没有关心所谓的风伯对头,只是道:“你没事就好。”

    齐玄素心中感动,有些不知该说什么,转开了话题:“你那边如何了?”

    “先不忙,我去给你打盆热水,你梳洗一下,换身衣裳。”张月鹿起身拿过脸盆走了出去。

    不多时后,张月鹿返身回来,手中端了一盆热水。

    齐玄素有点不好意思当着张月鹿的面换衣裳。

    张月鹿道:“总不能还要我伺候你更衣吧?”

    齐玄素不敢作如此想,脱去外袍,只穿着中衣,来到脸盆前洗净双手和脸庞。

    张月鹿这才说道:“情况已经十分明了,因为白晓瑾被绑架,所以我那位师姐的态度才会如此暧昧,一切都能解释得通了。”

    “现在的关键是,白晓瑾去了哪里?如果她再次落入到‘天廷’的手中,那么我们再想找到她就很难了。”

    “不过叶秀和你说的地牢,都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尤其是那座地牢,应该位于某座行院之中,可以直接下令严查,应该会有些线索。”

    “对了,昨天我在城中发现了‘天廷’的风元帅,就是杀了袁尚道的那个天人,我们与他照过面。他如今躲到了上元门附近的玛丽大教堂中,雷真人已经下令将玛丽大教堂围住,可此事牵涉到圣廷,事情性质就变得复杂,而且大教堂中还有一位枢机执事,风元帅固然出不来,我们也进不去,就这么僵持住了。”

    齐玄素洗完了脸,张月鹿将脸巾递到他的手中,问道:“你怎么看?”

    “形势已经变得复杂了。”齐玄素把脸擦净,“这么闹下去,案情有了实质进展还好,若是没有实质进展,我们很快便要进入雷真人所说的第二个阶段,开始出现批评声音,对我们很不利。”

    张月鹿道:“风险与机会从来并存,如今形势变得复杂不假,可这个变化也超出了他们的意料之外,反而给我们可乘之机,只要我们能抓住这个机会,甚至可以不去管那个暗中把水搅浑之人,直指要害。”

    齐玄素倒是不否认张月鹿的说法:“关键要抓得住。”

    张月鹿道:“玛丽大教堂那边,要看金阙如何与圣廷的枢机沟通,暂时是动不得了。不过叶秀这边,的确大有蹊跷,是个关键。”

    齐玄素问道:“我打算去见叶秀,你要不要一起去?”

    “对了,你昨天去见叶秀,用了什么借口?”张月鹿好奇问道。

    齐玄素道:“我让他帮我查一个人。”

    “谁?”张月鹿问道。

    齐玄素道:“紫微堂五品道士齐玄素。”

    张月鹿一怔,随即便想明白了齐玄素的用意,忍不住笑道:“真有你的。”

    说话间,齐玄素已经换了身干净道袍,又将刀剑火器佩戴完毕。

    齐玄素再次问道:“要不要一起去?”

    张月鹿只是犹豫了片刻,便点头道:“好。”

    她又补充道:“我倒不是非要过去不可,只是白晓瑾被救走,叶秀那边的情况说不定会有些变化,我与你一起过去,真要发生变故,也有个照应。”

    不知为何,齐玄素总觉得张月鹿的这番说辞有些欲盖弥彰的意思,却没有点破:“这是自然。”

    两人离开了太平客栈,一道往叶秀所在的城中城走去。

    齐玄素已经不是第一次过来,轻车熟路,不过张月鹿还是第一次来到这座城中城,颇

    有些感触。

    很快,两人便来到叶秀的大宅,门房对齐玄素多带了一个人表示不满,不过齐玄素给了十个太平钱后,便不再多说什么。

    还是一样的流程,齐玄素和张月鹿等了小半个时辰后,见到了叶秀。

    这位丐王双目通红,难掩疲惫,应该是一夜未睡,再没有上次见面时的从容。这也在情理之中,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怎么可能睡得着,也从容不起来了。

    “我说过,三天为限。这才刚刚过去一天,阁下未免太心急了吧?”叶秀的语气透着几分不耐烦。

    齐玄素本来的用意是以此试探叶秀,到了如今,再去试探已经没什么意义,叶秀必然是有问题的,所以在来此的路上,齐玄素和张月鹿简单商议了一下,觉得可以尝试直接缉拿叶秀。

    因为两人是临时起意,叶秀必不可能提前收到风声。

    张月鹿还分析了叶秀的心态,白晓瑾不是在叶秀这边被救走的,叶秀也不知道齐玄素是从他这边跟着马车去了位于旧城的地牢,所以叶秀必然怀有侥幸心理,再加上他家大业大,在此地经营多年,不忍放弃是必然,几乎不可能直接逃走。更不必说叶秀还有不知情被人利用的可能。

    现在看来,张月鹿所料皆中。

    叶秀果然没逃,甚至没有藏匿起来。

    齐玄素和张月鹿对视一眼,说道:“三天?我只怕三天之后金陵府中已经没有丐王这号人物,只好提前过来。”

    叶秀脸色微变:“你什么意思?”

    齐玄素道:“堂堂道门二品太乙道士,江南道府的首席副府主,这可不是什么任人欺侮的小人物,你们敢打白真人女儿的心思,难道还想在金陵府中立足吗?”

    叶秀脸色骤变。

    见他这般神色,齐玄素和张月鹿已经断定叶秀是知情的,可以排除他不知情被人利用的可能。

    既然叶秀知情,那么两人便要动手拿人了。

    张月鹿不想暴露身份,所以没用“无相纸”,而是将“五气烟罗”运到手上,朝着叶秀直接抓去。

    她的手上功夫不弱,当初许寇这位武夫便被她拧断了手腕。

    叶秀能做到丐王,实力相当不俗,虽然不是天人,但也相去不远,面对张月鹿的一抓,虽惊不乱,身形向后一掠,便要退走。

    只是齐玄素早有防备,已经堵住叶秀的后路,用出“澹台拳意”的“江河势”。

    叶秀只能以一敌二,口中发出一声尖锐厉啸,意图惊动外面的属下。

第三十一章 拿人

    叶秀作为多年的丐王,着实不容小觑,随身携带两把连发手铳,这两把手铳并非制式“神龙手铳”,而是叶秀花费重金请能工巧匠铸造的特殊火器,长处是能够装填六发弹丸,连发不停,缺点是最多只能使用“龙睛乙六”,威力要小许多。

    只见叶秀在辗转腾挪的同时,手中双铳不断响起,这已然不是寻常意义上的手铳用法,倒像是某种剑术。或者说,叶秀将剑术融入到了火器的用法之中。

    此时的叶秀不像是在用双铳,倒像是用双剑,剑术中的“刺”、“撩”、“劈”、“挑”被不同角度的开铳射击取代,而火铳射程要远长于剑身,除了有弹药数量的限制之外,反而比常规意义的剑术更为诡异厉害。

    齐玄素算是十分喜欢使用火铳,也从未见过这种火铳用法,不防之下被一铳正中面门。张月鹿虽然躲闪开来,但也被暂且逼退。

    值此间隙,叶秀的属下已经赶到。此处毕竟是丐帮的核心所在,好手不在少数,听闻叶秀的长啸之后,纷纷涌入。

    正所谓上行下效,叶秀擅长使用火铳,他的属下们也不少人配备火铳,长的短的都有。

    此时齐玄素靠近叶秀,张月鹿因为被躲避后退的缘故,更靠近门口。两人对视一眼,不必多言,直接各自为战,张月鹿转身应对叶秀的属下,齐玄素则朝着叶秀攻去。

    虽然齐玄素被一铳正中面门,但“龙睛乙六”较之“龙睛乙一”相去甚远,齐玄素又是归真武夫的体魄,甚至没能击穿骨头,转眼之间已经愈合了六七成

    方才叶秀露了一手绝活,姑且称之为“铳剑术”,不过缺点也很明显,双铳总共十二发“龙睛乙六”已经用完,齐玄素可不会给他重新装弹的时间,已然近到身前。

    不得已之下,叶秀只能丢开手铳,徒手对上齐玄素的“飞英”,他的成名绝学名为“五方五行散手”,用出之后,只见双手翻覆如天上星斗,变化不定。

    两人交手十余招,叶秀觅到一个破绽,屈指一弹,震开“飞英”,顺势点向齐玄素的胸口大穴。

    只是当叶秀的指尖将要点中还未点中齐玄素的胸口时,骤然心生警觉,猛地收手,同时身形向后一退再退。

    下一刻,寒光闪过。原来齐玄素不知何时已经拔出“青渊”,差一点便要削掉叶秀的手中。

    叶秀不由一惊,要知道他的一身功夫有六七成都在双手十指之上,若是被断去一指,不仅无法开铳,难免要大损战力,而高手对招,胜负都在一线之间,如此便算是分出了胜负。

    叶秀不敢再去冒进,招数陡然一变,双爪便如刀斧一般,忽拳忽爪忽掌忽指,忽劈忽拍忽抓忽拿,极尽变化之能事。

    齐玄素也随之收起短剑,只用单刀,将“大衍灵刀”尽数施展开来。

    数十招之后,叶秀渐渐落入下风,双手的手背和手心已经满是血痕,毕竟徒手对敌,终究比不过兵刃,双臂出招极短,攻不到两尺便要被逼得缩回,显似只守不攻。

    齐玄素手中“飞英”迅猛劈下,叶秀不敢硬接,飘

    然后退的同时,朝着齐玄素挥袖一掷。

    齐玄素脸色一变,急速向后跃开。

    可为时已晚,火光一闪,一颗“凤眼乙二”轰然炸裂开来,不仅震碎了齐玄素的“护体真气”,也将他震得七荤八素,眼前阵阵发黑。

    叶秀因为提前后撤,所以未曾被爆炸波及,乘胜追击,横臂拍向齐玄素的太阳穴。

    齐玄素勉强扭转身形避开,不过还是被拍中肩头,身形侧滑出去,

    齐玄素站稳身形之后,看了眼中掌的肩头,只见上头有五个漆黑的指印,仿佛被烈火烧焦一般,还有丝丝缕缕的黑气不断从这五个指印中升腾逸散。

    叶秀得势不饶人,身形一闪而逝,再次来到齐玄素面前,双掌朝着齐玄素当头拍下。

    齐玄素不敢用自己的脑袋去试一试这叶秀的手掌有多硬,身形向后一荡,躲开双掌的同时,顺势以“澹台拳意”中的“龙游江河”一式飞脚踢出。

    叶秀避让不及,被扫飞出去,身形轰然撞在墙壁上。

    齐玄素轻轻吐出一口浊气,体内血气消耗不小。

    过去都是他用火器暗算别人,今日却是遇到了对手,被人家用火器给阴了。

    好在他有归真武夫的体魄,虽然不能凝聚身神,但血肉衍生的神异被进一步加强,伤势愈合更快,再有就是,叶秀毕竟不是道门之人,所用的火器还是逊色几分。

    话说回来,来而不往非礼也。

    齐玄素以左手持刀,右手拔出“神龙手铳”,对准了叶秀。

    另一边,张月鹿以一敌众,虽然她没用“无相纸”,但仅凭“六虚劫”,仍旧是虎入羊群一般,几乎没人是她的一合之敌。

    张月鹿可不是白晓瑾这等娇娇小姐,也是从北辰堂和天罡堂杀出来的,看似轻描淡写地一扫臂,就将一名丐帮精锐的胸膛打得塌陷下去,眼看是不活了,又顺势抓住此人胸前的衣襟,注入真气,将其当作一个大号暗器丢出去,两人躲闪不及,只能硬接,结果被砸了个半死。

    张月鹿一击得手,并不停留,身形飘忽不定,让几铳都落在了空处。

    张月鹿来到一个手持长铳之人的面前,随手一抓,那人下意识地以手中长铳格挡,长铳直接被扭成了麻花。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持刀从背后攻向张月鹿。

    张月鹿好似背后生眼,平地转身,五指一抓。

    一瞬间,老人的视线之中只剩下张月鹿的五指。

    然后就见一截雪白皓腕如蛇蜿蜒盘绕,五指合拢,裹挟出一股螺旋劲风,如蛇跃起激射而至,将他四面八方的要害都笼罩其中。

    老人只觉得体表的皮肤都为之一紧,若是换成普通人,未等手掌落下,仅仅是五指裹挟的劲风,便能将皮肤血肉全部绞落下来,如凌迟之刑,最后只剩下一副白骨。不过老人有玉虚阶段的修为,还不至于如此不济,忙运气抵消七八分杀机。

    可老人能挡得下外放的劲气,却挡不住五指本身。

    张月鹿并非武夫,体魄并不强韧,所以她不敢如

    武夫那般直接以拳脚为兵刃,而是在手掌上笼罩一层“五气烟罗”,凝而不散,就见张月鹿的五指刺在老人的面门上,留下五个血淋淋的指洞,再看张月鹿的五指,却是滴血不沾。

    另外几人见张月鹿出手如此狠辣,一时间竟是不敢上前,只是端着兵刃围而不攻。

    张月鹿还记挂着齐玄素那边,却不跟他们客气,脚下一点,主动攻去。

    只是一个照面,便有两人被张月鹿取了性命。

    盖因“六虚劫”这门地师绝学太过霸道,有三种神异,其中一种神异便是无物不化,无论真气、血气、神力、法力,皆能使其化作虚无,这些人本就境界修为不如张月鹿,对上“六虚劫”,惊觉自己的真气、血气转眼间已经是空空如也,惊骇之下,心神俱丧,甚至还没回过神来,就已经死在张月鹿的重手之下。

    一声铳响。

    叶秀虽然已经尽力躲闪,但还是被打中膝盖。“龙睛乙一”不是“龙睛乙六”可比,而且叶秀也没有武夫体魄,整个膝盖被直接打得粉碎,再也支撑不住身子,单膝跪地。

    齐玄素将已经空了的“神龙手铳”当作暗器掷出,提刀杀至。

    叶秀勉强躲开了旋转飞来的“神龙手铳”,却躲不开齐玄素手中的“飞英”,只能叫道:“饶命!”

    齐玄素的手很稳,“飞英”的刀锋已经在叶秀的脖子上割开一道细细红线,却戛然而止,没有再继续深入下去。

    “让他们停手。”齐玄素手上加了几分力道,那条红线立时有了变长的趋势。

    叶秀不敢玩什么花招,立刻高声道:“都住手。”

    围攻张月鹿的众人早已是被张月鹿打得胆寒,与其说是围攻张月鹿,倒不如说是勉强拖住张月鹿,闻听叶秀让他们助手,没有半点犹豫,忙不迭地向后退去,拉开与张月鹿之间的距离,生怕被张月鹿打死。

    交手的时间并不算长,可地上已经躺了一地的尸体,都是死在张月鹿的手中。

    张月鹿看也不看一眼,无动于衷。

    张月鹿立志要改变道门,不意味着她是个慈悲圣人,如果她是那种性子,不仅救不了别人,就连自己都救不了,早已死了道门内部的激烈倾轧之中。

    什么是改变?说白了就是重新分配权力和利益,已经到手的权力和利益,谁乐意拱手送出去?所以改变道门不是在金阙中坐而论道,而是你死我活的生死之争,伴随着刀光剑影和腥风血雨,是一条有进无退的不归之路。

    娇生惯养的花圃道士是做不了这种大事的。

    只有齐玄素这种从底层爬上来的野道士、泥腿子才能做到。

    齐玄素和张月鹿一个眼神交汇,张月鹿走到叶秀身旁,伸手按在叶秀的肩膀上,运转“六虚劫”,将六劫之力注入叶秀体内,暂时封住他的一身修为。

    齐玄素这才得空俯身捡起“神龙手铳”。

    叶秀神色复杂:“两位到底是何方神圣?”

    张月鹿淡淡道:“叶丐王,跟我们走一趟吧,天罡堂请你喝茶。”

第三十二章 审讯(上)

    若是调动大队人马缉拿叶秀,以叶秀之消息灵通,恐怕灵官们前脚出了真武观,他后脚就能得到消息,灵官们还没进城中城,他就已经溜之大吉,金陵府这么大,再想抓他就很难了。

    想要抓住叶秀,人越少越好,越快越好。

    张月鹿和齐玄素临时起意动手捉人,甚至两人谈论此事的时候,用的是魏无鬼和澹台初的身份,叶秀再怎么消息灵通,也无从得知。

    打个不甚恰当的比方,青鸾卫最怕的案子不是什么精心筹谋、布置、安排的案子,环环相扣就像串珠子,一个环节出现问题,所有珠子就散落一地。越是蓄谋已久的案子,破绽反而越多。真正的悬案是随机杀人,临时起意杀人。

    张月鹿和齐玄素这次捉人就有点这个意思,毕竟两人在昨天想的还是如何从叶秀这里探听消息,甚至今早临行前还未下定这样的决心,是在前往城中城的路上才做了捉人的决定,半个时辰之后,两人就动手了。

    不管叶秀如何老谋深算,也很难预料。

    齐玄素以手中“飞英”挟着叶秀,张月鹿护着齐玄素,向外走去。

    丐帮众人还是远远地围着两人,既不敢上前,又不愿就这么放两人离去。而且大宅外面已经聚集了好些丐帮之人,围得水泄不通。

    张月鹿也不着急,动手之后,她就给真武观发了讯号,天罡堂的人应该快要到了。

    果不其然,大概两炷香的时间后,只见得一队骑兵飞驰而至,黑压压的一片如同阴云席卷而至,密集低沉的马蹄声敲击着地面,震慑人心。

    甚至不必如何呼喝,那些挡路之人就纷纷让开。

    来到大宅的正门前,这些训练有素的骑兵迅速勒住缰绳,把大门围成一个半圆。马腿林立,刀铳并举,马上的骑士全身披甲,通体黑沉,几乎没什么缝隙,正是道门的灵官。

    面对全身披甲、压迫感十足的灵官,外面的丐帮之人根本没有阻挡的勇气。真要动起手来,休说是丐帮的乌合之众,就是精锐的黑衣人铁骑,也不敢有丝毫的马虎大意,所以这些天罡堂的灵官并没有受到太多阻拦。

    为首之人正是沐妗,没有披甲,而是道士打扮,翻身下马,带着灵官们进入大宅之中。

    刚一进门,沐妗就看到了齐玄素和张月鹿。

    她是认得“澹台初”的,只是微微一怔,随即也猜测出了“魏无鬼”的身份。

    她就知道,这两人准在一起。

    张月鹿示意齐玄素将叶秀交给沐妗带来的灵官,灵官们取出类似于白晓瑾戴过的特殊镣铐,不过更为复杂,分别束在叶秀的双手、双脚上、脖颈上,又连接一体,阻断一切血气、神力、真气、法力,任你是归真阶段的高手,也要动弹不得。就算是武夫,也很难凭体魄力量挣断锁链。

    因为叶秀被齐玄素用火铳打断了膝盖,行走不便,两名灵官干脆一左一右架起叶秀,向外走去。

    叶秀的属下们就只能看着了,他们可不是

    古仙巫罗,怎么敢公然与道门对抗?

    沐妗与张月鹿对视一眼后,转身离开此地。

    齐玄素和张月鹿并没有与同行,两人单独离开,打算先卸去身上的伪装。

    在真武观中有一座地牢,靠近真武湖,里面一半是普通牢房,一半是水牢,设有阵法,禁绝各类传送法术和遁术。

    沐妗前刚带着灵官把人押到此地,就见李命乘从地牢的入口进来了,后面还跟着好些北辰堂的道士。

    最早的时候,张月鹿在北辰堂做主事道士,沐妗在张月鹿的手底下做执事道士,李命乘则是张月鹿的顶头上司。从这一点上来说,李命乘也算是沐妗的老上司了。

    只是后来张月鹿青云直上,被地师点了天罡堂的副堂主,沐妗也跟随张月鹿一起去了天罡堂,待到慈航真人入主天罡堂,张月鹿成了小掌堂,沐妗也跟着水涨船高,做到了主事道士。从这一点上来说,跟对了人很重要,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见过李副堂主。”沐妗主动行礼道,毕竟是老上司。

    李命乘看了眼叶秀,问道:“这是什么人?”

    沐妗回答道:“是我们副堂主亲自缉拿的嫌犯。”

    “嫌犯。”李命乘点了点头,“那就辛苦沐主事了,接下来的事情便交给我们吧。”

    沐妗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李副堂主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意思就是审讯之事,应该由我们北辰堂负责。”李命乘语气平淡,“沐主事可以走了。”

    沐妗有些畏惧李命乘,却也不肯退让:“李副堂主,我们副堂主说了,她要亲自审讯嫌犯。”

    “金阙让我们各堂之间协同办案,你们抓人,我们审讯,这叫协同办案。你们抓人,你们审讯,这就不叫协同办案。”李命乘慢条斯理道,“难道……张副堂主要违抗金阙的命令?”

    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沐妗哪里敢接,不过她也有几分急智,立时说道:“张副堂主绝无此意,不过协同办案,总要互通声气,李副堂主直接把犯人提走,我们无法向张副堂主交代,还是请李副堂主暂等一二,待到张副堂主到了,两位商议出一个双方都满意的结果之后,再行交接也不迟。”

    李命乘面无表情道:“案情紧急,哪容得片刻耽搁拖延?误了大事,你可愿负这个责任?让开!”

    沐妗后退一步,却不让开,高声道:“既然案情紧急,那么李副堂主为何不早早去捉拿犯人?却守着地牢,我们前脚回来,李副堂主后脚到了,倒是好灵通的消息。”

    李命乘眯起眼睛,没有说话。

    他此来当然不是为了争功摘桃子,而是有着更深层次的原因。只是这个原因,却是不能说出来。

    关键这里是真武观,不好用强,直接抢人理亏的是他,授人以柄。

    便在这时,张月鹿终于到了,她因为换衣裳和卸去易容伪装的缘故,耽搁了片刻,却也不会耽搁太久。

    此时的张

    月鹿身着四品祭酒道士的正装鹤氅,腰间挂着天罡堂副堂主的腰牌,手中还拿了一把雪白拂尘。在她身旁则是五品道士打扮的齐玄素,就没有张月鹿这么文雅了,手中拿着横刀,腰间挂着火铳,只有眉心位置的铳伤还未完全愈合。

    张月鹿走进来:“李副堂主。”

    李命乘猛地转身望向张月鹿,面对这个曾经的属下,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张副堂主。”

    虽然张月鹿曾经是他的属下,但两人如今却是不可同日而语。张月鹿前程远大,一个参知真人是跑不了的,若是运气好些,甚至有望角逐八代大掌教,而他这辈子已经可以一眼看得到头,顶天一个真人之位,参知真人想都不要想。

    至于真人之位,在李家实在算不得什么,所谓“一门七真人”可不是七位二品太乙道士,严格来说,这里的“真人”是指参知真人、平章大真人,包括一位副掌教大真人。

    沐妗立刻来到张月鹿身旁,将方才的经过详细经过说了一遍,张月鹿听完之后,一摆手中拂尘:“李副堂主要把犯人提走?”

    “按照规矩,北辰堂主掌刑名之事,理应由我们进行审讯。”李命乘的语气不再像方才那般咄咄逼人,却也透着坚决。

    张月鹿道:“此次赶赴金陵府查案,金阙下令要各堂之间联合办案。纵然是北辰堂主掌刑名之事,也并无独断专行的权力。”

    面对张月鹿,李命乘并不像对待沐妗那般强硬,十分灵活,又换了一个说法:“那就联合办案,我们两家联合审讯,在审讯犯人这方面,还是北辰堂更专业一些。”

    张月鹿不置可否道:“虽然是各堂联合办案,但也有主次之分,这次便是以紫微堂为主,齐主事。”后半句话却是对旁人说的。

    “在。”齐玄素应了一声,望向李命乘,“启禀李副堂主,这次缉拿嫌犯是雷真人亲自下令,天罡堂的张副堂主也只是协助拿人。若是李副堂主想要联合审讯,不应询问张副堂主的意见,而应询问雷真人的意见。”

    李命乘的目光转向齐玄素,语气微冷:“你是?”

    齐玄素平静地与李命乘对视,不卑不亢道:“在下是紫微堂主事道士齐玄素,隶属于紫微堂雷真人。”

    “可有雷真人的手令?”李命乘还是不甘心。

    齐玄素当然没有手令:“只有雷真人的口令,若是李副堂主不信,可以亲自找雷真人求证。”

    李命乘当然不可能去找雷小环求证,只能深深看了枷锁在身的叶秀一眼。

    叶秀则是有几分庆幸。

    真要落在了李命乘的手里,他可能活着离开此地,也可能直接丢了性命,风险太大,两相比较,还是天罡堂更为稳妥一些,最起码不会危及性命,天罡堂还要让他作证呢。

    地牢中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最终李命乘打破了沉默:“走。”

    北辰堂的人沉默着跟随李命乘离开了地牢,李命乘回头看了眼地牢的大门,冷冷地哼了一声。

第三十三章 审讯(下)

    “做得好。”张月鹿用手中拂尘帮沐妗扫了扫身上的些许尘埃。

    沐妗笑了笑,没有如何受宠若惊。虽然两人在地位和身份上高下有别,但私底下的关系很不错,也算是习以为常。

    田宝宝为张月鹿送上了一本桉卷,这是关于青鸾卫查封那座囚禁白晓瑾的行院的具体情况。

    张月鹿翻开卷宗,一目十行,然后往地牢的刑讯室走去。

    不必她吩咐,自有灵官架着叶秀紧随其后。

    所谓刑讯室有两道门,一道小门供审讯之人出入,一道大门供犯人出入。整个刑讯室也分成两部分,较大的部分算是外间,通过大门出入,摆设各种刑具和负责记录的书桉。较小的部分算是里间,通过小门出入,单独隔开,里面的人可以看到外面,外面的人却看不到里面。

    张月鹿和齐玄素从小门来到里间,这里面同样是桌椅俱全,甚至还有几分雅致。面对外间的那面墙壁以某种茶色水晶构成,虽然略显暗沉,但十分清晰,能将整个外间一览无余。

    外间正中位置是一方与地面砌成一体的石质座椅,两名灵官将叶秀放在石椅上,用石椅上自带的铁锁将叶秀固定。

    石椅周围是各种刑具,随手可取。虽然看情况,已经有些年头没用,但谁也不怀疑其中的威力。

    齐玄素讶然道:“你还会用刑?”

    “你忘了我是什么出身了?”张月鹿反问道。

    齐玄素道:“我当然没忘你曾在北辰堂任职,不过你出身不俗,又是做主事道士,北辰堂还不至于让你亲自掌刑吧?”

    张月鹿只好承认道:“你猜对了,我的确不会用刑,也没掌过刑,不过沐妗懂一些。”

    “她?”齐玄素发现沐妗的确从一开始就没跟张月鹿的身旁,而是直接从大门去了外间。

    齐玄素透过从水晶墙望去,就见沐妗已经脱去了外面的鹤氅,内里是一身裁剪合身的雪白长袍,被一条玉色腰带束住,凸显出前后两道优美的曲线,并不过分高低起伏,也不一马平川,十分平滑,恰到好处。

    当初张月鹿提拔齐玄素做执事的时候,沐妗就吃了不少飞醋,生怕齐玄素取代自己的位置,所以齐玄素与沐妗的关系算不上好,甚至没怎么仔细观察过她,竟没注意到这女子还是挺不错的。

    齐玄素又扭头望向张月鹿,一身宽大的鹤氅,手持拂尘,飘逸不假,却也有坏处,就是太宽大了,什么也瞧不出来。

    张月鹿微微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啐道:“看什么呢?”

    齐玄素轻咳一声,坐到张月鹿。

    外间中,沐妗从灵官手中接过一条鞭子,可见鞭身上缠绕满了

    各种诡异符箓和铜钱,与普通符箓相较,这些符箓的笔迹鲜红,张牙舞爪,透着一股戾气。至于铜钱,自从大玄推出新钱之后,就已经很少见了。可见铜钱上有“明雍”的字样,那是前朝世宗的年号,距今已经有三百多年的时间。

    沐妗挥舞了一下鞭子,说道:“叶丐王见多识广,应该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如果叶丐王不知道,那也没关系,我可以告诉叶丐王,这叫‘勾魂鞭’,名字俗套,却很恰切,打在身上,没有半点伤痕,也不疼,不说叶丐王这样的老江湖,便是寻常妇孺也承受得住。”

    “只是这条鞭子既然叫‘勾魂鞭’,自然有它的道理,若是一鞭子打在身上,便等同是一鞭子打在神魂上面,这魂魄之痛,可比什么皮肉之苦都要难捱。当初我也审过一些隐秘结社的妖人,个个都是宁死不屈,可挨上一顿鞭子之后,只剩下一句话,但求速死。”

    “其实叶丐王的运气不错,许寇不在,回家探亲去了。此人有个江湖诨号,叫作‘小阎罗’,曾经凌虐犯人致死,被罚降级,如果让他亲自掌刑,可就没我这么好说话了。”

    沐妗的语气轻柔,不像在审讯犯人,倒像是小意劝解,只是叶秀也不是什么孩子,他没有被沐妗的话语吓住,却也从沐妗的眼神中看出,她是认真的。

    齐玄素并不奇怪平日里看起来有些像庸俗妇人的沐妗还有这样的一面,北辰堂和天罡堂被誉为道门的两只拳头,一内一外,是毫无争议的暴力机构,怎么可能斯斯文文,怎么可能讲究仁恕之道。

    沐妗能在北辰堂和天罡堂立足,必然是有些手段的。

    齐玄素只是杀人很多,对于这些刑讯手段却不怎么精通,如果让他逼问,至多就是不说杀了你,此时便只能看着沐妗发挥。

    沐妗的语气一变,不再平和温柔,反而透出几分森然:“我觉得叶丐王不会想试一试。”

    叶秀沉默了,没有撂下什么狠话。

    这一切都被沐妗看在眼里。

    如果是叶秀手下的某些人,沐妗没有信心撬开他们的嘴,但叶秀不同,不管早年如何悍勇,养尊处优这么多年,那股血勇之气早就被荣华富贵消磨得差不多了,从他们身上突破,要简单得很。

    沐妗不再说话,勐地一鞭子抽在叶秀的身上。

    正如沐妗所说,这条鞭子打在身上的威力实在寻常,连条血印子都没留下。

    可就在这一瞬间,叶秀的童孔勐然收缩,双眼中有了片刻的茫然。

    沐妗没有丝毫停留,又一鞭子抽在了叶秀的身上。

    叶秀彷佛从噩梦中惊醒,脸色苍白,浑身湿透,叫道:“我说。”

    沐妗已经举

    起的鞭子停在了半空中。

    她的手同样很稳。

    下一刻,齐玄素发现自己面前的这道水晶墙竟然是可以升降的。

    不知张月鹿扳动了什么机关,水晶墙缓缓沉入地下,如此一来,里间和外间再无阻隔,被固定在石椅上的叶秀刚好与张月鹿面对着面。张月鹿在水晶墙降下之前,就已经戴上了一副上等的手工水晶墨镜,这也是墨镜的本来作用,并非视物或者遮阳,而是用来遮挡眼神,在审讯犯人时,让犯人看不出心中所想。

    因为沐妗负责掌刑的缘故,齐玄素只好站起身来,走到负责记录的桌桉旁边,由他负责记录。

    其实不必张月鹿开口,叶秀也知道张月鹿想要知道什么,直接承认了帮忙关押白晓瑾的事情。

    张月鹿问道:“是谁捉了白晓瑾?”

    “‘天廷’风伯。”叶秀回答道,“他亲自把白晓瑾送到我们这里来,毕竟是一位天人,又背靠着‘天廷’,我招惹不起,不能不给他这个面子。”

    张月鹿又问道:“如此说来,你们是老相识了,否则风伯不可能把如此重要的人质送到一个陌生人的手中。”

    叶秀只得承认道:“是,我们有过生意上的往来。”

    “什么生意?”张月鹿不给叶秀喘息的余地,紧接着问道。

    叶秀迟疑了一下,说道:“是行院上的生意。”

    张月鹿道:“金陵府大小行院不下百家,都有幕后老板,哪家行院是‘天廷’的产业,你不妨全都说出来,我这就派人将其查封。”

    叶秀沉默了。

    沐妗又是一鞭子抽了下去:“回话。”

    叶秀不得不开口道:“是位于平阳街的雪月院。”

    张月鹿道:“你应该知道,我们就是从这座行院救出了白晓瑾。这分明是你名下的产业,或者说,是你背后那位真人名下的产业,难道你想说,那位真人也是‘天廷’之人吗?”

    叶秀脸色一变,赶忙道:“这、这、我绝无此意。”

    张月鹿道:“我给你一次重新招供的机会。”

    然后她又对沐妗道:“打他三鞭子。”

    沐妗毫不客气,接着就是三鞭子,打得叶秀面无血色,额头上不断有汗珠滚落。

    张月鹿望着叶秀,语气平静道:“说罢。”

    叶秀缓缓低下头去,不敢与张月鹿对视,缓缓说道:“我们是关于大宗货物的生意往来,船都是‘天廷’的,我们就是帮忙从中周转而已。”

    张月鹿上身微微前倾:“这些大宗货物是从哪里来的?”

    叶秀道:“这不是我所能知道的,张副堂主应该去问风伯。”

第三十四章 口供

    便在这时,负责记录齐玄素开口说话了:“这话不对吧。”

    叶秀望向齐玄素,问道:“有何不对?”

    齐玄素将手中的毛笔放在砚台上,说道:“据我所知,今年正月的时候,西平府有一伙邪教妖人在九瓦岗举办所谓的‘杀鹰屠犬大会’,正是‘天廷’风伯一手操办,算上准备的时间,可见风伯早在去年就已经抵达了西平府。二月份的时候,风伯在西平府活动,组织人手,开设分坛。二月末三月初,风伯又出现在西京府,与无墟宫之人交手。三月、四月,我紫微堂副堂主雷真人亲自追杀风伯,捣毁‘天廷’在西平府设立的各处分坛,风伯仅以身免。直到将近五月末,风伯才出现在金陵府,绑架了白真人的女儿白晓瑾。”

    叶秀的脸色变了。

    齐玄素继续说道:“这些都是有记录可查,有证人可问,甚至我就是当事人之一。我想请教叶丐王,风伯最起码有半年不在金陵府,你们是怎么有生意往来的?难道你们的生意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还是说和你做生意的另有其人?”

    叶秀又沉默了。

    沐妗开口道:“叶丐王,我提醒你一句,我们还有搜魂的手段,搜魂之下,何求不得?只是搜魂之后,人也废了,轻则又痴又傻,重则如同槁木。虽然此术因为太过残忍而被限制,但叶丐王仍旧这般冥顽不灵、蓄意对抗,我们也不是不能破例一次。”

    叶秀脸色变化不定。

    其实沐妗不可能对叶秀用搜魂之术,纯粹是在吓人而已。

    搜魂当然好用,不过局限性很大。除了只能使用一次且无法逆转的原因之外,还有一点,那就是搜魂得来的信息无法变成书面公文。

    换而言之,如果是血亲复仇,不必讲究什么证据案卷,直接以搜魂之术找出仇人,然后手刃仇人,没什么问题。可如果是道门争斗,双方地位相当,背后势力相当,就必须讲规矩、证据,搜魂之术的作用便没有那么大了,因为很多时候,不用搜魂之术,也知道幕后之人是谁,关键不在于结果真相,而在于如何证明这个真相。

    张月鹿最后开口道:“只要叶丐王老实配合,我不敢保证其他,却可以保证叶丐王性命无忧。”

    叶秀缓缓道:“张副堂主,还有两位主事,你们这样问,小人自然无话可说。可有一点,三位应该知晓,小人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实情就是上面怎么说,小人就怎么做,没有资格推三阻四,更没有资格讨价还价。”

    齐玄素道:“现在我们没有问你该不该这样做,也没有问你是不是身不由己,我们是问你,你口中的‘上面’到底是谁。”

    叶秀顿时被问住了。

    就这一条不好回答。

    不是不知道,而是不能说,不敢说。

    说了之后,便是毁家灭族的泼天大祸。

    齐玄素加重了语气:“回话!”

    沐妗又举起了手中的鞭子,故意一个停顿之后,在叶秀以为鞭子不会落下而稍稍放松的时候,冷不丁地抽了下去。

    叶秀只觉得其中疼痛就好似无数蚂蚁在自己的骨头里爬,啃食骨髓,他被打得受不了,只得道:“‘天廷’不是风伯一个人的‘天廷’,还有那么多的人,‘天廷’的人听谁的,这个‘上面’就是谁。”

    齐玄素道:“你口中所说的‘天廷的人’,是指普通‘天廷’成员?还是整个‘天廷’?如果仅仅是普通的‘天廷’成员,他们的上面自然就是风伯、风雷二老这些‘天廷’高层,可如果是包括风伯等人在内整个‘天廷’,他们又是听谁的命令行事?”

    这一回不只是叶秀的脸色变了,就连沐妗都微微色变。

    这便是李命乘想要把叶秀提走的原因所在。

    叶秀的目光一下子虚了,哪里敢回这个话。

    张月鹿接口道:“你帮一位真人管理产业,包括雪月院等行院生意,你刚才说是上面让你这样做的,我且问你,是不是那位真人授意你与‘天廷’做生意的?”

    叶秀的喘息沉重起来:“你们有本事就问那位真人去!”

    不必张月鹿吩咐,齐玄素已经迅速记录完毕,起身交到张月鹿的手中。张月鹿仔细看过之后,道:“让他看一看,若是确认无误,就画押吧。”

    齐玄素拿着记录和朱砂来到叶秀面前,举着让他一页一页看了。

    叶秀不知是因为受刑的缘故,还是恐惧的缘故,微微颤抖着,一言不发。

    沐妗拿过叶秀的手,蘸了朱砂,在记录上按了一个鲜红的指印。

    ……

    李命乘如一阵阴风走进了李命之的签押房。

    李命之正坐在书案后面,翻阅一本案卷。

    两人都是李家人,辈分相当,职位相当,品级相当,说话也没那么多顾忌,

    “叶秀落到了张月鹿的手里。”李命乘开门见山道。

    “落到张月鹿的手里就落到张月鹿的手里……”李命之一怔,“谁?叶秀?”

    李命乘道:“那个丐王,号称金陵府的地头蛇,消息灵通,狡兔三窟,只要躲藏起来,就是天人也找不到他,结果被人家轻而易举地拿下了,事先竟没收到半点风声,什么狡兔三窟,一窟都没用上,真是个废物。”

    李命之坐不住了,站起身来。

    李命乘接着说道:“我想把人提出来,结果被张月鹿顶了回来,你也知道,如今是雷小环做主,我们奈何不得她。”

    李命之背负双

    手,缓缓地踱步:“能不能让他直接去见阎王?”

    李命乘道:“江南道府的灵官只负责真武观外围的境界,如今地牢那边都是天罡堂的灵官,这些灵官是慈航真人特意从西域调来的,不仅与江南这边没什么牵扯,便是与玉京的牵扯都不算多。很难办。”

    “难办也得办。老祖宗把我们派到江南来,就是要守住这个家。你是北辰堂的,办这样的事情有经验,有没有别的主意?”李命之道,“”

    李命乘犹豫了片刻,说道:“事到如今,就只能走一步险棋了。”

    走到签押房的门口,对外面吩咐道:“你们都到二堂外去,任何人现在都不让进来。”

    门外的人应声离开。

    李命乘环顾左右,并无他人,又设下一道禁制,这才轻声道:“劫狱。”

    李命之瞪大了眼睛,脸色都有些白了:“这可是抄家灭门的大罪。”

    李命乘低声道:“当然不是我们劫狱,让他们去。”

    “他们会去?”李命之有些疑惑。

    李命乘道:“叶秀知道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真要抖搂出来,谁也讨不到好,由不得他们不去。”

    李命之想了好一会儿,有些心动:“然后呢。”

    李命乘接着说道:“仅仅靠他们,当然成不了事。所以我们这边也得想个办法,把真武观的人都调出去,最起码雷小环和裴小楼不能在真武观中。”

    “把雷小环和裴小楼都调出去。”李命之说道,“倒是不难,就让施落嗣出面,要求谈判。如此一来,裴小楼和雷小环至少要去一个人。然后再在其他地方弄出些动静,把另外一个人也引开。”

    李命之顿了一下:“关键是事后的影响太恶劣了,必然会惊动金阙。东华真人和慈航真人正愁没有借口大规模介入,若是闹出了这样的大事,他们肯定要大做文章,甚至会以此为借口亲自下场,到那时候,就很难收场了。”

    李命乘沉声道:“我们不想把事情闹大,可事情已经闹大了,一旦叶秀招供,就不是慈航、东华有了借口那么简单,而是案情有了重大进展,玉京那边安排的的手段,全都用不上了。可凡事都有两面,如果成了,固然给了慈航、东华大做文章的借口,却也侧面表明案情进展缓慢,仍旧可以从玉京那边给雷小环施压,慢慢限制调查组,乃至于两害相较取其轻吧。”

    李命之又是沉思了好一会儿,慢慢地望向李命乘:“生死攸关,此事一定要干净,千万不要落下什么把柄。到时候死无对证,就是他们有借口大做文章,也做不到我们身上。”

    李命乘沉声道:“这是自然。”

    “都是他们逼的,只能这样了,干吧。”李命之长叹一声。

第三十五章 司徒星乱

    司空错坐在一个大木箱上,点燃了一根纸质烤烟,夹在二指之间,却不往嘴里去送,只是任由其慢慢燃烧,烟雾袅袅升腾。

    如此一来,烤烟不像是烤烟,倒像是一根线香。

    一名属下走了进来。

    司空错的面庞隐藏在烟雾后面,模糊不清:“打听清楚了?”

    “打听清楚了。”属下回复道,“是道门天罡堂的灵官抓人,抓的是本地的一条地头蛇,应该与我们无关。”

    “与我们无关就好。”司空错点了点头,“天罡堂算是老熟人了,都小心些,不要被他们察觉。”

    属下点头应下。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敲门声。

    属下没有一皱,径直走了过去,从门上小孔向外望去。

    门外站着一个披斗篷的人,斗篷上有连体的兜帽,将面容完全挡住。马上就要六月了,正所谓六月流火,这样大热的天气里,披着这样的斗篷,实在怪异。

    属下隔着门轻声问道:“黄泉无法,阴司有序。”

    “冥锁即至,生魂难逃。”外面的人回答道。

    暗号对上了,属下将门打开,把他放了进来。

    来人将斗篷上的连体兜帽掀开,露出一张年纪不大的面孔,有着高耸的鼻梁和深邃的眼窝,应该有些西域人的血统。

    “我是司徒星乱。”来人咧嘴一笑,笑容很是灿烂,又有几分天真,像个大男孩。

    司空错的那名属下名叫吴脉,他从没见过司徒星乱,只知道此人在金陵府蛰伏了许久,也算是一条名副其实的地头蛇。只是他对司徒星乱的第一印象很不好,相貌也就算了,毕竟金陵府中不乏色目人,这等相貌也不算如何惊世骇俗,可终究还是有些引人注目,大夏天又是这样的打扮,就更是让他不满。

    吴脉满脸警惕道:“东西呢?”

    司徒星乱伸手向腰后抹去,吴脉整个人瞬间绷紧,下意识地拔出一把弯刀,刀锋上闪烁着森冷的蓝光。

    “不要紧张,我又不会吃了你。”司徒星乱仍旧是满脸无所谓的笑容,说着他从腰后取出一个竹筒模样的物事,然后像风车一般旋转着。

    吴脉看得眼皮一跳,如果这就是他们需要的东西,那么比他们的性命还要珍贵,却被这小子随手当作个玩物,是可忍孰不可忍。

    吴脉脸色阴沉,正要发作,司空错终于是开口说话了:“进来说话。”

    司徒星乱也不等吴脉答应,直接绕过他,走入了院子之中。当他看到满院子的打木箱,不由眼

    神一亮。

    “这就是‘恩赐’?”司徒星乱走到一个大木箱旁边,用手拍了拍木箱。

    司空错应了一声:“对,这就是‘恩赐’,走海路运来的,没什么波折,都已经处理干净了。”

    “太干净也不见得是好事,你们把人杀了,可那些人还有亲朋,失踪一天不奇怪,失踪两三天,就很奇怪,他们的亲朋就会四处寻找,就算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仍旧会引起青鸾卫或者道门的注意,所以这件事瞒不了多久。”司徒星乱絮絮叨叨地说道。

    司空错微微皱起眉头,却没有否认这个说法。

    司徒星乱继续说道:“仅仅有‘恩赐’还是不够的,关键还要‘赐福’,两者合为一体,才能发挥出最大的作用。”

    司空错的目光落在司徒星乱手中的竹筒上:“这就是‘赐福’?”

    “嗯。”司徒星乱用鼻音应了一声,将竹筒塞到司空错的手中。

    司空错愣了一下,然后开始仔细打量着手中的竹筒。

    很显然,这个竹筒只是遮掩,姑且能算是个容器,关键是里面的东西。

    便在这时,司空错两指之间的那支考验也终于燃烧殆尽,只剩下些许烟灰。

    司徒星乱从怀里摸出一把烟叶,放在嘴里,直接用嚼的。

    司空错先是看了下竹筒上的印记,确认没有被打开过之后,脸上露出了几分笑意,然后从腰间拔出一把特制的匕首,小心翼翼地剔开了竹筒上的封印。

    司徒星乱努力嚼着口中的烟叶,用西洋人的咏叹语调一本正经道:“主上降下恩赐,泽被苍生。主上赐福信徒,化载万物。”

    不知为何,司空错从司徒星乱的语气中听出了几分戏谑的意味,这让他很是不满,不过考虑到此人的身份,他没有发作。

    反倒是司徒星乱自己有些绷不住了:“要我说啊,就是故弄玄虚,说白了就是个引子,没有这个引子,好些事情就做不成了。”

    司空错强压了不满,还是默不作声,注意力全都放在了手中的竹筒上面。

    没了封印之后,竹筒就是个普通竹筒而已,司空错只是稍稍用力,便将竹筒竖着分成两半。

    竹筒里的物事终于显露真容,与古时候的刀币有几分相似,又似是一弯弦月,通体碧绿,半是透明,内里有许多细细血丝。

    “这是……”司空错小心翼翼地捧着这块奇怪的玉璧,脸上竟是透出几分狂热。

    司徒星乱吐掉嘴里的烟叶残渣,然后从袖中抽出一把小巧折扇,“啪”的一声展开

    ,呼呼扇风:“没见过吧?没用过吧?没见识了吧?”

    “你!”吴脉又要发作,不过被司空错抬手制止,然后就听司空错道:“还请指教。”

    司徒星乱倒也没有藏着掖着:“按照道门的说法,这玩意叫作‘玄玉’,意思也很好理解,玄而又玄,道门又自称玄门,如今的朝廷也叫大玄,至于玉,就更不必说了,这玩意是玉质的。”

    吴脉额头青筋一跳。

    竟然将“赐福”叫作“这玩意”,这无疑是天大的亵渎。如果不是此人在接下来的计划中至关重要,他不介意亲手将此人制成一件“藏品”。

    司徒星乱似乎看出了吴脉的想法,若有所指道:“我劝你不要动歪脑筋,论地位,我可是在你之上,就算这位司空老兄,也只是跟我平级,还不能对我指手画脚。至于动手嘛,我一只手就解决你,你信不信?”

    吴脉怒气勃发,脸色通红,正要有所动作,就听司空错高声道:“够了。”

    两人都不再说话。

    吴脉喘着粗气,显然被气得不轻。司徒星乱还是无所谓的样子,一边摇扇子,一边仰头望天。

    司空错又问道:“‘玄玉’该如何使用?”

    司徒星乱合起折扇,随意插在后领中,说道:“‘玄玉’的用途很多,据说有人用它来提升修为,不得不说是暴殄天物,‘玄玉’的关键是可以承载神力,这块‘玄玉’已经被主上激活了,只要将它与准备的‘恩赐’放在一起,然后我们就能看到一……”

    司徒星乱用双手做了个开花的动作:“一朵美丽的花。”

    司空错脸上重新有了笑意,轻声重复了一遍:“一朵美丽的花,照耀人间。”

    司徒星乱又摸出一把烟叶放入嘴里,含糊不清道:“想要开花,得先播撒种子,然后浇水,‘恩赐’就是种子,让你们的人赶紧把这里的‘恩赐’都放到预定的位置,然后由你亲自浇水。”

    司空错下意识地问道:“你做什么?”

    司徒星乱反问道:“开花是为了什么?”

    司空错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司徒星乱自问自答道:“开花是为了结果。”

    “你负责浇水,我负责摘果子。懂了吗?”司徒星乱望着司空错。

    尽管有些不情愿,司空错还是点了点头。

    司徒星乱拍了拍手:“很好。”

    司空错最后问道:“什么时候动手?”

    司徒星乱淡淡道:“这不取决于我们,而是取决于道门。”

第三十六章 议事(上)

    今天有一次调查组临时议事。

    调查组的七人全部到齐,主持议事的是雷小环。因为此次联合调查是由东华真人大力推动,代表东华真人和紫微堂的雷小环便成了调查组的主事人,坐在主位上。

    由于牵扯到隐秘结社“天廷”,专事负责镇压、打击隐秘结社的天罡堂是仅次于紫微堂的,所以代表天罡堂的张月鹿坐在雷小环的左边。

    而这起案子本质上还是一场发生在道门内部的贪墨大案,对内绕不过北辰堂去,所以代表北辰堂的李命乘坐在了雷小环的右边。

    如此一来,正好是上三堂的格局。

    风宪堂和度支堂名义上是协助查案,各有职司,只负责一方面,这次又没有调派灵官之权,所以在上三堂之下。代表风宪堂的陆玉书坐在张月鹿的旁边,代表度支堂的李命之坐在李命乘旁边。

    因为此次大案牵涉到了江陵府和金陵府,分别对应江南道府和湖州道府,这两家便有些尴尬,既有参与调查之权,又有失职渎职之嫌。

    因为湖州道府隶属于全真道,由全真道万寿重阳宫垂直管理,而江南道府则属于玉京直辖,所以江南道府是直接参与,湖州道府则置身事外,由万寿重阳宫代为参与。故而代表了江南道府的首席副堂主白英琼和代表了全真道万寿重阳宫的辅理裴小楼坐在了最后。

    白英琼挨着陆玉书,裴小楼挨着李命之。

    仅从座次来看,当真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如犬牙交错。

    除此之外,效仿金阙议事,还设了旁听的席位,说是旁听,也是为了方便,若是有什么琐事需要差遣,总不能让七位副堂主亲力亲为,到了这种时候,旁听之人的用处便凸显出来了。

    此时在旁听的席位上,坐着不少人,不过最引人注目的却是负责议事记录之人,这个记录之人不是天罡堂的,也不是北辰堂的,而是来自于紫微堂,李命乘有些印象,是那个跟在张月鹿身旁的五品道士,好像叫齐玄素,直属于雷小环。

    这一点细节就让人感到,直接组织这次调查的是紫微堂。说穿了,一切调查最后只向一个人负责,那个人就是东华真人。当然,所谓的各种手段,也不是向金阙施加压力,主要还是向一力主导此事的东华真人施加压力。

    “开始议事吧。”雷小环目光扫过众人。

    另外六人都无异议,于是议事正式开始。

    雷小环取出一份口供,道:“这份口供,有些人已经看了,有些人还没有看,不管看过还是没有看过,都再看一遍,传阅一下。”

    说罢,雷小环将手中口供递给了张月鹿,这本就是张月鹿审出来的,所以她只是象征性地翻看了一下,接着就交给陆玉书。

    陆玉书是第一次看到这份口供,所以看得十分认真。接下来是白英琼、裴小楼、李命之、李命乘,刚好转了一圈。最后由李命乘又交还到雷小环的手里。

    “都看过了,不知诸位是什么意见?”雷小环接过供词,再

    次环视众人。

    说是众人,其实雷小环的目光直接略过了张月鹿和裴小楼,落在白英琼、陆玉书、李命之、李命乘四人身上,可后三者态度早定,说句难听的话,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所以雷小环的目光主要集中在白英琼的身上。

    白英琼自然有所察觉,更何况她还是当事人,只得第一个开口道:“小女失踪多时,没想到竟是被‘天廷’妖人掳走,实不相瞒,这几日我一直为小女之事烦忧,竟是无心他顾,实是失职。”

    张月鹿道:“此乃人之常情。只是发生了这样的大事,师姐也不与我们通声气,就这么闷起头来一个人找,未免太过见外了。”

    白英琼道:“查案才是首要大事,我因为小女之事而无心他顾,已然是因私废公,如何再好去劳烦他人?”

    “此言差矣。”张月鹿望向白英琼道,“‘天廷’之人绑架白师姐之女,其用意很明显,不外乎是要挟白师姐阻碍调查,这就不是白师姐的私事了,更不能说不关我们的事情。”

    白英琼的神色有些不自然,毕竟白晓瑾失踪后不久,张月鹿就来见过她,她却只字不提,反而是婉拒了张月鹿关于叶秀的请求。如今叶秀被缉拿,根据叶秀的口供来推算,她婉拒张月鹿的时候,白晓瑾刚好就在叶秀的手中。

    这可真是个极具讽刺意味的黑色笑话。

    与此同时,包括雷小环在内,所有人都望向了白英琼。

    白英琼不得不解释道:“关心则乱,是我昏了头。”

    张月鹿这时却没有去看白英琼,而是习惯性地斜望向坐在旁听席上的齐玄素。

    齐玄素朝着张月鹿笑了笑,又眨了眨眼。

    在公众场合,张月鹿要顾忌自己的形象,没有与齐玄素眉目传情,面色平静地移开视线,不再看他,也不再看白英琼,只是低头翻看自己带来的一本案卷。

    不过张月鹿的视线刚刚挪开,雷小环的目光就移了过来:“天渊,是你发现了白真人的女儿,你把当时的情况再说一遍。”

    齐玄素立时站起身来,又按照先前的说辞说了一遍,如何发现不对,如何跟踪马车,如何击杀大力鬼王,又如何在回来的路上遇到风伯,隐去了最后击杀风伯的部分,只说风伯遇到了仇人对头,两人交手,他才侥幸逃走。至于这个对头到底是谁,他便不知道了,当时天色太黑,两位天人又是凌空激斗,他顾着逃命,实在没有看清到底是什么人对上了风伯。

    这也间接解释了为什么会突然抓捕叶秀。

    众人听完之后,看待齐玄素的目光便有些变化了。

    如果此人所说为真,那他便是头功,无论是击杀大力鬼王,还是从风伯的手中逃脱,都说明此人不可小觑,年纪轻轻,年少有为。

    雷小环抬手示意齐玄素坐下。

    便在这时,张月鹿又补充道:“根据齐主事所言,我派人去了城外的那处大墓,的确发现了一些痕迹。”

    裴小楼问道:“都是什么痕

    迹?”

    张月鹿回答道:“一些血迹,一些破碎的血肉和骨头碎片,一些衣衫残骸,还有一只眼珠。”

    虽然齐玄素做了一些处理,但当时风伯是被万师傅一拳打得炸裂开来,有些“零件”难免飞溅得到处都是,反而没被尸气腐蚀,再加上齐玄素的注意力主要都在须弥物上面,有所遗漏也在情理之中。

    裴小楼又问道:“可以确定身份吗?”

    张月鹿道:“我们只能确定,这些鲜血来自于一位天人,可能是风伯。”

    道门将人分为四等,无关乎阶层出身,只与境界修为有关,从上到下依次是仙人、天人、先天之人、后天之人。

    之所以如此区分,并非道门非要强分阶级,而是因为其生命本质已经大不相同。

    举个例子,仙人可以长生不死,可以破空飞升,可以呼风唤雨,普通人就绝对做不到,这与身份无关。虽然仙人还都是人的形貌,但内在已经全然不同,什么内丹、身神、阴神,都是后天得来,而非先天就有。说得难听些,仙人与寻常人之间的区别,甚至比人与机关人之间的区别还要大。

    另外三类人也是如此。

    后天之人,始也不悟大道,年老之后,气血日益衰,意气日益微,形如槁木,色若死灰,终究难逃一死。

    先天之人,不悟上乘大道,道中得一法,法中得一术,信心苦志,终世不改,神气日清,形骸日固,人间之疫不能为害。

    天人,半仙半人。或竦身入云,无翅而飞。或驾龙乘云,上造天阶。或化为鸟兽,浮游青云。或潜行江海,翱翔名山。或服元气,或茹芝草,或出入人间而人不识,或隐其身而莫之见。面生异骨,体有奇毛,率好深僻,不交俗流。

    所谓面生异骨,体有奇毛,说的便是天人武夫,盖因武夫跻身天人之后,有了真身一说,显出真身后,连最基本的人形都不能维持了。其他的炼气士、方士等等,也有种种变化,只是不表现于外。

    传说故事中,吃了佛门大德的血肉能够延寿,其实天人的血肉的确有些类似好处,甚至能提升修为。只是天人们生前大多地位尊崇,死后自有专人去料理后事,比如道门的安魂司,不至于让宵小之徒亵渎遗骸。

    正因为如此,天罡堂很容易就辨别出这些血迹、血肉来自于一位天人。不过道门内部没有风伯的血样,所以无法确定这位天人到底是不是风伯。

    张月鹿接着说道:“好在还有一只眼珠,通过溯源法术,大概还原了这只眼珠最后所见。”

    “是什么?”这次变成了雷小环亲自开口发问。

    张月鹿道:“因为眼珠并不能算是完好,所以还原出来的景象十分模糊不清,难以分辨方位和远近,还有许多错位重影,大概辨认之后,似乎是一个拳头。”

    齐玄素松了一口气。

    一个拳头充斥了视野,在模糊不清且没有参照物的情况下,很难分辨是这个拳头太大了,还是这个拳头太近了。

第三十七章 议事(下)

    所有人都沉默了。

    众所周知,风伯并非武夫,而是一名炼气士,擅长使用剑气,而非拳头。

    那么这只眼珠的主人大概率就是风伯了。

    换而言之,风伯在临死前看到了一个拳头,接下来便被人家一拳打得四分五裂。

    张月鹿继续说道:“从现场的痕迹来看,风伯不是死于法术,如果是死于剑气,那么尸体残骸的断裂处应该较为平滑规则,而不会呈现出这种不规则的破碎状态,所以我们认为风伯死于一名武夫之手。初步还原后,应该是两人当空交手,风伯被人一拳打碎,在巨力的作用之下,各种残骸四散激射,所以尸体残骸才会如此分散,甚至部分血肉相距十余里之远。”

    说话间,张月鹿将她刚才就在翻阅的那本卷宗交到了雷小环的手中。

    不仅仅因为雷小环是主持议事之人,也因为她是在座之人中唯一的武夫。

    雷小环接过卷宗,迅速看了一遍,里面夹杂着大量的影印件,既有现场的图片,也有通过法术还原的场景,又通过符阵拓印出来。

    雷小环缓缓说道:“逍遥阶段的武夫无法飞行,双方能当空激战,说明最起码也是一位无量阶段的武夫,风伯只是逍遥阶段,那么被人打死也在情理之中。”

    “无量阶段的武夫。”李命之下意识地侧头,望向旁边的李命乘。

    李命乘脸色凝重:“无量阶段的武夫,这可不是什么无名小卒,必然有着不小的名头。只是纵观各大隐秘结社,大多以巫祝、方士、炼气士为主,很少有武夫,只因武夫对于香火愿力的依赖最低,反倒是黑衣人中的武夫极多,几大提督军务总兵官都是货真价实的无量阶段武夫,难道是朝廷中人出手了?”

    这是道门内很基本的共识,武夫与隐秘结社天性不合,巫祝则是另外一个极端。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雷小环道,“毕竟最讨厌‘天廷’的不是道门,反而是朝廷。”

    这话却是若有所指了。

    李家与朝廷的关系很好,朝廷与“天廷”常有冲突,这并不矛盾,各大势力之间没有好到穿一条裤子的说法,在某个方面利益相同,互相合作,在另外某个方面利益冲突,明争暗斗。斗而不破,和而不同,磕磕碰碰,互相妥协,才是常态。

    李命乘和李命之不约而同地轻咳一声,没有发表看法。

    对于道门内部的大案,朝廷恪守着玄圣和高祖的约定,不参与,不过问,保持中立。

    所以就算是朝廷之人出手,打的又是隐秘结社的妖人,在这个时候,也不会有人站出来承认就是自己做的,免得惹上一身骚。

    张月鹿忽然道:“虽然隐秘结社之间很少有武夫,但不意味着没有武夫,各大隐秘结社之间并非铁板一块,甚至连结盟都算不上,他们互相之间也是抢地盘,争香火,多有积怨。不能排除是不是其他隐秘结社之人出手。”

    一直没有说话的陆玉书却是接过了张月鹿的话头,道:“张副堂主所言极是,谈到隐秘结社,总要联想到香火愿力,联想到香火愿力,自然就是那老三家:灵山巫教、知命教、紫光社。可据我所知,还有一家隐秘结社,实力雄厚,未必弱于以上三家,却对香火愿力不感兴趣。”

    “哪家隐秘结社?”雷小环望向陆玉书。

    陆玉书扫了眼雷小环面前的卷宗,说道:“清平会。”

    齐玄素下意识地低垂了视线,在议事记录上写下了“清平会”三个字。

    从七娘和裴小楼、雷小环的交情来看,清平会应该与全真道有些往来,正如“天廷”与太平道。

    谁还没些见不得人的手段?

    陆玉书这话同样是意有所指,且直指全真道。

    雷小环的确想过打鬼请钟馗,借助清平会的力量来对付“天廷”,可七娘还没到,风伯就已经死了,这同样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就算是清平会做的,她也不会认,更何况不是清平会做的。

    雷小环淡淡道:“可有证据?”

    陆玉书道:“只是猜测之言。”

    “那就是没有证据了。”雷小环道,“若是如此说,还有八部众、七宝坊等等诸多隐秘结社,总不能全都牵扯进来。”

    齐玄素手中记录不停,耳中听得分毫不漏,他也没想到,错误的推断,得出了一个相对正确的结果。

    风伯是万师傅杀的。

    可万师傅却是齐玄素请来,真要把风伯的死算在齐玄素的头上,也是合情合理。

    齐玄素恰恰是清平会的成员。

    从这一点上来说,陆玉书倒是没有说错。

    齐玄素下意识地用余光观察张月鹿,想要看一看她对清平会的态度。

    张月鹿虽然代表天罡堂,但无意在隐秘结社上面纠缠,说道:“风伯到底死于何人之手,并非关键。”

    李命之问道:“依张副堂主看来,什么才是关键?”

    张月鹿指了指叶秀的供词:“供词最后牵涉到的那位真人。”

    李命之深深地望了一眼张月鹿:“张副堂主的意思是不是要调查组请江南道府的次席副府主李真人出面说明一些问题?”

    张月鹿坦然道:“照章办事罢了,若是李真人不愿意来,我们也不能强求。”

    便在这时,雷小环道:“我同意张副堂主的提议。”

    然后她又对白英琼道:“白真人,你是江南道府的首席副府主,与担任次席副府主的李真人是同僚,就请你代为通传,请李真人来一趟。”

    白英琼没有拒绝,起身道:“好。”

    接下来便是一段等待的时间。

    所有人都沉默着。

    有人闭目养神,有人怔怔出神,也有人低头看着卷宗和各种文书。

    裴小楼最是过分,掏出一个香柏木盒,从中取出一支来自新大陆的特殊烟草,大约有成年男子的手指粗细,因为其燃灰白如雪,烟草卷如茄,所以被取名为“雪茄”,十分形象生动。

    裴小楼用指甲剪开一头,也懒得用什么火柴,直接在指尖上生出一簇小火苗,将雪茄烟身在火焰上不停且有规律地转动略烤,再均匀地点燃雪茄头。

    最终裴小楼吸了满满一口,呼出来时,会议室立刻浮起了一层烟雾。

    若非有雷小环的注视,他差点就把双脚也翘到桌子上。

    海贸不仅带来了西洋的货物,也带来了西洋的风气,被称之为“西学”,便是道门中人,也受到影响。

    齐玄素下意识地眯了眯眼,不大习惯这种西洋货,因为七娘不喜欢,七娘还是喜欢烟锅子,自己装填烟叶。

    因为齐玄素离得裴小楼较近,所以这团烟雾也把齐玄素笼罩了,这便给了齐玄素可乘之机,得以光明正大地盯着张月鹿看。

    此时的张月鹿若有所思,目光定定地只望着前方。

    过了不知多久,白英琼当先推门进来。

    所有人都抬起了头。

    裴小楼手里的烟也停在那里,然后用手指直接捻灭。

    “李真人到了。”白英琼道。

    雷小环缓缓站起身来,其余人也随之起身,毕竟都是平级同僚,起身相迎也是礼数。

    在白英琼之后,一位身着二品太乙道士正装、头戴莲花冠、佩慧剑的二品太乙道士走了进来,当先向众人稽首一礼。

    包括雷小环在内,又都向此人还了一礼。

    这位李真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道了一声:“不敢当。”走进了这处议事所在。

    七位副堂主加上这位李真人分而落座之后,包括齐玄素在内的其余旁听之人才坐下。

    白英琼与李真人是同僚关系,因此由她介绍:“在座诸位,有些早就认识李真人,比如说两位李副堂主,也有人是第一次见面,比如说张师妹。我介绍一下,李真人在李家是天字辈的大辈分,上天下澜。我这位师妹是家师最喜爱的弟子,也是天师和地师都看重的才俊。”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

    张月鹿率先道:“久仰,李真人。”

    李天澜微微一笑:“幸会。”

    毫无疑问,李天澜是那种绝对的老资格,资历厚重,从李命之和李命乘对待他的态度来看,哪怕是在李家,他也是举足轻重的人物。

    至于他为何只是次席,而白英琼是首席,原因也很简单,江南道府要的是三道均衡,如果把李天澜放在府主或者首席的位置上,凭借他的资历威望,未免太过强势,那就打破了平衡。把他放在次席的位置上,通过职位上的打压,来平衡他本身的资历威望,反而能形成三道均衡。

    而李天澜和张月鹿也形成了十分强烈的对比,一个老朽,一个年轻,就像改变道门,总要是年轻的一派对老朽们下狠手。

    不过老朽和年轻之间还有壮年一派,雷小环和裴小楼便是这一派中的佼佼者,此时便由雷小环开口了:“我们之所以请李真人过来,想必白真人已经向李真人说明清楚了,李真人当有以教示。”

    李天澜慢慢回答了:“老夫的确认识这个叫叶秀的,他也的确帮老夫打理一些产业。毕竟玄圣未曾中兴道门之前,李家就已经是大家族,老夫身为李家子弟,靠着祖上传下的家产,手里有些闲置的太平钱,用来在金陵府置办些产业,不偷不占不抢不贪,应该不算坏了规矩吧?”

    “当然不算。”陆玉书立刻开口了,她代表风宪堂,在这方面最有发言权。

    李天澜又道:“至于叶秀又和其他人做什么生意,有什么勾当,那老夫就一概不知且无从去管了。毕竟叶秀不是老夫的家奴,我们道门也不兴这种主奴关系的人身依附。老夫和叶秀只是合作的关系,他帮老夫打理产业,老夫给他一些分红,仅此而已。”

第三十八章 老奸巨猾

    李天澜如此轻描淡写地把自己撇清,实是在雷小环的意料之中。

    越是老家伙,越是滑不留手,毕竟不滑手的或是早早退下去了,或是死了,或是郁郁不得志,剩下的都是大浪淘沙筛选出来的。

    雷小环对此并不意外,她的用意也不是靠着一份简单的供词就要把李天澜定罪,而是要打草惊蛇。

    世人常说,不要打草惊蛇,小心打草惊蛇。雷小环这次是反其道而行之,直接打草惊蛇。

    李天澜这条老蛇一直蛰伏在草丛深处,藏在暗中。雷小环便是要将他给惊出来,放在视线可见范围之内,总要好过让他继续藏在草丛中。

    李天澜从幕后来到了台前,虽然伤不到他,但也让他陷入被动。

    这个时候,李命之开口了:“李真人说的都是实情,不知雷真人还有什么疑问吗?”

    雷小环站起身来,说道:“我没什么疑问了,不过金阙还有些疑问。”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是脸色一变。

    原本靠在椅背上的李命乘下意识地坐直了,李命之也变了脸色,不大好看。

    张月鹿倒是一直不露声色,这时候目光望向齐玄素。

    刚好齐玄素的目光也望来,两人的视线一碰,又迅速分开。

    雷小环取出一道子母符,化作一道等人高的光幕。

    光幕的另一边只放着一把椅子。

    片刻后,裴玄之的身影出现在光幕中,就坐在了那把椅子上。

    通过子母符,好像东华真人也来到了会场一般。

    所有人都站起身,向东华真人行礼。

    且不说参知真人本就比普通真人高出一级,就是三十六位真人中,也有排名前后,东华真人是毫无疑问的三十六位参知真人之首。清微真人只是排在第二位,慈航真人则是排在第三位。

    更何况此刻的东华真人还代表了金阙。

    谁也不敢怠慢。

    东华真人环视一周,开门见山道:“那份供词我看过了,李真人说自己没有任何责任,那么又是谁的责任?难道是调查组的责任?请李真人答我。”

    李天澜不敢不回话,也不敢再去打太极,沉声道:“叶秀丧心病狂,我有失察之罪,应当承担一部分责任。”

    东华真人望着他:“职位品级不能世袭,太平钱却能代代相传,用自家的祖产购房置地、做生意做买卖,光明正大,谁也挑不出差错。身为次席副府主,忙于公务,还要兼顾自身修为,没有时间亲自打理产业,雇佣他人来帮自己打理,也在情理之中。当然最多也就是个失察的罪过。”

    李天澜道:“虽然我道门不兴主奴关系的人身依附,但道门之外却未必如此,叶秀平日里打着我的牌子,不知做了多少枉法之事,我对此没有及时察觉,也是过错。我一

    定配合调查组,彻查此案。”

    东华真人不再看他,转而望向了张月鹿:“青霄。”

    “青霄”是张月鹿的表字,东华真人称李天澜为“李真人”,却称呼张月鹿的表字,固然是亲疏有别,可多少还有些长辈的意思。

    “在。”张月鹿应了一声。

    “你做得很好,做得很不错。”东华真人赞了一句,“这次查案,你当属首功。”

    张月鹿赶忙道:“东华真人过奖了,月鹿不敢当。”

    这是张月鹿的真心话,在她看来,首功其实应该是齐玄素,是他误打误撞杀了苏染,才牵扯出刘复同的大案,也是他发现了白晓瑾,只是这些不能放到明面上来说。

    东华真人道:“这话不是我一个人说的,是三位副掌教大真人都认可了的。”

    所有人都是一惊。

    张月鹿也是脸色微变。

    地师嘉许,天师赞赏,这不奇怪,可国师怎么也认可了张月鹿?

    是另外两位副掌教真人的表态倒逼国师不得不附和?还是国师觉得区区一个张月鹿无关大局,以此来表明自己支持查案的态度?亦或是国师还有其他用意,是他们暂时没有想到的?

    东华真人并没有解释的意思,继续说道:“这个案子的牵扯很大,三位副掌教大真人都先后过问,金阙十分重视,若有人敢从中阻挠破坏,严惩不贷。”

    东华真人这话说完之后,又突然望向了齐玄素:“天渊。”

    谁也没想到,东华真人竟然会主动与一个小小的五品道士说话。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齐玄素的身上。

    知道齐玄素底细的人倒也罢了,许多认得齐玄素的人不由生出恍然之感。

    比如李命乘,原来这小子不仅仅是雷小环的属下,还与东华真人有关系,那就应该是与裴家有些渊源。

    还有沐妗,她一直奇怪齐玄素怎么突然去了紫微堂,此时便恍然大悟,原来是攀上了东华真人的路子。她的第一反应是,齐玄素这个叛徒,可转念一想,张月鹿对此并无不悦,两人的关系反而更亲密了,再联想到张月鹿是因为地师的青眼而青云直上,也是与全真道大有关系,她忽然觉得,说不定张月鹿对此是乐见其成。

    林右真和焦老也在旁听席上,起初见到齐玄素负责记录已经十分惊讶,再见到东华真人先问张月鹿再问齐玄素,更是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这个野道士好大的来头!

    难道是她看走了眼,此人不是野道士,而是某个特立独行的世家子?否则东华真人怎么会认得他?向是了,太平道有一位参知真人就是姓齐。

    林右真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而且她还隐约听说过,张月鹿曾带着一个齐姓男子去了大真人府,该不会就是这个齐玄素吧。

    齐玄素也颇感出乎意料,不过还是应道:“在。”

    东华真人上下打量着齐玄素:“你的事情,麟阁都与我说了,很好。”

    齐玄素微微低头:“愧不敢当。”

    东华真人这样的大人物,当然不会在这等场合与齐玄素长篇大论,只是点了一下便转向别处:“最后关于圣廷的事情,金阙已经与枢机通过声气,具体如何处置,我已经告知雷真人,就请雷真人宣布。”

    “是。”雷小环应了一声。

    子母符形成的光幕渐渐散去。

    雷小环的神情十分严肃:“主要有两条。”

    “第一,施落嗣的行为并不代表圣廷,更不代表枢机,如果他继续包庇邪教妖人,金阙授权江南道府可以强行进入玛丽大教堂,所造成的一应损失,由枢机执事施落嗣承担。”

    “第二,经枢机许可授权,调查组有权力在圣廷之人的陪同下,搜查圣廷名下的所有仓库,并有权力查核江南道府的所有账目,调查结果直接向东华真人汇报,江南道府的白副府主英琼、李副府主天澜需全力配合调查组的调查行动。具体公函,很快就会通过‘讯符阵’送达。”

    一片沉寂。

    谁也知道这两条意味着什么。

    李命之、李命乘的目光都望向了李天澜。

    论辈分,他是天字辈,两人是命字辈,是两人的族叔。论品级,他是二品太乙道士,两人只是三品幽逸道士。论职位,他是江南道府的次席副府主,与掌府真人、首席副府主鼎足而三,两人只是排名靠后的副堂主。

    李天澜才是金陵府的擎天一柱。

    李天澜不得不开口了:“圣廷给了我们道门面子,我们不能不给圣廷面子,毕竟是这么多年的合作伙伴,而且以后还要继续合作下去,不好把事情做绝,让圣廷太过难堪。”

    “李副府主的意思是?”雷小环立刻问道,眼神锐利,如苍鹰一般。

    所有人都紧张起来,目光一致地望着李天澜。

    李天澜不急不缓地说道:“老夫的意思很简单,查是一定要查的,不过为了商贸的稳定,也是为了维护道门和圣廷多年的情谊,应该来一个先礼后兵。先与施落嗣把话讲明白,这是尽了应尽的礼数。如果施落嗣明白事理,同意退让,那自然是皆大欢喜。如果施落嗣还是冥顽不灵,那也怪不得我们,再动手不迟。”

    话音方落,陆玉书立刻出声赞同道:“李真人此言是老成持重之言。”

    李命之、李命乘也随之附和。

    雷小环与裴小楼对视一眼,竟是不好辩驳,毕竟商贸为重,经济为重,这话放在金阙上也挑不出什么错处,只好点头道:“那就先礼后兵。”

    至于人选,既然是东华真人将此事交给了雷小环,那她当然是责无旁贷。

第三十九章 一石三鸟

    议事结束,众人各自散去。

    无论是哪一方势力,都是心事重重。

    齐玄素是第一次参与到这种层次的道门内斗之中,大开眼界之余,也不免有些感叹。

    这与江湖争斗可是大不相同,不见半点刀光剑影,又处处都是刀光剑影,三语两语便是腥风血雨,上面的人几句话,下面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所以说,权势和地位可真是个好东西,有了它就能一言定人生死,没有它就只能被别人一言定生死。

    甚至是非对错也扭转了。

    不说别人,就说李天澜这个狐狸,面对叶秀的供词,三言两语便推了个干净,句句占着道理,谁也奈何不得,可东华真人出面之后,还是那些话语,他又要承担部分责任了,仍旧是句句有理。

    要不怎么说,官字两个口,上说有理,下说也有理。

    张月鹿故意走在了最后,甚至支走了沐妗,显得形单影只。

    沐妗当然知道张月鹿打了什么主意,只能道一声重色轻友,却也无可奈何。

    齐玄素快走几步,与张月鹿并肩而行。

    “想什么呢?”齐玄素见张月鹿眉头微皱,不由开口问道。

    张月鹿回答道:“我在想那个杀了风伯的天人。”

    齐玄素心中一紧,脸上不显:“雷真人不是说了吗,应该是一位无量阶段的武夫出手,最大的可能还是朝廷中人,毕竟朝廷与‘天廷’多有间隙,也在情理之中。”

    张月鹿沉默了片刻,说道:“雷真人的判断没什么毛病,不过陆副堂主的说法也不能算错。”

    齐玄素又回想起了第二次见到张月鹿时的那种紧张感觉,故作讶然道:“你是说那个十分神秘的清平会?”

    张月鹿微微颔首道:“没错,清平会。‘天廷’以人数取胜,麾下信众弟子以数十万计,鱼龙混杂,良莠不齐,颇有些乌合之众的意思。清平会则是走了另外一个极端,其人手贵精不贵多,人数很少,却没有泛泛之辈,我们在盂兰寺遇到的谢秋娘就是清平会的成员,甚至只是乙等成员。”

    齐玄素能说什么呢。什么叫甚至只是乙等成员?

    他是道门升上不去,清平会也没升上去,只是个丙等成员。

    见齐玄素没有开口,张月鹿自顾补充道:“据我所知,清平会的成员分为甲、乙、丙、丁四等,乙等成员已经不低了,不过甲等成员才是清平会的核心,人数极少,却无一不是真正的大人物。”

    “我并非怀疑雷真人的眼光,只是我觉得能把风伯打成这个……样子的人,不是无量阶段的武夫那么简单。如果是许多拳才把风伯生生打死,那也就罢了,无量阶段的武夫的确可以做到。可如果是一拳把风伯打得粉碎,那就绝非无量阶段能够办到的”

    “我觉得,以雷真人的眼光,不是看不出此中的玄机,只是不想在这个关头多生是非,如果是无量阶段的武夫,范围较大,不好确定具体目标,没有线索,便可以暂时搁置不提。可如果是造化阶段的武夫,那就范围很小了,屈指可数,很容易确定到某个具体的人身上。有这等境界修为之人,哪个不是举足轻重的大人物,真要牵扯进来,事情就复杂了。雷真人是不想把水搅浑。”

    齐玄素轻咳一声:“造化阶段的武夫,没有那么夸张吧?”

    张月鹿看了他一眼:“一点不夸张,从风伯眼珠中还原的景象来看,风伯面对这一拳的时候,竟然没有任何避让的动作,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拳头打向自己,这说明什么?总不会是他心生死志。不是他不想躲,而是躲不开,所以出拳之人的境界修为可想而知。放眼整个江南,只有江南提督军务总兵官有这等境界修为,他绝不会在这个时候出手,把自己卷到漩涡里去。”

    齐玄素有些尴尬:“所以你觉得出手之人是个清平会的甲等成员?”

    张月鹿点了点头,喃喃道:“一位清平会的大人物参与到金陵府的局势之中,意欲何为?

    齐玄素在心中默默回应道:“作为清平会的大人物,我只是无奈自保而已,没什么意欲何为。”

    张月鹿知道的远比齐玄素要多,其实三道都有一些专门做脏事的人,不能说清平会就是全真道的属下,可清平会与全真道有些关系是一定的。

    这次彻查紫仙山大案,主力并非正一道,而是全真道,面对屡屡出手的“天廷”,全真道让清平会出手对付“天廷”也在情理之中。

    张月鹿思绪转动,眸光闪烁。

    齐玄素见她这个样子,知道她又开始大胆假设了,赶忙开口搅乱她的思绪:“你似乎有些头绪了?”

    张月鹿回过神来:“暂时就只能想到这些,不过眼下的关键是继续突破叶秀,让他把知道的东西都吐出来。”

    齐玄素顺势把话题转移到叶秀的身上:“我怕有人会找机会将叶秀灭口。”

    张月鹿道:“这是一定的,所以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里,你、我都留在地牢这边,以防不测。”

    齐玄素点头应下。

    ……

    另一边,李天澜大步走在前面,李命之、李命乘、陆玉书都跟在他的身后。

    李天澜说道:“东华真人忍不住亲自下场了,这是好事。看来金阙那边给出的压力已经初见成效,东华真人最起码不能再稳坐钓鱼台。”

    李命之低声道:“六叔,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李天澜沉吟了片刻,说道:“还是按照原本的计划行事,叶秀这个祸根不能留了,除掉他,然后把罪责推到隐秘结社的头上,只要我们不留把柄,就算东华真人亲至金陵府,也不能随便杀人。”

    三人同时点头。

    陆玉书又道:“看这架势,应该是雷小环亲自与施落嗣谈判,裴小楼那边怎么办?”

    李天澜沉默了少顷,说道:“好办,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欲要取之,必先予之,透出一点线索给他,这里涉及到江南道府,由我亲自安排。”

    三人又是点头。

    这是要丢出一个弃子了。

    至于是哪个倒霉鬼,不需要他们去操心。

    李天澜问道:“你们准备的怎么样了?”

    李命乘回答道:“北辰堂的人手已经被我调到外城去了,主要是缉拿叶秀的丐帮余孽,这伙乞丐横行不法,欺压良善,也该管一管了,杀他一批,以儆效尤。”

    “很好。”李天澜眯了眯眼,“这个所谓的丐帮盘踞金陵府多时,为非作歹,我听说在他们那里挂号的乞丐少说有好几千人,已经是金陵府的一个脓疮了,普通百姓不敢招惹他们,对于他们的所作所为也是敢怒不敢言,所以一定要杀在明处,知道的人越多越好。”

    “让金陵府的百姓也看看,到底是谁在为民伸冤,是谁在为百姓主持公道。又是谁把好好一个金陵府弄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是谁弄得四方不宁、人心惶惶。只要抓住了人心,就没谁能扳倒我们。”

    李命乘的脸上有了笑意:“再有就是,事后我们也有说辞,我们可不是袖手旁观,只是无暇分身,这才让真武观被贼人钻了空子。”

    其他两人的脸上也有了笑意。

    杀丐帮之人,既是灭口,也是邀名,还能撇清自己,实在是一举三得。

    李天澜的脸上却没什么笑意:“临大事,有静气。不要只会耍嘴皮子功夫,要把事情落到实处,尤其是执行的时候,千万不要出什么纰漏。”

    三人脸上的笑意一收:“是。”

第四十章 今夜无眠

    玄圣想把道门打造成一个标杆,可结果却是不尽人意。

    玄圣想要一个上下一体的道门,可因为佛道之争的缘故,三道融合戛然而止,待到佛道之争结束,已经错失了整合三道的最佳时机。

    玄圣想要废除许多陈规陋习,比如奴仆制度,虽然在明面上成功废黜了奴仆制度,也就是李天澜所说的“道门不兴这种主奴关系的人身依附”,但道门内部还存在大量的世家,这些世家扎根立足于道门,又不完全属于道门,还有许多家族成员不是道门弟子,这就有了漏洞,所以许多道门世家内部仍旧是呼奴唤仆,那种修为不俗又忠心耿耿的老仆并不少见。

    玄圣想要禁绝皮肉生意,无奈内部阻力巨大,而在玄圣整合道门的过程中,紫仙山一脉从始至终都是坚定站在玄圣这一边的,这让玄圣很难抉择,最终达成妥协,保留了紫仙山的存在,只是限制玉京不能有行院的存在。

    还有就是用刑了,前朝的青鸾卫可谓是臭名昭著,各种酷刑尤为出名。公门中又有一句话,叫作三木之下,何求不得。意思也很简单,严刑逼供之下,想要什么口供就能得到什么口供。

    不可否认,严刑逼供是一把双刃剑,好处是在部分时候效率极高,坏处是容易造成冤假错案。

    玄圣之所以要限制严刑逼供,与心慈心善没什么关系,与风气有关。

    最开始的时候,可能案子已经查明九成,只剩下最后一人的关键口供,于是不得已用些手段,成功破案。

    可人是有路径依赖的,有了这个前车之鉴,下次就是案子查明了八成,用些手段。以此类推,七成、六成、五成,到了最后就会陷入到杀良冒功的可怕局面之中。毕竟捉拿隐秘结社的妖人可比捉拿个普通人要难多了。

    玄圣当然明白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也很难做到完全禁绝,但在道理和规矩上必须严厉禁止。否则,一旦像青鸾卫那样赋予其合法性,那么“不得已”很快就会变成“心安理得”和“天经地义”。

    有些事情就是该禁止,就算做不到杜绝,态度上必须是要否定的,这便是正风气。

    为此,玄圣做了两方面的努力。一个方面是定下规矩,重物证而轻口供,口供在结案的比重上一再下降。另一个方面是以明文禁止各种酷刑。

    正因如此,许寇凌虐犯人致死,哪怕那个犯人是隐秘结社的妖人,作恶多端,许寇仍旧被降级。

    只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玄圣着实低估了后人的聪明,玄圣明文禁止各种酷刑,甚至列了个条目,主要还是各种传统手段,以肉刑为主,却不禁止各种恐吓手段,比如佯装要施加酷刑对犯人施加心理压力,这算是正常的审讯手段,是一种心理战术,不算刑讯逼供。

    于是后来的北辰堂就发明出了“勾魂鞭”这种东西,绕过体魄,用刑之后,没有半点伤痕,自然不属于肉刑,既然不在玄圣的禁绝范围之内,那就可以用。

    因为“勾魂鞭

    ”的本质是幻术,信则灵,不信就不灵了,所以沐妗用刑之前要絮絮叨叨半天,就是在不断暗示叶秀,加深叶秀的恐惧,迫使叶秀相信这是真的。因为幻术算是骗术,有个“骗”字,所以北辰堂将“勾魂鞭”归类于佯装要施加酷刑的正常审讯手段,这已然是道门内部的共识,哪怕是张月鹿也不能免俗。

    玄圣的未尽全功也造成了道门之人的特殊心态。一方面,道门之人自诩文明,将道门之外的人视作野蛮。另一方面,道门中人又干着和他们眼中的“野蛮人”所作所为差不多的事情。

    不得不说,真是莫大的讽刺。

    张月鹿赞同玄圣的观点,所以她并不滥用刑罚,而是慢慢与叶秀对质,若是叶秀无法自圆其说,或者沉默不语,才会让沐妗上手段,作为惩戒。

    张月鹿不是不知变通之人,如今已经是你死我活的争斗,人家都开始杀人灭口了,如果这边还死守着规矩不放,那活该要输。

    不过从第一次的下马威之后,张月鹿不再对叶秀用刑,只是当面对质。

    “李真人就是这么说的,叶丐王应该明白一个道理,没有人会来捞你了。真要有人来,那也是来灭口的。”张月鹿就坐在叶秀的对面,身前放了一张书案。

    这一次,没有“勾魂鞭”打在叶秀的身上,可叶秀的双眼比上次挨鞭子的时候还要黯淡,没有半点神采。

    张月鹿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也许叶丐王要疑心是我编造的,我不去证明什么,只说一句话,李真人的为人如何,手段如何,叶丐王应该比我更清楚。”

    叶秀的额头上渗出汗珠,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又没能发出半点声音。

    张月鹿等待了片刻,方才说道:“叶丐王,你现在只剩下一条路,弃暗投明,方有一线生机。”

    另一边,齐玄素此时正在地牢外面,背靠着一棵大树,将裴小楼送他的一根雪茄放在鼻下轻嗅,犹豫着要不要尝尝味道。

    虽然夏日的白天时间更长,但戊时过半,天色也彻底黑了下来,好大的一轮月亮挂在夜幕上,月色极佳,是个比较适合赏月的日子。

    西洋人喜欢夜宴,或者叫晚宴,施落嗣要举办晚宴招待雷小环,所以雷小环还未归来。

    裴小楼暂时无事,便来“视察”下审讯的进展,张月鹿不愿让裴小楼干扰她,便打发齐玄素陪着裴小楼说话。裴小楼也没打算指手画脚,两人来到地牢外,说起各种西洋货,裴小楼便分了齐玄素一根雪茄,让他尝一尝,据说这一根雪茄就要三十个太平钱。

    正说着,有万寿重阳宫的道士前来禀报,他们得到消息,有一个江南道府的主事道士打算乔装改扮乘船潜逃海外,此时已经乘着夜色离开了金陵府,关键这个主事道士还是李天澜的属下。裴小楼立时来了兴趣,不再跟齐玄素闲扯,直接带人去捉拿那个打算潜逃的江南道府主事道士。

    于是就只剩下齐玄素一个人,还有那根雪茄。

    齐玄素对于审讯没太大兴趣,也不想回地牢,左右月色不错,干脆在这里赏景。毕竟不远处就是真武湖,月光洒落在真武湖上,波光粼粼,又映出好大一轮水中月。

    真武湖位于城内,真武观便是背靠真武湖而建,整个真武观面向真武湖的那一面都是没有围墙的,只有一条湖堤以及部分延伸出去的水阁、水廊、凉亭等建筑。若是平常时候,还可以驾着小船在湖上往来,便是“夜乘小船诣之”的雅趣了。

    地牢修建在真武观的最深处,毕竟这不是什么光彩的地方,不好建造在显眼的地方,而真武观是背靠着真武湖,其最深处自然就是真武湖边上,所以地牢一半是普通地牢,一半干脆是建造在湖下的水牢。

    齐玄素此时就在眺望着真武湖,他忽然冒出一个想法,如果有人袭击真武观,真武湖这边岂不是不设防吗?

    不过他很快就觉得自己多虑了,真武观位于金陵府城内,而非城外,设防不设防,又有什么区别。更关键的一点,因为临湖风景极佳,所以诸位副堂主的住宅都紧挨着真武湖,若是从湖上来袭,可比正面强攻要难得多。

    至于杀人灭口。

    齐玄素和张月鹿的确考虑到了这一点,不过他们着重防备的还是那种悄然混进来的“孤狼”,而非大规模的狼群。

    这便是思维误区了,谈到灭口,下意识地以为要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可反过来想,为什么要密?现在还有保密的必要吗?关键是消灭一切证据。没有证据,你就算知道真相,又能如何?

    虽然齐玄素觉得不可能有人从湖上来袭,但还是觉得哪里有些不大对劲。多年的生死经历,让他对危险有着天然的直觉。

    从裴小楼离开之后,他就有些不安,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不安就愈发强烈,周围的环境,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又说不出。

    片刻后,齐玄素反应过来了,到底哪里不对了。

    太安静了。

    没有虫鸣鸟叫,也没有蛙声一片。

    蛙类大部分的时候都安安静静地躲在暗处,不会发出声音,也不会和同类接触。但到了繁殖期,就会成群迁入水域进行繁衍子孙,发出鸣叫,不分日夜都很活跃,尤其下雨天的时候更是兴奋。

    时值夏日,正是青蛙的繁殖期。

    不好!

    齐玄素心中的不安终于达到了定点,好似一只无形的手掌仅仅攥住了齐玄素的心脏,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便在这时,天空的明月中出现了一个小黑点。

    紧接着,这个黑影越来越大。

    有人踏月而至。

    另一边,湖面的水月中升起一个身影。

    齐玄素整个人都紧绷起来,取出“神龙手铳”。

    这时候,陆陆续续又有许多影子从水中冒头,如水鬼一般朝着岸边涌来。

    齐玄素朝天开铳示警。

    今天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第四十一章 天蓬元帅

    一般情况下,在各大城镇中,天人不会轻易飞行。太过招摇,而且很容易被认为是图谋不轨,不然飞那么高做什么?尤其是各种需要隐藏身份的隐秘结社之人,就更是如此。

    不过也并非绝对,比如借着夜色进行短暂飞天,还是不难。还有一种情况,那就是有恃无恐,有所依仗,不怕别人发现,便无所谓了。

    今天的情况,既是有夜色掩护的缘故,也存在有恃无恐的原因。

    金陵府中的天人不在少数,可这些天人,要么是身在局中,要么是作壁上观,牵扯到道门的内部倾轧,在局势不明的情况下,除了局内人,谁也不会贸然出手。

    甚至就在议事开始的前一天,就已经有几人暂时离开了金陵府。

    比如那位江南提督军务总兵官,以巡视地方防务的名义离开了金陵府,这会儿已经到了钱塘府。

    还有江南道府的掌府真人,在发生了雷小环下令包围玛丽大教堂的变故之后,就直接去了玉京,随之一起离开的还有数位副府主。这次金阙与圣廷枢机达成妥协,掌府真人也是从中出了力的。

    至于江南道府的具体事宜,自然是交给了首席副府主白英琼和次席副府主李天澜。

    除此之外,江南总督前往江南水师驻地,在江南水师提督军务总兵官的陪同下,开始为期半月的巡视海防。

    夏日多雨,汛期将近,主管民政的江州巡抚已经带人开始巡视江防堤坝,一时半刻之间是不会返回金陵了。根据钦天监的测算,今年的洪峰要远超去年,所以在这方面,几位镇守总兵官、协守副总兵官也会进行协助。

    再有一些闲云野鹤的人物,没什么牵扯,甚至连借口不需要,直接离开就是了。

    如今的金陵府,看起来仍旧是守备森严,实则已经是外强中干。

    就如现在的真武观。

    真武观本来是戒备森严,主要有四部分组成,分别是江南道府的灵官,负责外围警戒。内部则由北辰堂、天罡堂、紫微堂的灵官分别负责。

    如今,紫微堂的灵官分别被雷小环和裴小楼带走,北辰堂的灵官则被李命乘调走,只剩下天罡堂的灵官。

    齐玄素在开铳示警之后,立刻想明白了这一点,一股深深的恐惧便涌上心头。

    他想也不想,掉头就往地牢跑去。

    另一边,地牢中与外界隔绝,仅仅是一声铳响,很难惊动地牢中的人,所以地牢还是与先前一样,灯火通明,人来人往。

    张月鹿仍旧坐在书案前,看着新到手的

    口供,刚刚读了几行,便觉得心中不宁。道门中人的确有心血来潮的说法,尤其是修炼了“紫微斗数”的情况下,甚至可以在机缘巧合之下预感到未来。据说佛门佛子修炼“宿命通”,也可以在梦中预见未来。

    张月鹿不止一次有过心血来潮,而且一直都预感很准。

    张月鹿将那份口供放在面前的书案上,示意两旁的灵官将叶秀带下去,然后随手取过自己的拂尘,如男子抚须一般轻轻捋着拂尘。

    叶秀被突破,交代了新的供词,包括与“天廷”的生意往来,以及他为李天澜做的各种事情。虽然这个老江湖还未彻底绝望,还是有所保留,生怕全部交代之后就被弃如敝履,不过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金阙与枢机沟通完毕,枢机同意交人,最早明天,最迟也不会超过三天,就能进入玛丽大教堂缉拿风元帅。没了圣廷的支持,枢机执事施落嗣翻不起什么大浪。

    裴小楼得到消息,李天澜的一名属下疑似是承受不住压力,准备潜逃,裴小楼已经亲自前往缉拿。他临走前,还不忘让人知会张月鹿一声。

    无论怎么看,都是形势一片大好,用不了几天,案情就能取得重大突破。到那时候,什么施压手段都不管用了。这就像战场打仗,只要能够取胜,就能压下一切的矛盾,那些都不算什么了。反之,如果败了,那么压下的各种矛盾都会通通爆发出来,

    不过张月鹿没有因此就放松警惕。

    因为这些事情,无论是的供词,还是缉拿风元帅,还有捉拿那个准备潜逃的主事道士,都是胜利在望,却没有一件事已经尘埃落定盖印封存。

    换个说法,还存在这翻盘的可能。

    这是黎明前的黑暗,也恰恰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刻。

    齐玄素的一铳还是惊动了周围负责境界的灵官,只是这些灵官还未反应过来,就被突如其来的火铳齐发射倒一片。

    灵官甲胄十分坚韧不假,可火铳也不寻常,用的都是“射日长铳”,配的是“龙睛乙一”。

    这样的火铳,这样的弹丸,当然是防水的,被这些人背在身上,潜水过来。

    齐玄素正要与其他灵官退入地牢之中,一个身形从天而降,堵住了地牢的门户,正是从水月中升起的那人。

    只见此人身材高胖,黑压压好似一座小山,身着黑色鹤氅,却不着中衣,敞着怀,袒胸露腹,面阔耳大,满面红光,又满脸骄横之气。胸前挂着一串念珠,被雕琢成人头模样,拳头大小,又镶嵌各色宝石,十分可怖。

    不过真正让齐玄素感到吃惊的不是此人的扮相,而是此人周身的气血已经庞大到一个匪夷所思的地步。都说一腔热血,气血似火,在出窍阴神的视角中,浓郁的气血就如炽烈太阳一般,不过在正常情况下,气血不会如此。

    可此人仅仅是往这里一站,就让齐玄素感觉到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周围的温度似乎都上升了几分。

    这便是气血外溢的表现。

    不过这是十分不合情理的,按照道理来说,天人武夫的体魄千锤百炼,气血更是凝练无比,其体魄号称无缺不漏,怎么会出现气血外溢的情况?

    此人的气血虽然旺盛,却不凝练,所以无法做到藏而不漏,松松散散,导致他的体魄如此胖大。毕竟在正常情况下,天人控制自己的体型并非难事,若是控制不了,其中必有原因。

    “好教你们知道,某家乃是‘天廷’天蓬元帅,今日到此,便是想要试一试道门的斤两。”天蓬元帅声如雷震,随手一挥,一众灵官悉数飞了出去。

    齐玄素还要好些,身形后掠,只是觉得胸口发闷,气息不畅。

    只是如此一来,地牢的入口便近在咫尺远在天边,变得可望不可即。

    天蓬元帅轻轻“咦”了一声,有些惊讶齐玄素竟然不是不堪一击。

    齐玄素也是果决之人,立刻转身往另外方向逃去。

    不管这个天蓬元帅的气血是否凝练,天人的境界修为做不得假,他不是对手,只能暂避锋芒。可惜此地的阴气不重,他不可能请动三大阴物出手。

    天蓬元帅皱了下眉头,没有亲自去追,而是挥了挥手。

    自有属下前去追杀。

    他转身望去,此时地牢的入口已经封闭,并从里面开启了阵法。

    地牢毕竟不是寻常地方,在建造之初就设计了阵法,而且建筑本身所用的材质十分不俗,仅仅是封闭出入口的石门便足有丈余之厚。

    想要打破这样一座石门,哪怕是天人,也要耗费一些力气。

    天蓬元帅呵呵一笑,走下台阶,来到石门前,奋力击出一掌。

    只听得轰然一声,仿佛周围的地面都猛地摇晃了一下,石门上随之出现了一个掌纹都清晰可见的掌印,以掌印为中心,又向裂痕周围蔓延开来。

    这一掌的威力不可谓不大,只是与丈余厚的石门相较,还是差了许多。

    “好家伙,乌龟壳。”

    天蓬元帅并不惊慌,也不急躁,向属下们吩咐道:“肃清真武观内的灵官,安放‘凤眼甲八’。”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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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河卒介绍:
天下为棋,苍生作子,而齐玄素便是那过了河的卒子,有进无退,一往无前。过河卒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过河卒,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过河卒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