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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莫问江湖     过河卒txt下载     过河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九十一章 过我这关

    张持月有苦难言,他作为在道门内部慢慢攀升之人,自然与这些人不是一路人,如今他在紫微堂任职,那里是东华真人的地盘,也是全真道的势力范围,他的许多人脉关系未必好用。

    他早早就来等着齐玄素,创造这次偶遇,本意是与齐玄素拉近关系。

    这就不得不提到任命副堂主一事了,这一级的人事权在金阙,想要成功升任副堂主,除了必要的功勋或者成绩之外,有两个关键,一是下面提名,二是上面任命。

    除非有三师这个级别的靠山,或者是特殊情况的直接空降。一般都要先由下面提名到金阙,然后再由金阙审核讨论。这个下面就是所在的堂、府、宫。若是下面不提名,就是上面有人也没用。同理,若是上面没人,金阙无法通过,下面提名也是白搭。所以想要升副堂主这一级,需要上面和下面的关系都打点到。

    张月鹿是被时任轮值大真人的地师破格提拔,提名和讨论都是走个过场,谁敢为了一个副堂主的位子公然打地师的脸面?‏‎‏‎‏​‎‏‎​‏‏‎‎‏‏齐玄素也大差不差,提名方面,紫微堂算是东华真人的自留地,全真道占据绝对多数,东华真人定调之后,其他副堂主自然不会反对,就算反对也是少数,无法改变结果。到了金阙阶段,齐玄素没什么关系,可七娘和张月鹿的关系很硬,一个通着地师,一个通着天师,再加上是东华真人提名,如果否定这个提名,那就是得罪东华真人,通过也是顺理成章。

    可张持月没有这样过硬的关系,金阙那边还好说,紫微堂这边可能有点麻烦,他的根基较浅,未必能够提名。如今齐玄素升了副堂主,将来堂内讨论提名的时候,别管齐玄素排名是不是垫底,也别管齐玄素是不是光杆将军,手里那一票是实打实的,与其他副堂主没什么不同,张持月想要得到这一票,自然要跟齐玄素搞好关系。

    张持月提起张仞月等人的事情也是想卖齐玄素一个好,然后让齐玄素避开他们就完事了,眼不见心不烦,可他万万没料到齐玄素竟然会主动凑上去,事情便脱离了掌控。

    若是这些人把齐玄素打坏了,那就不是拉关系了,而是结仇。

    为了自己前途考虑,张持月自然是希望齐玄素取胜。

    齐玄素的嚣张态度立时激怒了这些眼高于顶的张家子弟。

    其实齐玄素并不是个嚣张之人,他只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在尊长面前,他的谦恭能得到尊长的赞赏。可在这些人面前谦恭,他们还当齐玄素软弱好欺负,齐玄素自然不会跟他们客气。

    齐玄素将手中带鞘的“飞英白”横于面前:“速战速决,我还有事。”

    张仞月用的是剑。

    这也是道门中最为常见的兵刃,自从用刀的都去了朝廷之后,道门中的用刀之人,除了灵官,都显得十分异类。

    张仞月没有说话,身形骤然前掠,手中长剑横扫,顿时响起一阵尖锐的破空呼啸声响。

    齐玄素没有拔刀相向,只是将未曾出鞘的“飞英白”由横变竖,挡下了这一剑。

    刀鞘完好无损,“飞英白”纹丝不动,而长剑却被弯出一个弧度。

    张仞月脸色一变,手中长剑随之圈转,变扫为刺,点向齐玄素的眉心。

    齐玄素仍旧没有拔刀,再将“飞英白”由竖变横,以刀锷卡住了剑身,使得剑尖在距离自己眉心还有三寸距离的时候,再也不能前进半步。

    张仞月沉声问道:“这就是‘大衍灵刀’吗?”

    齐玄素自从学了“魔刀”之后,“魔刀”已经如本能一般浸入到他的一举一动之中,如果“太阴十三剑”、“慈航普度剑典”、“北斗三十六剑诀”等剑诀不算招式,而算神通,那么可以说他已经到了所谓的“无招”境界,普通的招式无非是劈、砍、刺、撩、挑,在这方面,齐玄素还真就很难分出“大衍灵刀”和“魔刀”。

    齐玄素道:“是我学得不到家,似是而非,还请指正。”

    张仞月不再说话,抽剑后撤,再向前一进,剑光如雨,将齐玄素周身上下全部笼罩其中。

    齐玄素只是旋转手‏‎‏‎‏​‎‏‎​‏‏‎‎‏‏中“飞英白”,因为旋转速度太快,光影连成一片,仿佛一面圆盾,与剑光相触,响起无数金石碰撞之声。

    张仞月出剑越来越快,齐玄素甚至没有握住刀鞘,而是让“飞英白”紧贴着掌心旋转,以真气为吸附。

    可自始至终,张仞月都没能打落齐玄素手中的“飞英白”。

    齐玄素看似轻描淡写,实则每次都没有正面抗衡,而是巧妙地避开了所有的强势剑招,然后挡开无关紧要的剑招,让张仞月感觉就像是千钧重力都落在了空处,十分憋屈难受。

    “若论用剑,张家大约是不如李家的。”齐玄素说了一句非常客观的话语,这话就是放到天师面前,也挑不出毛病,张家有“天师雌雄剑”不假,可一直都是以雷法为尊,李家才是用剑的大行家。

    可张李之争绵延数百年,甚至比道门中兴的历史还长,这话却是很容易挑动张家子弟的怒气。

    张仞月一咬牙,出剑更快,剑气更盛。

    以两人为中心,方圆百丈之内都是剑风阵阵,无数枝叶花草化作齑粉,一片狼藉,观战之人也不得不一退再退。

    有些人退得稍微迟了,甚至可以听到衣衫撕裂的声响。

    可齐玄素还是不动如山,仍是没有拔出手中的横刀。

    那些汹涌剑风只是如狂风一般吹得齐玄素的“幽逸云衣”猎猎作响,却伤不得分毫。那些摧金断玉的剑气落在齐玄素裸露的肌肤上,竟也伤不到分毫,甚至没能留下痕迹。仿佛就是一个个浪头拍打在山壁之上,最终只能炸成“千层雪”,而山壁还是毫发无损。

    到了这个时候,那些观战的张家之人都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两人的差距着实有点大了。

    齐玄素这个天人与普通天人大不相同。

    金身境、见神不坏境、练蜕境,运转自如,后天谪仙人的威势在踏足天人后已然开始逐渐显现。

    张仞月却不能退,依旧攻势如潮水,剑锋所过之处,不再有尖锐的破空声响,而是变得无声无息,由刚转柔,臻至化境,却也更为凶险。同时剑身上还有雷光隐隐,每次相击,这些雷光都向横刀蔓延,只是最后又都如石沉大海一般,没了声息。

    齐玄素猛地握住紧贴掌心旋转的“飞英白”。

    然后齐玄素拇指一推,“飞英白”终于出鞘。

    一瞬间,张仞月的视线之中再无他物,只能看到一抹璀璨刀光在他面前炸开,好似银河倒泻。

    然后又有一线,越来越亮,将这仿佛瀑布一般的刀光从中分开。

    这一线,即是刀锋。

    千钧一发之际,张仞月只能凭借本能反应横剑身前。

    刀剑相击,无非是一横一竖。

    张仞月手中长剑立时弯曲出一个极为可怖的弧度,剑身几乎要贴到他的胸口。

    剑犹如此,人何以堪?

    随着一线锋芒而来的还有滚滚刀气,虽然张仞月有护体罡气,但巨大压迫之下,却感觉呼吸都要困难几分。

    齐玄素说过,他要用“大‏‎‏‎‏​‎‏‎​‏‏‎‎‏‏衍灵刀”,所以就在这个时候,齐玄素终于用出了“大衍灵刀”,隔空出刀,不以刀气伤人,倒像是直接一刀跨越两者之间的间距,仍是以刀锋伤人,无有轨迹,极难防备,往往能从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张仞月忽觉背后一寒,心中大惊,右手持剑,左手反掌向身后击去,风雷之声大作,掌心位置氤氲着浓郁紫光,已然用上了张家最为擅长的雷法。

    齐玄素忽然收刀,同样击出一拳,露出衣袖的小臂、手腕、拳头金光璀璨。

    又有三百六十五身神齐齐出拳。

    风雷势。

    拳掌相击。

    张仞月浑身一震。

    “澹台拳意”与其他拳意最大的不同就是,这门拳意横跨和武夫和炼气士两大传承,不仅仅有武夫意通诸天境的拳意,还蕴含炼气士的真气,可寻常人根本无法像澹台云那般在两大传承中反复横跳,自然不能发挥出其中真正威力。

    正因如此,“澹台拳意”只能算是上成之法。不过齐玄素就极为契合这门拳意,在武夫和散人两大传承的推动下,仅就威力而言,却不逊色大成之法太多,毕竟当年的澹台云也是凭借一双拳头与其他长生仙人争锋。

    只可惜齐玄素还没有炼气士传承,若是有了真真正正的炼气士传承,又能更上一层楼,如此才算圆满。

    不过就算如此,这一拳的威力也不是张仞月能够抵挡。

    武夫的意通诸天境、见神不坏境,散人的练蜕境,巫祝的金身境,尽数熔铸于这一拳之中。

    张仞月的雷光被生生击散,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倒飞出去,将一颗两人合抱的粗大树木直接拦腰撞断,整条手臂更是寸寸碎裂。

    五块玄玉的李长歌能够压制姚裴,四块玄玉的齐玄素轻易击败一个张仞月总不会是什么难事。

    齐玄素没有趁势追击,将横刀归鞘,挂在腰间:“就这点本事,也想当张家的领军人?我还是那句话,想要挑战青霄,先过我齐玄素这一关。”

第一百九十二章 我之蜜糖汝之毒药

    报信的人离开后,张月鹿与澹台琼的对峙还在继续。

    澹台琼忍不住问道:“我就不明白了,你到底看中他什么了?”

    其实这话澹台云自己都有点亏心,看中什么?其他不说,放眼整个道门,如此年纪就做三品副堂主的,除了张月鹿,也就是齐玄素了。

    以张月鹿如今的身份,只有四种可能:奉道不嫁、联姻、下嫁、招赘。几乎不存在上嫁的说法,就算是嫁给李长歌,那也只能说是联姻,而不能说是上嫁。

    奉道不嫁,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许多道门女子都是受了情伤之后,钻牛角,才会选择这一条路。张月鹿没有这种想法,她无意跟自己跟不过去,更多是顺其自然。

    在这种情况下,也不大可能下嫁,对于张家来说,实在是太亏了,既然是下嫁,那就说明对方不如自己,未必能帮到张家,说不定还要张家接济,便宜别人,图什么呢?

    那么就只剩下招赘和联姻了。

    招赘,听起来很好,做起来不现实。因为道门内的师徒关系近乎于父母儿女,有些人为了找个好徒弟‎‎‏‎‏‎‏‎​‏​‏‎‏‏,可能花上十几年的时间,还有李家这种大肆收义子女婿且义子女婿也能上位的,所以几乎不存在什么明珠蒙尘,真正有本事、有天赋的年轻人,早就被一抢而空,就好似榜下捉婿,根本不会沦落到做赘婿的地步。就算有,也多半是野心勃勃之辈,稍不留神就要被反咬一口,比如李命煌。

    真要招个赘婿,很难找到合适的人选,很可能就是找了个帮着生孩子的工具人,这是张月鹿万万不能接受的。

    于是,最后只剩下联姻这一条路。

    联姻讲究门当户对。

    所以随着张月鹿地位的不断变化,联姻对象也随之变化。

    最初是颜明臣,当时张月鹿地位不显,倒也匹配。

    可随着张月鹿步步登高,颜明臣就不大行了,联姻变成了下嫁。

    反正也没有口头承诺或者立下契约,只是在试探意向阶段,张月鹿更是从一开始就强烈反对这件事,于是无疾而终。

    此事算不上退婚,颜明臣也没损失什么,自然不能来个云锦山三年之约,而且他比齐玄素都还要年长许多,更谈不上莫欺少年穷。

    然后张月鹿的婚事就变得复杂起来,综合家世、能力、天赋、前途等各种因素之后,与她相当的就两个人,一个是李长歌,一个是姚裴。李家是张家大敌,自然排除。在全真道与正一道结盟的大背景下,姚裴就显得异常合适,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可造化弄人,偏偏姚裴也是个女子。

    道门在原则上不反对两个女子结为道侣,可你不能指望张家这种绵延上千年的古老家族会接受这种事情,而且张月鹿明确表示,她喜欢异性,对女子无感。姚裴也不像是对女子感兴趣的人,她更像是奉道不娶的性子。

    这个时候,齐玄素作为姚裴的替代品,就显得十分合适。

    你是副堂主,我也是副堂主。

    你是天人,我也是天人。

    你是张家千金,可你是小宗出身。我不姓姚,可七娘姓姚。勉强算是半斤八两。

    所以张拘成十分痛快地认清了现实,没有尝试拆散齐玄素和张月鹿,而是准备与两人谈一谈,为以后谋划。

    既然阻止不了,那就谋求最大的利益。

    这才是一个成熟家主应该做的事情。

    澹台琼就纯粹是置气了,透着无理取闹的意味。

    不过出乎澹台琼的意料之外,张月鹿没有扯什么副堂主、天人修为、前程远大,她只说了两个字:“人好。”

    “人好?!”澹台云有点反应不过来。

    这两个字的概念可太宽泛了,宽泛到跟没说一样。

    所以张月鹿接着补充道:“他不是第一次来,上次他来的时候,职位很低,品级不高,修为一般,前途不明,可我还是把他带来了。最开始我的确是想要演一出戏,可走到中途我就改变主意了,我决定假戏真做。还能因为什么呢?”

    澹台云道:“这小子一肚子奸诈,哪里就人好了?”

    张月鹿道:“我之蜜糖,汝之毒药。我认为的好,很可能就是母亲认为的坏,关于这一点,我并不否认。”

    澹台琼深吸了一口气,胸口起伏:“所以你就是故意跟我对着干。”

    张月鹿也不客气了:“是你在跟我对着干。‎‎‏‎‏‎‏‎​‏​‏‎‏‏”

    就这一句话,澹台琼差点当场动手。

    张拘奇眼疾身快,挡在两人之间,将一场冲突消弭于无形。

    澹台琼恨恨道:“你这是翅膀硬了。”

    张月鹿平静道:“雏鹰翅膀硬了就会离开父母的羽翼庇护,而父母也不再干涉雏鹰与谁结为伴侣。”

    其实道理很简单,父母为什么能做主孩子的婚事?正是因为孩子翅膀不硬,仅凭自己成不了家,还要依赖父母。既然要靠父母的支持,那么又如何能有对父母说不的底气?

    可张月鹿不一样,她很早就脱离了父母的庇护,自然有这样的底气。

    张月鹿说的人好,不是寻常意义上的品德,而是更深一点的人性。

    寻常女子对男人的要求,大约是比较物质的,诸如房子、太平钱一类。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不寒碜。

    再高一些,大约会要求一些情绪价值,诸如相貌好、会说话、懂女子心事一类。

    可到了张月鹿这个层次,再去追求这些就没有太大意义了,她不缺物质,她的心灵足够强大,也不会去寻求一些肤浅的情绪价值,她甚至不需要所谓的依靠或者安全感,于是她的目光就落在了最为根本的人性上,说白话就是这个人好不好,倒是与许多未经世事的孩子类似。

    这大约就是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还是山,返璞归真。

    很多人自以为“人好”,其实只是没有受到足够的诱惑,没见过真正的美色,没见过真金白银,没见过真正的权力。

    他们之所以能看似豁达淡定,只是因为他们觉得这些与他们无关,无论丢了还是少了都无所谓。可一旦他们发现这些东西与他们有关,那就无法保持豁达淡定了。

    举个简单例子,许多人在背后议论张月鹿,说她相貌也就那么回事,脾气又臭又硬,一个小宗出身的假千金,摆什么架子。可如果张月鹿真要有那么点意思,他们立马换一张脸,根本不介意跪舔一番。

    世上事,大多是论迹不论心。

    说美色,齐玄素一路见识的美人真不少,论相貌,李青奴还要胜过张月鹿,论家世背景,姚裴也要胜过张月鹿,还有那么多愿意倒贴的美貌女冠,他都没动心,更没有吃着碗里瞧着锅里想什么齐人之福。

    说真金白银,实打实的二十万太平钱,齐玄素分文未取,选择直面天辰司。至今也没走歪门邪道,除了偶尔的战利品,就是守着例银过日子。

    还有权势,齐玄素都有实打实的功勋,没想着幸进。有背景人脉的因素不假,可如果他自身不硬,东华真人也好,天师、地师也罢,不会因为七娘的缘故就多看他一眼。

    美好的初遇只是一个契机,真正触动张月鹿的是西域之行击杀迪斯温,以及接下来的返家旅途。

    这些场面不大,可对于当时的两人而言,充满了危险。

    生死一线的时候,最见人性。

    然后就是不得不提又一直总提的惊天一跃了。

    可能有人要说,齐玄素没死,不算什么。可是跳的时候,齐玄素不知道他能不死,他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跳下去的。

    于是张月鹿就忘不掉齐玄素了。只是她因为自身经历情绪内敛,不会轻易喜怒形于色,更不会把许多话语付‎‎‏‎‏‎‏‎​‏​‏‎‏‏诸于口,所以显得没有那么热烈。

    可对于张月鹿来说,齐玄素就是好人。虽然外在看起来不怎么样,不像个好人,但深入接触之后,就会发现他比大多数金玉其外之辈,实在好太多了。

    当然,齐玄素也有瑕疵,比如骗她、喜欢不按规矩行事等等,不过在她看来,这都是细枝末节,主要是某些不正确教导所导致的,她有自信扭转回来。

    齐玄素曾在心中暗暗发誓,不做对不起张月鹿的事情。

    张月鹿也早就在心中认定,非齐玄素不嫁。

    张月鹿深深地看了澹台琼一眼,沉声道:“我意已决,母亲不必再言。”

    另一边,又一个张家天人被齐玄素打飞出去,后背重重撞在一棵十人合抱的参天大树上,大树近乎成精,树干坚韧,并未折断,不过还是摇晃了一下,落叶纷纷,然后这个张家天人贴着树干缓缓滑落。

    齐玄素此时已经请出了法相。

    不过这个法相颇为奇怪,左半边是月白色为主色调,右半边则是紫色为主色调,衣着服饰的风格也明显不同,好在都是女子,倒是不显得过于违和。

    在法相之后,是一轮好似佛陀背光的明月,以及明月周围闪烁的点点繁星。

    竟是星月并举、众星捧月的格局。

    齐玄素也不明白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只知道在被紫光真君神降之后,法相就发生了异变,威力大增。

    齐玄素再融合法相,用出法身境,又朝着另一个天人一拳打出。虽是一拳,但身神和法身双管齐下,将这个天人打得向后倒退二十丈。

    张家公子们没有“点子扎手并肩子上”,只是跟齐玄素打起了车轮战。

    不过这些张家子弟大约是坐井观天时间久了,也不是消息不灵通,纯粹就是妄自尊大,竟不知道齐玄素的手段,这让齐玄素有了一种出奇制胜的感觉,他们的境界修为不算弱,可不知道怎么应对齐玄素这种“怪胎”,经验也有所不足,于是连续几个天人就这么败了。

    最后一个天人被齐玄素打退二十丈之后,胆气已丧,不敢上前。

    齐玄素环顾四周,问道:“谁还有异议?”

第一百九十三章 三省堂

    千百年来,一直有一条铁律。解决不掉问题,就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齐玄素不可能扭转张家大宗对张月鹿的态度,不过他可以把这些出来蹦跶的张家子弟打服。

    灵芝园中十分安静,除了风吹树叶的声音,没有人提出异议。

    张家子弟毕竟不是泼皮无赖,而是世家公子,他们主动挑事,用车轮战已经很丢人了,关键还输了,那就更丢人了。如果车轮战输了再去嘴硬,那就不是丢人的问题,而是不要脸了。

    公子哥们干不出这种事情。

    “那就是没异议了。”齐玄素转身离去。

    张持月赶忙跟在齐玄素的身后,心态复杂。

    虽然他希望齐玄素取胜,但没想到这帮同辈兄弟输得这么惨,同为张家人,自然脸上无光。

    齐玄素却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说道:“这场架打得时间有点久了,我们快些去见掌宫真人。”

    三省堂是族长居处,不过天师孤身一人,没有‎​​‎​‏‎‏​‎‏​‏‏‏道侣,没有儿女,他不喜欢一个人住在这个空荡荡的地方,一般住在味腴书屋,说是书屋,其实占地颇大,五脏俱全,早早将三省堂让给了张拘成。

    张拘成就在三省堂与齐玄素见面。

    大真人府是在张家私宅的基础上扩建而来,所以是重重的院子套院子,在不能飞行翻墙的情况下,很容易迷路。

    好在有张持月引路,很快来到了三省堂。进院先是一面书写着儒门箴言“吾日三省吾身”的影壁,影壁后是宽敞的庭院,院子中间是一座飞桥,下方是一方人工开凿的湖泊,水中锦鳞游泳,浅水处有白鹤傲立。

    九间高脊琉璃瓦的正房,门口挂着祖天师亲书的“三省堂”三个大字。正房两侧是长廊,一边连着院门,一边通到后面花园。

    道门三圣地之中,大真人府和真境别院是由张、李两家的私宅扩建而来,占地有限,而万寿重阳宫则是曾经的道门副都,所以从规模来说,大真人府和真境别院都远不如万寿重阳宫。

    不过这里头的物事,一草一木,一砖一瓦,无一不是古物。反倒是万寿重阳宫,虽然这个名字历史久远,但最初的万寿重阳宫早已被战火毁坏殆尽,如今的万寿重阳宫其实是道门中兴之后在旧址上重建,不过二百余年,历史底蕴远不如大真人府和真境别院。

    因为齐玄素并非突然登门,而是早就安排好了,所以一路畅通无阻,过了飞桥后,张持月就此止步,张拘成的秘书已经迎了出来。

    秘书就是如此,高层道士们不会把工作和生活分得那么清楚,在家中处理公务也是常有之事,久而久之,秘书们除了负责辅佐处理公务,还会照料生活起居,其本质与前朝的内廷颇有相似之处。甚至有许多秘书专攻生活这方面,让他处理公务不行,可是很会伺候人,算是一条终南捷径。

    不过掌宫一级的大秘书肯定是处理公务出身,这是铁律。

    在三十六位参知真人中,排名最高的是上三堂的掌堂真人,然后是其他六堂的掌堂真人,再就是地方道府的掌府真人,最后才是掌宫真人。所以掌宫真人想要晋升,要先谋求主政一方,担任某一地的掌府真人,再进入玉京担任九堂的掌堂真人。慈航真人、东华真人、清微真人都有主持一方道府的经历,比如慈航真人曾经是江南道府的掌府真人,东华真人曾经是中州道府、秦州道府的掌府真人,清微真人更是深耕齐州道府多年。

    至于担任掌宫、掌府的平章大真人,属于高配,并不按照这个标准来算。比如万象道宫的掌宫真人就是平章大真人,便不能与其他掌宫真人一概而论,称呼上也是掌宫大真人,而非掌宫真人。

    最为高配的道府大约就是婆罗洲道府了,不仅有一位参知真人和两位一品灵官,还有一位平章大真人坐镇,就好像朝廷的某一部,不仅有尚书侍郎,还有掌部大学士,其重要可想而知。凤麟洲道府稍有不如,也相去不远,而且很快就会超过婆罗洲道府,迎来一位掌军真人。

    最近有传言‎​​‎​‏‎‏​‎‏​‏‏‏说,张拘成会出任江南道府的掌府真人,主要是张拘成要兼顾张家的事情,与清微真人要兼顾李家不得不担任多年齐州道府掌府真人的情况类似,不然他早就该外放一方了。现在情况就比较明朗了,如果天师有意培养张月鹿,那么让她出任吴州道府的次席副府主,兼顾张家的事情,培养其在张家中的威信。张拘成顺势放手,外放一方,谋求更高的位置。

    齐玄素随着这位类似宫教钧的角色走向三省堂。

    往前数,历代天师、大天师,都曾住在这里。被玄圣亲手推上天师之位的异姓天师颜飞卿也在这里住过,那时候的张家人就退居私第。

    张无恨年少时,和哥哥在这里度过一段时间。

    齐玄素记得张月鹿好像提过,大概就是张无恨出事之后不久,天师便搬离了三省堂。值得一提的是,张无恨的丈夫就是引诱张无恨去盗取太阴真君传承的元凶,事发之后,此人被天师亲自手刃。

    由此可见,天师看着慈祥,也是个杀伐果断之人。

    齐玄素暗暗提醒自己,千万别觉得天师高看自己一眼就恃宠而骄,这些大人物都是杀人不眨眼的。

    三省堂坐北朝南,进了正门,就见北墙摆放巨大坐屏,上面十分素白,没有图画,只是写了道祖的五千言,屏风下是檀木的桌椅,算是主座。与之相别的,是左右两侧雁翅排列的八把椅子,也是檀木材质的,算是客座。

    张拘成便等在这里。

    齐玄素跨过门槛后,不再向前一步,恭敬行礼:“见过掌宫真人”

    这还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遇到明事理的,就用对待长辈的态度见礼。遇到不明事理胡搅蛮缠的,就强硬回击。

    张拘成并不倨傲,上前一步,虚扶了一下:“齐副堂主不必多礼。”

    见礼之后,张拘成语气温和:“今天是家宴,谈的是私事,就不要如此见外了,青霄的父亲是我的堂弟,我是青霄的伯父,你若是不嫌弃,可以叫我一声世伯。”

    齐玄素从善如流:“既然世伯如此说了,那么世伯叫我表字‘天渊’就是。”

    一般而言,也不是所有长辈都能直接呼名,一般就是父母,其他长辈还是称呼表字。至于天师,那是长辈中的长辈,又尊又长,按照儒门的理论,既是君,又是父,不可一概而论。

    如此一来,一个称呼“世伯”,一个叫“天渊”,关系一下子就拉近不少。最起码张拘成在明面上不反对这门婚事,甚至还颇为认可。

    两人分而落座,没有直接切入正题,而是谈了些其他事情。

    两个刚刚认识的男人,自然不会谈一些家长里短的鸡毛蒜皮,主要还是谈道门的正事,关于“定心猿”的事情,张拘成知之甚多,谈起了这件事,不免提到了紫光真君。

    这件事也瞒不住,紫光真君打伤辽王,压制宣徽院的老祖宗,又跟李长歌打了照面。

    齐玄素能说什么呢,总不能说张月鹿已经掌握了紫光社这条线,只能‎​​‎​‏‎‏​‎‏​‏‏‏说他在神降前就已经被辽王打昏了,醒来的时候正在五行山上看烟花。

    好在张拘成也没有深问的意思,一语带过,又谈起了凤麟洲战事,主要是说了些大而化之的事情。

    在张拘成看来,道门想要统治凤麟洲,不能再抱着儒门的夷夏之防不放,儒门的衡量标准大致有三个标准:血缘、地缘、礼仪教化,凤麟洲受到中原天朝的影响不假,可早已自成一体,又孤悬海外,不像婆罗洲与中原陆地接壤,更从未被中原天朝真正统治过,根本无法在这三者上取得共识,在不大开杀戒的前提下,很难将其融合。

    那就应该换成另外一条路:天下有德者居之。什么是德?这是一个很宽泛的理念,若是非要量化,那就是能让被统治者过得更好的统治者才配统治,而不应过度看重这个统治者的血缘和出身,也可以理解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延伸拓展。

    说开了,就是道门比天门更为先进,更为文明,更为道德,让道门来统治凤麟洲会比天门统治凤麟洲更好,那么道门就是有德者居之。

    当然这两种理念并非一成不变,要灵活应用,哪种对自己有利,就用哪种。

    这次凤麟洲之变给道门提了个醒,要改变理念,将其在凤麟洲真正推行开来,扭转整个凤麟洲的思潮,才能从根源上杜绝“尊王攘道”。

    齐玄素在这方面研究较少,只有听着的份,也不得不承认,能做参知真人的,就没有庸碌之人,一边研习长生术,一边研究治天下之道,个个文武双全。

    到了午时,两人一起共进午餐。说是家宴,其实只有两人,甚至连个侍候的人都没有。有些刻意,也可见张拘成的重视。

    直到此时,张拘成才切入正题。

    不出七娘所料,张拘成谈的正是张家的以后和未来。

    不过张拘成并不急于让齐玄素表态,而是希望齐玄素回去后跟张月鹿好好谈一谈。

    齐玄素明白,张拘成这是让他做一个传声筒。

第一百九十四章 孩子姓齐

    在张月鹿表明了坚决又强硬的态度之后,母女之间的关系降到了冰点,不过张月鹿毕竟是亲女儿,如今不是翅膀硬了那么简单,而是羽翼丰满,澹台云只能把满腔的怒火转移到无辜也不无辜的齐玄素身上。

    若不是这个坏小子勾引自家女儿,哪里会有这么多事?根源还是在这个坏小子身上。

    此时齐玄素还不知道他在老丈母娘的心目中已经是个十恶不赦之人,不过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当一回事,反正两人的关系已经没有下降的空间,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随她去吧。

    这就像七娘克扣齐玄素的工钱,齐玄素最开始的时候是七个不服八个不忿,到了后来,齐玄素便彻底无所谓了。虽然齐玄素和澹台琼接触不多,但这位岳母针对自己的偏见,已经很无所谓了。

    齐玄素也发现,他就从没遇到过话本中那种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传统贤妻良母式女人,从七娘、澹台琼、苏元仪、雷小环这些长辈,到张月鹿、姚裴、李青奴、岳柳离这些同辈,就没一个符合标准的,一个个都‎‎‏‎‏‎‏‎​‏​‏‎‏‏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奇女子”。想要在这些女子之间周旋,那是嫌自己命长了。

    不巧,齐玄素就在干这样一件事,虽然不是在认识的所有女子之间周旋,但仅仅是七娘、澹台琼、苏元仪、张月鹿就已经够他受得了,好在她们之间并不团结,甚至是互相敌对,比如张月鹿与七娘敌对,澹台琼与苏元仪关系不睦等等,齐玄素就能合纵连横,挣扎出一片天空。

    到了这个时候,张拘奇的作用便显现出来,他开始在妻子和女儿之间打圆场,张月鹿不再说话,背对澹台琼坐着,不知在想些什么。澹台琼则顺着丈夫搭建的台阶下来,离开了望云轩。

    澹台琼离开后不久,齐玄素便得到消息,然后以世伯交代事关重大的名义火速赶到了望云轩。

    齐玄素刚一进门,就瞧见了张玉月还没走。

    平心而论,齐玄素对张玉月的印象不算太坏,虽然这位堂姐使了些见不得光的手段,但齐玄素认为澹台琼才是主谋,她充其量就是个从犯。一般而言,首恶必办,胁从不问,方便于逐个击破。

    再有就是,张拘平说过,第一次来的时候,张玉月对他的评价挺高,反而是张持月对他评价不高。齐玄素就不得不说这一句了,这姑娘眼光还是可以的,慧眼识英才,唯一的问题就是识才不识人,于是就有了李命煌的事情。

    至于张玉月对于张月鹿的那点妒意,齐玄素在小雷池的时候就多少看出了一些,他这些年行走江湖,接触的人可都不是什么善类,大多手黑心也黑,齐玄素不是白混的。

    对此,齐玄素总结为,张玉月是一种十分微妙的心态,既怕姐妹过得苦,又怕姐妹降龙伏虎。她害怕张月鹿被负心薄幸的男子欺骗伤害,重蹈她的覆辙,又怕张月鹿找到真命天子,结成神仙眷侣。

    怎么说呢,人性如此,倒也不必过于苛责。只要她没有做出什么实质性的事情,不必过于计较,只要心中有数就是。

    齐玄素若是跟这个小女子一般见识,不好看,不好听,也不好说,所以他决定跟张月鹿提上一嘴,让她自己处理就是。表面上,齐玄素还是颇为客气地与这位堂姐见礼。

    张玉月见到齐玄素,似乎吓了一跳,胡乱地回了个礼,却是没有了上次的横眉冷目。

    “进来吧。”张月鹿听到动静,从正堂来到外面的台阶上。

    说罢,她当先转身进了正堂。

    齐玄素大步上前,张玉月略微犹豫,也跟在后面。

    齐玄素一进正堂,就大模大样地往主位上一坐,然后朝张月鹿比划了个动作。

    “干嘛?”张月鹿有些不明所以。

    齐玄素清了清嗓子:“小张,倒水。”

    张月鹿好气又好笑,不过这是她提前答应过的,还真不好拒绝,只能起身给齐玄素倒茶,好在这里一直有客人,倒不必她再去煮茶。

    张玉月不知此中内情,看到这一幕,不由吓了一跳,在她的印象中,张月鹿是个多高傲的人啊,怎么一年多不见,就堕落成这个样子了?

    难道真如某些话本小说描写的那样,这女人一旦喜欢上一个男人,就连自我都不要了?‎‎‏‎‏‎‏‎​‏​‏‎‏‏

    齐玄素接过张月鹿端过来的茶盏,还学话本里的登徒子顺势摸了下张月鹿的小手。

    张月鹿只是看了他一眼,不以为意。毕竟更亲密的举动也做过了,不差这一下。

    齐玄素慢悠悠地把茶喝了,示意小张续杯。

    小张又给了他倒了一杯,有点后悔当初把话说得太满。

    不过张玉月看不下去了,朝着齐玄素怒目而视。

    这还没结为道侣呢,还是在张家的大真人府,就如此嚣张!

    现在就敢把张月鹿当仆人使唤,以后要怎么样,她想都不敢想。

    齐玄素自然注意到了张玉月的目光,只得打消要第三杯的想法,放下茶杯,对还端着茶壶站在一旁的张月鹿说道:“我见过世伯了。”

    张月鹿一挑眉:“两天没见,你哪里又多出个世伯?”

    齐玄素道:“就是掌宫真人。昨天你三叔来见我……”

    “等等,我哪个三叔?”张月鹿忽然觉得她这两天只顾跟老娘吵架,没看着齐玄素,这家伙背着自己干了不少事,不仅仅是跟那帮堂兄打架那么简单。

    齐玄素反问道:“我总共来你们家两次,我见过你的几个叔叔,你心里没数吗?”

    “是终叔。”张月鹿想起来了。家族太大,又分这房那房,排序也不是那么好排的,亲兄弟排一个顺序,堂兄弟又排一个顺序,整个家族的同辈们再排一个顺序,太过复杂,小辈们私下里干脆用表字的第一个字,后面再加上个叔或者伯,以作区分。

    张拘平表字终和,终和且平之意。

    齐玄素道:“你终叔主动登门拜访,聊了许多家常,最后告诉我,掌宫真人想要见我。我本想跟你说一声,可你这里总有客人,我就没敢来。”

    张月鹿点了点头,又问道:“然后呢?”

    “然后我就多出一个世伯,我们算是相见恨晚,就凤麟洲局势交换了意见,初步达成共识,认为想要解决凤麟洲的问题,彻底杜绝‘尊王攘道’之事,要从思想上入手……”齐玄素滔滔不绝道。

    “说重点。”张月鹿将手里的紫砂茶壶往桌上一撂,直接打断了齐玄素。

    这个举动让张玉月忽然意识到,张月鹿不是被齐玄素使唤,倒像是小两口在玩这一种很新奇的东西。

    她在话本上看过,有些男女为增加情趣,通常会演戏,比如你扮演女捕头,我扮演江洋大盗,然后女捕头不慎失手什么的,这就很有意思了。

    难不成这两个人也在玩这些?

    想到这里,张玉月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面红过耳,甚至脖子上也有些可疑的红晕。

    齐玄素没有说话,而是看了张玉月一眼。

    意思很明白,不是说张玉月莫名其妙脸红,而是问张月鹿,这件事能让张玉月知道吗?

    张月鹿略微沉吟,点头道:“玉姐是的成伯的女儿,没必要瞒着她。”

    张拘成表字成德,取自成德之终。

    张玉月这才从自己思绪中回过神来:“我爹?”

    齐玄素不管她,正色道:“掌宫真人同意支持你,不过他也有一个要求。”

    张月‎‎‏‎‏‎‏‎​‏​‏‎‏‏鹿何等聪明之人,立时明白过来:“确保大宗的地位。”

    齐玄素点头道:“他需要一个明确的保证。”

    张月鹿微微皱眉,开始思索。

    这个保证当然不是随口一说,而是必须有足够的效力和约束力,如此才能够取信于张拘成。

    过了片刻,张月鹿眉头舒展,转而对张玉月道:“玉姐,请你帮我向成伯传一句话。”

    张玉月大概明白,父亲与齐玄素谈了一次,似乎提出了什么条件,需要张月鹿答复,现在就是张月鹿给出的答复。

    她稍稍犹豫,然后点头道:“鹿妹,你说。”

    齐玄素差点没笑出声来。

    鹿妹。

    表字一般是成年之后才取的,在此之前,一般用乳名或者小名代替,也可以是其他的亲昵称呼。两人都是月字辈,自然不能叫月姐或者月妹,那么多月字辈的人,根本分不出谁是谁,于是就成了玉姐和鹿妹,颇具乡土气息。

    齐玄素用眼角余光去看张月鹿,好似在说,你怎么不叫我玄哥哥呢?

    张月鹿狠狠瞪了齐玄素一眼,然后对张玉月说道:“请你告诉成伯,天渊不是入赘,我与天渊结为道侣之后,如果我们有子嗣,那么我们的孩子会姓齐,不会姓张,在结成道侣的典礼上,当着天师和诸位宾客的面,我会当众公布此事,请大家做个见证。”

    一瞬间,齐玄素和张玉月都怔住了。

    齐玄素自然是百感交集。

    张玉月却是满头雾水,不是谈条件吗?怎么扯到生孩子了?

    张玉月又确认了一遍:“就这样?”

    张月鹿点头道:“对,就这样。”

    张玉月望着张月鹿坚定的目光,有点明白过来了,姓齐不姓张,自然没有张家的继承权。

    张玉月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转身离去。

    待到张玉月离开后,齐玄素方才开口道:“其实我不介意孩子姓什么,反正我也不知道自己爹娘姓什么,更不知道祖宗何人。”

    张月鹿平静道:“不这样做,怎么安他们的心。”

第一百九十五章 少小离家老大回

    张月鹿的回答完美解决了张拘成给出的难题,效果自然是立竿见影。

    张拘成在收到张月鹿的答复之后,又去见了天师。

    他同意出任江南道府的掌府真人,也同意让张月鹿出任吴州道府的次席副府主。

    虽然这些人事调整都要安排在凤麟洲战事结束之后,但统一意见要趁早,然后才能提前做准备。

    毕竟这一级的人事变动没有那么简单,不是一句话的事情,其中牵涉到大量的妥协和交易,哪怕是天师亲自掌盘,也要费些工夫。

    玄圣不喜欢一人乾纲独断,所以道门的权力结构是多人领导,从金阙议事,到道府的副府主架构,都是如此。

    金阙是道门的最高权力机构,这是一个整体,而不是哪个人。不存在天师一句话吩咐下去张拘成就能变成江南道府的掌府真人。换成大掌教发话还差不多,抛开轮值大真人的因素不谈,天师只能算是三分之一个大掌教。

    玄圣低估了后人们钻空子的本事。历代大掌教以大掌教的人事任免之权‎‎‏‎‏‎‏‎​‏​‏‎‏‏让九堂之主兼任紫霄宫辅理,然后以紫霄宫掌宫大真人的身份而非大掌教的身份向紫霄宫辅理下令,以此绕开金阙。除非金阙直接推动废黜大掌教的程序,否则根本无法限制紫霄宫。这也是张月鹿认为只有成为大掌教才能改变道门的原因所在。

    天师原则上同意这件事。张月鹿的处理手段,让天师十分满意。

    参与政事,妥协和退让是必须学会的事情。一味勇往直前,也许适合江湖,但一定不适合庙堂。

    既然张月鹿有意在道门登顶,而不是做一个逍遥人间的散仙,那么她只能这么破局。

    天师示意张拘成可以与张月鹿见上一面,老中青三代,老、中两代人已经谈过了,老、青两代人也已经谈过了,现在该轮到中年和青年这两代人谈一谈了。

    只要三代人能够达成一致,那么天师对于张家的安排就算是大致成功了,最起码架子搭起来了,剩下的就是往架构里填充细节。

    至于其他更多,他就不管了,也管不了。

    老话说得好,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做马牛。

    玄圣尚且管不了身后百年,他也只能是无愧于心,做个裱糊匠。他这辈子,对不起很多人,也许还要背上骂名,唯独对得起的,便是这个“张”字了。

    另一边,七娘摇摇摆摆地走下飞舟,举目望向远处的玉京。

    说七娘走路摇摇摆摆,不是说她像某些妖艳贱货那样腰肢摆动,而是说她走路甩动大袖,幅度极大。若用两个字来形容,不是风骚,而是嚣张。

    容易走在路上被人打的嚣张。

    也许有人要说了,这里可是玉京,是天底下仙人最多的地方,你凭什么嚣张啊?

    话是这么说,可仙人们不会徒步走入玉京,他们都直接去紫府或者紫霄宫,甚至别说仙人了,就是伪仙、造化阶段的天人,也不会这么走着进城,同样不会住在玉京,而是住在玄都。

    从这个角度来说,七娘还是独树一帜的,也有资格嚣张一下。

    七娘把鼻梁上的墨镜稍微往下一拉,露出镜片后的双眼,看着四周的一切。

    关于七娘为什么喜欢戴着一副大号墨镜的问题,齐玄素曾经专门问过她。

    七娘的回答是,她最早行走的江湖的时候,远不像现在这般无所顾忌,总怕被人认出来,就想找个东西遮挡一下。墨镜这东西其实跟面纱一个道理,区别无非是一个遮上头,一个遮下头。太多女人喜欢戴面纱了,还弄得若隐若现,什么都遮挡不住,与情趣物品无异,总结就一个字,俗。她不愿同流合污,只好选择戴墨镜。久而久之,成了习惯,好像墨镜已经是她身上的一部分。

    说实话,她有好些年没来玉京了。

    不过玉京的变化不能说不大,只能说根本没有变化。

    几十年前是什么样子,几十年后还是什么样子。

    甚至里面的许多人也没变,毕竟生老病死对于人人长寿甚至长生的玉京而言,并不是十分常见之事。

    这样的地方,自然谈不上陌生,也谈不上物是人非,更多还是触景生情,感怀一下自己逝去‎‎‏‎‏‎‏‎​‏​‏‎‏‏的青春。

    离开的时候,还是张月鹿那般年纪,回来的时候,已经是苏元仪这般年纪了。

    她这次回来,自然为了孩子的事情。

    想着这些,七娘晃晃悠悠地来到了城门前。

    守门的灵官早就注意到这个老阿姨了,且不说嚣张的姿态,就说这一身打扮,也不像是道门中人,毕竟自从五代大掌教之后,就很少有奇装异服之人和特立独行之人。

    于是守门灵官拦住了七娘,要她出示箓牒。

    七娘在随身的挎包里翻找了一会儿,还真扯出一张箓牒。

    上面标注着道士品级是四品祭酒道士,身份是游方道士,名字是姚七。

    虽然以七娘的手段,伪造一张箓牒并非难事,但这张箓牒的确是真的,就是她当年用过的箓牒,而她的真名还真就这么随意。

    这是姚家的风格,姚家受到巫教文化的影响,取名力求简单。比如巫相、巫阳、巫姑、巫咸、巫罗等人,可以理解为她们姓巫,也可以理解为巫是她们的身份,她们的名字只有一个字。姚家也是如此,都是单名,没有辈分范字,比如姚裴。

    七娘是个意料之外,不在计划之中,刚好行七,小七要比六子好听一些,干脆就叫姚七吧。

    “姚法师。”灵官反复看了几遍,没有发现半点问题,只是觉得这张箓牒过于年代久远,签发这张箓牒的时候,紫微堂的掌堂真人还不是如今的东华真人裴玄之。

    姚裴劈手夺回箓牒,横眉立目:“看完没有?”

    灵官被七娘的气势所慑,竟是没敢提出异议,甚至有点结巴道:“看、看完了。”

    姚裴收起箓牒,说道:“你别看我这么大年纪了还是个四品祭酒道士,可我儿子和儿媳都是三品幽逸道士,还是副堂主,我那亲家更是二品太乙道士,我这次就是来见亲家的。”

    道士本就高于灵官,四品灵官以下及四品灵官本身,是不如四品祭酒道士的,三品灵官也不可能来这里守门,所以守门灵官只能唯唯诺诺地应下,心里却忍不住腹诽道:“您这个年纪,儿子顶天也就是三十岁,三十岁的三品幽逸道士加副堂主?还有个差不多的儿媳?骗谁呢?不是说没有这种人,可那都是大家族出身,大家族的主母怎么可能只是个四品祭酒道士?”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七娘念叨着前人诗句,顺着上清大街,往太清市走去。

    来到太清市,七娘先逛了几家店铺,没花一个如意钱,然后去了凤凰楼,在这里包了一个房间,定了一桌席面。

    从一个四品祭酒道士的角度来看,这桌席面还算不错。可从七娘的身家和她邀请客人的身份来看,却是有些简单了。

    不过这就是七娘的风格,除了贪财,还吝啬。

    七娘取出一道子母符,说道:“我到凤凰楼了,你下来吧。”

    那边简单应了一声,便结束了这次对话。

    很快,一名身着白色常服的女子来到了包间。

    女子挥了挥手,示意领路的伙计下去。‎‎‏‎‏‎‏‎​‏​‏‎‏‏

    七娘也破天荒地摘下墨镜,起身相迎。

    两人都没有带随从,意味着这是一次颇为私人的见面。

    “止生,我们有多少年没见面了?”七娘当先开口道。

    来人正是慈航真人苏元仪,表字止生。

    “大概有三十年了吧。我该怎么称呼你?姚坊主?还是其他什么?”慈航真人玩笑道。

    七娘道:“还是叫我七娘吧,大家都这么叫。”

    七娘的表字是什么,除了地师没人知道,久而久之,大家便用七娘来称呼她。

    “好,七娘。”慈航真人微微一笑。

    两人分而落座。

    仅从外表来看,慈航真人和七娘就不是一路人,前者能够满足世人对女仙的各种想象,哪怕上了年纪,仍旧是风姿不减,仙佛气十足。后者就是世人,看久了,甚至会觉得与家里的黄脸婆颇有几分神似。

    可两人此时却平等地坐在一起。

    七娘开门见山道:“你知道,以我的身份,不好随便来玉京,这也就是地师担任轮值大真人的时候,换成李长庚坐镇玉京,我还真不敢来,把我抓起处死怎么办?那就喜事变丧事了。按照儒门规矩,得披麻戴孝,守孝三年。”

    慈航真人道:“你是来谈孩子婚事的。”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七娘理所当然道。

    慈航真人道:“我在原则上同意这件事,我只有一个要求。”

    七娘问道:“什么要求?是聘礼吗?关于这一点,你大可以放心,我这些年积攒了些家当,不敢说富可敌国,在太上坊买一座宅子,再拿出十万太平钱当彩礼,还不是什么难事。”

    慈航真人道:“你不要装疯作傻,我从来就不在意什么彩礼,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七娘脸上的表情渐渐敛去:“什么样的师父就会有什么样的徒弟,说到底,你们师徒二人就是想把他从我身边拿走,让他做你们的人。我辛辛苦苦浇水施肥,把一棵濒死的小树苗救活养大,你们摘果子。”

2023.1.14

    最近作者的话不显示了,所以我解释一下。

    有时候写得不顺,就会熬夜写。熬夜就会陷入一个精神不振的恶性循环。然后某一天,撑不住睡着了,于是这一天两更变成了一更。不过作息又调整回来,可以恢复两更,如此循环往复。

    偶尔的一更,如果作者的话不修复,那么我以后就不过多解释了。大家就当我给自己放的假吧。大家也别骂我,其实我也想写,写书本也是为了生计,多写一章就多一章的钱,我不知道挣钱吗?我又不是缺心眼,放着钱不赚来找骂。实在是,非不愿也,实不能也。

    再有就是这一个月来,总是感觉不大舒服,精力还真就不如从前了,总是会困,写完一章总想休息一会儿,望见谅。

第一百九十六章 小三花聚顶

    上元节终于到了。

    道门三大节日的重要性无需再去多言,而在三大节日中,又以上元节最为重要。

    第一,上元节是百姓口中的正月十五元宵节,看花灯,闹元宵。第二,哪怕不知道上元节之人,也听说过天官赐福的说法,相较于后面的地官赦罪和水官解厄,赐福无疑更为喜庆,寓意更好,毕竟谁也不希望自己有罪或者厄。第三,正月十五还在年节余韵之中,反观中元节和下元节的日子,便不那么好了,尤其是中元节,又是鬼节,传说中鬼门关大开日子,与喜庆半点也不沾边。

    还有就是名字的原因。水往低处流,人心却是高了还想高。自然是下元不如中元,中元不如上元。

    对于正一道而言,上元节又格外重要。

    天官、地官、水官刚好对应道门的天师、地师、国师,无论是名字,还是地位,都十分匹配。

    天官对应天师,天师是正一道的领袖,那么正一道便有一种上元节是自家节日的感觉,故而其隆重程度又要胜过中元节和下元节。

    这一日,‏‎‏‎‏​‎‏‎​‏‏‎‎‏‏整个大真人府和旁边的上清宫都张灯结彩,无数早已准备好的花灯挂满了每一处灯架、枝头、屋檐、灯台、挑杆,还未到晚上,气氛就已经十分热烈。待到入夜之后,花灯亮起,气氛近乎于疯狂。

    许多年岁尚幼的孩子们提着花灯跑进跑出。

    大人们在这一天格外宽容。

    既然是元宵节,那么自然要吃元宵。

    能有资格进入大堂享用特殊元宵的,无一不是有头有脸之人。就如前年的腊八粥。

    上一次,齐玄素无缘腊八粥,这一次,他被邀请到大堂。

    但凡这类聚会,都效仿古礼分餐制,一人一桌。大堂之中,天师独坐居中主位,坐北面南。其余人则是分左右雁翅排开,分别朝东或者朝西。

    其中座次就显得极为重要。因为在上元节前,张拘成已经与张月鹿达成了妥协,张月鹿承诺保证大宗的地位,张拘成承诺支持张月鹿成为张家接班人,所以这次张月鹿的位置被拔得极高,不仅是月字辈第一人,拘字辈中也仅有张拘成在她之前,除此之外就是几位无字辈的张家宿老了,这已然是表明了张月鹿第三代领袖的地位。

    姚裴、李长歌早就已经拿到手的东西,张月鹿历经多番波折之后,直到今日才初步握在了手中。

    如果说帝京一行,“定心猿”功成,齐玄素最大的收获是晋升为紫微堂的三品副堂主,那么张月鹿最大的收获则是以此契机得到天师的认可,继而在天师的支持之下,完成了与大宗的妥协,向前大大迈进了一步。

    虽说妥协是必须学会的事情,但所有人本质上还是想既要又要全都要,只是没有办法的时候才会妥协,舍弃一些利益。所以说妥协也是有门槛的,要看资格,大掌教也许会跟皇帝妥协,但绝不会跟一个四品道士妥协。

    过去的张月鹿,无疑没有让张家大宗妥协的资格。不过如今的张月鹿就不一样了,其本身资质不必再说,主要是四点原因。

    首先是,慈航真人明确了张月鹿的传人资格,她就是脱离张家,也是下一任慈航真人,背后有慈航一脉的支持。

    其次是,张月鹿屡立战功,一升再升,成为最年轻的三品幽逸道士,就算不做慈航真人,也参知真人有望。

    再就是,天师转变了态度,不再故意冷落张月鹿,流露出支持张月鹿上位的态度,甚至将紫光社这条线交给了张月鹿。

    最后是,正一道和全真道的联姻还要着落在张月鹿的身上,毕竟地师是张月鹿的伯乐之一,这也不是两家第一次联姻,全真道当然希望一位与自己关系更为密切的天师上位,如果把张月鹿看作男子,等同是她外有强大的岳家支持。

    如此四点原因,给了张家大宗极大的压力,尤其是天师的转变立场,使得他们内部也很难团结起来。所以张拘成审时度势,决定妥协。现在妥协,付出的代价还不算惨重,等到张月鹿成为参知真人之后再去妥协,付出的代价可就不是今日的价码了。

    齐玄素既是沾张月鹿的光,又是客人的身份,还在某种意义上代表了全真道,所以他的位置紧挨着张月鹿,还在诸位拘字辈之上。

    这自然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不过没有人提出异议。因‏‎‏‎‏​‎‏‎​‏‏‎‎‏‏为这个排位是经过张拘成认可的。

    齐玄素现在发达了,可根子上还是苦出身,第一次参与这种规格的私宴,总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钟鸣鼎食,虽然没有舞女助兴,也不曾真用鼎去吃饭,但奏乐还是有的,不是提前录制好的声音,而是现场奏乐,乐师就在大堂左右的两个偏殿之中,声音宏大清晰却又、不喧闹,不至于让人听不清说他人说话。

    因为是私宴,倒是没有太多繁琐仪式,也没有专门的礼官。

    天师先是举杯敬了在座之人一杯酒,然后众人又回敬天师。

    外面已经开始盛大的烟花表演,布满整个云锦山的上空。

    接着便是两列女子道民如云朵一般飘了进来,为在座之人奉上元宵。

    朱果馅的元宵,齐玄素听都没过,更别说吃过了。

    齐玄素用汤匙把一个元宵送进嘴里,只觉得一股炙热火气沿着他的口腔一路向下,过咽喉、食道,直达胃里,仿佛燃起了一团火。因为他有天人武夫的体魄,所以只觉得暖意融融。若是换成普通人,那就是火烧一般,并非形容词,而是真能把五脏六腑全部烧焦,这还是已经被处理过的朱果,生吃朱果而毫发无损,除了天赋异禀,那就只有伪仙一级才能做到。

    这也是道门化生堂医术高超可凡人仍旧难逃生老病死的缘故,只因承受不住。

    不过效果也十分显著,齐玄素明显感觉自己的散人真气壮大许多,抵得上他三个月的苦修。

    一个汤圆等于三个月的苦修,这一碗有四个汤圆,刚好一年。

    齐玄素没有犹豫,把四个汤圆全都吃了。

    如果他迟迟得不到第五块“玄玉”,那么他大概要十年左右才能跻身无量阶段,现在只剩下九年了。这就是大家族的好处了,这类资源十分丰富,只要天赋足够,上限够高,提升修为从来都不是难事。

    不过齐玄素最关心的不是自己的境界修为,而是张月鹿。

    张月鹿在离开帝京的时候就距离无量阶段只剩下一步之遥,吃了这碗元宵,怕不是会当场跻身无量阶段。

    齐玄素料对了。张月鹿略微犹豫之后,还是吃掉了碗中的四个元宵,身上的气息立刻发生了些许微妙的变化。

    谪仙人的逍遥阶段是小五气朝元境,将真气化作真元。

    谪仙人的无量阶段是小三花聚顶境,古时“花”与“华”通,“华”乃是“花”的本字,故而“三花”就是“三华”,表示人体精气神之荣华。所谓“聚顶”就是精气神混一而聚于玄关一窍,不分彼此。

    因为一直有谪仙人是上品炼气士、散人是下品炼气士的说法,所以谪仙人与炼气士有许多相通之处。

    人花,炼精化气,人本由精化而生,故精为轮回种子,修道者心必空于下焦,戒去淫之人欲,精不妄泻,故必须禁欲,则精满不思淫,铅花生矣。

    地花,炼气化神,人之生存赖以气,心必空于中焦,无惊无恐,无忿无怨,则气平顺,道畅通,中气足而不思食,银花生矣。

    天花,炼神还虚,精气虽足,无神者,则其体无光,其人无命,故神为主宰,今心空其上焦,不执不着,神满不思眠,常清常醒,则脱壳还‏‎‏‎‏​‎‏‎​‏‏‎‎‏‏虚,归入虚空境界,则金花生矣。

    人花和地花的直接表现就是元阴不失和辟谷不食,前者抹去人欲,真就是只谈感情不谈情欲,只剩下纯粹的精神爱恋。后者一个“不思食”道尽一切,并非张月鹿矫情故意不吃饭,是真不想吃。

    凝聚天花之后,就连睡觉也一并省去了。

    小三花聚顶境就是综合了炼气士的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练神、返虚六个境界,融为一体。返虚境即是对应天人逍遥阶段。

    到了这个境界之后,谪仙人的神魂会异常强大,出窍之后不逊于方士的阳神,能够习得更多的大成之法,还可以得到一个类似武夫千变万化的天赋神通,将三花五气化作一方庆云。

    庆云是更进一步的“五气烟罗”,堪称无量阶段最强防御手段。无物不防,除了各种法术,包括“六灭一念剑”、武夫的拳意,都能防御。且可大可小,大则数亩,小则头顶一块。若是不能破开庆云,无论如何也不能伤到谪仙人本尊。

    又因为小三花聚顶境中融汇了许多修心之人的残留功法,诸如心必空于下焦,戒去淫之人欲;心必空于中焦,无惊无恐,无忿无怨;心空其上焦,不执不着等等。且兼顾心学之理,心学圣人认为人心就是天地之心,天没有我的灵明,谁去仰他高?地没有我的灵明,谁去俯他深?故而修心一类的功法的一大特点便是极端唯心。

    推之庆云,也是如此。想要击溃庆云,必须是有心有意的人。如火炮火铳等死物的伤害,会被降到最低,甚至是不起作用。

    当初七娘与“东主”相斗,东主之所以能够伤到七娘,是因为伪仙阶段的武夫已经触及破碎虚空的真意,一拳打出,粉碎一线真空,针对承载万物的虚空本身,而非针对万物,如此方能一震而散,庆云自然也不例外,等同是火器对上了冷兵器,不是一个层次。若是同境界的千变万化,就没那么容易了。

    庆云还能代替御风而行,也就是腾云驾雾,速度更快,甚至是带人飞行,仙人二字更加名副其实。

    若是张月鹿跻身了无量阶段,仅仅是逍遥阶段的李长歌和姚裴都不是对手。

第一百九十七章 天师雌雄剑

    在座之人中不乏境界高绝之人,几个无字辈的老人要么是伪仙,要么是造化阶段,自然一眼就能看出张月鹿的异常。

    天师屈指一弹,一点灵光飞出,落在张月鹿的身上,不仅遮蔽了她身上的气息变化,不会影响其他人,也使得其他人无法干扰到张月鹿。

    张月鹿感觉世间的万物都离自己远去,周围变得朦胧模糊,仿佛她被剥离出去,不存在于现世之中。

    张月鹿闭上双眼,开始专心晋升境界。

    齐玄素忽然觉得自己吃的元宵有点撑,气海位置发胀。

    自从修心之人消亡之后,道门的许多术语便趋于简洁明白,开始说人话,不再扯一些玄而又玄的东西,更不会张嘴天道闭嘴大道。

    张月鹿的破境说白了就是她已经凝聚三花完毕,只需要把三花混一而聚于玄关一窍。对于普通人来说,的确有些难度,可对于谪仙人们来说,真没有什么难度可言,只要没有人恶意干扰,几乎不存在失败的可能。甚至还有天赋异禀之人,能在生死‎​​‎​‏‎‏​‎‏​‏‏‏一线之间强行破境。

    如今在天师的眼皮子底下,谁敢来干扰张月鹿?

    张拘成看到这一幕,不由百感交集。

    不到三十的无量阶段,意味着张月鹿有可能在三十岁跻身造化阶段,那么接下来呢?四十岁的伪仙?甚至是五十岁的仙人?

    月字辈张家子弟如何与其争锋?

    齐玄素没有为张月鹿担心,只是后悔刚才吃得太快、太急,虽然品尝出了元宵是什么味道,但有点消化不及。

    天师已经移开了视线,慢慢地吃着元宵。

    一位张家宿老轻轻咦了一声:“好纯正的‘五雷天心正法’,她是从哪里学的?”

    几位同辈老兄弟不约而同地望向天师。

    天上只是低头吃元宵。

    虽然这门最初版本的“五雷天心正法”是紫光真君交给张月鹿的,但张月鹿能有这份机遇,却是天师的功劳,就是说天师借紫光真君之手间接把“五雷天心正法”交给张月鹿也没什么问题。

    天师不说话,其他人也不好直接去问,只好各自低头吃元宵。

    朱果的产量有限,就算是贵为张家的实权人物,也不是随时都能吃上。

    说到天师的几位老兄弟,这才是张家大宗的核心所在,没有他们在背后支持张拘成,仅凭张拘成和那些小辈怎么敢和天师谈条件。他们之中最年长的那位闭关多年,闭关前就是伪仙阶段,如今不知是否已经跻身仙人。

    其中还一位名叫张无量的,是太平钱庄的七位辅理之一,这可是实实在在的财神爷,能量之大,不逊于参知真人。张无量在太平钱庄中代表正一道,他的同僚中有一位李家人,代表太平道,名叫李长生。由此还衍生出一个只在太平钱庄内部流传的笑话,老张名叫无量,寓意无量阶段,老李名叫长生,寓意长生阶段,难怪如今李家压过张家一头,坏就坏在老张的名字上了。还有一句顺口溜:张无量不无量,李长生非长生。

    值得一提的是,姚裴的父亲就是代表全真道的辅理。太平钱庄自成体系,七位辅理其实等同于掌宫一级的参知真人,只是没有金阙议事的投票权。

    平心而论,张家的老辈们其实不弱,哪怕少了一个张无恨,仍旧是道门内的第二大世家,可他们和当年的儒门一样,陷入了青黄不接的境地之中,小辈中没几个能堪大用的。若是太平世道也就罢了,可如今这个世道,实在是等不起了,只能让张月鹿上位。

    此时齐玄素只觉得腹内火山喷发一般。

    若是翻江倒海,一般是往下走。可火山喷发,却是一个劲往上拱。

    如此片刻后,齐玄素终于忍不住了,打了一个嗝,浓郁火气从他的嘴中喷涌而出,化作火焰。

    乍一看去,齐玄素就像杂耍艺人一般口吐火焰。

    与此同时,张月鹿也睁开双眼,轻声道:“我跻身无量阶段了。”

    “恭喜。”齐玄素捂着嘴说道。

    因为是意料中事,所以两人都没有如何喜形于色。

    一场晚宴很快进入尾声,天师离‎​​‎​‏‎‏​‎‏​‏‏‏席走到大堂的门口,站在台阶上向外望去。

    一阵夜风吹来,天师的宽袍大袖立刻向后飘荡起来。

    其余人也纷纷起身,几名无字辈的宿老直接来到了天师的身后。

    殿门外烟火漫天,各色花灯将大真人府点缀得一片祥瑞景象。

    天师的声音这时透着慈祥:“上元节是阖家团圆的日子,我是个没有子孙的孤寡之人,却能被这么多人陪着,享受天伦之乐。你们都是有子孙的人,就不要在这里熬着了,趁着子时未到,各回各家,再与孩子们一起过个节吧。”

    “是。”几位张家宿老应了一声,径直出殿。

    只剩下一众拘字辈和少数月字辈。

    天师一直望着几位老兄弟的背影消失不见,这才慢慢转过身,望向众多晚辈:“你们也都去吧,让玄素和月鹿留下陪我这个糟老头子就是了。”

    众人都明白天师的用意,这是要支开众人,跟张月鹿交代托付一番,可不敢明着提出异议,都有些犹豫。

    天师又挥了下手:“去吧。”

    “是。”张拘成代表众人应了一声,然后依次出殿。

    最后只剩下齐玄素和张月鹿。

    天师没有多说,领着两人从侧门离开,去了味腴书屋。

    唐教华就守在这里,已经主动迎了过来。

    天师简单交代了几句,吩咐道:“有他们两个陪我,你也回去过节吧。”

    “是。”唐教华恭敬应了一声,转身离去。

    天师在书案后坐了下来:“坐吧。”

    齐玄素和张月鹿对视一眼,并排坐下。

    天师目光柔和地望着两人,让齐玄素心里一阵发毛。

    良久,天师开口道:“你们两个,很好。以后的张家还要靠你们。”

    齐玄素赶忙道:“不敢当。”

    天师顿了一下,玩笑道:“你们可能要在肚子里埋怨我了,什么都不给,红口白牙就让你们撑起张家,真是好大的脸。”

    齐玄素已经习惯天师的诙谐,倒也没有诚惶诚恐,只是道:“不敢。”

    天师又望向张月鹿:“月鹿,你知道李长歌和姚裴最少有两件半仙物的时候,可曾埋怨过我?”

    张月鹿低眉道:“不敢。”

    天师摆了摆手:“你们两个,不要这个不敢,那个不敢,有什么就大胆说,我一大把年纪的人还会跟你们两个孩子计较不成?”

    张月鹿这才道:“不曾埋怨阿翁,不过总是有些羡慕,也有些失落。”

    “人之常情,是我做得不够。”天师感慨一声,“我叫你们过来,就是与你们谈论一下这件事。”

    齐玄素精神一振。

    听天师话语里的意思,这是要弥补张月鹿了。

    天师徐徐说道:“正一道的半仙物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我记得慈航一脉中比较有名的,除了月鹿手中的‘无相纸’之外,还有‘妙法莲华’、‘六字光明咒剑’等等,都是适合与人争斗的半仙物,大真人府也有一些类似的半仙物,不过大多在‎​​‎​‏‎‏​‎‏​‏‏‏我那些兄弟的手中。”

    “我身为堂堂天师,不能全指望慈航真人。昨天去了一趟玄武殿,清点剩下的半仙物,结果发现,的确还有几件半仙,不过都不适合月鹿,比如有一件‘昊天镜’,是颜祖师用过的,可这件半仙物非长生之人不可动用,只要手持此镜,观想不动,可以远在数万里之外投射一个镜像,有本尊的八成修为。此类半仙物对于你们这些年轻人来说,十分鸡肋,所以我思来想去,只有这么一件半仙物适合你们。”

    齐玄素心中一动,天师说的是“你们”。

    难道这还是一件两个人才能使用的半仙物?

    天师一挥袖,书案上多了一对带鞘长剑。

    一瞬间,齐玄素和张月鹿都屏住了呼吸,隐约猜出这对双剑到底意味着什么。

    天师向后靠在椅背上:“都说‘天师雌雄剑’,雌剑‘紫霞’,雄剑‘青云’。合在一起,就是仙物。若是分开,等同是两件半仙物。我若是全送出去,月鹿接不住,以月鹿的境界修为,也用不了仙物。我若是只送一剑,剩下一剑在我手里也没什么大用,干脆好人做到底,一并送了吧。”

    张月鹿过了好一会儿才道:“这是阿翁用的仙物,我不能受。”

    天师道:“到了我这般地位,已经很少有亲自动手的机会,‘天师雌雄剑’在我手里就是个摆设,无所用其锋锐。倒不如送给你们去凤麟洲战场上多杀几个倭寇。”

    张月鹿还是坚辞不受。

    天师只好退让一步:“也罢,就当是我借给你们的,我要用的时候,你们再还给我就是。”

    张月鹿这才应下,提议道:“我表字青霄,我要‘青云’。”

    齐玄素反对道:“我表字天渊,天为青色,应该给我‘青云’。”

    最后还是天师一锤定音:“一个清平会,一个紫光社,虽然此清非彼青,但也是一青一紫。玄素是男子,月鹿是女子。所以还是玄素这个清平会男子用雄剑‘青云’,月鹿这个紫光社女子用雌剑‘紫霞’。”

第一百九十八章 义拍

    齐玄素捧着“青云”,感慨万千。

    这可是半仙物。

    前年的时候,他从芦州踏上征程,前往天罡堂。对他而言,最年轻的副堂主也好,被赐予半仙物也罢,都好似天边的星星,可望不可即。

    如今,副堂主和半仙物都近在眼前,触手可及。

    传说中的张月鹿愿意与他结为道侣,手中握着一件顶尖的半仙物。

    同样是半仙物,也有上下之别,比如姚裴手中的“功烛杖”,李长歌手中的“人间世”,便是顶尖的半仙物,而天师赐下的“青云”和“紫霞”同样是这个行列,毕竟两者合璧便是仙物,这是其他半仙物所不能及的。

    “青云”和“紫霞”也有不同。其中雄剑“青云”主杀伐,以金铁铸成,锋锐难当,雌剑“紫霞”以玉石铸成,锋芒稍次,不过有贯通天地元气妙用,算是一把法剑。

    齐玄素虽然有各种神通,但还是喜欢与人近身作战,偏向于武夫,所以天师把“青云”给了他。张月鹿毕竟是谪仙人,手段更为灵活,于是得了“紫霞”。

    两人‏‎‏‎‏​‎‏‎​‏‏‎‎‏‏得了半仙物之后,天师便也没有再留他们,示意他们可以离开了。

    两人离开书屋,很有默契地将“青云”和“紫霞”收入须弥物中。正所谓财不露白,若是明晃晃地拿着“天师雌雄剑”招摇过市,未免太过刺激张家人,还是不要招惹是非。

    至于到了凤麟洲战场,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两人又找了个僻静之处,远远地欣赏花灯和烟火,一直到子时才各自返回居处。

    上元节结束了,两人便要返回玉京。

    不过在返回玉京之前,还有一场例行的竞买。

    自从西学兴起,道门内部就有举办竞买的习惯,一般由市舶堂负责,主要是各种数量不多却又需求不小的珍贵货物。化生堂、天机堂偶尔也会举行竞买,主要是推广自己的产品,甚至北辰堂和天罡堂也举办过,北辰堂卖的是各种犯事之人的家产,天罡堂卖的是缴获的战利品。不过紫微堂和祠祭堂从不参与,毕竟不能让紫微堂卖道冠箓牒,也不能让祠祭堂卖仁义道德。

    这种竞买多是高品道士参与,部分朝廷和儒门之人也可以受邀参加。

    前年的腊月初十,正一道和全真道上清宫联合举办过一次竞买,压轴是一枚朱果,大轴是一件上品须弥物。全部所得用于抚恤因西域战事战死的灵官,而且是额外抚恤,也就是道门规定的抚恤照常发放,由度支堂拨款,这笔抚恤则是额外增加的。

    今年照例又举办了一次竞买,全部所得都会用于即将到来的凤麟洲战事。

    以齐玄素和张月鹿的名气和地位,收到邀请自然是情理中事。

    这次的规格要远胜于上次,张拘成会亲自出席。

    齐玄素上次受邀参加,只是重在参与,这次就不一样了,他是作为重要宾客出席。

    按照规矩,受邀出席之人都要准备一件竞拍之物。齐玄素有点发愁,以他的身份,顾及到张月鹿的脸面,再考虑到天师刚刚赐下了半仙物,怎么也得拿出件宝物,不然就要被张家人小瞧了。可他哪来那么多宝物,倒是有一件仿制的“九阳离火罩”不怎么使用,可正品就在大真人府中,你当着张家人的面拿一件仿品出来,怎么看都不是一个好主意。

    “画龙手铳”是姚裴给的,“飞英白”是晋王秦权翊相赠,珍藏版玄圣牌是七娘和李青奴送的,都不合适。尤其是玄圣牌,若是让七娘知道他把它给捐了,那可有得瞧了,一个败家子的罪名是逃不掉的。

    齐玄素翻了翻自己的须弥物,找出了一本珍藏版《女剑仙》,价值三百太平钱。

    这是玄玄罐子的产物。

    不是宝物,不过勉强算是件雅物。

    齐玄素思来想去,就这个了。

    张家人愿意小瞧就小瞧吧,反正也不是第一天小瞧他了,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随他去吧。

    既然不能通过财大气粗长脸,那就往两袖清风的方向发展。

    张月鹿的情况就比齐玄素好多了,她的那份竞拍之物由天师代为解决了,大约天师知道她过得颇为窘迫,手头并不宽裕,便直接让唐教华从玄武殿中挑了一件不错的宝物,以她的名义捐赠出去。

    这让齐玄素不由感叹,这样的阿翁,我也想要。

    第二‏‎‏‎‏​‎‏‎​‏‏‎‎‏‏天一早,齐玄素和张月鹿一起来到上清宫的礼堂。两人来得比较早,所以许多大人物们还没到场,两人只是与一些相熟之人略作寒暄之后,便来到一个角落,坐着说话。

    齐玄素有些百无聊赖,他身上总共就两千四百太平钱,别指望他能买什么东西,就是过过眼瘾。

    张月鹿也是差不多的情况,别看她身份贵重,因为不贪不占,所以也是指望着道门的例银过日子,勉强维持个体面罢了,根本没有闲钱来参与这种事情。不过以后应该会有好转,毕竟张家的底蕴摆在那里。

    过不多久,张拘奇和澹台琼夫妇、张玉月和董白靖夫妇也都到了。

    不管愿不愿意,齐玄素和张月鹿还是要起身招呼一下。

    齐玄素以晚辈的姿态向张拘奇和澹台琼见礼,又与董白靖客气一番。

    澹台琼倒是没有发作,毕竟是这等场合,而且齐玄素的身份也大不一样。

    再度落座之后,张月鹿轻声问道:“上次参加竞买,你遇到了两个仇人,这次竞买,有没有遇到仇人?”

    齐玄素哭笑不得道:“哪来那么多的仇人?”

    张月鹿话锋一转:“没有仇人,有没有老相识?”

    齐玄素道:“我们那届同窗里,岳柳离和万修武就是混得最好的,其余那些老相识你也见过,连个四品祭酒道士都没有,连上清宫的大门都进不去。”

    张月鹿忽然道:“石雨找过我。”

    齐玄素一怔:“她怎么找上你的?”

    “找我还不容易?我就在玉京的天罡堂待着,又不像你整天外放到处跑。”张月鹿道,“我对她还有些印象,便见了她一面。”

    “她有什么事?”齐玄素问道。

    张月鹿道:“是关于莫清第的,他最近几年有些不顺,又死要面子,不肯求你帮忙。石雨便瞒着他求到我这里。”

    齐玄素又问道:“她求你什么?”

    张月鹿道:“倒也没什么,就是打声招呼的事情。”

    齐玄素不说话了,良久才问道:“会不会违犯原则,让你为难?”

    “不会。”张月鹿摇头道,“又不是提拔升官,只是过问一下,让青萍书局的人不要再为难他而已。”

    齐玄素叹息说道:“这本该是我的事情……”

    张月鹿笑道:“你就算了,且不说你当时在帝京忙着跟那个什么老爷斗智斗勇,就算你在玉京,你知道青萍书局的大门朝哪开吗?”

    齐玄素道:“大门朝南开呗,玉京的建筑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张月鹿忍不住拍了他一下:“就你会贫嘴。”

    齐玄素道:“话是这么说,不过真要谢谢你。”

    “这就见外了。富不易妻,贵不易友。你不忘他们,这是好事。日后你富贵了,也不许做负心汉。若是你飞黄腾达、功成名就后忘了姓张的,或者是三心二意,又瞧上了哪家的女子,想要来个齐人之福,那我可要不客气了。”张月鹿破天荒地玩笑道。

    齐玄素故意问道:“不知你要怎么不客气?”

    张月鹿看了他一眼:“一剑杀了你。”

    齐玄素装出害怕的样子,小声道:“说到三心二意,我还真有个相好。”

    张月鹿一挑眉:“嗯?”

    齐玄素道:“那女子花容月貌,才华无双,尤其一双凤眼,神光照人,让人不敢逼视,也让我一见钟情。”

    张月鹿一眼就看破了他的小把戏:“那个女子该不会复姓澹台单名一个‘初’字吧?照这么说,我还认识一个姓魏叫无鬼的。”

    齐玄素大感扫兴:“你这样就没意思了。”

    张月鹿笑道:“好,我下次装傻一点,好好地配合你。”

    齐玄素不想搭理张月鹿,女人太聪明就这点不好,什么事都很难骗过她,套路也不好用了。

    就在两人说话的时候,张拘成等人到了。

    颜明臣也跟在张拘成身边,并非张拘成如何看重这位世侄,只是看重他背后的颜家而已。

    颜明臣看了张月鹿和齐玄素一眼,没有说话,找了个位置坐下。

    齐玄素没在意。

    如果来人是李天贞,那么他也许还要在意一下。颜明臣,说得难听些,手下败将而已。从始至终,他就没把颜明臣当作对手,颜明臣背后有颜家不假,可要这么论,他还代表了全真道呢。

    张月鹿更不在意,她又没许诺什么,从一开始,她的态度就是明确的,坚决反对,没有半点余地可言。当然,如果颜明臣非要认为张月鹿侮辱了他,要来个云锦山三年之约,那么张月鹿也会坦然应战。

    不过今天还有两位特殊客人。

    李长生和李命煌。

    两人是代表太平道来参与这场竞买的。

    毕竟太平道要把另外两道绑上自己的战车,缓和关系也是必然。太平道当然知道李命煌不适合这个差事,他们无意在这个时候挑衅正一道,只是原本打算出席的陆玉书被地师临时派遣去调查一个贪墨案子,而北辰堂的李家众人已经随着清微真人前往齐州大本营,只剩下天罡堂的李命煌还留在玉京,就这么顶了上来。

    不过怎么看,都像是地师有意为之。

    全真道不希望正一道与太平道的关系有所缓和,更希望双方的关系继续恶化下去,只有这样,正一道才会坚定站在全真道这边。

第一百九十九章 三百与一万

    看到李命煌的一瞬间,张玉月的脸色雪白。

    不管张玉月是否嫉妒自己,多年的姐妹感情还是让张月鹿第一时间握住了她的手,以示安慰。

    张玉月的嘴唇微微发颤,想要说些什么,又张不开嘴。

    齐玄素望向李命煌。

    恰好李命煌也朝这边看来,两人的目光刚好碰撞在一起。

    平心而论,齐玄素跟李命煌无冤无仇,素昧平生,张玉月又不是他老婆,所以两人的这次目光碰撞并没有激荡起什么火花,只是遥遥地点头致意。

    至于李命煌为何会关注齐玄素而不是张月鹿,道理也很简单,李命煌和张月鹿是同僚,在天罡堂接触的时间并不短,已经十分熟悉,没必要去过多关注,反而是齐玄素这个横空出世的新星,更为陌生,也更值得关注。

    齐玄素收回视线,没有说话。

    李命煌的相貌相当不错,否则也不会被张玉月看上,甚至成为他的进身之阶。他并非那种需要精雕细琢的玉面书生,而是粗‎​​‎​‏‎‏​‎‏​‏‏‏犷中带着几分不羁,哪怕是不修边幅,也只会给人沧桑之感,而不会给人邋遢之感。论年龄,他要比齐玄素年长许多,甚至比齐剑元还要大上几岁,正是一个男人的黄金年龄,褪去了青涩,只剩下成熟,又不显老。

    不过最为引人注意的还是李命煌的气态。

    锋芒毕露。

    虽然李命煌比不上张月鹿,但不到四十岁的副堂主,同样意味着前程远大。

    不气盛不叫年轻人,不意满不算得志。

    志得意满自然不会敛藏锋芒。

    齐玄素身上就没有这样的锋芒,或者说偶尔会有,但不会一直持续,因为七娘的影响,齐玄素的身上总有几分诙谐,两种气态不大可能同时存在。

    李命煌和齐玄素一样是苦出身,一样是靠女人上位。

    所不同的是,齐玄素靠的是老娘,不必牺牲色相,只要听娘亲的话做个孝顺的乖孩子就够了。至于张月鹿,的确出身很高,却不能算是齐玄素的助力,毕竟张月鹿在张家大宗妥协之前,还是自顾不暇。

    李命煌没有这样的运气。他只能走另外一条路,那些名门闺秀被他视作不同的跳板,助他步步登高,张玉月就是他的踏脚石之一。

    如果张玉月能有张月鹿的能力,那么李命煌不介意就此止步,与张玉月结为夫妻。可惜张玉月没有这样的能力,于是李命煌便抛弃了张玉月。

    张玉月也由此一蹶不振。

    张月鹿因为张玉月的缘故,对李命煌十分敌视。这让李命煌有些困扰,虽然在天罡堂的排名中,他要高于张月鹿,无奈张月鹿是小掌堂,有两任掌堂真人给她撑腰,就是首席和次席也要让她三分,李命煌不好与张月鹿正面对抗。

    不过李命煌也不是好相与的,坐上了李家的大船,被收为义子,他的那位义父虽然只是天字辈,但在李家的地位很高,能量很大,就是在国师面前也说得上话。因为李家收养子义子,又重视女婿,所以导致李家的辈分混乱,常常与年龄对不上号。有些只是天字辈,已经满头白发,有些长字辈却还青春年少。

    就在前不久,在义父的引荐之下,李命煌见到了国师,虽然国师只是与他谈了不长的时间,但国师所表现出来的态度却让李命煌十分振奋。

    李长歌也好,李天贞也罢,都不是义子出身,现在李家内部还缺一个义子出身的领军人物,说是标杆也好,说是一杆旗帜也罢,总之需要这么一个人,而李命煌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

    这让李命煌踌躇满志,只觉得胸中气吞万里如虎。

    多年之后,他未尝不能成为道门的决策人之一,呼风唤雨。

    李长生和李命煌到场之后,与张拘成和张无量略作寒暄,张拘成身为张玉月的父亲,面对李命煌的时候,举止如常,神态如常,让人看不出半点异样,可见养气功夫十足。

    待到这些大人物落座,竞买便正式开始了。

    齐玄素就是看个热闹,张月鹿和澹台琼此时暂且抛弃了成见,一起安慰着张玉月,反倒是正牌丈夫董‎​​‎​‏‎‏​‎‏​‏‏‏白靖被澹台琼挤到了一旁,也可见这张家赘婿不是那么好当的。

    张拘平花五千太平钱购买了一幅青鹤居士的真迹。张拘奇不显山不露水,竟然也拿出三千太平钱买了一部大晋道士留下的血经,其象征意义十分重大。张拘礼花了一万八千太平钱拿下一把宝物品相的扇子,对于张拘礼这位吴州道府首席副府主而言,宝物本身意义不大,不过这把扇子是当年大晋国师林灵素的随身携带之物,还有林灵素的题字,那就意义非凡了。

    齐玄素只能感叹大家族的底蕴,尤其是老丈人,私房钱挺多。也不是齐玄素看不起老丈人,只是看老丈人夫纲不振的样子,不像是能掌握家中财政大权。

    他就不一样了,张月鹿从不会通过经济手段来控制他,他们之间还是比较平等和互相尊重的。

    只有七娘才会牢牢钳制齐玄素的经济命脉。

    因为达成了妥协,代表了张家大宗的张无量很给张月鹿面子,豪掷两万太平钱,买下了以张月鹿的名义捐赠出去的那件宝物。

    很快,就轮到了齐玄素的《女剑仙》。

    拍卖主持人朗声道:“众所周知,《女剑仙》是玄圣夫人的代表作,自问世以来,一直由青萍书局刊印发行,二百余年间,足足发行了一百万册以上。不过这本《女剑仙》乃是限量发售的珍藏版,估价约三百太平钱,由齐副堂主玄素捐赠。”

    话音落下,礼堂之中响起了一阵低低的笑声。

    三百太平钱?

    这也太吝啬了吧?打发叫花子呢?

    就这还想迎娶张家贵女?

    赘婿就是赘婿,成不了大事。

    气氛尴尬。

    张拘成是对齐玄素观感不错,为了化解这种尴尬,他象征性地报了个价格:“三千太平钱。”

    一转眼就翻了十倍。

    这让那些笑声戛然而止。

    小人物的态度不算什么,大人物的态度才是关键。

    许多人受到了张拘成的影响,也领会到了张拘成的意图,纷纷开始报价。

    不管怎么说,齐玄素都代表了全真道,可以不给齐玄素面子,总要给全真道面子。

    很快,价格攀升到了六千太平钱,这已经是这本《女剑仙》本身价值的二十倍,也差不多到了极限。

    齐玄素稍稍松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不再安慰张玉月的张月鹿忽然报价道:“一万太平钱。”

    满堂哗然。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张月鹿和齐玄素的身上。

    张月鹿安之若素。

    一万太平钱,对于在座之人来说不是什么大数目,可用一万太平钱买一件宝物是一回事,用一万太平钱买一本《女剑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后者简直是拿钱打水漂玩。

    要知道这是义卖,无论卖多少钱,都到不了齐玄素的手里,而是会用于支持凤麟洲战事,所以也不存在左手倒右手。

    齐玄素同样吃了一惊,赶忙传音问道:“你哪来这么多太平钱‎​​‎​‏‎‏​‎‏​‏‏‏?”

    张月鹿回答道:“天师提前给的,他说太平钱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捐了也好,他一个快要飞升的人,要这个名声也没用,便把这个名声送给了我。”

    齐玄素听明白了,张月鹿这是借花献佛。

    便在这时,有人赞誉道:“张副堂主高风亮节。”

    张月鹿先是捐赠的宝物卖了两万太平钱,现在又拿出一万太平钱竞买,换回一本不值钱的《女剑仙》,里外里就是三万太平钱。关键是《女剑仙》不像其他物件那样值钱,几乎没有回本。

    这可是实打实真金白银,自然是高风亮节。

    不过说实话,这钱全是天师出的,真就是天师把名声送给了张月鹿。

    张月鹿并没有居功,不过也没有拂逆天师的好意,再去解释什么。

    自然也没人再去嘲笑齐玄素,毕竟不是谁都能把三百太平钱的东西卖出一万太平钱的高价,不服不行。也有人认为,这是齐玄素和张月鹿早就商量好的。

    同时有些人如颜明臣之流也是心如死灰,张月鹿这么给齐玄素撑场面,这其中的情分可不是一句关系好就能说得过去。由此看来,两人的关系差不多是定下了,再看张拘成的态度,张家这边也是同意了。

    李命煌深深看了眼齐玄素和张月鹿,不知在想些什么。

    压轴还是朱果,价格不高,不过获得途径很少,基本就是张家一年一度的拍卖,拍出了九千太平钱的高价,由李命煌出手拿下。大轴则是一枚“五炁真丹”,拍出了两万四千太平钱的高价,由李长生拿下。

    最后计算捐赠数额的时候,不是看花了多少钱参与竞买,而是看捐赠出去的东西能卖多少太平钱。

    “五炁真丹”和朱果是以天师的名义捐赠,林灵素的折扇是以张拘成的名义捐赠,故而天师以三万三千太平钱高居榜首,其次就是两万太平钱的张月鹿,然后是一万八千太平钱的张拘成,齐玄素以一万太平钱居于第四位,这让好些本想看齐玄素笑话的人笑不出来。

第二百章 李命煌(上)

    时间很紧,白天举办竞买,晚上就要乘坐飞舟离开,中间只有不到一个下午的间隙。

    竞买进入尾声阶段,齐玄素和张月鹿作为第四和第二,被受邀上前,说上两句话。

    因为混迹于清平会,齐玄素并不喜欢抛头露面,不过他并不怯场。他身上的确有几分传承自七娘的诙谐,可他一般只在亲近之人面前展现这种诙谐,在其他人面前,他的形象其实很正经,比如在帝京的时候,可没人觉得齐主事是个和气好说话的人。

    这就是人的多面性了,残忍屠夫也可能是孩子面前的慈祥父亲。

    至于张月鹿,她对这种事情更是轻车熟路,一个立志做大掌教的人,最不怕的就是这种场合,今天她只是在上清宫的礼堂讲话,若是大掌教,就要在金阙和紫霄宫讲话,所面对是三位掌教大真人、诸位平章大真人、三十六位参知真人和众多普通真人。

    齐玄素的讲话中规中矩,不算出彩,也没有露怯的地方,总结起来就是官话套话‎‎‏‎‏‎‏‎​‏​‏‎‏‏,乏善可陈不假,却不会被人挑出毛病。

    万允万当,不如一默。任何一句话,你不说出来便是那句话的主人,你说了出来,便是那句话的奴隶。如果非要说话不可,那就说些官话套话,好像说了许多,又好像什么也没说,既然说似未说,自然不会成为某句话的奴隶。

    张月鹿的讲话就要尖锐许多,她说:“猪油过手,都要沾上一层油花,不仅仅是今天这场在上清宫举办的竞买,而是所有此类活动,根子上终归还是好事,可能否真正落到实处,却不免要打个问号。”

    中原人书写没有打问号的习惯,这是西洋人的习惯,随着东西方的交流而被道门中人所所熟知,被张月鹿用在了此处。

    张拘成顺着这个话头说道:“此事的确要重视起来,竞买和事后与度支堂对接都要有清晰账目,建立切实可靠的监察制度,由双方各自派人审查,不能让好事变成了某些人发财的手段。”

    最后则是代表天师的张无量负责收尾。

    一场竞买就此落下帷幕。

    “这个齐副堂主倒是有点意思。”李命煌起身离开的时候自言自语道。

    “我听过一个说法,这个齐玄素与齐家没什么关系,反而是与姚家和裴家的关系很深。”李长生平静道。

    李命煌说道:“这也在情理之中,若是上面没人下面没根,他就算有天大的功劳,也不可能在这个年纪走到如此位置上。”

    李长生感慨道:“不要小看姚家,张家和李家虽然势大,但很多情况都摆在明面上,明眼人都能看到。比如张家大宗和各小宗的那些破事,他们大宗上位不正,防范其他各宗,这就不说了。又比如我们李家的轮流坐庄,也没少发生冲突。可姚家却是真正的深藏不露,都说姚家是仅次于张、李二家的道门第三大世家,可姚家内部到底是什么情况,却是少有人知,你几时听说过姚家内部的派系争斗?”

    李命煌怔了一下,这才恍然意识到,姚家的确笼罩着一层迷雾,让人看不透,比起张扬的张家和李家,异常低调。很多时候,李家人的目光总是落在老对手张家的身上,难免有意无意地忽略姚家的存在。

    李命煌低声道:“蚌鹤相争,渔翁得利。姚家不可不防。”

    李长生道:“话是这么说,可几百年的惯性又岂是那么好扭转的?司徒祖师和玄圣倒是缓和过张李二家的关系,可司徒祖师死于非命,废天师张静沉又重伤了玄圣夫人,那些努力便成了无用功。再随着中兴后的一代天师和二代天师相继离世,张家和李家回到对抗的老路上是必然。反观全真道,他们早就做了铺垫,一代地师亲自与张家联姻,这就是早早打好了根基,不是只有我们知道提前几代人埋伏笔的。”

    李命煌又问道:“那么张家呢,他们埋了什么伏笔?”

    “紫光真君和天师本人就是其中之一,还有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李长生道。

    两人并肩走出了礼堂。

    ‎‎‏‎‏‎‏‎​‏​‏‎‏‏便在这时,一个人影突然闪了出来,挡住两人的去路。

    正是张玉月。

    李长生的白眉微微动了一下,却没有说话。

    他是长辈,也是客人,没有跟一个晚辈计较的道理。再者说了,这是李命煌这小子惹出的风流债,自然要李命煌自己来处理。

    “张姑娘有何贵干?”李命煌上前一步,因为这里是张家的地盘,如今李家又需要缓和关系,所以李命煌没有用当年两人相好时的“玉妹”称呼,而是用了一个比较客气的“张姑娘”称呼。

    张玉月本有千言万语,要将他骂个狗血淋头,恨不能食其肉,可真正站在了李命煌的面前,却又感觉如鲠在喉,说不出话来。

    要说此刻最为尴尬的还是董白靖,他作为丈夫,理应为妻子出头,可他对上李命煌,只能是自取其辱,他真要有压下李命煌的本事,又何苦受张玉月的气,如齐玄素与张月鹿这般平等相处,岂不是更好?

    他只是个赘婿而已,谁也不会苛责他,毕竟赘婿本就不是支撑门户的。一个祖宗不得拜的男人,还要他顶天立地,为女人遮风挡雨,这就好比让一个后宫女子承担起王朝覆灭的责任,都是说不通的。

    不过董白靖稍作犹豫,还是来到了张玉月的身边,夫妻二人并肩而立。

    李命煌皱了皱眉头,十分不悦。

    男人大多有一个毛病,那就是占有欲。

    虽然李命煌已经抛弃了张玉月,但在他的潜意识之中,张玉月还是他的女人,若有机会,比如他飞黄腾达之后,再续前缘也不是不可能。可现在张玉月嫁给了别人,不再让他独占,这让他很不舒服,那个娶了张玉月的男人就变得十分碍眼。

    李命煌的眼底掠过一抹阴沉。

    董白靖见妻子不说话,便主动开口道:“李命煌,你该道歉。”

    背后称名也就罢了,当面直呼其名是大忌,除非地位或者辈分高出太多。很显然,董白靖没有这样的地位。

    一瞬间,李命煌决定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一点教训,事后张家也说不出什么,谁让这小子敢直呼其名的?

    李命煌脸色不变,袖中的右手却是缓缓握成拳。

    李长生有所察觉,却没有阻止的意思。

    快刀斩乱麻是最好。张拘成显然不想提起当年的破事,因为知道此中内情的人不算太多,他大约是不想家丑外扬,若是因为这个小插曲再把当年那些事情给扯出来,逼得张拘成不得不提,那不是缓和关系,而是登门挑衅了,那么他们这次云锦山之行就算是彻彻底底的失败了,不如将其扼杀在萌芽之中。

    下一刻,李命煌身形猛地前掠。

    董白靖根本来不及反应。

    不过有人反应过来了,在李命煌的拳头马上就要触及董白靖的时候,从侧面握住了李命煌的手腕,使其不能再前进半分。

    可饶是如此,猛烈的拳风还是让董白靖的头发、衣衫向后激荡飘飞,甚至脸‎‎‏‎‏‎‏‎​‏​‏‎‏‏上的皮肤都荡漾起一层褶皱,嘴唇上翻,露出牙床。

    “李道兄,何必如此大的怒气?”来人开口道。

    李命煌眯眼望去。

    不是张月鹿,竟是齐玄素。

    李命煌是实打实的无量阶段,有传言说他很快就要晋升二品太乙道士,比齐玄素高出一个境界。所以齐玄素想要拦下这一拳,并不轻松,已经用上了金身境、见神不坏境、练蜕境,三境合一,神力、身神、武夫气力、真气多管齐下,又以有心算无心,这才让李命煌的一拳无功而返。

    不过齐玄素深知不能露怯的道理,不仅不能表现出半点凝重,脸上还是云淡风轻,似乎还大有余力。

    “此人当面直呼我名,我给他一拳也是应有之理。齐道兄拦我,难道是想要代他受过?”李命煌缓缓说道。

    齐玄素笑道:“没有这么严重吧?大家都是道友,李道兄大人有大量,不如就这么算了。”

    “我要是不想算了呢?”李命煌毫不退让。

    便在这时,张月鹿也来到了不远处,说道:“那就由我领教李副堂主的绝学,如何?”

    李命煌笑了笑:“车轮战?怎么不两人一起上呢?”

    张月鹿还要说话,齐玄素抬起另一只手,制止了她:“青霄,李道兄都这么说了,还是由我来会一会李道兄罢。”

    张月鹿没有提出异议。

    李命煌道:“我与齐道兄无冤无仇,那就三招为限。”

    “三招就三招。”

    话音未落,齐玄素已然出招,右手仍是握着李命煌的手腕,左手一拳打出,正是“澹台拳意”中的“宙光势”。

    这一拳不是“功烛杖”,时光并未真正变慢,可李命煌的感官却受到影响变慢了。

    不过李命煌毕竟比齐玄素高出一个境界,这样的影响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李命煌还是最后关头右手五指张开挡住了齐玄素这一拳,没有让齐玄素的这一拳打在脸上。

第二百零一章 李命煌(下)

    “好拳。”李命煌赞了一声。

    “过奖。”齐玄素仍是面带笑意。

    两人都是苦出身,都是天罡堂出身,只是岁数差了十年,刚好一代人。

    李命煌一推,齐玄素松开李命煌的手腕,向后飘退。

    看似平分秋色,不过齐玄素的第一招颇有偷袭嫌疑。

    很实用,却很难看。

    在道门内部,有一部分人很喜欢讲究雅量。

    身可死,雅量不能丢。

    这大约是传承自儒门那边的名士风流,比如三千太学生听死囚弹琴后想要学琴,死囚却谁也不教,然后被砍头,这就是雅量。

    研习长生之术为了什么?为了求长生?为了权势?一个字“俗”!俗不可耐。

    得跟正常人反着来,如此才能超凡脱俗。

    应该说,求长生是为了拥有选择的权力。比如说大掌教尊位,这真是极好极好的,可是我偏不喜欢,我偏不要。

    这就不俗气了,这就是‏‎‏‎‏​‎‏‎​‏‏‎‎‏‏雅量非凡。

    诸如此类,还有为了一世恋情不愿飞升甘心身死道消,为了心中的她明知道白死也要慷慨高歌赴死,哪怕她跟别人双修我也始终如一痴心不改等等,总之得跟“情”或者“道”挂上钩才行。

    这就是雅。

    其核心思想就是人人都爱钱,偏偏我就不爱,于是便凸显得我雅量很不一般。

    如齐玄素这般为了取胜不择手段,选择背后偷袭,而不是正面先喊口号,雅量一下子就没了,俗得恶臭。

    而且喊口号也有讲究,必须越大越好,这个说我一怒动山河,这个说我一笑震乾坤,那个说我一泣压沧海,得听着提气,最好是热血沸腾。虽然阴阳怪气、人身攻击或是意图占领道德高地对人进行批判等行径很实用,但不雅量,显然是不合格的。

    还有张月鹿这种女子,不仅不能容忍另一半与其他人双修,还要动手杀人,更是恶毒,算不得奇女子。

    关键这对男女还敢追求权势,以大掌教尊位为奋斗目标,不知道大掌教尊位是原罪吗?这是一切祸乱之源,会使人不得开心颜,只要做了大掌教,一辈子都不会开心,必须远离,归隐山林才是正途。你们竟然敢主动靠近,这简直是俗得没边了,该杀!

    齐玄素以前对此半信半疑,本质上不信,却还有点存疑,后来就彻底不信这一套了。

    因为他从万丈高空跳下去的时候,无论心里怎么想张月鹿,也逃不过被摔死的结局,真正让他没有被摔死的原因是七娘给的“长生石之心”。

    这说明,你不是修心之人,就不要搞唯心那一套了,还是尊重客观事实比较好。

    至于什么大掌教是祸乱之源,使我不得开心颜,只能说大掌教的快乐你想象不到。

    这类人与花圃道士的重合度很高,齐玄素遇到这种人往往能够无往不利。

    可惜,李命煌也不是讲究雅量之人,所以齐玄素的偷袭没能奏效。

    “还有两招。”李命煌一掌向前推出,看似了无异常,齐玄素却骤然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心悸和不安。就好像有凶兽来临之时,哪怕它还在很远的地方,它所散发出的滔天凶威,便使得其他飞禽走兽开始惊惶奔走,甚至它那不必刻意遏制的力量,便可以改变周围的一切,诸如旱魃出世,赤地千里,或是无支祁所到之处,洪水滔天,便是这样的道理。

    这是道门中比较阴狠的神通,名为“大化天魔手”,夺人心神,摄人魂魄,使对手心魔丛生,失魂落魄。若是心志不坚、修为不高之人,不需要刀斧外力加身,就会自行走火入魔,一身真气化作熊熊烈火,将其焚烧殆尽。就算境界修为不俗之人,抵得住天魔攻心,不会走火入魔,也难免为之分心,不能注意外在形势变化,此时李命煌的一掌也到了,可谓是内外交攻。

    齐玄素自是首当其冲,在他的视线之中,李命煌已经消失不见,无法感知其具体位置,目之所及只有一掌,掌纹便如山川河流,可谓一叶障目,不见五岳。此时李‏‎‏‎‏​‎‏‎​‏‏‎‎‏‏命煌借助“大化天魔手”之力,已然有了几分合道境的神韵。

    不过齐玄素也是经验丰富,直接选择以不变应万变,点亮身神,“青冥甲”加身,再显化法身。

    至于纷纷扰扰的幻象,齐玄素却是不怕,他有“长生石之心”,可将神魂遁入其中,当初紫光真君神降都没能影响到他的神魂,更何况是区区李命煌?

    一瞬之间,李命煌已经一掌拍在齐玄素的身上,只是伤不得齐玄素分毫,反而是如撞钟一般,发出轰鸣响声。

    李命煌吃了一惊,心中暗忖:“盛名之下无虚士,此人年纪轻轻就能身居高位,果然有些门道。他这体魄软硬不吃,就好似一个乌龟壳,他固然伤不得我,可我也一时半刻之间也奈何不得他,只能徐徐图之,用水磨功夫。可定好三招之约,仓促之间如何能有水磨工夫?”

    李命煌便要抽身后撤,便在这时,齐玄素转守为攻,用出“龙虎势”,伴随着龙吟虎啸之声,双拳一起打出。

    李命煌冷笑一声,若要比拼劲力,那他是丝毫不怕的,于是也双掌推出相迎。

    只听得轰然一声,拳掌相交,李命煌向后退去,如一片落叶,随风飘荡,轨迹让人捉摸不定,齐玄素则是结结实实地退后三步,在地面上踩踏出三个脚印,每个脚印都入地三寸,就连鞋底的纹络都清晰可见。

    李命煌落地之后,轻喝一个“好”字,再度欺身上前,齐玄素还是用“澹台拳意”,拳头与李命煌的手掌相交,发出金铁相击之声,回荡不休,当真如雷鸣一般。

    “这算是第三招吗?”齐玄素大喝一声,出拳越来越快,拳影纷呈,拳意逼人。

    这就是体魄坚韧的好处了,若是久战,被人耗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不免要落败。可在一时半刻间,齐玄素竟是不落下风。

    说是三招,两人最后不仅仅用了三招,完全就是正面的拳脚体魄硬碰硬。

    最为脆弱的“青冥甲”最先碎裂,然后就是法身境开始难以为继,主要是齐玄素的神力不多,不舍得如“掌柜”那般随意恢复伤势,最后齐玄素只剩下见神不坏境,只要没有打破某一个身神,仍旧能够维持三百六十五个身神的体系,便不会真正伤到齐玄素的本源。

    虽然李命煌明知道打破齐玄素的见神不坏是迟早之事,但受限于三招之约,他最后只能选择收手。

    两人向后分开。

    齐玄素拱手道:“李道兄不愧是在青霄之前天罡堂最年轻的副堂主,佩服,佩服。”

    李命煌淡淡道:“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了,英雄出少年,齐道兄才是后生可畏。”

    齐玄素道:“三招已过,李道兄请吧。”

    李命煌没再说什么,与李长生离开了此地。

    因为这个变故,张玉月也没了再去拦路的兴致。

    齐玄素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右手,竟是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只能说无量阶段也有高低之分,同是无量阶段,李命煌要‏‎‏‎‏​‎‏‎​‏‏‎‎‏‏明显强出甘龙池许多,在没有动用身外之物的情况下,仅凭体内真气的加持,便让齐玄素有些吃不消。

    不要忘了,李命煌只是炼气士,齐玄素却有最擅长徒手近战的武夫传承,以己之短攻敌之长,还能占据上风,可见李命煌的厉害。

    张月鹿走到齐玄素身旁,轻声问道:“没事吧?”

    齐玄素五指握拳,止住了颤抖,道:“没什么大事,只是没想到这位李副堂主如此棘手,真要生死相搏,不用‘青云’,我恐怕不是对手。”

    张月鹿道:“所以我说我来。”

    齐玄素道:“算了,区区鼠辈,何劳太座亲自出手。”

    大户人家将三代人分别称之为老太爷、老爷、少爷,对应的就是老太太、太太、少奶奶。又有人喜欢自称“本座”,于是“太座”称呼应运而生。

    张月鹿不是脸皮嫩的小姑娘,没有计较这个称呼,只是道:“李命煌要是没有这点能耐,也不能入了李家的眼。”

    齐玄素叹了口气,转身望向张玉月和董白靖夫妇二人。

    董白靖又是惭愧,又是无奈,向齐玄素诚心道谢。

    张玉月却是眼神复杂,大约是没想到,她当初那样对待齐玄素,到头来齐玄素还能以德报怨。

    张玉月望着齐玄素沉默许久,最终还是挤出两个字:“谢谢。”

    齐玄素故作大度道:“客套的话就不说了,不管怎么说,我们是一家人。”

    其实不是他想掺和张玉月的烂事,也不是真就以德报怨,而是他不想让董白靖太过难堪。大约是物伤其类吧,如果没有七娘,那么齐玄素不会比董白靖好到哪里去,顶天做个张家赘婿。试想,当着自己妻子的面,被妻子的老情人打倒在地,没有半点还手之力,那是怎样的景象,又是怎样的感受,齐玄素不太愿意去深思。

    至于按着李命煌的头道歉赔罪,指望张玉月不现实,张月鹿也许会去做,不过需要一个合适的契机。

第二百零二章 辞旧迎新

    对于道门之人而言,过了上元节,才算是真正过年,迎来新的一年。

    从正月十六开始,道门就正式进入到大战开始之前的紧张状态之中。

    因为上元节的缘故,小雷池的飞舟被延迟了一日,直到正月十六的傍晚才起飞,返回玉京。

    张月鹿和齐玄素都在这艘飞舟之上。

    对于两人而说,上一次从云锦山坐飞舟,是个不太好的回忆,不过这次应该不必太过忧心。

    与他们同行的还有几位张家大人物,包括张无量和张拘成。

    张无量是太平钱庄的辅理,进行一次大规模战事,太平钱是重中之重,所以张无量必须返回玉京。

    至于张拘成,则是为了他外放一方开始提前活动,做个铺垫。许多重要的关系走动,都要他亲自出面,比如与东华真人和慈航真人见面,除此之外,他还要觐见地师。

    至于李长生和李命煌,他们则是直接北上前往齐州大本营。

    在金阙正式做出决议之后‎‎‏‎‏‎‏‎​‏​‏‎‏‏,道门这个巨大的机器就开动起来,无数的物资从各地运往齐州,然后再从齐州出海,运往凤麟洲。

    此时太平道的大部分高层都云集齐州,已经进行了第一次战前议事。李长生作为太平钱庄的七位辅理之一,主要负责齐州大本营这边的太平钱调拨。

    而在正月十五上元节之后,其他两道的高层道士,以及朝廷的文武将领也会陆续前往齐州,与太平道进行第二次战前议事。

    道门内部对于这次战事信心十足,所以内部弥漫着一种紧张夹杂着兴奋以及上元节刚过而未曾散去的喜庆气氛。

    就在这种气氛中,齐玄素和张月鹿于正月十七回到了玉京。

    下了飞舟,众人就各自散了。

    张拘成早就与慈航真人、东华真人相识,也不必谁去引荐,而且在来之前,他们已经有过沟通,直接登门就是。不过在此之前,张拘成要先去他在玄都的府邸,稍微准备一下,同时也是见一见张玉月的母亲。

    没错,张月鹿的母亲最近几年一直居住在玉京,很少返回那个让她感觉压抑的大真人府,表面原因是她身为化生堂的次席副堂主,必须常驻玉京,实际原因是夫妻二人的关系已经名存实亡,只是顾忌影响,也没到撕破面皮的那一步,又有女儿,所以不曾和离,干脆过起了长期分居的日子。

    不过话说回来,中年夫妻关系变淡本是情理之中,可真正让两人关系破裂的原因还是与李命煌有关。张玉月被李命煌抛弃之后,夫妻二人关于如何处理此事的意见相左。

    张拘成认为此事知道的人不多,关键张玉月还是完璧,不好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且不说张家的名声如何,女儿的名声总要顾忌吧?真要传扬出去,九成九要被传成是始乱终弃,那就是黄泥落在裤裆里,有口难辩,女儿的路还很长,你不想让她变成第二个石冰云吧?所以当下关键是封口,把这件事给压下去。既然要压下去,那么就不能大张旗鼓地报复。

    张玉月的母亲则认为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压是压不住的,女儿的名声已经毁在这个狗男人的手里,必须要报复,让他付出代价。

    夫妻二人谁也说服不了谁,张拘成觉得妻子太过冲动,不考虑后果,张玉月的母亲认为张拘成太过软弱。这是一个导火索,将夫妻二人积压了几十年的矛盾全部引炸。

    到最后,也不能说张拘成错了,如今外人都说张玉月受了情伤,年轻人为了感情而意志消沉也是常事,并没有闹出什么始乱终弃、大了肚子的传言,所以张拘成见到李命煌后,并不想再提当年旧事,不是他怕了李命煌这个晚辈,说到底还是为了保全女儿的名声,算是忍辱负重。

    女儿也成了维系夫妻关系的最后一点纽带。

    张无量则是去了度支堂,对接一些事务。道门中人将度支堂称为管钱的,将市舶堂称为挣钱的,将太平钱庄称为存钱的,三家的业务往来最为密切。

    齐玄素和张月鹿也要分开,张月鹿返回天罡堂,齐玄素返回紫微堂,各自销假。<‎‎‏‎‏‎‏‎​‏​‏‎‏‏/p>

    销假之后,齐玄素回到签押房,发现柯青青已经到了。

    两人分别时间并不太久,还没有产生足够的陌生感,所以齐玄素只是随意道:“来了?”

    “正月十五到的,刚好在玉京过了上元节,地师亲自主持,比帝京那边还要盛大。”柯青青叽叽喳喳说道,“可惜我当时还没完成入职,去不了紫府,只能在太清市看灯。我是今天早上才完成入职的,雷真人看着好吓人,不过人很好,很和气。我听说雷真人是掌堂真人的弟媳,是真的吗?”

    齐玄素道:“是真的,雷真人是我以前的上司,对我很关照。我不在的时候,若是有事,你就去请示雷真人。还有,玉京不比地方,注意谨言慎行。”

    “是。”柯青青正色道。

    关于这一点,她还是深有感触的,过去在帝京道府,真人一级的道士,两只手就能数得过来。可到了紫微堂,她这两天见到的真人便有十三位之多,其中还包括两位与掌府真人平级的参知真人,更不必说其他三品幽逸道士了。至于四品祭酒道士,更是数不过来,反而她这个六品执事成了个异类。不过许多人知道她是齐玄素的秘书,倒是对她十分客气,还有主动结交的。起初的时候,她还有些受宠若惊,后来便也明白了,人家不是冲她来的,而是因为她背后的齐玄素才如此客气。

    齐玄素不忘关心下属:“住处安排好了吗?”

    “暂时安排在纯阳坊。”柯青青回答道。

    齐玄素道:“中八坊,那倒也不错。”

    柯青青问道:“主事……副堂主,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齐玄素坐到书案后:“没什么交代的,一切照旧就是。对了,我可能会去凤麟洲一趟,雷真人不去,如果你要请假,也去找雷真人。”

    柯青青点头应下,心中不免感叹,要不齐副堂主升得快呢,一刻不得闲,刚从帝京回来,又要去凤麟洲了。

    ……

    天罡堂,张月鹿见到了慈航真人。慈航真人屏退左右,开门见山道:“我见过姚七了。”

    张月鹿一怔,随即明白过来,问道:“那么师父与七娘谈得如何?”

    “说起来我们算是旧相识,很早就已经认识了。”慈航真人没有正面回答,“七娘做道士的那些年,总是慢我们这些人一步,不是她能力不行,而是她与道门格格不入,她就不是当道士的料,于是某一天,七娘不告而别,名义上说她去做游方道士了,实际上就是去混江湖了。她一入江湖,还真让她混出了大名堂,先是做了七宝坊的坊主,如今又成了清平会的高层,说是江湖巨擘也不为过。不过她身上也沾染了许多江湖习气,性格更加恶劣了。”

    张月鹿听到这里,便已经有些明白。

    果不其然,慈航真人接着说道;“所以我们这次见面并不愉快,七娘的抵触情绪很大,不过她也不是反对,只是有异议。最后我们只能各自退让一步,比如让齐天渊离开清平会的事情,顺其自然。我不再强求他退出,七娘也不再‎‎‏‎‏‎‏‎​‏​‏‎‏‏强留他,全看他自己的意愿。”

    张月鹿没有说话。

    以她对齐玄素的了结,齐玄素以前一直想要退出清平会,说白了就是怕人发现。可如今他已经坦白,不仅她知道了,天师、东华真人、慈航真人也都知道,好像并没有把他怎么样,这家伙的胆子不免又大了起来。

    关键是她还跟紫光社扯上了关系,齐玄素这家伙总有一种奇怪的平等心理,你有我也要有,你有紫光社,那我就要有清平会,这叫平等,不然就是双重标准,想让他自愿退出清平会,恐怕没那么简单。

    张月鹿也没立场去强求齐玄素如何,虽然她没加入紫光社,但的确受了紫光社的恩惠。不能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若论对齐玄素的了解之深,恐怕无人能出七娘左右,说不定七娘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敢如此退步。

    ……

    齐玄素提着一坛酒、几个熟食菜肴、一小捆普通线香、一叠纸钱,往城外走去。

    城外仍旧是风雪呼啸,冰寒彻骨。

    齐玄素顶风冒雪来到安魂司名下的墓园,找到师父坟头。

    坟前的墓碑上只是简单写着“齐浩然之墓”五个字,没有落款,字体娟秀,是七娘的笔迹。

    齐玄素先将熟食摆在坟前,然后将那坛酒放在正中间,点燃香火,香头忽明忽暗,他久久没有说话。

    就在这时,响起一阵敲击烟锅的声音。

    齐玄素愕然回头望去。

    就见七娘依着一块墓碑,正在磕掉烟锅中的烟灰。

    这一刻,齐玄素竟然在恍惚之间感受到了家的温馨。

    父亲睡着,母亲正百无聊赖地抽着烟叶。

    而他是个风雪夜归人。

    “七娘。”齐玄素只觉许多话要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七娘随手将烟杆插在腰间,说道:“你这次去凤麟洲,若遇到什么危险,就不能指望我还能从天而降了。我只有一句话,好好去,好好回。”

第一章 白浪滔天

    窗外白浪滔天,大雨滂沱。

    齐玄素坐在客房之中,隔着玻璃窗户观海潮。

    一线雪白大潮来了又去,卷起千层雪。

    这是位于东海之滨的观海楼,海中有望仙台,两者隔海遥遥相望。一般而言,想要去登仙台,要先经过观海楼。

    今日有雨,海上波涛汹涌,那等威势,便是寻常天人,也要怵上三分,毕竟此乃天力造就,非人力可以抗衡。

    观海楼,顾名思义,站在此楼之上能够以观沧海。虽然名为楼,但实际上在主楼周围又有许多独立跨院,整体占地颇为广大。

    平心而论,齐玄素并不怎么喜欢这个地方,因为他总觉得这里脂粉味道太浓了,不管如何装饰考究和意境布局,都遮掩不住那股有些刺鼻脂粉味道。

    所谓的“味道”,当然不是说鼻子嗅到的味道或者舌头尝到的味道,而是一种玄乎感觉,就像一座百战之军的兵营,不管如何清洗打扫甚至是更换驻地,‎​​‎​‏‎‏​‎‏​‏‏‏都抹除不掉那股仿佛浸到骨子里的杀伐血腥味道。

    至于望仙台,则是大名鼎鼎。

    这座高台建在一座孤立海中的百丈礁石之上,与其说是礁石,倒不如说是一座海中孤峰,通体如柱,峰顶不过十丈方圆,曾有仙人一剑将其削平,变为一方平整地,又有人在其上铺设地砖,修筑栏杆,使其成为一座望台,只是孤峰险峻,四面垂直,没有上山道路,想要上去,要全凭自己本事,能上到此地的,又岂会在乎登高观景一事,所以这里经常会成为较技斗剑的所在。

    当年玄圣和东皇曾在此地斗剑。

    齐玄素自然更为喜欢望仙台,用东皇的话来说,不着天,不着地,上无遮挡,抬头可见苍天,脚下不过方丈之地,稍有不慎便要跌落万顷碧波之中,风雨可来之,烈日可晒之,冬雪可覆之,春雷可惊之,豪迈大气。

    齐玄素是很想登上望仙台游览一番的,不过因为二百年的风浪侵蚀,望仙台变得摇摇欲坠,太平道重新加固后将此地保护起来,谢绝游人参观,齐玄素只能遗憾作罢。

    在海岸边,停靠着许多东海水师的铁甲舰。

    也许有人要问,既然有飞舟,那为什么还要发展铁甲舰?其实道理很简单,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现在当然有飞舟,可“末法”来临之后呢?现在不早做准备,大力发展这方面的技术,而是沉浸在当下的荣耀之中,等事到临头再做准备,那就为时已晚了。

    齐玄素当然不会乘坐铁甲舰前往凤麟洲,那太慢了,他要乘坐的飞舟要在今晚子时左右才会抵达。

    齐州已经完全进入到战备状态,齐玄素一路行来,各个码头都是船只如梭,哪怕是夜晚,也灯火通明,通宵达旦。

    数以万万均的物资从四面八方运送到齐州。这样的伟力,不是哪个仙人能够做到,是千百万人所爆发出的力量,是道门的力量。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还仅仅是粮草部分,除了已经前往凤麟洲的先头队伍,大军还在后面。

    所以齐玄素和张月鹿并未同行,张月鹿此时还在玉京,她会与大军一起行动。这才是天罡堂的主要职责,至于剿灭邪教妖人,其实是次要职责。

    齐玄素这次的职责既不是领军打仗、冲锋陷阵,也不是在中枢参赞军务、运筹帷幄。他的主要职责有两个,这两个职责不能说是密切相关,只能说是毫不相干。第一个职责是与其他同僚们一起解决御三家的内斗问题;第二个职责是监督,不是让他去监军,而是监查粮草、弹药各种物资的调拨、转运、储存等事宜。

    后来齐玄素也想明白了,第一个职责是个短期的任务,如果连御三家都摆不平,那这场战事也没必要打了,直接投子认负岂不是更好。既然是道门出面,自然很快就能完成相府的整合。第二个职责就是长期的任务了,从开打都战事结束,各种物资会一直源源不断地供应,监察任务也一直不能停。<‎​​‎​‏‎‏​‎‏​‏‏‏/p>

    后勤问题和思想问题是两大关键。

    但凡开战,必然要解决一个问题,为何而战,即师出有名。

    道门和朝廷已经说得很明白,十世之仇犹可报,当年大魏朝廷将凤麟洲列为不征之国,凤麟洲的倭寇却不干人事,袭扰中原沿海各州府,死伤之百姓有数十万之多,被掳走之百姓也有数十万之多。还有那些不得不背井离乡的百姓,更是达百万之众,损失之钱财,不计其数。

    于是大玄立国之后,屡次出兵凤麟洲,是为复仇,最终迫使凤麟洲臣服,成为事实上的藩属。只是因为某种顾虑,没有废黜凤麟洲皇帝的尊号,可设立了凤麟洲道府,也是明证。

    这次凤麟洲地方藩主打出“尊王攘道”的旗号,让道门决意废黜凤麟洲皇帝的尊号,降为国主一级。不过道门也不是直接入场,在摄政关白缺席的情况下,由太政大臣代表凤麟洲朝廷发出邀请,道门和大玄朝廷是应邀平叛。

    在此之前,各沿海道府还在上元节这一天举办了声势浩大的公祭,为死于倭寇之手的百姓、官兵、所有亡灵祈福。道府的掌府真人、地方官府的督抚,亲自前往上香祭奠,重申凤麟洲各大藩主的罪恶行径,铭记历史,勿忘国耻。

    所以从道义上来说,没有任何问题。

    从实际意义上来说,凤麟洲不是相对来说比较温和的婆罗洲,它是一只养不熟的饿狼,暴戾凶狠,慕强凌弱,中原强盛之时,它会呜呜献媚,可中原一旦进入衰弱,它立时就会反咬一口。所以必须在它的脖子上拴上一条狗链,不给它反咬一口的机会。

    让战事发生在凤麟洲境内,总好过战事发生在中原境内。

    其实齐玄素一直怀疑,道门早就准备这样一场战事了。根据天师预测未来所看到的景象:帝冠落地,君王梦破。前赴后继,血染山河。天崩地裂,世事新说。可见在“末法”真正来临之后,中原会有一场大变,也就是东华真人所担忧的后道门时代。可想而知,在这种时候,凤麟洲一定会做点什么,以小博大,甚至妄想入主中原,与其这样,不如提前打断它的狗腿。

    甚至想得更深一些,这也许就是玄圣为大玄朝廷埋下的伏笔。

    这些年来道门一直提倡平等概念,既是替代儒门的纲常,也可以理解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现在的确没什么说服力,因为现在的王侯将相们可以飞天遁地、呼风唤雨、摧山裂石,真就是高人一等。可“末法”来临之后,再无长生神通,那就是王侯本无种了。道门宣扬了这么多年的平等理念,早已完成了思想上的转变,再加上几百年的矛盾积累,到时候必然会爆发出巨大的能量,好似一座座火山爆发,炸得一顶顶皇冠、道冠落地,惊得老爷们和道爷们的美梦破碎。

    也许这就是天师说的:前赴后继,血染山河。天崩地裂,世事新说。

    齐玄素忽然明白为什么那么多的人敬佩玄圣了,他终究没有‎​​‎​‏‎‏​‎‏​‏‏‏局限于一家一姓之天下,而是放眼天下人之天下,早在二百年前就决意要将皇帝扫到故纸堆里,哪怕牺牲道门也无所谓。或者说,在玄圣看来,道门也好,儒门也罢,都该回到自己本来的位置上,将天下交给天下人。

    不过齐玄素暂时还没有这样的境界,他更多还是要关注自身,比如御三家的问题。

    在齐玄素的书桌上摆放着许多刚从凤麟洲传来的机密消息。

    原来御三家不仅仅是内讧那么简单,而是已经火并过一场,一位继承人被暗杀,还有一位继承被重伤,丰臣家的实力大为受损,这才让众多地方藩主看到了可乘之机,于是有了这次的“尊王攘道”。

    这样的事情在中原历史上不计其数,比如大名鼎鼎的八王之乱。

    金阙认为凤麟洲道府有失职之罪,既没有及时从中调解,也没有及时上报,不过金阙并没有处罚凤麟洲道府,从掌府真人到诸位副府主,一个没动,只是让其戴罪立功。大约是道门早就想对凤麟洲动手,只是苦于师出无名,这次“尊王攘道”反而是给了道门一个绝佳的理由。

    齐玄素放下这些有关御三家的材料,又拿起另一份关于凤麟洲物资的简要报告,说是简要,仍旧是罗列各种数字,密密麻麻,真要齐玄素去处理,少不得要动用“先天神算”。

    齐玄素最后靠在椅背上,叹了口气,决定先不管这些数字,专注于御三家的事情,尽快选出一位新的摄政关白才是重中之重,至于其他,都是细枝末节。

    齐玄素把这份材料的内容记在心中之后,起身来到窗边,望向窗外的海面。

    外面仍旧是白浪滔天。

    如今的凤麟洲就像这海面一般。

    齐玄素低声吟诵道:“攻书学剑能几何。争如沙塞骋偻侈。手执绿沉枪似铁。明月。龙泉三尺斩新磨。堪羡昔时军伍,谩夸儒士德能康。四塞忽闻狼烟起。问儒士。谁人敢去定风波。”

第二章 飞舟又是飞舟

    “诸位道友,我们已经进入凤麟洲的境内,请注意。”

    飞舟内响起一个木然的声音。

    齐玄素透过窗户向外望去,只见得白雾弥漫,遮天蔽日,根本看不到下方的大海和陆地。

    这让齐玄素察觉到几分不对,怎么会有如此大的雾气?

    紧接着,整艘飞舟猛然一晃。

    齐玄素的脸色随之一变,立刻离开了舱室,来到甲板之上。

    如今齐玄素已经是天人,剧烈的罡风吹不动他。

    齐玄素举目望去,就见在前方隐隐约约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身影,让他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再有片刻,浓雾散去,这个巨大身影彻底显露真容。

    这是一条堪比真龙的巨蛇,通体漆黑,鳞片上有类似蛇瞳的花纹,摄人魂魄,更为可怖的是它长有八个脑袋,八条尾巴,双眼赤红,仅仅是蛇眼便比人大,身上长着青苔、桧树和杉木,它的肚子血淋淋的,像是被人开膛破肚过一般。八只蛇首遮天蔽日,刚才就是其中一只蛇首袭击了飞舟。

    如果齐玄素没有认错的话,这条大蛇应该是凤麟洲传说中的妖物,八岐大蛇。

    根据《古事记》的记载,八岐大蛇拥有八头八尾,能把八个山谷和八个山岗填满。这是名字的由来,也是他能触及到飞舟的原因之一。

    它从高志来到出云,每年要吃一个女孩作为献祭。

    经常有人误以为它是中原传说中的九头蛇,但九头蛇是一尾九头,而八岐大蛇是拥有八大头以及八大尾的巨型怪物。名字中的八岐不是指身躯的分叉处,而是它的头部与尾部。

    齐玄素的第一反应是:我是不是跟飞舟犯冲?

    上次遇到古仙巫罗,这次遇到传说中的妖物八岐大蛇?

    亦或者说,这就是凤麟洲的见面礼,一点小小的凤麟洲震撼?

    以境界修为来算,这条八岐大蛇少说也是长生仙人一级,如何是他一个小小天人能够抗衡的?道门的确有很多仙人,可没有一个仙人身在此地。

    关键他乘坐的只是普通飞舟,而非战舰“应龙”。

    难道说……

    下一刻,三只蛇首齐动,仿佛山岳横空,直接将飞舟击得粉碎。

    上一次,齐玄素还不是天人,无法飞行。这一次,齐玄素已经跻身天人,不过在这样一个绝世妖物的面前,齐玄素根本不敢贸然飞行,万一被注意到,那就是十死无生。

    所以他只能随着已经崩解的飞舟残骸向下坠落。

    不知过了多久,八岐大蛇已经消失不见。

    齐玄素推开一块压在自己身上的飞舟残骸,缓缓站起身来,他身上穿的是“幽逸云衣”,有遮蔽气息的作用,同时坚韧非常,没有破损。

    同时齐玄素也有些庆幸,传说这妖物喜欢吃女子,幸好飞舟上没有女子,所以只是被它击碎,要是被它一口吞下,他穿什么都逃不过一死。

    齐玄素环顾四周,因为飞舟是被击碎,而非滑行坠落,所以碎片比较集中。周围尽是飞舟的残骸,也有许多遗体,在这样的剧烈撞击之下,普通人恐怕很难留下全尸,不过飞舟上的人都有修为在身,体魄强韧,所以遗体大多保存完整,说不定还有幸存之人。

    齐玄素取出“金紫鱼符”,发现无法联络七娘,果然如七娘所说,超出中原范围之后就不好使了。不过凤麟洲有道府和道门大军驻扎,所以“中极经箓”还是能用的。

    齐玄素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打定主意要尽快离开这个地方,以免再遇到完全无法力敌的八岐大蛇,不过在此之前,他还要把周围搜索一遍,看看有没有幸存之人,若是有,就一并带走,然后就是寻找道门大军的驻扎所在。

    对了,还有那些遗体,最好还是就地掩埋,免得落入豺狼腹中。

    齐玄素先是挖了个深坑,挖得浅了,很容易被野兽刨出来。然后就开始四下搜索,若是遇到遗体,就放到深坑之中。

    很快,齐玄素听到一‎‎‏‎‏‎‏‎​‏​‏‎‏‏个微弱的呼喊声音。

    幸亏齐玄素是货真价实的天人,耳目聪敏,换成别人还真听不见。

    齐玄素循声而去,推开一块残骸,把呼救之人给拖了出来。

    这次飞舟坠落的高度远不如昆仑山口那一次,飞得较低,此人又是个武夫,故而没有当场毙命,不过在巨大的撞击之下,五脏六腑受创,气血又亏损严重,血肉衍生的神异只能是勉强维持,还是命悬一线。他已经陷入昏迷之中,所谓的呼救不过是下意识地小声呢喃。

    齐玄素没有过多犹豫,为他注入了一股神力。

    若论治病救人,真气、法力都是虚的,气血救自己尚可,救别人就不行了,神力才是实的。历来结社造反,符水治病救人都是必备神通,只是齐玄素没学这方面的神通。不过纯粹的神力也能缓和伤势,再加上对方本就是武夫,只要能缓过这一口气,就能自行恢复。

    也正是因为他此时的气血衰弱到了极点,武夫对于神力、法力的排斥也降到了最低。

    很快,这名武夫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脸上有了几分血色。

    再过一会儿,他终于是睁开双眼,看到一旁的齐玄素,再一感知体内情况,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挣扎着便要起身行礼:“辽东道府主事韩永丰多谢副堂主出手相救,大恩大德,没齿难忘。请副堂主示下。”

    道门调遣兵力,天罡堂是中央禁军,各地道府是地方驻军,这次大规模调兵,自然是以天罡堂为主,可除了昆仑道府、西域道府、岭南道府、婆罗洲道府几个守土压力较大的道府之外,其余道府都有不同程度的抽调兵力,金帐已经没落多年,所以辽东道府也不例外。

    按照道门的规矩,若是指挥体系被打散,由品级最高的灵官或者道士进行指挥,这也是道门品级制度的作用之一,让被打散的道门弟子可以迅速整合一处,重新恢复组织和战斗力。

    玄圣把规矩定死了,不管什么出身,不管什么境界修为,品级就是最有用的东西。

    当然,也存在高品道士不如低品道士的情况,比如高品道士缺少经验,不精通指挥等等。可还是那句话,恢复不了稳定,完不成重新组织,根本谈不上指挥,所以最有效的方案,就是迅速向品级最高之人靠拢,两害相较取其轻,必须把规矩定死了。

    完成收拢残兵之后,高品道士完全可以授权擅长指挥的低品道士代为指挥,如此完成临时整编。

    完成初步的整合整编之后,接下来就会如滚雪球一般,许多失散的中高品道士都会迅速靠拢,然后根据品级高低各司其职。

    虽然齐玄素的三品是职务品级,但职务品级也是品级,只要金阙没有免他的职,那么他就是货真价实的三品幽逸道士。韩永丰则是四品主事道士,无论是职务,还是道士品级,都在齐玄素之下,按照规矩,此时必须听从齐玄素的命令。

    齐玄素示意他不必多礼,问道:“你的伤势如何了?”

    韩永丰道:“多谢副堂‎‎‏‎‏‎‏‎​‏​‏‎‏‏主关系,已经行走无碍,只是彻底恢复还需要三两日的时间。”

    齐玄素点了点头,道:“眼下处境,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尽快寻找伤者,掩埋死者,你我分头行动。”

    “喏。”韩永丰沉声应道。

    若是以前的齐玄素,恐怕要先离开险地再说,可如今的齐玄素已经不一样了,所担负的责任也不一样了。

    儒门有一个很有名的说法:“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

    说白了,权力和义务是对等的。后一句话说的就是庶人并没有守礼的义务。在儒门的语境之下,家国一体,忠君即是忠于国家,忠君就是最大的礼,这是对士大夫的要求,而不是对百姓的要求。

    再说得简单些,改朝换代的时候,没有选择权力的百姓面对屠刀而抛弃皇帝,不会被苛责。可士大夫不行,他们必须为主君尽忠,正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若是士大夫也选择投降归顺,便被视作失节。

    展开来说,在儒门的伦理体系之下,男女的节不是一样的。因为君为臣纲,所以男子的节就是为主君尽忠。因为夫为妻纲,所以女子的节就是为丈夫守贞。所以儒门体系之下,男子不必为妻子守节,而女子除了皇后等特殊例子之外,也不必为君主效忠守节。

    当然,若是有人愿意承担更多的责任,比如平民百姓组织起来,抵抗外敌,那便不是庶人,而是义士,与士大夫一般有了“士”的头衔,是一种极大的荣誉,不过这个“义”字,既是忠义,也有类似义肢义体的意思,终究还是假的。

    同理,男子愿意为妻子守节,或者女子为了君主尽忠,都是佳话。

    虽然道门推翻了儒门的体系,但齐玄素还是认可这一点的,道门给了他权力、地位、荣誉,那么他就要担负起应尽的职责。

    万幸这次飞舟飞得不高,两人前后又找到了四个幸存的伤者,齐玄素耗费了两百刻左右的神力,将他们一一救活,再把其余尸体都给掩埋了,这才离开此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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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为棋,苍生作子,而齐玄素便是那过了河的卒子,有进无退,一往无前。过河卒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过河卒,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过河卒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