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最年轻的真人
就在齐玄素即将抵达狮子城的时候,还在玉京的张月鹿也结束了她与东华真人的谈话。
如果说齐玄素是八代弟子中的战功第一人,那么张月鹿就是八代弟子中的战功第二人。
张月鹿的晋升也是可以预见的。
早在先前就已经说过,张月鹿相较于齐玄素,她最大的优势并非家世背景,而是她的升迁曲线更为平滑,或者说,她的资历比齐玄素更深。毕竟张月鹿做四品祭酒道士的时候,齐玄素还是个七品道士,如今两人同样是三品幽逸道士,无疑是张月鹿更为资深,而齐玄素就有点一步登天的意味。
正因为如此,齐玄素还需要一个过渡性质的三步走,先出任代次席,然后转正,而张月鹿在职务上则能一步到位。
经过金阙小议的讨论,决定授予张月鹿一个二品太乙道士的职务品级。
一则是因为不好弄出两个代次席,二则是因为齐玄素已经有过相当长一段时间的职务品级经历,转正为正式的三品幽逸道士也没有几天,不好接着再来一个二品太乙道士的职务品级,倒不如让他稍稍等一等,然后再一步到位。
张月鹿则不然,她从未有过职务品级的经历,一直都是正式的三品幽逸道士,若是让她直接升为二品太乙道士,似乎有点说不过去,毕竟战功第一人的齐玄素也没升二品太乙道士,而且她终究是太过年轻了,容易引起争议。于是折中
一下,授予职务品级,更说得过去。
既然是职务品级,那么便需要与一个职务绑定,只有担任这个职务的时候,才是对应的道士品级,一旦不再担任这个职务,便回归原本的正式道士品级。
毋庸置疑,张月鹿的职务必然是从天罡堂外放地方出任某地道府的次席副府主,这也是竞争大掌教最为正统的晋升路线,关键是道府的选择。
首选自然是吴州道府,这是张家的“自留地”,就在家门口,在这里做次席,就像回家一样。就算出了什么事情,且不说上面有首席和掌府,大真人府和上清宫就在吴州境内,有天师亲自坐镇,算是最安稳不过的镀金之地。
本来还包括江南道府,这是慈航一脉的地盘,不过因为张拘成出任江南道府掌府真人的缘故,暂时排除。不过大家也都心知肚明,张月鹿做不了江南道府的次席副府主,以后却有机会做江南道府的掌府真人,她因两次江南大案而起,如果再以江南道府掌府真人的身份进入九堂,那么江南道府也算是她的龙兴之地了。
再有就是全真道的几处道府,比如湖州道府、中州道府、蜀州道府等等,属于交换的性质。也就是让张月鹿去全真道那边任职,等到姚裴晋升的时候,让姚裴来正一道这边任职,这也是常见的做法。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张月鹿最终没去吴州道府,也不是被交换到全真道
的几处道府之中,而是被安排到了岭南道府。
也就是说,张月鹿将会出任岭南道府的次席副府主,被授予二品太乙道士的职务品级,能被别人尊称为张真人、青霄真人、月鹿真人,也可以被尊称为张次席。
这也意味着如今的张月鹿是道门最年轻的真人,也是最年轻的次席副府主,齐玄素则是最年轻的代次席。
这不免让人浮想联翩,毕竟岭南距离婆罗洲很近,双方有着大量的贸易往来。把齐玄素安排到婆罗洲道府,把张月鹿安排到岭南道府,偏偏齐、张二人又是老搭档了,天罡堂时期就不说了,后来又共同参与了第二次江南大案、五行山、凤麟洲战事,是让两人里应外合吗?
齐玄素从婆罗洲道府内部着手,张月鹿则从岭南道府的贸易这边着手,双管齐下,内外夹攻。
除此之外,张月鹿也是慈航真人在联席议事上说的部分副府主之一,负责打击圣廷的渗透势力。这也给了张月鹿和齐玄素联手合作的理由——联合打击南洋地区存在的圣廷势力。
还有,雷小环是江南道府这边负责打击圣廷势力的专职副府主,江南道府同样也与南洋有着频繁的贸易往来,雷小环还是齐玄素的老上司,并且在第二次江南大案时与张月鹿有过合作,如此便隐隐地连成一条线。
一张针对婆罗洲的大网正在悄然织成。
很显然,天师和地师是从全局出发,
完成了这次人事变动,而不仅仅是给晚辈们规划前途。
就在太平道专注于凤麟洲战场的时候,正一道和全真道则把视线投注于婆罗洲,要在婆罗洲来一场地动山摇,彻底改变其内在的权力结构。
不过正如天师和地师联手让清微真人和国师最终功亏一篑,国师虽然默许了这次针对婆罗洲道府的人事变动,不会在明面上反对,但并不意味着国师就没有任何动作,他也不介意在关键时刻给正一、全真两道添一点堵。
李天贞在这个时候前往南洋,未必不是得到了国师的授意。
所以说事在人为,婆罗洲道府的最后结果如何,关键还是在齐玄素的身上,地师决定将齐玄素放在如此关键的位置上,可见其对齐玄素的期望之高。
张月鹿结束了紫微堂的谈话之后,除了经箓没有动,还领取了相应的箓牒、鹤氅、头冠,其实三品幽逸道士的鹤氅与二品太乙道士的鹤氅相差不大,都是玄色为主,主要是二品太乙道士的鹤氅在袍钮扣位置多了剑带,寓意一断烦恼,二断欲色,三断贪嗔,也就是齐玄素心心念念的佩慧剑了。
最直观的改变还是头冠,从五岳冠变为了莲花冠。莲花冠分为三等,平章大真人戴紫金莲花冠,参知真人戴白玉莲花冠,普通真人戴黄金莲花冠,张月鹿自然用的是最低一等,如一朵绽放过半的黄金莲花。
张月鹿回到自己的签押
房,换好了衣冠,对着镜子打量自己。
很合身。
她有些恍惚。
转眼之间,她也是堂堂真人了,不再是那个北辰堂的小道士。
现在回想起来,第一次江南大案仿佛就在昨日一般。
那时候的她还是个少女,懵懵懂懂。
如今她都快要嫁作人妇了。
恍然如梦。
“今天回来有点晚,所以两章有点短。”
第二十九章 内外
转眼之间,久视四十三年的上半年已经过去大半。
就在今年的上半年,道门进行了一次尝试性的改制,因为不涉及到道门的高层,再加上凤麟洲战事分散了大部分的注意力,所以没有引起太大的震动。
这次改制主要是针对主事和执事一级,不涉及到副府主、副堂主、辅理一级。具体改动也不大,只是把一些过去不成文的规矩变为明文规定,做出了明确规范。
主要就是在主事和执事一级也增添了首席和次席的区分,比如齐玄素在帝京道府做主事的时候,大权在握,仅次于副府主一级,这便是事实上的首席主事了。
不过首席主事和次席主事又不能等同于首席副府主和次席副府主,因为后两者能确实起到制衡掌府真人的作用,三者形成一个相对稳定的三角。
首席主事和次席主事则没有这样的待遇,仍是要听从副府主、副堂主的命令行事,没有制度上牵扯制衡的余地可言。就算有些老牌主事欺负年轻副府主,那也是类似于胥吏挟制官员一般的手段,上不得台面,没有制度律法上的支撑。
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在副府主一级有道府议事,在道府议事上有两个否决权,一个是掌府真人的否决权,一个是首席和次席联合起来的否决权,类似于三位副掌教大真人联起手来能否决大掌教的决策。
再牵扯到掌府大真人,就更为复杂。若是道
府内斗,常常就是互相否决,什么事情也做不成,最后引得金阙介入,各自调离,两败俱伤。所以在一般情况下,哪怕双方有矛盾,也不会轻易闹到僵持不下的地步,而是互相妥协,各退一步,最起码要保持表面上的团结。
这正是:不利于团结的话不要讲,不利于团结的事情不要做。
主事们则没有这种类似议事的权力,所以制衡副府主也就无从谈起。
说到底,这只是把过去一些约定成俗的不成文规矩给明确化了,将其摆到了明面上,所以没有在道门内部引起太大的震动。
不过道门此举肯定不是闲得没事瞎折腾,有心人也多少咂摸出一点味道,同样是主事,首席主事显然就是正途中的正途,日后要升副堂主的。次席主事稍逊一筹,也能外放地方升副府主。再次一点的,就是秘书出身的主事了,以后走道宫的路子升辅理。
再有,如宫教钧这种位置特殊的秘书,也会是首席主事。
也有些大人物的秘书,有靠山,有背景,不急着升辅理,不想继续走秘书的路子,可以先从普通主事转为首席主事,然后再升副堂主,这也算是回归正途。
当然,越是往上,位置越少,所以绝大部分主事就要止步于此了。
张月鹿明白这个道理,沐妗从北辰堂就跟着她,一路到了天罡堂,算是她最信任的心腹之人,所以她不想让沐妗继续走道宫辅理的路
子,趁着这次道门改制,正好让沐妗先去做一任首席主事,为以后铺路。
然后就是她和齐玄素商量好的,放走沐妗之后,把齐玄素的秘书柯青青调来,齐玄素再从婆罗洲道府物色其他人选。
张月鹿决定在离开玉京之前安排好这件事,于是把沐妗叫来,将自己的意思大概说了。
沐妗听完之后,沉默了好一会儿。
“你是什么意见?”张月鹿问道,“正式任命很快就会下来,长则十天,短则三天,我就要动身前往岭南赴任。”
沐妗终于是开口道:“副堂主,我是哪里做错了吗?”
张月鹿道:“你没做错什么,你应该明白,我这是为了你好。”
沐妗当然明白张月鹿是为了她好,毕竟这直接关系到她日后的前途,只是她跟了张月鹿这么多年,还是舍不得离开张月鹿。
“可是……”沐妗嘴唇微动。
张月鹿一抬手:“没什么可是,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这便是张月鹿的霸道,能自己做主的时候必然当仁不让,她被人评价为不好相处,这也是原因之一。
沐妗没再说话。
张月鹿语气缓和几分:“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又不是以后不见面了,你也不必太过伤感。”
沐妗点了点头。
论起年纪,沐妗还要比张月鹿大上几岁,可两人相处的时候,一直都是张月鹿扮演着类似长辈的角色,除了职务的缘故,也与两人的心性大有
关系。
张月鹿接着说道:“我给你两个选择,一个是继续留在天罡堂,由掌堂真人安排。另一个是去江南道府,在雷真人麾下做事。”
沐妗认真想了想,说道:“从北辰堂开始,我一直都在玉京,缺少一些地方上的经验,所以我个人倾向于去雷真人那边。”
张月鹿点头道:“很好,我也是这样想的,虽然我们两个不是英雄,但这次是所见略同。”
如今张拘成是江南道府的掌府真人,雷小环是首席副府主,把沐妗放到那边,张月鹿没什么放心不下的。
其实这些人事变动应该在事前就安排好的,而不是等到齐玄素已经赴任、张月鹿将要赴任的时候再去安排,说到底还是时间太过仓促了。
外放沐妗之后,张月鹿还要处理一些家事。
在这一点上,齐玄素算是无牵无挂,七娘来无影去无踪,也早就见过,所以只等与张月鹿告别之后便直接赴任。张月鹿就不一样了,那么一大家子人,都要照顾到。张拘奇和澹台琼得到消息之后,已经跟随天师的座船赶来玉京。
天师则是摆明了要给张月鹿壮声势,消弭张家大宗小宗之争造成的恶劣影响。或者说,天师要向世人声明,张家大宗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如今的张家重归团结,张家会全力支持张月鹿。
在道门内部,平等和团结都是不容忽视的。
当然,此平等非彼平等,此团结也非彼团结。
从
这一点上来说,张月鹿赴任的声势就比齐玄素更大了。东华真人自然不可能亲自送张月鹿赴任,没别的,这个差事又要落在首席副堂主姚恕头上,也难怪姚恕说自己这段时间要一刻不得闲,这是早已预料到了。
再有就是,岭南的形势没有婆罗洲复杂,原因无他,距离大真人府太近,吴州与岭南是直接交界的。
至于张拘奇和澹台琼夫妻二人,除了送别女儿之外,也要见一见慈航真人。毕竟慈航真人在天师的默许下,代表张月鹿的一众长辈与七娘洽谈两个小辈的婚事,具体结果如何,要由慈航真人向张家人们“通报”。
……
与此同时,齐玄素终于抵达了狮子城,并受到了南庭都护府的热烈欢迎。
齐玄素起初是有些忐忑的,虽然有兰大真人的保证,但他还是不能真正把握南庭都护府的明确态度。如果南庭都护府与王教鹤沆瀣一气,或者有所勾连,那么便会给齐玄素带来巨大的阻碍。
不过南庭都护府用高规格的礼遇间接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最起码他们在表面上是站在齐玄素这边的。
当齐玄素的飞舟落下时,已经得到消息的南庭都护府鸣响礼炮。
林大都护亲自出城相迎。
齐玄素下了飞舟之后,就见黑衣人整齐分列道路两侧,人墙从码头一直延伸到狮子城的正门,齐玄素与林大都护携手进入狮子城。在接风宴上,齐玄素代表婆罗洲
道府感谢南庭都护府在深度参与南洋事务上给予婆罗洲道府的大力支持,高度赞扬了南庭都护府对维护南洋稳定发挥的巨大作用。
这就是官面文章了。
齐玄素会在狮子城停留两天的时间,严格说起来,道门还是比较忌讳朝廷之人插手道门内部事务,所以齐玄素并不会指望南庭都护府带给他怎样的帮助,只要南庭都护府不站在王教鹤那边就足够了。
他之所以还要停留两天的时间,是另外一件事需要南庭都护府的协助。
在对外这件事上,道门和朝廷的态度是一致的。
齐玄素身上肩负的不止一项特殊使命,整肃婆罗洲道府是对内,对外还要打击圣廷的渗透势力。在这一点上,南庭都护府也是责无旁贷。所以齐玄素才会说南庭都护府在维护南洋稳定这件事上发挥了巨大作用。
所以齐玄素没怎么谈及婆罗洲道府内部的事情,而是着重谈了西婆娑洲公司。按照道理来说,这应该是东婆娑洲道府关心的事情,不过因为贸易往来的缘故,西婆娑洲公司在婆罗洲这边的存在感很强。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东婆娑洲道府一直处于对抗圣廷的第一线,警惕性最高,始终绷着一根弦,反而不容易渗透。可婆罗洲这边商贸的氛围很浓,少有战事,认知不够,倒是成了薄弱环节。
这不是靠武力就能解决的事情,总不能不让人家来做生意,没有把太平钱
往外推的道理。可随之而来的,便是圣廷的各种小动作。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这些小动作最初的时候看起来影响不大,不过若是一直放任不管,终是会酿成大祸,所以道门决定进行一次全面整治,由天罡堂、北辰堂牵头,联合其余七堂,各地道府配合协助,同一时间,统一行动,将圣廷多年的经营连根拔起,不留半点隐患。
第三十章 化险为夷
陈剑仇看着眼前的司空广,心绪起伏。
司空广却没有把陈剑仇当一回事,略显慵懒地靠在椅子上,一边打磨着指甲,一边说道:“没想到还有一只老鼠,偷偷摸摸,鬼鬼祟祟,是谁派你来的?”
陈剑仇自然是不能回答。
“你不说,我也知道,是陈剑秋那个丫头指使你的吧?”司空广笑了一声,“你们这些男人,只要漂亮女人稍微给你们一点激励,外加一点点依赖和崇拜,你们就敢上刀山下油锅,杀头的买卖也不怕。我是该说你们蠢呢?还是该说你们单纯呢?”
陈剑仇终于开口了:“说得你好像不是个男人,也对,你的确不是男人。”
这话对于宦官的杀伤力不是一般的大,陈剑仇存了激怒司空广的心思,其实他也没有太好的办法脱身,不过他明白一个道理,什么也不做就是坐以待毙,总要弄出些变量,才可能有机会。
只是司空广的反应却完全出乎了陈剑仇的意料之外。他不仅没有发怒,甚至没有一点反应,好像已经彻底接受自己不是个男人的事实,完全无动于衷。
司空广淡淡道:“你倒是有点本事,竟然能想到几位大宦官之死有问题,那么你也一定去过那个地方了。”
陈剑仇明白,司空广口中的“那个地方”就是指那座被改造过的地下大墓。
陈剑仇道:“你也是宦官,难道你不怕自己步他们的后尘吗?”
“你想套我的话
?”司空广笑道,“我不妨明白告诉你,只要死七个人就足够了。”
陈剑仇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果然让他猜中了,最后死去的宦官吴福其实是拿来凑数的,必须凑够七个人。
司空广盯着陈剑仇片刻,忽然说道:“似乎我猜错了,并不是陈剑秋那个丫头派你来的,而是另有其人。”
陈剑仇故意道:“没错,是王真人派我来的。”
“王教鹤?”司空广轻哼了一声,显然是半点不信。
不过他确信一件事,陈剑仇可能与婆罗洲道府有关。这也很好推测,有能力、有资格、有动机插手此事的,也就是婆罗洲道府了。
司空广能够执掌青鸾卫都督府,自然不是蠢人。他立刻想到了一点,婆罗洲道府过去一直是不闻不问的态度,怎么突然之间决定插手了?在其他条件不曾改变的情况下,其中唯一的变量就是婆罗洲道府来了一位新任次席副府主。
看来问题就出在这个齐次席的身上。
司空广缓缓道:“是那位齐次席派你来的?”
陈剑仇心中一惊,面上不显分毫:“其实是兰大真人派我来的,兰大真人已经知道你们的勾当,他老人家雷霆一怒,任你多大的本事都要灰飞烟灭。”
司空广倒是没有否认这一点,毕竟是道门用来坐镇婆罗洲的长生大真人,并且持有仙物,放眼偌大个南洋,真没谁敢说不把这位大真人放在眼里的。
不过司空广也不全信
陈剑仇的这套说辞,半信半疑道:“既然大真人已经知道,那还查什么?”
陈剑仇道:“大真人说了,要依法行事,就算是杀人,也要杀得合情、合理、合法,让人信服,所以要搜集证据。”
司空广嗤笑一声:“你跟我谈律法,我都想笑。”
陈剑仇道:“我不跟你谈律法,我跟你谈现实。如今最大的现实就是,兰大真人已经注意到了你们的伎俩,你们若是想要保住性命,还是趁着没有东窗事发,快些逃走吧。”
陈剑仇本就是信口胡诌,他哪里见过兰大真人,只是从义母口中知道只言片语罢了,就算比旁人了解得更多一些,也终究要露馅。
正当陈剑仇彷徨无计之时,一道身影毫无征兆地破窗而入。
只见此人夜行衣打扮,脸上覆盖着漆黑的铁甲面具。
下一刻,来人挥袖,两道寒芒一闪而逝。
然后就见劫持了陈剑仇的两名青鸾卫猛地向后倒去,在两人的额头上分别出现了一个血洞,正是“太平要术”中的“锁神钉”,两枚幽黑的钉子透脑而出,钉在两人身后的墙壁上,尾端仍旧在微微颤动,同时可见钉身上有一个个血珠滴落。
司空广身形一动,如一道轻烟飘荡而出,左手“流烟刺”,右手“玄阴屠”,攻向来人。
这位大宦官的境界修为相当不俗,竟是一名阴阳人。
来人双手一翻,从双袖中掠出两柄“峨眉刺”,长约一尺,外
形似是女子的发簪而得名,虽然短小,但是用法奇妙,刀之用法贴敌身,棍之用法挪闪精,剑之用法劲快妙,峨眉刺却兼具三者之长。
只见来人双手持峨眉刺,如翩翩起舞,招式眼花缭乱,轻而易举地化解了司空广的攻势。趁此时机,不必来人吩咐,陈剑仇已经瞅准机会,向屋外逃去。
来人紧随其后。
司空广也飞身出了守墓人小屋,来到院外。
此时那黑衣人举起手中的一个长筒状物事,一道烟火流星直冲天际,在夜幕中炸裂成一团灿烂烟花。
不多时后,大地震动,竟是有大队骑兵正向这边赶来。
一名负责警戒的青鸾卫大声禀报道:“督公,是南庭都护府的黑衣人骑兵!”
司空广皱眉道:“这里怎么会有大队骑兵?”
来人笑道:“自然是提前布置好了,专门等着杀你们的。”
声音沙哑,雌雄莫辨。
司空广冷哼一声,自是不相信一队黑衣人骑兵就能将自己拿下,只是他也不敢托大,更不能贸然与黑衣人正面冲突。
虽然这里是大虞国的境内,大虞国也是婆罗洲最强大的国家,但坏就坏在大虞国距离大玄实在太近了,更是婆罗洲道府的重心所在。所以大虞国还真不敢公然挑衅南庭都护府。
可若是就这么退走,大墓下的秘密又要彻底暴露在道门的眼前,同样会触动道门的神经。
两害相较取其轻。
司空广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转身
离去。
他一走,一众青鸾卫也如潮水一般迅速离去。
只剩下陈剑仇和那名身份不明的黑衣人。
陈剑仇定了定心神,抱拳道:“多谢。”
黑衣人忽然一笑,收起手中的峨眉刺,然后伸手揭下脸上的面具。
陈剑仇看到此人的面庞,不由怔住:“秋儿,是你?”
星空之下,一名身着黑衣的少女咯咯笑道:“当然是我了,仇哥哥,意外吧?”
这一笑,就连群星也为之失色。
来人正是陈剑秋。
陈剑仇万万没想到会是如此结果,更没想到陈剑秋有着如此不俗的境界修为。
过了片刻,陈剑仇才从震惊中缓过神来,问道:“秋儿,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陈剑秋道:“我不知道你在这里,我只是在查司空广而已,这家伙成为司礼监首席秉笔之后,一直神神秘秘、鬼鬼祟祟,十分可疑,所以我就死死盯着他,看他到底要耍什么伎俩,他刚一出宫,我便得到了消息,跟在他后面来到这里,没想到刚好救下了你。”
陈剑仇想了想,这倒是说得过去,听着越来越近的马蹄轰鸣声,又问道:“对了,你怎么能调动南庭都护府的黑衣人?”
南庭都护府的中枢设在狮子城,并不意味着其他地方没有驻军,包括大虞国在内,婆罗洲诸国都存在南庭都护府的驻军,尤其是京畿地区,更是重中之重,必要时候,黑衣人们可以将各国王室“保护”起来。
陈剑秋
摆手道:“谈不上调动,应该叫请他们帮个忙,毕竟我是大玄朝廷册封的福瑞郡主,也算是大玄朝廷的人,他们还是肯卖我个面子。”
陈剑仇有点明白了,为什么陈剑秋这个“弱女子”能够一直安然无恙,除了她本人境界修为相当不俗之外,关键一点就是她的郡主身份了,比起那些小国的所谓公主,这个郡主身份是被大玄朝廷正式册封的,有金册金印,含金量十足,哪怕是黑衣人的武官们,也要卖她几分面子。
想来在过去的许多年里,她就是借助这个郡主身份,长袖善舞,结交了许多南庭都护府的实权人物,背靠着南庭都护府,这才能在大虞国的宫廷里进退自如。
就在两人说话的时候,黑衣人的骑兵也到了,放眼望去,黑衣黑马,在夜色中黑压压一片,根本看不清到底有多少人,给人黑云压城之感。
为首之人是一名高大武将,穿着覆盖全身的玄黑重甲,包裹得严严实实,甚至还佩戴了面甲,只是在眼窝的位置露出两点神光,压迫力十足。
然后就见这名武将端坐马上不动,身上的玄黑重甲开始自行“熔化”,粘稠如水银,逐渐离开他的身体,最终在他的掌中化作一颗玄黑色的“甲丸”。
这是甲胄类宝物的特点,省却了披挂的时间,哪怕是仓促临敌,也能迅速披甲在身。平常时候,便化作一枚龙眼大小的圆球,被称之为“
甲丸”,方便携带。
陈剑仇听义母说起过,这种物事好像叫作“玄水武备”,只有黑衣人中的高品武官才有资格使用。
第三十一章 太平钱庄
大玄朝廷建立之后,首要任务是铸造新币。
因为当时私铸成风,劣币横行,导致流通混乱,折算繁琐。若是能改革币制,一则有利于民生,二则改善税收,杜绝火耗。
所谓“火耗”是指碎银熔化重铸为银锭时的折耗,赋税一律征银上缴国库,把百姓交的碎银熔化重铸为上交的银锭就有了火耗。
时间一长,火耗逐渐成为官员敛财的手段。征税时加征的“火耗”大于实际“火耗”,差额就归官员了。大魏末年时,“火耗”不断加重,一般府县的火耗,每两达二三钱,甚至四五钱。偏僻的府县赋税少,火耗数倍于正赋。虽然朝廷也发过禁令,但并不起作用,以后也就默认了。
若是统一使用银币,不必重铸银子,便杜绝了“火耗”。
高祖皇帝同意玄圣的意见,改换新币从银两变成银币,也就是太平钱,没有直接推行宝钞,以存款凭据性质的官票替代。
铸钱一事,关键在于材料,也就是真金白银的用料以及防伪手段,当时的太平钱庄只是一家私人钱庄,不过其相关技术堪称当世之最,很难有人能与之相比,再加上其银票也开始从存款和取款的凭据,逐渐变为交易所用,甚至被朝廷所认可,所以高祖皇帝最终同意了玄圣的提议,由太平钱庄来铸造推行新币一事。
正因如此,太平钱庄从一家私人钱庄逐渐成为一个掌握了铸币权的庞然大物,同时负责制定相关货币政策,监管本土钱庄在中原、海外的活动,和境外银行在东方世界的活动,有权任命下辖钱庄的辅理,地位甚至还要在户部和度支堂之上。
到了如今,太平钱庄名为钱庄,实则承担了西洋人口中“中央银行”的职责,由道门和朝廷共同管理,总共有七位辅理,三位出自道门,两位出自儒门,一位出自朝廷勋贵,一位出自皇室,这七个人全都是身居高位的要人,每五年轮换一次,不过在没有意外的情况下,七人都会连任。
道门的三位辅理,分别是张无量、李长生、姚懿。
仅从这三人的姓氏上就可以看出,这三人是何等身份,代表了道门内部排名前三的三大家族,其中张无量是张家无字辈,李长生是李家长字辈,都是各自家族中辈分最高之人,姚懿虽然不是姚家中辈分最高之人,但他是姚裴的父亲,其地位等同于张家的张拘成或者李家的李无垢。
七位辅理,职责各有不同,两位儒门辅理只是负责监督监察,真正掌握财政大权的是三位道门辅理和两位朝廷辅理,三比二,道门拥有着绝对优势。在五代大掌教时期,三道悉数臣服,五代大掌教就掌握了太平钱庄,一切财政之令皆出于玉京。
也正是在五代大掌教时期,太平钱庄的业务拓展到了整个东方世界,包括凤麟洲和婆罗洲。
维持这样一个庞然大物,所需要的人手之多,可想而知。又因为太平钱庄横跨道门和大玄朝廷的特殊性,使其自成体系,如同一个独立王国。
太平钱庄分布于各处,不过钱庄子弟与地方上的人互不通婚,就好似故事中的仙女与凡人不能相爱。
何故?因为太平钱庄内部有各种优惠待遇。就拿考入道门来说,齐玄素也是真刀真枪拼杀过来的,从道民到道童,再从道童到道士,两次考核都是名列前茅,这才成了九品道士。钱庄子弟则可以直接转入道门。
对,不是考入道门,而是平等转入道门,也不是从九品道士开始,而是从八品道士起步。这样的待遇,能不优越吗?
就算如此,仍旧有大批的钱庄子弟不愿意转入道门。原因很简单,钱庄的待遇更好,管钱、造钱的地方,怎么会缺钱?仅就例银而言,在同等品级之下,钱庄的例银几乎是道门的一倍左右,还有各种补贴。除此之外,太平钱庄还在各地
都修筑有庄园住宅,只在内部分发,这是道门道士都没有的待遇。
道门和朝廷唯一的优势就是有权,只是钱庄自成体系,三位道门辅理不是平章大真人,甚至不完全在道门的体系之内,却等同于掌宫大真人一级,有权也管不到他们的头上。再者说了,在升到副府主、副堂主一级之前,又能有多大的权?钱庄的上限是比不过道门,可又有几个人能升到三品幽逸道士、二品太乙道士?还是钱庄体系更为舒服。
甚至有人说,钱庄之人能俯视普通道士。
太平钱庄南洋分庄的总号就设在狮子城中。因为狮子城并非是一个堡垒,也不是一座军营,而是一座繁华港口,其地理位置决定了这里是南洋商贸的中心所在。
齐玄素在接风宴之后提出了查看南洋总号金库的要求,结果被钱庄辅理婉拒,理由是要向上面请示。
这是齐玄素来到南洋后第一次碰钉子。
太平钱庄一直对外宣称,想要从太平钱庄查账,除了大掌教或者皇帝陛下亲自下令的特殊情况之外,最少要有四位辅理同意。所以齐玄素故意没说查账,只是说要看一看金库,算是试探,可没想到还是碰了个钉子。
这可不是齐玄素心血来潮,更不是齐玄素擅作主张,而是事前得到过东华真人许可和同意。
道理也不复杂,想要拿到足以扳倒王教鹤的切实证据,最直接的突破点就是一个“钱”字。地方势力盘踞一方多年,针插不进水泼不入,凭的是什么?是忠诚?是义气?都不是,是利益勾结。只要涉及到利益,必然绕不开一个“钱”字,涉及到钱,又绕不开太平钱庄。
婆罗洲道府的贸易,多半是要在南洋总号走账的。
此时齐玄素只有两个感受,一是太平钱庄的傲慢,二是婆罗洲的水深。这一次,真要能扳倒了王教鹤,所牵扯的人之多,恐怕要超过两次江南大案的总和,可不是死一个二品太乙道士就能草草结案的。
当天下午,甲寅灵官也到了狮子城中。其实他算是此地的常客了,一个月总要来上几次,不过这次是专门为了齐玄素而来。
在林大都护的安排下,齐玄素与甲寅灵官进行了一次密谈。
丁丑灵官一直跟在兰大真人身边,大多数时间都在升龙府,所以对于爪哇国这边的情况并不十分了解,甲寅灵官则不然,他虽是领兵之人,但长期驻守旧港宣慰司,与狮子城是邻居,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对于各种情况还是知之甚详。
两人略微客套之后,齐玄素开门见山道:“我想知道,海贸方面,有没有异常?”
甲寅灵官已经摘下了头盔,半白的头发丝毫不乱,嘴角笑着,眼中却无笑意,说道:“我是个领兵打仗之人,为道门冲锋陷阵,兵事上的东西,我还知道一些,谈到贸易,那就是一窍不通了,齐次席这是问道于盲。”
齐玄素也不着急:“那就请大将军说些知道的事情。”
灵官不是道士,也不是黑衣人,不过因为其职能与黑衣人十分类似,都是带兵打仗之人,故而道门中人在私下场合也会尊称一品灵官为大将军,多少有些奉承的意思。
一品灵官等同于二品太乙道士,齐玄素还是三品幽逸道士,从品级上来说,是不如甲寅灵官的,又有求于他,故而用了“大将军”的称呼,若是兰大真人,一般只会称呼“甲寅”。
“不敢当齐次席的一声大将军。”甲寅灵官摆手道,“我只能告诉齐次席,最近海上风浪大,经常有沉船,仅就去年一年,便沉了十一艘大船,快要是一个月一艘了。”
齐玄素微微点头。
这里的沉船当然不是飞舟,如此大的货运量,不可能靠飞舟来运载,必然是海上的商船,这样的船遇到风浪沉
了,也在情理之中,属于正常损耗。正常情况下,玉京不会在意,更不会追究。不过一年沉了十一艘大船,就有些过分了。或者说,有些异常。
齐玄素道:“看来这里面有猫腻。”
甲寅灵官笑了笑:“我只陈述看到的事实,具体情况,还要齐次席具体分析。”
齐玄素转而问道:“这些沉船涉及到的账目是不是都在太平钱庄南洋分庄总号走的?”
甲寅灵官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齐玄素又问道:“南洋分庄总号在里面有截留吗?大将军只说你知道的,或者推测的,我自会判断。”
毕竟钱庄不是道府,甲寅灵官就没有那么多顾忌了:“据我所知,南洋分庄总号的胡辅理还是识大体的,只是迫于形势和人情,不得不为方方面面走账,并不在里面赚钱。”
齐玄素问道:“这太平钱庄的账目,是不是胡辅理亲自掌管?”
甲寅灵官又沉默了片刻:“胡辅理是个聪明人,既然不在里面赚钱,那么他怎么会亲自沾手这些事情?必然是要设个遮挡,把自己隔离开来。我听说,这里头的账目都是他的副手在管。”
齐玄素眯了眯眼:“副手?”
“姓周,叫周永河。”甲寅灵官道,“对了,他也是万象道宫出身,说不定还是齐次席的同窗。”
第三十二章 疑窦丛生
陈剑仇大难不死,却也知道,自己算是暴露了,不能再回青鸾卫都督府还是小事,关键是已经打草惊蛇,不能再查下去了,必须趁着司空广等人毁灭证据之前,提前收网。
现如今再去找徐教容,已经有些来不及了,陈剑仇只能寄希望于陈剑秋,将情况与陈剑秋说了。
陈剑秋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虽然是齐玄素要求陈剑仇彻查此事,但齐玄素之所以会管这件事,还是因为陈剑秋通过齐暮雨找到了齐玄素。
陈剑秋与那位黑衣人将领交谈了片刻之后,决定立刻打开墓室,一探究竟。
当墓室开启的时候,满地的活尸残骸还是让众人吃了一惊,倒不是说活尸这种东西多么厉害,而是说这种东西不该出现在升龙府,就在婆罗洲道府的眼皮子底下。
正当黑衣人打算进入地下通道的时候,下方传来巨大的震动。
黑衣人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他们把地道炸塌了。”
陈剑仇说道:“有这些活尸也足够了,立刻上报道府,总不能道府还无动于衷,挖也挖通了。”
陈剑秋摇头道:“齐次席如今不在社稷宫,如果说只是因为出现了几具活尸,就引得堂堂掌府大真人亲自过问此事,显得太过小题大做,会让别人多想的。”
陈剑仇立刻明白了陈剑秋的未完之话:“我们今天打草惊蛇只是惊了司空广和他背后的那些人,若是兰大真人出面,就要惊了道府内部的某些人了,所以兰大真人不会过问此事,我们也不能直接求兰大真人,否则便坏了他老人家和齐次席的韬略。”
陈剑秋点头道:“正是如此,就算我们上报道府,多半还是由陈首席负责此事,她在名义上掌握了办案的主动权,既能光明正大地让我们不要插手其中,也能拖而不查,反而是我们作茧自缚,陷自己于被动之中。所以我的意思是,暂时不上报,等到齐次席回来再上报。”
陈剑仇认真想了想,这的确是最好的办法了,兰大真人出面显得太过兴师动众,有些小题大做,可换成齐次席,就没问题了,毕竟所有人都知道齐次席是带着特殊使命来到婆罗洲,必然要搞出一些动静,他关注此事反而是合情合理的。
陈剑仇道:“只是齐次席最快也要十天后才能回来,等到齐次席回来,只怕是什么也不会剩下。”
陈剑秋陷入沉思之中。
她能请黑衣人临时帮忙,却不能让南庭都护府的黑衣人来这里帮她挖地,且不说黑衣人们愿不愿意,这个阵仗太大了,传出去也犯忌讳。
陈剑仇忽然道:“还有其他六个大宦官的坟墓。”
陈剑秋问道:“距离这里最近的是哪一个?”
陈剑仇已经把青鸾卫的卷宗内容全都背了下来,立刻回答道:“是御马监的一个大太监。”
陈剑秋立刻道:“事不宜迟,我们就去这里。”
黑衣人将领一挥手,分出几名黑衣人,取出早已准备好的留影石保留证据,同时又用一些黑匣子将那些活尸残骸收纳进去。
其余人则去往那名御马监大太监的坟墓。
小半个时辰之后,两人来到了御马监大太监的坟墓,可惜还是来晚一步,整个坟地已经成了火海,不时还可以听到连串的轰鸣声音。显而易见,司空广他们退走之后,没有半点犹豫,明知道此举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也要彻底毁灭证据。
陈剑仇问道:“其他几处坟墓还要去吗?”
“太晚了。”陈剑秋摇头道,“他们能想到这一点,恐怕不会留下这样的纰漏。”
陈剑仇又道:“可不可以用土遁之法下去?”
“既然是邪教的仪式场所,那么一定设有阵法,无论是五行遁术,还是“阴阳门”,都很难进入其中。”陈剑秋道,“好不容易抓住的线索,看来是要断掉了,好在我们也抓住了他们的马脚,待到齐次席回来,将这些证据交给齐次席,再由齐次席出面,将司空广拿下应是不难。”
陈剑仇没有说话。他并不这么认为,十天的时间,变数太大了,等到齐次席回来,恐怕黄花菜都要凉了。
这一刻,陈剑仇也察觉到几分不对,陈剑秋的反应有点奇怪,按照道理来说,事关大虞国主,陈剑秋应该是最着急的人才对,可现在看来,她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着急。
是临大事有静气?还是别有隐情?
还有,她这一身深藏不露的境界修为,从她出手瞬杀两个青鸾卫的表现来看,就算有偷袭的因素,最少也是归真阶段的九重楼,可能距离天人只剩下一步之遥。
虽说大虞国王室的各种资源不缺,但国主蹉跎了大半辈子,也不过才是天人的逍遥阶段,可见不是一个各种资源不缺就能解释的。这其中的原因,除了国主本身资质不行之外,也因为道门和大玄朝廷不希望各国之主能够触摸到太高的境界修为,从而对各国王室实行看不见的封锁,禁止各种大成之法、高等丹药。
比如张月鹿突破境界时曾经服用的“灵丹”,还有齐玄素如今服用的各种丹药,王室之人是拿不到的。这些东西,在道门高层看来是唾手可得,不过是一句话一道手令的事情,可在外人看来,却是万金难求,有太平钱也买不到。
这就是背靠大树好乘凉了,齐玄素走江湖的时候,得个半成品的血丹,都要冒着顶大的风险。到了如今,不说随便吃,却真不算是什么难得的东西,东华真人随手就能送出好些。还有神力,古仙们堂堂神仙之尊,收集神力尚且要费尽心机,偷偷摸摸,多么不易,道门的神力根本用不完,还能养出一支庞大的灵官部队。
陈书华之所以能进入道门,也是因为她与王室的关系极为冷淡,甚至还有些仇怨,方能破例,再加上她本人争气,这才一步步爬到了首席副府主的位置,不过此生多半就要止步于此,至多是退隐山林的时候被赠予一个白板大真人的称号,也就是道门常说的“老真人”,基本不可能进入参知真人一级的核心决策层。
在这种情况下,陈剑秋小小年纪就能有如此境界修为,实在有些不可思议。不说旁人,就拿陈剑仇自己来说,虽然他不是道门之人,但他有一位在道门内部位高权重的义母,也间接拿到了许多道门的资源,有明师指点,还要年长于陈剑秋,结果反倒是不如陈剑秋,实在是没有道理。
要么她是天纵奇才,能在不假外物的情况下取得如此成就,仅以资质而言,堪比张月鹿和姚裴。要么就是她另有机缘奇遇,在背后还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仇哥哥,发什么愣呢?”陈剑秋忽然打断了陈剑仇的思绪。
陈剑仇回过神来。面上不显:“在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没什么好办法,暂时只能这样了。”陈剑秋叹息一声。
另一边,黑衣人们已经准备收队了。毕竟没有上面的正式命令,他们只是出于私人情分帮忙,不好停留太长时间。
黑衣人离开之后,陈剑仇忽然问道:“秋儿,你好像一点都不着急?”
陈剑秋微微一笑:“不是我不着急,而是急也没用。再者说了,在齐次席来婆罗洲之前,我只能眼睁睁看着,既然已经等了这么久,那也不在乎多等几天。”
陈剑仇觉得有几分道理,便没有再说什么,谢过陈剑秋之后,两人就此分道扬镳,陈剑秋还要返回宫里,陈剑仇则要去见徐教容。
虽然司空广掌握着青鸾卫都督府,但社稷宫也在城内,那可是整个婆罗洲道府的核心中枢,司空广这位大太监在城里远远谈不上一手遮天,反倒是有些人在屋檐下的感觉,所以陈剑仇仍旧可以回城。
不过话说回来,就在婆罗洲道府的眼皮子底下,出现了这么多妖魔鬼怪,各种兴风作浪,说道府内部没有内鬼是不可能的。所以陈剑仇也没有傻到直接回家,而是换了衣裳,兜了几个圈子,确定没被跟踪之后,去了常去的酒馆。
还是那个徐教容才能使用的单间,正当陈剑仇打算用子母符联系徐教容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一个一直被自己忽略的事实。
他光顾着注意陈剑秋的境界修为,却忽略了一个人,那就是司空广。从两人的交手来看,陈剑秋是且战且退,司空广似乎要还要略胜一筹,那就应该是天人了。
关键是他是一名阴阳人,这是一种古老的传承,专供宦官修炼。
道门和大玄朝廷对婆罗洲各国的王室进行封锁,不愿意各国王室中出现长生之人,凤麟洲战事证明了这种防备绝不是杞人忧天,因为道门在凤麟洲统而不治,凤麟洲皇室坐大之后,就悍然举起叛旗。
不过王室太过孱弱也不好,于是大玄朝廷将阴阳人传承交给了各国王室,让宦官们拱卫王室,使得王室有一定的自保能力,王室中人也不可能去做个宦官。
换而言之,死去的七个大宦官都并非泛泛之辈,最起码是天人阶段的高手。
就拿吴福来说,其生前必然是个高手,远胜陈剑仇,可他化作活尸之后,反而变得更弱了。这不是炼尸之法,可以排除道门的可能。
也就是说,幕后黑手足足献祭了七个天人。
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更关键的一点,道府为什么不管?
是疏忽大意没有注意到?还是知道了却故意放任自流?甚至是推波助澜?
第三十三章 春梦了无痕
徐教容来到酒馆的时候,时间已经很晚了,她的心中多少有些不满,因为当初说好的是半月之后给她一个结果,可这才第五天,陈剑仇已经是第三次主动见她,而且距离上次见面刚刚过去了一天。
不过她了解陈剑仇,既然再次找到自己,那么肯定是出现了他无法解决的问题,所以徐教容还是立刻赶来。
徐教容见到陈剑仇之后,没能她主动开口,陈剑仇已经把自己的经历和推测全都说了出来。
徐教容听完之后不得不震惊了。她早就料到这里面的水很深,却没料到水这么深。
不过做秘书的人,第一要义就是细心,徐教容在震惊之余,还是注意到了一点不寻常。
“你说,陈剑秋的态度有些奇怪?”徐教容问道。
陈剑仇微微一怔,随即点了点头。
徐教容没有深问下去,转而道:“你把你与陈剑秋几次见面的经过都跟我事无巨细地说一遍。”
陈剑仇一向听义母的话,没有多想,从两人第一次在归剑湖畔见面,到书店的第二次见面,再到这次深夜相救,全部说了一遍。
徐教容听完后沉思了片刻,问道:“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你对陈剑秋的印象如何?”
这句话,倒像是个当娘的在关心儿子的终身大事。
陈剑仇破天荒地脸红起来,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徐教容并没有为人母的欣慰和喜悦,反而是脸色凝重。
她当然不是因为两人同姓同宗而烦恼,而是察觉到一个巨大的问题。
徐教容缓缓道:“你刚才说,你们在书店第二次见面的时候,你曾嗅到一股淡淡的幽香?”
“是。”陈剑仇点头道,“当时我……有些紧张,所以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嘴里和鼻子里全都是这种味道,故而印象深刻。”
徐教容问道:“你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有没有这种香味?”
陈剑仇正要回答,徐教容抬手打断了他:“不要急着回答,好好想,细细想,想好了再说。”
听到徐教容如此说,陈剑仇也有点反应过来了,认真回忆了片刻,说道:“似乎也有,不过因为在户外,味道比较淡。”
徐教容的脸色微冷:“你是不是对这位福瑞郡主惊为天人?甚至有一见钟情的感觉?”
陈剑仇吃了一惊,说道:“义母……你、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徐教容道,“傻小子,你着了人家的道。”
陈剑仇愕然道:“义母,你是说……秋、郡主她……”
徐教容说道:“先前我以为她与圣廷有什么关系,现在看来,是我看走了眼,她不是圣廷的人,倒像是紫光社的人。”
“紫光社?”陈剑仇震惊道,“那个三大隐秘结社之一的紫光社?”
徐教容道:“紫光社惯会用这种手段,你中招也不奇怪,当年我们道门的一位参知真人都被紫光社迷惑,让她们渗透到了玉京之中。”
一时之间,陈剑仇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徐教容从袖中取出一个玉瓶,丢给陈剑仇:“把药吃了,醒神用的。”
陈剑仇从玉瓶中倒出一枚淡青色的丹丸,吞入腹中。
一瞬间,他只觉得一股凉意直冲天灵,灵台为之一清,整个人从未如此清醒过。
那股一直萦绕在心头的情思、若有若无的哀怨、自卑自贱的愁绪全都消失不见。
此时陈剑仇再去回想先前的心境,只觉得好似做梦一般。
所谓的刻骨铭心,这时候变得极远又极淡,似是一股淡淡的雾气,看不真切,风一吹便散了。
春梦了无痕。
虚假的情思消散之后,随之涌上心头的便是尴尬和丢脸。
他一个大男人,竟然如情窦初开的少年一般,发起春梦了。传扬出去,他算是没有什么脸面可言了。
万幸,这件事只有义母一个人知道。
徐教容若有所思道:“如果陈剑秋真是紫光社的暗子,那么她为什么要挑破此事?”
陈剑仇想了想,说道:“义母,我有个想法。”
“说。”徐教容直接道。
陈剑仇说道:“真如义母所说,福瑞郡主是紫光社的暗子,那么紫光社把暗子安插在国主身边,不外乎影响国主,进而控制国主。如今国主因为一些其他原因,或是被人引诱,开始信佛,而他所信之佛又并非正统佛门,很可能与墓道壁画中的血衣菩萨和白衣佛陀有关。由此可以得出一个结论,这些邪教之人正在密谋一件大事,蛊惑了国主,这也使得国主逐渐脱离了紫光社的掌控,陈剑秋势单力孤,无力抗衡这个邪教,索性直接挑破此事,借道门的手来消灭竞争对手,此乃驱虎吞狼之计。”
徐教容慢慢望向自己这个干儿子,满是鼓励他说下去的神色。她之所以喜欢这个干儿子,就是因为他的确有过人之处,让她也时有佩服,所以这件事她才会交给陈剑仇去办。
陈剑仇在义母的目光中受到了鼓励,说话更有了底气:“现在的关键是,陈首席到底在这里面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我思来想去,有能力且有条件拿下七个大宦官的人,陈首席算一个。虽然道门中人接触隐秘结社算不上大忌,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接触的,张家、李家、姚家可以,甚至他们就是一些隐秘结社的后台,可陈首席不行,她出身大虞国的王室,本就被道门猜忌,再去接触隐秘结社,一旦事情败露,再无翻身的余地,风险太大了。”
徐教容也顺着这个思路开始思索:“按照道理来说,大虞国的事务不该由她这个大虞国王室出身之人负责,只是王府主信任她,这才破例。现在看来,很有可能是“监守自盗”,就在社稷宫的眼皮子底下,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情,各路人马粉墨登场,唱了好大一出戏,道府还什么都不知道。什么原因?就是因为有人撑了一把伞,把这些都给遮住了,道府居高临下,只能看伞面,却看不到藏在伞下的物事。”
陈剑仇道:“这让我想起了三重境界,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还是山。在开始之初,我们都觉得是陈首席对国主下手了,这是看山是山。随着调查深入,我们觉得事情不可能这么简单,陈首席不会谋害国主,这是看山不是山。到了如今,事情又绕回到陈首席的身上,这是看山还是山。”
徐教容虽然阅历经验丰富,但她的绝大部分精力都没有花费在这件事上,对于这件事的深入了解程度远不如陈剑仇,她干脆不再思考,而是望着陈剑仇,直接问道:“你觉得陈首席想要做什么?”
陈剑仇认真想了想,说道:“想要知道陈首席打算做什么,要先知道陈首席想要什么。假如说陈首席是幕后主使,她控制了国主,然后献祭了七个大宦官,血衣菩萨和白衣佛陀是复苏的古仙,此举是请他们降世,那么对陈首席有什么好处?难道她丧心病狂,想要拉着满城之人一起去死?可城中有兰大真人亲自坐镇,还是说不通。”
“不想了,我们又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想也想不明白。”徐教容下了决断,“我们直接去你说的那个地下大墓走一遭,百闻不如一见。”
陈剑仇道:“我能算出大概方位,不过那里有阵法隔绝,地道也被炸毁了,应该怎么进去?”
徐教容道:“那就打破阵法,这件事,我会上报给掌府大真人,他老人家亲自出手,什么阵法也挡不住。事关重大,顾不得那么多了。”
第三十四章 醒来
徐教容匆匆离开之后,大概过了一个时辰,她再次回到了酒馆,不过在她的身旁多了一位老人。
老人穿了一件普通道袍,虽然名为道袍,但道士一般不穿,反而是儒士穿得更多一点,白发用一根木簪束住,脚上是半新不旧的云履,鞋翘托起道袍的下摆。
仅就这身打扮而言,就能看出老人出身不俗。道理也很简单,江湖人、卖力气的穷苦人,是不会穿这种看起来很飘逸的衣服,因为行动不便,他们一般都作短打扮,窄袖短褐。既然没有衣摆,那么鞋履的鞋尖上也不会有用以托起衣摆的翘头,一般以平头为主。
很显然,这位老人是个养尊处优之人。
可到底怎么个不俗,一般人就看不出了。
陈剑仇却知道,这位老人正是被人私底下称作是南洋三位皇帝之一的掌府大真人兰合虚。
道门尊奉道祖,道祖一气化三清,是为三清祖师。
放眼整个南洋,其实没有皇帝,只有国王国主,不过许多好事之人在私下里说,其实南洋有三位皇帝,刚好对应道门三清祖师,为首的便是掌府大真人兰合虚,其次是纵横海上的金公祖师,最后是掌府真人王教鹤。
这话对也不对,若在正式场合,肯定要被道门道士严厉驳斥,道门不是儒门,不搞君君臣臣那一套,不过又被广为认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正是掌握了南洋最高权力的三个人,两个庙堂之人,一个江湖之人。
陈剑仇还是第一次见到此等大人物,诚惶诚恐,正要行礼,却被徐教容制止:“这些虚礼就免了,带路吧。”
陈剑仇进入地道的时候,凭借方向感大概推断出地下大墓的所在位置。不敢说十分精确,也不会差得太远。他很快便领着徐教容和兰合虚出了升龙府,来到城外的一处山野之间。
这里荒无人烟,别说村庄,就连道观寺庙都不见一个,十分荒凉。
兰大真人环顾四周,只是轻轻跺脚。
大地轰然震动,树林摇晃不休,不知惊起多少飞鸟。
地气涌动,清晰反馈出地下的具体情况。
“下面的确别有洞天。”兰大真人再次跺脚,地面再次震动,只见各种血色气息从地下向上升腾,如烟如雾,然后缓缓消散不见。
兰大真人再一挥手,开启一道幽深门户,直接走入其中。
徐教容一拉陈剑仇,紧跟其后。
陈剑仇这才回过神来,有点发懵:“这就把阵法破了?”
“不然呢?”徐教容脸色平静地反问道。
两人穿过这道门户,陈剑仇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座地下大墓之中。
兰大真人正站在湖畔,此时只剩下一片静湖,不见血衣菩萨。
陈剑仇震惊道:“我进来的时候,这里的确有一尊巨大的血衣菩萨,怎么会……”
兰合虚只是一抬手。
陈剑仇的声音戛然而止。
原本平静的湖泊顿时出现了无数涟漪,然后是大量的水花,一颗巨大的菩萨头从水下升了起来。
然后菩萨越升越高,最终立于湖面之上,整个地下大殿有多高,这尊菩萨便有多高。
正是陈剑仇先前所见的血衣菩萨。
兰大真人微微仰头,望着这尊血衣菩萨,给出了四字评价:“装神弄鬼。”
这一刻,血衣菩萨仿佛活了过来,竟然缓缓睁开了眼皮,露出一双血眸,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兰大真人。
兰大真人继续凝视着这尊菩萨雕像,眉头拧得越来越深,脸色也越来越冷,再度开口时仿佛蕴含着极大的怒意:“真是大胆,竟然凝聚南龙气运。”
陈剑仇明显感觉到站在自己身旁的义母身形一震。
陈剑仇博览群书,倒是知道三龙的说法,
昆仑不但是道门圣地,而且还是万山之祖,天下三大龙脉都起源于昆仑。依据山川河流的走势和潜藏的龙脉大势,从西到东,将龙脉蜿蜒的地势视为风水地脉,分为三势,称为三龙,分别是:大江以南为南龙,大江、长河之间为中龙,长河以北为北龙。
因为历朝历代定都不同,对于三条龙脉的倚重也有不同,比如明空女帝和李氏皇族的大齐年间,便是以中龙为主。到了大晋年间,偏安江南,以南龙为主。及至大魏、大玄,则以北龙为主。
总而言之,中龙鼎盛一时,如今已经垂垂老矣,故而西京府和龙门府的没落已成定局,不复东西二京的鼎盛气象。南龙先天不足,退居江南为偏安,难以长久,唯有北龙最为合适。
只是到了如今,北龙也是显露濒死之象,是为末法到来的最大佐证。
北龙尚且如此,南龙也好不到哪里去,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部分南龙气运一直延伸至婆罗洲境内的大虞国,所以大虞国又一直以小中原自居,每每神州陆沉,他们便跳出来与凤麟洲的苇原国争夺中原正统。
升龙府的名中会有一个“龙”字,不是没有原因的。
正因如此,幕后之人明知道升龙府是婆罗洲道府所在,也不得不在道府的眼皮子底下行事,委实是其他地方没有如此充沛的龙气。:
幕后之人也侥幸成功了,在升龙府的下面汇聚南龙气运,养出了这么一个“怪物”。
往大了说,这是关乎到冥冥之中的气运、动摇国本的事情,兰大真人的怒意也就可想而知。
兰大真人轻声道:“教容,你们先离开这里。”
说罢,兰大真人一挥袖。
陈剑仇只觉得天旋地转,待眼前重新恢复清晰的时候,竟是在社稷宫的大门之外,徐教容就站在他的身边,脸色凝重。
地下大殿之中,兰大真人背负双手,喝道:“妖孽!”
血衣菩萨终于彻底醒来了。
事实上,陈剑仇第一次进来的时候,并未惊动这尊血衣菩萨,因为他太弱小了,就像人在睡觉的时候不会因为一只蚂蚁的爬动而惊醒,可兰大真人就不一样了,他像一个踢开门户的强盗,睡觉的人不想醒也不行了。
事实上,兰大真人也没有料到这种局面。
徐教容向他禀报的时候,他只当是普通的古仙降世,至多是伪仙阶段,算不得什么,却没想到玩得这么大。
这是一次狭路相逢。
双方谁也没有做好十足的准备。
血衣菩萨的面容变得鲜活起来,就好似活人一般,看上去仿佛近在眼前,又仿佛远在天边,如同擎天巨柱撑起这一片天地。
与之同时,血衣菩萨周身笼罩了一层金光,庄严神圣,堂皇夺目,竟是没有半点邪气可言。
任谁见到也要认为是一尊正神、真身,而非邪神。
不过兰大真人乃是长生阶段的仙人,一眼就看出了这尊血衣菩萨的本质。
这只是一个外壳。
因为天劫的限制,神仙们不能随意降世,否则就要直面天劫,伊奘诺尊的不死之身就是被天劫所毁。
若是神仙想要降临人间,除了渡劫之外,就需要一个容器,用来屏蔽天劫的感应。
容器越是强大、越是契合,神仙越是能发挥出本身的实力,直至自己的全部实力。
这种容器可以是某个特殊命格之人,也可以是仙物,甚至是一种造物、一个族群、海量的神力。
毫无疑问,“帝释天”就是最好的容器,其本身就拥有仙人的实力,多少神仙求而不得。若是能够两者相加,也许能发挥出一劫仙人的实力。
眼前的这尊血衣菩萨,多少就有些“帝释天”的意味了。
其本身除了神力之外,主要就是南龙的龙气。
大玄朝廷宣徽院的老祖宗只要在皇宫之中,便可受龙气的加持,发挥出不逊于仙人的实力,而龙气的本质是地气,与天劫应该合称天地之力才对。
故而龙气本身是在短时间内规避天劫的绝佳“材质”之一。
神仙们以此为容器,就像邪教妖人混入了道门体系,行事更为肆无忌惮,这种神降方式远远要比附身于人更适合发挥力量。
血衣菩萨醒来了,意味着神降已经完成。
谁也没有想到,这场仙人大战来得如此突兀。
第三十五章 红莲业火
龙气这种东西,归根究底还是在地气的范畴之中,算是地气的变种,融合了部分香火愿力。国运昌盛时,世道太平,人心凝聚,更容易凝聚香火愿力,自然龙气鼎盛。国运衰败时,世道纷乱,人心离散,不容易凝聚香火愿力,自然龙气衰弱。却是与冥冥之中的气运、天道没什么干系。
不过人心之奇妙,也影响到了龙气。
开国之初,人心是从万死中觅取一生,故而杀伐最重,如兵锋所指,所向披靡,尸山血海,白骨如山,赤地千里。
太平世道,人心奋发向上,其时龙气也最为博大宽广、中正平和,如儒门的“浩然气”,沛然莫御,镇压一切,以此建立大阵护卫皇城,便是仙人也不得入。
而到了末年乱世,人心向下,麻木不仁,其时龙气则衰败腐朽,如毒药一般,论起阴损毒辣之处,便是“逍遥六虚劫”也不能相比,只有一劫地仙的不坏金身才能勉强抵挡,仙人之躯固然玄妙,却也只是勉强压制缓解,不能彻底化解。
玄圣当年与儒门末代魁首相斗,儒门末代魁首便以腐败龙气攻击玄圣,使得玄圣遭受重创。
只是腐败龙气可遇不可求,毕竟要等到王朝末年,如今世道是见不到的,而且随着龙脉的逐渐消亡,龙气的威力也是一代不如一代。
至于中龙的衰亡、北龙的将死,与人心愿力没什么关系,而是最为根本的地气出现了问题,世界越发真实,地气越发固化,待到地气不再流转,变为一潭死水,中龙也好,北龙也罢,自然是又死又僵。
洞天规避天劫的根本在于地气,神国规避天劫的根本在于香火愿力,龙气兼具二者之长,故而也能在短时间内规避天劫。不过龙气的本质还是地气,流转不定,如湍急河流,似长河大江,哪怕是仙人,也无法长时间拥有龙气,只能在短时间内利用,所以想要靠着龙气庇护而长时间驻世,是十分不现实的。
其实也有一种办法,那便是利用阵法将龙气汇聚起来,比较有名的便是帝京大阵和五行山大阵,阵法凝聚之后,只要不离开阵法半步,便可规避天劫,只是此举又与洞天和神国没什么两样了,如自囚一地,局限太大,完全可以直接转修神仙,或者寄身合道于洞天之中,而不必花费心里去谋求十分敏感特殊的龙气。
再有就是,随着末法临近,龙气终是要断绝,洞天和神国终是要落地,便是驻世,也驻不了多久,就连道门三师都不再谋求渡劫,实在没有那个必要了。
放在神仙上也是一样的道理,龙气凝聚的容器,的确可以让神仙降世发挥全部实力,却也不能长久,所以这尊血衣观音炼制成功之后,一直处于封印的状态之中,与普通石像没什么不同,防止龙气流散。
而在血衣观音醒来之后,龙气的流散便也随之开始了。
随着龙气的流转,血衣菩萨身上的血衣好似褪色,又好似溶解,露出内在的本来面目,无数血色沿着身体流淌而下,溶入脚下的湖面之中,转眼之间,整个湖泊已经变得赤红一片,仿佛血湖。
正如大虞国主在梦中所见,血衣菩萨脚踏血湖。
那么接下来便是头顶上倒悬的黑色大山了。
只见血衣菩萨的头顶上方不再是穹顶岩石,而是无数赤红血云汇聚,就像正在熊熊燃烧的烈火,连接成一片无边无际的火海。
以血衣菩萨为中心,火云化作一个巨大旋涡,将整个地下大殿全部覆盖笼罩,在旋涡的正中心位置,一座倒悬的黑色山峰缓缓探出头来。
正常山峰都是尖顶朝上,这座倒悬山则是尖顶朝下,起初很小,越来越大。
血色的大湖,黑色的倒悬之山,完全与大虞国主的梦境对应起来了。
兰大真人见此情景,终于认出了来人的真面目。
巫罗。
十一巫之一、上古巫教末代教主、灵山巫教之主、三大古仙之一。
她曾暗算偷袭杀死巫咸,又死于祖天师之手,死而复生之后,大闹昆仑洞天,折断飞舟,击落“应龙”,真正的道门心腹大患。
虽然道门曾经出动一位平章大真人和两位一品灵官,携带大掌教仙物“素王”,攻入巫罗神国之中,将巫罗重伤。
只是对于拥有三重死亡的神仙而言,就连死亡都不算什么,更何况是重伤?只要神力不曾枯竭,那就不算太大问题。
所以如今的巫罗已经复原如初,正值巅峰鼎盛。
既然血衣菩萨就是巫罗,那么她头顶的黑色山峰便是灵山了,此灵山非彼灵山,真正的灵山早已在祖天师和巫教的大战之中濒临破碎,这是巫罗在自己神国之中重建的灵山,类似法相,不是具体实物,只是由神力凝聚的虚体,神国在则灵山在,神国消亡则灵山消亡,而真正的灵山,哪怕是十一巫死绝了,仍旧存在。
至于那方火海,就是红莲业火了。
兰大真人凝视火海,看到了许多幻象。
高搭法台,戴着面具的祭祀,还有如林长刀,倒像是一座刑场。
戴着镣铐的“祭品”登上了法台。
这些人脸上同样戴着面具,不过与祭司们的面具不同,“祭品”面具上的表情更显卑微。
武士们将这些“祭品”带到法台中央,迫使他们跪下,然后祭司们开始围绕着这些“祭品”转圈、舞蹈、吟唱、祈祷。
周围随之响起古老乐器的声音。
再有片刻,观看的信徒们,也同声祈祷。
仪式完毕,祭司们取出早已准备好的长刀,动作极为熟练地剖腹剜心。
整个过程中,“祭品”们没有任何反抗,就如待宰的牛羊,甚至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观看的人群欢呼起来。
一个个虚幻的灵魂正在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所吞噬,流淌的鲜血也迅速丧失了所有的灵性和活力,变成污血。
充斥蛮荒气息的神殿内部深处有一座祭坛,一尊高大的女子雕像站立在祭坛中央,面南背北,女子手中持有一根骨杖,杖身上盘踞着一条吐着长信的黑蛇。
数不清的祭祀在神像前虔跪拜。
忽然,祭坛上的神像活了过来,无数古老晦涩的声音仿佛穿过时光长河降临到此地,好似是无数人的呐喊,又似是在齐声吟唱。
在神像的背后,隐约可见一座黑沉沉的大山,山上又有许多影子。
黑色的雾气随之弥漫开来,使得神殿之中格外诡异。
正在跪拜的祭司们惊喜无比,更为虔诚地赞美神灵,五体投地。
严格来说,这不是幻象,这是许多已经逝去之人的记忆。
古仙们不仅仅收割香火愿力,还要以血祭加速自己的恢复速度,以求攀登向更高的巅峰。
司命真君在金陵府降世,便是一场盛大的血祭,若是让他得手了,司命真君未必能携带神国飞升,但大概可以如伊奘冉尊、太阴真君那般飞升离世。
只是司命真君也明白,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也只是浑水摸鱼,勉强一试,能赚多少是多少。
巫罗作为上古巫神,生于荒蛮,她最是习惯于血祭,若论血祭的次数,甚至不逊于掌握生死权柄的司命真君,这些血祭又会带来巨大的怨念,化作佛门所说的业火,所以巫罗身上的业火最重。
这些业火如同双刃剑,既不断灼烧巫罗的金身,动摇其神国根基,加大神力的消耗,又成为巫罗应对敌人的利器。
只见巫罗伸手朝着兰大真人一指,一朵呈现红莲状的妖异火焰绽放开来,让人目眩神迷。
此火之玄妙,说厉害也厉害,更甚伊奘诺尊的恶火,说寻常也寻常,甚至不如普通的太阳真火。
根本在于业火以业力为燃料,若是身无业力,这业火便等同是落在了空处,如无本之木无源之水,难以持久,不过是个花架子。若是身怀滔天杀业,这业火便无穷无尽,外火引动内火,既烧体魄,也烧神魂,内外交攻,上透天灵穴位,下抵涌泉穴位,五脏六腑化作灰灰,三大丹田皆成腐朽。
业力一般指罪业,主要是杀业。杀戮太甚,有伤天和,此乃三教之共识。只要杀戮,便会造下杀业,化作业力,常伴己身,甩脱不掉。
一般情况下,并不算太大问题,就如道门,的确是存在各种大大小小的问题,可这些问题还没严重到让道门难以为继的地步,甚至绝大多数时候都深藏水下,不易察觉,似乎根本不存在。可一旦有外部压力将其引爆,那便会让道门天翻地覆。
业力也是如此,只要不累积到一定数量,根本不必刻意管它,从出生到飞升离世都没什么问题,可一旦被刻意引爆,那就成了天大的麻烦,哪怕不要命,折损修为也是不可避免的。关键是难缠,除了等到业力被燃烧一空,短时间内只能延缓、压制、封印,然后一点点抽丝剥茧地剔除,十分麻烦。
兰大真人有没有业力?
当然有!
他是婆罗洲道府的掌府大真人,坐镇一方,还主掌兵事,怎么可能不造杀孽。
若是沾染上此等业火,引爆体内的业力,其结果可想而知。
所以兰大真人没有丝毫犹豫,第一反应就是向后退去,不让业火沾到自己半分。
第三十六章 太易法诀
业火肆虐,如同红莲遍地盛开。
兰大真人只能一退再退。
可就算业火没有真正烧到身上,兰大真人的眼前还是出现了各种幻象,此时已经不再是巫罗血祭的画面,而是变为死在他手中之人的面孔,以及他们临死前的惨状。
兰大真人从九品道士一路走来,直至荣升一品天真道士,不到百年,却也已经走过了人生的大半,不说是从尸山血海里闯过来的,可杀过的人绝不在少数。
此时放眼望去,同门的道士、邪教的妖人、婆罗洲的土著、佛门的僧人、儒门的儒生、西域的贵族、萨满教的巫师、凤麟洲的神官、大玄的官员、金帐汗国的将军、江湖草莽、黑衣人、青鸾卫、宦官,甚至还有化作人形的妖怪、海中的蛟龙。
尤其是那条已经死去的蛟龙,如今可能已经化作飞舟,死不瞑目,瞪着巨大的金色瞳孔,死死盯着兰大真人。
这些已经死去之人残留的怨气、煞气汇聚起来,化作凄美妖艳的红莲,越开越盛,越开越大,助长火势,一道道赤红色的涟漪以红莲为中心向外扩散,进一步压缩兰大真人的空间。
业火所过之处,甚至空间都为之扭曲,就仿佛隔火观人。
兰大真人猛地停下退势,伸手一抓,从虚空之中扯出一把燃烧着黑色阴火的魔剑。
到底是长生仙人,直接省略了各种铺垫,出手便是“太阴十三剑”中的最强一式“剑魔由我生”。
这一式有两种版本,若是以心魔为主,便是“心魔由我生”,若是以“太阴剑阵”为主,便是“剑魔由我生”。
两位平章大真人,张气寒便是以心魔为主,兰合虚则以剑魔为主。
兰大真人高举阴火所化的魔剑,阴火肆虐,暂时阻挡了业火的侵扰。
然后兰大真人一剑斩下,竟是有几分破碎虚空的神异,只见得魔剑所过之处,空间不断扭曲,本该是笔直一线的魔剑就仿佛探入水中,产生了各种错位变化。
下一刻,魔剑不再仅仅是扭曲空间,而是直接撕裂空间。总共出现了十三道空间裂缝,兰大真人手中的魔剑向前刺出,剑身没入虚空,消失不见,接着就见十三道空间裂缝中同时刺出一把完全一样的魔剑。
一时之间,十三把魔剑从不同的方位刺向巫罗。
“太阴剑阵”初见雏形。
虽然都是“太阴十三剑”,但兰合虚的“太阴十三剑”与张气寒的“太阴十三剑”截然不同,完全就是两种演绎。
在十三把阴火魔剑的分割之下,原本连成一片的火海也随之变得四分五裂,各自为战,难以形成围城之势。
这还不止,阴火魔剑的目标其实是巫罗,阴火魔剑伸缩不定,回缩之后,空间裂缝随之消失不见。下一刻,空间裂缝出现在其他地方,魔剑再度从中伸出。
如此一来,反而是十三把魔剑对巫罗逐渐形成了围攻之势。
巫罗一挥大袖,无数阴影随之而动,展开了神仙传承的道果境神域,如纳须弥于芥子,空间不断延展,不再局限于地下大殿的本来大小,然后她竟是将头顶上方的那截山峰给截取下来。
此山不大,就像剑仙以飞剑截断了一个峰头,并非一整座山,只是此山通体如墨,一切景物虽然栩栩如生形神兼备,却皆为纯黑之色,就如丹青大家挥毫泼墨画出的山水。
再看此山形貌,不是巫罗凭空杜撰出来,而是与真正的灵山一模一样,而且还是崩碎之前的灵山,就好似将灵山的峰头拓印下来一般。
这便是巫教的“影之术”,其本质是弄假为真,可以将影子化作实物。
古时巫教的巫医救人,便可以用石头代替心脏,给人换心。只要被换心之人相信自己的石头心脏是真的,那么这颗心脏就可以代替已经损坏的心脏。可一旦有人戳破了此事,或者被换心之人发现自己的心脏是假的,石头心脏就变回普通石头,换心之人会当场身死。这就是巫教的弄假为真。
巫教能够在儒道两家兴起之前称霸上古时代,也自有其道理。
巫罗“采集”了灵山的影子,此时将山影放出,便仿佛真正的山岳从天而降。此番也与修为有关,若是三劫仙人,将昆仑山的影子移来,或是将大江、长河的影子拓印下来,只怕天下间无人能挡住这山河之威。
一瞬间,兰大真人只觉得头顶乌压压、黑沉沉一片,迅速下压,当真是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若是人仙体魄,大可凭借气血的真实,破去虚幻的山影,毕竟“影之术”也是法术的范畴。可兰大真人并非人仙,而是地仙。
他只得单手持剑的同时,伸出左手,从他掌心跃出一个如同米粒大小的黑点,然后这个黑点急速放大,转眼间已经有鸡子大小,仿佛一个漩涡,深不见其底,疯狂吞噬周围的一切光明。
道门祖师冲虚道君有言:“昔者,圣人因阴阳以统夺。夫有形者生于无形,则天地安从生?故曰:有太易,有太初,有太始,有太素。太易者,未见气也;太初者,气之始也;太始者,形之即时也;太素者,质之始也。”
太易、太初、太始,太素、太极并为先天五太,后来演变为五大地仙神通,非地仙传承不可得,非长生修为不可领悟,每位地仙只能得其一。
此乃先天五太之“太易法诀”。
太易者,未见气也。气形质具而未相离,故曰浑沦。浑沦者,言万物相浑沦而未相离也。
两人谁也没有留手。
兰大真人将手中的“太易法诀”向上抛出,然后就见这颗黑球炸裂开来,将天幕染成了纯粹的黑色,不见星辰,不见明月。
还不同于夜空,此时的天幕不见一丝一毫的光亮,似是浊气上升,清气下降,天在下,地在上,天翻地覆,阴阳倒错,强行改变天时,实乃是神鬼莫测的大神通。
这种变化十分明显,能让人立时察觉出不同,若是有旁人在此,就会感觉到骤然一冷,似是突然从夏日来到了深秋。天人还可以清晰感知到,此时此刻,内外隔绝,气质分离,不断分离解构一切。
灵山的影子被“太易法诀”彻底击溃,湮灭于无形之中。
巫罗与道门对抗多年,如何不清楚道门地仙们的看家本事。
巫罗立时化作一道仿佛顶天立地的巨大黑影,周身光晕缭绕,背后分出五条手臂,每一条手臂都象征一门神通。
当年巫阳所化法身足有六条手臂之多,意味着巫阳拥有六门神通,而如今的巫罗只比巫阳只差了一步而已。
巫罗动用另外一条手臂,凭空生出无尽寒霜,冰封万物。
这是来自于巫相的神通,当初在开明六巫与陆吾神的战场上,所有的巫觋、土缕、钦原、伪仙,全部被冰封其中,保持着生前最后一刻的姿态,栩栩如生,甚至包括火焰在内的各种法术也都被冰封,近乎于时间停滞。
寒霜之下,魔剑凝滞,不能前进分毫。
甚至空间也被冻结了,不能再随意开启。
寒冰越过了业火,两者好似两不容之物,互不影响,各自视对方为无物,朝着兰大真人蔓延而来。
兰大真人没有丝毫犹豫,直接用出第二重“太易法诀”。
“太易法决”看似邪气至极,好像魔道手段,其实是近乎万物未相离而阴阳不分的浑沦,清浊二气若分若合,五行不分,地水风火散聚不定,一个仿佛天地未开之时的鸡子。与其截然相反的是“太极金图”,分阴阳,定五行,辨六气,浊气下降,清气上升,气质分离,与现世无异。
至于另外先天三太则是介于此二者之间,各有神异。先天五太即是对应世界变化的某一个阶段,“太易法诀”正是最初阶段。
在没有其他先天五太的情形下,“太易法决”几乎是所向披靡,普通手段不仅无法克制,反而瞬间就被其同化,归于浑沦,化为虚无。
简而言之,不管地水火风还是金木水火土,悉数化作最初始的浑沦形态,归于无形无质。
不过所有的先天五太都遵循层层叠加的规则,从一重到四重,消耗不断翻倍。在三十六天内,每用一次,消耗就会大上一分。第一次使用“太易法诀”,只消耗一成真气,第二次使用“太易法诀”就要消耗两成,第三次则要消耗四成,第四次要消耗八成。威力也随之层层叠加。在没有外力的情况下,第四重的威力和消耗都会达到极限。
此时的第二重“太易法诀”又要比方才的第一重“太易法诀”更加恐怖,炸裂后的巨大涟漪扩散过来,所过之处,一切归于湮灭,不仅冰霜半点不存,就连那些业火也未能幸免,全部化作最初的浑沦状态,然后消失不见。
巫罗又抬起一条手臂。
这一刻,时光凝滞,无论是巫罗本人,还是兰合虚,包括正在肆虐的,或者正在消失的各种法术神通,都变成了定格的画面,一动不动。
第三十七章 通幽
四方上下为宇,古往今来为宙。
上古巫教的大巫们有两门看家的本事,一门是“宇之术”,对应空间,一门是“宙之术”,对应时间,“功烛杖”便是大巫们的杰作。
先天五太再怎么厉害,也无法无视时间洪流,从本质上来说,正是因为时间的流逝,太易才变成了太初,太初又变成了太始,太始变为太素,最终太素变为太极。
如今的人间便是进入了太极时期,从无质浑沦到有形有质。
所以“太易法诀”的余波也被定格了。
巫罗作为施法之人,第一个从定格中挣脱出来,她再次举起一只手,呼唤着她的姐妹们,请求她们借给自己力量。
这正是巫罗的看家本领——“灵之术”!
十一巫的神通并非独有,而是各有所长,巫罗虽然会使用“宇之术”和“宙之术”,但最为擅长的还是“灵之术”。
也就是说,其他十位大巫同样会用“灵之术”,却远不如巫罗精通。
“灵之术”也叫“通灵之术”,其本意是与死者沟通,不过经过不断发展,又生出了种种玄妙,可以分为两大部分。“通”是“通幽”,对应“幽冥。“灵”是“心灵”,对应神魂。
巫罗凭借此法在人间造就神国,凡是信仰巫罗之人,可以在睡梦之中通过“灵之术”构建的桥梁,进入到巫罗的神国之中,正是第二种运用。而此时巫罗所用的则是第一种运用。
沟通幽冥,寻找已死之人在冥冥之中留下的印记,短暂地为我所用。
能够在天地间留下印记之人,大多都是仙人,其生前已经“超凡脱俗”,哪怕是身死,仍旧会有部分难以磨灭的本质残留下来,迟迟不会消散,其原理类似于地气回溯,最终化作无形的印记而长久存在。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留下的印记只是一种规律,或者说权柄,没有任何记忆和意识,就好似有人在地上画了一座阵法,其本身并没有力量,也不存在意识,不过只要往其中注入地气,便可按照既定的规律进行运转,继而发挥作用。
这些印记无法飞升,又被人间排斥,便逐渐沉入幽冥之中,就如人死之后,魂归于天,魄归于地。
巫罗寻找的便是这些由天地记录的痕迹,然后沟通幽冥,使其短暂地显化于人间。
已死之人的力量并非来自于他们的生前,而是来自于幽冥世界。
此即是“通幽”。
此法唯一的缺点是,印记沉入幽冥之后,想要将其找到十分不易,必然要与印记的主人十分熟悉,有着极为深刻的关系,或者说存在某种“羁绊”,才能在无边幽冥中找到印记的所在,所以巫罗只能寻找姐妹们的印记,不可能去寻找道门仙人的印记。
除此之外,未曾彻底死亡的神仙和已经飞升之人都不会有印记留下。
十一巫中,巫咸、巫阳未死,再加上巫罗自己,还剩下八位大巫可供选择。
随着巫罗的呼喊,在“宙之术”结束的同时,一个大巫缓缓浮现,满头白发,如银似雪,又身着白衣,肤色苍白,伴随她一起出现的是无尽风雪,将此地化作一方冰雪世界,而她本人又与整个冰雪世界融为一体。
此乃十一巫之巫相。
只见巫相低眉垂目,一双素手合于胸前,似菩萨合十,宝相庄严,不可侵犯。她赤足走在无数冰雪之上,每逢落脚之处,就会生出一朵雪白的莲花,待她走远之后,而又渐渐透明,渐渐淡去。
随着巫相的前行,寒气无处不在,无物不冻。
由巫相亲自驾驭“冰之术”,比起巫罗更胜一筹,将第二重“太易法诀”的余波被一扫而空。浑沦的力量虽然恐怖,几乎是消解一切,但数量太少,消解了一定的冰寒气息之后,便彻底耗尽消散。
兰大真人并不惊慌,手中出现了一盏黑灯,一点灯火如豆,十分黯淡,甚至灯火还在不断吞噬周围的光线,越是靠近这盏黑灯,光线就越发黯淡。
正因如此,兰大真人取出这盏黑灯之后,其脸庞非但没有被照亮,反而是彻底隐入了黑沉的阴影之中。
道门有三盏灯,分别是:“八景灯”、“归藏灯”、“通幽灯”。三灯俱是仙物,各有妙用。
“归藏灯”可以照彻未来,自古天意高难问,故而此灯对应天,被称作“天灯”。
“八景灯”可以记录持灯之人以外的八种仙人神通,借用众人之力、他人之力,故而此灯对应人,被称作“人灯”。
“通幽灯”能够从幽冥之中短暂召唤死去之人的投影,包括那些陨落的仙人们。持灯之人的境界修为越高,投影所能存在的时间也就越长。地下九幽,故而此灯对应地,被称作“地灯”。
兰大真人所持的仙物便是地灯“通幽灯”。
只见兰大真人朝着一豆灯火吹了口气,灯火如风中残烛一般飘摇不定,似乎随时都会熄灭,光线越发黯淡,以这盏黑灯为中心,构成了一幕奇异景象。外面是巫罗的神域和巫相的冰雪世界,光线明亮,没有半点异常,然后便是一个如漩涡一般的环形空间,其中只有深沉的黑暗,偏偏在黑暗的正中位置,一豆灯火又照亮了一个极小的范围,仿佛是兔子不吃窝边草。qδ
一眼望去,兰大真人整个人已经隐没在黑暗之中,唯独持灯之手被照亮。
灯光照出一个影子。
然后这个影子迅速凝实,勾勒出真实的样貌。
一身紫衣,头戴金冠,腰束玉带,如人间王侯一般。
毫无疑问,这是一名已经陨落的仙人,而且在道门内部鼎鼎有名,姓宋,名政,表字徵官,在世时被人尊称为“徵公”,他不仅是西道门之主,而且是澹台云的丈夫,曾与正一道的废天师联手发动叛乱,最终死于玄圣之手。
兰大真人当然不熟悉宋政这位道门前辈,不过他是借助仙物之力寻找印记,不能一概而论。
这位西道门之主现身之后,不见如何动作,周围凝聚出一个又一个的符箓,融入周围的虚空之中,消失不见。
然后宋政的身形开始不断变大,不过转眼之间,就已经有二十丈之高,仿佛顶天立地的巨人。因为巫罗已经展开神域,延展了空间,所以如此巨大的宋政并未受到地下大殿的局限,还在不断扩大,他身体如同光影一般穿过了茫茫冰雪、兰大真人、血湖,变得比巫罗寄身的血衣菩萨雕像还要巨大,然后伸手抓向巫相。
与之同时,宋政先前埋下的符箓一个接着一个地出现在巫相的周围,射出光华,纵横交织,好似一个鸟笼,将巫相困在其中。
宋政将这只“鸟笼”,举到自己的眼前,用一只堪比日月的巨大瞳孔望向笼中的巫相。
然后宋政的眼瞳中迸射出漆黑的阴火,化作一把把魔刀,从不同方向,斩向巫相,让巫相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就在这时,巫相周身散发出无尽寒气,瞬间将这只“鸟笼”冻结成一个冰坨,其表面生出各种细致纹理,不同于道门的符箓,似乎是巫教的图腾,使得玄冰坚不可摧,让魔刀无功而返。
就在这时,巫罗的神域发生了一点微妙的变化,在红色的主色调下,不知何时多了一抹黑白之色。
然后黑白二色不断扩大,逐渐分出了界限,上方是灰白颜色,仿佛是阴沉的天空,下方是灰黑颜色,就像是荒芜死寂的大地。
不过就在荒芜、死寂的气息中,竟然是开出了一朵白莲。
白莲越来越大,最终如一座宫殿,然后缓缓绽放,化作一方莲台。
一个坐在莲台上的巨大身影逐渐变得清晰。
白衣佛陀坐莲台,与血湖中的血衣菩萨遥相呼应。
诡异的是,这尊白衣佛陀不知用了何种神通,出现得无声无息,哪怕兰大真人有仙人修为,也未能在第一时间察觉到他的到来。
这尊佛陀拈花一笑,指间生出一朵枯荣不定的彼岸花,然后朝着兰大真人一指。
背对着白衣佛陀的兰大真人瞬间心脏碎裂,面皮血红一片。
与之同时,在兰大真人的脚下出现了一个大大的符箓虚影,正中位置是一只由日月组成的眼睛,黑白交错,邃如星空。
兰大真人猛地回头望向那尊白衣佛陀,又惊又怒:“司命真君?”
白衣佛陀缓缓睁开双眼,左眼中有一轮正在熊熊燃烧的白日,右眼中高悬着一轮静谧的黑月。
巫罗挥动第五条手臂,朝着兰大真人抓去:“兰合虚,你今日便留在此地罢。”
生死一线,兰大真人没有丝毫犹豫,五指舒张,从他掌心中再次跃出一个如同米粒大小的黑点,然后这个黑点急速放大,转眼间已经有鸡子大小,仿佛一个漩涡,深不见其底,疯狂吞噬周围的一切光明。
这是第三重“太易法诀”。
兰大真人直接将手中“鸡子”向脚下地面一按。
一圈肉眼可见的漆黑涟漪瞬间横扫过数百丈方圆,速度之快,容不得半分闪躲余地。
浑沦气息掠过之后,巫罗的神域也好,司命真君的符箓也罢,全部化作虚无。
第三十八章 送礼
如果说齐玄素在百囊奔府还有些微服私访的意思,那么在狮子城就是堂堂正正了,先后见过了林大都护和甲寅灵官,又在南庭都护府一位副都护的陪同下,在狮子城中走了一遍。
这里是整个南洋最为繁华的港口,马虎不得。
各路地头蛇也很给面子,摆出很大的阵仗欢迎齐次席莅临巡视,甚至还有所表示。
早在刚刚传出齐玄素要到任婆罗洲道府风声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打听清楚了,这位齐次席已经与张家贵女定亲,洁身自好,且家资富足,别的不说,为了婚事能在太上坊购置宅邸,那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所以财色方面是不好做文章的,给了人家也不要。
这也在情理之中,道门中好色贪财之人不在少数,不过位置不会特别高,最起码在真人一级就已经不算多见了,不是说真人们个个两袖清风,而是他们知道爱惜羽毛,不会吃相难看。
就拿万妙真人齐教正来说,除了道门的例银再无其他进项,别说盘剥贪墨了,就是直接给他送钱,他也不会要。可齐家凭什么维持大世家的气派?那就要问齐暮雨了。至于齐暮雨靠什么支撑起齐家的花销,难道她是做生意的天才?当然不是,而是因为万妙真人的身份摆在那里,齐家站在后面,这才能无往不利。两者是相辅相成的,缺一不可。
说白了,面子上要光烫,不能沾半点灰。里子则要把面子撑起来,反而来再靠面子给自己撑腰。
其实不仅仅是齐家,其他几大世家也大多是这么个形式,家族成员各司其职。李天澜做江南道府的次席副府主,李天月就做生意,一条大运河游南游北。李长歌在道门内部步步登高,李天贞就接手家族内部生意,去不去玉京也无甚所谓。
这些世家出身的年轻人们,自然不必为这些“琐事”去烦恼,有家族在身后作为支持,更谈不上经受诱惑。出身一般的道士就没这么幸运了,常常在诱惑和操守之间左右为难、上下求索,清苦的日子毕竟难捱,谁不想享受一二?
就好比高老爷送钱,穷怕了的齐玄素还要内心斗争一番,换成李长歌这种志在大掌教的世家子,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当然,王儋清这种志不在道门的世家子,那就另当别论了。
这些远在南洋的外人当然不知道齐玄素是穷过来的,在他们看来,少年得志,必然有贵人扶持,既然是贵人,那么必不会缺太平钱,齐次席在太上坊安家落户也佐证了这一点。总而言之,这位齐次席必然出身不俗,只是他们查不出来而已。反过来,他们之所以查不出来,也印证了其背后家族势力的强大。
这样的人,那是奔着参知真人、平章大真人去的,明里送东西,绝不会要。
于是他们挖空了心思要给齐次席准备一份大礼,除了明面上的阵仗给足了齐次席面子之外,有人打听到齐次席在道宫时期就爱玩玄圣牌,所以专门邀请了南洋地界上有名有姓的牌手,都事先交代好了,一定得把齐次席给伺候好了,肯定不能赢,却也不能让齐次席看出让的痕迹,这就像下和棋一样,十分考验功力。
这些富商还准备了几套特殊的玄圣牌,以藤纸制成。一般而言,朝廷宣布诏书、颁布圣旨都用白藤纸,而道门荐告词文则用青藤纸,因为齐次席是道门中人,所以这些玄圣牌都是以特殊青藤纸制成,以仿造的穷奇血书绘图案文字,每一张牌就是一道符。若是用玉、翡翠或者水晶制牌,那就显得太过奢华,难免落了下乘,很容易被拒绝,纸张反而是雅物,文人雅士的事情,或者说读书人的事情,总不会犯忌讳了。
待到玩牌结束之后,就顺理成章地将牌送出去,只当是“留个纪念”。
当然,绝不会搞成举办大赛的样式,而是以一段小插曲的形式出现,一点小小的娱乐活动,时间不会太长,至多半个时辰。先让几名牌手给齐次席表演一场,再让齐次席亲自下场玩上几把,做到尽兴。
他们为此专门改建了一间出售玄圣牌且供人在里面玩牌的店面,类似于过去的棋社,号称是南洋第一家牌社。齐次席听了之后一定会感兴趣,领着齐次席过来参观的时候,再顺势提议玩上几把。那些提前准备好的牌手出现在这个地方,丝毫不显得突兀,牌手在牌店,合情合理。这一套下来不留半点痕迹,一切都是那么自然。就好像写文章,不着一字,尽得风流。
要不怎么说,最高明的猎人,总是以猎物的形态出现。
到底是上面的人狩猎他们,还是他们围猎上面的人,却是难说得很了。
事实上,齐玄素的确没有料到,直到他看到送过来的“纪念品”时,才反应过来,不得不在心底感叹一声:“防不胜防。”
什么叫挖空心思?这就是了。
齐玄素拿过那套玄圣牌,似笑非笑:“土特产?纪念品?”
一位富商说道:“这都是惯例。”
齐玄素道:“惯例?这种惯例,我看还是少一点为好。”
齐玄素倒是没有拒绝这份“纪念品”,不过没有收到自己的口袋中,而是让柯青青封存起来,然后上交给道府。一些南洋权贵时常会向婆罗洲道府进献一些礼物,多是奇珍异宝,华丽精美,道府不好拒绝,便在升龙府的大书库中专门开辟了一间展厅,将这些礼物放在展厅之中,标注何人所献,又是何人所收。
齐玄素通过这种方式,将授人以柄的私人礼物变为了给道府的礼物。
然后齐玄素又对柯青青交代道:“有关送礼的事情,你注意一下,如今道门确实有这么一股不好的风气,有些当秘书的,也跟着沾光,油水很厚。我希望你不要贪图这些东西,若是有人想要通过你给我送礼,你也一概拒绝,实在拒绝不了,便让他们直接来跟我谈。”.br>
“是。”柯青青赶忙记下。
齐玄素预计在狮子城停留两天,第二天的下午,他专门拜访了太平钱庄南洋总号的胡辅理,作陪的还有胡辅理的副手,那位周永河周襄理。
齐玄素没有穿鹤氅,而是穿了一身道袍便装,好巧不巧,胡辅理今日也是一身便装,似乎意味着今日的谈话与公事无关,只是一次私人会面。
很显然,胡辅理虽然让齐玄素碰了个软钉子,但并不想跟齐玄素敌对,这是在有意修补关系。
齐玄素还给胡辅理带来了一件礼物——他在玉京停留的那段时间,可不是混日子的。
齐玄素示意柯青青将礼物取了出来:“有件薄礼,聊表心意,还望胡辅理不要嫌弃。”
胡辅理站起身来,肃容道:“还望齐次席见谅,胡某从不敢受人之礼。”
齐玄素脸上一直挂着笑意:“以己推人,胡辅理之清廉谨慎,我自然理解,只是今天这件礼物,不仅仅是我齐玄素一个人的心意,还请胡辅理先看一看。若是胡辅理看过之后仍是拒绝,我再带回去交还给原本主人就是了。”
柯青青将一个礼盒放在桌面上,自己恭敬地候着。
胡辅理略微想了片刻,还是伸手打开礼盒,里面是一幅画。
胡辅理小心展开画卷,不由吃了一惊,他是识货之人,脱口说道:“这是大晋年间水精先生的《红衣罗汉图》。”
齐玄素钦佩道:“胡辅理真是法眼,请胡辅理鉴赏一二。”
胡辅理仔细地看着画作:“是真迹,说得俗气一点,这幅画放到市面上,少说也要十万太平钱,这件礼物太贵重了,胡某绝不敢收。”
齐玄素只是说道:“还请胡辅理把画看完。”
胡辅理只好继续看下去。
很快,胡辅理看到了落款位置,心中再次一惊。
画上的题诗也好,作画人的落款也罢,皆是无关紧要,关键这里还是历代收藏之人铃印的地方。
入目心惊的是一方印章,上书:“剑心斋主人清赏”几字。
剑心斋主人是何许人也?
正是慈航真人苏元仪。
作为齐玄素的准岳母,慈航真人也为齐玄素的南洋之行准备了一些东西,只是侧重上与东华真人不尽相同。
这就不是拒绝一个齐玄素的问题了。
正所谓长者赐不可辞。
虽然儒门已经远去,但儒门的理念还是深入人心,在绝大多数时候,“尊”和“长”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君父、君父,君主是天下人的父亲,这便是儒门的核心所在。
道门再怎么高喊平等,也不可能将这种根深蒂固的观念抹去。
胡辅理与齐玄素的地位还勉强算是一个级别,可遇到慈航真人,那就是小辈。这个辈分与几代弟子无关,只与位置高低和权势大小有关。
齐玄素微笑道:“胡辅理,你是芦州人士,祖上是前朝的抗倭名臣。慈航真人是江州人士,芦州距离江州不远,一江之隔,无论是前朝,还是本朝,芦州、江州、吴州都归江南总督管,如此算来,胡辅理与慈航真人还是同乡。这同乡的情谊,总是珍贵,尤其是胡辅理常年在外,就更是如此了。”
第三十九章 金库账目
胡辅理很清楚齐玄素的用意到底是什么,自己在南洋地面算是一号人物,却还没到让齐玄素如此讨好的地步。
齐玄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看中了自己手上的那份账本。而且是志在必得,现在其实是先礼后兵,若是软的不行,只怕就要强抢了。
胡辅理很明白,若是把账本交出去,他算是得罪了大半个婆罗洲道府。可若是不交,一个齐玄素也就罢了,毕竟太平钱庄和道门不是一条线,齐玄素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可慈航真人的压力就不一样了,到了这等地位的大人物,距离大掌教只剩下一步之遥,说她影响不到太平钱庄,那是自欺欺人。更何况还有一位东华真人,不要忘了,提拔齐玄素来南洋做次席副府主的可是东华真人。
两大储君联手施压,而另一位储君则还在凤麟洲战场未归。
是不是可以说,两位真人的态度就是金阙的态度?
想到这里,胡辅理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都说金阙要动一动婆罗洲道府,包括他本人在内,都觉得是以敲打为主,杀鸡儆猴,拿下一两个副府主,也就差不多了。可谁也没想到,金阙的决心竟是如此之大,竟是有连根拔起之势。
事情已经很明显了,仅仅是拿下一两个副府主,值得慈航真人如此“破费”吗?
如此,他便不能不收了。
因为现在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是执迷不悟、沆瀣一气,要么是拨乱反正、迷途知返。
简而言之,要么是朋友,要么是敌人。
胡辅理苦笑一声:“尊长赐,不敢辞,请齐次席代我向……真人道谢,受宠若惊,不胜惶恐。”
他到底是没有点破慈航真人的身份,只是以真人代称,毕竟道门上层全是真人。
齐玄素笑了笑:“胡辅理言重了,真人一直对胡辅理赞赏有加,早就说过,胡辅理是识大体、懂大局之人,当得起。”
这就是胡诌了,慈航真人的确给了齐玄素一份名单,其中就包括胡辅理,可她不会逐个点评,还得是齐玄素亲自了解情况之后,相机决断。
胡辅理当然不会点破这一点,只是点头。
齐玄素话锋一转:“如今的大局,胡辅理应该很清楚了,我们的观点是一致的。”
胡辅理道:“天无二日,国无二主,的确应该一致。”
话说到这个份上,齐玄素也就顺势直说了:“天无二日,南洋的天上只有一个太阳,那就是道门,可有些人却自比为月亮,我们都知道,月光的本质就是日光,是月亮借了太阳的光。月亮藏在太阳的阴影之下,就好似第二个太阳一样。”
胡辅理哪里听不明白,这个“有人”是说掌府真人王教鹤,他这位掌府真人本身不能发光,借了道门的光,或者说仗着道门的势才能掌握婆罗洲。
白天的时候,太阳光照万物,可到了晚上,就是月亮升起,借着太阳的光代替太阳光耀万物。这天下究竟是谁的天下?
齐玄素打这个比方,未必十分恰当,不过其用意已经是再明白不过。
就在这个时候,作陪的周襄理回来了——他方才去安排晚宴了。
“辅理。”周永河轻声说道。
胡辅理微微点头:“过来坐吧。”
齐玄素和胡辅理分坐左右,旁边各有一把空椅子,齐玄素这边自然是给柯青青留的,胡辅理那边则是给周永河留的。
待到周永河坐下之后,胡辅理问道:“金库那边准备好了吗?”
“已经安排好了。”周永河微微诧异,不过还是立刻回答道。
这当然不是胡辅理预料到了齐玄素会拿出那幅画,而是多年的经验让他习惯于做两手准备,以防万一,这次就派上用场了。
胡辅理微微点头,望向齐玄素:“次席要看金库,碍于规矩,我要先跟上面去函请示,现在上面已经回函同意,那就请次席移步?”
话不说死,就是为了这种时候,一个向上面请示,进退自如。若是没什么问题,就是上面不同意,不是我有意为难。一旦出了变故,也可以及时调转船头,就如此时此刻。
“好。”齐玄素站起身来。
胡辅理和周永河也随之起身。
齐玄素看了周永河一眼,若有所指道:“胡辅理有一位好下属啊,我根基浅,没什么心腹之人,我的这位秘书年纪也不大,可是比不得胡辅理的周襄理。”
周永河下意识地微微低下了头,不敢与齐玄素对视。
胡辅理道:“哀哀父母,生我劬劳。人生在世,难报之恩就是父母养育之恩。可十个儿子有九个都认为父母对他好是应该的,儿子将父母之恩视为当然,弟子将师父之恩视为报答,知遇之恩、再造之恩就是如此了。一手带出来的下属,纵然比不上弟子,也相差无多了。”
胡辅理这话说得甚是真诚,不管是否发自内心,在齐玄素听来至少不是虚言。而且齐玄素因为特殊经历,对于这番话感受极深,简直是脾肺酸楚,想起七娘,想起师父,那股同感蓦地随着涌上心头,但很快又抑住了。
齐玄素叹了一声:“哀哀父母,生我劬劳。”
原本已经打好腹稿的话语,也不再说了。
南洋总号的金库就在狮子城内,守备之森严,不逊于南庭都护府,高墙、坚门、阵法,与世隔绝。
不过两扇厚重大门今天缓缓开启了,这里也有兵,不是灵官,不是黑衣人,而是太平钱庄独一无二的太平卫。
金库位于地下,进了院子之后,还有一道门户,这道门户出自天机堂之手,机巧精密,总共有三把钥匙,分别由胡辅理,周永河、此地太平卫的首领执掌,必须三人到齐才能开启金库,若是不慎遗失,那就只能动用太平钱庄总庄的备用钥匙了。
此时三人到齐,一起将钥匙插入锁孔之中,伴随着咔咔嚓嚓的机关声响,这扇足有三尺之厚的重门缓缓开启了。
门后是一条向下的长长通道,为了便于搬运黄金,这通道修得十分宽阔,便是马车也能自由出入,可供两车并行,而在通道的尽头又有一道门户。
如此一路往下,过了三道门户,来到大约地下十丈的地方,这才算是进入了金库的内部核心。整个金库都有特殊阵法守护,地气连接狮子城,土遁之术也好,穿梭阴阳也罢,都进不来,只能通过门进来,而那扇重门能够抵挡“龙睛甲三”的轰击。
胡辅理亲自领路,齐玄素跟在后面。
平心而论,齐玄素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钱。
精钢铸成的架子上,摆满了金砖。每块金砖都是一般大小,刻有“太平无忧”四字。
除了金砖之外,还有码得整整齐齐的无忧钱。
至于普通的太平钱和银锭,就只能被放在箱子里了。
在胡辅理的示意下,周永河向齐玄素介绍道:“截止到本月初,总共入库金锭金砖合计一百三十二万两,入库银锭八百四十二万两。无忧钱三十万圆,太平钱一千七百六十三万圆。”
齐玄素感慨道:“都说金山银山,今天总算是见识了。整个南洋的命脉应该都在这里了吧?”
周永河道:“钱只有流通起来,才能商贸繁荣,这里的黄金白银更多是用来“压舱”的,以防不测。”
齐玄素微微点头,忽然问道:“有关的重要账目是不是也在这里?”
周永河立时望向了胡辅理。
胡辅理沉默了片刻,问道:“齐次席想要查账?”
“不,我只是好奇而已。”齐玄素道,“我没有四位辅理的许可,可不敢胡乱查太平钱庄的账,我只是想知道,除了太平钱庄的账目之外,是不是还有其他的账。”
一瞬间,金库里安静起来。
胡辅理斟酌了半天,还是没有说话,而是望向了周永河:“这方面,都是小周经手的,我不太了解情况。”
周永河只得硬着头皮道:“大约是有一些的。”
齐玄素问道:“都是哪些人的账?”
周永河只好望向胡辅理。
胡辅理轻声道:“这里再无其他人,不必担心别人知道,有什么就说什么。”
“都是各方面的人情关系,实在不好拒绝。”周永河委婉说道。
齐玄素接着问道:“其实周襄理可以直说,有没有道门的人?或者说,有没有道府的人?”
周永河被逼到了死角,只能把心一横:“有的。”
齐玄素最后问道:“在这些道府之人中,有没有王府主和陈首席的账目?”
周永河低声道:“仅从账面上来说,没有。”
齐玄素目光一闪:“不从账面上来说呢?”
周永河道:“我只能这样跟齐次席说,有一家公司,许多股份都是记在一些不相干的人的名下,就是把这些人全都抓到幽狱之中,他们也不敢把自己背后的人给供出来。”
齐玄素陷入沉思之中:“所以仅从账面来看,是没有的。不过把这些账目全部梳理一遍,还是能理清钱的去向,是吗?”
周永河又是犹豫了片刻,点头道:“是。”
他紧接着补充道:“不过仅靠一个人想要把账目完全梳理一遍,恐怕很是麻烦,这些账目足足有两间屋子那么多,牵涉到方方面面,是个大工程。”
齐玄素道:“火烧真武观,前车之鉴,不可不防,所以账目留在金库里最是安全。周襄理,还要劳烦你把账目清理一下,待到大真人问起的时候,我们也好有个交代。”
第四十章 惊变
齐玄素本来还想继续深谈一下,就在这时,放置在金库内部的“传音阵”亮了起来。
因为金库隔绝内外,进出不便,所以专门设了固定的“传音阵”进行沟通。
胡辅理快步接起“传音阵”,交谈了两句之后,脸色微微变化,对齐玄素说道:“齐次席,找你的。”
齐玄素走了过去,“传音阵”的那边竟然是丁丑灵官。
不等齐玄素开口发问,丁丑灵官已经开门见山道:“次席,徐辅理急讯,大真人出事了。”
齐玄素心里一沉:“到底是怎么回事?”
也不怪齐玄素震惊,换成别人出事,都说得过去,唯独兰大真人出事让人想不通,他是婆罗洲道府中地位最高之人,更是长生阶段的地仙,执掌仙物,代表了婆罗洲道府的最高战力,关键兰大真人还不是在什么偏远地方,而是在婆罗洲道府的大本营升龙府,说他出事,就好像三师在玉京遭遇危险。
若是兰大真人遭遇不测,那么整个婆罗洲道府也就很危险了。
这不免让人想到还未结束的凤麟洲战事,如果在战事开始之初,尊攘派下定决心,先把掌府大真人张气寒除掉,那么也是很恐怖的一件事。
丁丑灵官同样不平静:“据说是遭遇了古仙的伏击,事发突然,谁也没有料到。万幸,大真人只是受伤,没有性命之忧。”
齐玄素立时想起了大虞国主的事情,问道:“是不是与他们有关?”
这里的“他们”自然是婆罗洲道府的某些人。也就是说,齐玄素怀疑有内鬼里应外合。
丁丑灵官道:“现在还不清楚。”
齐玄素又问道:“有没有上报金阙?”
丁丑灵官迟疑了一下:“还没有,听徐辅理话中透出的意思,这是大真人的决定。”
齐玄素陷入沉思之中,心绪急转。
虽然兰大真人没有性命之忧,但透出一股子秘不发丧的意味。
这就说明兰大真人的状况很不好,甚至是无法正常出面理事,而且堂堂掌府大真人受伤,动静必然不小,也不可能完全瞒过别人的耳目。不过在短时间内外人并不知道这里面的具体情况,可能只是有所怀疑,忌惮于兰大真人的平日积威,不敢轻举妄动。
只是这种情况不会持续太久,兰大真人一日不出面理事,他们的怀疑就会加重一分,然后便会进行各种试探,所以这只是个拖延之计。
至于兰大真人为何不希望上报金阙,这就关乎到个人荣辱,这也是各道府一贯的做法,能自己解决的事情,最好不要惊动上面,否则会给上面留下不好的印象,在个人评价上也会受到影响。
虽然兰大真人年事已高,不求更进一步,但他还有身后名,多少人为了这个身后名不惜一死,谁也不愿意留下个坏名声。所以都是能压就压,能藏就藏,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上报金阙。
丁丑灵官打断了齐玄素的思绪:“齐次席,我们是不是……”
齐玄素当机立断道:“先不说了,我这就从金库出去,见面再谈。”
胡辅理和周永河都望向齐玄素。
齐玄素尽量保持平静:“我有急事要处理,恐怕要提前离开狮子城,劳烦胡辅理开门。”
两人隐隐感觉到了事情的不对劲,不过都知道规矩,没有多问。
胡辅理直接去打开金库的大门。
齐玄素最后看了周永河一眼:“账目的事情就拜托周襄理了。”
出来金库之后,齐玄素见到了已经等在这里的丁丑灵官。
齐玄素直接问道:“道府那边,徐辅理是什么意思?”
丁丑灵官道:“徐辅理希望齐次席提前结束行程,立刻返回道府,主持大局,以防不测。”
虽然丁丑灵官在品级上要高于齐玄素,但有一个致命问题,她是灵官,不是道士,灵官是不能直接插手道府事务的,这也是一众灵官排名在次席副府主之下的原因。说白了,类似于前朝大魏后期的文贵武贱,五品的文官也可以参与朝政,武官们哪怕是二品大员,也不见得有发言权。
兰大真人遭遇不测,情况不明,两位灵官回去,可以守卫兰大真人,却不能干预道府内部的决策,只会被道门律法压得死死的。徐教容只是辅理,一切荣辱皆系于兰大真人一身,兰大真人在,她便是二皇帝,兰大真人不在,她也只是个三品幽逸道士而已。
两位灵官号称兰大真人的左右手,徐教容是兰大真人的秘书,他们三个是一体的,就像一个围绕着兰大真人的三角形。
所以在这一点上,三人的态度是一致的,让齐玄素回来主持局面。
虽然齐玄素品级不高,但他是道士,是次席副府主,关键还是金阙的天使,他总是有说话的资格,站在兰大真人这边的道府高层也愿意听他的话。
这就好像是,老皇帝突然驾崩,哪怕太子只是个少年,身份摆在那里,规矩礼法束缚着,总是能够服众,最怕没有继承人的局面,吵成一团,各自为政。
齐玄素明白这个道理,问道:“通知甲寅灵官了吗?”
丁丑灵官道:“已经通知他了,他正在调集灵官,以防不测。”
齐玄素道:“我们不坐飞舟回去,让甲寅灵官调一艘‘应龙’,准备重火器,事后有什么责任,我来担着。”
丁丑灵官吃了一惊,因为此举多少有点犯忌讳,有逼宫的嫌疑,不过她也佩服齐玄素的果决,若是在这个时候畏畏缩缩,优柔寡断,是很容易出大事的。
丁丑灵官道:“我这就通知他。”
齐玄素向柯青青吩咐道:“你去告诉韩永丰,让他留在狮子城,通过南庭都护府关注升龙府局势,待到局势稳定下来,他再返回升龙府,若是情形不对,立刻去岭南道府,去见张真人。”
如今齐玄素已经知道张月鹿出任岭南道府次席副府主的事情,他和张月鹿可不仅仅是道侣恋人的关系,还是并肩作战的伙伴,同进同退的盟友,张月鹿是齐玄素在道门中最信任的人。
柯青青领命而去。
出于对自身的考虑,齐玄素同样没有急于上报金阙。
一则是情况不明,他上报金阙也只能上报一个兰大真人遇袭,这是兰大真人不愿意看到的事情,既然兰大真人不让徐教容上报金阙,那么意味着兰大真人认为事情还没到那一步,如果齐玄素贸然捅上了天,等到兰大真人转危为安,那么是否会认为齐玄素出卖了他?
二则是齐玄素作为金阙的使者,也是地方道府的人,事事请示金阙,会给人无能的印象,这是个独挑大梁的机会,齐玄素撑起来了,说明他有独当一面的能力,临大事,有静气,可堪大用。若是撑不起来,或者退缩了,难免会落一个不堪大用的评价。
说白了,如果事事都要金阙出面解决,那还要你齐玄素做什么?给你这么多资源,这么高的地位,可不是让你去南洋考验底线的,而是让你解决问题的。现在出了问题,你不解决谁解决?
第三点,一般而言,都是金阙从其他途径知道了事情,主动过问插手,很少会有地方道府主动上报金阙。
哪怕是丢城弃地,地方高层也不会选择立刻上报,而是选择奋力一搏,先尝试把地方夺回来,然后再说其他。一旦夺回了,就有了转圜的余地,罪过不会太大。当然,若是奋力一搏也失败了,导致局势全面崩坏,当事人也可能选择一死了之。..
第四点,如果齐玄素上报了金阙,那么金阙肯定不能装作没有看到,必须有个明确态度,这可能会激化婆罗洲的矛盾,打草惊蛇,甚至是迫使金阙在没有完全准备好的情况下提前动手,坏了东华真人的全局韬略,结果反而变成齐玄素倒逼东华真人。
总之,对于个人而言,上报金阙并非明智选择,而是个不得已的下下之策。
所以,齐玄素思来想去,决定暂不上报金阙,靠自己的能力解决这件事。
齐玄素想了想,又尝试联系了七娘。
结果发现七娘不在联系范围之内,看来七娘还在中原,并没有来到南洋。
齐玄素也谈不上失望,离开太平钱庄南洋总号,出了狮子城,来到海边等待甲寅灵官的到来。
旧港宣慰司与狮子城不过是咫尺之遥,隔着一些群岛,算是邻居,又是直接动用飞舟,而非海船,所以甲寅灵官来得很快。
一艘“应龙”,三艘伴航的“紫蛟”,总共是三千灵官。
不要觉得三千人很少,历朝历代的宫变,也就是几千人的规模,便决定了一个王朝的主人。
南庭都护府这边已经得到消息,并没有如临大敌。
“紫蛟”仍旧留在空中,“应龙”缓缓降下,就见甲寅灵官正站在船头,灵官甲胄已经披挂整齐,就连面甲也放了下来。
齐玄素心里想着,若是他单枪匹马,根本翻不起什么大浪,可如今有两位一品灵官和三千灵官,那就另当别论了。
第四十一章 天兵入城
“应龙”升空,离开爪哇国狮子城,向着大虞国升龙府进发。
走直线,全速飞行,大概只要一个时辰的时间。
此时的升龙府则是一片乱象,就在城外,凭空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天坑,既没有陨石落地,也没有地动山摇,这个足有半个归剑湖大小的天坑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出现了,分外诡异。
万幸的是,出现天坑的地方位于一处荒僻无人所在,所以没有造成人员伤亡和财物损失,不过也有知情人知道,这个地方的下边原本有个大墓,现在所有的砖石结构完全消失不见不说,还被扩大了。
或者说,天坑就是在这个大墓的基础上扩展而来。
在天坑的底部,有一方弥漫着血色的湖泊,如果说天坑就像一只巨碗,那么这方湖泊就是碗底的残水。
只是此时的湖面上空空荡荡,什么也不剩下。
只有徐教容知道,多亏了巫罗的神域消弭了绝大部分力量,这才没有闹出太大动静,若是直接引爆,那就要重演云锦山之事了。
二百余年前,废天师联合宋政等人叛乱。玄圣在盛怒之下以第四重“太易法诀”打断了云锦山的部分地脉,引发了大范围的地动,许多山峰直接倾塌,就连大真人府都塌了一角,使得云锦山的地形发生了极大改变。虽然正一道在事后进行过修补,但还是无法彻底恢复原貌,这就导致云锦山地形十分复杂。
今日只是多出了一个天坑,没有危及地脉,实在是万幸。
不过天坑的出现还是没有瞒过道府上上下下的眼睛,已经有人推测出这个天坑与兰大真人有关。
原因也不复杂,无论是地动,还是陨石,都会留下碰撞断裂的痕迹,可这个天坑有点太过“光滑”了,就好似凭空少了一块,这无疑与“太易法诀”的化为浑沦对上了。毕竟先天五太多少年的名头了,道门的高品道士多少都知道一二,放眼整个婆罗洲道府,只有兰大真人能用“太易法诀”。
如果此事真与兰大真人有关,那么出现了这样的事情,兰大真人必然要在第一时间召开道府议事,一是说明具体情况,与什么人发生了冲突,二是安排后续事宜,或是全城戒严,或是搜捕涉案人等,甚至是道府内部追查失职之责。
结果众人左等右等,始终也没等到兰大真人召开道府议事,这便让人生疑。
难道兰大真人遭遇了什么意外?
陆陆续续,有人来到水宫,请见兰大真人,想要一探究竟,不过都被徐教容挡下了。
道府内部的疑虑更重。
王教鹤和陈书华倒是没有亲自出面,而是让第三副府主王教鹰过来试探。
仅从名字,就能知道两人的关系。王教鹰是王教鹤的弟弟,在婆罗洲道府中向来跋扈,甚至有点莽撞,让他来出这个头,不显突兀,事后也有说法。
此时的水宫门外阵仗着实不小,徐教容亲自站在宫门前的台阶上,挡住去路,宫门外站满了灵官。
王教鹰虽然不是首席和次席,可仗着兄长的权势,威势极大,分开众人直接来到宫门前,上来就对徐教容开炮:“徐辅理,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把这么多人挡在这里,是想要隔绝内外吗?”
自古以来,对权臣有条罪名叫“隔绝内外”,把皇帝和外面彻底隔离开,让皇帝一言片纸都出不了宫廷,也让外面的声音无法传入皇帝的耳朵中,如此便有了操纵朝政的机会。
这个罪名却是不小。
徐教容冷冷道:“我算个什么人物,也能隔绝内外?王副府主还请慎言。”
王教鹰道:“既然不是隔绝内外,那么徐辅理为何拦路不让我们见大真人?道府的事情还管不管了?徐辅理你到底要干什么?这些事情大真人知不知道?”
一连串的逼问,让徐教容的神色愈发冷峻:“王副府主!我已经说过,不见客是大真人的意思,我只是执行大真人的命令。至于道府的事情还管不管,似乎不是你应该问的,我也不会回答你。”
王教鹰多年以来仗着兄长的权势,在道府内部一向是独断专横,除了兰大真人和兄长王教鹤,谁也不放在眼里,现在被徐教容这么一顶,立时激起了怒气:“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更何况我还是道府的副府主,我凭什么不能问?误了道府的大事,谁来担责!”
徐教容也不是善茬,说道:“关于这一点,王副府主尽可放心,天塌下来,自有高个子顶着,砸不到王副府主的头上,更何况天还塌不下来。”
王教鹰眯了眯眼,高声道:“徐辅理,王某再请问一句,兰大真人是不是遭遇了什么意外?”
徐教容脸色不变:“兰大真人正在闭关,除此之外,其他的话,我都不会回答。”
徐教容要挡路,总要有个理由,不能愣是不让别人见兰大真人,正所谓虚虚实实才最难分辨,徐教容给出的理由是兰大真人需要闭关。至于为什么闭关,等到兰大真人出关,自会知晓。
王教鹤他们想要搞清楚的一点也在于此,兰大真人到底是在闭关?还是在养伤?按照道理来说,后者的可能更大,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是闹得正欢,兰大真人突然来一手出关,那就很尴尬了。
至于王教鹤等人给出的试探理由也是现成的,因为闭关的说法不是兰大真人亲口宣布,而是由徐教容转达,所以他们就抓住了这一点做文章,王教鹰更是连“隔绝内外”的帽子都搬了出来。
徐教容身上的压力可想而知。
不过徐教容深知自己不能有半点退让,能拖一刻是一刻,必须拖到齐玄素回来。
王教鹰大喝一声:“徐教容!莫要拦路!”
王教鹰也是带了人手,随着他的一声大喝,立时向前。
这是直属于掌府真人的灵官。
当初王儋清去玉京,就带了一位灵官,甚至敢对齐玄素出手。
不必徐教容吩咐,站在宫门外直属于掌府大真人的灵官也随之上前。
两拨灵官针锋相对,剑拔弩张。
徐教容被众多灵官簇拥着,怒道:“王教鹰,你想要造反吗?”
王教鹰道:“徐教容,我现在怀疑你趁着大真人抱恙,架空大真人,隔绝内外,北辰堂和风宪堂的道友马上就会过来,你莫要自误!”
就在双方一触即发的时候,上空突然一暗。
阴天了?
王教鹤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
然后他脸上的表情骤然凝固。
一艘巨大的“应龙”不知何时悬停于升龙府的上空,好似一朵乌云,遮天蔽日。
在“应龙”的周围还有三艘“紫蛟”。
“应龙”和“紫蛟”的甲板上,密密麻麻站满了披着黑甲的精锐灵官。
这一幕,好似神兵天降。
如果说钦差是天使,那么这就是天兵了。
徐教容也随之看到了这一幕,不由长长松了一口气。
终于来了。
越来越多的人察觉到异常,纷纷抬头望去。
短暂的寂静之后,便是巨大的骚动和喧闹。
还有一部分灵官已经提前落地,选择从升龙府的城门进入城中。
毕竟真要是灵官空降社稷宫,那就是攻城的架势了。
因为是道门的灵官,所以城门这边根本没有半点阻拦,任由这支人数在五百左右的灵官队伍长驱直入。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名道士和一名灵官。
灵官摘下了头盔,单手托着,是个女子,相貌柔美。若非那身漆黑甲胄,一定会被误以为是哪家的大家闺秀。
有些人已经通过甲胄的样式判断出这位灵官的品级。
竟然是一品灵官。
说来也是巧了,丁丑灵官的名中有一个“丑”字,却长得极为貌美。
她之所以摘下头盔,是表明自己并没有敌意,并非为了逼宫而来。
至于甲寅灵官,则留在“应龙”上面,以防不测。
道士自然就是齐玄素,在来升龙府的路上,他已经换上了道士鹤氅,肃穆庄严,走在整个队伍的最前面。
身后是黑压压的灵官,沉默无声,只是追随着次席副府主的脚步。
灵官们穿过青龙大街。
除了灵官的脚步声,再无其他杂音,似乎整座升龙府都开始屏息凝神。
在主轴道两侧,旁观者们也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大气都不敢喘。
头顶上的飞舟,如黑云压城。
如今又是灵官入城。
这是要逼宫?还是道老爷们要火并?
当灵官队伍逐渐走远,好些人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如释重负。
内城的城门越来越近,这里的驻守灵官已经得到了另一拨灵官入城的消息,可上面没有命令,便有些手足无措。
到了靠近内城的这段路程,谁也能看出两拨灵官的紧张气氛,谁也不敢在此看热闹。
忽然之间变得空落落的主道上,齐玄素始终走在最前面,哪怕是丁丑灵官都要落后一个身位,并无人能与他并肩同行。
内城的城门未关,只是站了大批灵官。
齐玄素旁若无人,自顾前行,他每进一步,这些灵官就退一步。
最终,齐玄素还是穿过了内城的城门洞。
当走出略显幽暗的城门洞时,齐玄素忽然停下了脚步。
一瞬间,跟在他身后的所有灵官们也随之一停。
整齐划一。
另一派的灵官如临大敌。
第四十二章 接掌防务
这些驻守升龙府的灵官并不傻,次席副府主走在最前面,没有上面的命令,谁敢动手?
真要动手了,事后追责起来,是动手的人抵罪?还是上面的人抵罪?
这是一个很浅显的道理。
在这种时候,别说上面没有命令,就是有命令,也必须是明明白白的手令,而不是一句口令就算的。
真要追责的时候,拿出手令,说自己是奉了上面的命令,公罪不究。否则就要给别人当替罪羊。
既然没有上面的命令,那么傻子才去阻挡次席副府主。可不就是次席副府主进一步,他们便退一步。
有资格下命令的人不想承担责任,执行命令的人也不想承担责任,结果就是没有命令,也没有任何动作。
至于齐玄素,他为何不需要下达什么手令?
因为他都走到灵官的最前面了,是他亲自带着灵官们进入升龙府,他本人就亲自参与其中,而不是藏在幕后,自然无所谓手令与否。
如果在这个时候,王教鹤或者陈书华出现在此地,下令让灵官阻挡齐玄素,也亲自参与其中,而不是藏在幕后,那么这些灵官也不会一退再退。
只可惜齐玄素来得太过突然,打了两人一个措手不及,他们还在斟酌利害,齐玄素已经逼近了内城。
除此之外,空中高悬的“应龙”也是原因之一,顶着自家的“应龙”跟自家人动手,这个压力还是很大。
当齐玄素来到内城的时候,局势已经无可挽回。
当然,齐玄素此举也承担了很大的危险,稍有不慎,就会让自己的前途就此止步。王教鹤等人之所以被齐玄素打了个措手不及,就是因为他们低估了齐玄素的果决。
以王教鹤的老谋深算,不会料不到齐玄素返回道府稳定局面这一步。不过在他想来,齐玄素一个毛头小子,骤然得知此等变故,就算没有慌了神,也要权衡利弊一番,再去整合两位灵官,说不定还会优柔寡断,进退失据,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赶回来。
他却是失算了,齐玄素不是那些安乐窝里出来的贵公子,而是从生死一线上滚过来的草莽之辈,最不缺的就是果决。
至于整合两位灵官,且不说兰大真人的信任和徐教容的支持,齐玄素的果决反而会使得两位灵官愿意相信他。因为果决而显得自信,因为自信而显得强大,这种强大不是境界修为上的强大,而是一种内心和精神上的强大。强大会带来安全感,安全感会带来信服。
反之,若是齐玄素犹豫不决,畏畏缩缩,便会使得两位灵官不信任他,因为犹豫而显得弱小。
更关键的一点,齐玄素的决定并非没有头脑的鲁莽之举,而是深谙兵贵神速之道,与两位灵官的想法不谋而合,那么两位灵官自然要全力支持齐玄素。
所以齐玄素根本没有如王教鹤所预料的那般,还要与两位灵官沟通磋商,而是迅速达成一致,第一时间赶回了升龙府。
此时齐玄素站定,高声道:“奉兰大真人之令,由丁丑灵官暂时接管城内防务,全城戒严。”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色变。
一名三品灵官犹豫了一下:“敢问次席副府主,是何缘由?”
齐玄素笑了一下:“缘由自然是城内有隐秘结社图谋不轨。”
那灵官怔住了:“敢问次席副府主,可有兰大真人的手令?”
齐玄素收敛了笑容:“一品灵官等同二品太乙道士,兰大真人让一品灵官接掌防务,让我这个次席副府主代为宣布命令,就凭你,也敢查问我?”
这话却是没有道理,不过现在可不是讲道理的时候。
这名三品灵官被齐玄素的气势镇住,说不出话来。
齐玄素微微一顿,下令道:“有抗命不遵之人,立刻拿下!”
在他身后的五百灵官轰然应喏。
震得城门洞中都有灰尘簌簌落下。
反观另外的灵官,彻底被震慑住了,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
如果齐玄素不来,凭借丁丑灵官的一品灵官身份,也能强行接掌城内防务,这些灵官在她面前同样不能如何。关键在于她对上王教鹤等人之后,会非常为难,这与境界修为没有太大关系,与身份位置关系很大,因为道士辖制灵官是道门铁律,一旦兰大真人无法出面,那就以王教鹤这位掌府真人为尊,她这个一品灵官会异常被动。
所以齐玄素必须来,既然来了,那么接掌防务的事情也由齐玄素一并出面,丁丑灵官反而不曾说话,只是站在齐玄素身旁,如同一名侍卫,直到齐玄素下令之后,她才上前点出几个人名,都是关键位置,开始接掌此处防务。
直到此时,陈书华才姗姗来迟。
齐玄素直接对上了陈书华。
次席对首席。
“次席”和“首席”这两个称呼都并非主语,而是前置定语,主语其实是被省略的副府主。在道门的体制下,两人都比掌府真人低一头,都是副府主,可两人之间并没有明确的高下之分,至多是排位上有所区分。
齐玄素行了一礼:“陈首席也知道了?”
陈书华还了一礼,直视着齐玄素:“我知道什么了?齐次席,你这是要做什么?要造反吗?”
好大的一顶帽子扣了下来,齐玄素却不以为意,说道:“我说过了,奉兰大真人的命令,接掌防务,全城戒严,原因是隐秘结社作乱。”
陈书华冷冷一笑:“手令呢?别人没资格查问你,我总有资格看一看手令了吧?”
齐玄素淡然道:“事发突然,兰大真人只是下了口令,具体手令会在事后补上。”
陈书华立刻抓住这一点不放:“口令?如此大事,岂能儿戏!”
齐玄素道:“难道陈首席怕我造反夺位吗?且不说有掌府真人和掌府大真人,上面还有金阙,这个位置是金阙任命的,夺不走,抢不来,谁敢动歪心思,谁就要面对金阙的万钧之怒。至于这个口令是真是假,待到兰大真人出关,立时就能知晓。难道陈首席就连这区区几天都等不了?到底谁才是急不可耐之辈?”
“齐天渊!”陈书华被齐玄素这番话逼得好生恼怒,“你应该知道,假传命令,对抗道府,对抗道门,没人会有好下场!”
齐玄素平静道:“陈首席,你也应该知道,暗中勾结隐秘结社,意图谋害掌府大真人,等同叛乱,更不会有好下场!”
陈书华强压怒气:“你说谁暗中勾结隐秘结社?”
齐玄素道:“严格来说,是勾结灵山巫教和知命教,这是众多隐秘结社中最为穷凶极恶之辈,与他们扯上关系,可就不是对抗道门了,而是意图颠覆道门。至于到底是谁勾结了知命教和灵山巫教,那就只有当事人自己清楚了。”
陈书华倒是想要凭借自己的境界修为将齐玄素这个后辈拿下,无奈丁丑灵官就在旁边,不敢轻举妄动。不过若是换成齐玄素处在陈书华的位置上,他便要行险一搏,说到底,齐玄素是江湖草莽出身,而陈书华是大虞国的郡主,金枝玉叶,两人的处事方法自然大不相同。
陈书华一时间没有说话,齐玄素反而要主动出击了:“我方才已经说了,兰大真人之所以让丁丑灵官接掌防务,全城戒严,原因是隐秘结社作乱。之所以又让我从旧港宣慰司带来了三千灵官,则是因为我们道府内部有人与隐秘结社里应外合,不仅仅是想要暗害兰大真人,更是要颠覆婆罗洲道府!”
此话一出,不亚于一声惊雷。
一众人都被惊得面面相觑。
陈书华的脸色白了几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齐玄素冷冷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陈书华死死盯着齐玄素,几乎是咬着牙说道:“齐天渊,就算你是次席副府主,无端捏造,构陷他人,也足以让你罢职去官,身陷牢狱!”
齐玄素与陈书华对视:“你们不是想要知道大真人为什么闭关吗?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大真人遇到了隐秘结社的伏击,受了些伤势,此刻正在养伤,用不了几天就会出关。升龙府是婆罗洲道府中枢所在,掌府大真人是道府领袖,结果我们的领袖就在自家门口遭遇伏击,若说没有内鬼从中策应,说得过去吗?这是我捏造的吗?”
说到这里,齐玄素又伸手一指天上:“我一个紫微堂来的副堂主,与灵官府向来没什么交集,来到南洋还不足半月,若是没有大真人的命令,两位直属于掌府大真人的一品灵官凭什么听我的?就算我有古时纵横家的本事,说动一位灵官也就罢了,难道还能同时说动两位灵官吗?”
两位一品灵官便是齐玄素此时说话的底气。
陈书华目光闪烁,已经有些不知该如何答话,更有些弄不清齐玄素的话是真是假,兰大真人受伤是真,可受伤到何种程度,却是难说得很了。
过了片刻,陈书华缓缓道:“道府内部是不是有人暗通隐秘结社,当立刻查处,只是如何查处,还要有个章程,必须通过道府议事,而不是齐次席一个人说了算。”
在道府议事上,齐玄素这边少了兰大真人,他们便占据了绝对的上风,齐玄素根本不是对手。
齐玄素自然不会顺着他们的套路走:“明知道府高层有内鬼,还要经过道府议事,我以为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