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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莫问江湖     过河卒txt下载     过河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十章 姚祖行宫

    能将寒气运用到如此地步,当年的巫相也不过如此了。而巫姑已经没有了生的气息,因为那道雷霆像一把利剑,彻底泯灭了她的生机。

    如果不出意料之外,雷霆是祖天师的手笔,寒气则是先前在山脚冰封战场之人的手笔。

    正当姚祖打算转身离去的时候,突然传来一声轻响。

    在这座沉寂了上千年的大殿当中,这声轻响格外清晰。

    姚祖猛地停下脚步,缓缓转身。

    就见巫姑体表的冰晶上缓缓浮现出一道细微裂纹,然后这道裂纹飞快地蜿蜒行走,转眼间变成了一张遍布冰晶各个角落的“蛛网”。

    下一刻,尘封了千余年的冰晶彻底崩裂,巫姑的身上燃烧起剔透的白色火焰,晶莹纯净,不过又很快熄灭。

    这些“昊天光明火”只是千年前的余韵而已。

    巫姑猛地睁开双眼,她的双眼中已经没有黑色眼瞳,只剩下一片血色。

    正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早在巫真和巫即之前,甚至更在巫罗之前,巫姑就先几位姐妹一步,复活了。

    不过就在巫姑复活的瞬间,她胸口位置的雷霆也随之“活”了过来,哪怕已经相隔了千年光阴,哪怕主人已经离开人间,它仍旧在履行自己的职责。

    一瞬间,这道雷霆化作无数雷电“荆棘”,沿着巫姑胸口处的伤口,纷纷扎入巫姑的体内,并飞速蔓延扩散到她全身的每一处。

    还未彻底复活的巫姑的皮肤上顿时浮现出无数青筋,但转眼间这些青筋已被雷电荆棘取代。她的七窍都在向外延伸着令人胆寒的雷电荆棘。紧接着越来越多的雷电荆棘撕裂她的皮肤,喷涌着破体而出,她整个人彻底被雷电吞没。

    这便是祖天师的手段。

    过了片刻之后,巫姑的身上的雷电缓缓消散,而巫姑也再次失去了气息,变成一具尸体。

    姚祖站在原地沉思了片刻,然后伸手在巫姑的胸口位置摸了摸。

    巫姑的胸膛中没有心脏,只有一颗血色的石头,更神奇的是这石头竟然如真正的心脏那般微微跳动着。

    姚祖将血红色的石头取出,托举在自己面前,忍不住放声大笑,使得整座大殿随之震颤不止。

    画面到了这里,齐玄素再次回神。

    齐教瑶凑过来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齐玄素迟疑了片刻,说道:“在丹炉后面有巫姑的尸体,她在二百年前便已经复活了,随即又被祖天师留下的天雷泯灭了生机,姚祖她……”

    齐教瑶听到巫姑复活,先是被吓了一跳,随即听到巫姑第二次被祖天师所杀,便放下心来,忍不住道:“姚祖怎么了?你快说啊。”

    齐玄素道这才道:“姚祖从巫姑的胸膛中挖出了一颗血红色的‘长生石。”

    齐教瑶刚要捶胸顿足,遗憾被姚祖捷足先登,忽然反应过来:“等等,你说的是‘长生石,而不是‘长生石之心?”

    齐玄素点头道:“的确是‘长生石,从颜色来看,应该是第一代‘长生石。”

    齐教瑶立刻转悲为喜:“我知道了,这就是‘长生石之心的前身,姚祖正是依靠这块‘长生石才炼制了后来的‘长生石之心,我们这次是为了‘长生石之心而来,可不是‘长生石。”

    说罢,齐教瑶立刻转到丹炉后面。

    丹炉极为巨大,好似一座小山,自然一眼看不到后面的景象,就算绕过去也是不短的距离。待到两

    人来到丹炉之后,却发现这里空空如也,根本没有什么巫姑的尸体。

    “一定是姚祖把巫姑的尸体转移了。”齐教瑶斩钉截铁道。

    齐玄素正要说话,眼前景象再次回溯。

    还是姚祖,她正站在一个大殿之中,不远处有一方巨大祭坛,这个祭坛很特别,其基座被雕刻成一个女巨人的形态,弯腰屈膝,背负着整个祭坛,神态痛苦且吃力,不知道又是在暗示哪位大巫。

    巫姑的尸体就被摆放在祭坛上。

    此时姚祖换上了副掌教大真人的服饰,头戴鱼尾冠,显然已经是玄圣调整三道人事之后,上官大真人退位,由姚祖出任全真道大真人。

    姚祖手中托着一颗碧绿色的石头,就好像一颗碧绿的种子,将其放入了巫姑尸体的胸膛之中。

    齐玄素见此情景立刻明白,姚祖是拿巫姑的尸体当作“田地”,来培育“长生石之心”。这也算是一种别样的炼制方式,就是有点费大巫。

    不得不说,世上还是好姐妹多。

    齐玄素回过神来,说道:“的确是姚祖把巫姑的尸体转移了,那一个有祭坛的地方,我从没见过。”

    齐教瑶道:“祭坛?”

    齐玄素将自己所见的祭坛样子大概描述了一遍。

    “我大概知道是什么地方了。”齐教瑶道,“应该是姚祖的行宫,我看过有关记载,行宫里有类似的祭坛,被姚祖命名为‘叛徒的下场。”

    齐玄素道:“看来姚祖还是对当年的事情念念不忘,可她怎么没灭了最大的叛徒巫罗?是因为巫罗投靠佛主所以灭不掉吗?对了,你说的姚祖行宫在什么地方?”

    齐教瑶道:“山顶,那里就是灵山洞天的出口,姚柳平时也住在那里。”

    提到姚柳,齐玄素不由看了齐教瑶一眼,不过没有多说什么,谁还没有一点秘密?倒也不必刨根究底。

    无论有没有“长生石之心”,姚祖行宫都是必去之地,那么齐玄素也没什么好说的,自然是朝着姚祖行宫进发。

    两人原路返回,此地已经是半山腰,距离山顶也不算太远。

    这段路程与齐玄素在梦中所见并无太大变化,一路畅通无阻。

    当两人终于来到山顶,这里就与齐玄素在梦中所见大不一样了。

    火堆已经不见了,那些无尽的黑暗也不见了。

    过去齐玄素在梦中来到此地,除了被火堆照亮的些许范围之外,其他地方都是黑暗一片,似乎藏着许多黑影,他也不能离开火光范围进入黑暗范围一探究竟,所以齐玄素并不知道山顶有多大。

    这一次,齐玄素终于看到了山顶的全貌。

    这里是一片连绵的宫殿,以黑色调为主,并非帝京风格或者玉京风格,倒是颇有祖龙时代的风格,又杂糅了部分巫教风格,而且异常高大,就像是给巨人居住的宫殿。不过考虑到巫族的身高,倒也在情理之中。其布局则类似于地肺山的万寿重阳宫,类似一城。

    由此可见,这肯定是姚祖亲自设计的,一般人可不敢把这么多风格堆砌在一起,稍微差一点,就会变成四不像,然后被上司问责,吃罪不起。

    可堂堂地师就不一样了,想怎么建都行,就算建成了四不像,也不怕。其一是没人追责,姚祖头上只剩下玄圣,可玄圣都未必来过灵山洞天,当然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去问责姚祖。其二是没人敢说不好,姚祖亲自建造的,你敢说个“孬”字?嘲讽一句试试?不仅不能嘲讽,还要夸,变着法夸,最好是夸出一朵花。

    齐玄素欲言又止,最终化作三个字:“进去吧。”

    “你先请。”齐教瑶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齐玄素的身后,似乎那座

    足有十丈之高可供上百人一起进入的宏伟正门需要排队进入一般。

    齐玄素摇了摇头,没说什么,只是当先而行。

    过了宫殿正门之后,就见在大厅的正中位置用铁栅栏围出了一块圆形空地,里面燃烧着一个巨大火堆。

    原来火堆并没有消失,只是被宫殿覆盖了,而且比齐玄素在梦中所见更大,燃烧更旺。

    在火光的照耀下,两人身后的影子开始疯狂舞动,似乎想要化作独立的个体。

    齐教瑶早有预料,转过身来一脚踩住了自己的影子,使其不能脱离本体:“是巫教的‘影之术,小心了。”

    齐玄素也有样学样,一脚踩住自己的影子,问道:“我们该怎么办?总不能一直这么踩着它。”

    齐教瑶取出“照骨镜”,朝着影子一照,原本状若疯狂的影子受到仙物的压制,立刻恢复了平静。

    齐教瑶再用“照骨镜”一照齐玄素的影子,齐玄素的影子也平静下来。

    齐玄素看清了,其实齐教瑶并没有动用仙物神异,就是发挥镜子的基本作用,照了一下而已,就好像用“三宝如意”砸了一下,或者用“叩天门”刺了一剑。可仅是如此,就已经能够破去很多棘手的手段,仙物不愧是仙物。

    两人趁此时机迅速离开火堆照亮的范围,绕过一面类似影壁的存在,前方出现了四条长廊。

    齐教瑶停下脚步,说道:“据我所知,这四条长廊分别通向出口、后殿、祭坛、中枢。出口就是灵山洞天的出口,后殿是姚祖休息的地方,姚柳平时就住在这个地方,对了,姚柳的命符应该也在这里,我们要不要让他彻底死了?”

    齐玄素直接拒绝道:“还是留一线。”

    “好罢。”齐教瑶指着一条长廊入口,“剩下两个地方,中枢是控制灵山洞天各种禁制的地方,我们已经来到了这里,没必要再去那里。我们只要去祭坛区域,拿走‘长生石之心,然后再从出口离开就行了。”

第五十一章 打赌

    齐教瑶不太熟悉灵山主峰,却异常熟悉这座姚祖行宫,就好像看过专门的介绍一般。正好,齐玄素熟悉其他地方,两人配合,少走了很多弯路,也绕过了许多陷阱,终于来到了姚祖行宫的深处。

    在齐教瑶的带领下,两人进入了通往祭坛区域的长廊,这里十分幽暗,似乎有许多阴影盘旋涌动。

    不过齐教瑶高举着“照骨镜”走在前面,这些阴影竟是无一胆敢靠近,就这么让两人穿过了长廊,来到了祭坛区域。

    正如齐玄素在梦境中所见的那般,这里修建了由大巫背负着的祭坛,不过并非只有一座,而是整整九座,分别对应九位大巫。

    齐玄素只是略微思量便明白少了哪两位大巫巫阳、巫咸。

    巫咸不必多说,没有把自己也归入叛徒行列的道理。

    至于巫阳,且不说她与道门的关系,她本也不属于灵山十巫的行列,并非巫咸的属下,而是直属于天帝,自然也谈不上背叛。

    九位背叛的大巫,其中五人属于自立门户,离开灵山十巫,与巫阳一起组成了开明六巫。还有四人虽然没有自立门户,却密谋杀害巫咸。

    九座祭坛分列左右,在这片区域的尽头还有一方石质宝座。

    原本空空如也的宝座上方,逐渐浮现出一个人影,起初只是光点,然后点与点之间连接成线,线条与线条又勾勒成轮廓,最终不断交织填充,就如西洋人的素描画一般,绘出一个人影。

    齐玄素强忍住转身就跑的冲动,沉声问道“是地师吗?”

    齐教瑶紧紧盯着那个人影“不是地师……是姚祖。”

    话音未落,人影成形,果然就是齐玄素在回溯中见过不止一次的姚祖。

    姚祖端坐在宝座上,望向两人,并无恼怒情绪,反而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笑意“两个小贼,偷偷溜进我的宫殿,想要干什么?”

    齐教瑶又仔细打量着这个身影,迟疑道“这似乎只是姚祖留下的残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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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错。”姚祖竟然接话了,“我当然不是你们口中的姚祖,我只是她留下的一丝神念。”

    齐玄素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就算不是本尊,只是一丝神念,也是本地的主人,难免有些心虚。

    姚祖接着说道“不过你们两人身上竟然都有我的气息,倒是奇了。”

    齐玄素一怔。

    他的身上有姚祖的气息并不奇怪,因为他拥有“长生石之心”,这是姚祖亲手炼制的造物,甚至还是背着玄圣偷偷炼制,与巫教有着各种联系,没有姚祖的气息才是咄咄怪事。

    可齐教瑶为什么会有姚祖的气息?

    难道她真是姚家人?

    毕竟一般外人根本没办法知道这么多的灵山洞天隐秘,就是万寿重阳宫的辅理也说不过去,地师的贴身秘书还差不多。

    可地师的秘书都是有名有姓之人,从来没有齐教瑶这号人物。

    正当齐玄素疑惑的时候,姚祖又道“既然如此,我们可以给你们一个机会。你们也许正在奇怪,姚祖留下这一缕神念是干什么的?也许就是一个幻影罢了,你们可以尝试攻击我,如果我真的只是一个幻影,自然拦不住你们,整座行宫都是你们的。”

    姚祖顿了一下“当然,如果我不仅仅是一个幻影那么简单,还有一点微不足道的神通,那么我们就要手底下见真章了,看看你们能否活着离开这座行宫。”

    齐玄素和齐教瑶谁也没说话。

    哪怕道门史书已经为尊者讳,姚祖的恶劣性格都遮掩不住,谁知道会不会是陷阱?

    姚祖见二人迟迟不曾开口说话,继续说道“如果你们不愿要这个机会,那我也不好强求。这样罢,我给你们另一条路,交出五千

    刻神力,我可以给你们一个时辰的自由活动时间,在此期间内,我就当什么也没看见,随便你们怎么样。”

    话音落下,两人不远处的地面裂开一道门户,一个神力容器升了上来。

    看来姚祖已经不是第一次玩这种把戏了。

    齐玄素和齐教瑶陷入到天人交战之中。??

    以姚祖的恶劣性格而言,很大概率会玩一出空城计,把敌人吓退,最能满足她的恶趣味。还有,这会不会是她在虚张声势故意诈他们?其实她没有出手的能力,得到五千刻神力之后,反而有了出手的本钱。送上五千刻神力便成了资敌行为。

    只是也不排除姚祖的确有后手的可能,毕竟这里是姚祖行宫,可偏偏这里的禁制太脆弱了,几乎没什么难度,只比不设防稍微强上一点,事出反常必有妖。

    按照道理来说,应该求稳,五千刻神力换一颗“长生石之心”是划算到不能再划算的事情,根本不用想。可齐玄素知道,这里根本没有什么“长生石之心”,那颗所谓的“长生石之心”就在他的胸膛里,这五千刻神力不过是打水漂罢了。

    正当齐玄素犹豫的时候,齐教瑶已经开口了“我们给神力。”

    说罢,齐教瑶又对齐玄素小声道“我只有两千刻了,你还有多少?”

    齐玄素倒是还有不少,毕竟堂堂首席副府主,每年都会补充神力,使其维持在五千刻上下。

    齐玄素不再犹豫,直接将三千刻神力注入到不远处的神力容器之中。

    齐教瑶也随之补上了剩下的两千刻,刚好把这个神力容器填满。

    “很好。”姚祖一挥手,神力容器又降了下去,“正如你们所料,我需要神力维持自身的存在,后世子孙不孝,已经很久没有给我补充神力。不过,就算我缺少神力,收拾你们两个还不算难事,毕竟行宫运转可不需要神力,而我可以调动整

    

    个行宫的禁制。”

    齐玄素终于明白姚祖为什么要留下一丝神念了,其实就是起到了行宫精灵的作用,她即是行宫本身的意志,可以自行调动行宫的各种阵法禁制。

    不过听起来颇有怨念,难道因为后世地师不给她补充神力,所以她便开始摆烂,不再尽职尽责地守护此地了?

    “现在,我遵守承诺。不过要记住,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姚祖说完这句话后便缓缓消散,只剩下一个空空的宝座。

    齐教瑶二话不说,直奔对应巫姑的祭坛。

    齐玄素也跟在后面。

    巫姑的尸体便躺在祭坛上。

    齐教瑶没急着动手开膛,而是双臂环胸,一副胜利者的姿态,对齐玄素道“我说这里肯定有‘长生石之心’,你还不信,现在相信了吧?”

    齐玄素摇头道“姚祖曾经在这里孕育‘长生石之心’不假,但我还是那句话,‘长生石之心’早就被人取走了,只剩下一具空皮囊。”

    齐教瑶见齐玄素还敢嘴硬,立刻说道“好啊,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那你敢不敢跟我打一个赌?”

    “什么赌?”齐玄素问道。

    齐教瑶冷冷一笑“父子赌局。”

    “父子赌局?”齐玄素重复了一遍。

    “没错。”齐教瑶只觉得胜券在握,“不赌财物,就赌一口气。如果巫姑的尸体里没有‘长生石之心’,那么就算你赢了,我愿赌服输,认你为父。可如果巫姑的尸体里有‘长生石之心’,那么就是我赢了,不好意思,你得认我为母。怎么样,敢不敢赌?”

    齐玄素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暗忖道“我这‘长生石之心’可是货真价实,三师亲自认证,怎么会输?”

    想到这里,齐玄素不由笑了一声“既然你要上赶着做我女儿,那我也不拦你,赌就是了。”

第五十二章 人无心如何

    “立字据!”齐教瑶伸手往下一拉,凭空出现一张由神力构成的契约。

    齐玄素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手段,略微惊讶。

    齐教瑶道“这是姚祖和太阴真君参考了西洋人的魔鬼契约、我们东方传统的魇镇之术后改良的‘心魔契约’,咱们各自送入精血,定下这个约,就相当于立誓了,谁要是反悔,必遭反噬。轻则折损修为,重则遭受魇镇小命不保。”

    “还有,再加一条,如果我赢了,果真有‘长生石之心’,那么‘长生石之心’归我,没你的份。如果你赢了,没有‘长生石之心’,那么‘照骨镜’就是你的了。怎么样,敢不敢赌?”

    “玩这么大?不是说不赌财物吗?不过无所谓了,既然你要上赶着送钱当女儿,我也不反对。”齐玄素仔细看过上面的条款,确定没有问题之后,从指尖挤出一点鲜血,融入契约之中。

    齐教瑶也同样挤出一滴鲜血融入其中,然后就见整张契约自下方燃起阴火,最终消失不见。

    定完了契约,齐教瑶跳上祭坛,来到巫姑的胸口位置“看好了!”

    齐玄素双臂抱胸,自行悬空而起,无所谓地看着齐教瑶的动作,已经准备多一件仙物和一个女儿了。

    巫姑尸体的胸口位置本就有一道裂口,倒是不必再去开口子,齐教瑶双手左右一分,便打开了巫姑的胸膛。

    一瞬间,碧莹莹的青光自巫姑的胸膛中透了出来,照亮了齐教瑶的脸庞。

    齐玄素的表情顿时僵住。

    齐教瑶把手伸入巫姑的胸膛,从中挖出了一颗青色的心脏,正是齐教瑶心心念念的“长生石之心”。

    与“长生石”相较,首先是颜色不同,第一代“长生石”需要大量的生灵之力,所以会呈现出血红颜色,第二代“长生石”因为是以昆仑洞天中的各种天材地宝为主要材料,所以呈现出碧绿颜色。“长生石之心”延续了第二代“长生石”的取材用料。

    其次是形状不同,顾名思义,“长生石”就是普通石头的模样,而“长生石之心”则是在“石头”的基础上进一步雕琢,完全变成了心脏的模样。

    更关键的是,“长生石之心”的特殊气息骗不了人。

    齐玄素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齐教瑶双手托举着“长生石之心”,放声大笑“天渊,你认不认输?”

    齐玄素自然是极不情愿,可刚刚签订了“心魔契约”,而且人无信不立,沉默片刻之后,仿佛是从嗓子眼里挤出了

    

    一个含糊不清的字眼“娘……”

    “好,好,好。”齐教瑶的笑容愈发灿烂,“乖儿子,我也是有儿子的人了。”

    齐玄素望向齐教瑶手里的“长生石之心”,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既然灵山洞天的“长生石之心”还在,那么他的“长生石之心”是怎么回事?

    难道地师又炼制了一块“长生石之心”?

    不对。

    想到这里,齐玄素下意识地伸手按住自己的胸口。

    没有任何心跳。

    一瞬间,巨大的空虚感觉传来,说不出的难受。

    齐玄素闷哼一声,落回地面,单膝跪地,勉强撑住身子,却颤抖不止。

    齐教瑶此时恰好转过身去,背对着齐玄素,注意力全都放在“长生石之心”上面,竟是没注意到齐玄素的异常。

    齐玄素感觉自己的胸口位置就像一个黑洞,又像一个不见底的漩涡,疯狂吞噬着他的境界修为,甚至是白骨血肉。

    是空的?

    他的“长生石之心”不见了?

    这一刻,齐玄素忽然想起了一个典故。

    古时巫教的巫医救人,便可以用石头代替心脏,给人换心。只要被换心之人相信自己的石头心脏是真的,那么这颗心脏就可以代替已经损坏的心脏。可一旦有人戳破了此事,或者被换心之人发现自己的心脏是假的,石头心脏就变回普通石头,换心之人会当场身死。这就是巫教的弄假为真。

    很多民间故事也是如此,许多横死之人并未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还会像以前那样生活,可一旦意识到了真相,立时就会烟消云散。

    难道他的“长生石之心”也是如此?一旦被戳破了真相,就会变成普通石头?

    不对,不对。

    就算他的过去都是假的,就算他能自欺欺人,可三师何等境界修为,他们总不会看错。仅仅是一个信以为真,也无法支撑造化阶段的境界修为。

    他的“长生石之心”是真的,没有任何疑问。

    难道有人在他没能察觉的情况下以大神通挖走了他的“长生石之心”?

    是谁?姚祖?

    姚祖本尊

    在此,齐玄素相信她可以做到,可那只是一丝神念而已,百年一天劫,姚祖没道理自囚于灵山洞天而不飞升。

    还是说不通。

    这时候齐玄素又想起了第二个典故。

    传说古时有一位贤者,有一颗“七窍玲珑心”,也就是一颗天生七个孔洞的珍奇心脏,后来这位贤人因为直谏帝辛而获罪,被处以剜心之刑。

    不过这位贤人与一位道门高人交好,这位道门高人给了他一道神符,服下神符后可以保护五脏六腑,剖出心脏后仍然不死。但剖心后若在路上遇见人卖空心菜,贤人须问“人若是无心如何?”,若菜贩回答“无心还活”;贤人可保不死;若菜贩回答“无心即死”,就会立即毙命。结果贤人遁走途中,听得一女菜贩言“人无心即死”,登时一命鸣呼。

    齐玄素艰难抬头望向齐教瑶,鬼使神差地问道“齐道友,人无心能活吗?”

    正拿着“长生石之心”左看右看的齐教瑶闻言一怔,目光仍旧盯着手里的“长生石之心”,头也不回道“这要分情况,如果是凡夫俗子,当然是不能活,死得不能再死。可如果是仙人,那就无所谓了,仅仅是一颗心脏而已,小伤罢了,就是五脏六腑都没了,照样能活。伪仙应该也能活,不过要遭受重创,折损修为。”

    齐玄素只觉得越来越虚弱,又问道“那……天人呢?”

    齐教瑶回答道“分情况,方士应该能活,皮囊而已。其他传承就不好说了,你别看武夫体魄强横,心脏是一身气血所系,应百窍之秘藏,圜一身之脉络,系五脏之精气,周流不散,绵延不断,气自内生,血从外润,正所谓念起而心动,心动而力发,若是没了心脏,啧啧,只怕是凶多吉少。”

    话音落下,齐玄素的脸色骤然惨白,忍不住吐出一口鲜血,竟然夹杂着许多内脏的碎片。

    齐玄素鼓起最后的气力,问道“我若无心,能活吗?”

    齐教瑶怔了怔,不过还是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之中,没有意识到齐玄素的异常“你小子是不是想要骗我的‘长生石之心’?我刚把‘长生石之心’拿到手,你就问我有心无心,你想干嘛?我告诉你,根据咱们立的字据,‘长生石之心’是我的,没你的份。”

    齐玄素终于支撑不住,身子摇晃了一下,歪倒在地。

    他的气息迅速衰弱下去。

    齐教瑶终于意识到了不对,转身望向齐玄素

    

    此时的齐玄素已经油尽灯枯。

    齐教瑶抱着“长生石之心”跳到齐玄素的身旁“你、你这是怎么了?一个赌而已,都是身外物,你也没必要气性这么大,真把自己给气死了。”

    此时的齐玄素已经说不出话来,进入到恍惚的状态之中,此生的记忆像走马灯一样在眼前掠过,最终定格在一个黑影上面。

    那是“客栈”杀手,对于如今的齐玄素而言,这个“客栈”杀手实在是不值一提,随手就能打发了,甚至齐玄素已经记不清他的面容,只剩下一个模糊的黑影。

    可此时的齐玄素却是毫无抵抗之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黑影一步一步向自己逼近,甚至无从躲闪,最终又眼睁睁地看着这个黑影将刀刺入他的胸口之中。

    “齐天渊,齐玄素,你到底怎么了?”齐教瑶已经有些慌了,伸手摸到齐玄素的胸口位置。

    死寂一片。

    齐教瑶一咬牙,扯开齐玄素的衣衫,露出胸膛,此时的齐玄素已经虚弱无比,她徒手便打开了齐玄素的胸膛。

    心脏的位置空空如也。

    齐教瑶看了眼手中的“长生石之心”,没有犹豫,直接把“长生石之心”塞到齐玄素的胸膛里。

    只是并没有什么用。

    因为植入“长生石之心”是一整套严密工序,不是塞进去就行了。这在齐玄素尝试挖出长生石雏形的时候就已经验证过了。

    “这、这怎么植入?我没学过!”齐教瑶满手鲜血,一把扯掉脸上的青铜面具

    ,露出真容,“齐玄素,你就这么死了?”

    齐玄素进入了回光返照的状态之中,毕竟就算抛开“长生石之心”不谈,他还有部分自己苦修来的散人修为,他缓缓睁开双眼,看到了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双眼很陌生,不过鼻梁以下的部分又格外熟悉,就好像天天见一般,只是一时间想不起到底是谁。

    齐玄素望着齐教瑶“我、没有想到,会是、会是这样的结局。”

    齐教瑶双手按住“长生石之心”,鼻尖上分不清是泪珠还是汗滴,怒道“你他娘快动啊!不是传说中的不死之药吗?”

    齐玄素艰难地摇了摇头,挤出一个笑容“下次吧,下次好好来。”

    然后齐玄素的眼前一黑,感觉自己正坠入无底的深渊之中。

第五十三章 早已注定

    在齐教瑶的视线中,齐玄素的尸体上燃烧起了七彩琉璃火焰,尸体越来越淡,最终彻底消失不见。

    只剩下“长生石之心”还留在原地。

    齐教瑶瘫坐在地,默然无语。

    齐玄素不知睡了多久,终于醒来。

    虚弱濒死的感觉一扫而空,他还是那个造化天人。

    齐玄素猛地坐起身来,仿佛从一场噩梦中惊醒,环视周围。

    不是姚祖行宫,甚至不是灵山洞天,而是通真宫。.??

    这算什么事!

    稀里糊涂就死了,然后触发了“归藏灯”的保底机制,然后被拉了回来。

    “长生石之心”背后隐藏的秘密还是一知半解。

    想到“归藏灯”,齐玄素忽然发现似乎没有看到“归藏灯”?

    齐玄素记得自己分明将“归藏灯”放在玉台上的。

    该不会又稀里糊涂地把“归藏灯”落在灵山洞天了吧?这可没办法跟天师交代。

    齐玄素赶忙起身,四下寻找“归藏灯”。

    很快,齐玄素便在玉台的另一边找到了掉落在地的“归藏灯”,还附带一个小殷。

    这鬼丫头正抱着“归藏灯”呼呼大睡。

    齐玄素只是略微思量,便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肯定是这小丫头趁着他进入灵山洞天,偷偷溜进来的。

    这个熊孩子,不教训一下是不行了。

    齐玄素右手一把提溜起小殷,左手把“归藏灯”放回玉台。

    被抓住后领的小殷仍旧昏睡不醒。

    齐玄素也不客气,直接一正一反两个不轻不重的巴掌。

    小殷竟然也好似从噩梦中猛地惊醒,带着哭腔大喊道“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老齐!老张!”

    齐玄素静静地看着小殷表演。

    过了片刻,小殷有点清醒了,不过还有点迷糊“我在哪?”

    齐玄素板着脸,还是不说话。

    小殷终于完全清醒过来,看看齐玄素的表情,再用眼角余光看看旁边玉台上摆放的“归藏灯”,昏过去之前的记忆立刻涌了上来。

    小殷顿感心虚。

    “我不是让你在外面守着吗?你怎么进来的?”齐玄素终于开口道。

    小殷顾左右而言其他“那个……我刚才做了个噩梦,有两个坏家伙跑到家里,爷爷姑姑都不是对手……”

    齐玄素打断道“不要东拉西扯,回答问题。”

    “我这不是担心你吗?”小殷低下头去,又不忘拿眼睛偷

    

    瞧齐玄素,“对了,老齐,你先前去哪了?怎么不在房间里啊?”

    齐玄素此时只觉得千头万绪,暂时没空跟小殷计较,打算回去之后把小殷送到张月鹿那边,让张月鹿治她。

    “出去,老实待着。”齐玄素放下小殷,挥手让她滚蛋。

    小殷乖乖出去了。

    齐玄素坐在玉台上,开始回忆这次灵山洞天之行。

    其他的暂且不说,最大的问题是,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直接死因当然是“长生石之心”不见了,绝非幻觉。

    可“长生石之心”到底是怎么不见的?

    想到这里,齐玄素伸手按住胸口,这里不再是空的。

    境界修为回来了,“长生石之心”也回来了,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齐教瑶最后把“长生石之心”塞入他胸口生效了?

    还是说不通。

    这个时候,齐玄素忽然想起了最后见到的齐教瑶真容。

    既熟悉又陌生。

    眼睛部分很陌生,鼻梁以下的部分很熟悉。

    当时齐玄素已是濒死,虚弱乏力,思绪一片混乱,一时间没能想起来。

    现在齐玄素恢复了正常,思绪也随之平复,这就立刻想起来了。

    毕竟对于天人而言,几乎不存在忘事的说法。

    这不就是七娘吗?

    因为七娘常年戴着巨大的墨镜,所以眼睛的确很陌生,可墨镜以外的部分却没有挡着,自然十分熟悉。

    想到这一点之后,齐玄素只觉得好像打开了一个死结,很多东西在一瞬间都连起来了。

    “齐教瑶”这个名字,去掉中间的辈分范字“教”,就是“齐瑶”,颠倒过来便是“瑶齐”,谐音“姚七”。还可以直接理解为“教瑶齐”,也就是“叫姚七”。

    还有姚柳死前说的那句“是你”,显然是认出了齐教瑶的来历,结果被齐教瑶灭口。

    以及齐教瑶对灵山洞天和姚祖行宫的了解,都远远超出了一个万寿重阳宫辅理的范畴。

    齐玄素还想起了自己以前跟七娘的一次对话。

    “是的,我有一个儿子。”

    “我也是一大把年纪的人了,有个儿子不奇怪吧?”

    “他死了,我很想念他。”

    “我儿子才貌双全,

    气度宽宏,雅量高致,是世间一等一的人物,什么李长歌,给他提鞋都不配,怎么可能像你?”

    “不过,你快死的时候,看我的眼神很像他,湿漉漉的,就像他将死之时。”

    就在姚祖行宫,齐玄素跟齐教瑶打了个赌,齐玄素输了,不得不认齐教瑶为母,然后就在齐教瑶的眼前死了。

    这就全都对上了。

    有一个儿子,可惜死了,齐玄素和这个死去的儿子很像。

    能不像吗?

    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无非是一个年轻的齐玄素,稚嫩青涩,另一个齐玄素身居高位,有了威严和贵气。

    这又与气度宽宏、雅量高致对上了。

    齐教瑶一再欺骗齐玄素,齐玄素都不记仇,甚至连仙物归属都不怎么在意,在齐教瑶的眼里,可不是气度宽宏吗?可不是雅量高致吗?.??

    当然,齐教瑶还是与七娘有些不同,毕竟年龄不同,一个是初出茅庐稍显稚嫩的姚七,一个是多了几十年风霜磨砺的七娘。

    这里有一个关键问题。

    齐玄素明明是伪飞升进入灵山洞天,可为什么回到了几十年前的灵山洞天?

    想到此处,齐玄素不由望向被摆放在玉台上的“归藏灯”。

    这盏灯能够预测往来,也能回溯过去。

    一甲子动用一次,由天师亲自执掌。

    灵山洞天本就破碎不堪,时空混乱。

    “归藏灯”显然是齐玄素回到过去的关键。

    如果齐玄素真回到了过去的灵山洞天,那么“长生石之心”消失的事情也能解释了。

    仙物的特性,超凡脱俗,不受时间、空间、阴阳五行、魂魄体魄所限制,唯一不变。

    在齐玄素见到灵山洞天的“长生石之心”之前,他的“长生石之心”的确是真实存在的,可当齐教瑶从巫姑胸口挖出“长生石之心”的瞬间,因为仙物的唯一特性,齐玄素的“长生石之心”便不存在于此方世界了。

    于是齐玄素只能死了。

    齐玄素的“长生石之心”和巫姑胸口中的“长生石之心”就是同一个“长生石之心”。

    如此推论下来,齐教瑶就是姚七,一切都说得通了。

    最后的确是姚七从灵山洞天带走了“长生石之心”,姚七的儿子死在了灵山洞天,她很怀念他。在多年之后,她又遇到了一个酷似自己儿子的年轻人。

    我们再来一次,这一次,好好

    

    来。

    姚七上次没能植入“长生石之心”,没能挽救自己的儿子。这次不一样,她救回了这个年轻人,她将这个年轻人收为义子。

    七娘出现在昆路山口附近也并非巧合,而是七娘有意为之。

    因为在穿过姚祖设下的禁制时,齐教瑶亲眼目睹了那个年轻人被“客栈”杀手追杀的记忆经过,她是知道这件事的。

    一切都说得通了。

    齐玄素过去的许多疑惑,在这一刻解开了。

    七娘为什么偏偏选中了他?

    因为七娘就是要再来一次。

    命运中的一切馈赠,的确早在暗中标注好了价格,却也可能是已经提前付账,只是付账的人忘记了。

    不过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疑问。

    “齐玄素”这个名字到底意味着什么?

    齐玄素以前不叫这个名字,是离开万象道宫后才改成了这个名字。

    齐玄素在过去的灵山洞天把这个名字告诉了七娘。

    七娘能在最后关头救下齐玄素而非巧合,大概率会提前找到了齐浩然,于是齐浩然把徒弟改名为“齐玄素”。

    改名后的齐玄素又

    回到过去,七娘知道了“齐玄素”这个名字。

    这就成了一个闭环,不知从何而起。

    这一刻,齐玄素很想立刻见上七娘一面,与她当面详谈。

    还有师父的秘密。齐家人的古怪态度,齐教正明显知道齐浩然的存在,齐暮雨却一无所知。

    七娘为什么没有救下齐浩然?以她的境界修为,在并非巧合而是提前准备的情况下,根本不存在来不及救的说法。

    这里面存在什么隐情?

    天师是不是早就知道了这一切?这就是天师想让他看到的真相?

    天师又是用了什么方法让他回到过去的灵山洞天?恐怕不仅仅是“归藏灯”那么简单。

    如果他在过去做出了改变,比如失手误杀了齐教瑶,那么现在的姚七娘会消失吗?

    如果他没有帮七娘顺利拿到“长生石之心”,那么现在的他会突然失去“长生石之心”吗?

    这里面存在如此多的悖论,完全无法解释明白。

    如此种种,也让齐玄素根本想不明白。

    现在他只能找两个人答疑解惑。

    一个是这一切的关键人物,七娘。

    还有一个是让他回到过去的始作俑者,天师。

第五十四章 一家人

    齐玄素坐在玉台上,旁边摆着“归藏灯”,开始回忆自己这些年的过往。

    玄素分黑白,这个名字很符合他这个人的风格,以前他便有疑问,是因为取了这个名字,才有了风格?还是先有了风格,再根据风格取名字?

    现在似乎有一个答案了,名字多半是后取的。

    在这个“圆环”之中,哪里才是?是齐玄素回到过去的灵山洞天?还是齐玄素在昆仑山口附近遇袭?

    齐玄素还没想清楚。

    不过他发现了一些很有意思的事情。

    他和齐教瑶拿到“照骨镜”后进行分赃,他在临时加价之后,齐教瑶曾经说过一句话“你可别让我逮到机会,要不然我肯定让你身无分文。”

    七娘是真记仇,而且说到做到。

    如今的齐玄素的确是身无分文,小殷问他要零花钱,他都拿不出来,经常要靠张月鹿接济过活。

    难怪家大业大的七娘就死盯着他那两个例银,这都是有原因的。

    从种种迹象来看,七娘后来已经知道了真相。这里面又有一个问题,七娘什么时候知道真相的?

    按照常理而言,齐玄素死在了灵山洞天,化名齐教瑶的七娘带着“长生石之心”离开灵山洞天之后,她肯定会去了解她被困在灵山洞天的这段时间里外界都发生了什么事情,其中自然也包括齐玄素的存在。

    毕竟齐玄素说自己是道门新贵、最年轻的道门真人,鼎鼎有名,随便找个人就知道他的名号。

    可七娘打听一番之后就会发现,其实她并没有被困很长时间,外面还是裴玄之、李无垢、苏元仪的天下,八代弟子们连个影子都没有,还要好些年,他们才能登上道门的高层舞台。

    更令她震惊的是,齐玄素这个人根本就不存在。

    那么就有两种可能,要么是齐玄素胡吹大气,要么是另有原因。

    第一种可能,就算齐玄素在吹牛,可造化天人的修为作不得假,这种人总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哪怕不是道门之人,也该有些名气才对,关键是他手里有天师的“青云”,可以呼唤天雷,经过祖天师认证,这可作不得假。

    七娘肯定通过各种途径求证过,发现“青云”一直在天师的手中。

    这就奇怪了,难道会有两把“青云”?祖天师还留了个备份?

    这是不可能的。

    这就引向了第二种可能,另有原因。

    七娘一定会想,一个造化天人

    

    ,自称道门新贵,手持天师的随身佩剑来到了灵山洞天,结果外面的世界根本就没这号人,这人要么是别人伪装的,要么就是……

    这里面还有一个问题。

    七娘是不笨,也见多识广,可她真能联想到后世来客这一点吗?

    如果齐玄素不是亲身经历过,那么他肯定不会相信,只会觉得扯淡,黄粱梦什么的还在可以理解范围之内,回溯过去也可以理解,回到过去就有点超出认知了。

    如果七娘不能想通这一点,那么是谁给她点破了这一点?

    齐玄素的第一反应就是地师。

    三师共事多年也相斗多年,可以用“不相上下”来形容,天师能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载,能让齐玄素看到真相,那么地师会对此毫无所觉吗?

    显然不是。

    考虑到地师和七娘的关系,是有这个可能的。

    只是有一点说不通,七娘背着地师潜入灵山洞天,拿了“照骨镜”,偷了“长生石之心”,还打死了姚柳。这性质可比小殷偷溜进来乱动“归藏灯”恶劣多了,换算一下,应该是小殷偷走齐玄素的“青云”和“清净菩提”卖给李长歌,顺手把陈剑仇打个半死。

    齐玄素绝不会善罢甘休,非要给小殷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不可。

    地师就这么大度?

    还是说七娘已经被抓了?并且已经接受了处罚。

    可如果七娘被抓了,那么“长生石之心”应该被地师没收了才对,怎么还在七娘的手中?

    除非是……地师默许的,甚至是地师乐见其成。

    七娘也是一颗棋子。

    不过这些都是齐玄素的猜测,可能是对的,也可能是错的,关键还是得找七娘面谈一次,毕竟她才是当事人。

    只是七娘那个性格,未必会说实话。或者说,七娘是真话不全说,给人形成误导,比如“我有一个儿子”,七娘说慌了吗?完全没有说谎,可谁能想到是这么个意思?

    别看齐玄素对付齐教瑶不难,那是因为齐教瑶年轻,事业刚刚起步,虽然已经有了七娘的影子,但还有几分稚嫩。可七娘不一样,多了好些年的浮沉磨砺,经验丰富,事业步入正轨,摊子铺得很大,已经是个老油子了。

    更

    关键的一点,齐玄素对于齐教瑶而言,是完全陌生的,齐教瑶不清楚齐玄素的底细,知己不知彼,自然不好拿捏齐玄素。可齐玄素对于七娘而言,是一手带起来的干儿子,齐玄素的那点小心思,她全都清清楚楚,知己知彼,对付齐玄素是一把好手。

    时间是一剂良药,从魏无鬼到齐真人,也没用十年。这么多年过去,七娘肯定不是以前的齐教瑶了。

    所以齐玄素并没有太大把握。

    只是走到这一步,没把握也得试一试,该互相交交底了。

    齐玄素收起“归藏灯”,打开门户,向外走去。

    此时小殷坐在门外拐角的地上,身前放了一摞卡片,正在自娱自乐。这是西洋人那边传过来的一种促销手段,买卷烟送卡片,有风景画,也有人物画,各种各样,比如十二使徒、三十六雷神、二十八星宿、一百零八将、金陵十大美人、甚至一套玄圣牌。

    小殷对此乐此不疲,经常拿张月鹿给的钱买烟,然后把烟扔掉,留下卡片。道府里有几个烟鬼,知道之后没事就跟在小殷后头,白捡一盒烟,谁不乐意?

    不过这些商家也是黑心,通常会搞一两张稀有卡,好几十盒卷烟也未必出一张,小殷为了这些卡片费老多钱了,没少被张月鹿训斥——虽然张月鹿现在有钱了,但以前也是从穷日子过来的。

    见齐玄素出来,小殷赶忙把自己的卡片收起来,好似齐玄素会抢她的。其实齐玄素也玩收集,本质上和小殷没什么区别,只是更高端,也更贵,主要是各种玄圣牌,偶尔也会收集些孤本、珍本的藏书。

    你问钱从哪里来的?张月鹿私下给的呗,反正没人觉得这是吃软饭——多少人想要跪着给齐玄素送钱,都没这门子,真正提着猪头找不到庙门。

    齐玄素想要敛财是很简单的事情,别的不说,让幻姬和陈书文搞一搞利益输送,既隐蔽又安全,只是他不愿意这么干罢了。

    让小殷很不平衡的是,同样是玩收集,同样是从张月鹿那里拿钱,张月鹿从来不说齐玄素,就知道说她,搞区别对待。

    父母两人,通常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齐玄素总是红脸,张月鹿则是白脸,多少有点错位颠倒。

    所以齐玄素只是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

    小殷见齐玄素不说话,便又偷偷摸出一本小人书,自顾看起来。

    不一会儿,林元妙也过来看了,他一直在

    

    通真宫的中枢区域,可以监视整个通真宫,控制各种禁制阵法,所以小殷是靠不住的,还得靠老林。

    “要出关吗?”林元妙直接问道。

    齐玄素道“嗯,出关,不过先别通知其他人,我有些事情要处理。对了,你记得带小殷去张次席那边。”

    林元妙只是点了点头,又回了中枢区域,为齐玄素解除通真宫内外的各种禁制。

    离开通真宫之后,所有的通信限制便不存在了,齐玄素取出鱼符开始联系七娘。

    很快,七娘的半身投影出现在齐玄素的面前。

    “有事?”七娘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态度。

    齐玄素问道“七娘,你在哪呢?”

    “干什么?”七娘反问道。

    齐玄素开门见山“我想与你见一面。”

    “见面做什么?”七娘直接拒绝,“我如今在金陵府呢,明天还得去帝京,行程很赶,有什么事情,你就直接说吧。”

    齐玄素笑了笑“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而且三言两语之间也说不清楚,我们还是见面详谈吧,齐道友。”

    七娘正要说话,忽然一怔“你叫我什么?”

    齐玄素又重复了一遍“齐道友。”

    七娘的表情顿时变得非常复杂,哪怕她仍旧戴着那副墨镜,竟然也遮掩不住。

    齐玄素继续说道“我是叫你七娘呢?还是叫你齐道友呢?亦或是直接叫一声‘娘’?毕竟咱们是立了字据的。”

    七娘沉默了好一会儿,表情渐渐缓和下来“还是叫七娘吧,叫了这么多年,叫也叫习惯了,听也听习惯了,没必要再去改口。至于字据,那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虽然齐玄素心里已经有九成把握是真的,但猜测毕竟是猜测,直到此时,才算是七娘亲口承认了。

    一时之间,齐玄素也是感慨万千。

    齐玄素叹息一声“上辈子的事情。齐教瑶和齐玄素,原来是一家人,还是一个姓。难怪我以前怎么也想不通,怎么天上掉下来一个亲娘,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七娘破天荒地收起了平时的随意态度,正色问道“你是在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就在刚刚。”齐玄素道,“我们什么时候见面?”

    “随时可以,我在金陵府大报恩寺等你。”七娘道。

第五十五章 见面

    齐玄素的思绪很乱,因为在短时间内接受了大量的信息,他的思路已经不呈直线运行了,而是呈跳跃状,从这一点忽然跳到另一个点,然后又扩散开来。

    先前他一直在想,“玄素”这个名简直是量身定做,现在他忽然发现,“齐”姓也是量身定做的。

    他的确没有跟随七娘姓姚,却跟了齐教瑶姓齐。

    从七娘背着地师潜入灵山洞天搞破坏的行为来看,她和姚家人并不是那么融洽。如果说姚家是十一巫,那么七娘就是一脚踢翻火堆的巫阳。虽然巫阳在十一巫之列,但又游离灵山十巫的范围之外。

    姓齐不姓姚,也说得过去。

    虽然从逻辑上来说,齐玄素是跟着师父齐浩然姓齐,但世上哪有这么多巧合?这恐怕不是巧合。

    那么师父齐浩然在整个“圆环”里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总不能师徒情也是假的。

    这可太让人伤心了。

    齐玄素收起鱼符,脱下外面的鹤氅,摘下头顶的莲花冠,换了一身普通道袍,双手在脸上一揉,通过武夫的千变万化手段改变了容貌,最后又摸出一副圆片墨镜戴上,遮住双眼。

    一转眼,齐玄素又从堂堂首席副府主变回了普通的游方道士。

    然后齐玄素身形一掠,往狮子城的飞舟港口飞去。

    齐玄素已经很久没有买票坐飞舟了,这次算是重温过去。别看齐玄素在狮子城多年,人人都说狮子城是齐首席的地盘,卖票的地方,齐玄素还是第一次来,里里外外都透着陌生。

    因为飞舟需要水气,所以越是靠近内陆,飞舟越少,州与州之间没有直接通行的飞舟,只有前往玉京的飞舟,或是从玉京前往各地的飞舟。如果想去其他州,需要去玉京转乘。可沿海各州不一样了,水气充裕,所以有直达飞舟,齐玄素可以从婆罗洲直飞金陵府。

    票价还是老样子,无论远近,都是一百太平钱,让绝大多数人都望而却步。许多人宁可去坐船,虽然时间更长,但只需要百分之一的花销。

    虽然七娘立誓要让齐玄素身无分文,但想要真正做到丝毫不差也不现实,仅仅是一百太平钱,齐玄素还拿得出来。

    齐玄素从女道士手中买了船票,排着队登上飞舟。

    还是逼仄的小房间,一张床便占去了半数空间,这让齐玄素有点怀念自己那艘仿佛一座空中府邸的飞舟签押房

    

    、书房、静室、卧室、大小议事厅、大厅、会客室、小客厅、偏厅、大小餐厅、客房、厨房、酒窖、杂物房、道民休息室,应有尽有。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其实权力是一样的。

    齐玄素也算是深有体会。齐玄素刚上位的时候,别人喊他齐次席、齐首席、齐真人,还是多少有点不习惯,如今谁要是不喊这些尊称,直呼他的大名,他反而要不习惯了。刚上位的时候,齐玄素看到那一张张谄媚讨好、恭敬卑微的面孔,多少有些不习惯,如今看到缺少敬意的脸,他反而不习惯了。刚上位的时候,让他各种讲话,他是不习惯的,觉得繁琐空洞,如今谁不让他讲话,他反而不习惯了。

    这几个不习惯,与飞舟没什么两样。

    齐玄素躺在自己的床上,因为思绪杂乱,也没心情去修炼,就是这么干躺着,想着见到七娘后该怎么开口。

    为什么先找七娘而不是天师?

    原因很简单,天师不是他想见,想见就能见。看似天师只比齐玄素高了一品,按照隐形门槛来算,实际上高了五级,首席副堂主一级,掌宫真人一级,掌府真人一级,掌堂真人一级,平章大真人一级,然后才是副掌教大真人,所以得提前申请,天师同意之后,然后排队侯见。过去齐玄素见天师似乎很容易,可那都是天师主动召见的,而不是齐玄素主动求见天师。

    从婆罗洲的狮子城到金陵府,用不了一天的时间,大半天就够了。

    下飞舟的时候,一个走在齐玄素前面的年轻人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大喊一声“金陵我来了!”

    然后就是要在金陵府打下一片大大的江山一类的话语。

    齐玄素只是笑了笑。

    人人都有皇帝梦,可惜皇帝的时代过去了,如今也不是乱世,哪来的什么江山。

    最起码齐玄素看待婆罗洲就没有这是自家江山的想法,上一个这么想的,王教鹤,已经去鬼国洞天陪三大阴物了。

    年轻人就要狂、年轻人就要气盛、年轻人就要张扬跳脱、撕心裂肺、奋发向上的时代过去了。

    如今是颓废、麻木、绝望的时代。

    错过了变革的窗口,就再也回不去了。

    没有七娘,齐玄素凭什么出头?这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吗?

    齐玄素十分低调地下了飞舟,当年他和张月鹿一起在金陵府查案,没少到处跑,对这里也算熟悉,准备直奔大报恩寺。

    虽然这里是张拘成、雷小环的地盘,但齐玄素无意惊动这两人,他此番前来只为私事,不为公事。

    大报恩寺这个地方,颇为传奇,几次登上儒道之争的舞台。??

    大报恩寺最早是为金陵府三大佛家寺庙之一,其中有一尊琉璃宝塔,高近百丈,通体用琉璃建成,被称作天下第一塔。如今大报恩寺中有佛经六千余卷,琉璃塔中存有佛骨。故而此地各派僧人云集,除此之外,还有许多书生士子也喜欢在此地坐而论道。当年儒门七隐士之一的虎禅师也在此地隐居,后来被张祖诛杀于大报恩寺,这是第一次。

    第二次就是儒门内部的“前朝余孽”针对东皇了。后来道门出动了高品灵官、三大阴物等高端战力对参与之人进行镇压追杀,小殷才能白得“天马行空”。东皇遭遇大报恩寺之变后面见玄圣,玄圣斥责东皇恃兄长之亲,受封疆之重,凭藉权势修为,无复顾忌,刀剑加身而不自怵,妄自尊大,不听他人劝诫之言,独断而专行,孤身而犯险,方有今日之祸。

    不过俱往矣,如今的大报恩寺就是一座普通寺庙罢了。

    齐玄素来到大报恩寺的门口,刚想要往里走,就让一名僧人拦下,被告知要捐一点香油钱才行。

    其实就是买票。

    齐玄素只好花了五个太平钱买了一炷香,才得以进入其中。

    这可是五个太平钱,寻常人家根本买不起。

    好不容易来到大报恩寺,齐玄素再次联络七娘,不过只是传音“我到了,你在哪?”

    “琉璃塔。”七娘那边言简意赅。

    齐玄素结束通话,一路往寺庙深处走去,过香水河,见琉璃塔。

    七娘就在琉璃塔最高层。

    齐玄素此时也不装了,干脆一跃而上,来到七娘的身边。

    齐七娘负手而立,审视着他“你来了。”

    齐玄素迟疑了一下“我……不该来?”

    七娘

    

    白了他一眼“话本看多了?我就是单纯跟你客套一句。”

    “您什么时候会跟我客套了,这可不像您。”齐玄素笑道。

    七娘转为背靠在窗沿上望向齐玄素“不一样了。”

    “怎么不一样了?难道我们除了纯粹的母子之情,还有点别样的情愫?所以您才会讨厌张青霄?这可就俗套了,太俗套,话本里都不乐意写的玩意儿。”齐玄素也背靠着窗沿。

    “去你的,胡说八道。”七娘可不是小姑娘,没有一丝一毫的羞恼情绪,“要是当年,我到底年轻,也许还会有点想法。可惜当年的齐玄素死了,相处时间太短,有点想法也白搭。后来再遇到你的时候,我已经是年过半百之人,你呢,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看到个‘客栈’杂鱼都快吓哭了,怎么跟当年那个处变不惊的齐玄素相比?真就是儿子了。”

    “要我说,您这死人滤镜有点严重,我当年谈不上处变不惊,主要是有恃无恐。”齐玄素一点不介意给自己拆台。

    七娘端详着齐玄素“其实过去了这么久,很多具体细节我都有些记不清了,只记得你最后说了一句‘下次吧,下次好好来’。也许你说得对,我的死人滤镜有点严重了,活人永远没法跟死人比。因为当年的齐玄素死了,所以这么多年以来,我便逐渐将他脑补成了一个完美的形象。”

    齐玄素道“其实都是这样,就拿我师父来说,在过去,他在我的心目中一直是完美无瑕,沾染不得半点灰,就像一尊圣像。可经历了一些事情之后,再回头看,师父当然是好的,可我加给他的光环和滤镜未免有点过重了,很多事情是经不住细想的,也是经不住推敲的,他……嗨!不说了。”

    “说啊,怎么不说了?我还想听呢。”七娘逐渐恢复了过去的状态,“你是不是想问,我跟你这位师父有什么关系?”

    齐玄素没有说话,算

    是默认。

    七娘眼帘微垂,把玩着腰间烟杆上挂着的荷包“我若说没有关系,从来不认识,你大约是不会相信的。”

    齐玄素道“这么说来,就是认识了。”

    “我可没说。”七娘捏紧了荷包,“有些事情,不是我不想告诉你,而是我不能告诉你。都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身在庙堂也是身不由己,我算是游走于庙堂和江湖之间,从来都不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第五十六章 套话

    “身不由己。”齐玄素轻声重复了一句,“看您……”

    “我说,咱们打个商量,能不能别‘您’‘您’的。”七娘打断齐玄素,“你今天怎么了,吃错药了?一口一个‘您’,听得我浑身难受,你什么时候这么讲礼貌了?你又不是帝京人。”

    齐玄素学着七娘的口吻说道“不一样了。”

    “滚蛋。”七娘没好气道。

    齐玄素道“好,不用‘您’字,看你平时那股嚣张劲,我还当你什么都不在乎呢,也什么都不害怕呢。”

    七娘道“也不全是装的,在绝大多数时候,的确没什么好怕的,我也有资格嚣张,只是在有些事情上,还是要……摆正自己的位置,存有敬畏之心。”

    “摆正位置,心存敬畏,这两个词从你嘴里说出来怎么就这么怪呢?总觉得你在阴阳怪气。”齐玄素玩笑道,“那好,我们不提这个,我们叙叙旧。”

    七娘乜了齐玄素一眼“叙旧?是想套话吧,你这点小心思,都是跟我学的,能瞒得了我?”

    齐玄素耍无赖道“你就说叙不叙吧。”

    “那就叙吧。只是你小子别想从我嘴里问出什么。”七娘无所谓道。

    齐玄素张开双手,以示两袖清风之意“七娘,你还真说到做到,让我身无分文,我现在真就是身无分文,得靠张青霄接济。”

    “那是啊,敲竹杠敲我的头上了,这口气是万万不能忍的。”七娘笑道,“虽然当时的齐教瑶奈何不得你,但谁能想到,风水轮流转,终有一天,你还是落到我的手里了,我当然得履行当年的承诺。”

    齐玄素当然不是无缘无故提起这件事,这只是个引子,他顺势说道“怎么能是敲竹杠呢?那可是仙物,有你的一半,也有我一半,你半点不吃亏。对了,‘照骨镜’还在吗?是不是被地师没收了?”

    七娘似笑非笑地看了齐玄素一眼“小子,试探我?”

    齐玄素满脸茫然道“试探什么?”

    “地师。”七娘说了两个字,“你最关心的是这个吧?不过要让你失望了,你看这是什么?”

    只见七娘从袖中取出一面镜子,正是“照骨镜”,又名“祖龙照骨镜”,之所以不算在祖龙四大仙物之列,是因为其本身只是半仙物,只是融合了巫真的体魄

    

    之后才得以晋升为仙物。

    齐玄素端详着“照骨镜”,问道“怎么没见你用过?”

    七娘道“这是保命的物事,关键在于出其不意,若是轻易用了,别人就有防备了。另外,你觉得谁值得我用?‘东主’?还是吴光璧?就这几个货色,杀鸡焉用宰牛刀。”

    齐玄素啧啧道“够嚣张,够气盛,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年轻人。那么陈书华呢?”

    七娘道“对上陈书华,关键是金公祖师,我就是个拖延时间的。再者说了,就算用了‘照骨镜’,我也奈何不得陈书华,没必要拿自己的本钱给公家干事,公私要分开。”

    齐玄素话锋一转“说到陈书华,我记得当初在灵山洞天,我跟你提过陈书华的事情,你应该早有预料才对。”

    “当然有预料,所以你们都大意了,我可没大意,我早早联系了金公祖师,让他来兜底,以防事态失控,这还不够?”七娘理直气壮道。

    齐玄素道“我的意思是,你怎么没有提前几年把陈书华拿下?”

    七娘道“我有两个回答,一个真话,一个假话,你想听哪个?”

    “假话。”齐玄素饶有兴致道。

    七娘道“我故意留着她,等你来解决,不然你拿什么升二品太乙道士?”

    齐玄素又问道“真话呢?”

    “顾不上,也管不了。”七娘道,“天下的事情多了,问题也多了,我怎么管得过来?相较于陈书华的问题,古仙问题、佛门问题、圣廷问题,都更严重。就拿凤麟洲来说,要说道门对凤麟洲的暗流涌动没有丝毫察觉,你觉得可能吗?可道门提前着手解决了吗?婆罗洲的问题也是如此,而且更复杂,牵扯到那么多人,大真人、参知真人、李家,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还有佛门、古仙,甚至是佛主,我突然跑过去要把陈书华弄死,且不说别人信不信我,你知道这其中的阻力有多大吗?时机不到,就是裴玄之也不好轻动。”

    齐玄素叹了口气“可以理解。哪怕是天师看到了帝冠落地,可我们的皇帝陛下紫极大真人还想着将皇帝和

    天子的重归一体。人,绝大多数时候,既不会以史为鉴,也不会未雨绸缪。”

    七娘道“我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还是寄希望于后来人吧。”

    齐玄素转开了话题“你是什么时候意识到我来自以后?”

    “离开灵山洞天之后没多久,我就意识到了。因为灵山洞天内部的时间流速有问题,我感觉被困在灵山洞天很久,其实并没有很久,我离开洞天之后,发现时间也就过去了几个月而已,外面还是裴玄之、李无垢、苏元仪的天下,根本没有什么李长歌、齐玄素,可我又觉得你不是在说谎。毕竟你当时那种觉得我应该听说过你的理所当然,得到否定回应后那种隐含着吃惊的自以为是,根本假装不了。”七娘仍旧口下不容情。

    好在齐玄素已经习惯了这种程度的挖苦,完全不在意“所以你就去调查了,尤其我还拿着天师的‘青云’。”

    七娘道“调查的结果是,世上没有齐玄素这号人,天师的‘青云’也从未外借,天师拿它劈了张无恨之后就从未离身。”

    齐玄素插话道“同样是偷东西,地师的脾气是真好,竟然没给你一刀,换成是天师,你的小命就要不保了。”

    “地师比天师更仁慈?”七娘哼了一声,“希望你熟悉并了解地师之后,还能坚持自己的观点。”

    齐玄素并不天真,他当然不会认为地师比天师、国师好到哪里去,要的就是引出七娘这句话“既然地师并不比天师更仁慈,那么你捅了这么大的篓子,拿走‘照骨镜’,偷走‘长生石之心’,顺带打死了姚柳,地师怎么会放过你?如果我是地师,就算不杀了你,也得把你关起来,并没收所有违法所得。”

    七娘道“我要先澄清一点,我没有打死姚柳,我当时就说了,这里什么都死不透,姚柳看似死了,可我没有毁去他的命符,那他就不算死,现在你再去灵山洞天,还能见到他,你就是想和他追忆往昔,也不是不行。”

    “其次,你怎么知道我没有付出代价?只是这个代价并非性命罢了。再有,天师说是杀了张无恨,到底是给她留了一线生机,如今的张无恨不是又活了?又在搞风搞雨,说什么复仇,天师管她了吗?说到底,天师当年的那一剑

    

    是给外人看的,也是投名状,你一个神仙后裔,凭什么让道门高层信你?凭什么证明你不是陈书华这种两面派?总得有点实际行动,天师给了亲妹妹一剑,这就是投名状,所以他才能成为天师。当然,这也是多亏了他姓张,如果没有这个姓,就连纳投名状的机会都不会有。”

    齐玄素感慨道“说白了,这是一个道德抉择,我倒是很庆幸,迄今为止,还没有遇到过这种道德困境去考验我的人性。对了,你刚才说你付出了代价,只是这个代价不是性命,那么,代价到底是什么?”

    七娘从腰间抽出烟杆,点燃烟锅,深深吸了一口,烟圈袅袅“你猜。”

    齐玄素早已熟悉了七娘的套路,对于这个回答并不意外,说道“我猜,就凭你的智商,肯定猜不出我的来历,是地师指点你的?”

    七娘语气一冷“我这个智商怎么了?我是傻子,你又好到哪里去了?”

    “你别急啊,我不是这个意思。”齐玄素摆手道,“我也没说自己是聪明人。”

    七娘打定主意抓住这一点不放“我智商不高,你聪明。我辛辛苦苦把你扶起来,反而成了你嘴里智商不高的人。是,我的确智商不高,我要是智商高,怎么会选中你这么个白眼狼。”

    齐玄素无奈道“不讲武德了啊,又玩这一套,又想滑过去。”

    七娘背过身去,望向窗外,还拿手抹了下脸,也不知道是抹眼泪,还是在捂嘴偷笑。

    齐玄素不由感叹,他只需要应付三个女人,小殷是最省心的,可就是这个最省心的,还经常惹麻烦,比如自己去找伊奘诺尊,又或是乱动“归藏灯”。其他两位,不和还是其次,关键是个顶个的有主意,他很多时候要去猜她们在想什么,还是挺累人的。

    过了一会儿,七娘大概有点绷不住了,干脆不装了,光明正大地抽起烟来。

    齐玄素道“你不说,那我就当你默认了。地师指点你,让你知道了我的来路,你又与我师父有关系,我师父叫齐浩然,来自齐家,你曾化名齐教瑶,也自称是齐家人,谎称自己是齐教正的妹妹,这之间到底有什么关联?”

    七娘喷了齐玄素一脸烟“你去问齐教正啊。”

第五十七章 不能说

    “你怎么知道我没问过齐教正?”齐玄素抬手挥散烟雾。

    七娘左手托着右肘,右手平端着烟杆“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齐玄素道“你还记得我是怎么与王教鹤、王儋清父子二人结怨的吗?就是那一次,当时齐教正也在,我便问了他这件事。”

    “齐教正怎么说的?”七娘问道。

    齐玄素道“齐教正说他不知道齐浩然这个人,这明显是在说谎,就连已经死了的齐剑元都知道,他这个齐家之主怎么会不知道?现在看来,齐教正的否认,更说明了我师父的非同寻常,这里面大有文章。”

    七娘啧啧道“有文章,什么文章?”

    齐玄素道“我们从头捋一遍,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你不能救下我师父?以你的境界修为,又是提前准备,没道理的,除非你不想救。可我忽然发现,其实不是的,我从来没有亲眼看到师父死了,我见师父的最后一面是他大吼着让我跑,然后我就被‘客栈’杀手追上,再就是昏死过去。之后的事情,都是你跟我说的,你说我师父死了,也是你帮忙料理了后事,将我师父埋葬在玉京的安魂司陵园之中。”

    “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我理所当然地相信了,我很明白,师父修为平平,面对围攻是不可能活下来的,我没道理不相信。可这一切的前提是,师父果真是我认知中的那个师父,七娘你也真的只是路过而已。”

    “可现在看来,七娘你并不是路过,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之中。而我的师父,还是我认知中的那个四品祭酒道士吗?说起来,七娘你也只是四品祭酒道士而已。”

    “如果说这只是一出戏呢?我昏过去之后,便打完收工,该散的散,该走的走,你来收拾残局。”

    七娘啧了一声“很不错的想象力,你不去写话本真是可惜了。”

    齐玄素道“七娘,我不算是聪明人,可我从来都不傻。”

    “这一点,我承认。”七娘道,“你的确不傻,换成个傻的,这会儿还蒙在鼓里,真当天上会掉亲娘,然后靠着这个亲娘大杀四方,走向道门巅峰。”

    齐玄素轻声道“西洋人的一句话让我记忆很深,命运中的所有馈赠,都早已在暗中标注好了价格。这个价格,可以由祖宗提前垫付,也可能是自己承担。”

    七娘再次端详齐玄素“你就一点不生气?”

    齐玄素反问道“我为

    

    什么要生气?”

    “因为我骗了你啊,你不是应该悲愤、绝望、撕心裂肺吗?”七娘如数家珍道,“然后不认我这个干娘,可又放不下过去的情分,就在那里拧巴来拧巴去,就像……那种因为亲爹辜负了亲妈而不认亲爹的俗套戏码。”

    齐玄素道“我从不拧巴,该是什么就是什么,其实你没骗我,你只是隐瞒了部分真相。我呢,也不是来翻旧账玩恩断义绝的,不存在放不下过去的情分,我压根就没想放下,谈什么放不下?我只是想要知道真相,未雨绸缪,好面对日后的讨债人。退一步来说,说再多都是虚的,你帮我走到今天这一步是实的,哪怕你骗了我,这种欺骗不知多少人求而不得。”

    七娘笑了一声“我就喜欢你这一点,从不婆婆妈妈。”

    齐玄素顺手扯住七娘的袖子,笑道“所以,我的好七娘,你就别跟我兜圈子了。”

    七娘一把扯回自己的袖子“多大的人了,还撒娇,弄我一身鸡皮疙瘩,你不要脸,我还嫌肉麻呢。”

    齐玄素顺手一抹,把自己整张脸抹平,没有五官,以腹腔发声“要脸干什么?”

    七娘道“天渊,你记不记得我们在灵山洞天签过一份改良的‘心魔契约’?”

    “记得。”齐玄素直接恢复了本来面目。

    七娘道“我不是不想跟你说,而是我跟别人签了‘心魔契约’,真不能说。一旦说出来,你就见不到我了。”

    “懂了。”齐玄素点了点头,“是地师?这就是地师让你付出的代价?”

    七娘摇头道“不是地师。具体是谁,我同样不能说,这也是契约的条款之一。”

    齐玄素刚刚舒展几分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难道他的猜测是错的?不是地师指点了七娘?也不是地师谋划了这一切?

    那么又进入了死胡同。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还是颗棋子。过去的他是个只能一往无前而不能后退的卒子,如今不一样了,虽然还是卒子,却是过河的卒子,是“小车”。

    到底是谁这么大的手笔?难道只能去问天师吗?

    齐玄素沉默了好久,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那就这样吧,我们下次再聊。”

    “就这么算了?”七娘有些意外。

    齐玄素道“我总不能真把你逼到绝路上,是吧,娘。”

    七娘笑了,想要说什么,最后还是一挥手“滚蛋吧。”

    “走了。”齐玄素又从窗口跳了下去,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七娘叼着烟杆,双手撑着窗沿,目送齐玄素离开。.??

    齐玄素好似背后生眼,知道七娘在目送自己,虽然没有转身,但还是挥了挥手。

    就这么,齐玄素又渡过了香水河,身后的琉璃塔越来越远。

    在齐玄素路过前寺的时候,看到一个中年官员在抬头看佛,周围还有不少随从。

    齐玄素停下脚步,也望向大佛。

    这一刻,齐玄素想的是陈书华背后的巫罗、司命真君、佛主。

    知道的越多,疑惑不但没有减少,反而变得更多了。

    中年官员扭头望向齐玄素“不知小友观佛有什么感悟?”

    齐玄素回过神来,说话却不留半点情面“泥塑木偶罢了,有什么可感悟的?”

    中年人勃然大怒,不过养气功夫还算不错,硬是压住了大部分怒气“粗鄙。”

    齐玄素笑了“你们这些人啊,就是喜欢故弄玄虚,看个佛像,看个山景,看个云彩,就悟出大道了?你看佛看出什么了?”

    中年人还要说话,与他一道来的朋友打圆场道“算了,你跟一个孩子较什么劲。”

    这要在过去,齐玄素也算是喜怒不形于色,颇有城府,绝不会在这些不相干之人的面前显露情绪,甚至他的情绪都是设计好的,比如说发怒,未必是他真生气了,只是借此表明态度。只是今天的齐玄素有点把握不住自己的情绪,一系列变故让他破功了。

    “夏虫不可语冰,你们知道什么!”齐玄素的不屑之情溢于言表,便要转身离开。

    “大胆!”一个随从终于看不下去了。

    齐玄素只是看了这个随从一眼,便让这个随从直接瘫倒在地,并非实质伤害,就好像见到天敌,吓得腿软,根本动弹不得。

    人仙真身本质上是大巫和

    

    荒兽,平时气血近乎于死寂,开始流动之后,蛮荒之威完全展现,寻常人自然抵挡不得。

    两个中年人是儒门之人,虽然不至于瘫倒在地,但也感觉呼吸困难。

    好在齐玄素很快便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深吸一口气,既是平复心境,也是收起蛮荒之威“抱歉,打扰了。”

    齐玄素匆匆离开大报恩寺,只剩下两个面面相觑的中年人。

    他没有立刻去上清府云锦山,而是先去拜访了就在金陵府担任掌府真人的张拘成。至于为什么不找张月鹿,主要是就近原则,他在闭关之前已经知道马上就要召开九堂联席议事,要开好几天,张月鹿这会说不定还在玉京呢。而他想要插队迅速见到天师,总要有个够分量的人出面,除了张月鹿,便是张拘成了。

    从家族关系上来说,张拘成是张月鹿的伯父,虽然血缘隔得比较远,但他毕竟是张家的下代家主,也是张家大宗的代表人物,许多事情绕不过他去,所以齐玄素与他还是有些接触的,平日里面子上也算过得去。

    齐玄素直奔江南道府,不给别人刁难自己的机会,也没心情玩扮猪吃虎的戏码,直接拿出经箓和箓牒“婆罗洲齐玄素拜访张府主,还望通禀。”

    负责接待之人立刻层层上报,且不说齐玄素是最年轻的二品太乙道士,也是一府首席,关键是张家女婿,寻常人可不知道张家内斗的具体情形,只知道天师很喜欢张次席,当亲孙女看待,张府主也跟张次席和解了,大小姐和张次席像亲姐妹一般,齐真人就是实在亲戚,自然不敢怠慢。

    当张拘成得知齐玄素到访的时候,大为惊讶。

    齐玄素没去参加九堂联席议事,他是知道的,因为齐玄素最近在闭关。可齐玄素什么时候出关了?而且还不声不响跑到金陵府来见他,难道是出了什么大事?

    一时之间,张拘成也想不明白,只好先去迎接齐玄素。

    两人见面后略作客套

    ,齐玄素只是看了眼左右,张拘成便心领神会,屏退了左右,只剩下两人。

    张拘成略微斟酌言辞,问道“天渊,出什么事了?”

    齐玄素道“我也不知从何说起,前些日子,我向天师借了一件仙物,现在想尽快还给天师,只是天师很忙,我也不知道天师什么时候有空,所以想请伯父帮忙询问一下。”

第五十八章 举止失措

    张拘成闻听此言,心中的疑惑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是更多了。

    齐玄素与天师有交集不是什么稀奇事,必然是通过张月鹿的路子。可正因为是张月鹿的路子,张拘成才要奇怪——你不去找张月鹿,怎么找到我这里来了?事先不打招呼,轻车简从,掩人耳目,还是千里迢迢从婆罗洲跑到金陵府,从路程上来说,也是岭南道府更近。从关系上来说,两人不算交恶,可也仅仅是面子上过得去,远远谈不上坚定盟友之类。

    张拘成心中如此想着,嘴上却说道“这点小事,你跟小唐打声招呼就是了,哪里值得你亲自跑上一趟。”

    其实齐玄素根本没想那么多,一开始的时候,他也没想着立刻见到天师,而是寄希望于七娘,不曾想七娘这边没有突破,只好寄希望于天师。

    别看齐玄素表面上不甚在意,十分平静,可心里并非如此,在大报恩寺的时候,他就已经有点举止失措了,没来由跟两个不相干的人斗气,可见一斑。所以他根本没有深思熟虑,本着就近的原则,直接找到了张拘成。

    只是齐玄素不能这么说,只好说道“我哪有那么大的面子,只好求助伯父。”

    这话不仅是捧了一下张拘成,言下之意是只有你这位张家未来家主才有这么大的面子,打声招呼就是了,而且也让张拘成不好拒绝,他总不能说我没有这么大的面子,天师根本不给我面子,我办起来很难。

    张拘成倒是很受用,他在这个位置上,周围吹捧的人必然不在少数,可那些人怎么能与齐玄素相比?谈不上什么技巧或者拿捏人心,单纯就是同样的话,不同地位的人说出来的效果是截然不同的。如今的齐玄素不说与张拘成平起平坐,最起码不必卑躬屈膝,算是比较平等。

    如果齐玄素有朝一日做了大掌教,这句话的分量又不一样了,那简直是吹嘘的资本了。

    别以为到了这个参知真人这个级别就不吹嘘了,都是人,该有的虚荣心都不会少。??

    张拘成已经有心帮这个忙,只是还不至于忘乎所以,又问道“就算你不想麻烦小唐,青霄又在玉京参加议事,可你也不必亲自跑一趟金陵府,如今的通讯手段这么发达,隔空说一声就是了,我还会故意为难你不成?”

    齐玄素迟疑了一下,说道“实不相瞒,我这次来金陵府除了拜访伯父之外,还要去见

    

    我的义母,因为是私事,所以没有事先打招呼,也只有我一个人。”

    “七娘?”张拘成一怔,他当然认识七娘,他和七娘,还有东华真人、慈航真人、清微真人等人,都是七代弟子,认真算起来,说不定还是万象道宫的同窗——七娘例外,她止步于四品祭酒道士,没机会参加二品太乙道士的学习。

    张拘成有些惊讶“七娘也在金陵府?我竟然不知道。”

    “不奇怪。”齐玄素笑道,“她就是这样,什么时候去婆罗洲道府,什么时候离开婆罗洲道府,我都一无所知。”

    张拘成算是解开了疑惑,不再刨根问底,让齐玄素稍等,他去联系天师。

    这点小事,当然不值得张拘成亲自回一趟大真人府,作为张家名义上的第二号人物,张拘成是有渠道直接联系天师的。

    很快,张拘成便回来了,只是表情有些古怪“天师不在云锦山,据说去下面了。”

    这个下面,一般就是指各州府,说白了就是下去巡视。底下的各级道士都要如临大敌,小心应对,认真接待。齐玄素也经历过,当初在凤鳞州,清微真人巡视各方,底下的人没少折腾,清扫卫生,警告各路地头蛇最近一段时间安分守己,搞一些面子工程等等。

    天师下去巡视,未必就是大张旗鼓,很可能是轻装简从,搞微服私访那一套,不提前打招呼,打扮成个普通老头,到处走一走,看一看,了解比较真实的情况。这种情况下,谁也找不到天师。

    齐玄素的第一反应是天师有意为之。

    从他借“归藏灯”的时间不难推算出他什么时候知道“真相”,可天师偏偏在这个时候去下面巡视了,很难说不是有意为之。

    不过也不能说天师在躲着齐玄素,不敢见齐玄素,齐玄素算个什么人物,不至于让天师避让三舍。也许是天师觉得时机不到,又不想直接把齐玄素拒之门外,让他多想,干脆用了这么个委婉的方式来避开齐玄素。

    张拘成道“不过天师临走前也特意交代了,‘归藏灯’不必着急还,虽然部分神异是一甲子用

    一次,但回溯过去还是可以正常使用的,就当地气回溯了,没事的时候看看过去的事情,也是挺有意思的。”

    张拘成作为参知真人,当然知道天师的“归藏灯”有什么用,可他不明白,齐玄素借“归藏灯”干什么,齐玄素又用不了。而且天师的这番话也颇让人玩味,不必还,过去的事情很有意思,这话略带几分轻佻,不似出自天师之口,可让齐玄素有些失神。

    齐玄素站起身来,向张拘成道谢,便要告辞。

    张拘成犹豫了几次,还是问道“天渊,有事?”

    齐玄素深吸一口气“没事,没什么大事。”

    话说到这个份上,张拘成也不好深问,毕竟忌讳交浅言深,他和齐玄素还没到那个份上。

    齐玄素直接离开了金陵府,也不乘坐飞舟,独自前往昆仑玉京。

    遇到这种几乎否定了自己前半生的大事,齐玄素怎么可能完全无动于衷,面对七娘时的不在意,不能说全是装的,可要说真的完全不在意,那就是自欺欺人了。??

    其实七娘也说了你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

    在这个时候,就已经初见端倪了。

    齐玄素的表现就像是大部分男人,一开始的时候,还挺镇定,也很坚强,能说能笑,似乎没什么大碍,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后劲”渐渐上来了,就有点控制不住了。

    另一边,张月鹿在议事的休息间隙接到了一个让她意想不到的隔空会话——七娘。

    在婆罗洲道府,两人互相留下了联系方式,却从来没用过。

    七娘破天荒地主动联系张月鹿,让张月鹿有了几分不好的预感。

    不过张月鹿还是接通了对话。

    七娘没有客套寒暄,直接开门见山“天渊状态不太对。”

    张月鹿一怔“天渊正在闭关。”

    “他已经出关了,而且我们刚刚见了一面。”七娘没有跟张月鹿兜圈子,直接说道,“我们谈话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他很不对劲。”

    张月鹿更惊讶了“他出关了?他没联系我,还有……他哪里不太对劲?是修为出了岔子?”

    “与修为无关,是他的情绪。

    

    ”七娘道,“他知道了一些事情,对他打击很大。”

    张月鹿立刻知道是什么情况了,因为齐玄素要去灵山洞天探寻真相的事情根本没瞒她,“归藏灯”还是她出面借的。现在看来,齐玄素应该是找到了真相,最起码是部分真相,而这部分真相对他的打击很大。

    在张月鹿看来,齐玄素并不是一个情绪波动十分大的人,尤其是近几年来,齐玄素越发老练,也可以说是成熟,能让他大受打击甚至是变得不对劲的真相,其内容可想而知,肯定是颠覆了他的许多固有认知。

    张月鹿没有问这些所谓的真相是什么,也没问两人谈了什么,直接问道“他人在哪里?”

    “我估计是去了玉京,安魂司。”七娘对齐玄素还是了解的,把握精准。

    张月鹿又问道“涉及到了他的师父?”

    七娘点了点头“也涉及到了我,所以有些话,我实在不好说,还是你去劝劝他吧。”

    曾几何时,张月鹿很苦恼的事情就是齐玄素和七娘这对母子关系太好,针插不进,水泼不入,她想要改变齐玄素变得困难重重。可现在听这话里话外的意思,这母子二人明显是有了隔阂,不过张月鹿此时没有半点幸灾乐祸的意思,只有深深的忧虑。

    还涉及到了七娘,总不会是最坏的情况吧。

    张月鹿无心多问,结束对话之后,立刻联系齐玄素,结果齐玄素迟迟没有应答。

    张月鹿又联系了林元妙,这才确认了齐玄素已经出关的事情。

    从未向林元妙发火的张月鹿勃然大怒“老林,你到底怎么回事?这么大的事情居然不告诉我?”

    林元妙回答道“是天渊不让我告诉别人的。”

    张月鹿道“我是别人吗?你就没看出他不对劲?还由着他胡来?”

    林元妙沉默了片刻,说道“他当时看起来很正常,与平时没什么两样。”

    张月鹿不好再说什么,结束了通话,有心立刻赶往安魂司,无奈议事没有结束,只能耐着性子继续参加议事。

    林元妙此时

    正和小殷在返回岭南道府的路上,小殷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见林元妙被训斥,幸灾乐祸道“老林,被骂了吧?你也有今天!”

第五十九章 挖坟

    在卢恩国,有一个机构名叫“战争公墓委员会”,许多在斗争中失败的文官大佬边缘化后就会被发配到这个机构担任“要职”。其意义类似于前朝的司礼监掌印大太监被发配守皇陵,东西中外竟是异曲同工之妙。

    在道门,有没有类似的机构?

    有,那就是祠祭堂名下的安魂司。

    管理死者的地方,总是活人的失意之地。

    许多道士死后就被安葬在这个地方,齐浩然也不例外。

    所以七娘预料很准,齐玄素在两次碰壁之后,就是直奔这个地方来了。

    齐玄素到达安魂司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

    “齐真人!哎,齐首席!”安魂司的主事道士就是从睡梦里叫醒的,这时候只穿着一身道袍,紧追着独自走向长长石阶的齐玄素,“没有这样的规矩,最起码您要跟掌堂真人打声招呼……”

    齐玄素充耳不闻,大步前行。

    那主事道士也只能带着一群人紧随着齐玄素的脚步“无论如何,您得跟堂里打个招呼,哪怕是个副堂主呢,掌堂真人是您的老上司,堂里还能拦您不成?”??

    齐玄素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我不想把此事闹得满城风雨,你就当卖我一个面子,只当没有见过我,我日后自有计较。”

    “这、这……”主事道士有点拿捏不准,最后还是硬着头皮拒绝了,“实在是违背人伦,我吃罪不起,还望齐真人见谅。”

    齐玄素不再说话,继续转身前行。

    地方实力派的好处是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呼风唤雨,权势还要胜过同级的许多人,可离开自己的地盘后不这么好使了,尤其是到了玉京之后。如果齐玄素是个首席副堂主,万不会如此。

    主事道士都被发配到这种地方了,也不在意什么前途了,见齐玄素想要硬闯,直接硬顶道“齐真人既然没有得到堂里的许可,我不能让你过去。”

    齐玄素再次停下脚步,耐着性子说道“有什么罪责,都是我的责任,与你不相干。”

    主事道士仍是说道“齐真人身居高位,谁敢问您的罪责?最终责任还不是落在我们这些底下人的头上?”

    齐玄素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快要压抑不住情绪,不过还是挤出几分笑容“既然这样,那你过来,我给你立个字据,这样总行了吧。”

    那主事道士有些迟疑,却不好

    

    太为已甚,便也露出了笑脸,走了过去“齐真人不必立字据,在下也并非要顶撞齐真人,只是齐真人能去堂里打个招呼,便是体恤在下了……”

    话还没说完,齐玄素已经伸手制住了他“好了,如今算我硬闯的,你已尽力,拦不住我,没有责任。这总是够了。”

    说罢,齐玄素又望向其他人“我的耐心有限,你们谁还想要拦我,休怪我手底下没有分寸!”

    这次是齐玄素不讲规矩了,如果在平时,齐玄素万不会如此行事,可如今的齐玄素已经顾不得这些了。

    其他人见此情状哪里还敢再拦,都站在原地不动。

    齐玄素这才继续转身前行,月光皎洁,洒进郁郁葱葱的山陵便一片朦胧,些许灯火的光在这无遮无拦的天地之间有如萤火般微弱,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

    齐玄素的脚步没有半点停留,径直往陵园走去。

    这些人望着齐玄素远去的背影,仍旧站在原地,进退不得。虽说这位齐首席还算厚道,没有让他们担责,一力把责任承担了,但他们也不能就这么心安理得地回去睡觉,更何况自家上司还在这里站着呢。

    也不知道齐玄素到底用了什么手段,这位主事道士就这么站着不动,只有眼珠子还能活动,却不能说话,此时一双眼珠子乱转,其他人是没有半点办法。

    就这么不知过了多久,又有人过来了,是三个女人张月鹿、徐教容、雷小环。

    这些人不认得徐教容,毕竟徐教容一直都在地方道府,可认得张月鹿和雷小环,张月鹿就不必说了,到底是传说中的张月鹿,不认识的很少,雷小环以前也是在玉京的,关键是她的形貌太过出众,只要见过一面,就肯定忘不掉。

    张月鹿二话不说,直接解开了那个主事道士的禁制。

    这主事道士也知道齐玄素和张月鹿的关系,看到张月鹿就像是见到了亲妈,立刻开始诉苦加告状“张次席,您终于来了,齐首席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愣往里面闯,我们怎么都拦不住……”

    张月鹿一抬手,打断了主事道士的抱怨,直接问道“齐首席呢?”

    “去、去陵园了。”主事道士回答道。

    张月鹿迈步就走。

    此时主事道士哪里还敢阻拦?而且很明显,张次席就是赶着去阻拦齐首席的。

    徐教容心细,故意落后一步,又交代道“今晚的事情,不要透出半点风声去,否则……”

    话不必说尽,主事道士已经明白过来,赶忙道“今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道“对,今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瞧这架势,齐首席也不知道怎么了,举止失常,张次席又火急火燎地赶过来,还带了两个帮手,都是首席、次席,正常情况下,有点像捉奸。可从这几位的反应来看,倒更像是怕齐首席寻什么短见!

    蹊跷,真是蹊跷。

    只是这等阵仗,也摆明了不是他们可以胡乱掺和的,还是离得远远的为好,否则神仙打架凡人遭殃,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那就有得瞧了。

    张月鹿得到七娘的通知后,便想提前赶来安魂司,无奈正在进行联席议事,她也不能请假,因为请假是需要理由的,她不想把齐玄素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

    所以张月鹿只能耐着性子等待议事结束,这种连着好几天的议事,每天都要开到半夜,等到议事结束,张月鹿生怕自己一个人不好控制局面,又叫上了徐教容和雷小环,这两人都是可靠的,算是盟友。而且解决这件事,不可能只依靠齐玄素一个人,还是要靠朋友的,早晚都要说。

    在来安魂司的路上,张月鹿也大概讲了事情的经过,只是隐去了她也不太清楚的灵山洞天经过,只说齐玄素有些反常,突然出关,然后一个人不声不响地跑到安魂司,她怕齐玄素出什么意外。

    此时徐教容和雷小环还以为齐玄素是走火入魔导致心智失常,没有想太多。

    张月鹿知道齐浩然的墓穴位置,一路疾行,可是紧赶慢赶还是迟了一步。

    当她赶到的时候,远远就看到一个人影正在翻动什么,好似在刨地。

    张月鹿心中一紧,稍稍放缓脚步,走了过去。

    人影正是齐玄素,他也的确是在刨地,严格来说,是挖坟。

    所以那些安魂司的道士才会千般阻拦,大喊什么不合人伦礼法。

    这种事情的确影响很不好。

    “天渊。”

    

    张月鹿来到齐玄素的身后,轻轻唤了一声。

    齐玄素只是动作微微一顿,然后继续挖坟。

    再有一会儿,雷小环和徐教容也赶到了,见此情景,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雷小环瞥了一眼,看到墓碑上的名字,“齐浩然”三个字让她的心不由为之一沉。

    师徒如父子,齐玄素忽然跑来挖师父的坟,一旦传扬出去,其影响之恶劣,可比什么乱搞女人更严重。

    难怪张月鹿说现在的齐玄素是心智失常。

    正常人怎么能干出这种事情?

    两个人对视一眼,一时间竟是不知该怎么办才算最稳妥,又都望向张月鹿。

    张月鹿犹豫再三,示意两人暂时不要轻举妄动,还是打算看看齐玄素到底要干什么。

    不一会儿,齐玄素已经把整个坟墓打开,然后他一个人从里面抬出一口石棺。

    直到此时,张月鹿才轻声开口道“天渊,你要开棺验尸?”

    大概是经历了一番挖坟之后,齐玄素的心境稍微平复了一些,也终于回应道“没错,我想看看这里面到底有什么玄机。”

    张月鹿忍不住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齐玄素陷入到沉默之中,过了片刻才回答道“青霄,如果你忽然发现自己的前半生,其实是一场戏,某个极为重视的人,其实是假的,你会怎么想?”

    张月鹿怔住了,不知该怎么回答,再联想到七娘的话语,已经有了不好的猜测。

    齐玄素没再说话,而是仔细打量着这口石棺。

    在棺材的四角钉有四枚奇异的铁钉,不但封住了棺材,而且隔绝内外,使得无法用神念去探查棺材内的情形,非要开棺不可。

    张月鹿没有阻拦齐玄素,也阻止了徐教容和雷小环的动作。

    齐玄素徒手拔出四个角的铁钉,然后奋起气力,双手推动石棺的棺盖。

    石棺也不知以何种材料制造而成,十分沉重,伴随着轰隆的声音,棺材被打开了。

    齐玄素脸上的表情先是渐渐凝固,就好似原本还心存幻想,此时就连这一丝侥幸都被掐灭了,然后变得似哭似笑,复杂异常。

    张月鹿也上前看了一眼。

    只有一口空棺。

第六十章 兵解

    张月鹿终于理解齐玄素说的话了。

    如果某个极为重视的人,其实是假的,那会怎么样?

    这个人不是指七娘,而是指齐浩然。

    张月鹿很了解齐玄素,因为从小感情的缺失,他既警惕其他人,吝啬于感情的付出,可一旦付出了真感情,又会看得极重。到了今天,能被齐玄素视作家人的,大概也就是四个人:七娘、齐浩然、她、小殷。都是曾一起生死与共的感情。

    至于一手提拔了齐玄素的东华真人裴玄之,未来岳母慈航真人苏元仪,以及张月鹿的父母张拘奇和澹台琼等人,乃至于三大阴物,都还差上一些,至多是亲戚。

    而裴小楼、雷小环、徐教容、林元妙等人,则是要归类于朋友之中。

    如今,被齐玄素视作父亲的齐浩然,出了问题,直接否定了齐玄素的一段过往、一段感情。就好像话本中的戏码,忽然知道自己的父亲不是亲生父亲,而是另有所谋,这种落差实在太大。

    齐玄素脸上还算平静,没有撕心裂肺,也没有泪流满面,可还是发泄一般用手狠狠砸着棺材,越来越用力,坚固的石棺被他徒手砸得开裂,显示出他的内心极不平静。

    张月鹿轻声道:“天渊,你先不要着急,这件事,我们慢慢从长计议。”

    若是别人说这话,齐玄素多半要回怼一句:“你站着说话不腰疼,我怎么能不着急?”可换成张月鹿来说这话,齐玄素就硬是压住了情绪,说道:“我早该知道,除了亲生的爹娘,谁会无条件对你好?什么师徒如父子,都是放屁!”

    雷小环和徐教容也走过来,担忧地望向齐玄素,两人都是聪明人,一口空棺,再加上齐玄素的只言片语,已经大概能猜出齐玄素挖坟是为了什么。

    这种事情,从情感上来说,放在谁的身上都不好受。更关键的是,这意味着背后可能存在某种阴谋,是不得不警惕的。

    张月鹿伸手按在齐玄素的肩膀上,没有用力,几乎就是轻轻地搭着。

    齐玄素随之停下了动作。

    这也算是他的优点了,就事论事,不会迁怒别人,虽然齐浩然欺骗了他,但张月鹿没有,他不会拿齐浩然的事情去跟张月鹿闹别扭。

    张月鹿正要说话,忽然目光一凝。

    这口石棺的壁沿足有半尺之厚,刚才齐玄素发泄一般地乱砸一通,使得石棺出现了裂痕,也破坏了石棺内外的整体结构,一把长剑凭空出现在棺材之中。

    齐玄素也随之注意到了这把长剑。

    “这是……”张月鹿有些迟疑道,“兵解之法?”

    齐玄素身为散人,当然知道兵解之法是什么,此乃散人的最后一个境界兵解境,对应合道境、斩三尸境、破碎虚空境、阳神境。

    在道门整合传承之前,尸解仙有火解、水解、剑解、杖解等区分,名目繁多。后来道门归纳整理,统一命名为“兵解”。

    说白了,在诸多飞升法门之中,尸解仙位于最下等,其他都是肉身飞升,尸解仙只能元神飞升,留下尸体在人间,谓之“尸解”。兵解之法,便是以外物代替尸体留在人间,使得尸解仙也能如其他五仙一般携带肉体飞升。比如留下一把剑代替尸体,便是剑解。后来统称兵解。

    除了为飞升离世做铺垫之外,兵解境也可以斩出化身,以身外物为依托,身外物的品级越高,化身也就越是厉害。

    而且兵解化身与谪仙人的三尸化身有些不同,前者本质还是由本尊亲自操纵的傀儡,后者却是近乎于斩出独立个体。

    如果是兵解之法,那么眼前的情况就有了某种解释。

    齐浩然是一个以身外物为依托的兵解化身。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

    ,齐浩然的确是死了,然后留下了化形的依托。当然,齐浩然的本尊肯定没死,只是放弃了这个化身。

    齐玄素伸手拿起这把长剑。

    这只是一件宝物,而非仙物、半仙物,甚至不算上品宝物,所以齐浩然的境界修为的确不高,并非有意隐瞒。

    正如武夫的破碎虚空境根据境界修为不同也有初窥门径、登堂入室、出神入化的区分,比如齐玄素此时只有造化阶段的修为,他的破碎虚空境便是初窥门径,只能震荡虚空,而谈不上破碎虚空。

    同理,散人的兵解境也是如此,初窥门径的兵解化身无法维持太长时间,而且仙人的兵解化身几乎可以长久存在,且没有半点破绽,与活人无异。

    如果仅仅是一个造化阶段的散人,其兵解化身肯定没法和齐玄素长久相处。从这一点上来说,齐浩然的本尊很可能是一位仙人。

    齐玄素看了张月鹿一眼:“会不会是……”

    不必齐玄素把话说完,张月鹿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现在还不好说,也许天师会知道内情。”

    齐玄素握起拳头:“天师不见我,说是下去巡视了。”

    张月鹿用掌心覆在他的手背上:“不要多想,那就是下去巡视了。天师不可能一直在下面巡视,总要回大真人府的,到时候我亲自去见他这位阿翁,他总不会避而不见吧?”

    这里也不得不提一点,同样的行为,不同级别也是不一样的。

    只有平章大真人这一级才能叫巡视,巡行视察,重点在于视,有从上视下,力在宏观把握,掌握全局之意,更强调的是在大方向上发现问题。

    二品太乙道士是巡察,指巡行察访,重点在于察,主要定位是既要坚持政治巡察的要求,也要结合基层实际与特点,既视更察,任务更具体,要求更细致。

    再往下只能说是下去了解情况。

    一般而言,巡视都是有的放矢,会配合一系列动作,而不是单纯看一遍完事。

    所以天师下去巡视,未必就是齐玄素想的那样,这也是天师的正常事务之一。

    齐玄素沉默片刻,认可了张月鹿的说法,总算是平静下来。

    徐教容和雷小环对视一眼。

    还得是张月鹿,三言两语就把齐玄素给安抚下来,换成别人,可没有这般本事。

    虽然张月鹿是个很强势的女子,也就是所谓的女性强人,但她并不缺乏柔的一面,严格来说,她是刚柔并济才对。在这种情况下,去跟齐玄素玩强硬,比如抓起齐玄素给他几巴掌,未必能打醒齐玄素,说不定会弄巧成拙,让齐玄素当场动手。

    归根究底,齐玄素本身就是个自控能力比较强的人,而不是意气用事之人,他没有昏了头,不必别人帮他清醒一点,他只是感情上接受不了,情绪有些失控,这时候需要别人帮他安抚情绪。

    要不怎么说张月鹿最了解齐玄素呢。

    齐玄素再次望向那把长剑,半是自嘲道:“我的这位师父,还给我留了个念想。”

    张月鹿轻声道:“现在还是先把这里恢复原样,若是让别人知道了,总归是不好。”

    齐玄素点了点头,收起长剑,又把棺盖合上,再把棺材放回墓穴之中。

    雷小环和徐教容也从旁帮忙,几个天人合力,很快就把坟墓恢复原样。徐教容心细,还不忘在翻出来的新土上做旧,使其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

    做完这一切,齐玄素还是有些怅然若失,只是不像先前那般失措。

    天塌下来,只要砸不死人,日子还得接着过。

    生离死别,从来都是常有之事。

    齐玄素不可能一直沉浸在这种情绪之中,他不

    是深宅大院里的小姐,有着大把伤春悲秋的时光,他得振作起来,应对后续的各种变化。

    一位仙人化身,让七娘身不由己,总不是陪着齐玄素演一出戏这么简单,一定是有所谋求的。

    张月鹿道:“我们先离开这儿,然后从长计议。天塌下来,我们这么多人一起顶着呢,没有你独自承担的道理。”

    齐玄素点了点头。

    玉京有个好处,没有宵禁的说法,晚上也不会关闭城门,可以自由出入。

    四人离开安魂司,回到玉京,去了太上坊。

    准确来说,是张月鹿在太上坊的宅子。

    四人分而落座,齐玄素说道:“大家肯定有很多疑惑,在座的都是自己人,那我就直说了。你们应该知道我的过往,我和师父遇到‘客栈杀手围攻,是七娘救下了我,可我师父却死了。不久前,我从七娘口中得知,她其实早就和我的师父齐浩然相识,这就让我产生了疑问,我师父果真死了吗?我并未亲眼看到他死去,一切都是七娘转述,于是我就跑到了安魂司,开棺验尸。至于结果,你们都看到了。”

    灵山洞天的事情,因为天师避而不见,齐玄素自己还没弄明白前因后果,又涉及到七娘,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齐玄素最终还是决定暂且略过不说。

    徐教容道:“七娘应该知道前因后果。”

    齐玄素叹息道:“她也是身不由己,不能说。”

    徐教容沉默了。

    难怪齐玄素反应这么大,这不仅仅是一个“父亲”的问题,“母亲”稍微好些,也不干净。

    雷小环心直口快:“要我说,七娘是姚家人,能胁迫她的,无非就是那位了,还能有谁?”

    齐玄素没有说话。

    因为他也是这么想的。

    张月鹿道:“现在不忙下结论,我觉得还是先顺着兵解化身这条线查一下,一位尸解仙,可比天仙还要罕见,最起码三师和诸位平章大真人都不是这个传承,只要查到有关尸解仙的线索,就能八九不离十。”

第六十一章 三大派系

    张月鹿的思路还是清晰的。因为尸解仙太过罕见,数量甚至堪比后天谪仙人,反而成了一条十分重要的线索。甚至可以说,只要找到了尸解仙,那就能大概确定齐浩然的身份。

    所以无论是徐教容,还是雷小环,都立刻表示赞同。

    张月鹿接着说道:“这样一位尸解仙,应该不是道门中人,我们可以借助道门的力量去找,比我们自己找要轻松很多。不过要注意一点,他不是道门中人,不意味着他与道门中人没有关系,正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局面,所以我们最好注意避开……那位。”

    “东华真人呢?”雷小环问道。

    齐玄素开口了:“我觉得东华真人与他们不是一路人。”

    三个女人都望向齐玄素。

    齐玄素说道:“方才青霄说了,到底是不是那位,我们没有证据,姑且算是感觉吧。我觉得东华真人与他们不是一路人,也是一种感觉。这件事,我不想瞒着东华真人,如果东华真人知情,那么根本没有瞒着他的必要,如果东华真人不知情,那就更不能瞒着他。所以还是让我亲自和东华真人面谈为好。”

    雷小环点了点头:“这样也好。我的这位大兄,十分看重你,由你去说,应该要好过其他人从中传话。”

    张月鹿忽然问道:“徐道友,兰大真人与地师的关系如何?”

    徐教容作为兰大真人的前秘书,对于各种内情如数家珍:“只能说

    是一般,众所周知,全真道的体量最大,也最不团结,而姚家又是三大家族中起家最晚、最弱势的,最大的体量,最弱的世家,导致姚家对全真道的掌控远无法与正一道张家、太平道李家相比。”

    “其实在全真道内有三大派系,这三个派系十分笼统,谈不上如何上下一心,也互相内斗,其界限十分模糊。”

    “其中最大派系就是以姚家为首的派系,传承自姚祖,又整合了大部分中道门势力。第二个派系主要传承自徐祖,整合了留在中原的西道门势力,山头林立。最后一个派系的定位有些类似于大掌教一脉,十分松散,主要来自于玄圣对全真道的分化行为,整合了小部分中道门。裴家其实就是玄圣派系的,与姚家联手都是后来的事情了,这也恰恰说明了玄圣派系的结构松散、边界模糊。”

    “我刚才说了,第二个派系主要是传承自徐祖,而不是全部传承自徐祖,其中还有相当一部分来自于古阁皂道,因为徐祖是古阁皂道的继承者之一,所以才把他们也归入了全真道,默认是徐祖这一派。可他们偏偏又与徐祖没有直接的师承关系,上官地师未能将其整合,这也导致了徐祖派系的山头林立。”

    “严格说起来,兰大真人应该是徐祖派系,属于古阁皂道传承。兰大真人作为平章大真人,应该整合徐祖派系并成为徐祖派系的首领,在全

    真道的地位仅次于地师,只是因为兰大真人的性格太过懒散,他不仅没有整合徐祖派系,反而和玄圣派系、大掌教一脉走得很近。”

    张月鹿若有所思道:“也就是说,兰大真人和东华真人的位置出现了错位,出身徐祖派系的兰大真人成了玄圣派系的名义领袖,而出身玄圣派系的东华真人事实上成了仅次于地师的全真道第二号人物。如此一来,我们倒是能指望兰大真人。”

    “是这样的。”徐教点头道,“正一道是南道门,太平道是东道门,大玄朝廷是北道门,后来只是换了名字,枝枝叶叶有所修剪,主干未变,所以这三家相对稳定。而当年的中道门太过松散,缺少主干,使其单独成为一道,无法与另外两道形成三足鼎立之势,可把部分西道门、古阁皂道势力全都塞进来之后,全真道固然是体量最大了,虽然松散,但靠着高人一头的体量也能鼎足而三,只是内部问题成了一个无法解决的难题。”

    “当初玄圣之所以这么做,并非玄圣没有预见到这一点,而是玄圣认为三道终究要拆分整合的,这只是一时的权宜之计,无关紧要。可玄圣没有想到,三道最终没能拆分整合,这一时的权宜之计也就成了后世的遗留问题。”

    别看齐玄素是全真道之人,他还真没仔细研究过全真道内部的派系划分问题,他不由问道:“齐家算哪个派系?

    徐教容回答道:“齐家很特殊,他们与徐祖、姚祖、西道门、中道门都没有直接关系,严格来说,他属于玄圣派系。不过我也说了,这三大派系的结构十分松散,界限也十分模糊,如今的齐家跟姚家派系走得很近,不过仍旧保持了一定的独立性。”

    齐玄素陷入沉思之中:“齐教正。”

    万妙真人齐教正,也叫大齐真人或者老齐真人。

    齐玄素则是小齐真人。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父子或者叔侄。

    齐剑元都知道的事情,齐教正没道理不知道。

    齐玄素仔细回想了他当初在万象道宫与齐剑元的对话。

    “我看过你的档案,你的师父叫齐浩然,正一道的四品祭酒道士。”

    “阁下与家师有旧?”

    “细论起来,也许我该叫他一声堂叔,只是这位堂叔……不提也罢。我也没想到他还有个弟子在人世。”

    “你是齐家人,那我师父也应是齐家人,齐家是全真道中的大族,他怎么成了正一道的道士?”

    “他没告诉你?”

    沉默。

    “他不想说,那是因为他理亏。只是没想到,他竟然让你姓齐。”

    仅从表面上来看,齐浩然这个人是真实存在的。或者说,造假也是全套的,有来历,有过往,而不是临时起意凭空造了一个人,这也是齐玄素过去一直没有意识到不对的原因之一。

    换个思路,其实齐浩然就是真实身份,又用兵解之法造了个和本尊一模一样的化

    身,然后他假死脱壳,换了其他的身份继续行于世间。

    这两个猜测都有可能。

    甚至还有第三种猜测,齐浩然是真的,不过有人夺舍了齐浩然,借他的身份行事。

    猜测多了,就等于没有猜测。

    不过毫无疑问,齐家是肯定知情的,可惜齐剑元死了,不然是个极好的突破口。齐教正的身份太高,齐玄素一时半刻也没法逼他说出真相。

    齐玄素想了想,说道:“我师父当年是从全真道转入正一道,按照齐剑元的说法,我师父是他的堂叔,是因为理亏才离开全真道,看来这里面有什么隐情,也可以作为一个线索查一下。”

    雷小环道:“事情到了这一步,你还叫他师父?”

    齐玄素叹息道:“该是什么就是什么,无论是道门的档案,还是基本事实,他都是我的师父,他骗了我或者算计我,那是另一回事,一码归一码。而且叫了这么多年,也习惯了,一时半刻改不了口。”

    雷小环不再多言,转而道:“我在紫微堂多年,有些人脉关系,关于这方面的档案资料,倒是可以查一查,也许会有收获,不过也不排除档案失踪的情况。”

    齐玄素道:“我理会得。”

    徐教容接言道:“回到婆罗洲道府后,我去见兰大真人。”

    张月鹿总结道:“就这么定下了,我们四个人四个方向。我负责天师那边,徐道友负责兰大真人那边,雷道友负责齐家这边,天渊

    自己与东华真人谈一谈。”

    事情就这么议定了,四人各自分开。

    准确来说,是雷小环和徐教容告辞离去,齐玄素则是留宿了。

    反正住在这里,也不会有人说齐玄素乱搞男女关系。

    不过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齐玄素哪里还有心思放在男女之情上面。

    张月鹿在太上坊的这个家,原本不属于她,上一任主人是张玉月。张月鹿来到玉京后,跟张玉月合住了一段时间,所以两人性格完全不同却感情很好。哪怕张月鹿今非昔比了,已然是大人物了,也没有疏远了张玉月,她还是很喜欢治病救人那一套,能改变齐玄素,就能改变张玉月。

    后来张月鹿在玄都有了住处,便搬出去了。再后来,张玉月离开玉京嫁人,便把这里送给了张月鹿。

    一般情况下,张月鹿不怎么过来,这里的陈设还是当年张玉月留下的。

    张玉月有个凤麟洲的朋友,受其影响,张玉月在客厅和庭院之间设置了木廊,高出地面,上有遮雨屋檐,名为缘侧,可以坐在木廊上听雨饮茶,颇有意境。

    张月鹿和齐玄素来到缘侧,相对而坐,外面是静谧庭院和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池塘,可以看到一轮明月,不知是不是玉京太高的缘故,明月显得格外大。

    张月鹿取出两只酒杯和一壶酒:“我们两个,好久没有一起喝酒了,今天难得有机会,如此良宵美景,小酌一杯,如何?”

    齐玄素点了点

    头:“一醉解千愁,喝罢。”

    张月鹿将两只酒杯倒满,端起一只酒杯。

    齐玄素端起另一只酒杯,与张月鹿的酒杯一碰。

    张月鹿玩笑道:“不喝个交杯酒?”

    “早了点吧?”齐玄素一怔,意停身不停,已经主动挽过张月鹿的手臂。

    明月之中,两人手臂相互交错,同时饮尽杯中酒。

第六十二章 真假

    交杯酒,其实是很有讲究的,手臂交错只是第一步,接下来的第二步是先各饮半杯,然后互相交换酒杯,再一齐饮尽剩下半杯。同饮之后,第三步是掷杯于地,若是两杯一仰一合,意味着男俯女仰,天覆地载,阴阳和谐,大吉大利。

    只是齐玄素不懂这个,进行完第一步后就当是喝过交杯酒,浑然不知还有第二步、第三步的讲究。

    不过话说回来,就算齐玄素知道,也就止步于第一步了。

    清心寡欲的日子过久了,齐玄素还真有点不习惯越界过线。再有,张月鹿这么保守,也不会让他干点什么,这就算是破例了。

    接下来便是正常喝酒了。

    酒喝多了,谈不上大醉,微醺而已。齐玄素便也稍稍放松了,不再是正襟危坐,右手端着酒杯,左手向后支撑着身子,右腿曲起,左腿伸直。

    “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齐玄素口中喃喃,扭头望着明月。

    张月鹿佯怒道:“怎么,我今天和你喝酒,明天还能拔剑杀了你不成?”

    齐玄素又扭头望向张月鹿,带着醉意笑道:“倒也简单,明天我出去找个野女人,按照我们的约定,你就得拔剑杀了我。”

    张月鹿摇了摇头:“看来你是醉了。”

    “醉了吗?我怎么觉得才刚开始啊。”齐玄素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

    一向喜欢喝酒的张月鹿反而放下了酒杯。

    饮罢残酒,齐玄素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向屋内走去:“你的房间是哪个?让我瞧瞧。我……不看张玉月的,跟这小娘皮不熟。”

    张月鹿有些哭笑不得,还得给齐玄素指路:“这边。”

    进了张月鹿的房间,窗帘是拉开的,月光透过雕花的窗格映照进来,铺下一片黑白交错的光影。

    看得出来,张月鹿有段时间没在这里住过了,还保持着很久之前的模样。

    一张小床,一个几乎没怎么用过的妆台,一个衣橱,一桌一椅,除了房间原本的装修痕迹之外,几乎没有额外的装饰——初到玉京的张月鹿还很窘迫,太平钱要算计着花。

    齐玄素似乎看到了一个倔强的小姑娘,清早离开,傍晚归来,努力奋进。

    当然,同时期的他可比不过这个小姑娘,就像七娘说的,傻乎乎的,什么也不知道。

    虽然很不礼貌,但齐玄素还是借着酒劲来到衣橱边,打开了橱门。

    出乎意料,这里面还放了许多衣物,湖绿色、素白色、玄青色的常服和衣裙。更多的则是道士的鹤氅,以及各种头冠:混元巾、南华巾、逍遥巾、浩然巾、太极巾、包巾,止步于五品道士的混元巾。因为张月鹿升四品祭酒道士后就搬到玄都去了。

    还有一些比较贴身的衣物,非礼勿视,齐玄素就没细看,把衣橱的门给关上了。

    这很真实。

    齐玄素不由在想。

    自己呢?

    没有父母,哪怕是澹台琼这样不太符合慈母形象的母亲也没有。没有师父,不必是慈航真人这样的师父,就是他臆想中的师父也是不存在的。

    他不断在内心告诉自己,不该沉浸在这种情绪之中,大丈夫要振作,他还要提三尺剑立不世之功,屁大点的事情也值得上心?就当一阵风,吹过就算。

    可他就是忍不住去想。

    那个名叫“齐浩然”的尸解仙伪装成或者伪造了他的师父,他们的相处,到底有几分是真情实意?或者这段回忆和齐浩然都是假的,只是一段便编排了好多遍的戏。

    七娘呢?

    齐玄素不敢想了。

    他觉得有点累了,酒意上涌,变为了困意。齐玄素很想睡一觉,于

    是顺势和衣躺在张月鹿的小床上,任由被窗格切割得支离破碎的月光打在脸上。

    张月鹿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坐在床边,凝视着闭上眼睛的齐玄素,用手轻轻拂过齐玄素的脸庞。

    像微风拂过脸颊,凉凉的,又有点痒。

    齐玄素抓住张月鹿的手,然后主动往里挪了挪。

    张月鹿略微犹豫,也和衣躺在了齐玄素的身边。

    两人并排躺在床上,什么也没做。

    齐玄素真就睡过去了。他已经很久没睡觉了,这一次,他没再做那个梦,没再去灵山洞天。

    不管齐浩然是不是真的,最起码张月鹿是真的。

    第二天的清晨,齐玄素醒来的时候,发现张月鹿已经不在了。

    齐玄素坐起身来,环顾四周,不见月光的静谧,房间里一片明亮。

    齐玄素下床离开张月鹿的房间,四处看了看,然后发现了一个既温馨又可怕的情况,张月鹿正在亲自下厨。

    不好的回忆涌上心头。

    “你醒了。”张月鹿的声音响起,她端着一碗莲子粥走了过来——好歹不是莲子糕了,不过还算不上莲子羹,比上次有长进,可惜长进不多。

    齐玄素清了清嗓子:“我不饿,没必要这么麻烦。”

    “主要是我很久不做有些手痒,你饿不饿倒是其次。”张月鹿十分坦诚,“尝尝吧。”

    齐玄素委婉劝道:“你作为让无数女道士心心念念的传说中的张月鹿,要以事业为重,可不能让相夫教子的儒门思想局限了你,做饭这种事情还是交给道民,你专心公务,都是尽职尽责。”

    张月鹿微笑道:“我就是当个兴趣爱好,难得今天有空。”

    话说到这个份上,齐玄素还能说什么呢,当然不能辜负了张月鹿的一片“好意”。

    “一起吧。”齐玄素本着有福同享的精神发出邀请。

    张月鹿惋惜道:“我就做了一碗,便宜你了。”

    齐玄素坐在餐桌前,一手端着莲子粥,一手用勺子缓缓送入嘴中。

    味道还是一言难尽,他就不明白了,大成之法都学得会,做个莲子羹有那么难吗?张月鹿是不是故意的?还是说太有创新精神了,死活不肯依照前人之法,非要创新一下?

    张月鹿坐在齐玄素的对面,双手托腮,静静地看着他。

    用过了早饭,齐玄素和张月鹿便要各自出门,张月鹿还得接着参加九堂联席议事,这个议事已经连开了好几天,还没完事,不能说又臭又长,却也过于繁琐了。

    齐玄素不在参与议事的名单之列,也没道理去旁听议事,他要去见老上司东华真人。

    三师加上三储君,是六个人六条心。

    慈航真人与天师只是大方向一致,不可能事事都是一心,毕竟苏元仪可不姓张,她还代表了慈航一脉的利益。清微真人李无垢就更不必说了,年轻时算是李家的叛逆之人,虽然后来妥协了,但要说他和国师是同心同德,李家人都不信。不说其他,当初在凤麟洲的时候,国师可是一再和清微真人详谈、深谈,为的就是贯彻落实国师的思路想法,如果两人想法完全一致,那么国师还有必要这样做吗?

    这两位真人都是如此,难道东华真人会例外吗?

    更不必说,东华真人并非出身全真道三大派系中的姚祖派系,而是来自于玄圣派系。

    正因如此,齐玄素认为东华真人是可以依靠的力量。

    虽然有风险,但什么事情没有风险?过去齐玄素走得太顺利,现在看来,未必就是好事。

    齐玄素先是联系了东华真人的秘书宫教钧:“宫道兄,我是齐玄素,我到玉京了。”

    “天渊道兄,你什么时候到玉京的?怎么事前也没点风声?”宫教钧很客气,也很亲热。

    他不再称呼齐真人或者齐首席,转为称呼“天渊”,便是表示亲近。

    宫教钧在东华真人身边的时候,的确可以这么称呼。可他不能干一辈子秘书,早晚要外放的。谢教峰就是东华真人的前任秘书,外放之后,不再靠近权力,是怎么对待齐玄素的?卑微谄媚,都不介意跟小殷称兄道弟,只要能讨好齐首席。

    等宫教钧外放的时候,再称呼“天渊”就显得有点托大,所以他特意加了个“道兄”,算是略表恭敬。

    齐玄素道:“昨晚刚到,不知真人有空吗?我想见一见真人。”

    “真人在今天中午的时候有半个时辰的空闲时间,我帮你问下真人。”宫教钧十分痛快。

    齐玄素同样客气:“有劳了,宫道兄什么时候有空去婆罗洲,一定要通知我,好让我略尽地主之谊。”

    “说定了,我一定要找天渊道兄讨一杯酒喝。”宫教钧笑着回应道。

    很快,宫教钧请示了东华真人,并给出答复。

    东华真人不仅同意给齐玄素半个时辰的时间,而且还推迟了下午的一些安排,专门给齐玄素腾出足够的时间。

    到了中午,宫教钧领着齐玄素在私宅见到了东华真人。

    此时东华真人正在作画,泼墨山水,齐玄素都不知道东华真人还有这等才艺,而且相当不俗。

    不过齐玄素没有这方面的造诣,除了一个“好”字便无法给出更多意见,也不去不懂装懂,免得丢人现眼。

    东华真人示意宫教钧出去,一边继续作画,一边问道:“事前不打招呼,一个人偷偷摸摸跑到玉京,这不像你的风格,出什么事了?”

    齐玄素深吸了一口气:“我是昨晚到的玉京,先是去了安魂司。”

    东华真人问道:“你去安魂司做什么?”

    齐玄素道:“我去开棺验尸。”

    东华真人执笔的动作为之一顿,在画上留下了一个大大的墨点。

第六十三章 条件

    作画的东华真人直起身子:“开棺验尸?”

    从东华真人的反应来看,他似乎并不知情。

    不过这个级别的人,演戏也是无师自通,比专业的戏子还要情真意切,谁又说得清呢?

    齐玄素继续说道:“是……我师父齐浩然的墓。”

    东华真人说了一句看似无关的话:“其实以前我还觉得挺可惜的,如果你没有师承,那么可以做我的弟子。你这是打算改投他门?”

    齐玄素苦笑一声:“真人还有心情开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师徒如父子,虽然我们道门否定了儒门,但儒门提倡的忠孝之道,还是有着很深的残留,你去挖师父的坟墓,捅出去就是个天大的丑闻,可比那些捕风捉影的男女之事要恶劣得多。”东华真人放下手中画笔,“对了,关于你的举报信,张青霄跟你说了吗?”

    齐玄素有些茫然:“什么举报信?青霄完全没提。”

    这也不怪张月鹿,就齐玄素昨天的那个德性,她怎么敢说,主要精力都用来安慰齐玄素,这件事便搁置了。.z

    东华真人看着齐玄素:“让我说你什么才好,虽说夫妻一体,但你们终究是没结成道侣,人家替你把事情解决了,你总得有所表示。”

    齐玄素赶忙应道:“是。”

    东华真人也无心作画了,坐到书案后的椅子上,一边用手巾拭手,一边问道:“你开棺验出了什么?”

    齐玄素道:“什么都没有。”

    东华真人擦手的动作微微一顿,什么也没说。

    齐玄素接着说道:“准确来说,虽然没有尸体,但还留下了一把剑,初步断定,应该是散人传承中的兵解化身,而且很可能是尸解仙。”

    东华真人的双眼瞬间亮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平常:“你怎么突然想起开棺验尸?”

    齐玄素沉默了片刻,还是决定赌上一把,就赌东华真人会保他:“我去了灵山洞天。”

    东华真人语气一沉:“你怎么敢未经地师许可就去灵山洞天?”

    齐玄素没有为自己辩解,直接坦诚承认错误:“我事前没有请示,犯了冒进的错误,甘愿接受处罚。”

    其实齐玄素真要死不认错,也没什么问题,因为他是在几十年前去的,那时候还没有齐玄素呢,这里面的悖论逻辑很难当作证据。只是如此一来,便不好向东华真人表明自己的诚恳态度。

    东华真人也只是点了一句,没有任何追责的意思,甚至没有问灵山洞天的具体经历:“这又与你的师父齐浩然有什么关系?”

    齐玄素解释道:“灵山洞天与我师父没关系,却与七娘有关系。我从灵山洞天回来之后,与七娘深谈了一次,知道了一些内情,于是就有了这次的开棺验尸。”

    东华真人不必问得太细,已经能大概想明白这里面的前因后果,没有急于表明态度,而是陷入沉思之中。

    齐玄素只是安静等待。

    过了许久,东华真人终于开口:“我知道了。”

    齐玄素却没有直接告辞离开,而是望向东华真人。

    他本不该这么沉不住气,只是这次例外,他想要一个明确答复。

    东华真人对于齐玄素倒是宽容,还是安慰了他一句:“我会亲自查一下,一个神秘的尸解仙潜藏于道门之中,必然是所图甚大。”

    这就是一颗定心丸,齐玄素心中大定,终于舍得起身告辞。

    不知是不是错觉,齐玄素感觉东华真人既惊讶又不惊讶,一开始东华真人明显很惊讶,后面反而是好像理清了什么,又或者把某些线索给连起来了,这种感觉就像是东华真人知道部分内情,有一些猜测,又不完

    全知道全部的内情,齐玄素的汇报好似是给东华真人送上了一块比较重要的拼图。

    不过东华真人没有急着让齐玄素走,而是向齐玄素提出了一个建议:“既然你的师父并不存在,或者说身份成疑,甚至是另有所谋,那么你们的师徒关系也可以说是名存实亡了,我作为紫微堂的掌堂真人,主掌各种人事问题,可以做主替你结束这段师徒关系。”

    齐玄素不由一怔。

    东华真人继续说道:“除此之外,我也有一个建议。我的上一个弟子齐剑元死了,名下弟子有一个空缺,不知你是否愿意拜我为师?虽然我如今只是伪仙阶段的修为,但距离长生并不太远,还是能指点你一二的。”

    齐玄素万万没有想到东华真人会提出这么一个条件,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师徒如父子,终究不是父子。正如齐玄素在安魂司骂的那样,除了亲生父母,哪有无条件对你好的,什么师徒如父子,还是放屁。

    所以父子关系是注定的,可师徒关系却是未必。

    这些年来,师徒反目也是常有之事。

    都说弟子不必不如师,弟子超越师父也是有的,到了这个时候,师父不再是助力靠山,反而成了累赘,于是有些人就想改换门庭了,找一个更厉害的师父,更大的靠山,更大的助力。坏处是会被别人在道德上谴责,名声有碍。这方面的代表人物便是李命煌,他找的不是师父而是义父,道理是一样的。

    齐玄素过去一直没有这样的想法,他是认准了齐浩然的,时常絮絮叨叨,说自己师父多好,没有师父就没有自己的今天,将师父齐浩然与七娘相提并论,俨然视作父亲。

    正因如此,齐浩然给他的打击极大。

    现在,这一切都是假的,齐玄素的坚守便显得毫无必要,除了把他衬托得像个傻子,也没什么意义。

    如果没有这档子事,那么东华真人压根就不会提,哪怕齐玄素的师父死了。

    因为东华真人正在竞争大掌教的关头,不想沾染半点灰,跟死人抢徒弟的名声,不好听。

    同理,这样做,齐玄素的名声也不好听,改换门庭,人品有问题,观念有问题,道德有问题。在这个大清流时代,人人做清流,人人搞道德审判,这是必然的。

    不过事出有因就另当别论了。

    按照儒门的观点来说: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雠。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师父对不起徒弟,把徒弟当工具,当犬马,当土芥。徒弟当然可以不认师父。

    也许有人要说,齐浩然也没做对不起齐玄素的事情,凭什么有罪推定?

    其实这里不涉及有罪或者无罪,只是很简单的逻辑问题。

    一个尸解仙,故意收齐玄素为徒,隐藏身份,又装作不敌“客栈”杀手,还要“拼了命”让齐玄素逃走,最终假死脱身,是想要干什么?

    总不能是过家家很好玩,亦或是游戏人间。

    这里面肯定有蹊跷,而且问题很大。

    按照正常人的逻辑,这必然是有阴谋的,不能因为齐玄素提前意识到不对劲,戳破了部分阴谋,就说没有这一回事。总不能等到齐玄素死了,才可以真正确定做了对不起齐玄素的事情。这就太教条了。

    所以东华真人才会提出要收齐玄素为徒。

    齐玄素立刻意识到了两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东华真人想要收齐玄素为徒,肯定不是偷偷摸摸,而是光明正大。想要光明正大收徒又不让别人说闲话,必然要把这里面的前因后果说明白,不是齐玄素改换门庭,也不是

    东华真人凭借权势抢别人的徒弟,而是齐浩然不配做师父。如此一来,齐浩然的事情等同于公之于众,与整件事的幕后之人彻底摊牌,与齐玄素的本意相悖。

    第二个问题,东华真人不是要指点齐玄素什么,齐玄素是后天谪仙人,也不需要别人教导,这其实是个权力继承的问题。很早之前就有人说过,齐玄素才是东华真人在权力层面的“嫡长子”,一手提拔起来。姚裴则是入赘后白得的“继子”,身份高贵,表面上叫一声爹。东华真人正式收齐玄素为徒,就是把这个关系挑明了,意味着姚裴的“出局”,也意味着齐玄素和东华真人彻底绑定,如果齐玄素想要竞争大掌教,名声至关重要,那就不能背叛师父,同时也有跟地师和姚家摊牌的意思。

    是什么促成东华真人做出了这个决定?是齐玄素提供的“拼图”让东华真人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可齐玄素还没有准备好,毕竟事情太突然了,在灵山洞天面对姚柳的时候,他还在强调留一线。转眼之间,就要摊牌了?这也太激进了。无论是思想层面,还是具体行动的方面,齐玄素都远远没有做好准备。

    除此之外,齐玄素也没有完全放下齐浩然。

    齐玄素沉默了片刻:“太突然了,我有点不知如何答复真人。”

    东华真人再次体现了宽容:“不着急,你可以先回去好好想想,问一下青霄、七娘、天师的意见,然后再给我答复。”

    齐玄素心中明白,想让东华真人完全站在他这边,拜师是必然的,只有两人彻底绑定在一起,不存在背叛了,东华真人才能顶着压力全心全意帮他。

第六十四章 联姻

    到了大掌教这个层级,选定接班人并非单纯看远近亲疏那么简单,也要看理念的传承。

    能否志同道合才是关键。

    如果接班人和自己是一条心,继承自己的路线,甚至发扬光大,那么自己在后世的地位会不断拔高。

    如果接班人和自己不是一条心,自己前脚离世,接班人后脚就更弦易辙,正所谓船大难掉头,在这个转弯的过程中,必然要通过对前人的否定来加强合法性,自己在后世的地位便很难说了。

    万一,接班人心存怨怼,上位之后搞一个秘密报告,将盖子揭开,打破神像,那就更难说了。

    很显然,在东华真人看来,虽然姚裴与自己有血缘关系,但两人的理念是有分歧的,反而齐玄素更合自己的心意。那么东华真人该怎么选也就不难猜了,毕竟姚裴永远是姚在前而裴在后。

    另一方面,虽然李家之人也有分歧,但在总体路线的大方向上,三代领袖还是一脉相承,这就确保了太平道在整体层面的团结程度要远高于全真道。

    至于张家,已经谈不上一致或者不一致了,而是直接呈现出了青黄不接的局面,天师能以古仙后裔的身份上位便有些说明问题,算是初露端倪。从张拘成那一代就明显开始人才不济,渐显贫乏。到了第三代更是没有可用之人,这才让张月鹿捡了便宜,趁势而起。

    认真说起来,还是全真道人才济济,唯一的问题就是山头林立。

    这并非偶然,而是三道模式决定。全真道拥有最多的寒门子弟,是上升渠道最为畅通的,所以人才最多。李家虽然是家族模式,但有义子和女婿补充新鲜血液,所以排在第二。唯有张家死守家族模式,非张姓不可担任天师,必然是逐渐衰竭的。

    齐玄素算是一个例子,而且走得有些过快了,在不考虑竞争大掌教的前提下,他的赛道已经不再局限于八代弟子,而是隐隐进入了七代弟子这个赛道,与他竞争各种职务的大都是七代弟子。八代弟子中,除了道门三秀之外,也就是白英琼这些十分靠前的八代弟子了,而白英琼等人与靠后的七代弟子只差了几年。

    齐玄素离开东华真人的私宅后,漫无目的地走在玄都。

    好消息是东华真人愿意帮他,坏消息是有条件。

    不久前,齐玄素还在七娘的面前说,他很幸运,没有遇到过道德困境。没想到转眼间就来了,虽然这个困境不大,但终究是要做个选择,无法两全。要么得实惠,要么保虚名。

    更关键的一点,太突然了,开棺验尸还是昨天的事情,今天就要他拜师。总要有个过程,毕竟是心心念念、絮絮叨叨了这么多年的师父。

    总不能,连一刻也没有为齐浩然的背叛而伤心,立刻拜师东华真人的是——被誉为李命煌第二的齐玄素。

    齐玄素此时有一种冲动,拔一根带树叶的枝条,然后数树叶做决定。

    拜师,不拜师,拜师,不拜师……

    听天由命。

    当然,齐玄素不能真这么干,正如东华真人建议的那般,先跟张月鹿、七娘、天师商量一下。

    东华真人甚至给齐玄素排了个顺序,由易到难,先从张月鹿开始,到天师结束。

    那就先从张月鹿开始。

    张月鹿正在参加议事,这场漫长的议事也终于快要结束了。齐玄素便往北辰堂行去,打算等张月鹿出来,跟她谈一谈这件事。

    就算东华真人不提,这也是应有之义。张月鹿从来都是齐玄素的重要支柱,尤其是七娘出现问题之后,她便是齐玄素如今最为信赖的人了。

    今天的议事终于结束了。

    张月鹿独自一人走在最后,徐教容和雷小环各自有事,没有同行。

    走不多远,张月鹿就看到了等在那里的齐玄素。

    齐玄素也知道,他来玉京的事情瞒不住有心人的眼睛,也不藏着掖着,干脆光明正大地出来,又不是见不得人。

    认识齐玄素的人不在少数,结束议事往外走的时候纷纷与齐玄素打招呼,热情一点的拱拱手寒暄一两句,疏远一点的便是点头致意。

    齐玄素倒是忙得很了。

    好在张月鹿过来,众人也都心照不宣地把时间和空间留给这对算是八代弟子中最出名的眷侣。

    “跟东华真人谈完了?”张月鹿轻声问道。

    齐玄素点了点头:“回去说。”

    张月鹿笑道:“好。”

    齐玄素顺势去拉张月鹿的手,却被张月鹿轻轻拍开:“这么多人呢!”

    齐玄素不由遗憾,还是太保守了。

    不过转念一想,还是保守点好,不保守的,也等不到两人相识的那一天。

    张月鹿转而道:“你听说了吗?”

    “听说什么?”齐玄素一怔,“你这个开口的句式怎么像三姑六婆准备开始聊家长里短呢?”

    张月鹿道:“让你猜中了,的确是家长里短,只是这个家长里短不仅仅是家长里短。”

    “怎么说?”齐玄素来了兴趣。

    张月鹿不兜圈子:“持盈公主来玉京了。”

    齐玄素略微思量:“我知道这位持盈公主,与她有过一面之缘,那是在帝京道府做主事的时候,我还与这位持盈公主的随从有过一点小冲突。后来她去太平客栈找李长歌,当时你和姚裴也在。”

    张月鹿道:“就是她,这位皇三女,名义上是皇帝亲女,实际上是宗室过继而来,毕竟紫极大真人乃是仙人修为,难有子嗣是实情。不过紫极大真人很喜欢这个女儿,从封号上就能看出一二,县主是从其父封地境内诸县中择取一地为封号,郡主从其父封地各府之中择取一地为封号。反倒是公主,并不似亲王那般以一州之名为封号,而是以美好寓意的二字为封号。持盈,出自太上道祖五千言,持而盈之。”

    齐玄素问道:“她来玉京做什么?修道吗?”

    皇室中人进入道门从来不是稀奇事,不愿嫁人的宗室贵女常常选择奉道,玉京二十四坊中的轩辕坊便是皇室、宗室的聚集之地。

    张月鹿道:“多半又是来见‘长辈的。”

    齐玄素不由一笑。

    这是持盈公主上次见李长歌时的借口,平心而论,有点蹩脚,不过说得过去。

    大玄到当今皇帝已历十一帝,虽然当今皇帝对应道门的七代弟子,就算加上比玄圣高一辈的高祖皇帝,也不过八代人,但在这中间,还有过几次皇帝绝嗣,有的是因为皇帝修为太高,实在难以诞下血脉,也有皇帝离家向道的,还有皇帝早亡的,总之有过几次兄终弟及,皇位在平辈之间转移,所以八代人出了十一位帝王。

    这十一位皇帝,有六位皇后出自李家,当今太后便是李家出身,是国师的侄女,也就是清微真人的堂姐。当今皇帝已故的元后也是李家出身,是国师的侄孙女,李天澜、李天月都是这个辈分。

    无奈李长歌的辈分实在高得离谱。如此算来,持盈公主就是李长歌的重孙辈,可看年纪,反而是持盈公主更为年长。

    当然,正常情况下,两家不会按照家族辈分算,而是用道门统一的辈分,皇帝和清微真人都是七代弟子,李长歌和持盈公主都是八代弟子,这辈分便对上了。

    齐玄素道:“我知道你为什么说不仅仅是家长里短了,瞧这意思,李家和秦家又要联姻了。”

    张月鹿道:“正是如此,角逐已经

    进入收官阶段,要团结一切能团结的力量。”

    齐玄素闻听此言,忽然有一种明悟,难怪东华真人忽然提出了拜师的要求。

    如果齐玄素是东华真人的嫡传弟子、衣钵传人,等同儿子,那么他和张月鹿结为道侣就成了东华真人的裴家与张家联姻,而非姚家。

    难怪东华真人特意点出了张月鹿、七娘、天师三个人。

    张月鹿是联姻的当事人,七娘是高堂,天师是联姻亲家。

    这三个人的意见至关重要。

    所以这次拜师与道德无关,也与境界修为无关,只与权力格局有关。

    他想的还是少了,只想到这件事带来的负面影响,却没有意识到对东华真人的正面助力。

    东华真人这是不甘心做一个中间的过渡,要真正自己做主。

    齐玄素轻声道:“原来如此。”

    张月鹿道:“不过我瞧着李长歌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齐玄素啧了一声:“你以为人人都能像咱们这样?”

    张月鹿道:“我听说李长歌小时候曾经在帝京皇宫住过一段时间,他们两个从小就认识,算是青梅竹马,这也是两家长辈的良苦用心了。只是人长大之后,许多想法就变了。”

    齐玄素总结道:“我记得话本里有个说法,好像叫什么青梅竹马不敌从天而降的红颜知己,大概是这么个意思。”

    张月鹿没有说话,并不想配合齐玄素。

    齐玄素只好自己说道:“我觉得你就是我的天降。”

    张月鹿抬手道:“打住,我知道你没有青梅竹马。”

    齐玄素叹了口气:“你可真会煞风景。”

    张月鹿笑道:“又是青梅竹马,又是红颜知己,太尴尬了,我可受不了这个。”

    齐玄素还没蓄须,五代大掌教定死了,四十岁蓄须,六十岁蓄长须,此时只能摸摸下巴:“确实有点尴尬,看来我不太适合玩这一套。”

    就在两人说话时,远处行来一人,张月鹿咦了一声:“说公主,公主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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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为棋,苍生作子,而齐玄素便是那过了河的卒子,有进无退,一往无前。过河卒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过河卒,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过河卒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