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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凉秋小记     你好2000年txt下载     你好2000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八章 回家

    三个老人时隔几十年之后再次见面的场景真的是让人心酸又欣喜,就连苏仟都在一边默默地摸了一下干巴巴的眼睛表示感动。

    尽管沈莫一直瞒着两个老头徐老爷子被他儿子虐待的事儿,但是亲眼看见徐老头这个样子,他们俩老人精子又怎么会猜不出来呢?

    可是他们什么都没明说,旧事已矣,过往经历的一切让他们都学会了往前看,不回头。

    沈抱石乐呵呵地给他的老伙计倒了一杯绿茶:

    “咱这儿也产茶叶,咱这也有泉水,肯定都不比省城的次。小勺啊,我让大朝给你收拾了一个房间,反正咱俩也都退休了,以后你就在这儿和我作伴,咱们春天吃原汁花蛤、焖对虾,秋天吃满黄蟹子、拌八带,怎么样?”

    徐汉生同样笑着说:“行啊,省城太热,我看这儿就挺好。”

    院外蝉鸣院内笑语,三个老头开始忆往昔说如今。

    往昔的好事儿说腻歪了,又歪楼歪到了后代的身上。

    正川雄一一直觉得自己的孙子不如大朝和小夕,现在来了个比他还惨已经后继无人的,说实话,正川老大爷的心理有那么一点点的酸爽。

    至少我的儿孙都成才了……

    这点小得意徐小勺哪里看不出来,他喝了一口茶慢慢摇了一下脑袋:“唉,当年算命的说我老来一道坎,迈过来就是安享晚年,现在是真应了这句话了,我的手艺都交给我徒弟大朝——也是后继有人啦!话说,大板板啊,我听说你的孙子还在给我徒弟当洗菜工,你这是怎么教的孙子啊?”

    正川雄一板着一张脸吃了一枚瓜子不说话了。

    沈抱石这个人在心里没什么事儿的时候那份促狭性子就跟他的孙女一样,尽管他一直拒绝承认这一点。

    比如这一刻,眼见得正川雄一吃瘪了,他立刻就不甘于端茶看戏,一定要跳出来踩他大哥一脚:

    “是啊,大板板你的这个孙子……装腔作势的本事不如我孙女,厨艺不如我孙子……这个……”

    苏仟在一边默默地吃五香葵花籽和松子仁儿,这个老头们激情四溢的氛围她掺和不进去啊。

    正巧这个时候沈莫拎着折燕流鱼两把刀走过来了:“老头儿,这个战书上的裴板凳是谁?”

    “啊?”

    “战书?”

    沈抱石把那张还粘着透明胶的“战书”从沈莫的手里接了过来,放在离自己的眼睛距离半米的地方端详了一下:“裴——板——凳……两月之期已到,于明天下午正式挑战沈家厨艺?”

    沈老头儿想了一下:“这个板凳大概就是光头吧?”

    本来就不认识几个简体字的正川雄一对着这张鬼画符一样的字条十分无力:“这个字、实在太丑!”

    徐汉生点点头,他拿过字条又看了看:“这个人刀应该用的不错,手腕的准确度和力度都有——也就是说他不是因为手上没劲儿就把字写得这么丑的,他是真心写字很丑啊。”

    苏仟:“……”难道只有我觉得这个家伙的名字很诡异么?而且他不是来挑战沈家的么?你们这么来挑剔人家战书上的字儿真的好么?说好的对对手的尊重呢?等等我什么时候沦落到和黑豆一样只能蹲在旁边默默吐槽了?说好的女神呢?

    正川雄一正要和徐汉生就这手丑字进一步研究一下,沈抱石摇了摇头打断了他们发散出去的思维:“这个光头啊,啊不,板凳啊,刀工确实不错,稳准的劲儿都有。”

    正川大板板表示认同:“前几天的、橙汁冬瓜丝他切的不错。”

    “从手艺看,是蜀地的做法,下刀急且准,但是没有被系统地调理过,只知道求快求稳,技术粗糙的很。如果要打败他就让他做个要用刀费心的菜就行了,冬瓜球啊、西红柿雕花啊,他一准儿歇菜。”吃了人家几道菜,沈抱石已经把裴板凳做菜的底细摸清楚了。

    正川雄一也补充:“调味的水平、不到家,专业和、野路子混着用,可惜了。”

    “是啊,可惜了。”沈抱石叹了口气,“明天让大朝把他打服气了,咱把他留下自己玩吧。”

    正川雄一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不过……“你玩我孙子、还不够?”

    徐汉生呵呵一笑:“当初俞师父不也说了,教徒弟最好玩的是两种,一种是炼心,一种是琢玉,你孙子厨艺水平肯定没问题,玩得是心胸态度,这个是天分不错态度不错但是技术太糙……”

    沈抱石给自己的两个老伙计各倒了一杯茶:“各有各的玩法。”

    苏仟在自己的心里对这个“板凳”默默点蜡。

    殊不知他悲惨的未来只显露了一部分,另一大半在那个站在桌边的女孩儿那里——对于这条板凳,她也有自己的玩法。

    沈莫听着他们说话再看着这个纸条,想起的是一个满头卷毛的落拓汉子。

    “一个好女娃,就要每天开开心心滴,哪来的那么多不开心?你想想,你开心是一天,不开心是另一天,你开心,吃你饭的人也开心,你不开心…………%¥*&”

    应和着一道道切熟肉的声音,男人喋喋不休地说着,让人担心他会把唾沫喷进面前香香的牛杂上面。

    年轻女人的回答是继续煮着自己锅里的炖牛肉,等到客人们来买的时候,她把一层口感柔软又不失嚼劲的面饼垫在饭盒的下面,客人们想吃什么就可以点一份配菜放在高汤里煮上,配菜煮好之后码放在饼上面,再在上面浇一大勺放了牛杂辣椒花椒的汤底,如果愿意多花个三两块钱,还可以来一小块香辣味道的牛肉,切成薄片浸在汤里。

    那是下河帮所在的城市里不起眼的一个夜市小摊子,晚上沈莫会在这里打工,老板是个刀工很好的卷毛男。

    顶着一头杂乱无章的卷毛即使是夏天也穿着长袖的衫子,每天就在那里不停地切着牛杂和配菜。

    那个男人就是裴板凳。

    他天天让沈莫开心一点,说不开心是对不起自己,但是等到撤了摊一群人喝酒聊天的时候,他常常会喝醉。

    “臭老头,不教我手艺……仙人板板滴……我给他打了十几年工,他什么都不肯教我……”就从他酒后的醉话和别人的闲聊里面,沈莫大概知道了这个总是唠唠叨叨的卷毛老板身世相当之坎坷。

    裴板凳从小生活在乞丐窝里,在那里高床暖枕都是浮云尘埃,他呆到□□岁被人送到了福利院,年纪大了性子也不怎么好,只能粗粗读了几年书然后进了锦城的一家大酒楼打工,当了整整十几年的跟刀。

    他向往上河帮的手艺,偏偏生具下河帮的性子,离开了锦城之后他就这么一直飘忽在蜀地,来到渝地开着小摊子做着香辣牛杂。

    当时的沈莫从西北来到西南,本来是要去锦城找名师学艺,偏偏对这座雾都留恋了起来,她带了一手刚从西北学到的面食手艺被一碗抄手征服了身心,于是就进了这家老麻抄手的苍蝇馆子当白班的小工,几天后的晚上她途径夜市,正好瞅见裴板凳的摊子缺人手她就直接来了,还顺便把他的经营方式改了一下。

    天气这么热,香辣牛杂成本太高,像她这样加了点客人可以自点的蔬菜蘑菇之类的东西,生意比以前好了一些,成本也不像以前那么浮动太大了。

    白天没事儿的时候他俩同是吃货,到了晚上又一起摆摊,跟着裴板凳,年纪不过25的沈莫觉得自己的这段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直到裴板凳把她的行踪交给了黎端清来换他自己跟着黎端清学厨艺的机会。

    为什么?

    她知道自己对于黎端清来说意味着沈家鲍参炮制秘法,她也知道黎端清对于自己是厨艺再次提升的机会,可是她没想到自己不过是晚上喝酒的时候随口说起自己不想去去天府楼黎大师手下学艺,转手她就被对方卖了个好价钱。

    为什么?

    她问裴板凳,一向唠唠叨叨的卷毛男人难得穿的整齐,但是一直沉默,沉默地跟在他们的后面,沉默地回了天府楼。

    我们明明应该是朋友,为什么你会用我去进行这种交换?

    这个问题,沈莫没有获得答案。

    在天府楼里,沈莫是黎端清黎大师亲自带在身边的女学生,算不上徒弟也算不上传人,但是地位超然,没人敢得罪。而裴板凳就像他的名字一样,混的活像一个物件。

    二十五岁的沈莫固执地认为裴板凳欠她一个“为什么”,可惜每当再次见面,裴板凳给她的态度都是沉默。

    如果故事就在这里结束,大概只是沈莫成长路上的一堂课,可是几年之后,同样是这个裴板凳,在沈莫与欣悦闹翻之后,第一时间把她推荐到了饕餮阁。

    那时的裴板凳是江南地区最有名气的川菜大厨之一,仍然是一头卷毛,可他似乎挺起了腰杆变得和以前不一样——除了面对沈莫的时候那个亘古不变的沉默态度。

    曾经的朋友,到了后来是相对无言,沈莫再也没问出那个为什么。

    其实她自己很清楚,原因就是一个从底层爬起来的人不甘心自己一辈子没有出头的机会。这一次因缘际会,裴板凳有了这样的一个机会,这样的家伙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沈莫把纸条排在石桌上,几个人都看见自己摆在桌上的茶杯有轻微的晃动。

    让一个石桌晃动……这力气……

    大厨和吃货们停下讨论和走神,一起看着面带笑容的女孩儿。

    “这个战书,我接了,明天下午我和他比刀工,你们给我当裁判。”

    不知道为啥,其余在座的四个人都觉得,有点冷。

第十九章 相见

    就这样,沈莫过上了每天调戏老头子,压榨小师弟,和哥哥联络感情偶尔也会和苏仟出去寻摸各种美味的幸福假期生活。

    真心是幸福得像是在天堂一样。

    除了那个叫正川平次的每次看见她都是一副装死的样子。

    除了她的哥哥无论如何都不肯接受治疗。

    眼看假期已经过半,沈莫瞪她家哥哥的眼神是越来越犀利了,按照苏仟的话来说兄妹之间的气氛简直是到了猫狗避走的地步。

    “治病!”

    抱着小腻歪的沈何朝摇头。

    “治病!”

    继续摇头。

    “哥哥,我们去治病好不好,你能说话了我就能听你叫我妹妹啦。”

    女孩儿的表情从强硬转作了可怜,明明她的内心已经是一把年纪了,她还寡廉鲜耻地抱着自己家哥哥的手臂摇啊摇。

    已经长到了和人的小臂加手掌那么长的小腻歪依旧有一双圆滚滚的眼睛和一对毛茸茸的耳朵。

    它扒拉着两个小爪子蹭了蹭沈莫的手,大概以为这对兄妹在和他玩游戏。

    撒娇不成的女孩儿敲了一下小狗的脑袋:“光知道卖萌啊,你应该跟他说主人快点能说话啊,主人来叫我小腻歪啊,快点能说话叫我小腻歪小腻歪。”

    一边说着,她一边用手拨弄着小狗的脑袋,可怜的小腻歪左躲右闪未遂,只能蹬着小腿意图往沈何朝的怀里钻。

    “叫你小腻歪你还真敢腻歪!”女孩儿弹了一下小狗的鼻子,换来它小小的挣扎。

    沈何朝笑着抱着小狗往葡萄架子下面跑,他的妹妹就在后面追:“交出小腻歪!我要拿它撒气!”

    年轻的男人笑着抓着小狗的爪子抖了两下,像是在说:“你就是抓不住我。”

    兄妹两个就在院子里打打闹闹,坐在石凳上的沈抱石撇撇嘴:“都多大了还玩小孩子的这一套。”

    正川雄一看了自己的弟弟一眼:“多大了、还吃孩子的醋。”

    “唉,你这是什么意思?”沈抱石不乐意了,他才没吃醋呢,谁吃醋了。

    “谁问、谁知道。”不得不说和沈莫朝夕相处了一段时间之后,正川雄一的嘴皮子本事涨了不少。

    徐汉生喝了一口茶水还就了一口的小徒弟孝敬的椒盐花生米。

    鲁地特产的上好花生米在花椒、八角、盐调成的水里浸泡一夜,再晾晒之后干锅小火翻炒到皮碎仁儿黄,香而不油脆而不干,是裴板凳费心孝敬的。

    看着沈抱石对着沈抱云吹胡子瞪眼,徐老爷子乐呵呵地说:“哎呀,这就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小刀你不是最能说了呀,那你说到底是谁吃醋了?”

    盛夏晴好,蝉鸣聒噪,阳光播撒在这个院子里,正是太平区的又一个最美的季节。

    沈莫正是在这样的夏日里重生,何勉韵也是在这样的夏天里离开了华夏,又在这样的夏天里,再次踩在了这片土地上。

    她的丈夫和她的孩子们都陪着她,他们都已经知道了,他们除了那个神奇的姐姐之外,还有一个现在不会说话的哥哥。

    来机场接他们的人是苏仟。

    漂亮的女孩儿穿了一条亚麻料子的枣红色长裙,头发上还有当地贝壳编成的发饰,加上一双串着彩色木珠的鞋子,精致地像是从意大利油画中走出的曼妙少女。

    只是她的脸上表情非常的严肃和认真:“中午好,哈特先生和哈特太太。欢迎来到……这个被你们遗忘的国家。”

    女神苏仟对于抛弃孩子的母亲总是有一种天然的仇恨。

    何勉韵强笑了一下,自从上次精神崩溃到现在,她真的憔悴了很多,愈演愈烈的厌食症正在不断地伤害着她的身体。

    “我想来看看他。”她用华夏语说道,看着苏仟的表情近乎于小心翼翼,她没有忘记那天这个女孩儿带走了她所有的孩子然后跟她说:“既然只要你有不如意就会抛弃自己的孩子,那我直接把他们都带走,也就不用让他们等着被你抛弃了。”

    属于母亲的直觉告诉何勉韵,这个叫玛丽的总是笑嘻嘻的女孩儿说得是认真的。

    三个小孩子扑上来,他们想念cici也想念这个漂亮的大姐姐,其中尤以亚瑟为最,他看着苏仟眼里的小玫瑰花一朵一朵地绽放着。

    哈特先生面带微笑地和苏仟打招呼,没有这个女孩儿的帮助他们不会这么快就能动身来到华夏。

    “可爱的苏小姐,看来你在华夏生活得不错。”

    “当然,这里的美食简直多到让人难以置信,哈特先生,如果有时间我们可以去周围的城市逛逛,每个城市都能找到特色的食物,而且它们都很好吃。”

    哈特先生隐藏的对美食的热爱之情被她挑动了起来:“好的,没问题。只要我们解决了cici和她哥哥的事情……说实话,我对于我妻子的另一个儿子的遭遇真的很遗憾,我的妻子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吃饭了,她一直在被愧疚折磨。”

    苏仟看看何勉韵再看看哈特先生,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上就是有女人运气好,看她儿子就知道她的第一任丈夫肯定也是温和沉默的好男人,第二任丈夫也愿意为了她向一个年轻女孩儿低头求情。

    儿子靠谱女儿精怪,还有小亚瑟小弗雷德小凯瑟琳每个都乖巧可爱。

    真是被上帝祝福的人生,就是被她自己给败成了这样。

    吐着槽的女孩儿独自走在走在前面,在她身后哈特先生关切地对自己的妻子说:“亲爱的,你已经一整天没有吃东西也没有休息了,我们明天再去见cici好么?”

    “不,我一刻也等不得,亲爱的,我很害怕面对我的儿子,可我不能再逃避了,我已经逃避了这么多年。”

    何勉韵的表情很平静,她的脸上擦了一层薄粉依然掩盖不了脸色的蜡黄和憔悴,那些属于安逸妇人的成熟恬淡之美早就无影无踪。

    车子就这样行驶到了沈家的饺子馆门口。

    苏仟指了指车窗外:“现在这个时间,沈何朝应该正在里面工作。”

    天气很热,从海上吹来的风只是微凉,站在这个饺子馆的门前,何勉韵只觉得时光顿时回到了二十多年前。

    “别怕,我带你回家。”

    那个用尽一切对她好的男人这么说着,把她从晦暗的泥沼里救了出来。

    也是在这里,人们抬着他出来,走向了医院——再也没出来。

    苏仟已经让小川去喊沈何朝出来,她之所以私下联系了何勉韵来华夏就是为了避开沈莫。

    面对外人的时候沈莫可以强硬也可以狡诈甚至可以厚着脸皮无理取闹,但是对于家人,她简直心软到不可思议,可惜很多时候心软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所以苏仟自顾自地替她做了决定,但是……为了防止时候被沈莫被报复,她决定现在就撤离现场,先去海边的渔村吃烤虾去吧。

    身形颀长的男人穿着灰白色的专业制服从店里走到阳光下,在夕阳的光辉里他的俊朗和挺拔显露无疑。

    他像沈爱民,又不像,沈爱民有宽厚的肩膀和憨厚的笑容,他要更瘦削一些更俊秀一些。

    这是她的儿子呢。

    何勉韵不知道她该心酸还是喜悦,在那段完全没有她参与的时光里,她的儿子长成了这个样子,比她的无数种预想中都要更好。

    这反倒更让心中的愧疚和不安在加剧。

    沈何朝看了看面前这一堆金发碧眼黑发碧眼,心里有些奇怪。

    拿出揣着兜里的本和笔他快速地写了两行句:

    【你们好,我是沈何朝,请问你们找我有事么?不好意思我不懂外语,我妹妹懂。】

    他转身让小川快去找小夕来救场,如果对方真的开口就是洋文他可就傻眼了。

    看着自己的儿子真的拿出了纸币写字,何勉韵只觉得自己的精神已经摇摇欲坠。

    她知道大朝不能说话,她明明已经知道大朝不能说话,可是等她真的看见了这个被自己亏欠的儿子只能用纸币与人交流,她还是觉得自己的世界已经天崩地陷了。

    “大朝……大朝……”

    第一声还生涩喑哑,第二声变得响亮又哀戚。

    听见她的声音,沈何朝转头看向她,表情在一瞬间空茫得像是在做梦。

    躲在车里想跑又想看剧情的苏仟正在围观,心里还在碎碎念如果何勉韵晕倒了她可以送她去医院之类的。

    可是她没有预料到自己会看见此时沈何朝的样子,只觉得一阵酸楚从心里涌了出来。

    从这一刻起,这个年轻的男人的身上不再是只有“沈莫的哥哥”这一个标签了。

    背着光,沈何朝看向那个叫她大朝的女人,他刚刚张了张嘴,世界就陷入了黑暗中。

第二十章 秘密

    这似乎是一场梦吧,梦里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大朝,到妈妈这来。”一个年轻的女人对他张开了手臂,她有最温柔的眉眼,有世界上最美丽的笑容。

    沈何朝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小男孩儿跌跌撞撞地向她走去,步履蹒跚,满面笑容,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知道,那是他自己。

    “大朝,跟着妈妈念,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女人念一句,沈何朝就伴着小男孩儿的童声在心里念一句。

    为什么转眼日暮苍山后,物旧人更远,为什么转眼天寒人不见,白屋贫笑颜。

    妈妈,你去哪里了?

    “大朝,妈妈给你生个小弟弟还是小妹妹啊?”有人在摸着他的头。

    “大朝,你以后一定要好好保护你的弟弟妹妹,知道么,大朝你要当哥哥了。”有人在笑。

    “大朝,我只有你了,只有你了。”有人在拥抱他。

    “大朝,你喜欢当厨子还是想当个科学家?”有人在质问他。

    “大朝,妈妈真的想带你和你妹妹走。”有人在哭泣。

    “大朝,大朝……”

    那些“人”一直在叫着他,用着世上最动听的声音,用着世上最动人的语气,那些都是妈妈呀。可是声音依旧在耳边回响,人却已经渐渐远去了。

    “沈何朝,你妈妈扔下你跑了,以后再也不会回来了。”

    “哥哥,哥哥,妈妈……呜呜……”小小的女孩儿扑倒在他的怀里跟他要妈妈,矮矮的,软软的,带着香气和小花猫一样的泪脸。

    这是我要保护的妹妹,她在跟我自己要妈妈。

    我的妈妈在哪里呢?是不是因为大朝不听话,所以妈妈就不要自己了?

    沈何朝扭头四下里张望着,周围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海滩和浩瀚的大海,这个世界上好像只剩了他一个人。

    天空似乎正在下雨,他的头发都湿透了,衣服贴在身上让他打了个冷战。

    妈妈在哪里?

    在海的另一边是不是妈妈在的地方?

    我一直向前走能不能找到妈妈?

    沈何朝觉得自己就变成了那个在大雨中独自一人的小孩子,他也知道自己将会发生什么,可是他还是忍不住往前走。妈妈,你在哪里呢?你为什么不会来看看大朝,别人都说你再也不会回来了,为什么呢?闪电划破夜空,雨水倾盆而下,小孩子走向大海,或者是对他来说宽广如大海的湖泊河流。

    一只脚踩进水里,好凉,好冷。

    小孩子收回脚坐在水边,雨水击打在他的身上,又冷又疼,他忍不住抱着膝盖哭了起来,可是哭声被雷雨的声音彻底掩埋,谁也听不见。

    他清楚明白地知道他的妈妈不要他了,谁说孩子不懂这些呢?

    他迷迷糊糊地想,迷迷糊糊地就在刺骨的冷雨中睡了过去。

    沈何朝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梦到那时的自己,这个梦他已经很久没做了,如今想起来,他到底有没有在雨天中跑出去这件事他都淡忘,那段有爸爸妈妈的记忆都已经在他心里彻底模糊了。

    留下的只有疼痛,不可触碰的疼和痛。

    为什么偏偏这段梦中连冰冷的雨水都那么真实,勾起了他心底最痛苦的回忆。

    梦境在继续,或者说是回忆在继续。

    沈何朝“看见”一个老人坐在床边给自己换着额头上的毛巾,他又觉得自己昏昏沉沉身上一会儿很热一会儿又很冷,老人叹了一口气。

    “大朝啊,以后就咱们相依为命了。”

    醒来之后,沈何朝发现自己说不了话了,医生对着他的爷爷说:“这个孩子可能是高烧伤到了大脑所以导致他现在不能说话。”

    老人叹了一口气,整个脊背似乎一瞬间都佝偻了起来:“能治好么?”

    戴着眼镜的医生很无奈地对他说:“失语症有长期的也有短期的,人的大脑结构非常精妙,我们很难说到底能不能治好他,只能说尽量。”

    两个人的身影变成了灰暗的剪影,只剩下他们渐渐低沉下去的对白,横亘了十几年的时光与记忆。

    男孩儿不能说话,就像是一个秘密的守卫者,他不用去和别人争辩自己的妈妈到底有没有撇下自己不管,也不用告诉妹妹妈妈抛下了他们,因为沉默着,所以没人来触碰他心中的伤口。

    他无限期地休学了,因为他不能说话了。

    在沈何朝的记忆中,那段时光也是美好的,每天跟在爷爷的后面跑进跑出,或者去看自己为了玩泥巴和爷爷斗智斗勇的妹妹。

    生活的圈子变得这么窄,偏偏沈何朝觉得自己过的很充实,他不想再去和那些会伤害自己的人交流,无论是以前的玩伴也好,刚刚认识的同学也好,学校里的老师也好,包括给他治疗的医生也好,他都不想再接触。

    成了一个不能说话的人,只有他的爷爷待他依然如故,老人的手抚过他的头顶,宽慰的话说得像是一句叹息:“不能说话就算了,安心地留在家里学厨艺,爷爷也保你将来有吃饭的本事。”

    需要他保护的妹妹跌跌撞撞地奔向他,像是曾经的他那么依赖他的妈妈。

    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那个能念出这首诗的小小少年一夕长大,他把他的爷爷和他的妹妹迎进他的世界里,给他们自己能有的一切关心和在乎,再把别的人一致关在世界之外。

    没有人会责备一个笑呵呵的哑巴是多么的不近人情,不会争辩的人有最好的争辩方法。

    他在心上上了一把锁,语言成了钥匙也成了秘密。

    其实刚刚的这些都不是梦吧?

    不过是他的一段回忆——仅有的对母亲的回忆和他生命中全部的怨恨和不甘。

    沈何朝睁开眼睛,看见的是自己妹妹的头顶。

    女孩的发心有几根从发旋处长出的新发,看起来毛茸茸的,年轻的男人慢慢地抬手拍了拍。

    他的手臂刚一动,沈莫已经有所察觉,直到那只温暖的双手抚过她的头顶,她顿时有一种酸涩难言的感觉。

    当她赶到的时候,正好看见了昏倒在地的哥哥。

    天知道她是怎么在苏仟确认了哥哥身体没有问题之后把哥哥抱回来的。

    等等……抱、抱回来。

    女孩儿对着亲哥哥温和的笑脸有点惆怅。

    “哥,我好像把你坑了。”

    看见自己妹妹有点歉意的小模样,沈何朝笑了,他用手臂撑着床坐了起来,发现这是他自己的房间。

    于是,他从枕头下面无比自然地抽出了纸和笔。

    【你又做了什么事?】

    沈莫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抱着她哥的手臂耍赖不说。

    这时,门被敲响了。

    沈莫跑去打开门,一个光溜溜的脑门探了进来。

    “师……姐……那个,师……兄……醒了么?”

    要喊比自己小的人师兄师姐,裴板凳十分之不适应,每次这么喊他都喊的无比牙疼无比心塞。

    沈莫看见他立刻就更开心了起来:“小板凳,菜都切完了么?我哥已经醒了,去跟老爷子他们说一声吧。”

    这时听着他们说话的沈何朝才注意到时间已经是下午了。

    光头先是反射性地回答了一句:“都切好了随时可以看!”然后才反应过来,留下一句:“我去告诉他们。”就撒开腿跑了出去。

    沈何朝掀开盖在自己身上的凉被就要去饭馆里工作,结果他的努力被他的妹妹单手镇压了。

    “躺好,你今天要休息。”

    苏仟说她哥会昏倒的原因是因为情绪波动太大。

    虽然沈莫怎么也想象不到自己一贯沉稳的哥哥情绪剧烈波动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但是这并不妨碍她面对沈·工作狂·何朝任何不愿修养的行为采取强制镇压的手段。

    沈何朝看了一眼把自己一下子推倒在床上的纤细手臂,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看来去了国外妹妹果然朝着暴力的方向发展了。

    虽然妹妹还是温柔可爱美丽大方聪慧体贴善解人意……但是这种“体贴”真让身为男人的哥哥有点吃不消啊。

    【饭馆的工作。】

    沈莫瞄了一眼纸条很淡定地拿起了一个梨子开始削皮:“抱云大爷调馅料,徐老爷子监工,咱爷爷坐镇。”

    沈何朝愣了一下,觉得画面太美他都不敢想。

    “我给你炖了芋头排骨汤,小肋排配新鲜的芋头,只放了大料炖出来,汤浓浓的香香的,洒一点香菜就能吃。你是想配面条吃还是配馒头吃?”

    芋头益脾胃调中气,比较适合现在沈何朝。

    沈何朝还沉浸在三个老爷子去祸祸他厨房的样子,在本子上随意地画了一个圈。

    沈莫立刻心领神会,哥哥这是要吃馒头

第二十一章 五福

    名厨天团莅临沈家饺子馆的后厨,全面接手了大厨的工作,让刚刚还为沈何朝晕倒而忧心的一群年轻人顿时忘记了那个还躺在床上的老板。

    “据说沈大师刀工精湛。”文河盯着沈抱石,恨不能把眼睛装上红外线,从里到外地把老爷子盯准了。

    成子有看白痴的眼神瞥了一眼说这话的他,真是废话,能教出他们老板兄妹两个的一代名厨刀工怎么可能不好。

    正川平次也很激动,哪怕他只是蹲在地上洗香菇,人们也能看到他顶着大灶的闪亮眼睛。

    乐小川挺着小胸脯相当骄傲地对外面的食客们说:

    “今天你们来了这我们还不加收钱你们可真是走了大运了,你们知道今天后厨是谁掌勺操刀么?俺师爷还有当初和他一起学艺的俩兄弟,一个比一个牛,一个比一个有名。”

    那个大拇指往后一指一副与有荣焉的嘚瑟样子,就连他爷爷都觉得有点丢人。

    正巧来吃饭的两个资深吃货一听这话,一个掏出了黑漆漆的“手机中的战斗机”,另一个掏出钱开始在柜台边上挨号等着打电话。

    开玩笑,沈家老爷子出手还有俩厨艺大师帮忙,怎么想都是千载难逢的好事儿啊,不赶紧呼朋唤友怎么行。

    一时间,沈家饺子馆的容客量达到了一年中的峰值。

    就在这样的热闹里,就连坐在角落里的一家歪果仁都被蜂拥而来的吃货无视了。

    何勉韵的哀伤和悔恨在这样热闹欢腾的小馆子里根本无力为继,她只是木木地坐在凳子上,等待着沈何朝那边的消息。

    她觉得自己没脸再走进沈家的大门,就想要守在沈家门口等着儿子醒过来,傻傻地站了两个小时之后才体力不支地被她的丈夫扶进了这个小馆子。

    这里的一切都应该能唤起她曾经不开心的回忆,可她自己也没想到,坐在这里,那些让她认为是折磨和噩梦都不见了,只有对儿子的担心支撑着她的全部精神。

    一只手安慰地搭在妻子的背上,哈特先生饶有兴趣地看着周围的布置,如果不是此刻时机不对,对于这种华夏式的小馆子他真的充满了好奇,这里的人们仅仅是因为享用美食就能让气氛变得像是过着华夏年的唐人街一样。

    这里到底是个怎样的国家,这些热爱食物的人又用怎样的态度来看待他们的生活和他们的社会?

    哈特先生真的太好奇了。

    弗雷德和他的父亲一样对这里充满了求知的渴望,他轻轻拿起每一样餐具研究了一下又慢慢放下,对筷子架和青花瓷的细嘴小醋瓶他更是看了又看。

    四人桌边上加了一把凳子,凯瑟琳坐在她爸爸的怀里,多出的凳子上坐着苏仟。

    在过去的几个小时里,他们一直坐在这里等着沈何朝的消息,包括偷偷带哈特一家来见沈何朝的苏仟在内,他们都不敢去沈家探问消息也不敢骚扰替孙子顶岗沈抱石。

    唉,从午饭时间坐到晚饭时间还一直没得吃,想想也是心塞。

    苏仟叹了一口气,再一次后悔自己在他们见面的时候没有当机立断地开车跑掉,如今被沈何夕抓了现行,她抱着自己哥哥离开的时候,看向每个人的表情都是一样带杀气的,不管是她的闺蜜还是她的亲妈。

    完了,这么一想更心塞了。

    再叹一口气,幸好沈何朝身体无碍只是长期体能大量消耗加上情绪激动而已,幸好幸好……咦?我在幸好什么?不是已经把事情控制在可控范围内了么?

    做事儿一贯是只求结果不问过程的苏女神有点恍惚,除了沈何朝晕倒之外,明明事态一直是按照自己预期的发展,现在只等沈何朝醒来大家见面说开了就一切搞定了,她为什么会因为沈何朝晕倒了就心虚啊?

    心虚,还心慌……还心跳。

    卧槽!

    亚瑟看着自己的“初恋”突然抬手揉了揉额头,金发碧眼的男孩儿的脸上再次露出了灿烂的笑容,mary连烦恼的样子都这么好看。

    和大家预想的不一样,今天调弄饺子馅的人不是沈抱石而是沈抱云,因为……沈抱云说他弟弟关心则乱,现在肯定调不出好的馅料,一边说着一边就扎着围裙站在了主厨位上。

    哼,别以为他看不出这个老小子盯着沈家后厨那副一脸怀念的样子。

    沈抱石就搬了个凳子坐在一边,看着他的老哥哥给饺子调味。

    太平区的沈家最有名的是各自各样的海鲜味道的水饺,鲜味全在各自调制的馅料里,鲅鱼、墨鱼、鲜虾、海肠、蟹肉等等诸多海味都用那面皮包裹着所有恰到好处的原汁原味和尽善尽美的相得益彰。

    这样的馅儿,正川雄一觉得自己调出来的说不定还不如沈何朝这个小辈。

    幸好也不用他调,上午的时候沈何朝已经包好了一天所用的八成的饺子,他只要负责剩下的两成就可以了,相信外面坐着的那些食客也不会介意换换口味,希望他们也会对别的口味的饺子也很感兴趣。

    比如他不用生馅儿改用了熟馅儿,事先肉馅儿炒到酱□□人再加入用煮熟后切成小丁的各种海鲜食材,比如虾仁、海肠、蚬子之类,然后放入调味提鲜的蔬菜。

    这种熟料饺子虽然不太符合太平区人们一贯的饮食习惯,但是叫好人还是真不少。

    食客们只是听说做这种饺子的是沈抱石的师兄弟,并不知道这个老头子在他国内是一餐难求的国宝级大师,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们对这种饺子的欣赏和赞美。

    “肉是肉的香味,海鲜是海鲜的鲜味,加上海鲜汤汁的提点,别有特点。”新品种的饺子搭配的是对应馅料里海鲜烹煮出的汤,让老魏吃的满口流油,隐约有点期待明天沈何朝继续“称病”,他们就能继续享用更多味道别出心裁的饺子吃法了。

    沈抱石一直坐在凳子上不说话,他知道何勉韵就坐在外面,但是他不知道自己该和自己的“儿媳妇”说什么。

    当年是自己逼着她签了放弃沈何朝抚养权的协议书,虽然是在无数次争吵之后的意气之举,但是他一直把照顾好沈何朝当成了自己必须的承诺和责任。偏偏大朝就不能说话了,这让骄傲了一辈子的沈抱石越发觉得自己对不起儿子、孙子和儿媳。

    所以他让小夕隐瞒大朝的消息,所以在接到了那个莫名其妙来自腐国的电话之后,他立刻心虚地带着大朝去了省城,生怕何勉韵知道了大朝不能说话的这件事儿再伤心难过,过不好现在的日子——大朝不能说话,那就是他没有照顾好啊。

    老人不知道什么心理原因,他坚定地认为沈何朝一直不能说话是被烧坏了脑子。

    所以他认为大朝是他的命根子是他做下的孽,他必须对大朝尽心竭力全心全意。同时他也隐隐觉得是自己命数不好所以才会中年丧子还照顾不好孙子,也就不太敢去亲近自己的孙女了,这是他的不甘,也是他的负担。

    现在他被孙女调(tong)解(ma)着想开了,又更觉得自己对不起何勉韵,一个女人跑到国外去得多艰难啊,偏偏一对孙子孙女他都没有好好的照料。

    坐在轮椅上也在调配着所有人干活的徐汉生偷空看看自己默不作声的老兄弟,叹了一口气。

    大朝是怎么不能说话的,这个倔老头都把责任归在了自己的身上,现在外面的那位也是愧疚得很,看来这事儿还有得撕扯。

    饺子馆里来尝新鲜的人越来越多,光头来汇报了沈何朝已经苏醒的消息之后就立刻被拖去干活儿了。

    沈抱石假装不经意地看了一眼那桌显眼的洋人,正好看见坐在爸爸怀里的小女孩儿对着自己的哥哥笑,他顿时就想起了小夕。

    这都饭点了,何勉韵这是怎么回事,再怎么样孩子也不能饿着肚子啊。

    他叫了小川给那桌上三盘饺子。

    再看看那个总觉得和小夕小时候有点像的小姑娘,沈老头儿想了想,自己去收拾了一个空着的小灶台。

    蒸饺要用烫面,就是用开水和制的面粉,沈抱石从掌勺的正川雄一那里顺来一点炒好的肉馅儿,再找出秘制的蟹子酱,默默地溜去自己做小吃了。

    黄瓜切丝去水、泡好的木耳剁成细茸、胡萝卜切沫、鲜虾切成虾泥。

    面团分成两块,一块兑了绿色的菠菜汁,一块兑了胡萝卜汁。

    重新调味还加入了香菇末的肉馅放进面皮里,沈抱石一手托着面皮,一手灵活地在把饺子团转着包成了四边花瓣中间含蕊的样子,花瓣纤细舒展,花蕊内里凹陷周围挺立。

    正川平次默默地看着沈抱石的动作,老人的态度那么随心写意,动作潇洒自在,完全不像是一个老人,那种态度和他的爷爷制作料理的时候那种严谨庄重全然不同。

    可是有东西就是相通的,相通在骨子里。

    小小巧巧的样子,怎么看都非常惹人喜欢。

    金色的蟹子酱、绿色的黄瓜、橙色的胡萝卜、黑色的木耳、熟了之后就白里带红的虾泥一点点地点进饺子的花瓣和花蕊上。

    锅里水烧开之后架上蒸笼,颜色多姿多彩的小饺子放在里面蒸制五六分钟就可以上桌了。

    沈抱石拿出了一个黑花流纹的薄胎细长瓷盘,黄色和绿色面皮的五彩小蒸饺在上面各摆一行,像是两排手牵手放学的小孩子一样透着一股生意盎然的趣致。

    成子端出那盘蒸饺径自走向哈特一家所在的位置。

    “这是沈大师专门给你们做的。”

    苏仟尽职尽责地当了一回翻译。

    成子看看身后,厨房的门帘子遮住了沈大师的身影。

    他深吸了一口气还是忍不住说:“虽然用料不一样,但是五福春这个饺子在我们那里,是代表了对别人最好的祝福的。”

第二十二章 交谈

    听见五福春的名字,老魏和乐青林都顾不上自己的形象端着自己的饺子盘子前来围观。

    “沈大师会做蒸饺?没听说啊?”老魏觉得自己这两天真是大开了眼界,擅长海鲜的沈大师会做蒸饺,传说中大师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孙女刀工精湛,这家子再出什么奇事他觉得自己都不会再惊讶了。

    “花瓣轻薄花蕊挺立,沈抱石做个花饺也不是走一般的形制,面点的手艺老而精啊。”乐青林咂咂嘴,不好意思跟这个洋娃娃一样的蓝眼小洋妞儿说自己跟她换个饺子吃。

    苏仟翻译完了成子的那句话之后看了一眼厨房的大门,这下她知道了小夕那个对亲近的人嘴硬心软的劲儿是跟谁学的了。

    沈大爷,您这股别扭劲儿果然是小夕亲爷爷!亲的!

    何勉韵还是有点呆木木的,好像现在外面发生的一切都对她没有任何影响,妻子是这个样子,哈特先生也没什么胃口。

    当然,不得不承认,刚刚的几盘水饺的美味程度是他生平仅见的,上一次给他这么充实饱满的口感和让人愉悦汤汁的满足感的食物是cici做的包子。

    凯瑟琳用手抓起一枚颜色漂亮的五福春,蓝色的大眼睛看着饺子,像是看着一个易碎的艺术品。

    “这个可以吃么?”她问苏仟。

    苏仟肯定地点点头,心里默想着我不跟小孩子抢吃的,将来让小夕单独给我包,到时候我左手端一盘右手端一盘……

    凯瑟琳小心翼翼地把小饺子摆回了原位。

    然后抱住了整个盘子:“都是我的!不许吃!我要带回家去!”

    满桌的人集体无言,旁边的食客即使听不懂凯瑟琳说的是什么,看见她奋力抱住一盘饺子的样子,都忍不住笑了。

    弗雷德悄悄地捂脸,虽然他也觉得这些像七色花一样的饺子很好看很诱人,但是他绝对不会像凯瑟琳这样。

    店里的人们正说笑着,沈莫从大门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她抱着小腻歪的哥哥,是的,作为今天可以来店里的交换条件,沈何朝必须全程抱着四斤多重的小腻歪,以保证他今天不会进厨房。

    虽然这个约束的方式有点幼稚有点可笑,但是因为这是妹妹要求的,所以沈何朝一定会遵守。

    在来之前,沈莫还是告诉他,他们的妈妈应该就在店里等着他。

    沈何朝点了点头,表示他知道了。

    【她这些年好么?】

    “早些年苦了点,再次结婚之后应该是事事顺遂了,还生了三个孩子,两个儿子一个是个惹祸精,一个是小机灵,还有一个小女儿非常可爱。”

    【肯定没有小夕可爱。】

    听见自己的妹妹用几句话概括了自己生母和自己分别后的这些年,沈何朝意外自己竟然真的不激动了。

    她过的好,那就好了。

    他的妹妹看了半天发现他的气色依然不错,还是忍不住问:

    “哥哥,这些年,你到底是怎么看待妈妈的?”

    沈莫自己从有了记忆开始就没见过亲妈,对她来说没有感受过母爱就谈不上失去,前世她见到的老妇人让她心酸难过,是因为她看见了自己生母被哥哥的死亡如此折磨,怜悯大于亲情本身,所以让她在和母亲的相处中不尴不尬处处退避,终于是什么也没遮掩住。

    那她哥哥呢?当年那个因为失去了母亲才会在暴雨天跑出去的小男孩儿呢?这些年他们不敢当着他的面提何勉韵一句,生怕会触动他的心伤。

    但是回过头来一看,这些年也没有人问沈何朝到底是怎么想的,在别人没有发现的时候,他已经用自己的沉默掩盖了自己的内心,除了他想让别人知道的,别人根本触及不到他的内心深处的世界。

    年轻的男人轻笑了一下:【就算有什么放不下,也该放下了。】

    他的亲人是相依为命的爷爷和妹妹,那个被他锁在心里的人,当他打开门的时候,发现竟然已经忘记了她的容颜。

    这么多年之后,她还能像过去一样叫自己一声大朝,那自己何不也试着别让自己总是困在过去里。

    他有更重要的人,应该放在自己心里更深的地方,看着自己的妹妹暗含担忧的表情,沈何朝露出了一个宠溺到让人心醉的温柔笑容。

    脱下了厨师的制服,沈何朝看起来依然是挺拔俊朗的大好年轻人,看见他进了饺子馆,一些老客人都跟他打招呼,嘴里笑着称他小沈师傅。

    苏仟腾地站了起来,同时站起来的还有弗雷德。

    “cici!我好想你!”小男孩径直绕过所有的障碍直直地冲了过来。

    这股活泼劲儿让人完全看不出他曾经腼腆面瘫的样子。

    沈莫就像她在腐国经常坐的那样一把抱起了弗雷德,然后让他坐在自己的手臂上。

    男孩儿抱着他姐姐的脖子,非常赖皮地蹭了两下也不肯说话,在他面前,一只小狗舔了舔他的脸。

    黑发蓝眼的小家伙抬头,看见一个黑发的东方年轻人举着小狗微笑着他。

    这个人,就是我的另一个哥哥吧?

    好像和cici有点像呀。

    还有点包子脸的小男孩儿也笑容腼腆地跟他打招呼:“哥哥,你好。”他说的是磕磕绊绊的中文。

    沈何朝的回答是举起小腻歪,用小狗的鼻子蹭蹭他的包子脸,脸上依然是和善的笑容。

    弗雷德立刻回赠了一个大大的笑脸——露出了缺了两颗牙的牙洞。

    亚瑟也走过来给了沈莫一个拥抱,只是一段时间不见,他似乎又长高了不少,个头已经隐隐超过了他的姐姐。

    当然这并不耽误他姐姐用空出的一只手摸摸他的一头金毛。

    面对沈何朝的时候,亚瑟少年的表情就不是那么发自内心的亲切了。

    他只是对着沈何朝轻轻点了点头就算是打了招呼。

    沈何朝笑着单手抱着小腻歪,另一只手也拍了拍他的头。

    被拍毛的亚瑟:“……”

    如果我现在反抗一定会被大魔王姐姐就地打死吧?

    算了,忍了!

    半大少年心塞地承受了轮番的拍头,刚刚心里那点对于这个哥哥的纠结与不满竟然也意外地消散了。

    何勉韵慢慢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她看着现在健健康康站在那里的沈何朝,眼泪就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大朝,大朝,我是妈妈。”

    她的手在抖,就连身体都在颤抖,沈何朝看看自己的妹妹,还是抱着小腻歪走了过去。

    母子两个人就隔着一个凳子和一条狗看着彼此。

    “大朝,我是你妈妈,你还记得我么?”

    已经长大成人的沈何朝低头看着她的母亲,轻轻地点点头。

    “大朝……大朝,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我也对不起小夕……”看着自己不能说话的儿子,何勉韵也顾不得这是人来人往的饭馆,抱着沈何朝的手臂号啕着哭了起来。

    哭声引了忙到快昏头的小川跑到后厨去喊他师爷出来。

    人来人往的饺子馆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沈抱石领着他们去了隔壁的茶社。

    在这整个过程中,何勉韵一直呜咽着抱着沈何朝,任谁劝说也不肯放手。

    面对这样的境况,沈何朝不过是笑的温和而包容。

    让沈莫和沈抱石越发的心酸,也让苏仟对这位哭泣的母亲更加的不屑。

    真正该哭的人反而要包容做错事的人,女人的眼泪有时候就是这么能颠倒黑白的东西。

    茶社里很清静,正是晚饭的时间,就连茶社的老板都在沈家的小馆子里吃饭,他们要了两壶茶,一行人就这么坐下了。

    沈抱石一直很沉默,何勉韵的到来对他来说就是把他的错误摊开来摆在了阳光下,没有照顾好大朝和小夕的愧疚让他不自然就情绪低落了。

    怀着对自己爷爷的担忧,沈莫看了苏仟一眼。

    到现在还对沈家兄妹有点心虚的苏仟立刻心领神会,她以前所未有的乖巧体贴立刻带着三个小家伙和小狗到了另一个房间去玩。

    何勉韵还在抱着自己的儿子抽泣,哈特先生只能代表她向沈抱石致歉,沈莫还要充当翻译。

    “沈先生,我的妻子最近一直对她在华夏的儿子满怀愧疚,她很遗憾自己没有参与到cici和他哥哥过去十几年的生活中,希望能够弥补他们。我们这次来就是想看看cici的哥哥。”

    沈抱石给他倒了一杯茶,长叹了一口气,骄傲了一辈子的老人低声说:“是我的错,是我没照顾好大朝和小夕,大朝这些年受了太多苦,小夕……我也薄待了。”

    沈莫瞪了他一眼,拒绝翻译老头这段自责的话语。

    “我的爷爷一直很照顾我们,哥哥的事情的意外,我们没办法把责任彻底地归结到任何一个人的身上。”

    她看向一直沉默的何勉韵,用腐国语接着说:“妈妈,不管怎么样,我的爷爷用他能给与我们的最好的条件来照顾我们。哥哥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治好他的病,让他能重新开口说话,比翻旧账找原因要实际的多。”

    听见自己女儿的话,何勉韵勉强恢复了理智:“我已经找了最好的医院和最好的医生。”

    她用颤抖的手摸向沈何朝的脸庞,被他有点不自然地躲过了。

    “我希望能尽快带着大朝去腐国接受治疗,我一定要想办法治好他。”

    她看向沈抱石,老人避过她的目光,低头喝了一口茶,没有说话。

    “如果我早点知道大朝是现在这个样子……我……”这句,她说的是华夏语。

    “如果你、哪怕多关心一下他们,你也不会到现在才知道、沈何朝是个哑巴。”正川雄一打开隔间的门走了进来,身后还有光头推着坐轮椅的徐汉生。

    刚刚还是俯首认罪状态的沈抱石此刻挑着眉头吼他们:“这是我的家务事!”

    “我是你哥哥。”

    “你孙女揍我儿子的时候可没觉得我是外人!”

    三个老头的底气是一个比一个足。

第二十三章 解脱

    两个老人的突然出现让整个房间里原本平淡交谈的气氛荡然无存,加上一个给徐汉生推着轮椅的光头裴板凳,看起来竟然有点像是电影里的黑社会谈判。

    哈特先生和哈特太太坐在一边,三个老人和沈莫坐在另一边,剩下一个裴板凳很自觉地站在自己师父的后面。

    沈何朝因为被何勉韵死死抱着不放,正好坐在两拨人的中间。

    刚刚在沈家的后厨房力一堆人堵在一起研究那几个老外是什么来历,到头来还是在外面吃饭的茶社老板知道的更多一些。

    毕竟是几十年的老街坊了,低头不见抬头见,很多事情彼此间根本是瞒不住的。

    于是,包括两个老头在内,在沈家的厨房里的所有人都听了一出先有“抛家弃子”,后是“哭寻儿子”的大戏。

    华夏的社会舆论对于女性偶尔格外的宽容——当她们成为母亲之后,当然,更多的情况下是极其的严苛。

    对于一个母亲,人们只有在一种特殊的条件下才会吝啬于去给与一点的善意和体谅。

    那就是抛弃了自己的孩子。

    在这些看着沈抱石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两个孩子的老街坊的眼里,何勉韵就是这样一个完全不值得原谅的女人。

    所以正川雄一和徐汉生才会在此时抛下厨房里的事情跑来给沈抱石撑腰,生怕他们的老伙计再在这个女人身上吃了亏。

    正川雄一向哈特先生做自我介绍:“我是、沈抱石的大哥,是两个孩子的、大爷。”

    沈莫老老实实地如实翻译了。

    “华夏有句话,叫长兄为父,作为沈抱石的家长,我想知道这位女士……”老人用手指了指何勉韵,“是来做什么的。”

    哈特先生站起身对这位威严的老人行了一个礼:“您好,沈老先生,我的妻子来华夏是想来看看她的儿子和女儿,同时我们希望能找到方法治好她儿子。”

    哈特先生看向自己一直坐着的妻子,表情有些无奈。

    沈莫翻译完之后,沈何朝扭头看向何勉韵。

    她是那么慈爱地看着他,目光里满是曾有的温柔与疼爱,和他模糊的记忆里是那么的相似。

    在一瞬间,沈何朝想问她,为什么一直这样看着我的您会狠心舍下我和小夕离开,但是他没有。

    这个答案对他已经不再重要,他的世界没有那么大,去装下一个曾经抛弃他又想来找回他的母亲。

    虽然弄清楚这件事,花了他很多年的时间。

    【谢谢您回来看我,我很好。】

    他在小本子上这么写着。

    这样怎么能叫“很好”?不能说话怎么能叫很好?何勉韵想反驳自己的儿子,结果还是忍住了,在小夕的身上她已经犯了的错误,现在面对大朝她绝对不能再犯第二次。

    就像她丈夫说的那样,这两个孩子的人生经历她如果不能感同身受,那也就没有资格去强制要求他们为了自己改变自己的人生。

    “别再犯错误,把他们当成亚瑟和凯瑟琳,去倾听和体谅。”她对自己说。

    殊不知刚刚的那句“如果”,已经让听见的正川雄一和徐汉生对她心生不满。

    在这两个老头看来,小夕的这个母亲这么多年对儿子不闻不问突然回到华夏,就是别有所图,还要指责自己的老兄弟,简直是让他们忍无可忍。

    “小夕,我记得、那个金发洋人跟我说过,你愿意去录那个节目,就是为了、找人治好不会说话的人。”

    他看向沈莫,艾德蒙以为正川雄一是从小看着沈莫长大的血缘长辈,所以特意找了个时间打电话给他摸底,通过正川雄一的那个翻译,他们聊了半个小时。

    当正川老爷子听说了那句“给不会说话的人找医生”的时候,他就知道沈莫这个鬼精鬼精的小丫头是想治好她的哥哥。

    现在他把这件事儿讲出来,让在座的人们都震惊了,他们看向这个再有两天才满十八岁的女孩儿,想不到看起来清瘦文静的女孩儿会用这样的方式关心着自己的哥哥。

    沈何朝摸了摸妹妹的脑袋:

    【大爷说的是真的?】

    “是,我是去做了一个节目,那个制作人人脉挺广的,我才加了这么一个附加条件。”

    沈莫觉得现在大家看自己的眼神有点像是各种:“老怀欣慰”、“你长大了”、“没想到这么乖巧可爱”、“好孩子”、“我从前看错你了”之类的八点档电视剧里的眼神,弄得她真是十二万分的不自在。

    “问题是我哥哥不肯治,我跟他说了好几个月了,他一直坚持不肯治。”

    快点转移焦点吧,别再盯着我了,你们这样我很不舒服啊。

    老芯子的姑娘对这种显得自己金光闪闪的氛围是极其地适应不良。

    何勉韵此时的心情非常地复杂,她一直以为沈莫的那份工作是出于少女的虚荣心,没想到竟然是因为这样的原因。自己的女儿,心里装着这样的秘密,行动上又这样的目的,可是她一个字也没用透露给自己。

    作为一个母亲,她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到了这个时候她终于明白了她丈夫的告诫,她连自己相处了一年的小夕是个怎样的女孩儿都没有看清楚,又怎么能知道自己的儿子到底想要什么呢。

    这么一想,何勉韵又想起了刚刚儿子不愿意让自己去摸他的脸,小夕从见面到现在除了叫自己一声妈妈再没有和自己单独说过一句话。

    这两个孩子的心,她是不是就再也挽不回来了?

    这样一想,她的整颗心都疼了起来。

    沈抱石瞪向自己的一脸平常的孙女,忍不住拍了桌子:

    “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不跟我说?你一个小姑娘在国外还跟人谈交换谈条件,还做什么节目,万一被人骗了怎么办?那些医生你是怎么问的,你自己一个一个去找的?你得多累?你怎么就不能跟我说一声,哪怕我多给你点钱让你去的时候打张飞机票也行啊,你怎么就这么倔?!”

    沈莫从来不怕老头拍桌子,看他激动成这样,她安抚地摸了摸自家老爷子的肩膀:“我是打电话问的,只有这一位确实有把握的还离得近的我去看了一下,去的还是他在医院的办公室。那个工作是苏仟帮我谈的合同,她在那儿还是吃不了亏的。不生气不生气哈。”女孩儿特地隐去了在认识艾德蒙之前她几乎跑遍了整个腐国的那段经历。

    沈抱石还要念叨两句,看见自己的孙女难得在别人面前这么给自己面子,他轻咳了两声就这么糊弄了过去。

    女孩儿在自己爷爷的手臂上轻抚了两下,脸上一派的孝顺可爱温柔体贴,就是那个动作跟她给小腻歪顺毛的时候几乎一模一样。

    发现了这一点的沈何朝忍不住轻笑了一下。

    三个人之间这样的互动让整个隔间里的温馨气氛顿时浓到化不开,不管怎么看,都让人觉得这才是真正的一家人,有争执有关心有安抚……也有快乐。

    何勉韵五味陈杂地地看着这一幕,她当年离开的时候,没有想到过,有朝一日她面对这样的情景应该怎么办,或者说,她离开之后的这些年,完全没有对自己的两个孩子在华夏能够生活幸福的预期。

    这里对她来说是充满噩梦的泥潭,不管是怎样的眷恋与疼爱,在遭遇了这里的灰暗无奈之后她都舍不得去触碰和提及。

    现在她问自己:

    如果没有对孩子的好的期许,作为一个母亲,怎么舍得离开。

    如果认为华夏是一个痛苦的囚笼,她作为一个母亲,怎么舍得把孩子留在这里。

    答案,是自己对自己的沉默。

    然后终于明悟到了她自己自私到自己都感到可怕的地步。

    对很多事业成功,生活幸福的人来说,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并不是他们失去了自己的一切财富,而是有一天她自己扒掉了自己裹在外面最光鲜亮丽的外衣,然后终于正视到自己一向义正言辞唾弃的东西其实一直都在自己的内心深处,如蛆附骨。

    何勉韵不知道自己能再说什么来表达自己多么地爱护自己的两个孩子,她松开抱着沈何朝的手,小心翼翼地问:“大朝,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愿意治好自己呢?”

    沈何朝摇了摇头:

    【我有喜欢的事业,也有爷爷和妹妹,能不能说话对我来说无所谓。】

    “可是对我们来说很有所谓,我们希望你能自信地自己对别人介绍你的菜,我们希望你嫩如果往外走的更远,不会因为这点能够治好的小缺陷而被人误解甚至伤害。你明白么?哥哥?”

    说出这段话的人是沈莫,她看着自己的哥哥,“我再也不会因为有一个不会说话的哥哥而难过,但是我难过别人可能会更难理解你,你理解我的意思么?”

    她哥哥的回答是微笑摸头来一套。

    【我懂的。】

    从声音上来看,这段对话更像是沈莫一个人的独角戏,只是沈何朝的表情是那么的专注和认真,让人能够清楚地“看”到他聆听的态度。

    何勉韵看着自己的一对儿女,完全插不上话,或者说,这件事其实自始至终根本不需要她的态度和努力了。

第二十四章 母子

    一场谈话进行到了晚上七点多,最终还是没有达成什么结果,在结束的时候,何勉韵提出要自己跟沈何朝谈一谈。只有他们母子两个人的交谈。

    沈何朝点点头同意了。

    于是老头儿天团表示他们继续回厨房主持晚餐的收尾工作。

    沈莫和苏仟带着三个小孩子打算去周围逛一逛,还附带了一位哈特先生。

    几乎是转眼之间,茶社的隔间里就只剩了何勉韵和沈何朝这对母子。

    时间曾经赋予何勉韵太多的厚爱,让她看起来像是一位被爱情滋养的少/妇。这一个多月来她的精神状态一直不好,内心的折磨让现在的她倒是更符合自己的年龄一些。

    “在小夕来腐国之前,我最后一次想起你是在七年前的华夏年,唐人街有一个小孩子长得和你当年很像。”

    女人语气平静地说,当她正视了自己的自私,那些被她蓄意遮掩的过去就一点点地在她面前越来越明晰。

    那个孩子她看了一眼,就觉得像是三岁的大朝,于是她抱起了刚过两岁的弗雷德快步离开了。

    沈何朝给他的母亲续了一杯茶,拿起笔,低头写下自己的回答。

    【在见到您之前,我最后一次想起您是在半个多月之前,我听闻了一个儿子欺凌自己父亲的惨剧。那时候我就想,为什么弱势的人总是被抛弃的哪一方。】

    女人看着本子上的字,嘴唇抖了一下,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的离开在她看来有太多的原因,可是对于孩子是怎样的伤害,她从来不敢去想。

    【去年,小夕打电话骂爷爷关心她还关心的别扭。那几天老爷子都是自己喝酒,喝醉了就跟我说他对不起我们,是他赶走了我们的妈妈。】

    笔画有力字迹端正的字一个一个从笔尖出现,沈何朝用前所未有的长句写着自己想要表达的东西。

    这些东西是他和他爷爷之间的秘密,如今诉诸于笔尖,也只有他和他的生母知道。

    自从他不能说话之后,他的爷爷一直很自责,这些他是去年才知道的,老头子一直把自己当成支撑着沈家的一棵树,也是直到去年沈何朝才意识到这棵树也会累会痛会摔倒。

    人们总是忽视那些和自己最亲近的人,所以不自觉就伤害了最宝贵的一颗心。

    比如曾经妹妹不理他的时候他也会心疼。

    比如他忘了自己的爷爷也会衰老会担忧。

    【其实,如果我是你,我也会走。你是天上的飞鸟,这里只有海没有天,你在这里很难获得幸福和满足。】

    记忆中母亲身上的书香气和他父亲身上的油烟味斑驳交杂在一起,即使他们的脸上都是笑容也抚平不了母亲额头上浅浅的痕迹——那是眉头常蹙才会有的。

    【这些年爷爷都没有当着我的面提起你,也没说你的不好。我想其实你们都是好人,不过是立场不同的好人。】

    一个向往着自己期待的人生,一个把家族的责任看得高于一切。

    单独来看,每个人都没有错,放在一起,却是彼此伤害。

    所以这两位截然不同的“好人”选择在孩子们还懵然不知世事的时候替他们决定了命运,希望他们按照自己各自的期待走下去。

    事到如今无论是愧疚还是忏悔都不能再改变他们兄妹或是主动或是被动去选择的人生轨迹。

    何勉韵能够理解,“好人”这两个字是多么客观又理性地评价,在这个的背后,是她的儿子已经能抽离自己的感情来看待他们一家人这些年的分崩离析的过往。

    她知道自己对于别人算得上是个好人,但是作为一个母亲到头来只得到儿子这样的一个评价,她说不清楚自己是喜是悲。

    【就算再给您十次、一百次的机会选择,您也会选择离开,所以您根本不用愧疚。】

    沈何朝写下这句话,觉得自己的心陡然变得开朗了起来。

    既然是必须会去做的事情,那愧疚就是最没有价值的存在,只能拖慢人前进的步伐,让人变得不快乐。

    这些年,他真的过得很好,他的人生自始至终只有一条路,他没有不喜欢的权利,也没有懈怠和退缩的资本,所以他走得泰然且快乐。

    二十多年生命中全部的不甘心,不过是妈妈当年抛下了他和他妹妹。

    现在这些不甘也已经抹平了,不是因为妈妈回来了,不是这个女人抱着自己如何的哭泣,只是因为他想通了自己应该把自己的心放在更值得的事情身上。

    这份豁达与开阔,大概就是他和他妹妹性格中最大的不同。

    何勉韵看着这张纸,她真的没有想到自己会被自己的儿子安慰,会被自己抛下的、遗忘的、舍弃的儿子安慰自己。

    “大朝,你真的不恨我么?当年我要取道花市去港城,为了那张能买到船票的介绍信,我就签下了放弃你抚养权的协议,我真的是对不起你们的一个自私的妈妈。”

    沈何朝点点头。

    【我知道那份协议。我十八岁的时候,爷爷把那张纸给我了。】

    上面写了一个女人愿意放弃自己儿子的抚养权,条件是让她能够成功抵达港城。

    简单又直接,她轻松愉快地用这个换到了自己的未来。

    所以现在成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和自我厌恶,在她知道自己是个哑巴之后开始折磨她。

    何勉韵再一次沉默,她确实是彻彻底底地放弃了抚养权,但是这些年的不闻不问也是她自己放弃了自己对沈何朝的一切义务。

    既然曾经没有尽到义务,现在又谈什么权利呢?

    【等到将来,您退休了,觉得想要四处走走,就来我这来吧。我给您准备一套房子,能看见海的,您累了就回来休息,或者在这里呆烦了就再回腐国去。您的丈夫是很好很好的人,我这里的门永远对你们一家敞开。】

    男人笑的柔和,和女人相似的眉目间没有一丝一毫的怨愤和忧愁。

    他写的都是真心的。

    何勉韵又喝了一口茶,无论沈何夕在她的面前是乖顺体贴还是争锋相对,她都知道自己女儿的心里是有自己的。

    面对儿子这样的柔和与包容,她是彻彻底底的无能为力了,这个孩子的心里似乎太宽广也深沉,让她看不到边也摸不到底,只能没着没落地跟着他的步调走。

    她想要求得儿子的原谅,但是原谅不是求来的,更像是被赐予的。

    她想要说服儿子去治好自己不能说话的毛病,结果在这件事情上她未成年的女儿做的比她更多,多到让她没有了立场。

    她想要一份心安,这样的沈何朝却让她觉得自己是长长久久永生永世的亏欠。

    这样一想,刚刚隐隐作痛的胃部突然更疼了起来。

    沈何朝注意到了她捂住自己胃部的动作,表情关切地看着她。

    何勉韵摆摆手,表示自己没什么:“我只是最近吃的有点少。”

    沈何朝看她的脸色陡然苍白就知道了,她哪里是吃的有点少,恐怕是就没怎么吃。

    【您在这里等一下。】

    沈家的后厨房里东西都收拾了差不多,三个老爷子都撤了,只剩下一群年轻人在研究是吃蒜炒茼蒿配面条还是去前面大家每人花点钱吃烤肉串。

    小川、成子和文河支持去吃肉串,正川平次表示无所谓,光头坚持吃面条——因为他穷。沈何朝走了进来,小伙子们也顾不上吃什么了,还是老板/师父/师兄/朝君的身体更重要啊。

    沈何朝只能在他们的包围下转个圈,再让成子试试自己的体温,文河把把自己的脉,表示自己真的是没什么事儿了。

    拍开小川浑水摸鱼要摸他肚子的手,沈何朝从口袋里掏出了三张大票。

    【今天我一病,你们也都累坏了,去吃烤肉吧,我请客。】

    除了正川平次的目光依旧担忧,这群粗枝大叶惯了的年轻人欢呼着奔去了外面。

    “烤鸡翅我左手一个右手一个!”

    “笨,吃什么烤鸡翅,三百块钱一人一只烤鸡都够了。”

    “你才是土包子,在这儿最好吃的是烤鱼!烤深海鱼!烤海蛎子!烤蛤蜊!”

    正川平次也被自己的伙伴们拽着往门外走,只剩下老店里,那个一直沉默的年轻人慢慢地走向厨房。

    打开厨房的灯,沈何朝走到自己站了几年的主厨位上。

    他要给自己的母亲做一次饭。冰箱里还有一点猪肉和鲜虾,菜篮子里有一个西红柿和一把茼蒿。

    先把猪肉用葱姜炒香炒熟,取出肉放在一边的盘子里,净锅。

    鲜虾剥开,虾皮虾肉分开放着,番茄烫一下去掉外皮。

    在锅里放油,煸炒鲜虾的皮到出虾皮被榨干,挑出被炒干的虾皮扔掉,此时的锅里的油变成了红色,鲜香的味道开始溢出。

    然后放入切成小丁的番茄继续翻炒到鲜香味道转入了一点酸味再放肉片,此时放入一点调味的花椒粉和香料粉,等到材料混合好了之后,就加水烧煮。

    一小碗面粉用滴滴答答的水打成絮状,每一粒都要细薄又不粘连。

    虾肉也在取出虾线后被打成了虾泥,混入蛋清搅匀。

    锅开了,红色的番茄丁在汤里翻滚消融,年轻的男人动作又快又匀地把絮状的面疙瘩撒进了锅里。

    红色的汤汁里浸入了白色的面,搅拌了两下面疙瘩就渐渐地浮了上来。

    沈何朝看了一眼锅,拿出了一把的茼蒿开始清洗。

    茼蒿是一种特别有意思的蔬菜,爱的人是真爱,讨厌的人也说不上自己是怎样的讨厌,它里面含有特殊的挥发性芳香精油,能够开胃清火安神养心。z

    正适合此时的何勉韵。

    锅里再次烧滚之后,沈何朝站在离锅半米远的地方,一只手拿着装着虾泥的盘子,另一只手捏着厨房里包饺子用的竹片。

    手腕轻甩,手指稳且准地用竹片把那一点点虾泥撇进煮沸的锅子里。

    灰白色的虾泥在男人的手里像是投林的乳燕点水的蜻蜓,轻又准,迅且美。

    沈何朝的表情无比的平静,他好像是在看着锅,又好像是透过那沸煮出的水汽看向那个奔跑在大雨中的小小男孩儿,虾泥飞向锅中,像是一段段的曾经,一丝丝的不甘都在这样的热气里,混杂了五味、融和了清香终究成了妥帖包容的一锅果脯的面汤。

    茼蒿切成小段,最后洒进锅里,在它的奇特香气被催发却又没逸散的时候,一碗红绿疙瘩汤就撒盐出锅了。

    沈何朝特意找出了一个黑色的海碗装了这一碗汤,旁边搭了一小碟拌了芝麻和酱油的芥菜丝。

    正要端起来,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轻轻咳了一下。

    “呵……”

    希望,还能用。

第二十五章 找茬

    来找茬的男人姓卫,跟海边那家刚建的那座招财大酒楼的老板是本家兄弟。

    这个招财楼的老板以前是西北的一个的煤头子,靠着开小煤窑赚了不少钱,现在国家抓的紧,他就跑到海边招了个大厨拉了一票兄弟,“正正经经”地开起了酒楼。

    来沈家买饺子回去提价卖是他们跟太平区别的饭店学的招儿,买少少的二十斤饺子拿回去,他们再掺合着自家包的饺子一起挂着正宗沈家饺子的牌子卖,开业到现在也是结结实实的赚了一笔。

    之所以现在事情还没被察觉是有两方面的原因。

    一方面不过是这家酒楼一开张就和旅行社搞好了关系,店里接待得多是外地来的成团的客人,这些人只图吃个新鲜没有人去追究这个饺子的味儿正不正。

    另一方面,沈家最近的好事儿是一出接一出,也没人有空儿去看看外面的行情。

    这个姓卫的酒楼采买就算是已经从沈家的身上捞到好处了还是不满足,背着人他悄悄算了一笔账,一天二十斤饺子,平均一斤十六块,一天就是三百二,如果他能让这边饺子的价再松点,一斤十三四块的,那他一天就能多捞几十块。

    所以一听说沈家这几天换了主厨,他就颠儿颠儿地来了,听说现在管事儿的是个小丫头,只要他能利用这个小丫头让沈家把价降下去,他就不信他们以后还有脸升得上来。

    如果遇到这事儿的是沈抱石,这会儿已经直接让人把这人打出去以后老死不相往来了。

    如果遇到这事儿的是沈何朝,他回当着这人的面把招财大酒楼的生意份额交给一直眼巴巴等着的丰和楼和海珍楼。

    可惜这货命不好,他就是沈莫当了主厨才来找茬的,他找的就是沈莫的茬。

    让我们愉快地一起为他点个蜡。

    沈莫就是那么一副打杂小工的扮相出来的,跟他虽然年轻但是制服笔挺相貌俊秀顺便还有温和笑容做加成的哥哥来说,她怎么看都不是那么可靠。

    何况她此刻的表情是那么傻白甜、软萌绵,让不熟悉的人轻易就放松了警惕,让熟悉她的人只觉得汗毛竖立心惊胆战。

    “我是沈莫,大叔您对我做的饺子不满意么?”

    姓卫的男人眯眯眼看着面前漂亮高挑的女孩儿,一副对她的长相很满意的样子。

    站在沈莫身后的裴板凳看见他敢对自己的“师姐”色眯眯的样子,差点就忍不住一刀砍他个脑壳开。

    “你们家的这个饺子,在太平区也算是数得上的贵了,我去哪买冻饺子也不是十几块一斤这个价儿啊。”

    看见对方这么“嫩”,姓卫的很满意,嫩才好,小姑娘嫩生生的不经事儿还不是别人怎么说她就怎么来。

    “哦?我们家饺子贵么?”女孩儿一脸无辜地看向周围零零星星的客人们,“各位大哥叔伯,我们家的饺子一直用的是最新鲜的海鲜,最好的猪肉,饺子皮也是手工的,你们觉得我们卖的贵么?”

    俏生生的小女孩儿就这么问出来,自然有人接茬:“不贵不贵,在你们家吃这么多年了,你们家的饺子涨价比肉价还慢一些呢。”

    沈莫得到了答案,对搭话的人感激地一笑:“这个大叔说的真是公道话,我年纪小也不懂行情,您这么一说,我心里就有底了。板凳,端一碟蒜泥白肉来请大叔尝尝,我们沈家虽然赚的不多,请老客人一份肉的钱还是出的起的。”

    那位大叔笑着收下了附赠的白肉,冲着小姑娘举了个大拇指:“小丫头还说自己不懂事儿,做事儿真讲究。”

    女孩儿看向那个翘着二郎腿的中年男人:“大叔,客人都说我们家的饺子一分钱一分货、价格公道呢,您说的那种便宜饺子再过两条街的地方有得卖……在这儿,您大概还真找不到。”

    “就算价格公道那也是你哥哥在的时候价格公道,沈何朝卖了几年的饺子了,他卖的饺子能卖得贵,你个丫头片子也敢卖一个价钱?

    ”既然说沈家的饺子贵说不通,那就说这个小丫头的手艺不行,不管怎么样,这个男人今天是打定了主意要让沈家饺子馆把他们的饺子价格给降下来。

    “可是我们卖的都是沈家的饺子呀。”

    刚刚还一脸天真无邪的小女孩儿表情瞬间就沉了下来。

    “沈家的饺子是形美味香,鲜香滑满四美兼具,馅料是最好的,面皮也是最好的,就连饺子外面用来防粘的玉米面都是最好的。如果馅料不够鲜味道不够香面皮不够滑形状不够满那就称不上是沈家出的饺子。自然不值得我们沈家饺子的价钱,但是如果都做到了……不管包这个饺子的是我爷爷沈抱石、我哥哥沈何朝还是我沈莫,那它就是沈家的饺子,一分钱都不让。”

    沈莫噼里啪啦说完,就差把“不降价”三个字儿直接排在对方那个毛发稀少的脑门上了

    中年男人听到现在,算是明白了这个小女孩儿刚刚的什么胆怯天真都是装出来的迷惑自己的,她分明是个铁齿铜牙的老油子。

    俗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在招财大酒楼干了几个月的采买,已经让这个人的胃口越来越大,每次进货的时候收的那些个干瘪瘪的小红包已经满足不了他了,如果能让沈家把中间的差价部分让出来,他每个月都能有一笔细水长流的进项,就为了这个他今天也不能撒口了。

    “嘿嘿,你们家孙女包的饺子还能和爷爷包的一样好?你这个说法就是在坑人吧,先让厉害的包了饺子把价格抬上去再让你们这些不入流包好了出来卖……你们家算盘够精啊。”

    “那按照您的说法,这个饺子是价格是随着人走,厨艺高的饺子才值钱,厨艺不高的就得便宜卖了是么?”

    沈莫轻轻放松了一下指关节,她有预感,这事儿文着办恐怕不顶事儿,一会儿怎么能把这货尽快撂倒……她用目光梭巡了一下这个人的体型外貌,心里大概有数了——一招就够了。

    “啊对呀!就是这样。你们家的这个饺子不是沈何朝包的,那就不值这个钱。”

    男人抖了抖翘在上面的那一只脚,女孩儿的问话让他有种胜利在即的假想。

    女孩儿轻笑了一下:“那按照您的说法,您家招财大酒楼的菜价应该跟着您家的大厨手艺走,大厨做的菜卖三十,帮厨做的菜卖十块……不知道您在的这个酒楼大厨,一天能做几道菜,有几道菜是因为做的人不是大厨而主动降价了?”

    沈莫自家人知自家事,她清楚地知道自己这样的说法有胡搅蛮缠的嫌疑。

    再过几年在每道菜上单独注明厨师姓名的做法会在很多酒楼流行开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那会是一些年轻厨师脱颖而出的时机,就连沈莫自己在华庭也是凭借这样的单独署名每道菜制作者的机会才入了主厨的眼。

    但是这儿不是让她扶摇直上的华庭,也不是让她合伙创业的欣悦,更不是强者如云竞争惨烈的饕餮阁。

    这里是沈家的饺子馆,她爷爷一手创办,她父亲和兄长一生经营的地方,在这里,只能按照沈家人自己的规矩走。

    沈家的规矩就是沈家出的饺子绝没有让人逼着降价的道理。

    姓卫的家伙接不上话茬了,这个女孩是刨了个坑让他跳,如果他说了个“是”,让对方拿住了话柄天天去招财大酒楼喊着要降价怎么办?

    那如果他说不是,今天他想要多赚点的想法不就泡汤了么?

    还没等他想明白,刚刚蹿到沈莫身后的小川戳了一下袋子里只冻了一个小时的饺子。

    “师姑,这饺子怕是要化了。”

    沈莫瞪了他一眼:“还不把饺子放回冰柜里,既然这位大叔觉得沈家的饺子卖的又贵又不实在,那我们也就不用再从这位的手里捞钱了。饺子放回去,一会儿丰和楼的来了折价给先问他们要不要,丰和楼不要就问海珍楼,海珍楼不要还有船香海味……如果都不要我们直接煮了送到福利院去做善事。”

    “哎,你是什么意思?”

    中年男人看着小川居然真的把饺子拎起来往后厨房走,那是真的急了,他可没忘了是来采买饺子的,想要中间捞一笔是真的,如果到头来连饺子都带不回去了,他的那个同宗哥哥可不会放过他。

    “您既然不想要这个饺子,那我只能是这么办了,您不想买我就不卖了,肯定不敢为难大叔您。”

    “我们招财大酒楼楼买你们的饺子那是跟你哥哥订下的,你怎么敢不卖给我们?”

    如果不是看见女孩儿的身后几个结实后生在杵着,他肯定已经上手抢饺子了。

    “卖给你们?证据呢?”女孩儿又是一脸的天真无邪活泼可爱,简称耍赖。

    中年男人语塞了,因为沈何朝是从去年才开始接的外订生意,一切还在摸索之中,合约这个东西是要订时限的,沈何朝自己都不知道能卖多久,又怎么可能和别人订下纸面上的约定?

    “大叔,您该走了。”

    几个人围上去,“送客”。

    “招财大酒楼是么?”女孩儿低头整了整自己的围裙,“等我改天去逛逛。”

    看这个采买的做派,恐怕这家店也不是什么正经来路,在自己走之前,得把这家店的打点清楚了才放心啊。

第二十六章 踢馆

    有人来找茬这事儿并没有被沈家的人放在心上,沈抱石一辈子什么风浪没见过,一个拎不清的酒楼打工的还看不在他老人家的眼里,至于沈何朝,他也不过是跟太平区的一些食客们通了气,告诉他们招财大酒楼再没有沈家的饺子了。

    沈莫的表现在他们看来也是有理有节,既没有没有当着客人的面跟人争吵,也显得沈家人是讲理的。

    所以,到头来除了沈老头念叨了几句说沈莫太没有女孩儿的样子,这事儿在沈家的小院子里就算是揭过去了。

    今天还有一件更重要的大事儿,就是沈莫的十八岁生日。

    晚上九点,沈家的饺子馆客人渐渐稀少,自家人却都来了。

    三个老头加上沈何朝,这是核心成员,饺子馆里的一众年轻人是既要干活也能吃饭的,编外有个只负责蹭吃蹭喝的苏仟,除此以外还有哈特一家。

    三个小家伙都给他们的姐姐准备了礼物,凯瑟琳的礼物是她自己画的画像:一个象征着沈莫的长头发牙签人拉着另外三个矮一点的牙签人,最矮的那个上面还顶了一个蝴蝶结——正是凯瑟琳自己。

    弗雷德和亚瑟两个用他们的零用钱给他们的姐姐买了一条丝巾还带了一个小小的水晶丝巾扣。

    沈莫对每一件礼物都非常喜欢,抱着凯瑟琳和弗雷德亲了好几下。

    亚瑟认为自己是大人了,拒绝这种对小孩子的感谢方式,结果惨遭大魔王姐姐揉脸。

    何女士的礼物是她给女儿亲手编织的一件针织外套,拿给沈莫的时候她不好意思地笑了:“妈妈一直笨手笨脚的,这点本事还是到了腐国之后跟别人学的,再过一两个月就能穿了,你要是觉得舒服我再给你织。”

    她看向自己的女儿,今天她就十八岁了,自己错失的不只是她成长的岁月,也是这两个孩子心里本该被母爱滋养的的眷恋。

    沈莫想进厨房帮忙,结果被老头子们从撵了出来,他们勒令她去换身干净漂亮的衣服安心地当小寿星。

    帮厨们都笑着看着中午还威风八面的女孩儿现在被老头子们瞪出去的样子,哎呀,这才是个小姑娘的样子嘛,今天中还觉得这个小姑娘突然间霸气侧漏还自带黑社会气场,绝对是他们眼花耳鸣了所以看错了听错了。

    衣服是正川老大爷准备的,他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表示对自己弟弟打扮小姑娘的品味非常地鄙视。

    “女孩子、就该穿着漂亮的裙子,享受美好的食物。”

    沈抱石一边炒着菜一边跟他打嘴仗:“说得好像你有孙女一样。”

    “小夕也是我孙女!”

    “哼!你生得出来么?”

    给汤看着火候的徐汉生笑呵呵地不插话,很多很多年前他就知道,别看这两个兄弟吵得欢,如果他贸贸然地插嘴了,那他自己肯定得被他们联合起来炮轰的那一个。

    沈何朝下午的时候就把面条的面弄好了,他做的不是惯常做的手擀面也不是细细长长的拉面更不是他爷爷用来摆弄炫技的一根面,而是他跟着成子学来的扯面。

    小面团擀成细长的饼状,在他的手里被拉扯成了薄而不断的宽宽的长条。

    鲁地的寿面多用的是手擀面,为了图“长寿”的意思,也有人用一根面的做法,沈何朝用这种宽宽的扯面来做寿面,心里也是有自己的小心思。

    妹妹读书也好,做菜也好,力气……也好,就算本事再高终究年轻,她身在国外自己很难照顾到她,希望她的路能像这个面条一样越走越宽,不会因为一时的冲动让自己的人生拐进窄窄的胡同里。

    这种隐晦的疼爱与祝福,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只是用在炉子上慢慢炖着着肉燥浇头和蘑菇汤,把自己想说的东西一点一点地隐藏起来。

    沈莫不仅换了衣服还被苏仟奸笑着化了个妆。

    裙子是漂亮的番茄红色,有大大的裙摆腰际是蕾丝的腰带,看看标签上的外文也能猜到它价格不菲。

    裙子是正川老头儿提供的,配饰却是苏仟挑的,她把一串珍珠项链戴在沈莫的脖子上,还忍不住感叹了一句这么好看的脸型居然不打耳洞。

    沈莫对她的这种男女通吃的欣赏取向已经完全免疫了。

    “明天下午一点半你开车带我去个地方吧。”

    要不说是莫名其妙就成了好朋友么,虽然都有一层精致皮囊,这俩人的骨子里都有那么一点坏劲儿,沈莫刚开了个头,苏仟已经知道了尾。

    “用不用找人给你撑场子?”

    今天才十八岁的女孩儿非常认真地想了想:“不用,带着板凳他们几个就好了。”

    “有好吃的(食物)么?”

    “未必。”沈莫对这个名字恶俗的大酒楼的厨子水平不抱什么希望。

    “有好看的(热闹)么?”

    女孩儿特别淡定地一笑:“那是肯定有的。”

    “哎呀,小夕你真是太善解人意了,我最近真的是空虚寂寞冷啊。”

    苏仟开心地从沈莫一边的鬓角上起头扎了一个鱼骨辫到另一边。

    沈莫看了一眼自己房里与一年前截然不同的摆设,心里说不出来是怎样复杂的感觉。

    有喜悦也有悲伤,有憧憬也有彷徨,现在的美好对照着曾经的孤独和心酸,她知道自己应该更幸福,她已经获得了自己做梦也不敢获得的幸福,可她也注定了永远记得上辈子的一切,在这些幸福里要不动声色地躲避着那些会触及隐痛的人与事。

    蚊帐换成了米色的新蚊帐,那个有两个补丁的毛巾被现在已经铺在了小腻歪的窝里,蓝色的凉被叠放在矮炕上,下面是新的床单。

    只有红木的机械钟永远咔嚓咔嚓地走着,见证着她走向一个新的未来。

    不是一个纠结于是不是厨子的未来,是一个有哥哥、有爷爷、有亲人、有朋友的让她想起来就可以微笑的未来。

    掌握在她自己手里的未来。

    小寿星果然如苏女神所想的那样惊艳了全场,沈抱石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孙女大概过几年也要出嫁了,差点抹出了一把老泪。

    今天的菜除了烧茄子都是三个老人做的。

    汤汁浓郁的四喜丸子、汤味内藏的清白奶汤、色彩明丽的鲍汁蒸蛋、外形精致讨喜的虾仁酿豆腐、香味诱人的椒盐烤虾、黑黄分明的小米海参盅……这些华夏菜光沈莫光从外形上就能分辨出哪些是沈抱石做的哪些是徐汉生做的。

    还有带着异国风味的石板烤牛尾、三文鱼手卷,这些肯定是正川老爷子做的。

    至于那些漂着红油的小凉菜当然是裴板凳孝敬他小师姐的。

    外面有海边吹来的清风和草丛里传来的虫鸣,小小的饭馆里开着亮堂堂的灯。

    沈莫坐在人群里,一边是她笑容满面的爷爷一边是她的哥哥。

    满桌的菜肴无一不是精品,满桌的人无一不为她开心快乐。

    “每吃一口食物都能感觉到自己是被爱着的,这是怎样的一种幸福。”

    这是怎样的一种幸福。

    让她想笑又想哭。

    *********

    又一次失败了,俞正味独自抱着头坐在厨房里。

    厨房里还弥散着焗炖牛肉的味道,烤到外层金黄的芝士下面是俞正味用低温法炖煮了两个小时的华夏口味的炖牛肉。

    肉足够的软嫩,味道足够的香浓适口,可是不管他怎么搭配这份牛肉的配材和味道的偏重,焗烤过之后的浓郁奶香总是冲淡这种炖牛肉给予人口味上的满足感和幸福感。

    让人吃过之后既不会怀念也不会觉得难忘。

    除了创意本身,这道菜没有任何价值,可是没有价值的创意算得上是创意么?

    创意个鬼!

    俞正味站起身,把花了他半天的时间做出来的热腾腾一份菜倒进了垃圾桶里。

    此时时间已经很晚了,专门负责试吃的黑豆也已经回家了。

    “您的菜里,我什么都吃不出来。”

    传说中能吃出厨师情感的库克先生这样对他说,语气里有着似有似无的不屑。转头,这位库克先生又对克莱德说:“我还以为您的所有朋友都会像是cici小姐一样让人充满惊喜。”

    简而言之,在库克眼中,他俞正味费尽心思做出来的菜还远远比不上沈莫那个小丫头。

    即使她是出身沈家,即使她是沈抱石的孙女,俞正味还是不愿意接受这个现实。

    盯着垃圾桶里自己的劳动成果,俞正味以为自己能坚持一辈子的的随波逐流和荒唐度日早已经无影无踪。

    库克觉得他对厨艺不够真心。

    他真的不热爱厨艺么?

    沈莫说他的菜里没有该有的“野心”。

    他是真的对厨艺没有一点的野心么?

    如果不是黎家人,他怎么会不能从养父那里学到正宗的华夏菜?

    如果不是黎端清,他怎么会在异国他乡飘泊这么多年。

    怎么可能不是一无所有,一个一无所有的人做出的菜怎么可能不是一无所有。

    是谁害的他这样的一无所有。

    俞正味把手里的深盘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黎端清,黎端清!

第二十七章 砸场子

    蜀地自古以来就被誉为天府之国,水土丰饶环境安逸,物质上的丰富也就让蜀地的人们对吃有着格外的讲究和追求。

    在上河帮所在的锦城,哪怕只是坐在河边茶楼上搓着麻将摆着龙门的大叔,也能如数家珍一般地说出锦城里大大小小的几十家各有特色的馆子甚至每个馆子里面大厨都有什么拿手菜,他们也都能掰扯一些——而这些不过是这座美食之都里美食文化的冰山一角。

    对于这一点,锦城的人们内心是骄傲的,比如年轻的专栏作家陆乔斐。陆乔斐这个人,刨除他被人们评价的“文笔犀利”、“性格不羁”之外,他还有一个不怎么为人所知的属性——资深吃货。

    盛夏来临,蜀地的一家报社组织了一些常驻作家到海滨旅游,陆乔斐觉得那个一天二十四小时开着风扇的书房也舒畅不了他的写作心情,索性就参加了这次活动。

    ……简直是噩梦一样的活动!

    这个拥有着碧海蓝天的城市在很多内陆人的眼中象征着阳光下的沙滩和盛夏里也清爽畅快的海风,但是没有人告诉他们,尽管海水浴场是美的但是泡在里面洗澡的人能让海水浴场看起来真的像是一锅煮熟的饺子!

    在来之前还兴致勃勃买了一条泳裤的陆乔斐感到很心塞。

    更心塞的是吃饭的时候。

    据说报社给他们开的是午饭一人一百块的标准,一桌坐了十个人,也就是说这个桌上的东西价值一千块。

    如果不是对面自己的编辑对自己赔笑还笑的那么可怜,陆乔斐一定已经摔了筷子走人了。

    说好的海鲜确实有……是海货有,“鲜”没有!

    就算没吃过海里的梭子蟹,陆乔斐还是吃过淡水大闸蟹的,螃蟹到底新鲜不新鲜那是有眼睛的人就能看出来的,这些打开之后肉质松散汤水寡淡没有鲜味的东西是螃蟹么?那盘放了一堆辣椒,贝壳的口大半都紧闭着打开之后腥气浓重的东西就是栓说中的辣炒蛤蜊?

    这是坑爹呢?!

    除了这两样令人王二作呕之外,其余的菜也好不到哪里去。

    炸蛎黄面粉糊比海蛎子的本体大多了。

    大盘的地锅杂鱼里面,同种鱼的长度可以从十五厘米可以陡降到五厘米,这是地锅鱼?这改叫“鱼和它的四世同堂”!

    还有中间那盘不知道是什么、据说很贵的深海鱼为什么眼珠子都鼓出来了?

    还有……还有这个酒店的恶俗名字,招财大酒楼,真是招财啊,一千块钱就给客人们吃这个?

    招的都是黑心财才对!

    陆乔斐目光不善地看向单独坐一桌享用小灶的导游,大概这位也是沾了“招财”的光。

    “陆哥、陆哥,我晚上请您吃好的,咱别生气,联系这家旅行社的是我们社长的小舅子,您要是闹起来了我回去就……”小编辑看见陆乔斐的脸色越来越差,赶紧跑来央求他一定要忍着。

    “呸!这么难吃的东西,狗都忍不了!”

    冷不丁听见这句,陆乔斐以为自己真的忍不住把脏话骂出口了,瞅瞅小编辑并没有看向自己,他也顺着看向了一边的散客席。

    六人桌上坐了三男两女,说这话的是一个已经拍桌起身的壮汉。

    几个鼻孔朝天的服务员刚想呵斥他,看见他那副高壮的身板就把到了嘴边的国骂吞了回去。

    “这位先生,您对我们这的菜有什么不满意么?”欺软怕硬的特点在这几个服务员的身上展露无遗。

    壮汉没搭话,他看向坐在对面的两个女孩儿,明显在这五个人中,两个女孩儿是做主的。

    其中扎着马尾辫的女孩儿用筷子懒洋洋地敲了一下餐碟:

    “你问错了,我们不是有什么不满意,我们是不管什么都不满意。菜烂到让人连话都不想说,你还指望我满意?”

    随着她的话音刚落,被她敲着的小碟子就被一根轻飘飘的筷子这么敲碎了。

    “你看,连碟子的质量都这么差。”

    年轻的女孩儿把盘子敲烂了还一脸控诉的表情。

    她旁边坐着的那个特别漂亮的女孩儿差点被她这种无耻的语气逗笑了。嗯,没错,这俩顶着美女皮子的砸场子流氓就是沈莫和苏仟,她们今天来给这个招财大酒楼找不自在来了,结果发现根本就不用找,这个酒楼就是一个标准的糊弄外地游客的地方,东西又贵又难吃。

    本来是想踢馆,这回就直接改成砸场子了。

    正巧,今天这个大酒楼的老板正带着自己的几个兄弟在包厢里吃香的喝辣的,一听说外面有人找事儿,他们呼啦啦地都出来了。

    “几位说吧,你们来我们酒楼是干嘛的?”

    作为一个外地人,这个老板还是比较“懂事儿”的,来这里开饭店,该拜的都拜了,剩下这些隔三差五出现的“小鬼”,能用小钱打发就打发,如果不能……他们也不是好惹的。

    可是偏偏今天遇上的不是为了钱,他们就是来惹事的。

    “来吃饭。”女孩儿还很淡定地坐在位置上没动,“就是没想到你们这个饭店卖的不是给人吃的,全是些猫都不吃的臭鱼烂虾。”

    陆乔斐听见这句猫都不吃,再想想刚刚那句是狗都忍不了,觉得自己似乎被人骂了猫狗不如。

    摸摸鼻子,他继续听着。

    听着这个女孩儿鄙薄到骨子里的口气,招财大酒楼的老板脸色越来越难看,刚刚喝酒喝出的红色现在都快憋成紫色了。

    “你这是从哪里跑来的小丫头,我开我的店做我的生意,关你什么事儿?”

    沈莫本来只是想来摸摸底,如果这个酒楼的老板是个讲理的,那她就讲讲理就行了,没想到从里到外从人到菜都是这种货色。

    那就别怪她左左右右啪啪啪啪了。

    “你这个店行不端坐不正,处事儿碍了我的眼,当然就关我的事儿了。太平区所有馆子的脸面都让你这一家给丢尽了。”

    这话她居然还是笑着说的。

    女孩儿是笑着,这家店的卫老板可就笑不出来了,大厅里还有两个团团队十几桌客人,他们现在全都在听着看着自己的酒楼被人骂成了这样。

    左右使了个眼色,既然给脸不要脸了,那就别怪他来硬的。

    这时,他身后突然有个男人说:“什么意思?等了半天了我们的菜怎么还没上齐?不是说有招牌饺子么?”

    这个出声的人就是陆乔斐,别说这几个人说了他想说而没说的话,光是看这家店的人想对女孩儿动手,陆乔斐就觉得自己必须做点什么。

    几个摩拳擦掌准备干架的服务生听见这声都看向他们的老板。

    “快点快点啊,什么服务态度啊,我们掏钱了不给上菜啊?”坐在旅行团桌上的年轻人不依不饶,充分地调动了游客们的不满情绪。

    卫老板回头看了看,挥挥手让服务员们都去上菜了。

    他们打个架不要紧,这几个团队的旅行社是他们的长期合作伙伴,如果这些客人闹得太厉害,他自己也没办法跟旅行社交代。

    结果他这边人撤了,那边一直沉默的漂亮女孩儿突然惊叫了起来:“哎呀!黑店要打人呢!快报警啊!”

    位置比较远的客人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儿,听见有人说报警顿时都慌了。“别报警!开玩笑的啊,没事儿没事儿,大家都好好吃啊。快点,快点给客人上饺子。”

    卫老板对着客人们费力扯开了笑脸,开玩笑,绝对不能报警,他没事儿,他手下几个兄弟当年开小煤窑的时候都有案底,在这里再闹出事儿可就麻烦了。

    注意到老板格外激动的反应,苏仟和沈莫对视了一眼,这个老板很心虚啊。

    心虚才好啊,不报警才好啊,这样谈不拢就可以尽情地进行plan

    b了。当然,现在看来是肯定谈不拢了。

    刚刚还尖叫的女孩儿施施然站起身让开了位置,让沈莫走了出来。

    “卫老板,我今天就是想找你谈谈你们家酒楼想让我们家饺子降价的事儿……”

    刚巧,早就出锅的饺子被服务员们用大托盘端了上来。

    吃饱喝足的导游也很配合地炒热气氛:“这是我们这儿最有名的沈家海鲜饺,岛城十大名吃,吃完了我们还要赶下一个景点,大家快点啊。”

    说话说到一半的沈莫抬起一脚就正踢在了这个老板的肚子上,把他踢了个跟头趴在地上。

    “你居然敢假冒我们家的饺子?”

    她身后包括壮汉在内的三个男人也迅速地制住了卫老板旁边的几个人

    ——不管是东北大汉文河还是蜀地小混混出身的裴板凳,他们的一些“技能”还是比较专业的。

    哗啦……这下是真打起来了,那些旅行团的客人都站起来看热闹。

    沈莫脚踩在这个老板肥硕的屁股上,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有了一根尖锐的钢钎。

    现在她就用这个东西顶着卫老板的后颈部位。

    “你开馆子之前没打听过这个地儿什么人不能得罪么?”

    全场的游客们都哗然了,这、这是真打起来了?

    听说这里的妹子彪悍,没想到居然彪悍到直接上脚踹人地步啊!

    沈莫稳稳地踩在胖老板的身上,抬起头对着客人们笑着说:“麻烦你们给我看看他们家的饺子。”

    她看向了刚刚出言帮助她的那个年轻男人。

第二十八章 胭脂

    说实话,陆乔斐是有些被吓到了,作为一个动口不动手的知识分子,他从来没想过这种一言不和抬腿就踹的桥段只该发生在两个大老爷们之间啊。现在这个画风不对啊,需要人斗智斗勇解救的妹子变得这么厉害简直是他生平所仅见啊。

    海边这地真奇怪,人人都往海里跳,吃顿大餐像狗猫,妹子敢把场子挑……莫名其妙地,陆乔斐就编了一段顺口溜出来。

    现在,这个挑场子的妹子看着他——面前的饺子盘。

    陆乔斐立刻非常有绅士风度地把一整盘的饺子端到了沈莫的面前。

    “你喜欢吃饺子么?”沈莫问这个带点书生气的男人。

    陆乔斐用手指指了下自己:“我么?还好。”

    沈莫又问他:“那你觉得这种饺子你会喜欢吃么?”

    陆乔斐仔细端详了一下这盘饺子,卖相比那些奇葩的“海鲜大菜”是好多了,他刚想点头就在女孩儿似笑非笑的目光里顿住了。

    嘶……刚刚没有和她好好聊天的家伙还在地上趴着呢。

    陆乔斐认真想了一下,很委婉地说:“饺子……想要做的难吃其实也不容易吧?”

    这倒是,水饺这种东西能在北方大范围的普及,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它能够一次搞定一顿饭需要的面、肉、菜,只要馅料里面的食材搭配没有达到反人类的地步,只要再放点盐包进面里,那这个饺子基本就是能吃的。

    但是这盘仅限于“能吃”的饺子居然敢挂上沈家的牌子,冒充她哥哥的手艺她爷爷的名号,那就是直接触及了沈莫仅有的两片逆鳞,也就怪不得她如此爆发了。

    沈莫轻轻笑了一下:“这种饺子皮看起来像是泡涨的浮尸,饺子馅里全是垃圾桶下脚料的东西也敢说能吃?兄弟,你牙口不错啊。”

    浮尸……垃圾桶……下脚料……听得清楚她说话的人几乎都在瞬间对他们面前的饺子产生了心理阴影,有两个人甚至迅速连人带凳子后退了两下。

    被她这么一形容,陆乔斐也觉得这盘饺子简直是令人作呕,另外,他觉得自己应该让那些说自己毒舌的人都来看看,这才是毒舌好么,分分钟把食物变成垃圾啊好么!

    陆乔斐默默地把饺子盘放在了地上,用实际行动表示自己的牙口其实只是一般的不能再一般的普通人水准。

    听说有人来砸场子,饭店里的所有员工几乎都跑了过来,沈莫看着那个五大三粗衣着邋遢的厨子,脚上的力道又重了一分。

    “光是卫生条件,只要举报了就足够你们喝一壶的,且不说你们这是开的酒楼,起码咱得保证厨师做的菜客人吃了不会拉肚子吧?”

    看见那个厨子沾满了油污的袖口和已经看不大出本色的制服,所有的游客都觉得自己想吐。

    包括陆乔斐。

    老板还被踩在别人脚底下,这群人没有起到应有的震慑效果反而受到了旁观群众们的指指点点。

    明明看起来很纤瘦的小姑娘偏偏不知道哪里来的怪力,脚踩着一个横向比例比她多两倍的男人几乎完全没有压力,不仅如此她的表情淡定地好像完全不是在打架一样。

    让对方的所有人都觉得有点胃疼。

    “那个厨子,你是本地人么?”她用手指指了指那个大厨。

    那个大厨愣了一下,这边的卫老板突然发出了一声嚎叫:“他是本地人!别踩了!”

    “你们最好我问什么就说什么,不然我生生踩断他骨头也不是做不到。”

    卫老板又发出了一声惨烈的嚎叫。

    “你是本地人,干厨子有年头了吧?”

    那个厨子立刻点头称是,不敢再有一点的犹豫。

    “以前是在哪家做的?”

    “以前在海珍楼干过跟刀,后来自己开了小饭馆……黄了。”大厨看了一眼他们老板,小小声地回答着。

    “海珍楼出来的,那你应该知道沈家的饺子吧?”

    “知、知道。”

    到了这个时候,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了。引发这场纷争的问题就出在他们假冒的沈家饺子身上。

    至于么,就是一盘饺子,瞪着被陆乔斐放在地上的饺子,卫老板有些想哭。

    沈莫继续问那个厨子:“那你知道沈家人的性子么?”

    “不、不知道。”去沈家买饺子的来卖是他以前的工作伙伴告诉他的,他为了讨好新老板就赶紧献计用沈家的饺子来作为酒楼的卖点。

    作为大厨,老板买了沈家的饺子回来再用自己的饺子假冒的事儿,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不过是觉得沈家再横也不过是个小馆子,再加上假冒伪劣的事儿多了也不差他们这点小手段。

    谁能想到区区饺子居然真的能惹到煞星上门。

    沈家人的性格,那是什么东西。

    沈莫笑了笑:“那我今天就来给你们长长记性。”

    脚上猛然用力,在那个倒霉老板杀猪一样的哀嚎声里,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凡承沈家之人毕生工于厨艺,头可断,不可断明理忠贞之志;骨可碎,不可失沈家五味调和之道。”

    背的时候,她不自觉地就想起了爷爷做菜时的随性、哥哥做菜时的专注,甚至还有大爷爷做菜一板一眼的全心投入,这些人的态度如果想用一个词就能高度概括,就是虔诚。

    这样的虔诚,如何能被这种财迷心窍连做菜本心都没有的人轻易地仿冒和抹黑?

    “你觉得你能做到哪一点,能让你来假冒我们沈家的饺子?”

    那个大厨躲避着她的目光,嘴里犹自不服气:“不过是一盘饺子,被捧了这么多年还真成了宝贝了……”

    话刚出口就被他旁边的两个人堵住了嘴。

    大哥,老板还在人家脚底下呢!

    女孩笑了:“井底之蛙,难怪从海珍楼出来还能沦落到这种地方。我就告诉你,为什么我们家的饺子能被人捧这么多年。”

    沈莫当着所有人的面开始让这些招财大酒楼的员工给自己拿东西。

    “做饺子皮的一套东西,再来两只活的虾虎,紫苋菜一点,再来一口锅一点清水。”

    陆乔斐傻眼了,怎么突然就从武打片变成烹饪展示了?

    几个导游开始招呼客人们离开,可是没几个愿意走,让他们吃这种猫狗不吃的东西现在还不让他们看热闹,游客们的不满都写在脸上了。

    面团是现成的,沈莫拿捏了两下又重新揉制了一遍,紫苋菜放在水里煮了一下,紫红色的液体调和了一点面粉就变成了粉中带紫的漂亮面团。

    导游们也不敢再惹事儿,只能任由客人们围观这个女孩儿脚踩着一个人包饺子。

    这家酒楼的肉馅儿沈莫看不上,踩着他们家的老板让他们重新炒了鸡蛋碎和韭菜过来,虾虎用剪子减掉两侧的边,再用手指剥掉上下两边的壳子就取出了完整的虾肉。

    虾肉切成小丁,搭配着鸡蛋韭菜调味,往一个方向不停地搅拌,让虾肉和鸡蛋充分地混合。

    粉色的面团在女孩儿漂亮精致的手指之间被揉拉成了细条状,细条扣在饺子皮上慢慢蜿蜒成了人们看不懂的花样。

    陆乔斐也曾经走南闯北过,江南的精巧点心他也尝过,也见过人做过,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个女孩儿神色平静地摆弄着面团,总让他觉得是神色间透着一股狠劲儿。

    粉白相间的饺子皮上轻轻放上一点绿色为主的菜馅儿,饺子并不是像往常那样包起来的,而是被沈莫用手指拉扯着面皮,让粉色与白色的面团在饺子的皱摺处一点点地融合在一起,变成了薄薄的粉色。

    包好的饺子比一般的饺子更弯一些,皱褶更大像是金鱼的尾巴。

    陆乔斐一直盯着女孩儿行云流水一般的动作,看着这样的饺子,他明白为什么对方会说招财大酒楼的饺子是浮尸了。

    煮出来的饺子底部有一点浓重的粉色,往上就慢慢地浅淡了起来,就像是一滴胭脂滴在了白色的布帛上,渐渐地晕开成浅浅的粉色,有带着丝缕的纹路,也有清淡喜人的粉晕。

    放在这家酒楼的盘子上,顿时衬出了盘子的粗糙和低档。

    游客们忍不住凑上来看这个漂亮的饺子,透过可爱的外皮能看见内里翠色的馅料,有人忍不住啧啧称奇,煮过的面团的塑形能力比蒸制出糕点要难的多,这个饺子漂亮成这样,说明在包饺子的时候制作的人已经对饺子进行了无比用心的造型和设计。

    光是这一点用心,就足够与这家酒楼的厨师形成正反两面的对照效果。

    陆乔斐突然拿起一个饺子放进嘴里,咬破饺子之后,虾虎浓郁的鲜甜在韭菜清辣味道的激发融合之下格外地突出,鸡蛋让饺子的内部口感更加的饱满,同时也中和掉了韭菜自身的辣劲儿。

    “好吃,真的很好吃。”

    陆乔斐被饺子烫的面目都有点滑稽,仍然忍不住出声称赞。

    回答他的是一群人的瞪视——包括那个要请他客的小编辑,他们很多人还没看清楚呢,就直接被吃了一个,这人真是太无理取闹了!

    女孩儿松开脚,卫老板扭动了一下,还是在壮汉的帮助下才站了起来。

    “老板,您贵姓?”

    “姓卫。”什么威风,什么气势,在对方把他一脚踹翻的时候早就已经荡然无存了,卫老板身上脏污的样子已经足以说明这家酒楼糟糕的卫生状况。

    “卫老板,我本来只想跟你说一件事儿,沈家的饺子不卖你们。现在我得说第二件事儿,您猜我多久能查出您的老底,让你在整个鲁地都再也混不下去?这里离西北还不够远啊。”

    “您……您的意思我明白。”

    卫老板哆哆嗦嗦地点了点头,什么招财大酒楼,也不知道这个小姑娘是怎么知道他犯过事儿的,如果真让人再查出来,那就不是酒楼关门能解决的了。

    但是在走之前,他这笔仇……

    “你知道这盘饺子叫什么名字么?”

    女孩儿点了点不远处被人们簇拥的那个盘子,问了一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问题。

    “这盘饺子叫胭脂虎,如果你再惹我沈家,不仅会有人揭了你的老底,也会有人千山万水如蛆附骨一样地不放过你,我是小家小业的,您可得好好掂量掂量。”

    这样□□裸的威胁,让胖老板的红脸庞都白了起来。

    就冲着她踹自己的架势,卫老板知道,这个女孩儿既然说了,就一定能做到。

    胭脂虎,胭脂色的面皮里包裹着虾虎的馅儿,再看这个姑娘的性格,这个名字还真有意思。

    还在心里默念着那个听来的名字,陆乔斐看着那一行几个人走出酒楼的大门,突然就有了想要写点什么的冲动。

    招财大酒楼的外面就是大海,海水拍打在海岸的声音让人心旷神怡。

    苏仟左右看看,嘴里咽下自己顺来的饺子:“这个地方风景不错啊。”

第二十九章 分别

    沈家的小馆子位于太平区一个幽静的巷子里,随着城市的发展,越来越多的人们离开了那些宁静的、种满了梧桐的院落,也把沈家这种看起来“不洋气”的小店忘在了脑后。只有那些爱吃、会吃、知道如何吃的食客们,还把沈家的饺子馆当做他们必须常来品尝的美味宝藏。

    这次沈家的小丫头大闹了冒充他们家饺子的招财大酒楼,无意间竟然再次在这个城市里掀起了话题,那些曾经喜欢过沈家小店但是离开的人们在听说了“胭脂虎”的故事之后,很多都回到了这里,他们想要品尝一下记忆中的美味,顺便围观一下传言中勇猛无敌的沈家小姑娘。

    一时之间,沈家饺子馆的生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人们起初是好奇,然后被这家饺子店里各种美味的饺子吸引到欲罢不能,就连裴板凳做的各种小菜都成了抢手货。

    也有几家酒楼终于下定决心把他们手上的好苗子送到这里来当学徒,学这家人的手艺,也学这家人的性子。

    还有当时在场的游客,他们对沈莫和她的饺子念念不忘,干脆改变了行程专门来沈家尝尝正宗的海鲜水饺。

    于是沈家的小馆子又多了一堆来自外地的死忠粉,在他们对这趟旅行的记忆中,这家小小的不起眼的小馆子里,有他们对这座城市另一个角度的直观感受——用两个字概括,叫“鲜活”。

    过了没多久,沈莫就从往来的食客口中知道,招财大酒楼的卫老板急急忙忙地出手了自己手里的饭店,带着他的人离开了这座城市。

    接手的人似乎要对酒楼进行全方位的装修,各种架子铺排地很齐整,大有大干一番的架势。

    听见这个消息,女孩儿算是松了一口气,看来这个卫老板的脑子还算清楚,没有因为一时的怒火而采取什么玉石俱焚的手段。至于谁接受了那个位置极好的酒楼,沈莫并没有放在心上。

    倒是沈抱石有点坏,他明知道最近店里忙到让人喘不过气来,还非让沈何朝继续休息。

    理由简直称得上冠冕堂皇:“养好身体,好去治病。”

    就连沈抱云都觉得小夕最近的工作太辛苦,偏偏沈抱石这老头还很淡定地说:

    “我孙女的本事我清楚,别说就这点活,再多一倍她也应付的过来。”

    你清楚你孙女的本事,怎么连她怎么学的厨艺都不知道?沈抱云默默腹诽着,全然忘了他也把他孙子遗落在沈家后厨不管不问的“英勇事迹”。

    沈何朝就在这种对妹妹的心疼和隐隐的兴奋中去医院做了全方位的检查。

    医生的检查结果是他确实有失语症病史,但是这种病是有一定自愈性的,现在的沈何朝从各项检查来看应该在生理上没用问题。

    面对这样的结果,一家人都有一点傻眼了。

    “很多病人在哑了之后会有发声的欲/望,但是这位患者……”的声带完全没用一丝锻炼过的痕迹。

    “也许是心理问题更重于生理方面的,如果他愿意尝试发声,可能……当然我不是心理专业的医生,只能说从我的检查来看,这位患者应该是没有问题了。”

    那天晚上的沈家后院很热闹,沈莫追着他哥到处跑,三个老头都不拦着。

    猛地从后面扑在她哥哥的身上,女孩儿抱着她的哥哥嚎啕大哭。

    月亮悄悄地圆缺,世事无常地变迁,也有变坏,也有变好,沈莫用尽自己一切的努力让这一切变好,在抱住她哥哥的那一刻,她恍然明白了。

    并非自己的今生过得有多好,而是她的上辈子过得太糟,太糟。

    他哥哥看着她,满含歉意地拍了拍她的脑袋,如果这个时候还不明白哥哥为什么会“哑”,她就太傻了。

    兄妹两个人把这件事藏在了心底,就像他当初会哑掉的原因一样,成了两个人一起对他们母亲保持缄默的秘密。

    时间一步不歇地往前走,如果说这个夏天的前一半是种种的相聚,那后一半就是一次次的离别。

    先是成子与文河这两个沈何朝第一次带出来的学徒即将离开,尽管他们一次次地延后了自己的行程,分别终究还是到来了。

    成子与文河要给沈何朝磕头,那个俊秀的年轻人躲避不及,生生受了两人的拜礼。

    在沈家后厨房的三年里,他们自认学得太多,这个磕头礼也表达不了他们心中的感激之情。

    也是从这一天开始,小川进入了沈家的后厨房,开始了他真正的学徒生涯,正川平次也从洗菜工荣升厨房帮工。

    沈莫看着文河离开沈家,想想他那个教给自己处理山货的叔叔,轻轻摇了摇头,她的厨艺杂陈百家,也不知道这个哥哥的徒弟有没有看出来自己用了文家的技法。

    第二批离开的是哈特一家,哈特先生的假期只有两个礼拜,哈特夫人在临走的时候终于能摸一摸她的大儿子的脸:

    “其实我真的很想留下来照顾你,但是我已经对不起你和小夕了,不能再对不起我另外的三个孩子。大朝,你是最让我骄傲也最让我愧疚的孩子,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明年暑假,再带着他们来玩吧。】沈何朝的脸上依旧是温和的笑意。

    【我的嗓子在复健,也许明年,您能听见我叫您一声妈妈。】

    何勉韵红了眼眶,还是没有哭出来,在她的这个儿子面前,她已经没有什么立场去哭泣了。

    可惜这个道理她也明白的太晚,所以现在只能和他的儿子相对无言。

    第三批离开是正川雄一,他自家的生意因为他大半年不在,已经受到了很大的影响,他自己是很想就在这个院子里安度晚年,但是他还有自己的家人和事业。

    他要走,还是把他的孙子留了下来。

    “平次,我给你两年的时间,你有没有信心让我看到一个和过去完全不一样的你?”

    正川平次盯着自己脚上的凉拖,他不信现在的自己和过去还有一丝一毫的相似,不过他明白他的爷爷说的不是外在而是内心。

    “爷爷,我明白的,我会在这里好好地磨练自己,绝对不会让您失望。”

    “你错了,平次,你从没有让我失望过。”

    “爷爷……”正川平次第一次听到他爷爷对他说如此温情的话语。

    “自从开始教授小夕厨艺,我就对你不抱什么希望了。”

    啪啦~正川平次似乎听见了自己稚嫩的小心脏一片一片碎裂的声音。

    难道我真的是充话费送的么?

    可怜的平次君觉得自己和厨房柜子里那几块充话费送的肥皂一个待遇。

    看见自己的孙子这个样子,正川雄一笑了起来,他拍了拍自己孙子的肩膀:“平次,两年之后我就要退休了,可能就会常住在华夏,在这两年里,你一定要成长为能够撑起正川大家的男人啊。”

    “是的,爷爷。”

    “如果你能够让我满意,或者我可以考虑向小刀求婚,让你娶小夕……不,两年的时间,小夕会比你成长的更快。”

    “是、不,爷爷,请您放弃这个想法吧!爷爷,我宁肯一辈子不结婚也不敢奢望能娶到朝君的妹妹!”和他爷爷一样板着一张脸的正川平次此时已经是满脸惊恐。

    想想那个把一二百斤东西推上去的轻松样子,想想她传说中踩着别人后背包饺子的影子,想想……不用想就觉得很可怕了好么!爷爷如果你还抱有这么可怕的想法,就让你的孙子先走一步吧!

    “哦……你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正川雄一面瘫着一张脸,再次往自己的孙子胸口插了一刀。

    正川平次已经彻底相信了,华夏真是个神奇的地方,让他那个严肃刻板的爷爷已经变成了另外的一副模样。

    沈抱石拍拍他老哥哥的肩膀:“没事儿,把他交给大朝,肯定能给你带好了。哎呀,对了,我一直没跟你说,他刚来的时候……”

    正巧沈莫敲门进来给正川雄一送洗好的衣服,就看见正川平次猛地捂住她爷爷的嘴。

    ……

    全场静默。

    最后一个要离开的人,是沈莫和苏仟,在这个悠闲舒畅的假期过去后,她们也得继续自己的学业和事业。

    送别宴上,那点离愁别绪都被桌上的大螃蟹给冲淡了。

    谁见过捧着螃蟹还有心情想着离愁的人么?

    刚刚进入九月,母蟹没什么吃头,公蟹的肉已经开始肥满。

    大大的梭子蟹一个有一斤多重,蒸熟之后打开,满满的都是白色的蟹肉还有蟹膏。

    蘸着姜醋的汁,剥掉螃蟹内部那层薄薄的夹壳,就能得到大块大块的蟹肉。

    靠近蟹钳和最后一对小腿的部分,只要连着蟹钳或者小腿一撕,就能直接蘸着姜醋汁把一整块的蟹肉放进嘴里。

    鲜肉的鲜甜满足,蟹膏的浓鲜异香,都让人吃得无不喜笑颜开。

    苏仟闷头吃着螃蟹,心里默默打起了腐国那些无人问津的小小甲壳动物的主义。

    早知道这么好吃,就该女神所到螃蟹无痕啊。

    这么一想还挺带感的。

    在院子里,沈莫听着老头子跟自己念叨要保重身体少吃垃圾食品,脸上是怎么也止不住的笑意。

第三十章 回归

    坐在飞往腐国的飞机上,苏仟看着听着音乐神色放松的沈莫,还是忍不住说:“我以为你不会再到腐国。”

    那样的亲人,那样的快乐,那样让人留恋的小院子,连她这个外人刚离开不到一天都开始怀念,何况有更多感情牵绊的沈莫。

    如果留下和她的哥哥一起经营那个小小的饺子馆,苏仟相信沈莫能把那个小馆子弄成整个鲁地都有享誉盛名的好地方。既然这样,她为什么不想留下呢?

    沈莫摘掉一边的耳机,含笑看着自己的朋友。

    “有些事情不是想不想,而是该不该……我想学好法律,跟我热爱厨艺的本身是没有冲突的。”

    “那你的未来是什么?当一个厨艺高超的律师?当一个精通国际商法的厨子?”

    沈莫笑了一声,又戴上了耳机。

    “都可以啊,我还这么年轻,可以走很多很多的路,看很多很多的风景,只要我能把握住自己手里的就够了。”

    不是错觉,苏仟目光复杂地转头正视着自己的前方,小夕回国一趟似乎解开了太多的心结,整个人都变得洒脱开朗了不少。

    华夏真是一个好地方。

    太可惜了,还没有吃到羊肉泡馍、羊杂汤、酸汤水饺、粉蒸肉、麻酱凉皮、浆水面。

    也没吃到熏肉大饼、肉火烧、酸菜炖肉、灌血肠。

    原来除了鲁地之外华夏的那么多地方都有好吃的。

    别看苏仟平时不过是去沈家的饺子馆里混吃混喝,她就凭着每餐短暂的聊天,硬是从成子和文河的嘴里掏出了西北和东北的小吃名菜。

    那些名字简单能够被用语言形容的食物来听得她悠然神往,恨不能在华夏常驻个十年半载,每天都去不同的地方寻找好吃的。

    乐小川跟她念叨的什么燕窝四件、一品豆腐、八仙过海之类的官府菜因为听着名字不知道材料,倒是让苏仟兴趣不大。

    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的苏女神更喜欢的是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日子,当然如果都没有的话,一盘饺子也能让她万分满足。

    至于来自蜀地的裴板凳嘛……咦?

    苏仟突然想起了什么。

    “小夕小夕!你昨晚上跟那个光头小板凳说什么了?为什么他看你的表情好像是是走失的孩子看着亲妈?”

    这个神比喻弄得沈莫哭笑不得:“我只是还给他一些东西。”

    一些……应该属于他的东西。

    再次戴上耳机,沈莫看向外面白云之上的天空,心里默默祝福裴板凳——千万别被她哥玩坏了。

    *******

    与此同时,在沈家的饺子馆后厨,裴板凳拿着菜刀尝试着做那道三味白切。

    三味白切这道菜又是一道和裴板凳的厨艺很搭调的那种注重口感搭配与刀工精湛的菜肴,如果让沈家小院子里窝着的三个老头随便谁来看看这个方子,他们就会发现这道菜创意思路与爆炒五色丝非常相似。

    但是这道菜并不是“前世”的裴板凳创出的菜肴,而是一个女孩儿连续一个礼拜在晚上下班之后依旧自己一个人蹲在厨房里琢磨出的菜式——专门为她的“师弟”琢磨出来的。

    既然用了他的一道五色丝,总要还一道菜的。

    幸好同样是长于刀工,不然沈莫还真要大费周章地去揣摩裴板凳的做菜理念呢。

    三味白切这道菜取的是白切鱼腩的软嫩滑烂,白切鸡胸的丰满鲜咸,白切猪皮的脆实醇香。

    用刀把三种熟制的食材切成薄片,一层鱼肉一层鸡肉一层猪肉码成细长的“三明治”一样再卷成小卷倒上一点酒蒸制一下,吃的时候再蘸着特制的辣味酱料食用,就是三味白切。

    三种不同烹饪手法做出的肉品一起放进嘴里,三种不同的肉香驳杂融合,让人用自己的口腔去感悟咬破猪皮后的迎来的鸡肉的香气和鱼肉的鲜美,整个味道再用香辣的味道提升,无论是口感还是味道都融入了创造者的种种巧思在里面。

    清蒸清煮的鱼肉鸡肉猪肉摆在一边,裴板凳把它们都切成了纤薄的片状——无论是怎样的材质,都是一样的轻薄如纸。

    一边切着菜,他又瞄到了放在一边的那张菜谱,不自觉地,他也回想起昨天晚上他的小师姐单独找他的情景。

    “给你,这些东西以后都是属于你的。”

    “啥子?”裴板凳接过那一匝纸片,随便翻了翻,乖乖,好多字不认得。沈莫看着这个说不清楚上辈子到底是敌是友的家伙,也是释然了,自己生来就有裴板凳一直向往的一切,又有什么资格去评判他到底是对还是错呢?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不过是个讲义气的二缺师弟而已。

    虽然一半的字不认识,裴板凳还是认出来这些都是菜谱,写的非常详细,味道的搭配,火候的掌控,刀工的使用,甚至连食材什么时候放进去都非常的精确。

    再看看这些菜,裴板凳都觉得非常喜欢,居然大部分都能规避自己调味上的不足,把刀工的水平发挥的淋漓尽致。

    “记住了,这些方子以后都是你的,你想告诉别人无所谓,你不说,这个世界上没有第二个人能再做出一模一样的菜,对了,包括咱俩比赛的那道五色丝。”

    沈莫说的郑重其事。

    这十几道菜有一些是属于裴板凳的,也有她为了裴板凳专门设计的,还有两道菜是她自己的作品,不过现在的她也已经用不上了,交给她的二缺师弟去开拓思路也不错。

    裴板凳却有点不明白,小师姐在说啥子?这些菜谱都归自己了?

    “我不要!这都是你给我滴,怎么能是我的。”

    “说了让你拿着,这些菜不是都很适合现在的你么?好好研究这些菜,说不定你能让它们变得更好吃。”

    “我不要……”

    再怎么没有受过教育,裴板凳也觉得这是个原则问题。

    接着他就看到沈莫随手把一根小孩手臂粗细的枯树枝猛地折断了,原则立刻抛到脑后,他后面的拒绝就被他生生地吞了回去。

    “好好学,你的路还长着呢。”

    沈莫相信,有了徐大师的指导也有沈家这群人的互相交流切磋,裴板凳一定能比前世的他走的更远。

    裴板凳吸了吸鼻子,虽然小师姐让他收下东西的方式简单又粗暴,但是他就是觉得自己有点感动。

    自从他的小师姐开始教授他刀工,不管她有多忙,总是一天也没有耽误过,尽管师姐总是把他骂的狗血喷头,但是不得不说,他裴板凳这辈子还没有被人这么尽心地对待过,就凭借这一点,他已经服了这个比她小的女娃儿,那一声“师姐”叫的也是越来越真心。

    女孩儿双手一撑,坐在了她家门口槐树旁边的矮墙上,矮墙的另一边是一小片菜地。

    沈家大门前的灯光和槐树另一边的路灯轻轻地伴着蛐蛐的叫声播撒,从矮墙望去,似乎能看见有萤火虫在远处游荡。

    看着现在傻乎乎的裴板凳,她笑的很自然也很亲切:

    “好好跟我哥学调味,明年我回来这些菜你全部都要做的让我满意,还要给我你更出色的作品,能做到么?”

    裴板凳把几张纸小心翼翼地叠起来,放在了胸前的口袋里,听见小师姐的要求,他狠狠地点了点头。

    “我哥的嗓子要复健,店里的一些事情你和正川两个人多担待一些。”

    点头,继续点头。

    “好好照顾师父。”

    “这个是必须的。”

    “知道就好。”沈莫居高临下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打算跳下矮墙回去休息了。

    谁知道裴板凳的嘴欠功力偏偏又在这个时候展现了出来:“小师姐,你为啥子对我这么好?你不是看上我了吧?”

    裴板凳可以用自己未来长出的全部头发发誓,他真的只是随手开了一句玩笑,可是他承担的是他怎么也想象不到的后果。

    因为现场除了被裴板凳的神奇想法惊呆了的沈莫之外,还有开门出来让妹妹去睡觉的沈何朝。

    回忆起想到当时哥哥惊诧转为恼怒的表情,坐在飞机上的沈莫又在心里默默地给裴板凳点了蜡。

    苏仟看到她脸上的微笑,突然又有了问题想问了。

    “小夕,你希望你们家的小馆子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这个时代在发展着,那个小房子再美,也开始被人们摒弃和遗忘,沈家必须走出来才能有更加辉煌的未来。

    何况,单以沈何朝的本事,每天只包一些海鲜饺子,实在是太屈才了。

    可是坐在苏女神身边的年轻的女孩儿很认真地想了想:

    “随便吧……反正饿死的总不是厨子。”

    想要推销自己的高端酒店计划结果被噎的一脸血苏仟:

    “……”对,死的都是吃货!馋死的!

    再次脚踩在腐国的土地上,沈莫和苏仟都觉得恍如隔世。

    来接机的人是艾德蒙,他还带来了下半年的项目规划以及与cici的续约合同。

    看见这位淡金色头发的猪队友制作人,沈莫在避过了他的拥抱之后,还是毫不吝啬地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容。

    “太久不见了艾德蒙,我竟然一点也没用想你。”

    “cici小姐,我想你就够了,我的每一个神经和我的钱包都在想念你。”几个月不见,艾德蒙的脸皮是越来越厚了。

    坐在回公寓的车上看着新的拍摄计划,各式各样的外景现场拍摄让沈莫很有兴趣。

    至于续约……作为已经不需要这份薪酬来继续寻找名医的沈莫来说,她就是全凭心情了。

    举着合同,苏仟继续客串她挚友的经纪人,跟着艾德蒙打着嘴上官司。

    沈莫自己偏头看向外面刚刚经过的大桥,打算用一种更加开朗自然的态度来面对自己未来的留学生活。

    似乎应该从继续压迫艾德蒙先生开始?

    回到公寓,她第一时间从泰勒夫人那里接回了已经被寄养了小墨迹。

    小墨迹长大了不少,体型没有想沈莫预想的那样横向发展,漂亮的脊背,结实的身体,发亮的毛发,还有依然非常无辜的蓝色大眼睛,看得出来,泰勒夫人把它照顾地很好。

    蓝灰色的猫咪围着沈莫转了两圈,舔了舔她的裤腿就认出这个就是它的人,立刻腻歪在她的身边,用软软的叫声抒发着自己的思念之情。

    女孩儿觉得这软软的叫声、眷恋的小模样让自己的心都化了,抱着小猫不知道许下了多少割地赔款的协议。

    在一旁替女士们拎着行李的艾德蒙觉得心口都在疼,对猫这么温柔体贴,对人却这么冷酷无情,cici小姐,你为什么总是跟别人期待的不一样呢?

    这个人不如猫的世界啊。

第三十一章 心病

    几个月不见,泰勒夫人觉得cici小姐似乎变得更加讨人喜欢了,无论是言谈还是举止,原本都有一层无形的套子束缚着她,让她对于外界的一切都彬彬有礼也就有了微妙的距离,现在,这层套子彻底地不见了。

    泰勒夫人自认并没有那么高超的洞察力能够觉察cici的身上这种感觉是不是真的,所以她又给了自己一个去cici小姐家里蹭饭的理由,她舌头的观察力,远胜于她的眼睛。

    想到这一点,她微笑着看着自己可爱的房客,把她不在的这段时间来找过她的和讯息拿给她看。

    “迈尔斯先生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你是夏天的生日,他和哈维都以为你会在生日之前回来,现在他们两个都要离开一段时间,这是他们拜托我转交给你的生日礼物。”

    泰勒夫人没有说迈尔斯一直兴高采烈地在和别人分享他的快乐:“生日一定会有大餐的,我们可以一起吃大餐,cici做的大餐!或者我们为cici开个派对,没有大餐也没有关系。”

    结果,是cici一直在华夏待到这个夏天结束才回来,大餐什么的,派对什么的都只是迈尔斯的臆想。

    想起迈尔斯离开的那天望向cici房门的忧伤表情,泰勒夫人忍俊不禁。还没进家门就收获了三份生日礼物,沈莫觉得这真是个好兆头。

    一只手抱着小墨迹,她当面打开了泰勒夫人送给自己的纸盒。

    盒子里是一双漂亮的淡香槟色高跟鞋。

    鞋子上有一枚卡片,上面写着:希望cici小姐用漂亮的鞋子走向更美的未来。

    “cici小姐也已经成年了。”泰勒夫人试着不要让自己一副满脸笑容的样子,“虽然你经常成熟得不像是一个孩子。”

    这份祝福真美好,美好的直接就戳进了沈莫的心里,这位可爱的老夫人祝福着她,何尝不也是看出了沈莫曾经对“未来”和“未知”不知名的惶恐与惧怕?

    沈莫放下小墨迹,给了泰勒夫人又一个拥抱:“谢谢您泰勒夫人。”

    泰勒夫人的动作依然矜持,但是脸上的表情已经灿烂了起来,就连在一旁的苏仟和艾德蒙都觉得这位老太太真的被时光赋予了一种超乎与年龄的美,美的让人心生愉悦。

    可惜,他们的好心情没有持续多久。

    趁着沈莫收拾房间的时候,苏仟打了个电话给panda,明明应该是营业的时间,但是panda餐厅的电话一直无人接听。

    看了一眼刚刚顺手从超市买好的牛尾,苏仟在牛尾汤和panda餐厅的重要性之间权衡了半天,终于还是跟沈莫说:

    “小夕,好像餐厅出事了,你做饭,我去看看。”

    “出事了?”

    苏仟又拨打了另一个电话,简单说了两句之后挂掉电话:

    “大厨差点把餐厅的厨房炸了,现在在医院里。”

    炸掉厨房?俞正味么?

    沈莫在苏仟哀怨的目光中把牛尾扔进了冰箱:

    “一起去看看吧。”

    黑豆忧伤地坐在医院里,昨晚他下班的时候俞大厨又把自己关在了厨房,没想到今天上班的时候他看见救护车把俞正味从panda里面抬了出来,原因居然还是烤箱爆炸。

    俞大厨用烤箱的次数肯定比别人吃烤肉的数量还要多,为什么会爆炸呢?

    想了一整天了他都没想明白。

    后厨房一片狼藉还没有收拾,今天不能营业了……好像我已经两顿没有吃饭了……为什么大厨不吃不喝不肯说话呢?

    虽然因为加热过度导致爆炸让警察以为大厨是意图自杀,但是、但是也不该不吃东西啊。

    正在各种碎碎念,他以为还在华夏的苏仟和沈莫已经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烤箱爆炸,大厨自杀……不对,是烤箱爆炸了,警察说大厨是想自杀。”

    可怜的黑豆,因为被俞正味这次的事情刺激到了,现在连话都说不清了。

    “大厨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黑乎乎的阿三男人低下头,如果他前天晚上晚一点走,是不是大厨就不会像现在这么凄惨了?

    不自觉地,他把这句话问出了口。

    “一天没吃东西了?”沈莫看了一眼病房,“那就不是外伤了,是心病啊。”

    “啊?”

    女孩儿在心里默算了一下时间,俞正味厨艺的突飞猛进应该在一两年之后才对,那他现在发生这种事情,会不会和厨艺有关?

    “他最近有什么异常么?”

    “每天都在研究莫名其妙的菜。”黑豆幽怨地说,想起自己因为吃那些莫名其妙的东西而已经消失不见的腹肌,他觉得人生真是惨淡。

    “总之你放心吧,不管当时你在不在,里面那位迟早会这么惨,而且还会越来越惨。”

    这么说着,沈莫推开了病房的门。

    走进去就看见用绷带包着头的俞正味正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好像外界的一切都不能影响到他死盯着那片白色的石灰层。

    沈莫大概明白为什么警察说俞正味有自杀倾向了,因为他现在的脸上写满了:

    “不想活了。”

    女孩儿没说话,她走到俞正味的床边坐下,然后……把手上的提包放在了病号的脸上。

    就算再怎么自我隔绝,俞正味现在又不是变成了植物人,一个包大大咧咧地盖在他的眼睛上,他怎么可能一点反应也没有?

    微微抬头,他脸上的包就拿开了。

    “大厨,清醒了?”女孩儿的笑脸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看见是沈莫,俞正味把头扭了一个方向,现在他最不想面对的,就是当初那三家的人。

    哪怕是救了他养父的沈大爷的后人。

    可惜,女孩儿就是一脸灿烂地跟他打招呼:“大厨,大厨你怎么不说话?”

    俞正味闭上眼不理她。

    那个包又被放在了他的侧脸上。

    晃掉,再放上,晃掉,再放上。

    可怜的俞正味被爆炸时的玻璃碎片弄伤了脑袋,现在还要被人这么折腾,晃了几下,头晕目眩还带着痛感,真是难受的要命。

    终于,他忍不了了:“你这个小姑娘怎么回事,就不能让我安静一下么?出去!”

    女孩儿轻轻的走到病房门口,然后关上了门,隔绝了苏仟和黑豆围观的目光。

    “炸掉烤箱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每个人都要有点黑历史。”沈莫在心里默默补充了半句——留待未来让知情人嘲笑。

    “我让你出去。”胡子拉碴的大叔心底的那点火气都快被这个不按牌理出牌的小姑娘都勾起来了。

    “受伤应该吃点什么呢?黄豆猪脚汤怎么样?肉片焖海带?海带排骨汤?烤乳鸽?放了木耳丝的番茄汤加上黑豆米饭?”

    “出去!”听见那些美味菜肴的名字,一天没吃东西的俞正味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语气弱了两分。

    “看来火气也有点大呢。把苦瓜刨成片冰镇之后蘸玫瑰蜂蜜吃,一定很适合给你败火。”

    发现自己的驱赶没有用,俞正味开始装死不说话。

    “绿豆汤也不错,解暑降燥,银耳雪梨汤也挺好,正好你吼我吼累了润润嗓子。”

    要是没听出这个女孩儿的嘲讽劲儿,俞正味可就白活了一把年纪。

    继续保持沉默,他决定在这个惹人讨厌的女孩儿离开之前,他是一个字也不会说的。

    咕噜噜……

    房间里似乎有什么似有似无的响声,还是从病床上发出来的。

    沈莫假装自己没听见,继续说着:“警察说你是自杀倾向,那要给你吃点解郁气的菜,伤心吃粥面,忧郁多吃香蕉……要不给你做一个香蕉粥?香香甜甜的很适合现在半死不活的你啊。”

    我就是不说话,我就是不理你,我什么都听不见!

    “据说吃樱桃能让人的心情好起来,我回华夏吃了不少,现在就算看见您垂死挣扎,我还是觉得自己挺开心的。”

    你才半死不活!你才垂死挣扎!有这么说话的么?沈家怎么养出了你这种莫名其妙的后人!

    俞正味觉得烤箱爆炸没炸死自己,自己也要被这个臭丫头给气死了。

    “你懂什么?!给我滚出去!滚!”

    沈莫不为所动地摊手:“就不,有本事你打我呀。”

    打?就算怒火攻心,俞正味的智商水平还是在正常线以上的,想想当初来店里闹事的三个男人被打成擦脚布的样子,俞正味气哼哼扶着头地坐了起来,他要摁铃让医生把这个人带走!

    啪,按钮被沈莫抽掉俞正味的枕头给严严实实地挡住了。

    “一把年纪了怎么还这么孩子气。”

    “滚滚滚!”

    回答他的,是女孩儿一张赖皮脸。

    沈莫看着现在的俞正味,跟平日里在panda就会看美女画报的猥琐男不一样,他轻易就愤怒,轻易就爆粗,好像很多东西他都不再去在乎了,因为现在的一切都让他憎恶和无奈。

    他的身体里现在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燃烧,会烧掉他的灵魂和过去。

    这样的一种状态,沈莫太熟悉了。

    跟着她爷爷学艺的那几年里,她在镜子里都能看到这样的自己。

    现在的俞正味,某种情绪甚至比当初的她还要强烈的多。

    那个没有野心的、漫不经心的、浑浑噩噩度日的俞正味怎么变成一代传奇,沈莫的心里依稀已经有了答案。

    还是厨艺吧,一个明明爱着厨房却说自己要混吃等死的人,现在让他变得暴躁的,就是那点矛盾中激起来的火焰吧。

    “俞大厨,你心里的不甘,是不是快要把自己的心烧成灰了?”

    中年男人猛地抬头看着她。

    “您在不甘心什么呢?”

    我在不甘心……么?

    俞正味想想这段时间堪称疯狂的自己,确实是在被那些负面的情绪催逼着去摸索属于自己的厨艺。

    可是到头来,还是一无所有。

    “你这个什么都有的沈家人,怎么会明白。”

    俞正味笑了一下,有些艰难地爬下床,朗朗跄跄地走到女孩儿的面前。

    “我就是看不惯你们这副得到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样子,你有什么资格来问我?”

    沈莫的回答,是一拳把他砸回床上。

    在俞正味的痛呼和挣扎里,沈莫口吻平淡地说:

    “我的资格,就是我现在走的比你更远。”

    暴力不是万能的,碰上这种间歇性神经病,没有暴力是万万不能的。

    “咱们现在可以愉快地聊天了么?

第三十二章 做菜的心情

    俞正味抱着肚子躺在床上,沈莫居高临下地站在床边看着他。

    “这又不是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你这么一副全世界都对不起你的样子是做给谁看?”

    俞正味还是疼得说不出话来。他倒吸着冷气看着沈莫,嘴唇抖了抖,心里的感觉不知道是该愤怒还是继续着自己的厌弃愤怒和自我否定。

    “说吧,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俞正味看了她一眼,又看了她拳头一眼,愤怒也好自我否定也好,似乎都被刚刚的“铁拳”一拳打散了。

    平缓了五分钟之后终于开始老实交代:

    “你应该见过雷昂·库克吧,那个旅行摄影师,也是非常有名的美食家。他说我的菜里面一无所有,没有文化、没有情感、也没有幸福感。”

    ……

    即使是对克莱德心存了几分利用,俞正味对克莱德·赖恩还是当成了朋友的,知道沈莫拿回了流鱼刀,他也没有和克莱德断了联系。

    所以,在克莱德先生的庄园里,他见到了传说中的雷昂·库克,那个从来能让厨师们心服口服的美食点评家。

    “他问我用什么样的心情去做菜的时候,我什么也说不出来……”

    俞正味觉得自己跟这么一个胸都没发育完全的小丫头谈自己的心情似乎有些好笑,他轻笑了一下,接着说:

    “我的生命里没有文化这个概念,从和你一样大的时候开始,我流浪了很多的国家,后来才定居到了这里。在流浪的时候我不是一个厨子,我当过车手、做过投递员、卖过……我喜欢的片子,还当过平面模特。几年前我在高卢的一家中餐馆里负责卖叉烧包,苏仟进来说她不想吃包子,我问她要不要吃云吞面,结果我就莫名其妙地给她当了厨师,一个不停尝试新菜的厨师。”

    沈莫眯了一下眼睛,俞正味把自己的经历说的散漫又多样,似乎他就是个半路出家的厨子,但是…

    “你拿菜刀至少拿了十几年。”

    她扳过俞正味的右手,能看到在腕部和她哥哥一样的坚实有力的线条。“你的调味功力至少有几年是深入研究的,你说你在西方的国家流浪,但是你对华夏菜的菜系分支和搭配了如指掌。你说你每天尝试新菜,可你还是会用猪板油去做最传统的芝麻汤圆……心口不一到这样的地步,你是不是连自己都欺骗了?”

    俞正味:“……”

    卧槽!这是哪里跑出来的怪胎!不是说好的十八岁么?不是说好的平胸少女么?厨艺高超也就认了,这副犀利老油条的样子是怎么个意思?!

    避重就轻被当场揭穿的俞正味又想装死,在沈莫随意挥动的拳头面前到底还是屈服了。

    “我不说你什么都知道了,那你还问什么?”

    “问你的前半生啊,问你流浪之前,让你爱上厨艺却也让你对厨艺放不下也拿不起的前半生。”

    女孩儿笑着给他倒了一杯水:“你慢慢说,我会好~好~听的。”

    苏仟坐在外面百无聊赖地盯着病房的门,在她的一边站了两个战战兢兢的黑衣人,正在向她解释为什么panda出事的时候没有第一时间通知她。

    “也许你们觉得panda只是我的一个玩具,但是一个玩具坏掉的孩子,也会非常生气。”

    苏仟脸上的的表情很放松,说出来的高卢语带着特殊的腔调和韵律,非常的动听。

    无论是她美丽的五官还是她悦耳的声音,都让不明真相的人们觉得愉悦。

    可是这样的态度让那两个黑衣人的头低的更低了。

    “你们两个的工作会有别人暂时代替,去休息一段时间吧,最好祈祷我还能记得你们。”

    打发走了自己的下属,苏仟轻轻叹了一口气。

    遇见俞正味的时候她才十四岁,甩掉保镖逃家出门的她跑进了一个华人聚居区的小馆子。

    娃娃脸的年轻男人以为她是个迷路的小姑娘,用磕磕绊绊的高卢语问她要不要吃叉烧包。

    “我不要吃叉烧包。”她用华夏语说着。

    得到的回应,是男人弹了一下她的脑门:

    “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可不能自己到处乱跑,我给你弄碗云吞面,吃完了我送你回家。”

    面还没吃,那些黑衣保镖已经进了小小的店铺。

    苏仟慢条斯理地享用了那碗面,顺便打包了那个弹她脑门的家伙。

    “这个世界上到底有多少好吃的?”

    “人们时刻都在创造着美味,所以我不能给你数量上的回答。”

    闲暇的时间里,那个男人会看画册,或者擦拭着一本破旧的纸书。

    他供奉着一个小小的瓷器坛子,里面装着他养父的骨灰。

    他心结深重,甚至有些生无可恋,就那么浑浑噩噩地混着日子,自己就是因为看不过去了,才把他一起带到腐国。

    这样的人,自己也拿他没办法,除了借口自己想要开个特别的餐厅让他做自己喜欢做但是又不能做的事情。

    但是小夕……

    “老俞啊,面对小夕的时候你最好老实一点。”

    苏女神在心里默默为俞正味祈祷了一下。

    *******

    因为伤势不重,俞正味很快就出院了。

    panda餐厅的营业暂时停止,装修好的餐厅成了沈莫和他“切磋厨艺”的地方。

    案板上的面堆里空出了一块,清水洋洋洒洒地倒在其中,女孩儿漂亮的手指随着水的撒入一点一点地搅拌着面粉,把面粉搅成松散的絮状。水是加了盐的温水,让絮状的面也变得温度微温,在沈莫不停地搅拌揉捏之下,这些絮状的面再融和成了面团。

    看着沈莫在长长的条状面团上均匀地洒上碱水,苏仟拍了拍黑豆的肩膀:“她是要做传说中的拉面么?牛肉味,吸溜吸溜的那种?”

    想着成子跟她形容的牛肉拉面,苏仟觉得整个人都有点迫不及待了。

    黑豆摇了摇头:“她是要做饼。”

    正说着,他们就看见女孩儿握住面团的两端开始摔打这一长条的面。

    在反复的摔打中,面团越来越长,很快就要超过了沈莫双臂的控制长度。

    沈莫把面放在案板上,用刷子抹了一遍油再撒点面粉然后对折,继续摔打。

    每一次的摔打都稳稳地打在案板上,案板上白色的碎粉微微扬起有轻轻落下,带着油光的面渐渐再次变成长,在沈莫一个漂亮的过头甩之后,再次用恰到好处的力道抻出了面粉中的劲道。

    女孩儿的脸上有轻轻的微笑,盘丝饼是老头子交给她的,教她过头甩的时候,老头儿扭了腰,她顾不上一贯的抵触状态,扶着沈抱石进了房间休息。

    那天的午餐是她给老头做的第一顿午饭——之前做的吃的全是厨艺的练习而已。

    一碗南瓜粥,一盘盘丝饼。

    是那个孤零零的小院子里,相依为命又互相冷待的祖孙二人难得的温情。

    面再次扎扎实实地打在了案板上。

    “人要站得稳,腰板挺直,手臂的劲儿卸两分……”

    在panda的后厨房里,沈莫就是那么做的,盘丝饼的要好吃,讲究的是八扣一窝丝,一扣就是面的一次对折,甩打对折到了八次,面已经细得好像发丝。

    俞正味抱着胸靠在厨房的冰箱上,这是他第一次当面看着沈莫做吃的,无论是是专注的神情还是唇边一点微笑都是他所没有的。

    当他做法的时候,他会想起养父说厨子手里的刀永远狠不过人心里的刀,他会想起养父垂下的手和灰败的脸,他会想起养父望着华夏的方向表情那么希冀又绝望。

    他们没有家,没有故乡,没有能够追寻的根……也没有能够安放在那些食物里的美好回忆。

    去掉手中的面团,只留下轻飘飘的八扣之后的二百五十六根细面丝。

    每一根面丝上都有一层薄薄的油。用刀把面丝切成段,每一段都盘卷成了团状。

    在锅里刷上油把饼团煎出来,金黄色的细丝带着面粉与油交汇出的甜香气,明明说是一个饼,看起来像是金丝缠绕的茧子。

    如果真是金丝,那这个吐丝的蚕一定有昆虫界最强大的美味的天赋,让这些细丝光从香味上就已经让人食指大动。

    沈莫拿着筷子把盘丝饼轻轻一拉扯,让人能看见最里面的部分细丝更加的柔软绵嫩,但也是同样的丝缕蜿蜒不沾不黏。

    “撒点椒盐或者糖霜粉都可以,这个就是盘丝饼。”

    沈莫指了指自己身后的案板:“俞大厨,该你了。”

    此时第一锅出炉的十个盘丝饼已经荡然无存,苏仟和黑豆现在都是左右开弓的架势,顺便在期待着第二锅饼能赶紧出炉。

    又香又酥又绵又甜的盘丝饼融化在自己嘴里的感觉简直能让人上瘾,他们已经忘了这是看着两个厨子的切磋,发誓要用沈莫做的盘丝饼把自己肚子的每一个角落填满。

    俞正味摆了摆手:“我确实不如你。”

    “我知道啊。”女孩儿一脸的理所当然,“所以你要虚心学习嘛。”

    ……爸,虽然她祖爷爷救了你的命,但是我真的很想掐死她。

    餐厅门口,雷昂·库克狠狠地闻了一下空气里似有似无的香气。

    “克莱德,这个一定不是你朋友做的。光是气息就能让我感觉到自信和快乐。”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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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2000年介绍:
人生很长,人生也很短,
于兰于2021走到了尽头,
回望过去,
她这一生无怨,但是有悔。
所以再睁开眼的时候,
面对全新的2000年,
她决定做不一样的自己。
只是自己!你好2000年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你好2000年,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你好2000年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