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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半闲半散     茁壮的草根txt下载     茁壮的草根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六章 心诚则灵

    宁向东看着签上的四句话,从字面上理解,大概意思也能看明白,但他知道和尚道士们不好好说话,明明一句话说清楚的,偏偏旁征博引,以物喻人,就打算找个师父进一步说的白话一点。

    正在这时,罗汉堂大门口传来一阵喧哗,宁向东扭头去看,只见龚强跟一个灰袍保洁僧在拉拉扯扯。

    原来龚强正在堂内专心数自己的前身是哪位尊者,不巧遇到一位保洁僧在打扫卫生,本身只是一次偶然的擦肩而过,此生可能再无交集,偏偏龚强穿着破了屁兜的裤子在寺里行走,这就坏了佛门清净的规矩。

    其实,胖子不是不知道进庙拜佛的讲究,只是他从并原被迫上车来到武汉,到遭遇小偷,一步步走下来,完全没有任何思想准备,就好像冥冥中有一根提线,拽着他的每一次行为。

    进归元寺之前,龚强特意把李梦风斜背的大挎包要了过来,有效的遮挡了肥臀曝光的不雅,哪知进了罗汉堂,保洁僧看到这青年分明是死肥宅的装束,偏偏背着粉红色少女心的挎包,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而且刚刚在另一角落擦拭佛台时,赵伟从他身边经过,一个精致的鸡窝头散发着摩丝特有的芳香,已经引起保洁僧的不快,此时再看到少女心宅男,不由心生忧怖,口中低喧佛号,垂下双目,只打算眼不见心不烦,胖子的开裆裤如期映入眼帘,白花花的分外妖娆。

    “罪过罪过,施主请留步。”保洁僧横在胖子前方阻住道路。

    龚强正在默默计数,这个活儿看似简单,其实也挺操劳,只因为每位尊者的称号非常吸引眼球,一路走来,像什么明照尊者、阿逸多尊者、执宝炬尊者、众和合尊者这些称呼下都有罗汉解析,看的胖子心动神驰,如饮心灵鸡汤。

    心无属则不安,保洁僧横在路中,龚强莫名其妙,也合十问道:“师傅几个几个意思?”

    “施主,庙堂之上袒身露体,与佛祖不敬,还是离去吧。”

    龚强自知理亏,说道:“我数了我的罗汉就走。”

    保洁僧听他话语不敬,不由犯了嗔戒,拿起手中的抹布只管挥去,口中说着:“快走!快走!”

    这一来胖子乱了阵脚,自己数的数也忘了,想起临进门前李梦风提醒的话,数罗汉的事不能重新来过,心中一阵沮丧,劈手拉住和尚的灰袍,大声说:“还我的罗汉。”

    保洁僧的衣袍被紧紧扯住,急切间挣脱不开,把手中抹布一扔,也抓住龚强的短袖袖口,两人拉拉扯扯,本是佛门的清静之地,瞬间变成市井街头。

    就在这时,藏经楼旁传来一声佛号,走出一位老僧,远望保洁僧,说道:“耀相,放过自己吧。”

    保洁僧闻言浑身出汗,连忙松开手,快步走到老僧面前,合十躬身:“弟子见过常山师。”

    常山微微点头,对龚强说道:“施主,烦恼来由心田昧,静气柔和是妙方。”

    龚强衣衫凌乱,短袖也被扯成了长袖,脖子一梗,说道:“你这庙里的规矩大,我的罗汉也数不了了,什么妙方能解?”

    常山笑道:“不管你数到哪尊,贫僧也已替你解过了。”

    “少来搪塞我,都没给你编号和称呼,从哪里来的解语?”胖子岂是好糊弄的,摇头说道。

    “那你心中想想,刚在堂中,哪位尊者你印象最深?”

    胖子仔细回忆了一下,依稀记得有位观行月轮尊者,编号好像是八十八,这个数字挺吉利,遂告知常山,常山听了招招手:“随我来。”

    带着龚强走进解语堂。

    堂中一堵墙边,布满方格,常山指指写着八十八号的格子说道:“你自取来看。”

    龚强满腹狐疑,从里面抽出一枚解签,但见上面写着:心镜明,鉴无碍,廓然莹彻周沙界,五象森罗影现中,-颗圆光非内外。

    解签背面附有一首白话小诗:

    古刹山门向南开,

    心不虔诚莫进来,

    殷勤奉上香一炷,

    万事平安无祸灾。

    用通俗文解释就是:凡抽到这个签的人,都是礼佛、敬佛太少,即使拜佛也没有诚心,须知心诚则处处皆佛,与人为善,多结善缘,如此才能平安无事,无灾无祸。

    看罢解语,龚强如土胎泥塑般呆若木鸡,这几句解语句句存着劝谏向善之意,都说归元寺有灵气,哪知灵验如斯,此时再看常山,隐隐似有宝光环绕,耳廓里阵阵佛音袅袅。

    龚强惊得汗珠滚滚而下,连忙整理一下扯坏的衣服,向常山师深深鞠了一躬。

    常山微微一笑:“善哉。”

    胖子猛然想起什么,从脖子上扯下一条挂坠,说道:“师父,我这个随身的挂坠能开光吗?”

    “二百。”

    “……”

    “便宜点。”刚刚见证了神迹,龚强不敢造次,可这个价开的实在肉疼。

    “最低一百。”

    “成……交!”按规矩,开口搞价的买卖不能收回,胖子只好咬牙切齿应了下来。

    常山带着龚强去法物流通处,刚到门口就看到旁边一张公告,上面大字分明写着:随身爱物开光,五十元。

    “不是吧,师父,这儿明码标价五十开个光啊。”胖子好像发现了金矿,指着牌子对常山说道。

    “五十是起步价,施主你这个是翡翠雕件,价钱要高些。”常山嘿嘿一笑。

    看到胖子一脸黑线:“可我这个这么一点大……”

    常山叹了口气,说道:“罢了,我再让让,开一送二,免费再开一件光,另外再赠送贫僧亲手盘过的数珠一条,施主平时诵经时可以用来计数。”

    看着龚强动了动嘴唇,常山连忙拦住说道:“谁都不容易,不能再讲价了。”

    龚强无奈只好点头,转身去找宁向东,他知道宁向东脖子里常年带着一条用部队子弹做成的挂坠。

    没想到拿过来流通处不收,开光师父说道:“这种东西杀伐太重,与佛理不合,有道是兵者,不祥之器也,施主还是收回去吧。”

    从归元寺出来,龚强全身破烂,宛如乞丐,明晃晃的太阳一照,忽然感觉自己好像损失了好几亿般怅然若失,可进庙里走了这一遭,明明得到了很多呀。

    李梦风瞥了他好几眼,终于忍不住说道:“胖哥,你就这一身衣服呀?”

    “是啊。”面对妹子伢的纯净眼神,胖子老脸一红,拿着挎包遮挡,怎奈处处春光灿烂,挡也挡不住。

    “那咱们先别回去了,从这里去汉正街也不远,去那儿买身衣服撒。”

    几人连连点头,龚强这副模样,再这么走下去,其他几个家伙甩了他的心都有。

第四十七章 汉正街

    从归元寺到汉正街,龚强衣衫褴褛,说什么也不坐公交车了,打出租车坐不下这么多人,李梦风想了个主意,在街边叫了辆麻木(载人三轮车)。

    这几个人哪里想到他们早被麻木盯上了,李梦风一招手,蹭蹭过来七八辆。

    “妹子伢,去哪里撒?”

    这年头武汉的麻木也更新换代了,过去人蹬的土麻木早已被淘汰,全换成了烧油的电麻木。

    “到汉正该子撒,多少钱?”李梦风说道。

    一说完去汉正街,几个麻木掉头走开,只剩了一辆上岁数的人还留在原地思考。

    “妹子伢,只能去汉正该头子,不往里面走,人太多进去出不来。”

    李梦风连连点头,说当然可以了,又谈了价,五块钱到头子,这辆麻木对散开的车子喊了一声:“走撒,五块钱汉正该头子。”

    又一辆麻木听了,才开过来,说道:“五块钱都无兴趣赚撒。”

    一辆麻木正常乘坐只能拉两个人,他们是五个人,再加上还有个胖子,麻木就极力劝说胖子单独再叫一辆,胖子坚决不肯,最后只好宁向东和龚强再加上李梦风坐了一辆,剩下两个男的坐另一辆。

    这下赵伟羡慕的眼珠子快鼓出来,都说社会上歧视胖子,谁想到还有这个优势。

    宁向东不开眼的要坐中间,被胖子一把扯到边上,自己坐在中间,李梦风坐了另一边,本来是想借机会能跟妹子伢多聊一会儿,谁知一路上没累死。

    麻木三个轮,在街上跑起来挺灵活,可也不稳当,这一路各种蛇形、飘移,龚强为了不挤着李梦风,两只手高举,紧紧抓着车棚上边的横梁,使出吃奶的劲撑着身体,生怕挨着李梦风。

    宁向东在旁边不时冲胖子挑挑眉毛,里面藏着全是调侃,胖子把他的好心当了驴肝肺,这会儿只好有苦自己吃。

    就这样一路到了汉正街口。

    等五人打发了麻木,打量这条街时,才终于明白了街和街意义的不同。

    汉正街名字叫街,实际上算是一片城区,走进里面,密密麻麻数不过来的小胡同和老鼠街仿佛蜘蛛网一样向四周蔓延辐射。

    几人触目所及,全都是步履匆匆的人,这会儿时间已是下午,人流出来的多,进去的少,往往能看到一两个人身边,跟随着几个挑着货物的扁担。

    李梦风在街边随便找了个铺面,问了买衣服鞋袜的区域哪一片,带着四人走过去。

    汉正街所有的商品都有分布,小家电,塑料制品,衣帽鞋袜都各有自己的区域,这倒方便了全国各地批发零售的商贩,不需要满世界去看货选货,只需专注一处即可。

    找到卖衣服的地方,龚强本着一个原则,怎么便宜怎么来,他家里衣服也多得是,犯不着再花这个冤枉钱。

    然而事实是,这里的衣服一套比一套便宜,看的龚强眼花缭乱,一会儿就拿下了三套。

    宁向东竟然发现了自己春节前买的同款西服,这里的标价是十五元,最贵的也就二十,区别在于贵的西服上扣子用料不一样,便宜的是再生塑料浇注的,边缘的毛刺清晰可见,宁向东连吐槽的心也没了,要怪只能怪这个年代南北信息的巨大不对称,才造成了这样的差价,而其中蕴含了利润竟然是最少一倍。

    正在这时,龚强忽然叫他过去。

    胖子正站在一个卖袜子的摊位前,手里拿着的袜子竟然是采用了全封闭包装。

    这种包装的袜子也是近两个月才在并原商场里出现的,采用完全塑封的方式,塑封压出袜子的立体形状,看着相当高档,标价五元一双。

    “怎么说?”胖子压低声音问,他知道宁向东的二姐在并原纺织厂,对纺织品品质鉴定有一定的了解。

    宁向东没有马上答话,拿起来仔细看了看,问老板:“有拆开的吗?看看。”

    老板是个中年人,看宁向东上来没有先问价钱,而是拿着袜子翻来覆去的看,知道碰上了懂行的,二话不说,随手拿起一双袜子撕开包装,扔过了过去。

    宁向东拿在手里摸摸,捻捻,翻出里面看了接头,向龚强微微侧头,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说道:“不错……”

    二人在一起多年,早已有了彼此间的默契,龚强一听,连看都不看他一眼,直接对老板说道:“多少钱老板?”

    “批价四毛。”

    “多少?”龚强惊呆了,好不容易按捺住心中的惊涛骇浪,装作没有挺清楚的样子,再次问道。

    “四毛啦,哎呀你们也不用装,”老板直接戳穿了两人的表演,说道:“你们这些北方伢刚来都是这样,好烦哦。”

    宁向东和龚强老脸一红,陪了个笑脸,扔支烟过去。

    “市场里不让吸烟,心意就先领了,”老板捡起烟夹在耳朵上,说道:“刚才那个价是批发价,零售不卖的。”

    这哥俩心里刚着起来一团火,立刻就被熄灭了,零售不卖,批发还不得最小以箱为单位吗?

    龚强不死心,还是问了一句:“一箱能批发吗?”

    “哈哈……”老板指着龚强失声大声笑起来。

    “有什么可笑的,能给就给,不给就拉倒,不就是觉得我们拿货少吗?”龚强恼羞成怒。

    “一打就起批啊年轻伢……”

    宁向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问道:“你们武汉说的一打是十二双吗?”

    “当然是十二双了,武汉又不是外国。”老板笑着摇头道。

    “那我们来一打,”龚强指了指拆开的那双袜子,斩钉截铁的说道:“质量保证都是这样的!”

    “放心好了,我这里想拿质量不一样的也没有啊,都是这样的一种货。”

    当晚,宁向东和龚强拒绝了李老爹喝酒的邀请,匆匆赶回招待所。

    “向东,我想马上回去。”龚强心里像着了一团火。

    “沉住气,不少打粮食。”宁向东慢条斯理的说道。

    “废话,能沉住气吗?这么好的质量,才卖四毛,二话不说就是干了啊。”龚强瞪起眼睛。

    “货源是不错,可销路在哪呢?”宁向东看着龚强:“没有下家,谁吃的下去?”

    “满大街走来走去的人不就是下家吗?”

    “要说你也是堂堂国企大厂培养出来的销售骨干,眼睛还盯着马路边的摊?”

    一说到这儿,龚强有点泄气:“现在还有个问题,你在武汉,一时半会也回不去,要光靠我一个人练摊,我可不去。”

    宁向东脸上沉吟了一会儿,忽然说道:“我跟你一起回去。”

    “你能走的开?”龚强知道,宁向东他们在武钢,也跟上班一样有考勤,这几天之所以自由一点是因为还没轮到给他们安排岗位。

    “我去请假肯定走不开,”宁向东意味深长的说道:“但是会有人求我走开的……”

    “你能不能好好说话?”龚强最烦宁向东扯这个淡,一摆手说道:“让我心里也好有个准备,总这么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知不知道我心里没底,会作下病啊?”

    “还真保不齐胖子,说不定你就快得富贵病了。”宁向东笑眯眯的说道。

    龚强一看这架势知道他也不想说的太明白,就转了话题:“真没想到啊向东,你说他们利润从哪来的?”

    “也许,在生产领域有剩余价值可以压榨吧……”宁向东背着手在房间转来转去:“资本都是逐利的,赔钱的买卖没人会干。”

    “还能不能愉快的聊天了?”龚强这下真生气了。

    宁向东似乎没注意到胖子的情绪,自顾自说道:“赵宝库去深圳,到处都看到各种加工作坊,院门一关,生产出来的东西质量远超很多大型国企,就说我姐她们厂吧,要设备有设备,要技术有技术,可就是拼不过广东一线新兴纺织加工厂……”

    龚强彻底失去了谈话的兴致,躺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过了好一阵听不到宁向东说话,还以为他睡着了,侧过身一看,只见他睁着眼睛,双手抱头,盯着天花板一动不动。

    “想什么呢向东?”胖子忍不住问。

    宁向东翻身过来,看着龚强狡黠的一笑:“在想《资本论》”

    “滚!”

第四十八章 金钱永不眠

    汉正街之行,对宁向东来说仅仅是一次不经意的行为,却使他窥探到在信息不对称的年代,货物进入流通领域后所产生的巨大利益差。

    自古以来,随着生产力的不断进步和发展,人们为了满足了自身需求用多余的物品进行交换,在这种交换的行为中,由于受到环境和信息制约,就出现了货物资源慢慢集中在少数人手里,而有些人的境况越来越差,就也是并原民间所说的“五马换六羊,越换越不强。”

    货币的出现,是人类最伟大的发明,同时也彻底将自身深处隐藏的本能激发出来,永无止境的对超额剩余价值的追逐。

    为了获取更大的资本,提高生产力是能创造价值的生产过程,交易是通过以货币为媒介获得最大超额剩余价值的非生产过程。资本永不眠。

    第二天,龚强离开武汉,他特意联系了并原铁路局的朋友,通过关系订到一张卧铺票,汉口地处华中,是重要的交通枢纽,这样临时起意的出行,想买到卧铺难如登天,除非是提前预定。

    过了几天,宁向东给厂里打了长途电话,他找到办公室的乔旭,两人在电话中寒暄了几句后,宁向东问乔旭知道不知道五一劳动节总公司要举行职工文艺比赛的事,乔旭一点没有听说这个消息,非常惊讶,问宁向东是怎么知道的。

    “啊,我……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宁向东故作失言状,连忙掩饰道。

    “要是这样的话,我得赶紧通知刘主席,看看他有什么想法。”乔旭说道。

    挂掉电话,宁向东左右无事,不想回招待所,自己一个人去了附近的青山公园。

    青山区大部分地区都是武汉钢铁公司,到处又脏又乱,只有这个公园还算是一片宁静的所在,宁向东骨子里喜静不喜闹,龚强走了,他正好借着下午这个机会梳理一下自己的想法。

    独自在公园里走着,下午的阳光还是有点燥,宁向东找到一片林荫,只见下面是松软的草坪,干脆席地躺在上面,阳光从树叶间斑驳的漏下来,一片岁月静好。

    如果当初石总工没走,他来不了武汉,如果那天他在程伟志办公室殷勤的帮他杯子里填满水,他来不了武汉,如果面对程伟志虚假的客套,顺势留在工会,他也来不了武汉……

    不来武汉,就不会机缘巧合下,走进汉正街这片遍地流金的地方,难道冥冥中真有天意不成?那天在归元寺,他求到的签是休息尊者,解辞是:得此签者,正面临挫折,只要能脚踏实地,专心执著,大器可期。

    休息尊者吗?那就暂且休息一下吧,宁向闭上眼睛,嗅着周围青草的清香,睡着了。

    “袜子一袋子,金子一屋子……”

    童年时看过一部动画片《阿凡提》,那里面的巴依老爷,最喜欢这段咒语,一直在午后的睡梦里。

    这一觉睡的并不久,太阳慢慢倾斜,终于有一缕光穿过树叶的缝隙,照在脸上,他很快醒了过来。

    宁向东站起身,清理一下身上沾着的杂草,他尽量放慢脚步,向招待所走去。

    果不其然,刚进了一招的院子,就看见主楼前台坐着质监分队的领队温技术。

    “小宁,跑哪里去了?到处找都找不到?”温技术话语间带着责备。

    “送我那个朋友去了呀。”宁向东一脸无辜。

    “不是早晨的车吗?怎么去了这么久?”

    “堵车嘛,我也急得不行……”宁向东很歉疚的说。

    “好了好了,不多说了,刘主席找你,你快点去他房间吧。”温技术急切的摆摆手。

    刘元贵的房间并没有关门,宁向东刚走过去,刘元贵就连连招手:“小宁,快点过来。”

    宁向东在房间里站好,很懂规矩的样子。

    “先坐下再说。”刘主席看到他的样子,心里暗自满意,这小伙子永远都这么懂得分寸,难怪石宗勤待见他。

    宁向东坐下后,刘元贵很严肃的说道:“现在有一件很重要的事,需要你去参加。”

    宁向东挺了挺胸,眼睛郑重的望着刘主席,用身体表示对这句话的重视程度,此刻说什么反而显得多余。

    “小乔打电话来,说公司要搞一个文艺比赛,这对咱们连轧厂来说是一个表现自己的好机会,”刘主席直接亮明了自己的想法:“上次,精整车间的事件对我们造成了很不好的影响,程厂长临危受命,担任了书记一职,这次的机会,我们要牢牢把握住,为厂里挣个荣誉回来!”

    “需要我做什么,组织上安排吧!”宁向东慷慨决然的说道,严肃又有分寸的流露出一丝激动。

    看着宁向东表决心,刘元贵欣慰的笑了笑,说道:“别紧张小宁,其实对我们这些文艺工作者来说,任何比赛啊表演什么的都是老一套,还是上次元旦汇演的节目拿出来就可以,你跟小乔练熟了的,这次再拿出来,参加总公司比赛。”

    “可是,会不会拿不到名次?毕竟我只是业余水平……”

    “不都一样吗?”刘元贵站起身,双手负后走到窗台前,自负的说道:“我对你有信心,上次在那样的条件下,你跟小乔的演出也取得了很大的成功,现在你们俩配合很默契,更没问题!”

    “既然这样,那我就以实际行动回报刘主席对我的信任!”宁向东站起来,右手握拳在胸前有力的挥动一下。

    “好,好!”刘元贵很满意宁向东的表现,部队回来的同志就是不一样:“那这样,事不宜迟,我这就安排人去给你买票,回去的越早越好!”

    “不用安排人买票了刘主席,既然任务紧急,我明天就走,”宁向东诚恳的说道:“到车站能买到什么票就买什么票,没有座位,我站着回去也要尽快赶到单位,争取时间确保任务顺利完成。”

    “……这样也好,”刘元贵沉吟了一下,点头同意:“只是太辛苦你了,小宁!”

    “不辛苦,为了厂里的荣誉,这都不叫事!”

    “为了荣誉,这句话说的好啊!比赛结束,不管有没有名次,我亲自向厂里给你请功!”这小伙子真不错,怎么程厂长对他那么深的看法?培训回去后无论如何也要找老程把他要过来,不管那么多了。刘元贵非常满意的想着。

    “哦对了,这次需要演出服的话,花了钱记得开张票回来,说什么我也要找财务科的老吕给你们报了。”

第四十九章 熙熙攘攘,皆为利往

    火车到站的时候,已经华灯初上,毕竟人间四月天,南方缓缓而来的暖湿气流已逐渐将凛冽的寒意逼退。

    略带暖意的夜晚让宁向东很高兴,走的时候还冻得扛不住,腿上穿秋裤,回来已是春天的故事了。

    火车站离绿柳巷不算太远,宁向东决定走过去,这一段是并原最繁华的热闹区域,而钟楼街更是商业核心。

    在红星电影院旁边,昔日上过报纸的塑料二厂便民点竟然锁着门,旁边散着几个卖零食小吃的流动摊贩。

    宁向东走过去,买了一只烤红薯,刚刚出炉还挺烫,他捧在手里,一边吸哈吃着,一边问小贩:“买卖还行哈,老乡。”

    “凑合,俺这红薯好,鹅岭北边的沙地红薯。”

    “哦,那是不错,”宁向东点点头,鹅岭那边的土质是个并原人就知道,土壤里富含各种矿物质,盛产红薯、小米,并钢的蛭石矿和云母矿也都在那边。

    他低头看看红薯的表皮,路灯下有亮晶晶的颗粒反着光,便暗暗点了点头,这确实是鹅岭农作物的标志,表面附着的云母颗粒,别的地方也没有。

    “那这个便民点咋不开门呢?这么好的天气。”宁向东指指电影院旁边的门脸。

    “这个……俺今天才过来,就不太清楚了,”烤红薯的转身冲邻居糖炒栗子吆喝了一声:“大嫂,你知道后面这个门脸为啥不开门吗?”

    糖炒栗子显然在这儿呆的时间更久点,听到问话说的停不住嘴:“这儿早就不开了,一开始白天还开会儿门,后来连白天都关了,我早前在门口摆摊,还有个死胖子撵我走,我给了他半斤栗子,才让我占了这个位置……”

    “唔,这死胖子真不是东西,”宁向东吃了一大口红薯,支支吾吾的附和着:“那这地方现在是谁的?电影院的?”

    “不是,是塑料二厂的,听说早就买下来了。”卖糖炒栗子的守着电影院门前好下货,时间长了倒是把附近这些店铺的情况摸了个门清。

    “哦哦,那你们忙活着,我去那边溜达溜达。”宁向东吃完红薯,身上也有了精气神,跟两个小贩告别后,打算去绿柳巷看看。

    “哎,等一下大兄弟,一看你就是个心善的娃子,把这袋栗子带上吃。”大嫂伸手拿了满满一纸袋栗子递给他。

    “这不合适吧……”宁向东就附和着骂了句死胖子,大嫂就白给一袋栗子,本打算推脱不要,但一看大嫂朴实的笑容,又觉得自己有点矫情了,只好欣然接受:“那我就不客气了。”

    接到手里掂了掂,怕是得有半斤,宁向东暗想。

    “尝尝。”大嫂笑着说。

    “好嘞。”虽然刚吃了个红薯,但盛情难却,宁向东还是当场剥开一个栗子丢进嘴里:“嗯……好吃,甜……香……”

    “是吧……”大嫂拢拢头发:“算三块钱吧。”

    宁向东吃惊的张大嘴巴,大嫂笑容可掬:“俺没多要,给别人都七块钱一袋。”

    “……”

    给了钱,宁向东穿过绿柳巷,向天龙大厦走去,经过自己买西服的店时,他心中一动,转身走了进去。

    在店里转了一圈,他发现,里面的衣服全是在汉正街见过的。

    宁向东暗暗点头,看来,这家店还真是做搬运工的,只是这么简简单单的一趟搬运,商品价值就已经升值了几倍。

    从服装店出来,又走了没多远,在天龙大厦旁边的公交站牌,宁向东上了四路电车。

    带着两条长辫子的公交电车,也是并原的一大特色,这样的车也就是能源大省的省会城市才养得起。

    冶院站下了车,宁向东在往家走的路上,又看到了熟悉的画风,赵宝库和二姐继续在街边上演爱情。

    他叹了口气,走近才说道:“总这样也不是个办法啊,家里不敢回,那就去店里嘛。”

    宁向红这次没被吓着,一看是三弟,还挺惊喜:“不是在武汉吗?这才不到半个月,怎么就回来了?”

    赵宝库一把拉过宁向东,说道:“走那么突然,我还正寻思托你点事,怎么能把话带给你呢,这可倒好,回来了。”

    “我说你俩为嘛不在店里,又跑大街上表演?”宁向东挺奇怪这事。

    “人家赵宝库买卖做大了,现在雇了小姑娘了。”宁向红说道,话语间流露着不满。

    赵宝库被数落惯了,干脆不接话,仍旧对宁向东说道:“我说向东,你知道汉正街吗?”

    这家伙简直是个啊,无所不知,宁向东点了点头:“不但知道,还去了。”

    “怎么样?”赵宝库一看宁向东说话的神情,就明白未来的小舅子已经上道了,直接省了许多废话。

    “好!”宁向东只回答了一个字,但赵宝库如闻天籁,冲他一竖大拇指:“走向东,跟你宝库哥喝点去。”说完拉着他就走。

    “站住!我弟弟还没回家呢!”宁向红连忙拦着说道。

    “谁还没回过家呀,”赵宝库喜滋滋的说道:“我找三弟聊点事。”

    宁向东连忙把他的手推开,说道:“今天还真得先回家,明天吧哥,我请你行不?”

    赵宝库一听宁向东这么说,估计今晚没辙了,很有点小遗憾地说道:“好吧,那明天可一定啊向东。”

    说完,伸手去拉宁向红:“那咱俩也别在马路边现眼了,去看电影得了……”

    宁向红一听柳眉倒竖,我弟不跟你喝酒就想起我来了?啪的一下打开他的手,说道:“什么咱俩咱俩的,姐没空陪你!”转身一挽宁向东的胳膊:“走,回家找咱妈去。”

    两人进了家门,霍敏芝看到三儿子突然出现,吃了一惊,当知道是单位委派回来时,才放下一颗心,连忙去厨房热饭,让宁向东先填饱肚子。

    饭后,宁向东本打算给龚强打个电话,但想了想,电话里要谈的东西实在太多,家里人多眼杂的也不方便,就问霍敏芝道:“妈,我爸呢?是不是又去丁伯伯家下棋了?”

    “可不就是吗,你爸跟你丁伯伯就像两个神经病,天天弄着破象棋下个没完没了,光棋盘就磨破了多少张了。”

    宁向东点点头,心里有了主意,老爸跟丁启章这对老棋友,算是结下了缘分,两人棋艺水平差不多,又都是喜欢钻研的人,彼此颇有棋逢对手,相见恨晚之感,只杀的天昏地暗,如胶似漆。

    想到这里,宁向东说道:“既然这样,那我也去丁伯伯家看看他家的棋谱去。”

    霍敏芝一听警惕起来,家里已经有个痴人了,这要再跳进去一个,还不要了她的老命,于是连忙问道:“你什么时候对这个感兴趣了?”

    “刚刚才有的,我就想知道,这里面有什么魔力,能让两个耳顺之人深陷其间不能自拔。”

第五十章 洞见

    丁启章家在老干区,老干区在滹北河边的一处高坡上。

    解放前这里没什么人居住,因为从风水角度讲,滹北河经过这里时有一个小小的转折,水流略显湍急,风水先生们认为水代表财运、时运,在这里建造宅屋,不但不利于聚财,甚至会使宅主命数多舛。

    新中国成立后,没有人再信这些,甚至有些老同志主动提出,就把家安顿在这里,上风上水的地方,地势又高,滹北河冲击出来的大片平原完全纳入眼底,每逢春耕秋收,远远望去看着就舒坦,后来,随着上游数座水库的建成,滹北河的河面逐渐萎缩,两岸的冲击平原也盖起了高楼,短短几十年,这片地方已经和并原融为一体,成了新城区。

    老干区里很幽静,院子的道路两边是高大的法国梧桐树,只是现在四月天气,那些树叶的新芽刚刚开始拱出叶苞,要再过一个多月,才能长成阔大的叶片。

    一座座长相完全一样的独门小院散落在树影中间,院落的墙头还爬着上一个夏季繁衍后枯萎的藤蔓,无论院墙还是小楼都是从前那种灰扑扑的青砖建造,使整个老干区看上去颇有年代感。

    丁启章的家在三号院,宁向东第一次来,不知道门牌的排列顺序,一路找过去,快走到北门的时候,才看到了楼号。

    在院门口按响了门铃,来开门的竟然老爸宁鉴良,手里还攥着个卒,从身后追出来的丁启章,顾不上跟宁向东打招呼,连声说着:“老宁你把卒放下,我保证不赖。”

    “那不行,上次你拿个马比划了半天,趁我不注意就偷偷放棋盘上了。”宁鉴良一边开门一边说。

    跟着两个老顽童进了家,宁向东还没坐定,丁启章就问道:“小宁怎么大晚上跑过来了?”

    “丁伯伯您好,我想找几本棋谱看看。”

    “哦?”丁启章很感兴趣的问道:“你们年轻人每天那么忙,怎么想起看这个了。”

    “想了解棋谱里的一些规则。”在丁启章面前,宁向东也不打算隐瞒自己的想法,直言不讳的说道。

    听了这句话,丁启章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对宁鉴良说道:“老宁,你得自己先随意了,你这个宝贝三娃,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啊。”

    说完话,对宁向东摆摆手:“随我到书房谈。”

    宁向东跟丁启章进了书房,见他拿起水壶给自己倒水,连忙谦逊的站起来阻拦。

    丁启章见状笑道:“为什么要阻拦?你是客人,又是第一次上门,主人不招待可是失礼啊。”

    “不敢让丁伯伯受累,我自己来吧。”

    “你所说的不敢,恐怕不是丁伯伯我这样一个个体,而是我身上的一些附加值吧?”丁启章哈哈一笑。

    “首先,让你尊重的是我的年龄,长辈嘛,给晚辈倒水,你承受不起,”丁启章坐下来,开始剖析:“同样,你敬畏的是我的身份,虽然我现在离休在家,但曾经的位置让你心里产生了敬仰,对吧?”

    “假如我跟你年龄相仿,只是你身边的发小或者好友,你还会有这种拘谨的敬畏吗?”丁启章继续剥茧抽丝。

    “孩子,心中杂念太多,带给你行为上的犹豫,找不到安全边际,才是你对棋谱感兴趣的原因所在吧?”丁启章把茶杯推到宁向东面前,继续说道:“我给你倒了一杯水,此刻约束你身心的,仅仅是礼仪两个字,但左右你个人行为的,更是长久熏染之下,在脑子里形成的固化思维。”

    世界上每一个人,从出生到死亡,时时刻刻都受到固化思维的约束,而这些固化思维的形成,正是那些无处不在、无时不在的千丝万缕的约定、规矩、惯例等等。

    太阳东升西落,草木春华秋实,烈空之上云团幻变,人群之间的聚散离合,生老病死,自然界和社会诸多现象之间必然、本质、稳定和反复出现的关系,各自拥有不同的属性,而遵从这一切变化的表象,看似杂乱无章,实际都有自己的规律。

    丁启章的一番话,在宁向东心里产生了巨大的震撼,如果说上次在公园,丁老说的话只是给他点燃了一盏灯,那么这次就是拨云见日了。

    “规则是用来打破的,你还记得你曾经扰乱棋盘的举动吗?打破桎梏,下自成溪,不仅仅是棋局,对社会也是同样,如果总是在别人的框架内去做事情,就做不好,只有跳出这些桎梏,你的视角、你的眼界才会看到不一样的精彩,这就是升华了。”

    “怎样做到实现你心中的信念,就要苦练内功,与其求一条护城河,不如自己去挖一条,有了挖河的本领,才能立于不败之地,但做到这些,也仅仅是立于不败之地,如果想要实现自我的不断突破,那就不仅仅要挖一条河,还要建一座城!”

    “做个有智慧的人,不要让那些奇幻的光,嘈杂的音,蒙了你的眼,蔽了你的耳……”丁启章慈祥的看着年轻人,语重心长的说道。

    宁向东坐在那里,沉思了良久之后,站起身,深深的鞠了一躬。

    走出书房来到客厅,宁鉴良看着自己的儿子,他不知道这一老一小两个人谈了些什么,但从孩子的表情上,知道宁向东在自己人生的重要节点,得到了丁老的真传。

    宁教授欣慰的点了点头,将手里的卒放到棋盘上,说道:“老丁啊,我就让你一颗子吧。”

    丁启章哈哈大笑,说道:“你才是真正的大智若愚啊,其实很多事情,我一个土八路出身,能比你这个大学教授看的更深刻吗?”

    宁鉴良摇摇头,并不苟同他的话:“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你才是实践出真知的具体履行者啊。”

    “况且,所有的理论不过是总结经过不断实践取得的经验和教训,”宁鉴良扶了扶眼镜,思索着说道:“而历史是不断前进的,很多经验和教训随着历史进程,渐渐的不合时宜,这就需要后来人有勇气,去推翻这些陈旧的桎梏,所谓不破不立……”

    说到这里,宁鉴良看着丁启章,笑呵呵的说道:“不过话又说回来,自己的孩子说不得,你说一句他回你两句,反而外人说的话更有分量,难道你老丁没这个体验吗?”

    “是啊是啊,一点不错,所以说这尊师尊老的规矩,还是很必要守下去的。”丁启章想起自己的两个孩子,不禁深有感触。

    宁向东不敢再继续坐下去了,生怕自己好容易开的窍又被两个老爷子重新糊住。

第五十一章 谋定

    龚强来到厂长办公室的门口,只见房门大开,谷厂长的包放在桌子一侧,却看不见人。

    塑料二厂虽然同样是市级国企,但和并钢相比天差地别,最多算三级厂规模,所以厂长也没有配备秘书的规格,不过专车司机的福利倒还是有。

    谷厂长不在办公室,龚强打算先回科里,一转身正巧看到谷生有走过来,只是走路姿势不太对劲。

    谷生有是地地道道的并原人,饮食结构偏咸香,却吃不了辣,这几天厂里来了三个四川绵阳电视机厂的客户,可惜不是为采购而来,而是因为厂里售出的产品出现重大质量问题前来索赔。

    绵阳电视机厂是二塑的老客户了,专为该厂生产彩色电视机的后机盖,一直以来合作愉快,没想到这一批次出现了后盖遇热变形的问题。

    昨晚的道歉宴席谷厂长亲自作陪,面对满桌川菜,不惜舍命陪君子,喝着五十三度的酒,吃着麻辣咸香的菜,结果早晨如厕,谷道出口火烧火燎,犯了痔疮。

    厂里最近四处着火,不单单是成品车间出问题,原料车间也在告急,说一直供货的几个厂子都在改制,以后不再生产聚丙乙烯颗粒了。

    谷生有又急又气,体内蓄积的心火就到处找出口,菊花发言是很久的毛病,已经到了该手术的程度,一直拖着没去,昨晚一场大酒,嘴角两边也起了一串火泡。

    早晨来到单位,谷生有就感觉菊花一阵火辣辣的疼,他站在办公桌旁,连坐下都不敢,想想再这么拖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去了厂医务室,打算先找米大夫处理一下。

    谁知去了以后没见到米大夫,只有一个护校毕业刚分配来的小姑娘,一打听才知道,米大夫早就办理了病休,而且听说是打着这个幌子,去了并原高新技术开发区那边,在一家新开张的医院当了临床科室的主任。

    听了小护士不怀好意的八卦,谷生有在心里长叹一声,不但没有心情过问,反而颇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谷生有从护士手里接过药,一看只有口疮膏,询问后才知道痔疮膏没货了。

    “主要是这个药一般没人用,所以断了以后也没再补充,”小姑娘解释道:“实在不行,您可以用口疮膏试试,好像也可以的,反正都是清凉败火。”

    谷生有看看手里的药,脑补了一下两头都用的画面,啪的扔到桌上,一言不发转身离去,护士吓得眼眶含泪,不知哪里惹了领导不高兴。

    “谷厂长……”。

    刚走到办公室门前,就遇到了龚强,胖子春风化雨般的笑脸伸到他面前。

    “这是给您带的武汉特产。”龚强拎着一个袋子,从里面拿出好几盒麻烘糕:“不过这东西是甜食,您可不能多吃。”

    关心着谷生有的身体,胖子又拿出一只更大的礼盒放在桌上:“还给您带了套西服,我在红星商场看了,有同款,您要穿着不合适我可以拿过去换尺码。”

    包装西服的盒子极其精美,是龚强在汉正街花十块钱买的,他当时正在纠结衣服的包装太简陋,老板立刻推荐了这款锦缎礼盒,果然让西服的档次提升了很多。

    看到礼盒谷生有吃了一惊,红星卖的东西走高端路线,听说那儿一双袜子都得五六块钱。

    “哦对,差点忘了,还有几双袜子,都是均码的,这个您肯定能穿。”胖子仿佛寄生在谷道里的蛔虫,魔术般的拿出四双袜子放在办公桌上。

    袜子是全塑封包装,静静的躺在锦盒旁边,这一刻连陈旧的办公桌也似乎有了富贵的气息。

    “太破费了小龚,”谷生有按捺住心中的吃惊,做出很生气的样子,责备道:“你一个月才多少钱工资,花这么多钱……”

    龚强颤抖着嗓音,用发自心底的感恩之情说道:“谷厂长,说钱就是在批评我,没有您,哪有我今天,再说了,这点钱连我每月提成奖的一半都不到,武汉那边的东西便宜。”

    龚强说的是实话,但在这个场合却变成了谦逊的虚词。

    “哦?”谷生有一听心里暗想,销售科这帮家伙收入这么可观吗?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现在二塑连连遭遇困境,看来周一例会要把他们的奖金系数降低两个点,开源的同时,先得节流才行,不过点苦日子,就不知道厂里的艰难。

    “……好吧,那就下不为例啊小龚,”谷生有笑着点点头:“不过衣服我不能要,袜子我留下,就这样已经很贵重了。”

    “万万不能厂长,您就当这衣服是咱们便民点卖拖鞋的奖金,这样总成了吧。”

    说起便民点,真是谷生有的伤心地,非但一点成效没有,反而成了包袱,买那个地方花了厂里十二万,却没得到一点受益,包括宣传效果在内。

    不过看似很小的房子,周边附加的土地面积却很客观,如果把整块地皮利用起来,设计再合理一点,可以起一栋楼。

    听龚强无意中提到了便民点,谷生有心里一动,这个年轻人脑瓜子灵活,而且还是当初收购这个地方的主因,不如听听他的观点,或许能得到一些启发,群众的眼睛自然雪亮嘛。

    “小龚,便民点的现状你也了解,对眼下的情况有什么想法吗?”

    龚强拧着眉头沉思了一会儿,才谨慎的说道:“当初厂里主要是为了宣传,才在钟楼街设立这么个地方,如今看来,似乎没有起到作用,假如抛开宣传的意义,只是单纯作为一个外销窗口利用起来,您觉得怎么样?”

    “外销吗?不太合适,咱们厂的订单,主要是给其他厂生产配套零件和产品的,比如昨天四川绵阳的客人,就是给他们供应电视机后盖,所以没有成品可以陈列啊,总不能再摆点拖鞋脸盆在里面。”

    “那就租出去啊,租金定的高点,作为厂里自主资金的补充,又省心又省力,躺着数钱。”谈话越来越接近自己的真实企图,龚强兴奋的手心出汗。

    “这样啊,似乎也是个办法,”谷生有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思考着,缓缓说道:“这件事情可以拿到会上研究一下……”

    “窃以为不可啊厂长,一旦上会难说不会节外生枝,说不定就无限搁置了,”胖子双眼闪烁着中山狼的光芒:“区区一个便民点,而且资金只进不出,又不违规,也不违纪,这样的好事您就能拍板,真要宣扬起来,摘桃子的可大有人在啊。”

    “说的好!”谷生有轻轻一拍桌面,对龚强投去赞许的目光:“这事就交给你办,不过租赁手续一定要符合厂规,具体事宜跟财务装备科随时保持联系。”

    “保证完成任务!”胖子啪的立正站好,拍了拍胸脯表决心,随即又面露为难之色:“不过这事说起来简单,但运作起来肯定有困难啊厂长,毕竟是招商引资嘛,您看能不能先申请点活动经费?”

第五十二章 进化

    第二天宁向东也没有去厂里报到,在家睡到自然醒,起床后发现已经空无一人,老爸肯定是去学校上班,只是没想到老妈现在也开始神出鬼没、去向不明了。

    厨房餐桌上有剩下的早饭,宁向东坐下后,向二姐的房间看了一眼,门开着,里面也没人,不用说,宁向红不是在赵宝库店里就是在去店里的路上。

    盘子里放着两个馒头,还有一碟麻油金丝,这是老妈亲手做的,不次于六必居酱菜园的水平,半锅小米粥,摸了摸尚有余温。还是这样的饭舒服。

    在武汉那些天,顿顿早餐在地摊上吃,除了油炸面窝就是油炸面窝,豆腐脑居然是加糖的,没有韭菜花,实在是吃不惯。

    吃完饭,收拾了碗筷,宁向东换上外套,准备去找龚强,还没等出家门,电话响了,接起来一听,居然是赵宝库打来的。

    “怎么着向东,哪天有空啊?”

    宁向东这趟回来时冒着很大的风险,到现在他也不知道,刘元贵如果知道自己被忽悠了,会采取怎样的处罚措施。

    赵宝库的电话来的挺及时,他在并原呆不了两天就得回去,所以抓紧时间,约好晚上在一起吃个饭。

    说完正事后,正打算挂电话,赵宝库忽然又想起什么,说道:“我说向东,你去营业厅把你那传呼改成全国漫游的行不行,不然一跑出省,直接变成失踪人口了。”

    还有这业务?自从宋小青开学走了以后,宁向东自己又调到厂办,天天单位家里两点一线,白天坐办公室不动窝,晚上下班就回家,大冬天也懒得往外跑,那个传呼机就没人呼过,除了早晨当闹钟,几乎成了摆设,传呼台推出好多新业务他也没兴趣,从来也没去营业厅了解过。

    既然有全国漫游服务,那还是要开通的,毕竟太方便了。

    当晚,两人在复印店里碰了头,因为想好好说说话,也没叫外人,也没太挑吃饭的地方,就在冶院附近的锣鼓巷里找了家小苍蝇店,要了一个凉拼,一盘炒羊血豆腐,一份荞麦蒜泥扒糕,开水温了一壶白酒。

    开水温酒是并原近两年刚流行起来的,以前都把整瓶酒直接放在灶台上,一直热着,等客人要酒的时候才拿下来,酒瓶子烫的抓不住,喝的时候更没辙,好像开水一样,酒倒在盅里,要先把嘴巴凑过去吹几下,再吸溜吸溜的喝,实在不方便。

    尤其到了酒酣耳热的时候,想豪迈的整个大杯,还得晾半天,把好不容易渲染起来的气氛全破坏了,后来有人琢磨出了温酒器,很简单的土坯烧制,类似碗状的一个套壶,外边灌开水,酒壶放在里面热着,收口很小便于保温,拿出来喝的时候正好,酒液的辛辣刺激在温度调和下,变得绵柔顺滑口感舒适,让人比平时能多喝二两。

    酒菜摆好,赵宝库先端杯,跟宁向东随意碰了一下,说道:“这一年多,咱们国家好几个大点的市场我都跑过了,沈阳的五爱街,河北的白沟,广州上下九附近的电子市场,这些我都去看了,惟独汉正街没去,本来想交待你去了帮我看看纺织品,没想到走那么急,都没跟你碰个面。”

    宁向东抿了一口酒,发现还真是只剩下绵甜的味道,辛辣的冲劲都化解了,这让他有点不习惯,没了酒精那种刺激的击喉感,他都有点不会喝了:“那天走之前我都不知道,下午才给的车票。”

    “我说你是不是跟你们厂领导不对付?听你姐说,不是都混到厂办去了吗?怎么又回一线了?”

    “哪有什么不对付,上班的人不就这样,革命工作一块砖,哪里需要往哪搬呗,”宁向东笑笑:“哪像你当着老板,自由自在的没人约束。”

    “我自由自在?我的正式身份是国营并原第一纺织厂的全民所有制正式职工好不啦,复印店只是业余时间的个人爱好而已,别搞颠倒了。”赵宝库很在意自己有份正当职业,在那个年代初期,个体户和做买卖的颇有点吊儿郎当不务正业的坏名声。

    “我姐又不嫌弃你,你跟我还急啥?”宁向东看着赵宝库笑了笑,低缓着语气说道:“我曾跟一位长者交谈过,他老人家告诉我,自食其力、实现个人富裕并不丢人,而贫穷才是原罪。”

    赵宝库很少看到宁向东这样的一面,这一瞬间让他有了陌生的感觉,他很认真的看了看未来的小舅子,心里有点重新认识的感觉,这让他再次捋了捋自己的思路,才开口说道:“向东,你表明你内心的态度,我真是太高兴了,要是这次你还是打算客串一把,那我也懒得跟你交心,说实话吧,这位长者的话真是说到我心里去了,其实这个复印店,对我来说只是开始,我的脑子里有个挺大的构想,一直不敢跟你姐说,我要是告诉她了,非跟我拜拜不可,所以我想好好谋划一下,你不是还要再回武汉吗?给我好好看看日用纺织品这些东西怎么样的行情。”

    “怎么对这些感兴趣了?”宁向东奇怪的问:“汉正街可是日用百货,家用日化什么货色都有啊。”

    “唉,要不说这就是惯性思维呢,在纺织厂干了这么多年,就对这个熟悉,也就敢琢磨琢磨这些,”赵宝库叹了口气:“我们厂里,这段时间传出风声整体要改制,一改制就安排不了这么多人了,而且首先切下去的就是挡车工,你姐她们那些人,很可能要买断或者离职下岗啥的,所以我想啊,还好我有这个店,首先是饿不死,这是咱们的优势,但也仅仅是一点点优势,比上班拿点工资强点,比别人早出手罢了。”

    宁向东颇有感触,点点头:“不管你愿意不愿意,这块帷幕正在徐徐拉开,就像物种起源里的进化论提出的一样,只有不断进化求变的生命体,才能让伟大继续伟大,就像我们人类这样。”

    “要我说,你们宁家我就瞅着你顺眼,跟我是一路的。”赵宝库笑眯眯的说道:“说说吧,这么急匆匆从武汉溜回来,你是不是又琢磨上啥了。”

    “这次琢磨上你了宝库哥,你不叫我出来我也得去找你。”

    赵宝库审视的看着宁向东,良久后说道:“向东,你已经上道了。”

第五十三章 后动

    塑料二厂关于红星电影院便民点的租赁决定,在谷厂长的大力推动下,得以顺利完成,虽然引进的租赁资金少的可怜,不过蚊子腿也是肉,总是聊胜于无。

    当租赁方和承租方在合同上签字后,龚强撺掇着晚上吃个饭以示庆祝,谷生有一听表示赞同,并邀请书记老陈一起参加,不过坚持把地点设在了二塑小食堂,这样做是有一些小心思在里面的。

    当陈书记了解到承租方还有个合作伙伴要一起来赴宴时,找小龚侧面打听了一下,得知这位人物居然是从事办公自动化生意的老总时,凭直觉认为,这才是租房子的真正金主。

    如今塑料二厂因为原材料采购困难,同时银行也在不断压缩贷款的投入,资金周转已经出现滞涩,只能从方方面面着手,比如今晚用于宴请的小食堂,就是在原有大职工食堂的基础上裁撤的结果。

    二厂效益好的时候,食堂每餐只是象征性的收五毛钱,职工最多允许每人每次打两份半菜,两个馒头或者两碗米饭,这样做实际上是亏损的,但这点钱对二厂来说完全是毛毛雨,除开每月银行计划内支持的资金不说,客户也从来没有发愁过,国家在每个五年计划里早已调度好一切,那个时代做企业领导真是轻松加愉快,但是随着市场经济的推进,这种保姆式管理已经不复存在,政府不再为企业当家长,企业也不再是孩子。

    如今厂子处处冒火,陈书记和谷生有两位当家人处处查遗补缺,在节省开支的同时,还要不放过任何一次可能引资的机会。

    今晚前来赴宴的赵总穿着一套灰色竖条西服,大奔式发型整个向后梳理的一丝不苟,手上戴着豪气的黄金大方戒,气场派头很足。

    从一辆黑色的公爵车里下来后,赵总很随意的跟二厂领导握了握手,但是握手的力度上刻意加了点劲,给人很有诚意的感觉。

    这番不卑不亢的举动让两位领导暗自点头,能够在细节方面做足功课,是个搞商业的人物,看样子办公自动化生意应该也做的很到位。

    来到雅间后,宾主寒暄一番,按主次落座,宴席在愉快而热烈的气氛下开始了。

    “来来,为了这次愉快合作,干一杯,别看我老谷痴长几岁,但我这个人最喜欢交朋友,赵总,小宁,不嫌弃的话,我就称呼二位小老弟了,”谷生有端着酒杯,看了宁向东一眼,疑惑的说道:“小宁看上去有点眼熟啊。”

    “我这人长了一个大众脸,谁看见都觉得认识。”宁向东笑着,略略欠身,端起酒杯凑到谷生有的酒杯上碰了一下,顺势又跟旁边的陈书记碰了一下。

    “好啊好啊,天生有人缘,难怪年纪轻轻就成了赵总的合作伙伴。”

    “承蒙太爱啊,谷厂长和陈书记端方重义,能认识你们二位老兄,才是我们兄弟的福分。”赵宝库坐在对面,连连拱手致意,一边跟谷生有和陈书记谈笑风生,一边用手拉起衣襟,轻轻扇动,似乎不耐房间里的温度,脖子里一条小指粗的大金链子若隐若现。

    这个土豪两件套是从小商品市场买的,宁向东专门挑选了有点分量的,看上去更真实一点。

    这种在别人眼里有些粗俗的装饰,陈书记和谷生有却觉得恰如其分,当时受香港、广东的影响,内地做生意的人也很流行这样的打扮,所谓戴金才吸金,都是图个吉利,赵宝库原本想买套真的,去洪福金店一看,黄金克价九十多,这一套就算都做成空心的,也得一千多,只好悻悻作罢。

    不过该花的钱还是要花,今晚租来撑门面的公爵车又干进去三百块钱,一个家庭,一个月的基本用度没了。

    包装成成功人士的主意是龚强出的,宁向东又加了码,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到最好,一向是他的做事原则。

    几人推杯换盏一番,赵宝库就有点高了,颇为感慨的说道:“家父对并原的发展很关怀,过去常常向我了解城市建设的近况,并且再三嘱咐我从商就要遵守从商的职业道德,要脚踏实地,认认真真……”

    谷生有和陈书记一听,暗自对视了一眼,这位赵总来头不小啊,连忙探询的问道:“敢问令尊是……”

    龚强坐在两位领导旁边,被赵宝库的话弄得有点傻眼,这宁向东的二姐夫还是个大嘴巴呀,喝点酒什么吹牛皮的话也敢往外突突,一看自己领导来了兴趣,急切之下用力咳嗽了一声,谷生有和陈书记就疑惑的看着他,龚强暗自用手往天花板指了指,低声道:“上边……”

    “哦哦……”谷生有和陈书记恍然大悟,心领神会的点点头,对赵宝库说道:“来赵总,以你为代表,我们一起敬令尊一杯,感谢他老人家对我市发展建设的关爱,同时也邀请他再来的时候到二塑来看看。”

    赵宝库此时已经来者不拒,宁向东有心替他挡一杯,急切间找不到借口。

    喝干这杯,赵总双目迷离,长叹一声:“唉,家父若还健在,看到今天的样子,应该很欣慰吧。”

    死了?谷厂子和陈书记咧着嘴,一时之间不知怎么接话。

    龚强的嘴咧的比领导还大,赵姐夫后边又跟了这么一句,这可怎么往回圆。

    “哎呀不好意思啊,我自罚一杯,”赵宝库看到酒桌上冷场,连忙说道:“前几天去北京看望家父生前的几位朋友,回来后很长时间都沉浸在哀思中,真是扫了大家的兴……”

    感情对面这位是世家啊,两位领导的眼睛又亮了。

    胖子抹了把脸上的汗,好我的姐夫,我墙都不扶就服你,冲宁向东使个眼色,这场酒该散就散了吧。

    宁向东一看赵宝库要自罚一杯,笑着站起来说道:“要不这样哥,今天咱们跟二塑合作愉快,双方共赢,不如一起举杯,尽欢而散得了。”

    “好啊,好啊,”胖子立刻抓住机会:“你们租了我们厂的产业,严格说也算我们厂治下了,以后是一家人,再聚的机会有的是。”

    陈书记和谷厂长看到赵宝库已带醉态,也感觉今天不再适合深谈,就认可了宁向东和龚强的提议,同时问赵宝库要了一张名片,接过来一看,名片制作很精美,采用竖格排版,与常见的名片不同,上面并没有印满各种头衔,以及联系方式甚至银行账号等等,只有简简单单的一个名字和一串九打头的手机号码,名片背景是几颗青竹,看上去颇为清雅不俗。

    两人心里又小小的震撼了一下,这才叫名片,社会上常见的那些就是跑业务的人用的明白纸,再看这上面的联系方式,只有一个移动电话号码,没有传呼之类的,这位办公自动化的赵总,果然来头不小,看来今晚这次聚会很值得啊,如果将来能取得进一步的发展,说不定可以给二塑注入一笔资金,有了新鲜血液,何愁企业不活?同时,心中又哀叹如今企业难搞,银行也开始关闸节流,贷点款难如登天。

    这一夜餐桌上的气氛被赵宝库拨弄的涛走云飞,一惊一乍,可怜两位当家人,为了实现企业自救脱困,看谁都像是财神爷。

    当时,多少企业为了走出困境,想尽了办法。

第五十四章 足下生辉

    酒席散场已近十点,宁向东、龚强和赵宝库直接去了复印店。

    三人坐定后,龚强连声埋怨姐夫在酒桌上大放厥词,搞得差点穿帮,赵宝库闻言眼珠子一瞪:“怎么是胡说八道?我老爸年轻时在并原当民工,后来留在了并纺,退休后我顶替他进的厂,一直到临终时,心里还挺惦记着这地方……”

    “况且,他当年刚上班时,那个厂长,叫啥来着,跟我爸也挺熟,后来调到纺织部,不就是在北京吗,还叮嘱我好几次,说有机会要去看看他……”

    赵宝库遗憾的摇摇头:“要说吹牛的话,也就这句了,不过我还真想找找他去,了却我爸生前的愿望。”

    宁向东嘿嘿一笑道:“我觉得挺好,宝库哥说的都是实话,不过是措辞上加了些修饰罢了,至于听的人怎么理解,全在他存着什么心思,所以说,所谓的什么良谋诡道,哪有道义之分,不过是对人心的揣摩罢了。”

    龚强有心想反驳,可仔细一琢磨,纵有些许漏洞,可也没毛病啊,不禁大发感慨道:“人心我不懂,不过这汉语,太特么博大精深了,换个词说出来,味道就全变了。”

    “何止换个措辞,换了语境和受众,一字不改,意义也大不相同。”

    接下来三人对远景展开了热烈讨论,合同签的三十年长期,房租以年租形式缴纳,今年的支出由赵宝库这个便宜姐夫承担了,如今尘埃落定,就等武汉货源齐备,开张大吉了。

    说到开张营业,话题就牵扯到装修的问题上,胖子主张一切从简,按照钟楼街和绿柳巷所有商户的大众模式就行了,赵宝库则坚持要搞一个富丽堂皇的卖场出来,因为按照既定计划,他们这间门店可以小,但一定要走高端精品路线。

    这三人里,只有宁向东沾点文艺的边,艺术水平虽然谈不上,音乐也仅仅是个半吊子,但挡不住他从出道以来始终在这个圈子里混着,正所谓佛前一盏灯,不会诵经也会听,宁向东坚持要搞个独家特色出来。

    既然是主打袜子这种小品类,那就从家居入手,以中式风格为主,北欧风格为辅,既要有浓郁的温馨感,还要简洁明快,两种对立流派形成的感观冲击才是印象最深刻的。

    胖子一听深感折服,怪不得很多从事演艺的人对待感情既专一又开放,公开和私人的不同场合下颇有分裂人格,于是接口道:“那也不能只卖袜子吧?这么一个黄金地段,租金贵的可怕,还可以搞些服装鞋帽之类充实货架。”

    “展台,这位龚总,请尊重你名下的产业,它们的名字和我们荣辱与共,”宁向东更正了龚强对展台的不恰当用词后,继续说道:“服装万万不可搞,鞋帽也要慎之又慎,首先服装摆在小品店里不合适,太吸引客人的注意力,其次款式之复杂细如牛毛,假如跟风陈列大众款式,则本店风格尽丧,鞋帽可以考虑,也要慎重,我的意见是选一些设计简单的货品就好,过度花哨张扬不一定有拥趸追捧。”

    “不要贪多,多则杂,则沦为杂货铺,与其这样,不如继续练摊,做一家优品店,这里面的隐形价值很可能超过购买价格本身,也许,未来在并原,当某位消费者,露出裤脚下的袜子,淡淡的说一句‘这家的袜子还算舒服,’立刻就能吸引来周围艳羡的目光。”

    “这样低调的炫耀,是从你在衬衫兜里放烟的行为上学来的,”宁向东笑眯眯看着龚强,随后站起来,走到复印店中央,缓缓的绕行一圈,扫视着整个房间,一字一句的说道:“店名我也想好了……”

    “足下生辉……。”

    为商之道,仅仅卖出商品换取价值,小道耳,而依托卖出商品的行为,在对方心里留下对这次购物愉悦的满足感,才是销售的最高境界。

    “不要嘴上说客户是上帝,而是要让客户感觉到,他真的就是上帝。”

    这三人就宁向东学历不高,赵宝库好像上了一个什么野鸡大学,混了张大专毕业证,龚强前不久才上了电视大学,此时听宁向东丝丝入扣的拆分解析,两人竟有了仰止之感。

    赵宝库大发感慨道:“我白干了这么多年复印店,就知道每天吭吭哧哧挣辛苦钱,竟然没有向东这番见识。”

    胖子此刻也对发小刮目相看,暗自对比了双方的成长过程,猛然一拍大腿:“早知道我也学吹箫就好了。”

    决策已定,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三人话别,各奔不同方向。

    宁向东急匆匆赶回家吃了早饭,去老干区找丁启章。

    随着天气转暖,丁老又开始每天早晨到公园散步下棋的活动,宁向东赶到时他正准备出门。

    看到小宁时,老爷子很诧异,问道:“小宁有事吗?”

    宁向东一看自己来的正好,心里松了口气,他时间紧迫,今天还打算争取准时赶到单位。

    “丁伯伯,一大早在家门口堵您,实在是无奈之举,能借一步说话吗?”

    丁启章看了看宁向东,确实一副急匆匆的模样,不禁满腹狐疑,转身向家中走去。

    两人进了房间,宁向东待丁老坐稳后,才开口说道:“我跟两个小伙伴盘下了一处店面,想请您老提个字。”

    “晚上过来怕您老辛苦,状态不好,所以就唐突了……”不待丁老开口,宁向东又继续说道。

    丁启章一听恍然,还以为有什么急事,这一大早找他这个糟老头子,是为求字而来,只是早晨登门求字这种事,他活了一辈子,今遭是头一次遇到,不由哭笑不得。

    “我忘了跟您解释,白天我去单位交代一下工作,晚上想赶火车归队了,这次回来的时间也紧张。”

    “原来是这样,好吧,那你说说,想好提什么字了吗?”丁启章理解的笑道。

    “就写百鸟朝凤吧。”

    “百鸟朝凤?”丁启章拧着眉头,沉吟了一会儿说道:“这是个曲牌名啊,你确定要这个字吗?”

    宁向东点点头道:“确定,就是这四个字。”

    “好吧,那你随我到书房来。”

    来到书房,丁启章从书架上取了半块松墨,让宁向东研了,虽然只是一段残墨,但能看出制作精良,砚台中化开的墨汁浓郁聚结,淡淡的松香弥漫身周。

    丁启章的书法显然是临摹过魏碑,笔风雄浑刚健,字少处不觉其陋,字多处不觉其繁,似尺蠖之屈,如动兔之脱,颇具神韵。

    泼墨挥毫罢,丁启章悬笔问道:“提款写谁?你的名字还是店铺的名字?”

    “就写元贵吧……”宁向东看到丁老凝视着他,心里一虚,解释道:“元有初始之意,贵乃富贵,二字合二为一,也是为了预祝店铺在未来生意兴隆。”

    丁启章凝笔思量了一下,点点头说道:“嗯,很有讲究,那就元贵吧。”

    不一时,款也提好,丁启章把宁向东唤到自己身边:

    “小宁看看怎么样?”

    “我也不懂书法,不过丁伯伯的字肯定是好的。”

    “这里有处留白,你看看,需要再写个刘字吗?”

    这句话宛若一声雷,炸的宁向东浑身一颤,丁启章竟然对并钢的干部队伍了如指掌。

第五十五章 白首相知犹按剑

    宁向东终于在八点以前准时赶到了厂里。

    刚进办公室,乔旭就风风火火闯进来,一把抓住他,拽着就走,直到走廊拐弯处的一个角落里,才松开手,问道:“你说的五一节全总司文艺比赛,是从哪儿得到的消息?”

    宁向东看着她鼻子尖急出的汗珠儿,好像清晨草丛上的露水,晶莹地挂在那里,心里有点犯强迫症,很想伸手刮下来,忍了再三,才控制住这个想法。

    “我没听说啊,怎么会这么问?”宁向东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好像很奇怪乔旭提出的问题。

    “不是你打长途告诉我的吗?”乔旭一听更急了,眼看五一临近,迟迟没有见到厂总办通知,她心里跟着了一团火似的,打电话问了多少次,回复都是没听说有这个活动安排,刘主席远在武汉,更是一天打几个电话催问,搞得她焦头烂额。

    “我只是猜测的啊大姐,按常理来说,逢节日期间不都应该搞点活动丰富职工的业余文化生活吗?”

    “那你怎么不说明白了?”乔旭火冒三丈。

    “可我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呀?”

    看着宁向东委屈的样子,乔旭有点哑口无言,忽然想起这家伙回来三四天了,也见不到人影,打传呼如石沉大海一般,感觉又抓住了小辫子,于是气冲冲的问:“你怎么回事?打你传呼从来不回话,我那么多事情,还得天天守在电话旁边!”

    “我的传呼没有漫游,扔在家里关机了,回来就这几天,我也懒得再打开,所以一点也不知道啊。”宁向东一脸无辜的解释道:“再说,传呼是我的个人用品吧,拜托能不能公私分明一下下呢?”

    “我不管,反正我跟刘主席说了,消息是你散布出来的,等着挨处分吧你,哼!”乔旭掉头就走,刚走出没几步,身后传来BB的传呼机声音。

    她猛地转回身,对宁向东怒目而视。

    “因为今天来单位,所以才带到身上的。”宁向东尴尬的笑了笑,低下头看讯息。

    乔旭蹬蹬几步走到宁向东身边,一张俏脸几乎贴到他的脸上。

    “别啊,看你热的,别把汗蹭我身上。”宁向东向后退了一步,忽然抬手用衣袖把乔旭鼻子尖的汗擦掉。

    终于还是擦了,强迫症患者瞬间痊愈,这感觉真好。

    乔旭当场愣住了,这个暧昧的几近亲昵的举动,在当初两人一起排练时也没有过,鼻尖传来粗糙的摩擦触感,让她又羞又恼,在女生本能的保护意识下,她想也没想,举起拳头给了宁向东当胸一拳。

    “哎呀!”

    宁向东捂着挨揍的地方,痛苦的弯下腰,慢慢往下蹲,乔旭见状吓了一跳,连忙使劲拉住他,着急的问道:“你没事吧,疼的厉害吗?”

    宁向东点点头,却说不出话来。

    乔旭急的眼泪都要下来了:“可我也没使多大劲啊,你会不会有什么暗疾呀?要不赶紧去卫生所看看!”

    “没用……”宁向东沙哑着嗓子说:“心里的疼,去哪也看不了。”

    乔旭愣了愣,过了一瞬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不由杏眼圆睁,大声说道:“你捉弄人,我再也不理你了!”说完一甩头转身就走,脑后绑着的马尾辫好巧不巧正好扫过宁向东的眼睛,宁向东哎呀一声捂住了眼,乔旭闻声扭头看了看,说道:“你少装吧。”随后扬长而去。

    这次是真疼,疼的热泪盈眶。

    回到办公室,把刚才的传呼回了,是龚强打过来的:“票订好了东子,今天晚上的。”

    宁向东一听是晚上的票,联想到上次去武汉时一路上的拥挤,立刻头皮发麻,连忙问道:“有座没?”

    “没座……”

    宁向东哀叹一声,果然跟他想的一样,没有提前预定连座位都买不到,正琢磨着怎么能捱过这一夜在车上的受罪,电话那边龚强哈哈一笑,说道:“座是没有,不过有床。”

    “你能不能一次把话说完!”宁向东有点火冒三丈。

    “还不是跟你学的,你平常不总是贱呵呵的捉弄人。”龚强笑着挂了电话。

    我平常有贱吗?宁向东举着电话陷入沉思。

    当晚上了火车,卧铺车厢很安静,因为按规定硬座旅客是不允许在过道穿行的,所以硬座跟这里相比简直是冰火两重天,坐在床铺对面的小桌边,宁向东看着每一位旅客从容的脸庞,心里忽然涌起龚强的那句名言:这特么才是生活啊。

    上车后不久,顶灯熄灭,只留了角落里几盏小夜灯还亮着,十点半睡觉时间到了。

    宁向东的床是下铺,他躺在床上,盯着上铺的床板看了半个多小时,周围早已传来了鼾声,自己却睡意全无。

    上次在车上连座也没有,站着都能睡着,这次是床,躺着都不睡,还真是有贱……

    手不经意触到枕头边的硬纸纸筒,里面是丁启章写的百鸟朝凤字幅,满腹心事,也许是因这个而起吧。

    宁向东从床上坐起来,披好外套,走到车厢连接处,点燃了一支烟。

    看着车窗上映出的另一个自己,偶尔外面一点灯光从脸上飞快的划过,他想起早晨丁启章的一席话。

    “商场如战场,不择手段,取得胜利是对的,不过,从商就应遵守从商的道德约束,所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我并没有责备你的意思,对我而言,不过是一幅字而已,再说都已经退下来很多年了,一个普通的老头子而已,早已谈不上对自己的影响……”

    “你很聪明小宁,现在还很弱小的时候,就知道借力打力,充分利用身边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严格说这是个优势,但世间的一切,此消就会彼长,一旦取巧的事情做的多了,付出的就会少……”

    丁启章慈祥的看着宁向东,说道:“你要记住,孩子,世上最难打动的就是人心,白首相知犹按剑,人情翻覆似波澜,纵有千万般手段,但定要以诚字作为根基,以后的路很长,你才刚刚开始走,别让眼前的蝇营狗苟束缚住自己,未来自然不可限量……”

    小成成于智,大成成于德。

    想到这里,在寂静深夜的火车上,宁向东汗湿重衣。

第五十六章 勘破迷障

    列车到武汉时天色麻麻亮,随着天气转暖,昼长夜短越来越明显了。

    下车后,宁向东依然没吃早饭,看着面窝和豆腐脑就提不起食欲。

    直奔公交车站,又是在人流中一番冲杀,不过这次轻松多了,只有随身一个小包,有了上次龚强被飞贼开天窗的教训,宁向东在公交车上暗暗加了小心,还好一路顺利平安。

    在红钢城下车后,才七点刚过,时间尚早,宁向东直接先回到招待所自己的房间,简单冲了凉后,感觉神清气爽,舒服多了,随后到一招食堂吃了早饭,饭罢又在院子里遛弯,磨蹭了好大一会儿,待时间到了八点半,才不紧不慢的向刘元贵的房间走去。

    到了门口,刘元贵一看到他,脸色铁青,还没来得及开口,宁向东就笑着拱了拱手,说道:“恭喜刘主席!”

    这段时间,刘元贵天天给厂里打电话,基本上已经确定这次五一文艺比赛是子虚乌有了,心头早憋着一口恶气,只等宁向东回来好好教训他,不过自己还算多了个心眼,没有把这件事向程伟志汇报,担心会给他留下自己无能的看法。

    现在一看宁向东回来了,恨不得上前指着鼻子痛骂,却没想到这家伙不但没有胆怯,反而兴冲冲的样子,心中泛起狐疑,这是几个意思?

    刘元贵把满肚子准备释放的怒气又生生吞了回去,冷淡的问道:“何喜之有啊?”

    宁向东上前一步,把手里的纸筒递过去。

    李元贵疑惑的接过来,从里面倒出纸卷,轻轻展开,百鸟朝凤四个半行半楷大字迎面而来。

    他心中最敏感的地方被触动了,百鸟朝凤可以说是吹唢呐必备曲目,只要接触过唢呐的人都应该会,甚至一度成为衡量吹奏水平的专曲之一。

    提款是元贵两字,并没有写什么雅正之类,看来书写的人很有自负啊,想到这里,又急急去看落款,是启章两字。

    刘元贵凝神思索了一会儿,没听过书法界有叫启章这一号人物啊?

    现在看来,事情一目了然,看提款就知道,这是宁向东给自己拿了一幅字,不过写字之人应该也是碌碌无名之辈,想到此处,刘元贵的心淡下来,随手将字幅扔在桌上,恰好边缘挨着杯子,沾了一些水渍。

    刘元贵淡漠的扫了一眼,指着字幅说道:“这算哪门子喜啊?启章……是区书法协会的?还是是书法协会的?”

    “这位前辈姓丁。”宁向东笑吟吟的说道。

    看着宁向东沉着的模样,刘元贵脑子里急速的运转着,姓丁?省书协的?也没这一号啊,国家的?更不可能,区区一个青工,哪里有那么大的能量,能求到大师的墨宝?

    他疑惑的看了看宁向东,投去征询的目光,宁向东伸出手指往房顶指了指:“从这个方向想想……”

    刘元贵见状,皱着眉认真思索着,丁……启章?猛然间,他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名字,那是他青年时代如雷贯耳的大名,只是尘封太久,一时之间没有向那个方面考虑。

    想到这里,刘元贵惊得跳起来,从衣架上拽过一条毛巾,用力压在被水渍打湿的地方,盯着宁向东问道:“你说的是那位?丁老?”

    宁向东笑着点点头。

    “没想到啊,他老人家竟然能馈赠我这样的小人物一副墨宝!”刘元贵激动的双手发颤,重新拿起字幅,仔细欣赏着:“铁钩银划,铁钩银划啊,力透纸背,力透纸背啊!不愧是老一辈革命家,看看这一撇一捺,好似刀锋啊!”

    一边说,一边转向宁向东看着,宁向东知道他想问什么,就笑笑说道:“我家在并钢院家属院,离老干区不远。”

    “哦哦,那是邻居了!”刘元贵恍然道,现在这些年轻人,真是了不得啊,宁向东的履历他也看过,简简单单没有什么特别的经历,唯一跟常人有所区别的就是参军入伍的年龄太小,除此之外,泯然众人矣。

    刘元贵之所以这样想,完全是因为丁启章的名字代表了金阳省的一个时代,宁向东能轻易代别人求得一份字幅,在当年,这是无法想象的,别说求代书,就算为自己都不太可能实现,没想到这样一个普通的年轻人能跟丁老这样的人物结成忘年交。

    想到这里,刘元贵心里火热,他望着宁向东说道:“等这次培训结束,正好年底了,小宁能不能带我……带我也去看望一下丁老。”

    对一个年轻人,尤其是自己手下的一名普通青工,说出恳请的话,刘元贵还是有莫大心理障碍的。

    从进屋到现在,宁向东一直没有坐下,始终站在刘元贵的桌子对面,他将对方的内心活动看在眼里,表面却不动声色,甚至言辞举止更加表现出尊敬,微微欠身道:“随时听从刘主席的吩咐。”

    “哎,小宁,坐下说话。”刘元贵仿佛刚发现似的,连忙伸手指指沙发。

    “丁老常常对我说,如果把他当做一位普通的老头子,他欢迎这样的朋友,”宁向东坐下后,含笑说道:“丁老还说,真心想结交一个朋友,首先应该忽略对方的背景以及所有外在的东西,唯有这样的态度,才能交到真朋友。”

    “丁老教导的对啊,说的透彻精辟,不愧是老前辈!”刘元贵点点头,感慨的说道,心里却想着,你小小年纪,就知道攀交这样的人物,既然不看对方背景,那怎么不找我交往交往。

    想到这里,又自嘲的一笑,自己是什么身份,只是普通的中层罢了,现在才刚刚开始跟程伟志走的近了些,想到程伟志,刘元贵心里忽然跳了一下,猛然发现,最近困扰自己很久的一些问题,原来源于这里。

    就在这不经意间,刘元贵忽然勘破心中的迷障,蓦的想通了其中的关节,而终于看清楚的这些答案却把他自己吓了一跳。

    此刻,宁向东坐在对面,看着刘元贵的脸一阵白,一阵黑,哪里知道他心里掀起了狂风巨浪。

    刘元贵正在沿着自己刚刚想通的环节深入分析着,猛抬头发现宁向东在征询的望着他,连忙收回思绪,板起脸来说道:“公是公,私是私,关于你的问题,你现在回去,写一份检查交给我!”

    宁向东点点头,说道:“我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就是您不要求,我也打算主动检讨的。”

    “很好,现在就去写吧。”刘元贵嘴角带出一丝笑意,随后又说道:“写不深刻中午不许吃饭,不许休息,什么时候检查过关什么时候再说!”

五十七章 千头万绪无觅处

    刘元贵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他从心里做出决定,这次要保住宁向东。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毕竟在武汉,他是并钢培训大队的总指挥长,况且这次离队,也是他批准的,只要自己不追究,一切即如春水了无痕般,悄然翻篇。

    这番思量,倒也不完全是想借宁向东攀附丁启章,其实严格说,丁老已经离休很多年,在职期间的影响力早已殆尽,能让他豁然而悟的,是宁向东转述的那番话。

    连轧厂进入新的一年来,人事调配连番更迭,对一个新建厂来说,有些事属于正常,比如同志之间最初的性格磨合,以及工作上的配合等等。

    但有些事已经明显偏离了轨道,自从孙总工走后,李铁除非是必须他点头同意的事情,否则概不过问,厂里的大权完全在程伟志把持之下,如今投产日期渐趋临近,只等这批青工培训完毕就要全面开动,但就是这样的时刻,管技术的不管技术,管生产的不管生产,只有个如日中天的大管家在厂里指手画脚,这意味着什么?今天,刘元贵终于想明白了。

    孙总工远在海南,李铁韬光养晦,自己偏偏主动往上贴,每念及此,刘元贵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

    连轧厂作为并钢乃至冶金部的重点工程项目,眼下关键的管理层出现懈怠,他就不信上级领导一点风声都听不到,虽然置若罔闻的态度他看不太明白,但有一点却想通了,那就是站队的位置错了,再这样下去,非但无异于个人进步,反而是与狼共舞,前景晦暗无光。

    坐在房间里,独自想了很久,刘元贵对自己过往这些年进行了深层次的灵魂拷问,终于有了一个定论,严格来说,无论从工作还是党性方面来看,他对自身的要求还是很高的,不敢说两袖清风,但起码是干干净净做人,就连刚才提出探望丁老的想法,此刻细想,内心深处也是出于对老前辈的敬仰之情。

    想到这里,刘元贵感觉心情无比轻松,随即又猛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从来到武汉后,始终跟程伟志保持热线联系,而从来没有向一把手李铁汇报过工作,这种本末倒置的行为吓了他一跳。

    还好时间不算太久,满打满算,带着这支队伍来武汉也才十几天,现在打电话过去也不晚,恰好刚刚跟武钢和攀钢协调好,下星期一轮到并钢职工上岗实操,在正式培训之前,给李厂长汇报一下全面工作,这个时间节点的把握上也自然合理。

    刘元贵拿起电话给李铁打过去,心里暗暗庆幸自己是一员福将,时间过早或过晚都带了明显的刻意,唯此刻恰如其分。

    李铁与刘元贵通完电话后,沉吟了很久,孙总工远走海南,意味着什么,他心里如同明镜一般,伟人曾经说过,今天暂时的后退,是为了明天大踏步的前进,他不相信,总公司既然下了如此大的魄力和决心,投产建设亚洲第一流的连轧带钢厂,现在坐视管理层目前的效能而无动于衷,如今的容忍,或许是有更深层的考虑。

    想到这里,李铁拿起电话,给总经理袁克航打了过去,在汇报完连轧厂近期的工作进度后,袁总告诉他一个消息,秦运昌书记近期将调到总司政协负责工作。

    这个消息让李铁着实吃惊不小,连忙问道:“那谁来接替秦书记的工作?”

    “暂时没有明确的说法,不过有可能从附近某地委协调过来一位同志。”袁克航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再有你考虑考虑,这两天抽空去看看秦书记……”

    李铁明白袁总的意思,想了想问道:“孙总工那边,是否能提前结束呢?”

    电话里的袁克航笑了起来:“孙总工的工作行程是冶金部安排的,我们无权过问。”

    “再说,连轧厂现在不是还没有投产吗?你慌什么。”不等李铁接话,袁克航意味深长的说道:“历史的经验告诉我们,道路是曲折的,只要坚定自己的信仰,未来就一定是光明的!”

    就在上级领导彼此沟通交谈的时刻,宁向东躲在自己的房间也终于把检查写完了,他拿到刘主席那里,没想到对方却看也没看,直接挥挥手打发他回去了。

    这就算过关了?宁向东绞尽脑汁写了一下午,自我感觉非常深刻的认识到无组织无纪律所带来的严重后果,结果并没有得到上级当面肯定,这一刻他还是蛮失落的,甚至有点惋惜。

    晚上跟郑村民和赵伟碰了头,三人见面自然欢喜,于是决定一起到李老爹的小酒馆坐坐。

    小酒馆一如既往的热闹,后院居然满座,三人只好在大堂寻了张桌子,李梦风在吧台里,笑吟吟帮他们记了菜,顺便打听了龚强的情况,引起赵伟一顿飞醋,又不好明说。

    李老爹拿出上次几人没有喝完的黄鹤楼,说道:“年轻伢子们要少喝酒,黄鹤楼五十三度,我喝着都有点服不住,喝不完正好存在这里,下次继续喝。”

    三人就笑笑,宁向东正好有很多事想打听,邀请李老爹一起坐了,很随意就把话题扯到了汉正街。

    说起汉正街,李老爹的眼睛眯了起来,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这个说起来就话长了……”

    “其实,我也不是武汉这里的人,老家在麻城,年轻的时候在黄石下过铁矿,后来捱不过辛苦,就来到武汉讨生活,后来在老乡的带领下,才到汉正街做了挑货的扁担……”

    “说起这个地方,最早是前几年人民日报上发表过一篇文章,大概有十年了吧……”李老爹喝了一口酒,神情茫然的思索着:“老了,具体时间也记不清了,但是那篇文章的名字我还记得:《汉正街小商品市场的经验值得重视》,那个时代的人也不懂啥叫广告,现在想想,这么大一个全国性报纸发表的文章,不就是给汉正街,甚至是武汉市做了一篇大广告啊,从那时候起,周围的人都来了,我们这些扁担最赚钱的时代也来了!”

    听着李老爹谈汉正街的过去,宁向东端起酒杯自己抿了一口,暗自想到,这些街头的扁担,可以说是处于经济链条最下游的人群,他们都能感到黄金时期的到来,可想而知,整个链条的每个环节该有多大的活力。

    “那老爹,您觉得最赚钱的时代,现在过去了吗?”

    “没有!不但没有,还越来越好了,过去汉正街上都是棚户,现在有些地方已经开始兴建大型的商场,好几层楼那么高,散乱在街边的棚户都搬到大楼里了,”李老爹的眼睛明亮起来:“过去汉正街是躺着的,现在站起来了……”

    说到这里,他看了看对面的年轻伢们,感慨的说:“年轻是个宝啊,你们赶上了好时候,我年轻的时候没有这样的机会,现在老了,却干不动了……”

    这时,旁边桌上的一个客人忽然转头笑道:“莫听老爹诉可怜话,他现在是不当扁担了,可他手底下有一帮扁担,都是红安、随州那边的最能吃苦的好劳力,老爹如今是扁担老板撒。”

    李老爹闻言冲他虚呸了一口:“莫乱讲撒,说啥子老板呦,还不是年纪大了,这些兄弟们爱护我罢了。”

    听了这番话,宁向东心中如开锅一般,难道冥冥中真有天意不成,千头万绪无觅处,蓦然回首,局中人就在眼前。

第五十八章 扁担里的社团

    穿过一处油腻的石板路时,又被一片污水阻挡了去路,水中零散的扔着几块砖头,宁向东踩上去,刚刚跳过这片污水,又差点和旁边门口走出来的一位大嫂撞到,大嫂茫然的看着他过去,把手中端着的一盆刚洗完衣服的水用力泼在路上。

    就这样左扭又跳走完这条老鼠街,前方一个十字路口彻底把宁向东搞迷糊了,手中拿着一张草草画出的路线图,这是李老爹给的,告诉他只要拿着这张图,就一定可以找到炳叔。

    然而,事实上这张图谁也没有到,甚至拿给路过的一个扁担看,也摇摇头说不知道,然后离开了。

    傍晚的太阳变得透红,宁向东打量着前面和左右两边的三条去路,感觉哪条都像扁担头子炳叔住的地方。

    低矮的窝棚、崎岖不平的石板路、四处飘扬的异味,以及种种奇怪的妈妈打骂孩子,邻里吵架,到处可以听到的人语声,却都与自己无关,在密如织网的汉正街深处,竟然迷路了,这种感觉带来深深的无力感,宁向东身心疲惫,在街角边找了块石头坐了下去。

    再次拿出纸条细看,上面标注着好几个交叉路口,似乎每条都和眼前这条相仿佛,他用心数了数,恍惚中这几条路口都曾经去过了。

    想破了头也想不明白,宁向东抬头看看天色,决定随便找条岔路走进去看看,如果还找不到炳叔的家就回去。

    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用力向空中抛去,树枝乱七八糟飞舞一番落在地上,一头指着来路,一头指着自己的脚尖,他不由苦笑起来,看来今天是白跑一趟了。

    转身往来路折返,迎面又遇到刚才问路的扁担。

    扁担擦肩而过的时候,凝神看了看宁向东,忽然开口问道:“你刚才打听路,是要找地方还是找人?”

    “找人……”

    “找哪个?”

    听到这句话,宁向东愣了一下,武汉这么大,人口密度这么高,张口就问找哪个,这位大哥,你以为是在咱们村找人吗?

    “找哪个?!”对方明显有些不耐烦了,语气上已经带了情绪:“不说走了撒。”

    宁向东看着他肩头的扁担,心里猛然一动,连忙道:“我找陈阿炳。”

    “啥子陈阿炳,炳叔撒……”对方瞥了他一眼,哂道。

    “啊,对对,是炳叔撒,你知道啊大哥?”宁向东连声说道,他没想到对方竟然认识炳叔,心里一阵惊喜。

    “知道是知道撒,就是不知道现在哪儿……”扁担说道。

    宁向东的心扁担的话忽悠一会儿上一会儿下,连忙问道:“天马上就要黑了,炳叔难道还不回家里吗?”

    “扁担那个家,就是睡觉的地方,除非汉正街店铺都关门了才回去撒。”

    这可怎么办?此时天已经渐渐黑了,自己还要赶到粤汉码头坐轮渡才能到对岸的红钢城码头。

    看着宁向东一脸着急,扁担上下打量着他,正好看到他腰间的传呼机,指着说道:“这位小哥,你把传呼号给我记,我转给炳叔好了。”

    对呀,宁向东一拍大腿,他这次回来之前,已经开通了全国漫游服务,此刻却关心则乱,忘了自己腰间还带着传呼。

    说了传呼号,扁担随手在路边捡了块石子,把几个数字划在了肩头的扁担上,笑道:“看不出来,年轻伢底把蛮厚实,还用126的传呼。”

    说完,也不打招呼,哼着小曲一路走去。

    扁担离开后,宁向东在原地停了一会儿,他想到第一天来武汉时,在小酒馆见到老爹的情景,流露着非同一般的沧桑感,此刻走进汉正街伸出,他越发相信自己的第一感觉,这些散在街头出苦力赚钱的扁担们,绝非普通的受苦人,个个都是有故事的人。

    此刻天色已经黑透,汉正街的人渐渐稀少起来,这里的生意基本上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没有哪家店铺会在深更半夜吞吐货物,倒是有人会大清早就赶到这里,但也要等到太阳升起才开始交易。

    从粤汉码头坐轮渡到红钢城码头,时间比来的时候多了二十分钟,因为回去是逆着长江而上,逆水行舟耗费将近一半时间。

    回到招待所,晚饭时间已经错过了,宁向东干脆先不回房间,直接去酒馆找李老爹。

    “没找着?”宁向东一进门,李老爹就盯着他,无声的笑起来,脸上的皱纹顺着笑意,堆挤在一起,好像开了花的黄菊。

    宁向东点了点头,拉过一把竹椅坐下,把情况说了一遍。

    当听到他说把传呼号留给一个扁担时,老爹认真起来,详细问了情况后,才松了口气说道:“还好,应该是炳叔的人,如果不是,就麻烦了。”

    “会有什么麻烦?”宁向东惊奇的睁大了眼睛。

    “汉正街是从清朝开始发展起来的,是个大码头,在里面吃各样饭的人没有一千,也有两千,当然各有各路数了。”老爹摸出一盒白沙,递给宁向东一支。

    宁向东接过来,心想湖北人喜欢抽湖南的烟,这也算是件稀罕事。

    “在汉正街,家家户户做的都是批发生意,每天出货量大得很,扁担们又太多,最开始的时候,难免发生价格不公道,损坏货物跑路不赔等等纠纷,那个年代,架打得很凶,开始是为了吃饱饭,后来是为了夺利,天上九头鸟,地下湖北佬,动起手来谁也不怕谁的……”

    老爹抽了一口烟,脸上的皱纹更深了:“后来,商户和扁担之间,出于保护自我利益的目的,就自发组成了一些社团,开始是按地方分,老乡帮老乡,后来慢慢的就没这么严格了,一切还是看利益,每个社团就选出一个领头人,负责找商户承包货源搬运的生意,其实这么多买卖,谁也独吞不下来,可惜人心不足啊,为了争抢货源杀的头破血流……”

    听着老爹讲扁担的黑历史,宁向东心里升起巨大的失落感,万万没想到汉正街是这样的路数,那他一个外乡人还真不敢把身家依托在这里,只是这几天在并原费尽了心血,忙碌那么久,好不容易把各个方面摆平,现在店铺都已租好,龚强估计已经雇好工人开始装修了。

    在目前这样的形式下,不仅仅是认赔出局的不甘心,而是心中刚刚燃起的希望骤然熄灭,出师未捷的打击实在太大。

第五十九章 若非生活所迫,谁愿满身才华

    李老爹讲述的汉正街商业内幕,可以说给了宁向东一记重创。

    这次投资对他而言,是人生第一次正式踏入商业领域,跟退伍待业时摆地摊的小买卖大相径庭,可惜吃了欠缺经验的大亏,事先没有经过仔细的调查和分析,只是看着汉正街红火热闹的场面就动了心思,脑子一热,草率的付诸了行动。

    如果仅仅是自己一人陷在坑里,一切好说,但是现在牵扯了赵宝库和龚强,他心底实在难以安稳。

    世事往往如此,初发心都是善良的,结果却经常与想象中的美好背离,最终导致新朋故旧反目。

    金钱不是原罪,罪在人心。

    宁向东懊悔不已,若不是那天初入汉正街时,看到兴旺的交易场面,同时被武汉和并原两地巨大的利润差额深深诱惑,又怎么会如此鲁莽。

    想起那日所见的繁荣场面,宁向东忽然怔住了,一个巨大的问号浮现在心里,假如汉正街这么复杂,生存环境势必艰难,怎么可能呈现出如此火爆的交投场景呢?

    难道说这些帮会的存在,实际上并没有对大家造成任何影响?

    或许,事先应该先拜拜码头,找这些帮会递递名帖什么的?

    电影电视里的桥段浮现在脑海中,他越想越觉得有理,既然别人做得,自己为何做不得。

    心中主意一定,宁向东问道:“那老爹,这些社团都有名号吗?比如天地会,洪门什么的?”

    一听他这么问,老爹先是愣了愣,过了一会儿才明白话里的意思,随即哈哈大笑的几乎失声:“年轻伢电视剧看多撒,我刚才讲的这些,都是清朝那会儿刚开通商埠时候的事儿。”

    “现在汉正街的扁担们还是有社团,不过主要是为了互帮互助,或者有了大生意,先招呼自己社团的人,好兄弟一起赚钱嘛,”老爹拽着袖口,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水:“而且,因为历史原因,扁担们习惯性的把这里划出了几个区域,不同的社团只做自己这一片的生意,绝对不会涉足别人那边。”

    听到老爹这么说,宁向东才恍然大悟,心中的巨石轰然落下,只是,这场虚惊给他留下的心理阴影,却在未来起到了无与伦比的巨大作用,以至于此后面对抉择的时候,他始终坚持算无遗策的态度,成功规避了无数次风险。

    情绪稳定下来后,宁向东对现在汉正街的利益分布又产生了新的疑问:“仅仅是约定俗成的规矩,有这么大的束缚力吗?真的就不会有人偷偷跑到别人那边去揽活?”

    “绝对不会!非但不会,就连你跟哪个扁担说句话,其他扁担也不会跑去接活了,更不会恶意杀价,扁担是个苦差事,要没有这些默认的规矩约束,大伙儿累死也吃不饱肚子,更别说养家了,还好你问路的是阿炳那边的人,假如问的是别家,阿炳以后都不好接你的单。”

    “可每天上货的人成千上万,别家的人能记住我?”

    “能!”老爹肯定的点点头,眯着眼抽了一口烟:“别说你这么大的个子,就是一只蚂蚁,划到我的范围之内,就算跑到别人那里,人家也会捏回来还给我!”

    宁向东彻底呆住了,他凭直觉知道老爹这些扁担们个个有故事,没想到藏在那些沉默不语的躯壳下的故事这么深。

    每天稠密如沙海的人流,扁担们单纯凭大脑的记忆就能牢牢掌握,这是多么可怕的能力?若不是生活所迫,谁愿弄得自己一身才华?

    “明天,让梦风带你去找阿炳吧。”李老爹考虑了一下说道:“怪我没想周全,你一个外乡伢子,冒冒失失的闯进去也不太好。”

    “谢谢老爹!”

    第二天,在招待所食堂吃了饭,宁向东去请假,赵伟听说李梦风又要带他去汉正街,也坚持一起去。

    上次去汉正街时,赵伟自己到处溜达,在卖袜子那条街上的一个小胡同里,他发现了几家卖录像带的店铺,进去粗略看了看,全是最流行的港台片,有些就根本没有流传到并原。

    武钢一招的主楼三层,有个文化娱乐活动室,里面配备的设施很全面,有图书报刊栏,有棋牌角,还有一副需要三到四个人玩的克朗棋,这种棋跟台球类似,也是用杆打,不过比台球简单的多,只是玩起来叮咣乱响,噪音太大,大家玩了没几次,就被看书的强烈反对而终止了。

    活动室分里外间,里间面积不大,设计成了小型放映室,东面贴墙摆放了一个电视柜,电视柜上面是一台电视机,下面一个明格,里面有一台松下的g27录像机,这种录像机在当时价格挺贵,售价将近三千元,但是功能很全面,当时的广告词就是穿梭变速遥控,自己做导演,用遥控器上面的转轮可以控制画面以几帧的速度慢放,同时也可以进行剪辑。

    可惜的是,这么好的一台录像机,放在文娱室,只是用来播放录像片了,其它功能再好,也没人会用。

    电视柜的抽屉里扔着几盘录像带,早已翻来覆去被看遍。

    当赵伟在汉正街发现这几家卖港台最新发行的影片录像带时,不禁大喜,问了问一盘的价格,才几块钱,当时就动了心思想买回去看。

    而且还有几部很经典的影片原版拷贝的带子,当时试看了,画面非常清晰,几乎没有闪动和雪花,价格跟普通片子一样,录像店老板介绍说,不论内容,只卖带子钱,赵伟一听心里就种了草,虽然这几部电影他早就看过,但是这种原盘直接拷贝的带子,他很想买回去作为收藏品保存起来。

    上次时间匆忙,再加上还有龚强这个胖子,时刻不离李梦风左右,搞得赵伟完全没有心思好好欣赏影音艺术,这次又有机会跟李梦风结伴,于是毫不犹豫跟宁向东一起去找温技术请假。

    温技术听说他们要去汉正街,也动了心思,只是他外出得找刘主席请假,于是三人又一起去找刘元贵。

    刘元贵一看,三个人要一起请假去汉正街,当即表示反对:“去逛个街也要三个一起就伴,又不是去打狼,”他看着温技术说道:“小温留在家里,小赵和小宁可以去。”

    说完又对温技术说道:“明天厂里第一次上岗实操,万一今天有什么事需要协调,你不在也不合适,等下星期再出去吧,到时候过来找我,咱俩一起去逛逛,武汉这个大都会,来了这么久,我也还没去好好看看呢。”

第六十章 人家明天要上班

    第二天,李梦风带着二人来到汉正街,才刚刚往街口一站,不知从哪里冒出几个扁担,来到她身边,微微欠一欠身,说道:“二嫂好。”

    这一声“二嫂好”搞得李梦风满脸通红,也把赵伟听的目瞪口呆,他看了看面前那几个沧桑的汉子,又看了看身边嫩出水儿来的李梦风,直感觉这画面是如此的魔幻。

    “你们不要乱讲好不好,我有朋友在这里。”李梦风柔声细语的说道。

    “哪个乱讲哦,二哥最近就要回来撒。”李梦风越是害羞,汉子们越是爱看,个个挤眉弄眼,骚气冲天。

    旁边就气坏了赵伟,冲到前面用身体挡住李梦风,怒道:“你们是哪里钻出来的粗人?敢在我妹妹面前胡说八道?”

    “你妹妹?”几个扁担眼睛瞪得溜圆,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个粗眉楞眼的年轻人站了出来,说道:“我跟辉伯是一个村的,怎么不知道梦风有个哥?”

    赵伟气焰正盛,冲口说道:“辉伯什么玩意儿?我说的妹妹是她。”说着用手一指李梦风。

    那年轻汉子听了赵伟的话后眼露凶光,脸上却带着笑,看着李梦风问道:“哪来这么个夯货?连老爹的名字都不知道?”

    李老爹?宁向东在旁边一听坏了,连忙上前拉开赵伟,掏出烟递过去:“各位兄弟多包涵,我们哥俩是跟梦风妹子一起来找炳叔的……”

    年轻人猛然用力将宁向东的手拨到一边,冷冷说道:“凭你也配叫一声梦风妹子?”

    手中的烟被打飞出去,落在地上,再听对方咄咄逼人的话语,宁向东心里也腾起一股火,“好,我明白了,感情老几位仗着人多,想欺负我们哥俩从外乡来的。”

    “都说天上九头鸟,地下湖北佬,我就看看你们这几个鸟人怎么以众敌寡,”宁向东一指赵伟和李梦风:“让他俩走,都冲我来。”

    眼看着矛盾越来越激化,一时间也想不出善罢的法子,宁向东急中生智,先用话扣住对方,他赌这几人在自己地盘上,已经占尽了优势,不会再以众欺少。

    扁担虽然是苦力,也算半个江湖人,越是社会底层的人,越会爱惜羽毛,所以扁担们的规矩才大。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都是读书人,劳民想在社会上生存,也只能靠脸面两个字换点钱了。

    果然,年轻人犹豫了一下,看着对面这家伙个子比自己高,气势比自己强,单挑起来还真是有点吃力。

    想到这里,他阴阴一笑:“冲你来就冲你来,不过老子不是跟你打擂台,你朋友侮辱辉伯,我们兄弟是替他老人家找回面子,谁跟你讲道义单挑。”

    说完,冲身后一摆头,从肩上撤下扁担横在手里:“老子说了,既然是替辉伯找面子,就没有道义之分,不但一起揍你,还要用家伙揍!”

    这个粗眉楞眼的家伙没有丝毫停顿,抡起扁担砸了过去。

    宁向东万万没想到这些人不吃激将,一看对方抡起了家伙,不敢正面接招,连忙向旁边跳开,躲过了一击。

    两人从对话到动手,其实也就几秒钟,直到年轻扁担下了手,李梦风才回过神来,尖叫着冲到双方中间:“他俩是阿爹的好朋友,你们要是打了他俩,以后再也别想在武汉呆着了!”

    “二嫂闪开,棍棒无眼,别伤着你!”年轻扁担凶性起来刹不住,左右冲突着想绕开李梦风:“我就是丢了饭碗,也要替辉伯出气!”

    想不到这家伙还是个二愣子,宁向东嘿嘿冷笑几声,说道:“兄弟,这年头可是没人祸祸着自己一百多斤捞世界了,你以为你是在辉伯和炳叔面前露脸?其实是给辉伯和炳叔挖了个埋人坑!”

    年轻扁担一听有些发楞,放缓了动作。

    “没错,我们哥俩一番皮肉之苦躲不掉,然后呢?惹事简单,善罢难断,寻衅滋事,扰乱汉正街市场秩序,你们麻城、黄石老乡们好大的一口饭锅,怕是就此被你一扁担砸了吧?”

    “话说回来,我受了皮肉之苦,你未必就能全身而退,到时候,无非半斤对八两罢了,如此一来,倒让我有所怀疑,兄弟你这样损人不利己,所为何来啊?难道是红安那边安排你砸的场子?”

    “我没有……!”年轻扁担早已停住身形,听到宁向东这么说,连忙申辩道。

    “是吗?那为何却又不依不饶,一定要把事情做大呢?”

    “当然是为了辉伯和炳叔着想……”

    “哈哈,那巧了,我们也同样,是为了辉伯和炳叔着想,”宁向东笑眯眯的说道:“可我们是想法设法把辉伯和炳叔摘干净,而兄弟你句句都把这老二位撑在自己脸上,嘿嘿……”

    “可是……”年轻扁担被宁向东绕的有点糊涂,其他几人也早已停住脚步,不再鼓噪上前,有人甚至开始暗自琢磨宁向东的话。

    “啪啪啪……”不远处一间茶馆里传出了掌声,随后走出一位中年人。

    “厉害啊,这位小兄弟,只言片语就将我这个傻兄弟说的迷迷糊糊,本人深感佩服。”

    “炳叔……”

    “炳叔……”

    几个扁担看到中年人,连忙打招呼。

    “您就是炳叔?失礼失礼。”宁向东故作惊喜,连忙对中年人欠身点头。

    其实,早在最初他便注意到,这几个扁担当时正在茶馆里,围坐在这个中年人身边,当时只是猜测这个人在扁担中的身份应该挺高,却没想到这位便是炳叔。

    炳叔既然出现,双方还没开始的争斗即刻罢手,扁担们纷纷散去,年轻汉子临走时冲赵伟古怪的一笑,待看到他的目光被吸引过来,无声的对李梦风做了个“二嫂再见”的口型,随后得意的看了赵伟一眼扬长而去。

    炳叔看在眼里,呵呵一笑,对宁向东说道:“辉哥老家的远房侄子,托付在我这里,平时太惯着他了。”

    说完看着宁向东说道:“你这伢子太年轻,就连辉哥对你也只知其表,想跟我阿炳合作,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其实对我来说不也一样,您炳叔在这里经营多年,财大气粗,我这点斤两细弱微尘,却是我的全部身家,风险岂不更大……”宁向东叹了口气道。

    “抬杠可是对未来毫无意义,逞一时言语之快,于事何补?”炳叔听了宁向东的话,哑然失笑道。

    “字字属实,炳叔还要多多待我。”宁向东诚恳的说道。

    “不为待你,试你做什么?如果只是玩玩,我阿炳白白帮你几次也无所谓。”

    炳叔双目炯炯,看着宁向东,向他伸出手。

    宁向东心头一热,连忙握住。

    这只手上满是老茧,却无比温暖,带给他无比的信心。

    “明天!我就带你去看货!”就像是一句誓言般,炳叔掷地有声的说道。

    “可……我明天要上班……”

    “后天啊,要不……”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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茁壮的草根介绍: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锋芒毕露。
草根宁向东,逆天改命二十年。
茁壮的草根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茁壮的草根,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茁壮的草根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