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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年的班主任生涯全文阅读

作者:浅夏清弦     三十年的班主任生涯txt下载     三十年的班主任生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三十年的班主任生涯全文阅读

第一卷 第一章 菊芹草的花语

    1977年,初夏。

    心中纵有千般怨恨万般无奈,此时,我也只有整装待发,准备去句容县的下庄中学报到了。

    小站停靠十分钟,我下车。沿着铁路到达下庄中学约莫一个多小时。那一个多小时长长的路程,处处充满着回忆啊。

    铁路的左边全是山,此时正是山花烂漫的季节。末春的初夏携着深深浅浅,浓浓淡淡、红红绿绿,高高低低的葳蕤的景物,铺天盖地扑面而来:蔷薇花,牵牛花,木槿、千日,夹杂着不知名的小花们,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芒。浓郁的芬芳在空气中酝酿,蝴蝶追逐嬉戏,翩翩起舞于其间。

    二十四年前,当立夏这根最为温婉的琴弦在人生的乐谱上拨响时,我来到这个世界上;十五岁的那年,在寒风骤起的交响乐中,我跌入社会大学之门;七年后的一天,当我走进迟到的师范校门的那一刻,我就清醒地意识到,我的未来在这里。

    又看到了菊芹草!她散落在林间草地上,背阳坡、低凹处,在漫山繁华之中,四季都默默地绽放着暗黄的花,她伞状的白绒球上是成千上万朵飘逸的小花。

    花雨微风两相随,万紫千红添芳菲。

    花神克洛里斯似乎将你遗忘,你没有跻身于群芳之中,没有身披艳丽的彩衣,也不会散发芬芳的气息。

    从不接纳蜂蝶,你特立独舞;不倾国倾城,你轻盈诗意。

    微风起,花雨拂面而过。我的菊芹草啊,你本应长在异国他乡,为何千里迢迢来到这里?

    在这无乐的世界里,默默地与风共舞,难道远离故乡的你,不感到孤独?是哪一阵风把你带到这里,然而又丢下了你,任你独享他乡的气息,感受异客的滋味?

    三个月在下庄中学的实习期间,每周去南京的来回途中,都有学长周军的陪伴,有急切待我归校的同学,还有无话不说的闺蜜维拉……

    怀旧心理支配着我,毕业后,毅然选择到实习的学校任教。

    “我从没想过当教师!”在接到录取通知书时,气恼让我言不由衷。

    “没关系,以后可以改行的,现在能多读几年书总是好的,不用后悔!”父母的教诲是力量的源泉,可是输送而至的阵阵暖意,即刻又被淹没在无垠的茫然之海中。

    微风轻起,菊芹草的冠毛拂面而过,起伏着飘向远方,我的身后是下庄小镇。左前方,下庄中学的校园已经在我的脚下了。

    再见,菊芹草!我听到了你的花语:别碰我。忠诚。怀旧。

第一卷 第二章 待放的心花

    两个班的语文课兼任班主任工作。

    他们都是来自乡镇及乡村的孩子。

    他们需要这样的老师,一如当初我读师范中文系时需要的中文教师—滕碧城。

    “从拼音教起完全是有必要的!”滕老师经常这样说。

    是的,七年的知青生活使我们远离书本,对文字生疏了,更何况拼音。

    “他们哪像初一的学生啊,他们什么都不会,就如同一张白纸!”我对校长诉苦道,他笑着说:“是啊,可以画最新最美的图画嘛!”这么俗的一句话正好用在这儿啦。

    1977年,一个百废待兴的年代。

    只有一本语文书,里面没有几篇像样的文章,书下注释很少,课后没有练习题。备课没有任何资料可参考。教拼音的程序都是我自己设置。更糟糕的是,学生的学习意识很模糊,他们急需的不是知识,而是整理人生。就像现在的我,老三届中最悲惨的的六八届初中毕业生,一个十五岁的少女,当年实际只有小学文化程度,离开家,却以“知识青年”的身份下放农村,被“再教育”了七年,又回校当学生读书。现在以教师的身份回到乡镇,站在讲台上。什么时候,我能回到亲爱的家乡,回去后我还会继续做老师吗?我每天纠结着,如同生活在梦中。

    有的学生是父母押着来上课的,有的下午就不来了。

    上课不听,作业不交,值日生逃跑……

    最头疼的是带我起外号:尼娜、阿南小姐、代号23……幸亏当年电影只有那么几部,凡是电影上女特务的名字都是我的外号。

    外号还传到别的班,经常有学生趴在窗口看“女特务”。

    这时候,是家长支持了我,他们把孩子拖到我面前,有的还送来了竹条,说这就是尚方宝剑,可以先斩后奏。他们还抓起我的手涚:“小夏老师,就这样给我抽!”

    没有作业本,没有练习题,所以备课量很大。经济紧张,我的工资19元。物资匮乏,奶粉都要托人去镇江带。

    “黄清荣没有交钱!”有学生大声地向我汇报。为什么呢,好不容易联系到一批习题集,他为什么不定呢?

    人群中露出了一张带着羞涩表情的面孔,在那张方方的略带早熟却不乏孩子气的脸上,眼眸清澈。

    他走到我面前,这是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孩,“夏老师没关系,我可以抄。”他说。

    从此以后,他每天交上来的作业,都是手抄的,其实抄的量很大,真正做习题的部分很少。

    “你不要抄啦,直接做题目。”我帮他出主意。他说:“不行,我晚上回家就没有习题集看,所以我要提前抄好。”

    哦,我这才反应过来。他如果把习题集带回家去做,那借习题集给他的同学回家用什么做呢?所以他必须提前抄好,然后把习题集还给同学。

    真是难为他了。

    有一天黄清荣没有交作业,我问他是什么原因,他低着头,声音很低:“家里的油灯没油了,爸爸说太废油了……”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情绪比较低落,平时灿烂的神情荡然无存。“你晚上到我宿舍里来吧!”我说。“真的啊!”他喜出望外。晚上,我听到了敲门声,当时我正在备课,放下笔,打开门,哇,跟进来一群!

    从此在这间宿舍里,多少个夜晚,静静的,我备课,学生们写作业;多少个夜晚,他们讲着班上的趣事,我和他们一起笑着;就是那样的夜晚,他们第一次分享到香飘四溢的牛奶,那是请老师从镇江带来的;多少个夜晚,我们被屋子抖动得如同地震般的感觉惊到,然后共同整齐地随着整个屋子越来越厉害的颤动而颤动。那是火车的轰鸣声,一列长长的货车,紧挨着宿舍外面的一堵矮墙呼啸而过,然后渐渐地远去;然后渐渐地恢复平静;然后我们不约而同地一起发出长长的一声“哦——”。

    从那以后,我的房间成了教工宿舍区最热闹的地方。

    早晨,同学们会约我一块儿到操场上去跑步。有同学和我一起去学校上课,只是他们坐在下面,我站在上面。晚上,同学们到我这儿来上晚自习,他们有的围着我的床成一圈,有的围着我的写字台,每天学习到很晚很晚。不用担心电费,不用担心学习上遇到什么问题,那时候也不用担心来回途中的安全问题。

    晚自习结束,分别的时刻,同学们像小孩子一样,眼睛里流露出满满的依恋。

    我站在门口,看淡淡的月光,洒满他们的归途。轻轻的晚风,伴随他们到家。

    他们会回头看我。

    “我回望,淡淡的月光,披在夏老师身上;轻轻的晚风,吹拂着夏老师的卷发。美丽的夏老师,亲爱的姐姐,你是我心中的女神。”一个学生在作文中写道。

    多少年过去了,这群孩子在我心中是永恒的天使。

    那是一天放学后。我沿着铁路行走在去桥头镇方向的田埂上。这条路就是从火车站下车后,一直通往学校的山路。过了学校,山路便退到了农田的后面,铁路两边都是一条20米宽的清澈的小河。原来就是这条铁路上的火车,每天数趟路经这里,轰轰隆隆地驶向远方。

    “走到桥拐弯,穿过农田就进山了。”一个挑着的稻子的农人告诉我,我在桥头停了下来。

    晚秋时节的农田。

    田野里弥漫着清新的空气,在收割已尽的庄稼地里,有农人带着孩子在做最后的淘金,拾稻子,挖草根。草根挖回去以后,晒干、敲去根上的土块,放到大灶中做燃料。

    夕阳的余晖斜洒下来,照着半明半暗的农田,农人们正在不慌不忙地收拾农具准备回村,一切显得那么的祥和,安宁。远山上已然逝去了白日的繁华,郁郁葱葱的显现出它的本色,端庄肃雅。

    我感觉到从未有过的一种心灵的平静,舒坦。

    远处依山而卧的村庄,飘荡着的袅袅炊烟朦胧了山色,更加增添了几分诗意。

    “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我不属于这里的风景。

    黄清荣趴在一块石头专注地上写着什么,一头牛一动不动地站在不远处,如同一尊雕塑。我静静地站了一会,傍晚的山里暮色冥暗。

    “是夏老师吧!”随着身后传来了招呼声,一个高高瘦瘦的,脸色发黄的中年男子向我们走来。

    “我和孩子的母亲身体都不好,队里照顾我放牛。清荣是一个爱学习的孩子,可是我们家里没有钱啊……苦了孩子……”清荣的父亲满脸愧疚。

    我把那本厚厚的习题集递给清荣,他用双手接过去,紧紧地抓在手里,然后抱在胸前。他那双眼睛在迅速暗下去的山色中显得特别明亮。

    我看着他,将来他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多年后,他来看我,他考上了大学,跳出了龙门,成为了一名优秀的工艺设计师。

第一卷 第三章 校园里没有阶级斗争

    在众多的小脑袋中,我捕捉到了那一双目不转睛的眼睛。

    座次表上显示了她的名字—薛萍莲。

    她一定发现了我正在批改她的作业。我叫她过来的时候,她的脚步非常缓慢,甚至有些沉重。她的脸色有些苍白。没有阳光般的笑容,也没有同龄女生的活泼和娇嗔。但她身上带有一股轻灵之气。好似深山里的白玉兰,幽幽地绽放着。她的两只手紧张地绞在一起。

    “夏老师,我回家以后买本子……”她“口将言而嗫嚅”着。

    原来每天只用一张纸写作业的就是她,但她上课目不转睛,专心听讲,作业按时交付,从不少做,书写工整,准确率也很高。

    是个好学生啊!我下意识用力触摸了一下那只有一张纸的作业,我的心就开始沸腾了,眼前站在那儿的不是她,而是我。一本“本子”散乱地向我飞来。

    我小时候是非常懂事,也非常顾家。我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做什么工作的。我想我们家里比别人家孩子多,还有老人,我们家一定是很穷的。所以我处处都想着为家里节省。

    二年级的时候,有一次写语文作业,我自己装订了一个本子,在本子上画上了很整齐的田字格线条。我特别用心地写字,至今印象都非常深刻,因为我从来没有写过这么工整漂亮的字。

    我充满自信:金老师一定会惊叹,二年级的学生怎么能写出这么规范的横平竖直的漂亮的作业呢?我想。

    那天自习课上,教室里安静极了。我们在写作业,金老师坐在讲台旁批改作业。我看她拿起我的“本子”,因为没有封面,我一眼就认出来了。我特别紧张地看着她,只见她拿着那个本子向我招手。我的心收紧了,但是自信战胜了恐惧,我走了过去,走到距离她还有一米远的地方时,只见她用力一抬手,“本子”飞向我,散落在我的胸前。我的脸一下子热了起来,眼泪滴在本子上。透过泪帘,我眼睛的余光感觉有一个女生在笑。那是我第一次懂得了“羞辱”二字的含义。突然我潜意识里的倔性萌发,潘朵娜的魔盒打开了!

    第二天,我悄悄地将那女生的砚台藏到花坛里。事后,我一想到金老师肯定会为这件事头疼皱眉的样子,就喜上眉梢。

    砚台放进去的时候,花坛里玫瑰花的花苞很小。过了很久,我发现花坛里的玫瑰花已经渐渐地绽开了,再后来我站在花坛旁边闻到了花的香味。玫瑰花越开越大,香气越来越浓了,而那个女生还和以前一样和我玩得很欢。最后我确定自己是误会她了,就把砚台悄悄塞到她抽屉最左边的里面。过了一天,两天,她怎么就是不知道呢?想到那天我和她手拉手,背对背地玩着转圈圈,口里念着:“城门城门几丈高,36丈高”的儿歌,那无比欢快的情景,我便如坐针毡。左思右想,想了一个“好”办法。

    当年我就读在和平路小学(现在的BJ东路小学),家就在靠近小学最近的市委大院——公教一邨36号楼后面的37号楼,所以我总是特别早就来到学校,因为太早,大门经常还没有开。门房的爷爷跟我特别熟悉,有时为了我,他会提前开校门。新年后开学的第一天,我会留着过年时外婆分给我们的小圆糖,和他一起分享。

    金色的阳光照耀着菁菁校园。

    进了校门,我就像一只快乐小鸟飞跑着,书包随着我奔跑的节奏拍打着我,门口池塘里的荷叶带着星星点点的抹粉,像伞一样悄悄打开了,蜻蜓像小飞机在它的天空中翱翔着。

    我跑着,跳着,左边一排排教室的墙壁上是一块块黑板报,有特别大的一个版面上是哥哥写的歌颂革命前辈打鬼子的文章,里面有一组排比句写得特别棒啊。右边是对应着教室的一个个花坛,花坛里艳红色和鹅黄色的玫瑰花在微风中欢快地左右前后地摇曳着。花瓣上的露珠,像晶亮的眼睛一闪一闪的,空气特别的清新,我的心情特别的愉快。

    我又把砚台拿了回来。放学排队回家的时候,我有意识地和她走在一起。我把砚台拿在手上在她的眼前晃了一下,她没反应,两下,三下!这一招真灵啊,她终于看见了!说:“这不是我的砚台吗?”我说:“就是啊!”于是赶紧把砚台还给她,我如释重负了。

    第二天金老师把我喊到她办公室,问我砚台是怎么回事。我当时咬着牙,抿着嘴,一句话也不想说。金老师说,你就认个错吧。当时我想,我一定要像一个革命者一样,顽强不屈、坚持到底。于是我挺起胸膛,站得笔直,直视着窗外。我的心游离于窗外那棵棵榕树,穿过小树林便是市委幼儿园,我的弟妹就在那里面游戏吧。幼儿园的北面就是我的乐园——市委大院里的足球场了。学校的体育课都在那里上。它无比的大,是一个大操场。

    放学以后,那里就是我们的世界了。我们在那里跳皮筋、跳绳、踢毽子,玩“官兵捉强盗”的游戏。我总是当强盗的,游戏到最后,都是无数的人在抓我。因为强盗是坏人,坏人不能在最后取胜,所以我只好给他们抓到,否则他们永远抓不住到我。无数的孩子欢叫着扑向我,我抱着头蹲在地上,做失败投降的样子。

    快放假了,夏天是我们想象的天地。

    皓月当空的夜晚,我们聚在那个大操场上,男孩女孩把凉席拉倒一块,拼成一个大大的席子,然后一起横躺在凉席上。在有风的夜晚,闻到不远处游泳池飘来的带有漂白粉气味的清凉气息。我们仰望看天空,幻想走那么长那么长的鹊桥,去偷看牛郎织女相会;幻想插上一对翅膀,飞到月宫,去和嫦娥姐姐一起跳舞。

    月黑无风的夜晚,我们讲鬼的故事,我总是扮鬼,用电筒蒙上红领巾,照着自己的脸,把舌头伸出来,伙伴们尖叫着疯跑……

    还有我的最爱:大操场旁的游泳池,校园里的乒乓球台……

    自始至终金老师不停地在说,我不停地在想。她叫我承认自己错了,我一句话也没说。就这样,我捍卫了自己的尊严。

    在我上三年级的时候,有一次金老师把我喊到办公室。我站在距离办公桌两米远的地方,她站起来,走过来,拉着我的手,让我站在她的身旁,她柔声细语地对我说:“你家住在37号楼吗?”“是的。”“就是学校后面的第二排房子?”“是的.“她喜形于色。“那是部局长大楼哎!”旁边的马老师说。“等会儿上广播操,你带我到你家去一下好吗?”金老师说。我不情愿地“嗯”了一声。她笑逐颜开。

    我带她来到家里。

    从父母的谈话中,知道她要结婚了,想住我们家的一个小房间。

    也许是因为我拉着父亲的衣角,不停地拨浪着小脑袋,最疼爱我的父亲明白了我的意思后,做出了不同意的决定吧。

    我永远记得那一天。

    她把我喊到办公室。我带着雪花站在她办公桌前。她拿着我崭新的本子,满面春风地对我说:“今天的作业你写的全班最好。我以前没有注意你的字写得这么好!”我默默地接过了本子,转身走进了风雪之中。

    昨天,“本子事件”在我心底埋下的是“羞辱”二字;今天,我把它化为了对家境不好的孩子的理解和爱;日积月累,我走进了他们的心里,知他们的冷,懂他们的心。

    四年级的时候,换了班主任张桂兰老师。张老师在语文课上的朗读有声有色,在她的指导中,我永远记住了“咬字千斤重,闻者自动容”的朗读技巧。有一次她朗读课文,读到一个不幸的家庭悲惨的遭遇时,她流出了眼泪,声音也哽咽了,我也被深深地打动了。

    据说,她住在和我们院子一墙之隔的和平新村,是个雍容端庄的军官太太。是她,让我从此对平民子弟有着一份特殊的厚爱,是她的滴滴泪珠如片片蝴蝶,飞进我的心灵的后花园,将善良的种子播撒,植入了我的心田。

    “你不要去她家家访,当年她家是村里最大的地主。”年长的老师们都关心地对我说。

    我终于叩响了她的家门。那扇门很沉,左右双开沉重的大门只开了一条缝,一个短发布衣,面容姣好的中年妇女带着疑惑的眼光打探着我。

    “夏老师哎,美丽的姐姐!”她无比惊喜地说,“快进来,进来!”

    跨过高高的门槛,我感觉到一双不大的非常柔软的手,把我一双更小的手包在手心里了。

    “我是萍莲的妈妈,”她的脸微微泛红,顷刻又压低了嗓音,“萍莲经常提到你这个美丽的姐姐。”她的声音低得我几乎听不见。我的心一下沉了下去,本来幽暗的庭院就笼罩在薄雾冥冥之中了。

    “夏老师!”薛萍莲雀跃着,喊声却仍抑郁着。一看见她,整个幽深阴暗的宅院一下子明亮起来了,我心中的阴霾瞬间荡涤殆尽。

    离别的时候,我们都默默的,小径不长,绕过雕花玉石屏障,我和萍莲的母亲并肩走着,走得很慢,萍莲跟在后面,我们像在漫步。恍惚中,我似穿越了时空的隧道,走了整整一个世纪。出门时,我的手又一次被柔软且温暖的手包住。我回望,萍莲眼睛里充满着无限的留恋,整个庭院此时已被高照的艳阳洒满光辉,我想告诉她,校园里永远不会再有阶级斗争。

    虽然我没有真正受过穷,但我懂得,这些身处困境的孩子,内心世界更丰富,更需要尊重。今天面对着这样一个和我当年一样手足无措、六神无主的女生,不一样的是因为有我,她不会再遭受到屈辱了;不一样的是自豪的我,已经是一位教师了!

    瞬间,我为自己的自豪感震撼了,我顿悟到了“教师”二字的“重之若千钧”的份量。

    夜,学生离去。孤灯之下,我在备课笔记本的扉页上,一笔一划写下了“忠诚党的教育事业”,还在左下方画上了一朵菊芹草花。

    当年是我的语文张老师,将文学的甘露浸润了我稚嫩的心灵,我爱上了朗读,喜欢在课堂上有声有色地读课文,一篇很长的课文我在班上用很短的时间就能一字不错的背出来。我迷上了小说,在小学报兴趣班时,我虽然爱好很多,但还是毫不犹豫地报了阅读班。第一周的阅读课,我走进课桌上堆满书籍的教室时,幸福得有点儿晕,激动得心都在颤抖。从此我争分夺秒,如饥似渴地看书。就在那时候,我读到了高尔基的《童年》,我为他慈祥乐观的奶奶的善良所打动;为他生活所迫.性情暴躁的外公恨痛交织;为长工小茨冈对高尔基舍命相救的深情厚谊而刻骨铭心。读到年轻的茨冈因劳累过度身亡的情节,情到深处,我趴在桌子上悄悄抽泣,不能自已。

    蹉跎岁月数载后,作为知青,我被推选考大学的时候,我的一篇作文在全县得到了最高分。

    现在我又当上了语文老师。

    今天,我不再动摇;从此,我坚定了当老师的信念。

    薛萍莲会成为怎样一个人呢?她考取了大学,成了一名学者。

    校园是播种的地方,收获在远方。

    1978年恢复高考,迎来了教育的春天。

    1979年我拿着回宁的调令,沐浴在和平公园旁的彩虹似的樱花雨下。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

    再见了,下庄中学的同学们;

    再见了,菊芹草!我终于回家了!

    我亲爱的父亲用他生命的最后,完成了对他心爱的女儿最后的等待。

    1980年,他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离开夏庄中学一个月后的星期天,我坐早晨的火车来到了下庄中学,看望我日夜思念的学生们。

    又过了一个月,黄清荣等三位同学来南京与我相聚。

第一卷 第四章 晚霞中的红蜻蜓

    “晚霞中的红蜻蜓,你在哪里哟?童年时代遇到你,那是哪一天?”

    傍晚,我带着小学四年级的孩子们唱着歌,穿行在漫山遍野、开着白色蔷薇花的花丛中。

    “夏老师,小心有刺!”杭勇匆匆地跑过来,叫着说。我赶紧停下正准备折蔷薇花的手。

    “杭勇,你今天晚上一定要回家哟!”我望着皮肤黝黑,衣裤脏兮兮的杭勇。他没回答我,笑着,斜着眼睛望着我。

    他本来不是我班上的学生。

    那是开学后的一个月,我刚进校门,远远听到了高声说话的声音,那个声音非常的亢奋,“哪个班要,你们哪个班主任要啊?”一个个子高高的,瘦瘦的,挺精神的30多岁的男子在喊。

    “带回家当儿子也可以,哪个要,我一分钱都不收!”那男子嘻笑着说,手还一挥一挥的,样子非常潇洒。他对面站着的孩子,黑黑的,也笑着,斜着眼睛,看着围观的众师生。

    罗校长的神情凝重,低着头走开了。

    学校每个年级只有一个班,这孩子应该升六年级了。听说,他父亲是个知识青年,下放农村时,和当地的一个无锡的知青恋爱。杭勇父母回家到南京几天年后离婚了,孩子判给了父亲。

    老师们纷纷议论着:“成绩太差,跟不上了!”“经常不回家,经常旷课。一学期都上不了几天课!”“可怜啊,后妈坏着呐!”

    出于同情,我又看了孩子一眼。那是一张黝黑的,略带早熟,又充满着孩子气的脸。

    上课铃响起,大家都散了。

    “没人要的东西,怎么办,我管不了你了,我也不要你了!”那个做父亲的扭头甩手,扬长而去。

    “来,跟我走吧!”我走上前去,想拉男孩的手,他一缩,斜着眼,疑惑地望着我,然后把手用力地在衣服上来回擦着。

    拉着他来到教室门口,我对同学们说:“今天来了一位新同学,他叫……”

    “杭勇!"“杭勇!”许多同学异口同声地喊着。

    从下庄中学调回南京以后,我就在紫金山脚下的一个花园工厂的厂办学校任教,初中老师人员满了,就暂时教小学四年级。这些都是厂里的孩子,父母是同事,回家是邻居,在校是同学。

    第二天杭勇的父亲笑嘻嘻地送他来上学,穿的还算整洁。

    从此,杭勇很长时间没有旷课。

    有一天他来的时候特别脏。“夏老师,他没有回家!”有同学喊道。

    “你明天再带一套衣服来,我帮你把脏衣服洗掉吧!”我说。

    他斜视的目光中闪烁着惊喜。

    “不用带,我都穿在身上了!”他扒去上衣,果然里面还有一件。

    赶紧洗,晒干了。下午,我叫他再换下身上的已经馊味阵阵的衣服。

    “他在家一盛饭,后妈就骂!"韩老师告诉我,“有时候我盛饭给他吃。”韩老师就住在厂里的家属楼,和杭勇家是邻居。我感激地看着心地善良的韩老师。

    一天早上,我在办公室吃烧饼油条,抬头看见站在门口的杭勇,他一直望着我,我想,他一定没有吃早饭。从此只要买早点,我都会买两份。

    有一天上午,他没有来上课。课间我去车间里找他爸爸。车间工人告诉我说他谈对象去了。

    “啊,他不是有家庭了吗?”我说。一个女职工带着我去他家里找杭勇,边走边说着他爸爸的艳史。

    杭勇不在家。显然,又是一夜未归。

    第二天早读,他又没来。我每天在班上问同学们,关照他们回家后打听他的下落。

    第三天课间操的时候,一个同学拉着我,来到校园的后山上。我们一直走向林子深处。约莫半小时,走到林间幽暗之处时,他指着一棵大树的上方,喊道:“夏老师,你看!”天哪,我用手捂住了嘴。

    在浓荫蔽日的树杈中,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在里面,他的衣服和身形,几乎和树身融为一体,如果没有学生指点,我根本就找不到他。

    他看见了我们,“呼”地一下,从树上跳下来,斜着的眼睛里含着愧疚,我走上前去,对他说:“你干嘛呀……”,我落泪了,把他拉过来,他倔了一下,笑着。旁边同学一边抹泪,一边说:“你还笑啊?”

    可耻的父亲,可恶的后妈,可怜的孩子啊……

    “罗校长,我把他带回去吧。”

    “怎么可以啊,你快结婚了,不可以。”罗校长一口回绝。

    从此,他成了我的小尾巴。有时我想起什么事,一转身,由于他跟得太紧,一个趔趄,他差点把我绊个跟头。

    又一个雨后傍晚,我带着同学们去登山。这些傍山长大的孩子们特别爱山。进山不久,有的同学就开始挖雨后的新笋,有的在采地皮菜,有的在摘蘑菇,还有的同学在山中大声喊着自己名字,那渐渐远去的声音,在空灵旷野的山谷中传来阵阵回音。山涧飘荡着我们每次必唱的“晚霞中的红蜻蜓,你在哪里呦……”那优美而婉转,忧伤而怀旧的歌曲。

    曹巧荣扎着两根小辫,是个典型的温婉可爱、天真无邪的“邻家小妹”,她的歌声最甜美,带有山村的田园气息。

    “挎起小篮来到山上/来到桑田里/采到桑果放到小篮里/难道是梦境?晚霞中的红蜻蜓……”

    我沉浸在紫金山五彩缤纷的春色中,在这充满诗情画意、如梦如幻的氛围中,我的思绪飘得很远很远。

    突然,我感觉有人趴在我的身后,我回头一看,是杭勇,他靠近我的耳边清晰地说:“我喊你一声,妈妈……”我的脸一下子红了,我还没结婚呢,他笑着,那斜视的表情不复存在了,从此他也再也没有旷过课。

    啊,我皮夹子里的钱全没了!

    包挂在座位上,只有杭勇进来过。

    我很伤心,不是因为钱。我冷冷地看着他。他怎么能这样对我。

    中午的日头很毒,阳光很刺眼。

    门被推开了,他满脸通红,汗流浃背,光着的双脚全是泥,双手兜着前襟,我看见里面有十来只大龙虾在张牙舞爪,他知道我喜欢吃龙虾。

    我摇摇头,转过身去。

    下午他没有来上课,第二天他也没有来上课,一连数日……

    蔷薇静静地凋零,百花悄悄地隐去。爬过许多次后山,也曾去过那棵树下寻觅。

    晚霞依旧斜斜地洒着,山色依旧郁郁葱葱地翠着,孩子们依旧追逐嬉戏着。然而没有了红蜻蜓,没有了歌声,没有了杭勇,只有我,空对一山青!

    在秀丽的玄武湖畔,在巍峨的紫金山脚下的这座花园工厂的厂办校里,有家长质疑过我每天在带着学生做什么。我是不会教小学,但我带的22个人的班级,有3人在参加南外选拔考试时,有一个考上了。曹巧荣和另一位学生虽然没有录取,但语文都考到了70多分,过了南外的分数线。小学毕业考试,班长以优异的成绩考上南师附中,作文获市一等奖。她兴奋地拿给我看,我想也许是作文结尾别具一格的原因吧,一般的学生把外貌描写放在开头,而她却放在结尾:“每天一回到家,眼前就浮现着夏老师甜甜的笑容,深深的酒窝,弯曲的刘海下,那双美丽而充满智慧的眼睛……”

    婚假三天没有见到学生。刚到学校就被同学们围住,曹巧荣和几个同学抱着我,哭得稀里哗啦的。

    我不知道自己教学是否合格,但我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合格的班主任。

    “一日为师一终身为母”,当我做了母亲以后才深深地懂得:哪有一个母亲会不原谅犯错误的孩子呢?

    为此,我发表过一篇文章《永久的悔恨》。

    我经常打听他的情况。十几年过去了,在一次聚会的时候,有学生告诉我:“夏老师,你放心吧!杭勇后来挺好的,他找到妈妈啦!”原来他的母亲在农村做知青时,落下了严重的风湿病,后来已不能下床。他的父亲是南京人,带着他母亲回到南京后,因为杭勇母亲病情愈加严重,便提出离婚。现在只有靠杭勇在无锡照顾母亲了。

    “无锡,“我脱口而出,“他母亲是无锡人?”

    “是的。当年是下放在句容的知青。”

    “啊?”

    “她妈妈姓尤!”

    我不是在做梦吧,天哪,尤琪琪!是和我一年下放到句容高村七桥的知青尤琪琪!怎么会这样啊?张书记,张书记现在怎么样了?

    “夏老师,还记得吗?你最喜欢的野蔷薇,还有那首歌。”

    《晚霞中的红蜻蜓》,我怎么会忘记呢?

    “晚霞中的红蜻蜓,你在哪里哟?童年时代遇到你,那是哪一天?”

    婉转而优美、忧伤而怀旧的抒情旋律,似流淌着的秋水,升腾着阵阵晨雾,弥漫着愈来愈浓的回忆,将那段难忘的知青生活的画卷,在我的眼前展开了。

第二卷 第一章 我的卧室在灶间

    1975年初冬。

    我走在已经走了七年的高村七桥公社通往太阳升第一生产队的大围埂上。

    没有农人,也没有庄稼。只有一望无垠的待耕的黑色土地,只有此时,方能看清它裸露的身体,正如此刻看清一个人真正的面目,恶心和心悸油然而生。

    一阵阵无规律的风吹动着落叶,推着我走下大围埂。

    天空暗暗的,混沌且沆滞。那个年代没有水泥地,用泥巴垒成的大围,在干燥的季节里,风扬起的灰尘卷着沙粒弥漫在混浊的了空气之中。

    又闻到了阵阵猪粪的味道。村口打麦场上,落叶漫卷过去,在戴着大大的三角草帽的麦垛处,打着旋儿,再猛的升腾到空中,“呼啦”一下,迅速弥散开来了。

    一个身影,在晨雾中渐渐清晰起来。

    又是她!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伫立在村口,守望着属于她的,却早已封存的晴空。

    衣服凌乱,披着的枯燥的长发上,插着野花。她是一个笑容满面,身材窈窕的20岁左右的女子。

    “蓉蓉,回家吧!”在村口挑水的葛嫂对着她喊道,声音中夹杂着同情与凄凉。

    蓉蓉的眼睛看着地上,傻傻地笑着。

    她是一个回乡知青,和村里的一个男青年贵生相爱两年后,贵生当兵走了,据说在部队又提了干。家里人觉得蓉蓉干农活不如当地的女孩,工分挣得少,加上回城遥遥无期,便坚决不同意他们在一起了。

    一天,年轻的军官贵生回乡探亲,蓉蓉找到他,他冷冷的,没有招呼蓉蓉进门。离开村子的时候,蓉蓉看着他的渐渐消失的背影,心碎了,精神失常了。从此她每天花枝招展、笑容灿烂地站在村口,开始了无望的等候。村民们说她得的是花焦疯。

    “能治好吗?”我问。“只有她男人和她在一起,就好了!”听到这句话,我的心也碎了。

    从15岁到22岁,我在农村整整七个年头了。我的命运有了转机,公社推荐我参加了工作队,并且连续两年被推荐上大学,本以为上大学没问题了,可是年年都因为“人民来信”被刷了下来,原因是在农村参加劳动的时间太少,皮肤白,一看就知道“缺乏劳动锻炼”。其实谁不知道,在农村已经七个年头,上大学是唯一的出路,谁不想通过这条路,就此改变自己不幸的命运啊。

    今年是第三年了,我已经拿到了最后的通牒,这是最后一年推荐了。

    今年我能走成吗?我能通过上大学回家吗?

    夜晚,我坐在床边。风把油灯吹得忽闪忽闪的。没有玻璃的窗户下是灶台,距离我的床铺只有2米。

    睡不着,听着风的呜咽。

    不知何时,一片黑暗笼罩了我,伸手不见五指。我摸索到灶台去找火柴。

    一阵风从灶台上的窗户,其实就是一个窟窿钻了进来。我赶紧退到床边,坐在那儿,听外面的风在村落里穿梭时发出的一阵一阵的,由大变小,又由小变大,哨子般凌厉的声音。

    下雨了。

    坐在床边的左膝,感觉到了一滴一滴的冰凉,那是屋顶上漏下来的雨水。我习惯地跑到灶台边,拿着脸盆和三个碗,放在床的两边,等到碗里的水满了,再倒在洗脚盆里,端出门,倒完,继续接。

    一夜无眠。

    身上又开始奇痒无比!全身的瘙痒,寸肤不留地起泡、化脓、溃烂。每天睡觉不能脱衣服;上厕所时,裤子在腰间连皮带血地往下拉,我连哭带哼的悲剧不可幸免。就因为这个原因,我不可能连续在农村坚持很多天。每次不到一个月,就得回南京治疗近一个月,没有痊愈,带着遍体鳞伤,再回农。周而复始,年复一年,全身都留下了永久的疤痕。

    经历过多少个这样的雨夜,以致后来的几十年,我皆患有“雨声抑郁症”。

    一阵寒气从无窗的窗户冲了进来。北风在屋里肆虐着,冰冷的雨水横扫过来,木头门栓吱吱作响。

    灯灭了。

    我打了一个寒噤。这个凄风苦雨的夜晚,又一次使我惊悚不已。四年前的雨夜,因为身上的奇痒而彻夜无眠,那个歹徒刚潜入屋里,我叫醒了女伴,于是我俩开始拼命反抗,大声呼救,随后抱头痛哭……

    今年我能上大学,能回家吗?

    我背着一大包衣服,头上包裹着金黄色的大围巾,又走在这走了七年的大围埂上。这十里围埂啊,前不巴村,后不着店,何处是尽头,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呢?

    父亲虽然“解放”了,可身体全垮了。哥哥下放在高淳,也已经七年了。弟弟妹妹虽然在南京工作,但因为我和哥哥的回城无望,全家笼罩在一片阴云之中。

    下了围埂,走了二里多路,到了村干部家,送礼。从小队长到大队书记,知青负责人,每送过一家,心里就轻松一点,感觉距离目标又进了一步。同时又感觉心里的负担更沉重了一点,付出会有结果吗?

第二卷 第二章 公社招生负责人

    回工作队正好要路过县委。县招生办的所有负责人正好在县里集中,决定我们命运的时刻一天天逼近了。

    李阳校长是从地方中学抽调出来,现在是招生办的负责人。分到我们公社,专门负责我们公社的招生。

    “哦,生产队和大队都通过了,不会再有人捣乱了,今天庆祝一下吧。”他似乎很高兴的样子,并极力想把这种兴奋的情绪传递给我。

    他见我不作声,就接着说:“你请我看电影吧!”每次感觉着这种暧昧的气息,我都会心惊胆战。

    “不要怕!你大大方方的,不要揭穿他。设法堵住他的嘴!”父母的嘱咐萦绕在耳畔。总之不能让他得逞。

    “好啊,有什么电影?”根本没有心情看电影的我应付着。

    “《青松岭》,才上映的。”

    电影院里人不多,一片漆黑。我缩在一旁,不安地坐着。荧幕上放到钱广赶车到大树下时,马突然受到了惊吓,腾空而起,李校长似乎也受惊了,我斜视到他双手拍腿后,趁势一把抓住了我的手,我吓了一大跳。紧接着,我急中生智,也叫了一声,迅速地把手抽了过来,捂在嘴上。后面他似乎离我远了一些,因为我感觉不到热乎乎的气息了。

    “接近关键时刻了啊,你还要我帮忙吗?”分别时,他脸色不好,硬呛呛地说。

    我赶紧说:“是啊,麻烦你啦!我爸爸说回南京后一定会重重感谢你!”

    一听到这句话,他就打住了。

第二卷 第三章 农村工作队

    “你回来啦?”我前脚刚进宿舍,赵组长后脚就跟着进来。

    “你上哪去了?许多工作队员白天就回来报到了!”语气中充满着责怪。

    “马上到我宿舍去,今天晚上要整理材料!”他完全一副命令的口气。

    “啊?赵组长,这么晚了,累了,明天吧!”和我一个公社的知青小李,与我分在一个小队,她总是在关键的时候保护我。这一会儿,她又装傻,笑咪咪地说。

    “不行,今天一定要写好!”赵组长斩钉截铁地说。

    三人同时站起来。

    “你不要陪了,你又不会写。”赵组长不耐烦地对小李说。

    “我在外面看着,以防坏人捣乱!”小李笑着挽起我的胳膊。

    夜近深沉,万籁俱寂,月色微淡,却似浓墨重重。只听见三人的脚步声,我还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进了屋,他把小李堵在门外,两手顺势把门一关,就在那一瞬间,小李在外把门顶了一下,恰到好处地使门没法上栓。

    “你看看,你看看!嘿嘿,好玩啦!这个村里男人女人都不回自己家睡觉!”赵组长亢奋地说。用小李的话讲:“三个月,不是忙着调查哪家条件好,就在他家的代伙;就是调查风流韵事!你当心点,他还想你什么糊涂心思呢!”猪八戒照镜子,要多恶心,有多恶心。

    “你知道这个村子里的大老盛吗?”他兴致盈然。

    我把头扭向一边。

    他见我有气无力、漫不经心的样子,就换了一个话题:“招生办来电话调查你呢?你要考大学是不是?放心吧,我关心你呢!”

    我的神经一下子高度紧张起来。

    “你有不少人民来信哦。”他若有所思地说。

    “哎呦!”他突然叫起来,“我背后好痒,你来帮我挠挠,快快!”说着,他走过来,挨得近近的。

    我拿笔在他身后刮了一下。

    “别怕,把手伸进来!”他边说边撸起衣服,整个人倾斜过来!

    “我来,我来!”人还没到,声音已经到了。小李破门而入。“她没有劲,我来吧!”她一边说,一边走上前,狠狠地在他后面揪了一把。这一把肯定揪得不轻,姓赵的“哎呀!”一声大叫,跳了起来。小李哈哈大笑。那双笑咪咪的大眼睛,闪着美丽而狡黠的光。

    小李和我一样,一头天生的卷发,本身就显得特别洋气,她还刻意将一缕卷发搭在白晳脸颊的左边,又平添几份妩媚。她常常“笑里藏刀”,是一朵带刺的玫瑰。

    “我困了。”我喃喃地说。

    “困?”怎么这么没有工作热情啊?你这种表现,还想不想入党啊?”姓赵的气急败坏地说。

    “我还没写过入党报告呢!”我站了起来。姓赵的惊愕无比,无奈地挥挥手。我和小李见“挥”而逃。

    小李挽着我的胳膊,一起走到一个池塘边站住了。“谢谢你。今天救了我!”“谢什么啊,我以有你这个朋友骄傲呢。我们大队的知青都羡慕我,天天和你在一起!”她告诉我说,你是公社的名人,多少人想结识你,连美男子,就是那个皮肤晕红丝白的郑汉子,几次向我打听你呢⋯⋯”郑汉子,在知青中的心目中,是个无法无天的英雄人物,还是无数女知青心中的男神。可能除了我,凡是知青没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月光下,小李那双迷人的眼睛更加美丽了。

    她单手揽着我的肩膀,我俩走到了村口,同时站住了。在皎洁的月光映照下,绿树浓荫环绕着一个椭圆形小池塘,它静静地躺着,温润如玉。池塘向右侧渐渐狭窄,一米不到处,掩映着的一条小径,小径深处定然有人家,定然有炊烟袅袅。风不动,影不移。月光倾泻,“独在异乡为异客”的游子的乡愁萦情,随着月光滑落,遗失在清亮的水波中。即使在一水一世界,一月一天堂的绝世美景中,那被“回家”二字魇住的思乡之情,也总是“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第二卷 第四章 那片茫茫的杨树林啊

    因为我的笔录能力超强,工作队让我和由公社派到工作队担任大队长的张书记,一起去执行一项特殊的任务。

    小李跟我说过,张书记是才提拔的公社副书记,年轻有为,为人正派,工作能力强,学历高,是我们公社最有发展前途的接班人。

    一走就是十几里。

    途中,我一直心神不宁,因为这是我同班同学秦琴下放的公社,办完公事,我要去六里以外的太阳升生产队。

    一路上我都什么也不想说,张书记问我为什么要去,劝我不要去,我执意要去。张书记不放心,就陪我一块儿前往。

    他哪里知道,这个同学的形象一直徘徊在我的心里,久久挥之不去。她本在一个京剧团里,是个小演员。剧团解散以后,来到二女中就读,和我在一个班里学习。因为不练功了,她渐渐的发胖。但是她原本美丽的形象和匀称的身材,依旧掩饰不住。她非常的单纯随和,性格沉静内向。

    但是我总感到她的沉默中,有不为人知的一面。她从来没有像我们一样欢快地奔跑过,从来没有大声地喧哗过,更没有放声高歌过。但是她的浅唱低吟,字正腔圆的京腔,让我如醉如痴。

    有一次我们到农村去学农,大家在小池塘里游泳。她一下子滑了下去,同学们都惊呆了。当时我会游泳,我一把抓住了她,同学们连拖带拽,把她救了上来。

    下放后,离异的父母从来不管她。没有经济来源,没有精神依靠,加上越来越胖的身体和木纳的神情,自然成了农民的笑料。当地的农民经常耍弄她,将原始的愚昧无知的浅薄、精神世界的空白而导致的无聊,在她的身上发挥的淋漓尽致。

    有一次,她一个人被丢在几里以外的田野里,她望着一百多斤重的两梱稻子,坐在地里哭。天黑了,只好把它分散,扎成几捆,一点一点地往村里挑。

    得到她最后消息的季节是深秋。

    没有玻璃的只竖着的几根木头的窗外,风景是“飘落的枫叶”。

    “秦琴死了!”临村的知青告诉我。

    “啊,怎么会?不是找到妈妈了吗?”

    “就是她的妈妈让她嫁人,逼死她的!”她的母亲在南京,为了自己的生意,逼她嫁给一个比她大10几岁的、在社会上的不三不四的男人。她不愿意,她母亲就再也不认她,不让她回家了。她真正的成了无家可归的孤儿,她走投无路了……”

    她带着绝望回村之后,吃得多,睡得多,长得更胖了。村民整天拿她逃婚的事做笑料。用污秽的语言羞辱她。

    有一天在田里干活休息时,她睡着了,农民把成捆麦子堆在她身上,把她埋在里面,直到她窒息。后来她就病了,再后来她散乱着一头的秀发漂在湖面上。她最终还是水里结束了年轻的生命,我最终还是没能把她从水里拉上来。透过泪眼,无玻璃的窗外那棵秃无片叶的在寒风中抖动的根根树枝,使我想起欧亨利的小说《最后一片树叶》。

    她是下放知青中第一个自杀的。

    进村后,村民知道了我的来意后,除了摇头都默默的。最后还是由他们带路,我来到了那个村外的一个乱坟山。

    这里的坟茔都是用泥巴和石块堆砌而成,走进去,许多坟头都被乱草覆盖住了。阴风阵阵,芳草萋萋。

    找不到,根本找不到!没有墓碑,没有方向。我开始不停地呼唤着她,发疯似地用手拨弄着有半人高的杂草荆棘,眼前的种种迹象越来越清晰地告诉我一个残忍的事实:我找不到她了,我永远得不到她的一点音信了,永远感觉不到一点她的气息了。她从这个世界上彻彻底底地消失了,一个这么年轻的生命啊……

    “我们迷路了吗?”我问。张书记没有回答。

    辽远的天空苍黄而灰暗,混沌而沉滞。四周一片空寂、寥落,还隐含着鬼灵。突然,幻觉般的我隐约地听到了滚滚的波涛声,是海吗?怎么可能啊!但我分明听到了那带着野兽般的含在喉头里的呼噜声,又似涨潮前的鼓浪声,它此起彼伏着。

    我奔向前去,展现在眼前的壮观景象把我惊呆了!那是堤坝下茫茫无垠的一片杨树林。狂野的风肆虐着,它像个战无不胜的将军,一往无前,望风披靡。它肆情地将整棵树的树叶掀翻成一片后,整片杨树林的枝条时而低枝乱颤,似乎等待着更无情的侵扰;时而聚拢,恐惧地抱成一团,由高向低倾斜倒伏着,时而腾空而起。它们颤抖着,颤抖着,忽地一下,刹那间汇成层层波涛,滚动着攸然远去。

    那震动着耳膜的是呼啸着、旋转着的轰鸣声;是海浪为渲泄怨愤而拍打岩石的啪啪声;更是狂怒的野兽突袭时的哮吼声……

    我开始呜咽,既而掩面哭泣,接着放声大哭。咆哮的林涛声淹没了一切。

    我跪在地上一个劲地哭,我哭秦琴,哭自己,哭同命运的兄弟姐妹们。

    我忽然止不地颤抖起来,寒冷游走在我体内,㓎袭着我的全身。我下意识地在空中抓寻着,终于抓到了一棵小树。不,那是腿,我抱住他,渐渐地我的意识模糊了。

    是张书记把我背回去的。

    “悲剧是把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了给人看。”

    将有价值的东西无情毁灭,其目的是为了得到更有价值的启示。

    我将其毁灭,是为了给自己看,我得到的有价值的启示就是:我要回家!

第二卷 第六章 最后的抉择

    再次到工作队报到时才发现,工作队大洗牌了!似乎每个人都重新定格在自己的人生位置上。

    我和小李还是被处罚了,结果是分到两个工作组。

    没想到的是姓赵的被开除党籍,遣送回原籍。“他犯什么错误了?”我奇怪地问。

    原来是他和村里的妇女搞腐化!

    “哈哈!想不通,长得那么丑,还搞腐化呢!”小李愤愤地幸灾乐祸地说,“过去他整天调查你调查他,最后自己成了调查对象!”

    更没有想到的是张书记也没有来报到,我和小李似乎都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现在好了!还想上医学院呢,这么多人民来信。”李校长面带讥讽:“真是雪上加霜了!”他一副落井下石的德行。

    “只有上师范了!”他观察着我的表情。

    “我从来就不想当老师!”我脱口而出。

    “哦——”他拉长了语调,似乎恍然大悟,“难怪看不上我,现在算是明白了:原来是看不起当老师的。”

    我回避了他的话题,说:“我父亲就要重返工作岗位了,现在就等我回去了,他会重谢你的。”

    他不知道大都市的领导层的水有多深,所以他最怕我提父亲。

    他知道这是我最后的抉择。

    我也知道,这是我放弃了自己上医学院的初衷。

第二卷 第五章 偷菜风波

    我和小李再也不愿意与赵组长去盘剥农民家的鱼肉餐,开始自己开火,清汤寡水地吃起了有上顿没下顿的一日三餐。

    有一天傍晚,在县里开完会,回去路过邻村最后一家院子,走到院子尽头的后院,看到了一大片绿油油的长势可人的大青菜。小李说:“你看好啦,来人喊我!”她三两步便跨过院子的围栏,三下五除二,连泥带菜拔下了三大颗。我俩鬼鬼祟祟、匆匆忙忙跑向自己的住处,我们的住处就在村口,所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就进了房间。

    那一顿晚餐甚是美味可口,因为农村的新米原本香糯,加上那一大碗油晃晃绿嘤嘤的青菜,我俩一扫而空后,心满意足,回味无穷。

    然而我心有余悸地对小李说:“我们自己是工作队员,偷菜,要处分的吧!”小李笑嘻嘻地说:“谁像你啊!哪个知青没偷过菜?像我们大队的知青走到哪吃到哪,你看那个美男子知青郑汉子,我们知青群里大名鼎鼎、人人皆知的英雄,他走到哪个村里,冲开队长家门,坐在桌子上,拔出到刀

    “嗖”的一道寒光,插在桌子上。队长便乖乖地鸡鸭拎来。”

    “哎呀!知青现在这样啊!”我真是孤陋寡闻。

    “现在郑汉子带着一帮知青,不管到了哪个村,村民都主动地进贡了!”小李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

    我忽然想到自己循规蹈矩的七年知青生活,居然没做一点违法乱纪的事,没有品尝过知青吹着自由的风、呼吸着自由的空气,过着自由自在、天马行空的生活的滋味,感觉有些遗憾。

    “你注意啊,和小李在一起,不要学坏了!”我想起了妈妈的叮嘱。立刻为刚才的想法,感觉到羞愧。

    报应来得如此之快!

    第二天凌晨,便传来了邻村女高音般的、抑扬顿挫的、农村妇女式的叫骂声。我心惊肉跳,小李笑逐颜开。

    这件事在工作队的大会上没有点名进行了批评。工作队队长特别指出,不要把知青的恶习带到队里。

    会场里,所有的知青表情木然。

    散会后,有工作队的队员拉拉我,悄悄地对我说:“干得漂亮!”呵,她一定也是知青。

    回到工作组,姓赵的一脸茫然地说:“真想不通,两个人长得这么俊,不出去偷人,就偷几颗破菜!”

    四十多年后的今天,回想这件事,我一点都不后悔,因为正是那天的偷菜风波,让我体验了一把我不曾经历过的知青生活。

第二卷 第七章 离别时分

    总以为,回家的路漫无边际,与家人团聚遥遥无期,转眼间就要永远的别离。

    五月的清晨,初夏的风带着一丝凉意吹拂着我,远处传来布谷鸟的叫声。站在大围埂上,回望村口,那棵满目青翠的石榴树,缀满了星星点点的花朵恰似绚丽的红宝石。围梗下边是一条蜿蜒的河流,一直通向马路。左边是一望无际的田野。围埂边停着一辆拖拉机,拖拉机上摆满了嫩绿的秧苗。

    “乡村四月闲人少,才了蚕桑又插田”。这是一个繁忙的季节,播种的季节。秧田在朝阳的映照下,亮闪闪的。农民们一字排开。第一行五人,隔二米的第二行还是五人,约六七行。他们一边插秧一边往后退,留在他们面前的一排排整齐的秧苗,一行嫩绿,一列清水。远远望去就像一块淡绿色的地毯。

    走进他们时,秧田里突然站起来一个浓眉大眼,身材高大壮实的中年男子,只见他左手叉腰,挥舞着右手喊道:“小夏……”在众多的人群中,他就是一个与众不同,有魄力有魅力的庄稼汉。他健步向我走来。他是新上任的最年轻的生产队长长龙。他的妻子也是知识青年,是蓉蓉的亲姐姐,所以他对知青很关照,尤其对最瘦弱无力的我。

    有两次郑汉子带着一群知青到村里来找我,是长龙队长组织村民与他们周旋,避免了不必要的麻烦。

    慢慢地走完十里大堤,我来到公社集市的一条街上。慢慢地走过每一个小商场,伫足于开往南京的长途汽车站台。最后走进的是公社的办公区域。

    我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张书记!

    他看到了我,对我惨淡一笑,就匆匆地走进一间屋里。

    张书记一直分管知青这一块,他一如既往地对知青特别同情,也很关爱。

    有一次,我在集市上遇到过尤琪琪和她的男朋友。她给我留下的印象还挺好的,她笑得甜甜的,声音嗲嗲的。但是也感觉到有点腻歪。

    尤琪琪缠上了张书记,这是全公社都知道的事,当时我觉得张书记比我们大十多岁,如同父辈一样,对我们总是面带亲切的微笑,他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然而他还是就范了。还无可辩驳。因为尤琪琪在他的身上做了记号。

    尤琪琪与男友私下早就定下了攻守同盟:告他强奸。后来在公社的协调下,同意她回城,两人才就此罢手,由此可见,是早有预谋。

    在我回南京的那一天,我在公社的大街上,看到了他们两个人手拉手,兴高采烈地有说有笑。

    此时,张书记被发配到一个边远的小山村去劳动改造,经受脱胎换骨的磨练了。

    在那灶房的半间草屋里,我收到了母亲寄来的沉甸甸的一封信。这应该是最后一次坐在这里读妈妈的家书了,密密麻麻的字,除了肯定就是鼓励。

    最后,她转达了父亲的旨意,你不喜欢当老师不要紧,以后可以改行,现在能去学校深造,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别了,我的菊芹草;

    别了,我苦难的知青朋友;

    别了,昨日的阴霾与伤痛;

    别了,我终身眷念着的,用青春的汗水浇灌过的,芳华碎落的土地。

    ……

    调回南京后的连续几年,我都会回到我想丢却丢不下的小山村,住在长龙队长家里。他说:“现在真奇怪了,全公社都在传,每年回来的,除了当年最守规矩的你,还有一个就是当年来找过你两次的,那个最不守规矩男知青。”

    一年后的暑假。

    中央门长途汽车站。

    在长长的队伍里,再看不到当年那些知青年轻的面庞了。我呆呆地坐在那里,呆呆地想着。开始检票了,我站起身来,向入口处走去。忽然眼前出现了一个高高的个子,健美的体魄,俊美的脸庞,皮肤晕红丝白的大男孩,他径直向我走来。

    他有些面腆地问我:“你就是夏晓玲?”

    在这里我会遇到熟人?我看了一眼这个与我年龄相仿帅气的青年,有些惊讶,“你是……”话刚出口,我突然想起了什么,他看到我的反应,脸一下子红了起来。

    “郑汉子!”在我发出惊叹之时,他已转身离去。

    纵观我的人生经历,从15岁到22岁的知青生活,仿佛从22岁再次坐到课堂之时归零。我一直认为从22岁再次走进校园开始,我的生活与15岁的课堂开始接轨了。然而这段归零的生活是我心中永远的结。

    这个结,凝重着我的痛。因为那块土地上掩埋着我与数万知识青年最美好的年华;

    这个结,凝结着我的情。我的父辈来自革命的老区,从踏上那块人们赖以生存的贫瘠土地开始,我好像就生活在自家的村庄,每天都在重复他们的日子,品味他们的酸甜苦辣,咀嚼他们生活的苦难,从而脚踏实地于自己生命的来路上;

    这个结,还凝聚着我的力量。人情的冷暖、世态的炎凉让我感受了炼狱之煎熬,承受了切肤之疼痛,锤炼了意志之坚韧,积蓄了情感之丰富,也奠定了我对底层的弱势群体的同情与关注。

第三卷 第一章 校缘

    梦醒,留下的是簇拥着校门的群芳争艳的盆栽。

    我曾经到这所学校听过课。

    感受着浓郁的学习气氛,看到彬彬谦和的老师、充满朝气的学生,这一切无不使我由衷地感叹:

    如果能在这所学校工作,该多好啊!

    这是一所区重点中学。是以德育先进闻名于市的学校。

    考取初中的将近有一半学生是达到了市重点的分数线。本校的高中录取的多数都是本校初中的学生。高考能考上名牌大学的比比皆是。今年的高考还出了一名文科状元。

    当我站在挂着许多奖牌的三全中学大门口,看到鲜花簇拥着的传达室时,梦中的情景再次浮现,我恍若又回到梦里。怎么回事情啊:每当我处在梦中,总以为是真实情景;而身在现实中时,却又总以为是在太虚幻境?

    现在回想,我之前的经历皆是徐徐开启的帷幕,当我被调到这所学校时,我的班主任生涯便拉开了序幕。

第三卷 第二章 接班

    “初一六班是一个很特殊的班级!”校长向我介绍说,“你就接任这个班的语文课及班主任工作。”

    班主任林老师面容憔悴,不言而喻,她已经身心疲惫。教语文的杨老师安慰我说:“能教下去就可以了,成绩如果能上来,那你可以当超级劳模了!”

    我有点晕。

    走进教室就发现气氛不对,有十几个座位是空的,后来才知道这个班最严重的就是逃学问题。五十八位同学,居然有十几个人,隔三差五不来上课。

    从此,我每天都是在早上7:00前来到学校。

    金色的阳光照耀着菁菁校园。

    从办公室到教室,路经大花坛,我的目光总是流连于大花坛里轻舞飞扬的绿色枝条,以缓解我走近教室前的紧张的情绪。

    花了大量的时间,找不同层次的学生谈话,效果甚微。

    “必须先将他们统统弄进教室坐着,才能进行教育,接着正常教学秩序。”我想。

    “必须用点厉害的手段约束他们!”我对自己说。没有惩罚的教育是不完整的教育。只有惩罚才能让学生产生敬畏规矩的效果。但是怎样才能合理有效地实施惩罚呢?这么多学生旷课,法不责众啊!”我又对自己说。

    正在我无从下手时,教育处刘主任给了我帮助。

    他告诉我,教育处有处分规定,这是我前所未知的硬核管理手段——校级处分!

    处分的最低等级是警告,然后升级到严重警告,再往上升级的等级是留校察看,最后是开除。

    现在是义务教育,开除已经是名存实亡,那留校察看自然也就不覆存在了。

    “不能告诉他们!”这可是个好道具,我立即想到,“我要用活这个其实只是吓唬人的处分。”

    我自设了几个等级:前面旷课的既往不咎,从现在开始,如旷课就到办公室谈话,再旷课就到教育处先登记,如果再不改,就给处分了。

    我在班会课宣读处分的时候,首先宣读教育处的处分。目的只有一个,告知他们,教育处的处分是很严厉的。接下来我说:“但是,法外有情,班级还有班规,我们的班规是……”其实我的班规就是给他们一次次缓冲的机会。因为真正拿到警告,严重警告,记过之后他们也就疲了。所以不如多设立几个台阶,就是多给他们一些机会,在实施的过程中,让他们在不断犯错误和改正错误的过程中,不知不觉地改掉这些缺点。事实证明,这绝对是一个良性循环。

    我将十几个旷课的学生分成三组。逃学最严重的的是第三组。

    在我的校规、班规宣读之后,第一个星期,第一组的八个学生中有五个学生一次都没有旷课过。另外三个偶时会犯,但是他们到教育处去过一次,知道利害,就不再旷课了。

    第二组的六个同学,就比较难以改正。

    有一个叫王日跃的同学,他坚持一周后,还是会旷课,于是我找到他,知道他是迷上了打游戏机。

    我语重心长地对他说,游戏机不能碰啊,它是电子海洛因!

    交谈中我还了解到了班上有不少男生深受其害。

    有一次,周一召开校会,一名公安员现场讲述了吸毒的危害,桩桩事例,触目惊心。

    回到班上,我立刻联系现实,对学生进行教育,我对他们说了游戏机是青少年的精神鸦片!它隐蔽性很强,但上瘾快,戒掉难。它丧失你们的意志,严重影响身心健康,会导致你们贻误学机,荒废学业,长期以往,这个电子海洛因,会在不知不觉中毁了你的前途,葬送你的一生!

    放学时,王日跃来到办公室告诉我:“夏老师,我真的想改,可是我已经上瘾了,我可能没救了……”他把头扭向一边。我拉着他的手紧紧握着,“不会,你先坚持两个星期,试试看!”于是他坚持了两个星期,我问他你有什么感觉,他说:“我好像要克制不住了……”我鼓励着他,等到他坚持三个星期的时候,我就在班上宣布了一个新的规定。

    凡是坚持了一个月没有旷课,之后如果又犯错误的同学,就可以“缓期执行”。

    于是他又坚持了一个星期,我告诉他各科老师都对你进行了表扬。他开心地说:“刚才外语老师夸我了!说英语字母写得漂亮!”他得意地用右手在耳朵上面画了一个大大的“A”,就这样,他又坚持了一个月,我总算松了一口气。

    “王日跃怎么不在教室,他去哪儿啦?我又气又急,有些沉不住气了。

    同学们面面相觑。

    又开始满世界地找他。这一次我怎么都找不到他。我生气,我焦虑,我失望。因为我跑的地点都是他告诉我的,他希望我帮助他。可是这一次我却一无所获。完了,完了,完了!我越跑越绝望!但是我立刻反复地告诫自己:正常,正常,正常!学生在改正错误的过程中,都是有反复的,何况他是在“戒毒”呢?要给他机会。

    我走遍了大街小巷,一无所获。最后,我想到了第一个去的,离学校最近的那个游戏室。对!我进去的时候,老板的表情有点儿怪怪的,于是我杀了一个回马枪,当我直奔过去,猛地站在门口时,一眼就看到了他——王日跃!

    他下意识的“呼”地站了起来。我却累得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他慢慢地走上前来,默默地站在我面前,静静地看着我。

    他和我并肩走在学校的知识长廊上,我手搭在他肩膀上说:“你看,你很快就要和我一样高啦,你不能只长个头啊!你看文化长廊橱窗里多少优秀的学生,我希望你和他们一样!”他凝视着我:“夏老师,你要梳头发了。”我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此时,我可能是头发凌乱、面容憔悴。

    “我再也没有地方躲啦!”他说。我拉着他的胳膊:“你再躲,我还会找!找回来后直接开除!”

    他的眼睛里有闪亮的东西。他说:“夏老师,我可能还会想打游戏机,但是我不会再打了,我不想你再这么辛苦的找我……”说完他移开了看着我的目光,我想我当时眼睛里也和他一样,有晶莹闪亮的泪光吧!

    他跑向教室,我站在丁香树下,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闻到了丁香树发出的清香,我抚摸着它纸质般的叶片,享受着上面柔毛的松软,呵,你花期快到了。

第三卷 第三章 电话

    五月,送来了微暖的夏风;夏风却不知把赵骏吹到了何处。

    赵骏每一次出走,少则五天多则半个月。经常还带着王承江。

    这一次一定要找到他的家长。我铁了心。

    没有手机的年代,只有到教育处打电话。

    电话拨通了:“你好,我想找赵骏的爸爸。”

    “哦,不是说过了,叫你不要找他吗?”电话那头态度生硬。

    “麻烦你,今天一定要帮我把他请过来。”

    “赵处长,电话!”

    感觉接电话那头是换人了,“我是赵骏的新班主任,”我赶紧说,“请问你是赵骏的父亲吗?”

    没有声音。

    突然,“我不是!”啪!电话断了。

    再拨,通了,没人接;再拨,通了,没人接;拨,通,没人接!肯定是故意的,继续拨。“嘟嘟嘟——嘟嘟嘟——”,将近半个小时。

    “嘟”声戛然而止,有人接电话了!

    肯定是赵俊的爸爸,我正要开口。

    “你不要打了,我没有这个儿子!”对方大声说,“啪!”又挂断了。

    我拿了条板凳,坐下来,继续听“嘟嘟”的声音。

    “你干什么?”是他,既生气又带着疲惫的声音。

    我呼地站了起来,“赵庭辉!”我直呼其名,“我告诉你,你与赵骏断绝关系了吗?如果没有,你就还是他的父亲!既然你是他的父亲,就要负起责任!你,怎么能逃避责任,连电话都不接!你这是父亲应该做的吗?你是个称职的父亲吗?……”

    我连珠炮般的一句连一句,一股脑地说着,不让对方有打断的余地。嘿,这次对方没有挂电话,反而是静静的。

    讲完了,骂累了,我深深地喘了一口气。

    “夏老师,你好!”对方的语气明显缓和了许多,“我今晚开会,下班八点后我去你家可以吗?”

    那是女儿睡觉的时间,可是急于了解情况,我也顾不上。

    离开学校时,天空很低、很暗,灰蒙蒙的弥漫着湿漉漉的气息,我嗅到了雨的味道,一阵风扫过我的脸,不一会儿密密的细雨倾斜着飘了起来,独行雨中,在雨雾迷蒙中,我极力透过眼帘,寻觅着清晰而又朦胧的答案。

第三卷 第四章 蜈蚣

    一见面,他紧紧地握着我的手说:“我的儿子有希望了!”

    一点也不谦虚,我就是这样想的。

    “小学六年级回到我们身边,然后就一直不安分,经常旷课,在外面过夜,最多的时候,能有一个星期。”

    “那你们不找吗,怎么能让他在外面过夜呢?”

    我不解。

    “找不到哇!”他把手一摊,满脸无奈。

    “有一天晚上,我说了他一句,为什么不写作业,在那儿发愣。没想到,过了一会儿,只听到‘砰’的一声门响,人就没了。那天,我和他妈妈整整找了一夜。后来轮流出去,找了三天。汽车站、火车游戏厅、同学家……”他深深地喘了一口气,继续说,“以前他躲过的地方,一处一处地找……”

    “那后来呢?”我急切地问。

    “第五天清早,听到楼道上有惊叫声,我出去一看:在楼上的过道上,他睡在水泥地上,挡住了路,把下楼的那个学生吓了一跳,发出了惊叫。”

    “原来他天天晚上都睡在家门口的楼上,他料到我们会下楼去找他,就睡在上一层的楼道上。”

    多么冷的天,多么可怜的孩子啊!

    “他为什么总是要跑?”

    “他想爷爷奶奶,他一直跟他们到11岁。”

    “为什么不跟着你们呢?”我问。

    他停顿了一会,语气有些沉重地说:“唉,我们都是知青。知青回城时,如果有孩子就回不去了,所以一直隐瞒着他的存在,把他放在农村老家的爷爷奶奶家里。”

    我本来疼着的心更疼了,心里泛起的波澜此刻汹涌澎湃了。

    “我们回城后,又有了他弟弟。我们一直想把他接回来,他就是不愿意离开爷爷奶奶。后来我们看他即将上中学,赶紧带他办了户口,把他接回来了。回来以后,我的任务就是找他啊。整天提心吊胆,因为他经常跑。上个月我在火车站找到他,他跑,我追,他跑得快,我拼了命地追。”他喘了口气,继续说,“后来我实在跑不动了,腿一软,跪在那里,上气不接下气地求他别跑了,他扭头不理我,我只好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再追,他越跑越快,我脚一软,昏倒在地上,腿重重地磕在铁轨边上,一阵巨痛,我昏倒在铁道上……”他拉起裤腿,我看到了有三寸长的、深深红红的,趴在腿上的“蜈蚣”。

    “痛定思痛,我发誓,从此不再找他了!”他抚着那道伤疤,我看到了他当时的怨愤神情。

    “但是今天在接过电话后,我的心情豁然开朗,对秘书说,我家孩子有希望了!夏老师,我相信你,拜托,拜托,辛苦您了!”

    我站了起来:“应该,应该!”

    握别!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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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1704/ 第一时间欣赏三十年的班主任生涯最新章节! 作者:浅夏清弦所写的《三十年的班主任生涯》为转载作品,三十年的班主任生涯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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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年的班主任生涯介绍:
在感性与理性交织的世界里,她既有如山父爱的严厉,又饱含似水母爱的柔情;她对他们爱得很纯粹,很幸福,很辛苦,很无奈,有时又很迷惘,这难道就是她和他们——师生情谊现代版的缩影?三十年的班主任生涯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三十年的班主任生涯,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三十年的班主任生涯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