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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楚秦一鹤     长平长平txt下载     长平长平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23章 秦人来犯

    张辄非常认真地听完司莽的介绍,复又问道:“此斥侯先知敌军之法也。或有敌避我斥侯,或斥侯为敌所擒,或斥侯之声无人传递,敌至营前方知,奈何?”

    司莽道:“凡安营,皆有哨,此为示警设也。闻警,其处置皆如法。且安营,非孤立,前后左右皆有映带。一营受敌,他营必知,而为之援。而敌力少不能分,必也并力一向。是御之之法也。”

    张辄道:“司若袭敌,将欲何为?”

    司莽大惊道:“先生何出此言?”

    张辄道:“非实有其事,但相询耳。”

    司莽道:“凡袭敌营,必我逸敌劳,远途而来,士卒劳顿,营栅不立,巡哨不远,而山形道路尽在我手,乃可掩而袭之。若敌安营已久,寨垒坚固,军令已行,士卒已安,则难行矣,徒费士力。”

    张辄有些颓然,道:“是则难矣!然定无策乎?”

    司莽道:“先生试思,为寇乡里尚且不易,而况军营乎?若非奇遇,无能为也。”

    张辄道:“此营中皆出巡哨,半为警戒乎?”

    司莽道:“不敢须臾懈也。本营五百人,分立二处;臣今日在此营,明日在彼营,臣之所在,即为警戒。士卒皆整备,械不离手,弩皆上弦。闻警即发。另营则解甲安卧,械支弓弛。日巡哨四边,各至邻营,观其无异乃归。虽登高而观,四营之情尽见,犹不敢废巡哨。”

    张辄道:“承指教,敢领!”闲话几句,即便辞去。司莽直送出营房。

    张辄出营后,发现城楼上的诸门客已经离去,询问守城士卒,告以“有先生归城,遂相与归府。”

    张辄大惊,匆匆忙忙回到华阳尉府,进门果见诸先生皆在,围在中间的几个人,正是昨夜派出蹑敌踪迹的门客。奔波一夜,满面尘劳,然义愤不已,周围的门客也都现不平之相。张辄赶上几步,施礼道:“不意诸先生已归!”

    众先生皆起回礼,一人道:“先生若不返,吾等乃欲至营中相请矣。真真可恨!”

    张辄不摸头脑,对追踪的那几位先生道:“愿先生再忍劳顿,为吾解说。”随示意众人坐下。水瓮已经安放好,张辄只取盏舀一盏水敬上。

    那些先生一一饮毕,其中一位道:“事出怪异!夜来袭营者,吾等皆以为秦人。奈何吾等蹑迹而去,彼乃退往郑国。”

    张辄也大吃一惊,道:“汝等亲见?”

    那位先生道:“吾等潜蹑其迹,望其直南而去,心甚奇,直蹑之三十里,亲见其至郑国城下而无踪。斯时天色已明,而民无出者。恐城上生疑,乃伏于草棘之中,待道上行人,乃出而返也。——故返之迟也。”

    张辄道:“彼等人数几何?”

    那位先生道:“夜色昏暗,虽有月光,不甚明也。影影绰绰,约百数人。”

    张辄有些不甘道:“果韩人乎?”

    一位先生道:“纵非韩人,亦与谋焉!”

    张辄道:“韩人袭我,非比寻常,必报与君上,方得决断。唯今诸先生均随君上劳军,恐至夜方归。此事暂不可令旁人知晓。”众人皆应喏。张辄详细询问了追踪的细节,没有发现什么,只得让这几位先生先回房休息。这几位门客都不住在府内,相辞而去。张辄送走侦察的门客,几件事都不顺利,忧心忡忡地在庭内踱步。其他门客见此,也都停止交谈,庭院中一时安静下来。

    安静中,远处隐隐约约传来“咯吱”的车声和偶尔的牛叫。张辄道:“唐叔领车队至,吾等且往迎之。”这次大家似乎心情都不太好,不怎么踊跃,张辄只带了五名门客出府,再奔南城而来。

    二吕在西城外截住车队,不让进城,而是从城外绕到南门外。虽然夜间遇警,但警情解除后,按信陵君的意思,城门还是正常开放。

    没有别人帮助,只有随队的车夫按照吕氏兄弟的指引,把一筐筐粟米抬到车上,装好一车,拉走一车。幸好唐叔带来的车夫比较多,一车有五人,基本上每人跑一趟就能装好一乘,所以还算顺利。张辄赶到城门时,这边已经开始装车了。张辄与唐叔见过礼,在旁边边看着装车,边说些闲话。随口问起,曾季还是没有消息传来。张辄心中五味杂陈。吕伯阶不肯进城,只在城门外跑前跑后地张罗,见了张辄也只草草一礼。

    车装好后,车队出发,二吕也跟随而去。这批车不是很好,每车只装了二十筐,已经被压得咯吱吱响个不停。张辄不愿回府,道:“吾且登楼一观。诸先生且归暂歇。但有事务,烦请登楼相叙。”这几名门客本来也只是碍于情面跟着的,见张辄如此说,俱皆辞去。

    这次张辄没有在城楼上停留,而是沿着城墙一路或行或立,不时手搭凉棚,远远眺望。他的袭敌之计尚未施行,就被对方反袭,这令他十分不快。更为可怕的是,这次偷袭的人,很可能不是明面上的秦人,而是首鼠两端的韩人。

    韩人除了出粮,难道还要出力吗?秦人到底是许下了什么诺言,然韩王下如此决心?如果韩人彻底站到秦人一边,那这战事可就……一阵隐隐的绝望在胸中升起,他甚至想干脆拼一把,胜败由他去了,但尚存的理智压下这种绝望的拼命想法:事势还有挽回,如果须贾大夫入韩能说动韩王的话。

    要不要将韩人偷袭的事先告诉须贾大夫呢?他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最后本着定不了就不定的的原则,决定一切等信陵君回来再说。他不时眺望远方,似乎希望从那里找到克敌制胜的路径,但远处一股股腾起的烟尘,除了显示己方的营盘所在,根本看不到秦营。地平线的下面,不知道隐藏着怎样的情景——他们也像自己一样焦虑吗,还是一切成竹在胸?主宰这一切的人究竟是谁呢?他发现直到现在,他还不知道对方的主将是谁:据郭仲谨说,可能有穰侯,但还有一个神秘的,以前从未听说过的人。张辄的心情越发焦虑起来。

    如果追根溯源,他的信心最开始丧失是起于与司莽的谈话。司莽非常明确地向他展示了一名合格的军官,能够非常容易地将一场偷袭化解。“为寇乡里尚且不易,而况军营乎?”司莽的这句话极大地打击了他的信心,他没有理由认为,强悍的秦军会在这种常识性的问题上犯错。

    要怎样才能寻觅到敌军的弱点,一击而中呢?他不断地询问自己,却没有答案。在敌人的腹心中开军市,这是一个明显的破绽,但他无论如何也抓不住。破绽在哪里?要怎样切入?他一次次回忆起自己跟着尉氏家老进入启封的过程:每个车队都由一队秦兵监押,完全无法动弹。他想不出,在这种情况下怎样做才能出其不意地在敌军腹心大杀起来。

    不知不觉,他已经从南门转向的东门。东门方向是敌我双方的接近地,因此军营密布。每座军营都尘土飞扬,一直延伸很远,几乎望不到头。

    张辄在东门楼上眺望了一会儿,试图辨认出每座军营都是谁。晋鄙大夫的军营比较好认,一面大纛高高矗立于飞尘之上。其他军营旗帜都比较小,大多为尘土所淹没,只有少数可以露出头来,那应该是将军和偏裨所在的营地,但分辨不出谁是谁。

    正观看间,一道烟尘穿过由飞尘组成的大阵,直向城下而来。定睛一看,是一名武卒。近前了,可以听到武卒的叫声:“军报~”

    张辄急忙下城,命守城的武卒将军使直接带到自己这儿来,不必往华阳尉府去了。

    不久,军使跑到城前,被武卒带到张辄面前。武卒道:“奉大夫命见将军面报。”

    张辄道:“将军出城,可报吾转达。”

    军使道:“敢请先生之名!”

    张辄道:“贱名张辄。”

    武卒连忙道:“若是张辄先生,则可言也。”望了望了四周无人,悄声道:“大夫探得秦军正在移营,其势必来犯。”张辄心中大惊,难道一场大战就这样开始了吗?自己好像还没有做好热身,一切都还在混乱中呢!他竭力掩饰自己的心情,用尽量平和的语气道:“吾必转于将军知。汝传吾言,此事但由大夫调度,吾等皆遵!”军使行礼毕,转身出城,继续奔跑而归。

    张辄极力压制中心中的不安,急急向华阳尉府而去。进入府中,他叫住第一个看见的门客,道:“适得军报,秦人有犯我之势,大夫已调兵迎敌。愿先生亲往右营,告于君上或仲岳先生。事关重大,不得与他人言。”这名门客先被叫住,毫无思想准备,听得此言,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道:“喏!”就要往外走。张辄发觉情况不对,对那人道:“可知何言?”

    那位先生道:“秦人将至,晋大夫调军接敌。”

    张辄点头,道:“君上正在劳军,左右人众甚多,若不便言,可但言于仲岳先生。”那名门客答了声“喏”,出门而去。

第224章 司莽授机

    张辄遣出一名门客出城报信,自己再往庭中望去,只有几位门客聚在阶下闲话。其他人都回房休息了。见张辄进来,他们都站立起来;却见张辄叫住一名门客交待什么。比较远,说话声音又小,叫不大清,但最后一句听清了:“若不便言,可但言于仲岳先生。”他们都停下脚步。等那名门客离开,张辄走过来,他们才继续往前走。

    两边走到一起,立下行礼。张辄只一瞬间决定对这帮人说实话,道:“军使来报,秦人有来犯之势。晋鄙大夫报君上,欲调兵御之。”

    众先生齐惊道:“秦人来犯!”

    张辄点头道:“晋大夫已经调兵御之,诸先生勿忧。适已遣一先生往报君上,惟君上劳军,不便动摇。君上未归之际,诸先生务要镇静以定,以免动摇军心。”

    一名先生道:“先生所言是也。惟君上未归,城内之事当何付嘱?”

    张辄道:“城内之事,当有晋鄙大夫传令于司莽。少时吾再往营中拜访,以探其情。”

    诸门客道:“喏!”

    张辄又叮嘱了几句,出门再去找司莽。

    又是一番高声通报,司莽十分奇怪地出来,把张辄迎进营中后宅,道:“先生去而复返,必有以教我?”

    张辄道:“司得晋鄙大夫令乎?”

    司莽一愣,道:“尚未也。”

    张辄道:“有军使来报,秦人正在移营,有犯我之势。君上尚在劳军,不得其便,遂将一切暂付嘱于晋鄙大夫。恐大夫有令,故来请耳。”

    司莽似乎早有所料,道:“正当其时也。”

    张辄道:“何谓也?”

    司莽道:“吾据华阳三日,秦人来犯,正当其时也。”

    张辄道:“何以谓当时?”

    司莽道:“臣以为,秦人探吾军至,一日;明吾军虚实,一日;分拔营寨,一日。正三日也。”

    张辄道:“盖尽在司莽算中,真神算也。司既知秦人之来,必有退敌之策。”

    司莽道:“吾军虽言十万,能战者不过万余武卒,以为锋锐。精壮者随之,以为援。老弱者继之,以为势。后军乃保华阳,无用武之地也。”

    张辄道:“夜来有敌透诸阵而袭后营,何也?”

    司莽道:“区区数百敌,臣愿一阵以破之。夜来不过虚张声势耳。”

    张辄道:“司所言然也。今大夫尚无令,城中应若何而行,愿司计而令之。”

    司莽道:“臣岂敢!愿附先生之后。”

    张辄道:“微贱敝陋,不谙营事,正要司总领全局。”

    司莽道:“臣愿请诸卒伯至而告之,可乎?”

    张辄道:“愿司率意行之。微贱请退。”

    司莽道:“不必。正要先生一力担当,焉能言退。”

    遂出到前面大堂外,对一名军使道:“请诸卒伯至营议事!”

    军使应喏一声离去。张辄站在司莽身后,看着眼前的军营,果然士卒皆不入营房,皆于营外整甲执戈挎弩,各依行伍,席地而坐。张辄甚叹司莽整军有方,这些拔于行伍之间的什伍长们,竟能乐为所用。想起信陵君门下诸门客互不相能,越发觉得司莽非常人也。

    在本座营盘中的两名卒伯首先过来,立在阶前。司莽道:“见过张先生?”

    两名卒伯向张辄行礼,张辄欲降阶还礼,司莽阻拦道:“先生不必,礼不下庶人,礼也。”张辄只得避过一旁。

    少顷,另营中二卒伯也到了,司莽同样介绍给张辄。随后道:“请先生升帐行令。”张辄连称“岂敢”。司莽道:“军礼不入国,国礼不入军。此营中,先生,将军府事,正当升帐。”遂将张辄引入堂中,请张辄居中而坐,自己侧坐一旁,四名卒伯分坐两边。司莽对张辄行一礼,道:“本营五卒,除守城者外,皆已至此。请令!”

    张辄回礼道:“司可便宜行事!”

    司莽转过方向,对四名卒伯道:“今者得张先生令,秦人有犯我之势,各营要预备御敌。本营守华阳,不得懈怠。今除当值诸卒轮值巡守外,他卒亦当整备器具,一如战时。依时哨探。”

    四卒伯齐拱手道:“喏!”

    司莽道:“少时中军之令必至,务期至则能战!”

    卒伯又拱手道:“喏!”

    挥手遣出四名卒伯,司莽对张辄道:“先生尚有何令?”

    张辄道:“愿闻司莽却敌之策。”

    司莽微微一笑,道:“两军阵前,一切营谋皆属无用,但勇气耳。敢问先生得经阵战否?”

    张辄道:“但小儿撕打而已。”

    司莽道:“臣亦如之。但得闻之于耆老,敌漫原遍野而来,尘土飞起,马鸣车驰,大地动摇,天光无色,乃有撼山动岳之力。当其时也,手不能挥,足不能动,乃至屎尿而不自知者,再再皆是。钟鼓如雷而不闻,乃至戈戟加身而不知,甚则有敌未至而身先死者。其次者,控弦而不张,挥戈戟而无力,甚则敌未至而崩溃者。此皆非谋略所能为也。”

    张辄道:“敢问何策以激之?”

    司莽道:“但恩威并施,赏罚分明,岂有他哉!”

    张辄道:“卒间日得眠,而司日日当值;卒间日可解甲而卧,而司终不解甲。司何眠?”

    司莽笑了,道:“先生何以知莽至此耶!士既出阵,义无生还。临阵当敌,岂敢儿戏。”

    张辄道:“司乃裹甲而卧乎?”

    司莽道:“何能卧也,但坐而眠也。”说完将几案搬到身前,伏案闭目。

    张辄道:“司忠君事而尽臣节,虽古之义士,不能加也。”

    司莽道:“何足道哉,此日常也。臣一日夜常坐寐三五次,心常戚戚焉。”

    张辄道:“君上外出劳军,当归否?”

    司莽道:“有先生在,何劳君上操劳。”

    张辄道:“惟吾有思焉,君上若归,当以何策晋之?”

    司莽道:“君上乃代王督军,为一军枢要,自当安坐楼上,观将军破敌。又主后军,尽三军精壮,武卒三千,亦可有所为也。总之以严阵为主。但得后军坚定不动,则军士无前。若见危难,亦可见机而援之。”

    张辄道:“善!然吾又有所思也,用民之法何如?”

    司莽道:“素闻先生善剑,愿以剑道说之。夫剑,有首,有茎,有格,有脊,有锋。剑所用者,锋也,不过三寸;剑之身也,短则尺半,长则三尺。此卒民之用也。卒,锋也;民,身也、茎也。”

    张辄道:“诚也斯义,愿闻其详。”

    司莽道:“用民之义有五:得众以壮声势,一也;呐喊以振士气,二也;饥渴而得饮食,三也;被创而得救治,四也;击俘散虏,五也。”见张辄还是一脸懵懂,司莽倒也来了兴致,于案上指画道:“夫战,勇气也,此先生所知者。敌方震天动地而来,而吾以严阵以待,众寡相当,则吾心可定,而敌气可沮;众寡不敌,则气必丧矣。此其一也。临阵惊恐,虽勇士不能免,声嘶呐喊,能惊其心,能振其气,能奋其勇,能一其志。此其二也。临阵对敌,或半日,或一日,难免饥渴,后阵有食浆,时时晋之,则可免矣。此其三也。临阵而斗,被创者必多,弃之不顾,最沮士气;若得后阵援救,裹创敷伤,非但可壮士气,亦可减伤病。至于怯者独退,不战而逃者,众目之下,必不为也。此其四也。两阵交错,或有间阵而漏者,则有民军拥杀之,而前锋无反顾之忧也。此其五也。”

    经过这一番解释,张辄大概对两军对垒有了一点概念。他想了想,又换了个话题,问道:“以司之见,秦人必犯否?何时当至?”

    司莽道:“其至者,必也。吾临其营,气机已动,自当应机而对。何时当至……臣未得探报,故不知也。晋鄙大夫何言?”

    张辄这才发现,自己并没有对司莽说多少,而且自己知道得也不多,遂道:“军使但言,秦人移营,有犯我之势,并无他辞。”

    司莽道:“若但移营,今日恐无战。或旦日飨士卒,以求一战。”

    张辄道:“其战则若何?”

    司莽道:“大夫必有其策,但从之可也。”

    张辄道:“君上,将军也,或当有问?”

    司莽道:“兵之道在一,或一于将军,或一于大夫,断不可二,取败之道也。”

    张辄悚然道:“谨奉教!”

    再谈几句,张辄辞去。司莽直送出营门,回来时轻轻摇头叹息,低声自语道:“主兵者,不知兵事,宁勿乱乎?”

    张辄回府后,再派一名门客往中军,向晋鄙大夫询问前线之况。然后就闲下来,既不知道要准备什么,又觉得什么准备都没有,好像要干点什么才安心。虽然已到午间,留守的几人都不愿回房午休,好像聚在一起才有安全感,随口天南地北地闲扯。这时,运粮车队回来了。

    张辄带着众门客一齐前往南门。吕氏兄弟没有跟着回来,据唐叔说是跟着吕伯阶去探亲。前往报信的门客倒跟着回来了。当着车夫不好说什么,门客们一齐看着唐叔指挥众人再装好十车粮食,往下一个目标而去。

第225章 建议夜袭

    迫不及待地送走唐叔等,众门客一齐赶回华阳尉府,顾不得行礼寒喧,急忙问道:“君上何言?”

    门客道:“时君上与大梁尉整治武卒,似有赏罚。诸先生多在帐外,吾亦留之不令入,但见仲岳先生,告以秦人欲犯,张先生暂托之于晋鄙大夫。先生告以‘目下事杂,难以回城,但听张先生及晋大夫之令可也。’后劳军车队至,君上劳军,欢声雷动。仲岳先生复出,告以‘君上已知’,命吾随车队回城。仲岳先生言,秦人欲来犯,尽托于晋鄙大夫可也。大战将即,诸营整备,事不可缓,必要经心。吾即应命而归。”

    张辄道:“晋鄙大夫军令未至,想尚无他事。且安心等待可也。夜袭者韩人之事报于仲岳先生乎?”

    门客道:“情急少言,未及言及。”

    张辄道:“姑待归时亦可。”看见众人还都站着,便招呼众人坐下。好像很随意地道:“闲来无事,敢请先生但道右营所见。”

    那名门客坐下,略喘了口气,道:“吾方至营,乃见众卒皆集于栅前。守营者乃领吾从阵后至帐外,营兵如堵,不见其情,但闻击打及哀嚎之声,恐有责罚之事;后又闻及山呼,似为奖励。”

    张辄问道:“君上于帐内,亦或于寨前?”

    门客道:“帐前营兵、诸先生层层环绕,吾先见曹先生,曹先生入帐,复请出仲岳先生,皆勉为其难。想君上当在帐内。营前行赏罚者,不知谁何。”

    张辄道:“以情论之,当为大梁尉……亦或梁尉公子?”

    众人皆道:“若梁尉公子,亦见其雄也。”

    张辄道:“大梁尉劳军,梁尉公子同往,提携之意甚明。惟营司无缺,不知以何职任之。”

    那名门客道:“先生误矣。公子携来武卒二千余,正当二校。左右二营,升为左右二校。大梁尉自当以梁尉公子为右校尉。其有余者,为大梁尉亲营。”

    此言一出,众皆默然。右营方遭敌袭,幸赖众军奋力,右营司空应对有方,方能免难。今整为二营,而以梁尉公子居其首,司空仍为营司,怎么看都是无功受赏,搞不好,杀退敌军的功劳,大半还要归在梁尉公子头上。还有,大梁尉亲营是什么意思,大梁尉若驻城中,城中难道要驻扎两个营吗?还是大梁尉也准备驻于城外营中?众门客心中皆暗道,自己把情况想简单了。原以为梁尉公子领来二千余武卒可以增加信陵君的势力,不曾想,一个默不作声的大梁尉,轻松地就把后军武卒接管了。信陵君的力量反而被削弱了。

    张辄还想到中营司莽。刚才和他对话时,张辄有一个念头:如果让司莽具体负责后军的指挥,应该可以发挥司莽的才能,取得较好战果。但大梁尉强势整军,令这一想法还未出口,就已经死了。如果信陵君要委派一个人具体指挥作战,这个人也只能是大梁尉,而不可能是其他人。

    怎么会这样?

    心里这么想,脸上并不表现出来。沉默片刻后,张辄又道:“如此,左营亦当拜校尉。不知何人。”

    张辄的话题转移了大家的注意力。一名门客道:“营司左迁。”

    另一名门客道:“夫营司者,多庶人,焉能当校尉,必也诸魏公子。”

    一名门客反驳道:“诸魏公子,孰为任校尉而执旗鼓者?”

    这名门客道:“必也其家臣乎?”

    张辄猛然想起,道:“其芒氏兄弟,奈何?”

    这一人选竟然引起众人的兴趣。当即有人道:“芒氏兄弟,卿相之家,必有家风。”

    一人道:“吾观芒辰,虽弟也,而智计独具;亥,虽兄也,一勇之夫。当以谁为尉?”

    一人道:“彼兄弟也,一人为尉,一人辅之,二人一体,有何难哉!”

    忽有一人道:“芒氏非魏旧臣,焉得当此任?”

    一人道:“芒氏,魏卿相也,现为将军,一国总领,其子焉得不为校尉?”

    那人道:“此非汝所能知也。芒氏,魏卿也,一家居焉而食其?。若为校尉,则当别支?米,岂能为也!旧例,校尉以上,尽归魏氏旧臣,无尽诸魏,赖食其家。芒氏若自居,诸魏必鸣鼓而攻之!”

    众人一想,的确在理。诸魏公子家里,大多并无产业,更无封地,赖以为生者,不过为国家打工而已。因此,每个君侯的管事都有人争,国家机关的职位更是红着眼盯着。远支子弟居于下位,近支子弟居于上位,早已是不成文的规定。每个家庭只要排一排家谱,就能知道自己可以拿到什么职位。不仅校尉,就算卒伯,也是非魏氏莫能,军功积年,多半能当个什伍长,干到伙长已经顶天了。可如果芒氏兄弟不行,诸魏公子中谁又行呢?现在在打仗,不比和平时期,随便安插一个人食?米,大家都没意见;战时是要见真章的!搞不好就是人头落地。就算大梁尉敢任命,那帮公子哥也不敢接呀!能像梁尉公子那样挺身而出的,实在少有。

    张辄想通此理,有些沮丧道:“先生所言甚是。芒氏才虽贤,奈亲旧何。”

    一名门客感觉到气氛有些低沉,便打趣道:“肉食者谋之,又何间焉!”

    另一名门客不服气地抬杆道:“微君上,孰与谋焉!”众人一笑,算是把气氛给活跃起来。

    张辄道:“君上委整行伍之事于大梁尉,而大梁尉欲借诸先生之力,宁勿左校尉出诸先生之列乎?”

    听到这个话题,众门客又八卦起来:这名门客有带兵之能,那名门客有谋略之策,或通战阵,或明地理,不一而足。张辄在一旁默默听着,倒也了解到一些平时不太注意的人,也有一些才华,以后倒可以试用。

    忽然一名门客道:“若道校尉,张先生其当之!”众人一起看向张辄,皆道:“善,善,善!非先生莫能当也。”

    张辄正要说什么,一名门客摇头晃脑道:“若论军阵谋略,张先生其材也;若论亲疏贵贱,张先生,魏公子之客也;若论食槽之争,张先生岂区区一校尉之比乎!有此三者,假校尉,莫张先生莫属。而况梁尉公子已掌右校,若左校置于非人,大梁尉其有意乎?”

    最后一句让大家都笑不出来:如果后军大半武卒都由大梁尉掌控,在信陵君控制范围之外,那的确是一件危险的事,甚至可以合理推论大梁尉欲图谋不轨。张辄一时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应,只得半尴尬地笑道:“有是事乎!”

    正言间,门外传报:“大夫军使请见!”

    众人的心一起一跳,暗道:“来了!”张辄道:“宣!”众门客齐声道:“宣!”迅速在两边列开。

    军使跑进门来,于照壁下停下,手执节符,向上行礼。一名门客查验了节符,道:“晋鄙大夫遣!”

    张辄道:“大夫何令?”

    军使道:“后军将及偏裨,速往中营领命。”张辄道:“喏!”军使急急跑回。

    张辄想了想,对一名门客道:“烦先生请司莽同往。”又对一名门客道:“愿先生与某同往。”两名门客皆道:“喏!”张辄又对其他门客道:“城内之事,有劳诸先生!”这些人一起拱手道:“先生勿虑。”

    张辄和同行的门客一起往厩下套车。待车马齐备,司莽已经带着二十人在府门外列队。张辄简单地说了两句,司莽跳上车,门客启动马车,二十名武卒跟在车后,向中营而去。

    路上沿途都是军营,加之有步卒随车,所以车乘并未奔驰,而是保持着小快步,即便如此,步卒也要小跑才能跟上。一路上,张辄都在向司莽询问诸般营事,司莽耐心解答。到了中营,车马武卒都留在营外,只有张辄等三人进入大帐。入帐后一看,前、中两军的人都到了,就在等他们。

    张辄礼道:“后军假将奉令到!”

    晋鄙大夫回礼,道:“先生坐!君上劳军,先生劳心!”

    张辄道:“岂敢当之。”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司莽二人坐在他身后。帐中并无席垫,诸将都是席地而坐。

    晋鄙大夫道:“闻探报,秦人移营,恐其犯我,乃请诸将议。”

    前军将道:“前哨探得,秦人拔营都起,尘土蔽日,前锋已出启封西来!”

    张辄问道:“秦人已至何处?”

    前军将道:“时近日昳,哨探已出,待其回报,即可知敌安营之所。”

    晋鄙大夫道:“敌行踪未定,吾不得其便。吾意深沟高垒以为守御,待其阵圆,吾方与战。”

    前军将道:“大夫之言,深合兵法,偏俾附议。”

    中军将亦道:“偏俾附议。”

    张辄小心翼翼地问道:“后营夜来遭袭。寇可来,吾亦可往。乘彼立营未定而夜袭之,奈何?”

    前军将道:“先生高议,胸怀雄策。先生但遣军往袭,若有令,不敢辞。”

    中军将亦道:“先生雄才,果非常人也。但凭先生遣军。”

第226章 信陵君归城

    张辄没想到,自己只是提一建议而已,诸将竟然像起哄似的,纷纷要自己出兵,一时竟呆住了,不知如何应答。

    晋鄙知道张辄不过是一时嘴快,不了解其中的潜规则:谁出主意谁出兵。遂开口化解道:“后军之事,统由将军总督,先生可向将军晋言,必能成功。”

    张辄十分委屈地道:“喏!”

    晋鄙以指划案,道:“各军就其营地,各择险要之处,深沟高垒,以为不可胜。武卒枕戈,但有一处受敌,他军齐援,不可延误。吾已将秦人来犯等情报于魏王,约将军自大梁出兵,以袭启封之侧。与秦人战,非比他人,各军务要精心,以报国恩!”

    在座诸人皆道:“喏!”

    由于晋鄙在安营时,就是按照对启封防御的态势布署各军位置,所以在接下来的细节讨论中,大家都没有什么大的问题,不过就是在营地周围掘沟筑垒,主要的远程打击自然由武卒承担,民军只负责打击零星攻上城池的敌军。然后就是齐声呐喊,以壮声势。会议很快结束,众将回营,安排防御。由于前军首当其冲,十分重要,晋鄙陪着前军将到前军,具体安排防御之事。

    张辄等再乘着车回到华阳城中时,信陵君还没有回来。几位先生过来略问了问情况。张辄等在路上已经安排武卒到民军各营通知营司以上军官到华阳城内议事,回城后,再派一名门客赶往中军援军营中,告以“大夫有令,请信陵君速归”。

    少时,各民军营司、校尉皆至。张辄下达了掘沟筑垒的指示后,各饮一盏清酒,便令回营。

    民军营司级以上的军官,其实都由武卒担任,乡老充任其副,主要负责联络各乡里;卒伯其实就是各邑长老,什伍长通常就是各家家长,至于一卒一什一伍真实有多少人,因家而异;什伍之间也未必有上下级关系。民军的真实战斗力,其实是本糊涂账。

    后军武卒中,只有中营是稳定的,其他两营都在整编,据说有可能提升为校级;具体的指挥,还要靠信陵君和大梁尉等大佬来定,以张辄和司莽的资历,是指挥不动的,所以也没有叫他们过来。只是派出军使,告知秦人来犯,晋鄙大夫命令要深沟高垒,以为不可犯之势。武卒们自然知道,挖沟筑垒的力气活,自然轮不到自己,那是民军们干的事,自己只是根据情况,据垒防守而已。不过,刚到营中的武卒,其实只有随身的武器,有些连弩也没有带出来,箭则更是剩不下几支。接到命令也无法执行,只是应喏了事。张辄知道这种情况,但却无权开武库,分发兵器;更无权开粮仓,飨士卒。一切都要等信陵君回来再说。

    至于民军,他们挖沟筑垒的工具,自然不可能是铁锹,在那个时代不过是一根粗一点的棍子,在家务农时可能还会绑上块骨头、石片,现在只得一切从简。营地旁边有水沟的,可以直接利用水沟湿濡土地,能省点气力;附近没有水沟的,只好分出一半人,各拿容器,盛水浇地,待其松软后再开挖,要费劲不少。

    张辄等心怀忐忑,谁也不想呆在府内,除留下几个人值班,剩下的都上了城,远远眺望远方。尘土更大了,但尘土中出现的身影,表示着各营已经在执行掘壕的命令,这种场景也许可以为焦虑的心情提供少许慰藉。

    信陵君坚持在援军那里用过晚餐才启程回城。他已经得到仲岳先生的报告,晋鄙大夫的命令他也知道,并转告了大梁尉,大梁尉只不过一笑置之,信陵君也不便催促,索性和大梁尉一样,一副从容不迫的态度,仿佛秦军的事不存在。

    中军派过来的武卒是其精锐,战时自然是要承担重要任务的,但再重要的任务也没有接受信陵君劳军重要,这一点晋鄙也是清楚的,所以也没有派人去扫兴,只简单地命令劳军结束即连夜归营。所以这支部队虽然接受了劳军,但其实比其他人更辛苦:他们会连续两个晚上不能好好休息。有失有得,他们吃了一顿饱饭:校尉下令将劳军的粮食尽数飨士卒,包括信陵君一行。营地洋溢着欢愉的气氛和香甜的粟米味。一直到送走信陵君等,他们才开始拔营。

    信陵君心情矛盾,一方面,他为自己这一天辛苦的劳军经历感到兴奋;另一方面,他也为即将到来的战事感到担忧。他想问问大梁尉下一步应该做什么,但大梁尉好像跑了一天,很疲劳,站在车上合眼打盹,信陵君想和他并车前行,交谈几句,但见他这样,也不好提出要求。

    回到城中,张辄等人接着,大梁尉告辞道:“臣无状,病体虚弱,难以支撑,左营整顿,及明日战事,全赖公子。”堂而皇之地回去了。尉府有许多家臣随营,大梁尉除留尉僚辅佐梁尉公子外,其他人都留在城中,打理他的生活。他没有占据另一座营司的府邸,而是在军营最深处,要了一整排营房,他的家臣和随行的诸魏公子都住在那里。

    信陵君领着众人回府,只有留守华阳城的那些人还没有吃饭。他们于是趁着信陵君与诸先生慰劳相辞的功夫,躲回室内吃了点糇粮。待众先生散尽,只留下十来个核心人物后,这些留守的人才一一出来。信陵君和几百人说过的慰劳话,依然十分认真地对这些人重复着。留守的先生把自己知道的情况择要向信陵君作了汇报,然后也相继告辞,只留下张辄。这就是信陵君最高的参谋班子。

    天色渐暗,他们也没有进入堂内,就在庭中席地而坐。张辄详细地介绍了出席晋鄙大夫军事会议的情况,对司莽的协助大加赞扬。信陵君道:“今夜可请司莽同议。”一名门客很自觉地站起出门去请司莽。

    信陵君再向张辄拜道:“日来事务冗顿,幸赖先生而得不辍。今诸事已毕,愿聆先生之教。”

    张辄回拜道:“日来事冗,所急者乃御秦之务,他者愿具陈。”

    在座的诸先生日间皆随信陵君在营中,并不了解城中情况。见张辄说及此,都提高了兴致。信陵君道:“愿闻其详。”

    张辄道:“君上之出也未久,郭先生所遣夜探回报,夜袭右营者,非为秦人,实乃韩人。”

    张辄此言一出,不出意外地在众人中引发一片惊诧之声。众人都拿眼望向郭先生,仿佛期待他能给出一个解释。郭先生十分尴尬地苦笑一声,道:“臣亦不知,愿往问之。”

    信陵君倒还沉得住声,伸手虚按一按,就对张辄道:“何以知之?”

    张辄道:“夜探潜蹑其后,望见其直入郑国。故知之!”

    靳先生道:“郑国至华阳不过三四十里,潜行而至,倏然而归,诚其然也。”

    仲岳先生道:“臣观右营遇袭之状,甚惑。今闻张先生之言,方悟其理。”

    信陵君道:“先生何惑?”

    仲岳先生道:“秦人之战也,必以首级为功。夜来右营遇袭,所在皆乱,此正斩首建功之时也,而无一人死伤,盖止毁其营帐而已。秦人行事,宁有此乎?今则知乃韩人所为,是必然也。”

    信陵君道:“韩,吾盟也,猝然袭我,其欲何为?”

    众人一时陷入沉默。张辄道:“臣日来多思不得其解也。宁勿为报华阳之事耶?”

    郭先生道:“果欲报华阳之事,当摆明旗鼓,正责其过,而申讨伐。今冒用秦人,阴潜而入,忽尔而出,若非有心,难测真伪。必无此意!”

    仲岳先生道:“其贼果冒秦人之名乎?是吾与秦战,遇袭则必归之于秦也!”

    众先生恍然道:“微先生,吾等俱不察也。”

    张辄道:“臣承俗务,未得入营。敢问营中之状?”

    仲岳先生正待回答,门外传报:“中营司莽奉命请见。”

    信陵君道:“请!”

    众先生一齐道:“请!”一起站了起来。

    照壁后面转过司莽及那名门客。司莽对上礼拜道:“臣奉命而至,不知君上有何呼唤!”

    信陵君道:“孤闻军报,事务缠身,不得其详,今夜清闲,愿就教于司。司其入座。”

    司莽道:“君上与诸先生高座清谈,臣一武卒,焉敢相从!”

    张辄道:“闻司乃魏氏后裔,吾等皆臣也。奈何相弃焉?”

    信陵君道:“司其魏氏耶?”

    司莽道:“偏远庶支,才薄德鲜,有辱先祖,甚不肖。”

    信陵君道:“孤失德,未得亲亲友友。愿司近同席。”亲自过来,携手领到阶前。阶前自然并无坐席,只是两人并肩而坐。其他人依次坐下。

    信陵君道:“司何出?”

    司莽道:“盖出武侯庶子。”

    信陵君道:“其辈何如?”

    司莽道:“久在庶世,家谱早失,不敢与闻也。”

    信陵君道:“诚若是,敢以年齿相称。君长吾友,愿以兄事之。”

    司莽连忙避席而拜道:“臣何敢。其死罪也!”

第227章 司莽论策

    司莽听到信陵君欲认他当哥哥,吓得半死:信陵君的哥哥是何人?乃当今魏王!自己是何人,不过一武卒营司。

    信陵君见司莽如此,于座中伏拜道:“吾等魏氏血脉,值此战乱,共当国难,焉敢以贵贱论也!”

    司莽道:“君上但有令,臣水火不惧。唯君君臣臣,礼也。此非臣之所敢闻也。”

    信陵君见司莽被吓成这样,只得和缓道:“卿与孤一脉相承,卿何以至此!”

    司莽道:“臣闻,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臣不敏,请事斯语。”

    见司莽引经据典,坚辞不让,仲岳先生只好出来打圆场,道:“司莽立志坚固,愿君上全之。”

    信陵君只得道:“卿且坐!孤失之矣,卿其勿怪!”

    司莽道:“臣岂敢!子曰:‘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臣敢尽忠,亦愿君上行圣人之教。”

    信陵君立即端颜正身,避席相对而拜道:“卿所言,就孤复正道矣。恨不能以朝夕以相就教也!”伸手扶起司莽,引回正座坐下。复道:“卿至之时,仲岳先生正欲告张先生以巡营之事,卿其听之,以正吾失!”

    司莽道:“求之不得,不敢请耳。”

    仲岳先生长跪而起,道:“君上巡营,一则劳军,二则整备。先至右营。经查,夜来右营遇袭,营中之卒,土崩瓦解,司空仅引数十人据车抵敌。幸敌不进,而吾援速至,右营但有营帐被火,他则无损。”

    张辄闻言而惊道:“何以如此?是夜军使来报,营司空,临危不乱,约束士卒,坚阵以待,敌无隙可乘,值吾援军至,乃退去。”

    仲岳先生道:“然也。军使所报,亦非虚言,然未言者,所谓‘约束士卒’,不过数十人耳。”

    张辄顿时面红耳赤,一个简单的谎言,就这么简单地蒙骗了自己。信陵君为之开解道:“微大梁尉,吾等皆入其彀矣。”

    张辄道:“不意右营司空乃此等人也。”

    一旁司莽再次避席而拜道:“司空所言,非为欺君,乃营事之常也。愿君察之。”

    信陵君道:“卿可但言之。”

    司莽道:“右营本部,不过二百数十人,皆长什伍,临时调集,素不相知,非故旧可托心腹者也。复得千余众,皆疲老之辈,甲仗不全,心意不定,行伍不成。猝然遇袭,土崩瓦解,盖其宜也。而司空能集数十人死战,此其素得军心,威德所感,实属不易。敌去后,司空知临阵而退,必被军法;而诸卒崩散,实有所因;乃避重就轻,言善避恶,实出其本心。愿君上察之!”

    信陵君道:“卿所言是也。”示意仲岳先生继续说。

    仲岳先生道:“大梁尉入其营,司空并无隐瞒,一一指陈其情。众虽散去而无远,乃观望其事。见敌退去,亦复归营,皆有赧色。司空亦重责其过,令其自新,乃重整营栅,至夜不息。——吾等至其营时,营栅已备,行伍齐整,略无败相。大梁尉乃集其众,赏其战者,皆长什伍;而责其散者,互杖二十;君上劳军,散者才半,余尽归战者。遂分其营为校,假梁尉公子校尉。司空治军不整,然临阵不乱,能聚众死战,功过相当,仍为营司,假赞画。其营遂定。”

    张辄没有多说话,默默点点头。司莽则感叹道:“司空经此一事,亦可瞑目矣。”

    信陵君诧异地问道:“卿何言也?”

    司莽道:“司空,远族也,位至营司,位已极矣。今以功假校赞画,额外之恩,实大梁尉超拔之德也。”

    信陵君道:“书曰:‘任官惟贤才;左右惟其人。’此非圣人之教乎?奈何以亲疏论之!”

    司莽道:“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方今乱世,仓廪虚而衣食少,宜乎圣人之教堕地也。”

    信陵君道:“今孤欲行圣人之道,卿其助我?”

    司莽不防信陵君乘势说出这话,一时竟怔在当场,良久方才明白是什么意思,清醒过来之后,发现周围人的眼光都看向自己,一时情绪激动,不禁冲口而出道:“君上之命,臣不敢辞,虽刀兵不避!”

    信陵君道:“孤欲仿大梁尉整右校之法,命张辄先生假左校尉,以卿赞画之,卿其勉之!”

    司莽到此时,心情平静下来,冷静地问道:“臣赴左营,中营付于何人?”

    信陵君道:“仍由卿兼之。”

    司莽又问道:“左营司胜,今当何职?”

    信陵君道:“司胜无功不赏,仍为营司。”

    司莽道:“臣以何功,得迁赞画?”

    一句话,将信陵君问住了。司莽道:“臣请以营司副张先生,必尽心沥血,以竭其诚。愿君上亦以司胜副之。”

    仲岳道:“司议甚妥,正当依行。中营、左营皆属左校,其众甚多,可以中营为将军亲营。”

    信陵君问司莽道:“卿意如何?”

    司莽道:“臣深荷君恩,当以死报。”

    信陵君劝勉几句后,又转向众人,道:“张先生言袭右营者,非秦人,实韩人,仲岳先生以为实也。先生以为当如何处置。”

    司莽道:“臣附骥尾,敢问其详?”

    信陵君道:“愿张先生再言其情。”

    张辄道:“昨夜敌袭之时,郭先生密遣二人阴蹑敌后,见其直入于郑,乃知袭营者,非秦人也,实韩人也。”

    仲岳先生道:“以情推之,右营虽土崩瓦解,而敌不取首级,但烧营栅,大异秦人之趣。若言其韩,则可原也。”

    司莽道:“诸先生之见是也。臣于昨夜,亦遣斥侯密探其众。乃知其为韩人,亦非韩卒,实乃韩民。”

    信陵君道:“卿何以知之?”

    司莽道:“行列不整,进退无序,号令不明,进则一拥而上,退则一哄而散,故知之。”

    信陵君道:“卿之细密,令人叹服。”张辄乃至郭先生都感到尴尬,低了头不说话。

    司莽道:“诸先生亲蹑敌后,探知其情,非区区斥侯所能仿佛也。微先生,臣何以知其为韩人耶?”

    信陵君自然知道这是在为两位先生开脱,也就迅速转了话题,道:“韩人间焉,所欲何为?”

    司莽道:“犹疑两端,又有何为!”

    信陵君道:“何谓也?”

    司莽道:“韩贪秦利而畏三晋,既事于秦,复不敢绝于晋,故为此也。此必秦劝其助战,故出此也。虚声出战,而实不敢对;乃募城中轻佻少年为之。”

    信陵君环顾在座,诸先生皆动容,遂道:“卿所洞查,犹如亲见。诚若是,如之奈何?”

    司莽道:“此其计未定,心未决,以客说之,必有所动。”

    信陵君道:“魏再三遣使说之,未建其功。”

    司莽道:“但以利诱之,以威动之,则必可。”

    信陵君道:“愿闻其详,以何利诱之,以何威动之?”

    司莽道:“韩之所欲者,河间之地也,可以其城以诱之;吾大军十万,迫近郑国,岂无威耶?”

    信陵君沉默良久道:“此诚强人所难也。”

    司莽一揖,道:“臣无状,但妄言耳。可采不采,一赖君心。”

    信陵君道:“此可再议。左营整备,事在急迫,卿有何策?”

    司莽道:“臣闻此二千武卒,皆以什钱佣之,其破落难用,必也类之。若不能激励士气,明其赏罚,犹不及民军之精锐也。想武卒自入营,皆得田百亩,房一舍。岂区区什钱所能佣也?必也经济不良,贪得少做,家产尽失,无以为继,仍为此也。虽市井犹为无良,况武卒焉。”

    信陵君道:“此等之人,何不汰之?”

    司莽道:“武卒素无沙汰之说。初,吴子建武卒于河西也,三日一战,其馁者早丧,只求增补。今者武卒居都下,数年无一战,尽为市井所累;其馁者不汰,反因贪生而得长远。军无斗志,日以经济为其生,故难能也。”

    信陵君道:“卿之所言,皆切其弊。然则今者正欲其迎敌,为之奈何?”

    司莽道:“惟愿君上明其赏罚,退则必死,庶几人有进心,而无退志。”

    信陵君道:“卿之所言,乃治军之要也。愿卿行之。若有所需,可尽委于张先生。”

    司莽道:“喏!”

    信陵君又道:“日间孤劳于俗务,晋大夫之会,赖司莽与张先生成之。愿承其教。”

    张辄先开口道:“晋大夫言,晨间探得秦人拔营,直向吾营而来,有犯我之势。大夫拟深沟高垒,暂避其锋;一面飞报大梁,请将军出城相助。然后相机出战。”

    司莽道:“先生所言,尽得大夫之意。大夫已亲赴前军,督率营垒,及守战之策,必极尽妥,愿君上勿忧。”

    信陵君道:“后军之策奈何?”

    司莽道:“后军乃全军根本,将军亲镇,三军用命,必能无恙。”

    信陵君道:“虽然,愿闻其详。”

    司莽道:“秦人初战,盖探其虚实耳,必不能全军而上。此前军之事也。后军但坚守城池,激励军心,张明赏罚,遇战不乱,则尽之矣。”

第228章 战临

    信陵君听闻司莽所献战策,仍不满足,定要他细述。司莽十分无奈,知道这位公子也和张辄一样,虽饱读兵书,却未临阵,对军阵之事,无半点常识。只得从最基本的说起。

    华阳城为整个防御体系的核心,所有粮秣、兵仗皆在于此;且城墙坚固,防御体系完备,如以千人据城而守,虽万人难以猝下。防守华阳不失,虽是全军作战要点,但相对而言,后军的基本任务就是防守华阳。这一任务是难也难,说易也易:秦军要出现在华阳城下,并形成围攻之势,必须突破前军和中军的防线;在没有击破前、中二军之前,华阳城基本不会受到攻击,这是易的一面;另一方面,一但华阳城遭到攻击,那就说明魏军受到重大损失,这时,信陵君作为全军首将,必须要以后军独立坚守华阳,以寻求战场转机,这将是全部战争最困难的一环。次一级的任务,是保证我军侧背不受秦军进攻,并在战局需要的时刻,投入增援力量,扭转战局。

第229章 初战

    在城楼上,信陵君大约能望到二三十里外。视野之内尽是奔跑的士卒,以及扬起的一条条尘土:这应该就是中军在占领阵地。远处基本看不到人,但也是尘土飞扬,完全遮挡住了地平线:前军的调动情况完全看不见。至于秦军的位置,只能听前军报告了。在一片尘土之上,一面大纛高高飘扬:这里就是晋鄙大夫的所在。

    大战来临前,晋鄙没有留在中军,而是在尽量靠近前军的地方找了一个只有几户人家的小聚落,把大纛树立在那里。这几座小房舍是周围的制高点,爬到房顶上,可以清晰地看见前面各个方向的战况。前军将也把旗鼓设在这里,随时根据晋鄙的指示下达命令。

    昨天,晋鄙将前军所驻守的整个地域都巡查了一番,指示了各支部队的行动概要,以及沟垒的建筑要点。前军将自然是魏氏王族,本来对晋鄙不甚了解,但见晋鄙临危不乱,处事井井有条,乐得把指挥作战的任务都交到晋鄙手中,自己只做个上传下达的角色。

    哨探一遍遍来报,“秦人列队”“秦人进餐”“秦人出营”。然后就看见远处尘土飞扬。渐渐地,大地都震动起来……

    无数的旗帜和无数的人马在百步之外停下来。这时太阳已经高高地挂在天上。秦人背对阳光,占据着有利的一面。不多久,秦人齐声大喊:“魏人来战!魏人来战!……”声音一直传到晋鄙所在之处。前军将看了眼晋鄙,见他面色沉稳,浑如不觉。

    大约半个时辰后,秦人阵中鼓声大作,一群盾手从阵后直透过来,来到最前面;随后,秦人在盾墙的遮蔽下,以缓慢但坚定的步伐向前而来。在大约五十步后,魏军射出了第一批箭,几乎全部都被盾墙挡下,没有发生什么效果。又走了二三十步,前面正好有一条水沟。水沟不宽,但正好不能跳过,必须下到沟底,趟水过去。秦人鼓声不停,盾手毫不犹豫地下到沟里,这时,魏营中一阵梆子响,弩机的迸裂声随即响起,一片“嗖嗖”的箭声,直扑沟边而去。秦人齐齐卧倒,有动作稍慢的即为箭所中,痛苦的叫喊声此起彼伏。

    第一波伤亡并没有让秦军阵中的鼓声停息,相反敲得更响了。盾手携着沉重的几乎一人高的盾从沟底爬出来,就又迎来一批箭矢。他们尽管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了蹲伏和将盾竖起的动作,但还是有人中箭。

    在盾墙的掩护下,所有秦人都过了沟,在盾后整好队,重新向营垒发起进攻。等他们冲进胸墙后面,发现墙后早已无人,而这时,第二道胸墙后又射出无情的弩箭……

    时至近午,秦人终于冲到第三道胸墙内,只要整好队,就能向魏军营垒发起冲击。这时,魏营中突然响起鼓声,各营武卒在两侧,民军在中间,突然压上来,整齐地高声呐喊。突击三道营垒,虽然伤亡并不大,但需要不断冲击、整队,秦人已经耗尽体力,突然出现的生力军让他们难于措手。而这时,秦军阵中终于传来钟声,——第一波进攻结束了。秦人直接退回自己的阵中。魏营中的鼓声也不急迫,魏人并不追杀,只是慢慢地吊在后面,收复了全部营垒。被弩箭所中的秦人,无论死伤,都被自己的战友从容地抬回,连器械,包括厚重的盾也一并收走,只留下一滩滩血迹。

    魏军营地发出一阵阵欢呼声。

    这一情景被前军将看在眼里,兴奋得高声叫起来:“吾胜矣,吾胜矣!”

    晋鄙回头看了他一眼,道:“秦人但以少人攻我,无必胜之心;不过探吾虚实耳。攻之无损,时日尚早,必有其次。”

    前军将道:“如之奈何?”

    晋鄙道:“不过如法守之耳。”

    前军将道:“大夫之才,虽孙吴何以加之!”

    晋鄙听到这毫无营养的奉承话,心里很反感,这些公子哥哪里知道这其中的甘苦!但脸上不能露出来,只是淡淡道:“全赖大王威德,臣何以当之。”转身对军使道:“报捷将军:秦人攻我,尽为我所退,吾营阵安若磐石;正整顿军士,以备再战。”军使行礼,转身跑去。边跑边喊:“前军捷报~前军捷报~”

    晋鄙复对前军将道:“愿将军巡视全军,激励士气!”

    前军将应喏而去,乘上革车,往各营巡视。

    秦人进攻的鼓声传到华阳城,信陵君一行紧张地向前张望,但只能看到尘土,其他什么也看不见。鼓声延续了很长时间,这让城中的人倍感煎熬——自然,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信陵君他们听不到梆子声,更听不到弓弦声。直到日近中天,才突然传来魏军的鼓声,随即是钟声。魏人的鼓声虽然不急迫,也不十分响亮,但却令人心情振奋。这段鼓声也持续了很长时间,但与闻到秦人鼓声的煎熬感明显不同,这是一种紧张的期待。

    信陵君问道:“吾军胜乎?”

    司莽道:“吾虽击鼓而进而不急,秦虽鸣金而退而不迫,是秦人虽退,其阵尚整,无隙可乘也。”

    金鼓之声停下,前军的欢呼声隐隐传到后军,华阳城内紧张的气氛也迅速被欢乐所代替。信陵君欲振臂高呼,司莽连忙拦下道:“不可,军使未至,不可少松懈,以防不测。”报捷的军使从三十里外跑进华阳城时,已在一个时辰以后了。华阳城内一片欢呼声。

    欢呼声未绝,远处又传来秦人进攻的鼓声,于是城中的气氛再度转为紧张。张辄把略事休息的军使带上来,信陵君道:“复大夫,敌为我退,孤心甚慰,愿激励全军,以获全胜。其有功者,必依律而赏,不敢吝也。”

    军使行礼欲退,张辄问道:“能骑否?”

    军使愣了一下,答道:“然也!”

    张辄道:“厩下有马,可少待之。”引着军使下去。不久,军使骑马而去。

    远处秦人的鼓声一直响到太阳偏西,才传来大家期待已久的魏人的鼓声,以及阵阵钟声。信陵君一众又长长舒了口气,司莽看了看天色,道:“今只此耳,期于旦日。”

    果然,不多久,军使骑马来报,秦人的第二次进攻已经为我所击退。信陵君再次勉励了众军,许以奖赏。军使骑马回去了。

    信陵君对张辄道:“先生赐马,竟得如此大用,远见卓识,虽古人无以加也。”

    张辄道:“大夫之马不足,而传令者众,故使军使走至华阳。城中马匹尚充,可稍援之。”

    信陵君道:“今后先生若见所宜,可径行之。”

    张辄道:“喏!”

    司莽望了望远处,道:“云气渐暗,秦人将退。愿君上与诸先生回府,略进饮食。站立时久,滴水未进,想已饥疲。”

    信陵君等闻此言,方才觉得双腿酸痛,浑身乏力,两目干涩,竟然提不出一点劲来。信陵君苦笑道:“设秦人至,吾等不战而败矣!”

    司莽道:“惜士卒之力,养士卒之气,此战胜之一道也。秦人竟日不得食,累战而无功,云气渐灰,必气沮而退。”

    信陵君道:“卿能观云气?”

    司莽道:“所谓云气者,不过天象也。天与人合,人有所思,天必应之,故知之。”

    信陵君道:“卿且观此战胜败若何?”

    司莽道:“两军皆无败象,正堪敌也。”信陵君沉默下来,良久道:“若相持不败,亦得胜也。”

    司莽道:“君之言甚合兵法。先为不可胜,而待敌之可胜,此取胜之道也。”

    信陵君道:“诸先生可退而进膳!”门客们纷纷离去。信陵君对司莽道:“卿其同餐?”

    司莽道:“臣竟日未入营,于心不忍。愿与士卒同之。”

    信陵君赞叹道:“身与士卒同,虽古名将,无以加之。孤欲同餐,可得间焉?”

    司莽行礼道:“君上若能出此,必能使士卒战不旋踵,而效死力。”

    信陵君忽道:“中营若此,左右二营奈何?”

    司莽道:“容臣计较之。”遂与张辄、仲岳二先生一旁商议,信陵君没有参与,把一切都交给这三人,独自走到城墙边,继续向远处眺望。

    少时,一骑飞至,军使报道:“秦人收兵回营。大夫有令,全军收营,飨士卒。”

    信陵君就于城上行礼道:“喏!”军使骑马而去。信陵君回头道:“全军收营,飨士卒!”

    司莽道:“擂鼓收营。”复对信陵君道:“大夫飨士卒,计盖出此也。君上可勒二辎车运粮至营,与士卒同欢。”

    信陵君道:“全凭卿等熟筹之!”

    司莽道:“可拨弩箭等以充诸营。”

    信陵君道:“城中有弩不过千架,箭不过十万。后军二千余众,虽罄其所有,不能给也。前军弩箭有失,全赖城中给之。孤意,待与大夫商议,先尽前军,再与后军。”

    司莽道:“君上所虑是也。然武卒无弩,其战无技。奈何?若单以戈戟相击,技盖与民军同也。”

    信陵君道:“愿熟筹良策,孤谨奉之。”

第230章 司胜

    司莽希望借魏军战胜之机,把后军武卒中缺失的弩箭补足;但信陵君考虑,应优先补充前军的战损,因为城中虽藏有弩和箭,但由于城小兵少,弩不过千,箭不过十万,仅够装备一千人。信陵君没有说出来的意思是,武卒的武器从来都是自备,而身为武卒,爱惜武器如同爱惜生命;如果武器遗失了就能够从公帑开支,国家哪有财力维持。

    司莽见信陵君把球踢给自己,感到很无奈:自己已经提出建议,要把弩箭补充给后军的新武卒,是你不同意啊!怎么还要我“熟筹”?你要补给前军,那也要快做决定;战事正紧,最不应该做的就是把弩箭藏在武库中。

    陆陆续续地,各营的辎车次第开进城来,运载次日所需的粮秣。张辄他们又忙乱起来,核对着节符和车乘,盯着他们往车上运粮,惟恐一不小心,被谁多装了一筐。城里也套上两乘车,信陵君、司莽和司空同乘一乘,先往右营。行前问候了大梁尉,大梁尉得知首日战事还算顺利,不住口地称扬“大王恩德”,但婉拒了一同前往右营的建议。

    信陵君在右营辎车还未回来之际,先到了右营。早有瞭望望见,通报进去,梁尉公子早早迎出营来。信陵君没有带门客,身边只有十名武卒作为卫士。信陵君道:“首战而胜,特备粮秣,与诸君共飨。”

    梁尉公子见两乘车共载来五十筐粟,遂下令道:“每伙来搬一筐,今夜尽饱。”

    右营的运粮车虽然未归,但营中并非等米下锅,而是每夜腾清辎车,升火造饭后,辎车去运第二天的粮食。现在两营烟火正烈火,士卒们都在用石头磨粟脱粒。忽闻鼓声响起,随即传来命令:“将军飨士卒,每伙搬粟一筐!”各伙伙长领着两人过去搬粟,结果只搬空了一车。

    梁尉公子把剩下的一车粟都令人搬到大帐后面,那里还有几筐粟。梁尉公子道:“非臣敢私公粟,实备不虞之需也。”

    信陵君道:“公子之言是也。然则公子正在城下,但有所需,尽取于城中,又何虑焉!”梁尉公子也未争辩,不过简单地道:“书曰:‘惟事事乃其有备,有备则无患也。’臣愿事斯言。”梁尉公子把跟随信陵君而来的武卒都放在帐前,和自己的家臣、卫士、军使们一伙。自己和司空则陪着信陵君一伙一伙地慰劳。信陵君恭敬有礼,一一折身下士,士卒们不知应对,惶然地站着,听着伙长与信陵君对答些听不懂的话。临走前,伙长还舀一小碗粟米汤奉与信陵君等,三人分而饮之。

    两营二十多伙,一一慰劳,花了大约一个时辰,天色已黑。信陵君和司莽混了个水饱,悄悄找地撒了尿,就一起回城,再往左营而去。十名武卒各食一碗粟,虽无盐梅,也不尽饱,但也垫了底,有了气力。回到城中,前往左营的辎车已经准备好,而左营自己的辎车已经装好第二天的粮食回营了。张辄早已派人给司胜传了话,司胜亲自引着十名武卒来城下迎接。信陵君便让中营的武卒回营,自己与司莽、司胜同乘一乘,领着十名武卒和两乘辎车,前往左营。

    与右营相比,左营显得文静许多,这让信陵君感到有一些意外,想不出为何同样的部队在不同人手中呈现出不同的样子。三乘车进了营,司胜下令击鼓。全部士卒随着鼓声肃然起立,在火堆旁就地列队。司胜高声道:“将军劳军!”钟鼓声大作,士卒们在长官的命令声中,以足顿地,发出“踏踏”的声音。

    司胜回声对信陵君道:“请将军!”和司莽一左一右站在信陵君身后,信陵君顺着司胜指示的方向向前行进,两营司跟在后面,身后是两乘辎车和十名武卒。每经过一伙,司胜都要大声叫喊:“将军劳军,与粮一石!”身后的武卒就从车上卸下一筐粟放下。信陵君拱手当胸敬礼,说些慰劳的话;士卒则在伙长的带领下,高声喊道:“嗬!嗬!嗬!”然后便悄然无声。

    信陵君将两个营从头走到尾,也花了一个时辰,一口水、一口粮也未吃到,而全体一千多士卒也都全程静立,任缶中的水带着粟米上下翻滚。这一幕让信陵君目瞪口呆,惊奇不已,不知道仅仅两天,一个士气涣散部队怎么能整顿得如此纪律严明!

    巡营结束,司胜将信陵君带到大帐旁,命人端来一碗粟粥,双手奉上。信陵君叉手还礼,双手接过。一整天水米未进,信陵君又饥又渴,虽然粟粥滚烫,但他还是直接放在嘴边,小口啜着,无盐无梅,只放了几片不知道是什么的叶子,但信陵君却感觉十分香甜。他对司莽、司胜道:“愿与二卿同食!”三人各端一碗粟粥,来到帐口坐下,士卒们则围在火边,远离了他们。

    信陵君道:“卿不数日,而得行伍整齐若此,令人钦服!”

    司胜道:“但得其形,未得其神,战时犹不堪用!”

    信陵君不明其意,望向司莽,希望听到他的意见。

    司莽道:“司胜两日,日日操练行列,但有差迟必罚,无差者必赏。胜亦为士卒先,立于风中日下,竟日不辍,是以有今日之功。”

    信陵君道:“敢问胜卿,以何赏罚?”

    司胜道:“优则擢为什伍,劣则举石,量其过以应其数。”

    信陵君听闻,不禁呆了:从来军中刑罚没有举石的,用这当奖罚,几乎像个玩笑。

    司莽道:“法外施法,非司胜莫能为也。其所擢什伍,不拘一格,皆颇堪任。”

    信陵君道:“站立竟日,宁无劳乎?来日阵上,可有妨碍?”

    司胜道:“但劳其心,体力日增,君上无忧。”

    信陵君道:“此法得之于谁?”

    司胜道:“此孙子之秘也。”

    信陵君大喜道:“胜卿得孙子之传乎!魏何幸也!”

    司胜苦笑道:“臣何德,能承孙子之绪!但得之唾绪耳。”

    信陵君有些失望,但仍不放弃地问道:“贤者何人?”

    司胜道:“臣母,吴女也。其父承孟尝门下,久居于魏,乃姻家焉。臣幼时,偶闻诸祖行议论,得一二言耳。他者不能及,惟知其学乃承孙子之绪。时幼,闻孙子之名而笑,故志之。”

    信陵君大惊道:“孟尝之门,吾尽归之,错失贤能,吾之罪也。愿告以名,吾将往请罪!”

    司胜道:“吾祖廿年前已逝,身前略无薄名,君何知也!”

    信陵君道:“愿闻其名及其平生事略。”

    司胜道:“臣时年幼,诸事不通。盖闻于母曰,其名素,夷门外以酒垆为生。”

    信陵君道:“孟尝何以知之?”

    司胜道:“初则走贩吴齐间,故知之。后奉孟尝命,榷酒于大梁,世无知之者。吾家素贫,颇得其助,复以女妻之。以姻亲故,方知其承受孟尝也。”

    信陵君道:“吴父既以女妻令家,必有其可观者也。令尊现在何处?”

    司胜黯然道:“齐国一役,死于临淄城外。以功,臣以弱冠得入营也。”

    信陵君道:“令尊必非常人也,固何人?”

    司胜道:“臣父早逝,未及营司也。”

    信陵君慨然道:“可惜贤才,辱没一生!”

    司胜道:“父没后,母伤心泪尽而亡。臣以入营,得保残生。偶忆及诸父祖一二言,辄行之,每有奇效。乃知孙子不吾欺也。”

    信陵君道:“愿闻一二。”

    司胜道:“昔者,吴王愿试之以孙子,与宫中美人百八十人而练之。孙子三令五申,卒斩二宠姬,妇人左右前后跪起皆中规矩绳墨,无敢出声,而得整齐,虽赴水火犹可也。此臣所以整行伍之速也。”

    信陵君道:“善矣哉,卿之道也。如魏之将率如卿等,何强秦之不破也。”

    司莽道:“司空身为士卒先,司胜以治军胜,皆闻名于军中。”

    司胜道:“司莽者,实吴子再世也。排兵布阵,有独特之妙;整军治卒,赏罚得当,士卒无不爱且畏之,愿为之死!”

    信陵君道:“孤寡闻,不识英雄,诸卿恕之!今者得见英雄,孤之幸也。愿卿早晚教训,勿以不才而弃之!”

    二人道:“臣岂敢!”

    三人言谈间,忽有卒来报,“城中有使来”!三人站起,往营外而去,果见一名军使持节立于营门外。信陵君道:“何言?”

    军使道:“大夫遣使,请将军回城议事!”

    三人一惊。信陵君道:“时起仓促,无能得闻高论。愿俟之异日。”

    司胜道:“军情紧急,臣谨送君上!”

    放在一边,由专人看顾的革车被牵过来。信陵君和司莽上车,示意军使也上来。军使连忙摇手道:“臣不堪车,不敢乘!愿步行随之。”两人也不勉强,与司胜拱手相辞,司莽驾车而出,只几步就加速到快步,直奔华阳城门而来。

第231章 战后复盘

    得报晋鄙大夫有军使到,正在左营劳军的信陵君和司莽急忙乘车返回。进入城门时,司莽大呼:“将军入城!”守城的武卒认得是司莽的声音,并不阻拦,直冲入城,到华阳尉府门前,戛然而止。二人跳下车,早有门客迎上来,几人把车接过去,剩下人陪着往里走。张辄边走边道:“大夫言,前军迭经奋战,多有亡失,愿调中军武卒上前。”

    信陵君道:“临敌换阵,不亦危乎!”

    张辄道:“故大夫令诸军将往中军商议。”

    信陵君道:“军使何在?”

    张辄遂道:“传军使。”

    听到的门客一起叫道:“传军使~!传军使~!”

    在府门边休息的军使急忙出来,转过照壁,信陵君一行已经于阶下列好。军使敬礼后,信陵君道:“大夫何言?”

    军使道:“前军迭经奋战,多所亡失。愿诸军将前往中军议事!”

    信陵君道:“敬喏!大夫现在何处?”

    军使道:“行前乃在前军巡查营垒。”

    信陵君道:“少时便往。”军使行礼而去。

    信陵君道:“宁有他乎?”

    司莽道:“但往中军便知!”

    信陵君道:“吾意引三司同往,可乎?”

    司莽道:“各军议事,营司无得预焉。但为随从可也。”

    信陵君道:“愿三司勉为吾门下,同往议事。”

    司莽道:“岂敢望此!”

    信陵君道:“此夜所议者,必关重要,如无三司相助,恐有疑难。愿勿辞!”

    张辄也道:“急则从权,愿勿辞也!”一边叫人急请左营司胜、右营司空入城,一边命人再备车马。少时,司空、司胜皆到,而三乘革车也已准备就绪。这次出发比较正式,故三乘车都备有御手,实际上只有六人前往,除信陵君和三司外,实际跟随的门客只有张辄和仲岳。司莽从中营调了三十名武卒护卫,而仲岳则另安排了三十名门客马下相随。

    等三乘车到达中军大帐前时,前、中军的主将已经到了,他们也都带来了自己的左右偏裨、武卒校尉以及得力的家臣或门客。

    箫间先生在帐前用土堆、土坑、木棍、石头等物,摆出一个简易的沙盘,各军官都在帐内,沙盘旁边由武卒守卫,一应闲杂不得靠近。

    见信陵君等到达,亲自到营门守门的营司直接命人接过车乘,引着九人进帐。进入大帐才知道,信陵君带来的人并不算多,另两人,每人都有十几位随从。

    见过礼后,信陵君虽领后军,但仍是将军的身份,与晋鄙一起坐在中间,前、中二将分列左右,倒也对称。只不过与诸将庞大的参谋集团相比,晋鄙大夫的随从显得很寒酸,只有箫间一人。——晋鄙随信陵君出来时,一名家臣也没有带,箫间还是找芒卯借的。

    晋鄙没有多说废话,直接转入主题:“且由前军将略述今日之战。”

    箫间出来道:“诸将且往帐外同参!”把一众军官和幕僚请到准备好的沙盘前。

    前军将一直在晋鄙身边,自然说不出什么,左右偏裨也没有出面,而是由一名家臣代为出面讲解。家臣和门客在服装上可以清晰地分辨分出:门客自由着装,家臣则要在外面套一件统一的“家服”。

    这名家臣似乎早有准备,引着几位家臣和门客在沙盘前各就各位。主讲人负责口述,其他人则在沙盘上用石头摆出双方的行动,令所有参会者一目了然,包括三司在内,信陵君一行都感到收获不小。

    “秦人以四时为二攻,师老兵疲,不得已退去。”主讲人最后总结道。

    晋鄙大夫道:“众卿何疑?”

    有几个人提出了一些细节上的疑问,自然,他们都是随从,那些主官们通常只能坐而论道,对这些技术问题一窍不通。主讲人也耐心一一作了回答。十分明显,主讲人对日间战斗的进程有着透彻的了解。

    这时,前军将开口道:“吾军竟日奋战,疲罢已极。秦竟日不克,来日必倍力出战。以疲兵当倍力,其势必不敌。愿诸君怜之。”

    中军将也开口道:“日来大战,虽曰全胜,吾等尽知,实未交兵,焉得疲罢已极?”

    前军将道:“咄!此何言也!两军交锋,箭矢如雨,锋刃交睫,焉得谓‘未交兵’哉?”

    信陵君道:“临敌变阵,为兵家大忌,将军其勉之!”

    前军将道:“君上明察,臣自出大梁,即为全军突前,至今已十余日。昼夜不息,粮秣不继。日间一战,吾军以疲兵敌强秦,秦人再入而再败。此有目者皆见。众士卒自随臣出师,日不得一饱,夜不得一眠。虽受荥阳之败,而挫而后勇。然劳者益劳,此岂用兵之道耶?”

    众人见前军将连信陵君也敢顶撞,而且说得如此悲情,好像受了多大的委屈,也就都沉默不语。

    信陵君身后的仲岳先生出来道:“将军所谓前军不得一饱,微贱忝列营务,却有不解。宁接济不至乎?”

    前军将道:“臣引军出阵,士卒各携十日之粮。出师不利,得荥阳之颠仆,迤逦至今,不啻十日。卧土枕坷,警讯日夜不息。方是时也,全军只得糇粮随身,何有粮秣为养?军至华阳,吾为前驱,离城最远,而辎车不备,运粮不及。而民军甚众,有逾中后,虽均分犹有不备,而况不及乎!”

    信陵君闻言道:“前军粮秣不继,孤之罪也。今愿以实补之,以赎其过。议毕即同大夫及诸先生为将军解忧。将军其恕焉!”

    信陵君揽下了全部责任,并表态愿意解决问题,前军将只得见好就收,道:“君上施恩,臣感激涕零,敢不效犬马之劳。”

    信陵君道:“前军奋战竟日,秦人不得寸进,皆将军与大夫统御得法,守备有方。已报大梁,王命将至。”

    前军将与晋鄙一齐谢道:“承王洪福,臣岂有功!”

    搞定了搅局的前军将,剩下的事就比较容易了。晋鄙主动提出,前军日间劳顿,全军警戒的事就交由中军派人完成,前军只承担自己营区的警戒任务。日间作战被损毁的战壕、壁垒,要组织民军迅速修补,不可懈怠。果然,所有任务还是落在前军的身上。

    大约直到夜半时分,会议才结束。信陵君直接找到前军将,对他日间的英勇战斗表示奖励,询问他可什么需要支持的,并决定和他一切到前军,实地解决具体问题。随从分了一下工,三司返回华阳城,落实会议决策,——反正门客们也不懂。门客们都跟着信陵君往前军实地考察。武卒中,十人随卫三司回城,二十人随卫诸先生往前军。知道信陵君要往前军,晋鄙放心不下,也要前往。信陵君本来要邀请前军将与自己同乘,见晋鄙要去,只得邀请晋鄙与自己同乘。

    路上,信陵君详细地询问了昼间的战事进展,晋鄙也十分明确地给予回答。这使信陵君对战事有了更进一步的理解。当问道明日作战时,晋鄙担忧地道:“昼间秦人未尽全力,吾军出击,秦人即退,实不足为据。且秦人二来,只是一军,恐彼大军未至,兵力不足。若秦以全力相逼,事在难料。”

    信陵君道:“秦人未尽全力?愿闻其详。”

    晋鄙道:“敌只一队推进,跨沟过坎,屡被箭矢。虽伤亡不著,甚沮士气。虽然,每战必克诸垒,而近营寨,必吾精锐尽出,乃退焉。退而不乱,阵型整齐,从容优游,伤亡者尽皆携去。此其欲探吾守御之道,而未尽全力也。”

    信陵君道:“吾军亦未全力相搏,然乎?”

    晋鄙道:“然也!敌阵不乱,无可乘之机,仓促交锋,恐为所乘,故虽出击,而严阵持重,不贪战功。”

    信陵君道:“大夫之言是也。旦日作战,秦人若尽全力,奈何?”

    晋鄙道:“稍增其力而已,必不敢尽全力。”

    信陵君道:“大夫何以知之?荥阳城外,五千武卒一阵尽为所屠,秦人何不依法施之?”

    晋鄙道:“荥阳之失,在出吾不意。若两军对圆,旗鼓相当,秦人焉敢如此!今则不然,吾三军严整,步步为营,互为救应,秦虽欲尽功,岂得如愿!”

    信陵君道:“赖大夫之谋也。”

    晋鄙道:“旦日战启,恐秦将以二排推进,前者破吾沟垒,后者敌吾精锐,阵前必有杀伤。”

    信陵君道:“彼劳吾逸,彼寡吾众,当得其胜算也。”

    晋鄙道:“夫战,勇气也。秦人嗜杀,以斩首为功,而论妻孥田产,乡里序次。秦人争先奋勇,虽死无退,此吾所不能及也。”

    信陵君道:“孤闻吴子将兵也,士皆死不旋踵,奈何武卒反不及秦人也?”

    晋鄙道:“武卒虽在,而吴子逝矣!死不旋踵?吮疮之人何在哉!”言下唏嘘慨叹不已。

    信陵君闻言,心中也生起少许不安。转了话题道:“大梁军使发否?”

    晋鄙道:“已发。君上复有言乎?”

    信陵君道:“可盛赞前军之功!”

    晋鄙道:“正如君意。然吾小战小胜,恐朝中以为大胜,反令吾击贼,以获全胜。”

第232章 逆袭之策

    信陵君听了晋鄙的顾虑,劝慰道:“好大喜功,此朝臣之通病也,魏亦不免。惟大夫持重而进,无机则守,勿他虑也。”晋鄙也只能称是。

    中军离前军不过五里,转眼即至。前军将的车乘原来一直在信陵君的左后方跟随,到营边了,加快车速追上,于车中行礼道:“容臣先入营整队,再迎君上!”

    信陵君看了看晋鄙,见晋鄙没有表示,就道:“如卿所议。”

    前军将的车飞驰而去,随行的随从们也都飞快地跑起来。不久就听到鼓声,随后营门大开,前军将在一群军官和僚臣的簇拥下,再次出营,列队两边。夏侯先生轻揽马缰,车乘以轻快的步伐快速通过,身后张辄等人也迅速通过,一行人直驱营帐而去。

    到帐门前,马车停下,晋鄙并没有下马,而是对前军将道:“将军竟日争战劳顿,可回帐歇息。但遣一精细得力之人,引将军巡营即可。”

    前军将高兴地高声应喏,然后称愿请诸先生入帐歇息。门客们哪里肯歇,信陵君也主要是让这些门客观看各种细节,自己能懂什么!只让跟随前来的武卒就地休息。由于接近前线,晋鄙让前军将另派一队武卒以为随卫。

    魏军的防卫正面大约有十余里,站在军帐的瞭望哨上,正好可以望见全貌。左偏为武卒,右偏为民军。本部武卒五千人,已在荥阳损失殆尽。后军为信陵君所居,遂以后军与前军合并。后军将自然有情绪,只推自己有病,每天就在晋鄙的帐中高卧,一应事务都交给前军将,自己一概不管,军事会议也不参加。众人仿佛也自觉理亏,都放过了他。信陵君为全军主将,实际兼任后军将,但只有自己调集的民军五千,武卒一千,加上梁尉公子带来的二千多人,不过三千多武卒。当然,人数虽少,却是全军精锐。

    前军的武卒是原后军武卒,现在顶到第一线,一线排开十个营。他的两翼由中军派出两个营负责保卫。营寨的前方百步,是开阔的空地,任何可掩蔽的地形地物都被移除。开阔地的前端,是三道用来消耗敌军的突前防线,每道防线相距五十步,就地挖土,垒起齐胸高的土墙。每个营的土墙之间有大约十步宽的空隙,方便自己人回撤下一道防线;如果敌军要从这里渗透,则要暴露在两个营的交叉火力之下;相比之下,从墙上翻过去还要更安全些。第一道防线的前面有一条近一人深的壕沟,沟底有水,但不是很深,大约只及膝下。白天作战时,部分壕沟和胸墙为秦军破坏,民军正在连夜抢修。

    右偏的民军全都设营于武卒的后面。经过圃田城外的整顿,老弱尽去,留下的都是精壮,仍旧依乡里编伍。虽然也设十营,但有些营明显比别的营要长大许多。按晋鄙的安排,接战时,民军正面迎敌,武卒从两翼突击。民军战斗力虽逊,但强在人数众多,只要短时间不崩溃,支持到两翼接敌,就可冲开敌阵。

    前军将指定那名在会议前作战场介绍的家臣驱车为前导,信陵君一行在后,从中间先向左行,到边沿后再向右横穿整个阵线。三乘时行时停,速度并不快,后面跟着的门客不需要太加快步伐就能跟上。那名家臣倒也健谈,在实际战场不同于沙盘,依然指点江山,把作战经过介绍得清清楚楚。由于边行边介绍,有些细节是会前概述中没有提到的。身后的门客有时也提出些问题,家臣也都能给予明确回答。晋鄙也来了兴致,时不时补充两句。信陵君十分赞赏,问道:“先生高名?”

    那名家臣答道:“臣魏氏照,前军将乃臣族兄。”

    信陵君见是同宗,便改了称呼,道:“卿谙于军事,从学何人?”

    魏照道:“不过塾师耳!少好武,乃加意焉。”

    信陵君道:“今于府上充何职?”

    魏照道:“不过厩下耳,甚不称职。”魏照所说“厩下”,自然不是指厩人,而是司马的谦称。信陵君满意道:“前军将可谓得人也。”

    战线长不过十里,两车虽边走边停,一个时辰也把整个阵地巡查完毕。信陵君登轼而望,今天天上没有月亮,远处一片黑暗,偶有点点火光,也不十分清晰,便对晋鄙道:“愿往瞭望秦营,大夫其有意乎!”

    这句话把晋鄙吓得半死,急忙道:“切……切不可!”

    信陵君道:“只得数人,潜行而去,潜行而归,必无他异。”

    晋鄙急了,道:“君上千金之躯,何立危墙。如以臣不堪,可即斩臣首,断不敢令公子身犯险境!”

    行列中郭先生道:“臣请代君探查,愿君上听大夫!”

    信陵君只得作罢。目遂郭先生带着几名门客越过壕沟,借着夜暗掩护前行,不久就消失在黑暗中。晋鄙这才放下心来,对信陵君道:“军情已了,愿君上归城。”

    信陵君知道,晋鄙想尽快让自己离开这危险之地。他也不勉强。先回前军,引了中营的武卒,同归中军。在中军与晋鄙分手。出军营后,信陵君道:“风清气爽,盍与诸君行议!”坐在另一乘上的张辄和仲岳也下了车,御手夏侯先生等也下车牵马而行。张辄让随行的二十名武卒以十人突前五十步为前导,十人拖后五十步为后卫,把门客们夹在中间。门客的行列中,两乘马车夹在信陵君两侧,成为一个临时的议事厅,张辄和仲岳先生在内,其他先生在外。

    信陵君依次将各位门客请到里面,询问他们对战事的看法,或一二人,或三五人,因人而异。与张辄等略议片刻后,再请相关的先生进来商议一些具体的事宜。渐渐地,华阳城在望。前导的武卒叫开城门,一行人进入。经过一番仪式感极强的相辞礼后,待各人入室歇息时,已经能听到鸡叫了。

    晋鄙大夫不等日出,就擂鼓整军。鼓声在各营渐次传开,尤其是城上的大鼓擂响,声音震天。点军已毕,分拨已定,张辄出城到车行,请唐叔等往前军运粮。仍然是吕不韦出来开门,问及吕氏兄弟和吕伯阶的情况,吕不韦道还未见归。张辄越发心惊。见了唐叔,先说请唐叔派人运粮的事,后提及吕氏三人两日未归。唐叔应喏,派唐氏往乡下探寻。出车运粮的事自然也应承下来。各车行征来的牛车,就近的都回了家,路远的不敢走,就依着车行食宿。西门外的吕氏车行,由于相对远离战场,还显出一副宁静的样子。东门外的陈氏车行车乘已被华阳尉征用,车行已经成为后军右偏裨所在,车行门口有高高的旗鼓车。南北两门的巴氏和白氏车行也都没有车,但还没有被征作军用。

    待张辄回到城中,郭先生正好刚刚回来。

    来不及说其他事,张辄就在众先生身后坐下,听郭先生讲述夜间侦探所得:“……臣等细数火堆,秦军乃万人;候至天色渐明,击鼓聚军,未见有他军至。今日之战,不过此万人耳!”

    张辄道:“既秦人只万人,盍往击之!”

    信陵君道:“先生何策?”

    张辄道:“秦人与前军战,必尽全力。吾以后军潜出其左右而袭之,或将破之!”

    信陵君沉默片刻道:“请司莽来议!”

    不时司莽赶到,听了张辄的建议,道:“先生之策,可谓奇也。奇正相倚,似合用兵之道。然后军兵不过三千,且罢极之余,难以为用。秦人攻后,必分前后,前军尝我,后军接应,虽只万人,犹为不可胜之势。且经昨日之战,今者秦人必有他变。且观其变,告之大夫,然后应之方妥。”

    信陵君道:“卿言是也。正欲籍卿眼以正其道。其道可行,乃可言于大夫;不可,则当别议。”

    司莽道:“兵法,先为不可胜,可待敌之可胜。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动于九天之上。大夫之略,藏于九地之下;先生之策,动于九天之上。正相当也。惟其发也,其节短,其势险。要在得机得势,必得洞其机,查其势,而后可。”想了想,对信陵君道:“臣愿出城,观其动静之态,及虚实之道,以为一愚之见。”

    信陵君大惊道:“不可,战事将起,正赖卿运筹,奈何弃孤而去。哨探之事,可托之于他人。”

    司莽道:“不然。进退之机,虚实之变,成败之道,必睹之以目,志之以心,方能得其要也。岂假他者所可为也。”

    这时,靳先生道:“臣无能,愿往,图两下形势之要,以为司用!”

    信陵君道:“靳先生深谙山川形势之道,排兵布阵之法,此去必有所得。”

    司莽知道,自己今天是不可能出去了。他只得叮咛靳先生道:“必志两翼道路远近,林木沟渠,两军阵势。然后得之。”

    靳先生道:“愿司勿忧。或有其缺,不敢辞劳!”

第233章 次日再战

    张辄听说秦军出战者不过万人,遂有乘秦人突击前军阵地的空当,掩袭其后的想法。找来司莽一合计,司莽觉得可行,不过要探明具体细节才能定计。信陵君知道自己及手下门客都不会指挥作战,不敢让司莽离开。靳先生自告奋勇,愿意亲往阵前哨探。在知道靳先生在门客中也以通晓地理,善于布阵著称后,司莽也只得点头。对靳先生叮咛嘱咐了好一番细节,才离开尉府回营。靳先生也不敢怠慢,与张辄等议定后,邀请了几位先生一同前往。

    张辄没来由地觉得有些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有众门客们匆匆吃过饭,鼓声由远及近,渐渐而来:秦人两次出阵,各营准备作战。

    华阳城上的鼓声再次响起,震耳欲聋。一行人匆匆上城,亲营司莽、假左校赞画司胜也赶到城内,而右营过来的,是假右校尉梁尉公子。见梁尉公子进了城,信陵君让他先去拜见大梁尉,梁尉公子辞道:“夫将者,临战忘身,胡以父为!”信陵君也就不再坚持。

    三通鼓罢,各军进入出发阵地,作好战斗准备。远处尘土飞扬,想秦人也在向战场进发,但不知现在进展如何。战前的焦灼再次弥漫在众人心中。

    就在焦灼的寂静之中,突然传来门卫的喝令声:“不得前进,否则格杀!”显得异常响亮。张辄心里“咯噔”一下,坏了,唐叔可能来运粮了!他赶紧叫道:“且住!且住!”然后急忙对信陵君道:“晨起请唐叔起运粮秣至前军,不意……”

    信陵君马上明白了,不等张辄说完,道:“先生可持节自往!”负责保管节符的门客取出一支竹节,交给张辄,张辄急忙下城,直向西门跑去,边跑边喊:“将军令,将军令!车队入城!”声音在寂静中也传出很远。等他跑到西门边,唐叔一行也到了。张辄既不好让他们回去,更不敢让他们现在就去运粮,只得把他们引到广场的一角,安顿好辎车,给他们找个避风处歇息。然后把唐叔带到城上。

    在安顿车队的过程中,前方鼓声雷动,喊声阵阵,不知是不是交上手了。信陵君听张辄报告唐叔来了,立即和颜悦色,加以慰劳。张辄复将唐叔引下城来,道:“日间恐难运粮,唐叔可自便。”

    唐叔道:“运粮既不可,可往乡里访吕先生。”

    张辄想了想,觉得也是个办法,便道:“吾且往将军处请令!”少时回来,手里持着一支节,道:“将军应允,唐叔可持节往乡里,诸营并无阻碍。”

    唐叔接过节,辞去。回到广场叫上一行车夫,直出南门而去。

    城外各营间军使往来,斥侯奔跑,军情流水般传递,但都以晋鄙为中心。晋鄙也向信陵君派出无数军使送达敌情、我情,自然,所有这些军使都是几名门客接待,不劳信陵君什么事,再把些重要的事,扼要地向他介绍介绍——主要是向司莽等报告。晋鄙没有什么大动作,说明一切尚在掌控之中。

    经过第一天的紧张,大家好像都镇定了许多,相随而来的,是感觉到身体的酸痛和疲劳,时不时有门客悄然离开,找地方坐坐、走走,甚至有的干脆回房休息:反正城也不大,如果情况有变,少时就能赶到。

    仲岳昨天站了一天,今天醒后就感到浑身不适,但他不敢歇息,稍微活动活动也就跟在信陵君左右以备咨询。郭先生等几人昨天白天站了一天,晚上还出营哨探,已经坚持不住,没有跟着上城。张辄晨起出了趟城,也很疲劳,他悄声问司莽道:“吾等立竟日,体乏难支,想前军亦尔,奈何?”

    司莽道:“前军战前均不站立,各坐卧安歇,但闻号令而起耳。”

    声音虽小,也为信陵君所闻,便道:“众卿与先生亦当坐卧,但闻号令而起可也。”

    司莽道:“饮食之属亦必周之,方得士力之用。”

    仲岳先生会意,便道:“战事方起,诸先生务要为君自爱其体,缓急可效死命。城上但备十人咨询,余者尽归,依时轮替,一如有司。就命厨下造饭,依时上城。”把挤在信陵君身后的门客们遣走大半,只留五人,也让他们就在城墙上歇息。他们这时才发现,在城墙上坐卧的不只是他们,还有当值的武卒。昨天因为他们一直在楼上,竟没有注意到。

    楼上的人少了,信陵君也有余裕观察一下城楼。城楼视界十分开阔,最顶层用于瞭望,只有胸墙,四面通透;楼上本来安排了两名武卒瞭望,但由于信陵君的缘故,司莽临时撤去了东城楼的瞭望哨,反正有自己在,亲自瞭望就是了。信陵君很有兴致地围着城楼四面走了走,发现整个华阳城竟然尽收眼底,连两处兵营和华阳尉府也不例外:华阳尉要是与家人在庭院嬉戏,大概避不开这些瞭望武卒的眼。他其实还很有趣味地有意望了望后宅,至少大半个后宅都在直视之下,如果绕城观察,一定可以无死角地观察到。后宅现在倒是很安静,没有人出入……

    远处的鼓声仍然未听,但信陵君现在竟然充耳不闻,只顾观看四周的景致:左营和右营虽然被北面和南面的城楼遮挡了一部分,但还是可以看到武卒们的身影,他们可能也在原地休息吧。

    后军右偏裨所在的陈氏车行就在城下。从城上看去,车行不大,左右有套院,供接待宾客及畜养牛马,院子十几个人四散歇着。门前的旗鼓车虽然高大,但随便扔在一边,极尽委屈之态。

    右偏裨一般管民军,而民军通常是依乡里、家族而建,那些由武卒充任的所谓校尉、营司、卒伯,不过是高级传令官,平时与民军素不来往,有事了找乡里的长老交待,由长老去办,统统不用自己费心,也就养成了不管事的习惯。信陵君的后军是由全军精锐临时集合而成,这右偏裨连人也认不全,只命各校、司派人在帐前——现在也就是陈氏车行支应,就是那散坐在庭院里的人。

    信陵君似乎现在才发现陈氏车行里的右偏裨,突然想起了什么,但又憋回去了。

    鼓声一直持续到日中,还有断续传来的喊声。城上诸人,皆猜不透这半天前线发生了什么;信陵君几次望向司莽等,希望他能解说一二,司莽都微微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就在众人心情焦灼,又昏昏欲睡之时,毫无征兆地突然就传来一阵阵钟声,夹在鼓声里面十分不和谐。在场诸人一下就清醒,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司莽道:“秦人退矣!”

    信陵君道:“何故?”

    司莽道:“大夫必有军报!”

    果然不久之后,一骑军使来报,秦人立阵半日,见我无懈可击,乃鸣金收兵;前军正严阵以待,以观敌变。

    城上听到这则军报,立时发出一阵欢呼,仿佛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当时就有几位门客下城,向城里的人报讯。

    信陵君没有动,因为他听到军使的军报中有“以观敌变”,他作为全军主帅,必须在敌彻底没有变了之后,才能解除警戒。他不动,在他身后的三司、二先生也者不好动,只得陪着他,直到中军也传来钟声,各营解散归营;华阳城上也鸣响金声。不久,晋鄙的另一个军使到达,报道:“秦人悉已归营,大夫已尽遣斥侯哨探,士卒归营。”

    待军使离开,信陵君脸上露出笑容,道:“秦人疲罢,必甚于吾,今出阵而不攻,盖养士力也。必无他变。”

    司莽道:“秦人既以日中归营,今日必不再至。归营是也。”

    信陵君道:“昨日无备,尽日无食;今日有备,然将食于府中矣。”众人一笑。

    张辄想乘战争空闲,将粮车运往前军,但唐叔一行已经被派往城外找吕氏三人去了,无人应承。他抽空去问司莽,司莽道:“可遣以民军运之。”张辄知道民军调遣十分不便,上下手续烦杂,往往要拖上好几个时辰才有动静,这时估计唐叔也该回来了。——如果请门客们运送?好像有些小题大作:尊贵的门客亲自送粮秣,以前军目前的表现好像还当不起。

    还是等唐叔回来再说吧。张辄这么想着,跟着信陵君回到府内。

    府中煮粟正熟,香气四溢,众多门客皆集于庭中,脸上洋溢着欢乐。信陵君若有所感,道:“敢请须贾大夫父子同餐!”仲岳先生应承一声,转身走了。梁尉公子辞道:“臣无状,愿以阵隙,往探家父,少时即归。”

    信陵君道:“可请大梁尉同餐。”

    梁尉公子道:“君上命,不敢辞,惟父有疾,恐难于行!”

    信陵君道:“若是,请公子为孤拜上大梁尉,军情之事,早晚请教!”

    梁尉公子道:“恨不能为君上驱驰!”两人相辞而去。司莽和司胜也随后辞去。信陵君知道他们有许多营务要办,也不多挽留他们吃饭。

第234章 旦夕评

    仲岳先生去请须贾父子,三司均辞去,两人回营,一人去找爹,信陵君身边只剩下张辄一人。

    信陵君道:“吾观右偏五千,甚安逸。若欲用之,奈何?”

    张辄道:“盍咨之司莽!”

    信陵君道:“善。唐叔归否?”

    张辄道:“盖黄昏也。”

    信陵君道:“黄昏时分,前军之车亦至,或当其时。”

    张辄道:“君上可善勉之,以壮其气。”

    信陵君道:“谨从先生之教。但四方车至,愿先生呼我。”

    几句话间,已经走到庭前,不当值的众门客散在庭院四周,或坐或站,三三两两交谈着。

    信陵君忽道:“靳先生何归?”

    张辄一愣,道:“靳先生探于两军阵前,必有细故。且两翼相距十里,非旦夕可成。”

    信陵君道:“不然。靳先生将探秦人军阵。现秦军已退,战阵已散,何劳多探?少时必归也。”

    张辄想了想,似乎也有些道理,便道:“可遣人相迎于道!”

    信陵君道:“且静待之。吾观众先生皆在,忽然忆及耳。”

    两人行至阶前停下,张辄高声道:“君上劳诸先生!”信陵君顺着声音,于阶前深深一揖,口里道:“甚劳诸先生!”

    本来分散站坐的门客们连忙聚集起来,按品级排好,一齐回礼道:“岂敢曰劳!”

    信陵君道:“煮粟已熟,盐梅已具,盍各言其所见,以教愚鲁,然后取食,亦不负睛日闲暇!”

    众门客轰然。这是信陵君府的一项保留节目,隔一段时间,或遇上重大事件,信陵君都会集会众门客,依次进言,或褒贬人物,或建言献策,或一句两句,或长篇大论,随其所意。凡言而有物者,自然颜面有光;空言无忌者,也仍然会被恭敬对待。久而久之,也形成了一套不成文的仪式,称为旦夕评。

    按照这套礼仪,应由排序最尾的门客首先发言,依次而上,这样能最大限度保证每个人都不会出丑:排名在后的,说的话如果不切事实,也无大碍;排名在前的,有前面的人做铺垫,自然要有更加出色的表现。

    在信陵君的示意下,众门客依序而坐。最靠照壁的先生正待发言,忽然闻到门外有人道:“须贾大夫拜上信陵君!”

    信陵君重新站起,高声道:“请!”边向门口走去。

    众门客齐声道:“请!”站立两边。

    照壁后转过须贾父子和仲岳先生。信陵君行至半庭,躬身一揖,道:“劳大夫远行,甚不安!”

    须贾也一揖,道:“承君呼唤,不敢不至。”

    信陵君侧身揖让,请须贾右行;须贾再辞不敢,只跟在信陵君身后,从道左而行。

    至阶前,信陵君招呼众人坐下,对须贾大夫道:“诸先生正以旦夕之评,以开愚钝,大夫其有意欤!”

    须贾道:“正要恭聆教训,不敢请耳!”于是姑建言会重新开始。

    刚才那名要发言却被打断的门客,再次站出来发言道:“吾军以武卒为战,以民军为援,臣以为不可。民军数倍于武卒,若教之以战,战之必胜。”

    这名门客的话正触发了信陵君心中的机栝,他甚至怀疑这名门客是不是偷听到他刚才与张辄的对话,故意投其所好。但信陵君脸上不露声色,恭敬道:“先生所见甚高。先生请就餐,容异日就教!”那名门客自往鼎边,取碗盛粥,自加盐梅。与此同时,另一门客起立进言道:“臣闻司胜善于治军,可令其总练兵之司,必能使上下调和,行阵严整。”

    信陵君愈发奇怪,这些人竟然都能说到自己内心深处。脸上仍不露声色,恭敬道:“先生所见甚高。先生请就餐,容异日就教!”那名门客也自往鼎边,取碗盛粥,自加盐梅。第三位门客起立道:“司莽谙于军事,可令其赞画将军,置于左右,勿使归营。”在得到信陵君例行的嘉奖后,也自往鼎边,取碗盛粥,自加盐梅。

    然后是第四个、第五个、第六个,……令信陵君奇怪的是,这些人的发言虽然简短,不成体系,但能切中自己所思所想。他甚至恨不得要他们深入地谈一谈具体的想法,但一想到他们其实最想做的是赶紧吃饭,就克制住自己的念头,对每个人都给予例行的嘉勉。由于到院中就餐的门客不多,很快就到了高级门客。

    郭先生因为竟夜劳累,没有过来就餐,曹先生只简单地说了句“秦人甚劳,可乘夜袭以扰之,勿使得安”,就去取碗盛粥了。仲岳先生道:“士力连战疲乏,宜善养之。”张辄道:“诸军连战,君宜勉力劳之。”也不出彩,也不出丑,各人自盛粥在手,信陵君在张辄盛粥回来后,与须贾父子一揖,三人也自去盛了一碗粥,少加梅盐,回座细啜。

    少时粥尽,信陵君道:“吾观鼎中尚有余粥,可供余兴,先生岂有意乎!”

    当时就有几位先生将碗翻覆,倒置于地,以示尽饱。须贾道:“无功受禄,臣心不安,愿以为相,以飨诸先生。”

    信陵君道:“大夫为相,孤心何安。”推辞一番,须贾父子自往鼎旁,与诸门客盛粥。

    见最末列的门客没有翻碗,遂问道:“先生尝言教民军以战,敢问以何教之?”

    这名门客答道:“臣闻,秦以王教郡县,郡县教乡里,练之于闲暇,用之于急时。愿君上思之。”

    信陵君顿感失望,这办法听说过,但朝中连议都没议,因为大家都认为不可能推行下去。每年把县级官员集中在大梁集训?那大梁还不翻了天!但仍然不动声色,照例嘉奖,令其取粥。

    连着几位先生都是这问题,一旦深入下去,就言之无物了,让信陵君感到十分无奈。“起意易,成事难,此之谓也!”他不禁在心中感叹起来,心里甚至想着,鼎里的粥怎么还没喝完,早点完了早点散多好!

    就在信陵君强打精神,点起一名不知是排名第几的门客时,那名门客道:“任人为贤,岂非圣人之道哉!贤人遗之野,圣王所亏。今者有贤士耶,有勇士耶,有才士耶,愿君上尽其才而用之,勿以亲疏而废之。”信陵君望着这位先生,想起来他的第一条建议是“秦人虎狼也,魏当以仁义加之,则无不胜。”当时他觉得这条建议迂阔不实,没有在意,但这一条却十分切合实际,真不知这些人的脑子是怎么长的。他忽然觉得自己发起第二轮议论还是值得的。对,别的做不了,推荐人做官还是可以的!把战场上表现好的人提拔起来,这不就是为国家发展奠定基础么!

    随着一声“粥止”传来,这场热闹的建言会议结束。诸门客依序辞行。信陵君将须贾、张辄、仲岳先生三人留下,继续议事。

    四人回到阶前重新坐下。信陵君道:“秦人攻伐甚急,晋大夫已往大梁告急,愿城中相救。韩王若能出兵,破秦必也。”

    须贾大夫道:“臣本意于左近少得地产,以为贡献。战事既起,事必不可为,即当结束起程,直趋韩国,以说韩王。贡献之事,容入郑再办。”

    信陵君道:“急则从权,愿大夫得其急者。”

    须贾大夫道:“旦日便行,君勿忧。”

    信陵君道:“战事一起,恐为世乱,愿以卒送至郑国。”

    须贾大夫道:“此趋郑国,不过三数十里,朝发而夕至。华阳亦复韩国之境,魏虽屯兵,实非魏有。但送出营,不敢再远,以防他变。”

    信陵君似乎没有想到这一层,问道:“何变之有?”

    须贾大夫道:“韩人责我以兵犯境,奈何?”

    张辄和仲岳均拱手道:“大夫所见是也。”

    信陵君道:“虽然,以公子随行护卫,左右得人。”

    须贾大夫道:“犬子随卫大梁尉,战事起而不入营,当从军法。左右皆向日得用者,必不辱使命。犬子无状,劳君上教训,令得驱使。”

    信陵君猛然道:“城内诸公子均未上城,近日何在?”

    仲岳先生道:“但高卧,无他也。”

    信陵君道:“是吾之过也。”遂再对须贾大夫道:“公子入营,孤失于看护,大夫勿罪。愿大夫使命顺达,勿以公子为念。但有身在,定不使诸公子有伤。”

    须贾大夫道:“臣何期如此,但得随侍左右,得闻余唾,所获多矣!”

    事情的进展十分顺利,须贾大夫没有逃避战火,愿意在战时直趋郑国,所托不过须伯岸一人耳,信陵君自然满口应承。

    仲岳送须贾大夫出门,顺便协助须贾大夫一行整备明日出城之事,辎车、重车皆一一巡查,所办贡物,一一清点。约好起程之时,在日出时分,以防不测。虽然于韩境出兵可能让使命复杂化,但仲岳先生还是准备让梁尉公子从右营派一队精锐武卒,暗中护卫。有夜暗掩护,想不会为韩人所知。

    在仲岳协助须贾大夫一行时,信陵君则由张辄陪同,往营中访大梁尉。

第235章 贵公子

    由于大梁尉住在中营营房中,信陵君要往拜访,也叫上了司莽。

    在营房深处,信陵君依礼拜见了大梁尉。梁尉公子代大梁尉迎出房门,大梁尉躺在地上,身下铺着厚厚的秸秆,室内光线昏暗,看不清面庞,只能听到微弱的声音。

    信陵君大致介绍了这两天作战的大致情况。大梁尉以微弱的声音道:“已闻之于犬子,不及君上详耳。秦人犯二日而无功,稍触辄退,是其力不足也。吾全力而攻,必能破之。”

    信陵君两天时间,从未想到这一层,把眼光投向梁尉公子和司莽,这两人都面无表情,对大梁尉的话充耳不闻,对信陵君询问的目光视而不见。信陵君不知所措,只得含糊答道:“大梁尉见识独高,受教良多。愿大梁尉善养贵躯,早晚教训。”

    大梁尉道:“臣不能为君上驱驰,反劳君上下顾,死罪死罪!”

    信陵君道:“今正有事相请于大梁尉。诸公子赞画帐下,虽大梁尉病卧,而能令其稍与指正否?”

    大梁尉道:“微君之言,吾已忘怀。残病之身,贲事若此!臣病不堪,此心已乱。诸公子愿君调教之。”

    信陵君道:“孤何敢。孤有疑,欲就教于大梁尉。奈病若此!斯人而有其疾矣!”

    大梁尉道:“今战事正急,臣残病之躯,不敢累君上。小儿无知无识,愿君上看顾。”

    信陵君只得告辞退出,梁尉公子送出室外。信陵君道:“两日不见,何大梁尉病重至此?仲岳先生事急难脱,少时请先生为大梁尉请安。”

    梁尉公子道:“家父之疾,忧劳为重。见秦人在外,韩人在侧,大梁城内亦有不可言说者,君上统大军在此,事当何了?”

    信陵君道:“大梁尉可有良策退敌?”

    梁尉公子道:“若有良策,自当先报君上,臣何能知!”

    从大梁尉处出来,信陵君让司莽派人把随大梁尉而来的诸公子,以及芒氏二公子一起叫到营司府来。司莽派人去了。三人先回营司府暂息。信陵君有些迫不及待地问道:“大梁尉所言i当行否?”

    司莽道:“战之道,攻守而已,虚实而已。必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今臣乃一营司,三军之情不知,可谓不知己;所遣斥侯所探不过三数里,未见秦人之状,可谓不知彼。不知己不知彼,焉敢言战守之道!”

    信陵君听出了司莽的话外之音:大梁尉身在室中,但凭三言两语的介绍提的建议,可谓不知己不知彼,实不值得拿出来讨论。他又看向张辄,张辄答道:“臣观大梁尉,声音虽微,而中气深厚,非大病之人也。或可用之。”

    信陵君道:“若大梁尉得为所用,孤求之不得。奈何得用?”

    张辄道:“梁尉公子似有所指,可曲折咨之,以得其情。”

    信陵君道:“托之仲岳先生,其事必成!”

    言谈之间,诸公子陆续而至。三人遂停下这一话题,转向见礼寒喧。

    诸公子就在营房中居住,所以来得很快。张辄一一引至席中:四名魏公子居左,芒氏二兄弟在右,自己和司莽列于芒氏下首。诸公子到齐后,信陵君道:“秦人来犯,孤失于请教,公子勿罪!”

    诸公子一齐道:“臣岂敢。恐扰君上戎机,不敢往拜。”

    信陵君道:“昨与秦人大战一场,秦人胆寒,今但窥阵而去,故得暇隙与诸君子相会。”众人共称魏王之德。信陵君让张辄简要介绍了这两日的战事经过,由司莽补充。然后道:“本欲诸公子赞画于大梁尉,高坐安偃而论道焉。奈战事紧急,多需援手,愿诸公子相助,可得也乎?”

    诸公子齐拜道:“谨奉君命,勿敢辞也!”

    信陵君看了看张辄,道:“大梁尉劳病。张先生总司军务,但有事务,皆由先生代达。”

    诸公子又拜道:“喏!”复又转身对张辄一拜。张辄回礼,随道:“诸公子皆一方英才,见识卓然,不可置之行伍,愿备咨询。”

    诸公子道:“喏!”

    张辄道:“芒氏兄弟,出卿相之门,愿以相诸君。”

    诸公子皆道:“喏!”

    张辄道:“有事弟子服其劳,愿以辰公子为首!”

    芒辰拜道:“臣何德,敢为此!”

    信陵君道:“辰公子少年老成,先生所见不凡,愿公子勿辞!”

    芒辰复拜道:“承君上谬赞,愿以身事诸公子!”转身对诸公子一拜。诸公子回礼道:“谨从无违!”

    信陵君道:“诸公子盍各言其志,及与战之策。”

    张辄道:“幼者先而长者后可也。其先自言氏名、出身。”

    诸公子再也推脱不过,即由左席最末位的首先发言道:“臣魏氏喆,父乃魏相家宰。臣素习数术,若充委史,必使无误。”

    信陵君道:“公子家学,必能展所长。”

    其次则道:“臣魏氏高,父乃魏司马相。宴宾客,愿为割,必能使方正均平。”

    信陵君道:“今有山川沟壑,而筑壕垒,公子能为均平乎?”

    魏高想了想,道:“但得其形,谅无害也。”

    信陵君道:“若见功,则与吾军利益非轻,可为大功。”

    第三个人道:“臣梁氏不谷,太宰庶子也。臣兄弟蕃,而能亲其间。但有问聘,臣为使,必不辱命。”其他三人闻言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信陵君道:“何笑也?”

    魏高道:“臣等忆及太宰诸子,其势蕃盛,故失笑。”

    信陵君道:“孤亦有闻太宰多内宠,其后蕃盛。不谷赐梁氏,独立家门,可知太宰重望。”

    首席的公子应道:“不谷孝于诸母,亲于兄弟,虽百数,一一知之而无乱。”

    信陵君道:“是必大有利于社稷也。敢请教公子!”

    首席的公子答道:“臣魏氏民,父乃校尉。臣幼习骑射,愿侍君上左右,身死君前。”

    信陵君道:“壮哉民也!”

    来到右席,芒辰道:“臣芒氏辰,父乃魏卿。虽多随父征,而荒疏难明。但有所命,不敢辞!”

    信陵君赞许地点点头,没有评论。

    芒亥道:“臣芒氏亥,父乃魏卿。臣以善思不如死力,故愿就其难者。但有差遣,必效死力!”

    信陵君击节叹道:“得诸英才相助,幸何如之。张先生知人善任,必能各展所长。”

    张辄道:“臣司军务,营务总由仲岳先生职司。待与先生议定,旦日必有所请。”

    闲话几句,信陵君忽然对司莽道:“吾观校场有贯革之鹄,久不习射,身手疲赖,愿借营司之地,为一射之礼可乎?”

    司莽道:“此军射之场,非射礼之堂也。”

    信陵君道:“诸公子以为如何?”

    魏民十分踊跃,道:“但得其射可也,何必庙堂!”

    信陵君道:“此言合理。但不知何处有弓箭?”由于武卒所携带的都是弩箭,信陵君故有此问。

    张辄道:“臣观城中武库,亦为弩也。敢请诸华阳尉?”

    司莽道:“臣之后宅有弓衣,然未开视,或有其弓矢。”起身带众人往后室而去。

    所谓后室,不过只隔了一个小廊。在西侧一间小室中,几案上放着一只牛皮制成的弓衣,上面落满尘土,似久无人打理。掸去尘土,解开缚绳,果然有一只完整的弓,在里面也找到了牛筋制成的弦,和五支箭矢。信陵君敲了敲弓身,木音清脆,十分满意。扣上弦,拉了拉,弓力不强,但还能用。信陵君把弓交给其他的公子,道:“且试其手。”几位公子拉了拉,有费力的,有嫌轻的,各各不同。

    信陵君道:“眼见只此一弓,愿射者为之,不愿者观之,可乎?”

    司莽道:“臣愿为获。”

    信陵君道:“校场之中,司为东道,何以获为,请为司射。”

    张辄道:“箭只五支,难敷其用。但人一射可也。依序为获。”

    诸公子道:“先生之言是也。”

    在座连芒氏兄弟共六位公子,加上信陵君、张辄和司莽,共九人,每次射箭只有五人可射,其余四人则可轮流报靶(获)。

    经过一番推让,第一轮是信陵君和四位贵族公子为射,司莽自谦位次最低,还是跑去报靶。

    众人来到校场前,在平时士卒习射的场地前立下。箭靶不是装饰着各种猛兽的鹄的,只是简单的一块牛皮,以麻线栓在木桩上。

    当众人来到校场时,那些在校场上闲坐散步的武卒看见了。开始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见他们持弓握箭,哪里不知道是要习射,一个个感兴趣地围过来。司莽禁止他们靠前,只在平时观箭的两旁立定。自己则走到获者的掩体(一块一人高的木板)后面,举起了旗帜。

    基于地位,首射自然是信陵君。这些武卒平时自然认得这位魏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贵公子。见他要射箭,一人人心里暗动,场上一片激动之气。

    信陵君气定神闲,略一搭箭,拉满弓,只一瞄,箭即出手,“夺”地一声,钉在牛皮上。场上立时传来一阵喝彩声。

第236章 后军议事

    信陵君首发命中,带起了全场的气氛。第二个射箭的是“幼习骑射”的魏民,自然也是一箭中的。全场又是一片喝彩。其余三位公子竟然都不弱,连最小的魏喆,虽然拉弓有些吃力,但也勉力射中鹄的。

    司莽带着箭返回,大声宣布所有的箭都“贯革”(射穿了皮靶),并带头振臂欢呼。于是场上所有人和旁观者也都振臂三呼。喝彩声和欢呼声把在室内的武卒也吸引出来,发现是一群贵公子在场上射箭,也都围了过来。第二轮是四个人:芒氏二公子、张辄和司莽,剩一支箭,依序交给信陵君,由公子中年龄最小的魏喆去报靶。

    待掩体后面的魏喆举起小旗,全场安静下来,气氛比刚才还要紧张。先射的芒亥差点拉断了弓,引来一阵钦佩的笑声。这四人与贵公子明显不同,从远处看也能发现四支箭齐齐集中在中心位置。

    信陵君最后一个出场,只他的出场就让全场安静下来。信陵君再次拉弓放箭,并不特别瞄准,箭与前面四支紧贴,场上立时欢呼一片。

    欢呼声中,远远传来一阵呼喊:“军使急报~!军使急报~!……”

    场上的情绪立时紧张起来。还不等魏喆报靶,信陵君道:“既有军使来报,不敢延误,敢辞!”

    司莽道:“不敢相留。”

    张辄对芒辰等诸公子道:“暂回室歇息,早晚必有差使。”众人离去。司莽则就着这群公子射箭的由头,以及大多数武卒都在场的机会,说了好些激励的话。

    在华阳尉府门前,信陵君见到了早在此等候的军使,传达了晋鄙的意见:各军将日昳前至后军议事。至于为什么要安排在后军,这是因为将军坐镇后军,如无紧急军情,自然是到将军帐下议事。

    信陵君也不矫情,一口应承这此事,但说日昳过于急迫,可改在晡时,将军设餐。打发军使离开。

    张辄先找仲岳,告诉他去大梁尉处诊病;又找了几位先生,让他们去迎靳先生一行,务要在日晡前归来;找司莽,让他准备主题发言;还把几位公子找过来,让他们分别准备接待工作。信陵君亲自去华阳尉府,请华阳尉出来。还跑去找了须贾大夫,让他也参与会议。

    忙乱间,就看见唐叔一行,领着吕氏三人进了城。先见到信陵君,信陵君让他们先到吕氏兄弟的房间暂息,略得闲即来拜访;又遇到张辄,张辄让唐叔略事歇息,即装运粮草,送往前军。

    靳先生一行在日昳时分进了城,在华阳尉府与信陵君等见了面,就匆匆赶往司莽处,绘制详细的形势图。仲岳先生诊完病回来,满脸笑容,道:“大梁尉其无虑也!”信陵君脸上也露出笑容,问道:“帐前议事,大梁尉能至否?”

    仲岳先生道:“君上亲请,其必至。惟以车至耳。”信陵君会意,吩咐门客备车去接大梁尉。想了想,又让人留住梁尉公子,并往左营迎来司胜,还特地叫上右偏裨。弄了好大阵仗。

    这期间,他派了名门客去询问吕氏兄弟为何滞留不归,得到的回答是,由于在吕伯阶外室家留宿一夜,第二天赶上战事,全境清场,无节符不得出入,故只能滞留在外室家中。唐叔带着节符去找他们,才把他们带出来。这个合情合理,但又有些出人意外的回答,让张辄哭笑不得,只能先让吕氏兄弟送吕伯阶回家。至于吕伯阶如何向正室交待,张辄想想也觉得好笑。

    华阳尉府门前进行了清扫,拉起两道帷幕,从广场上隔出一块很大空间,足以坐下一百多人。前面空着的是帐门,后面空着,正对着府门,信陵君等一行可以从这里进来“升帐”。武卒一律在城边警戒,城内的警戒任务由门客们完成。各营日常工作,如运送粮食,一律走南门,其他三门加强了警戒,除持有节符者外,禁止通过。

    广场上堆起十多个柴堆,随时准备升火造饭。至于为什么要堆这么多?信陵君的门客们因为有职司,也跟着一起吃伙食。旁边,按两伙一石的标准,挑来了粟米,准备好盐梅。

    信陵君领着门客,拉着车去请大梁尉,由仲岳先生先入通报,梁尉公子迎出营门。大梁尉卧于席上,口里说着感激的话。再辞不许后,以更衣为由,把信陵君一行“请”出房去,只留梁尉公子在室内侍候。信陵君十分耐心地在门外等候。约半个时辰以后,待房门再度打开,大梁尉结束整齐,出现在众人面前,精神气度与刚才迥异。在梁尉公子的搀扶下,大梁尉上了车,门客们在前面拉车,信陵君执手走在旁边。众多武卒都看到这一幕,无不暗自惊叹。

    车进入华阳尉府,大梁尉就在大堂边的一间暖阁中休息,那里早已准备下厚厚的草褥,上面铺着席,席上陈着案几。梁尉公子侍候大梁尉就席后,就被大梁尉轰走;信陵君也只得把没有值司的门客都遣走,只留下张辄和仲岳二先生,两人还不得空闲,时不时得出来,处理接待事宜。——被轰出来的梁尉公子被仲岳请在帐内,和梁不谷一起当“前台”。一般的事都由梁不谷处理,稍微麻烦点的,就与梁尉公子商量。梁尉公子冷着脸,一脸不耐的神情,对自己被冷落的处境反倒感到自在。

    日头西沉,后军右偏裨首先到来,然后是司莽和司胜。右偏裨和司胜虽然认识梁不谷,但对他主持宾客一事都有些意外,只有司莽参与了中午的会谈,但同样对信陵君如此迅速地任用诸公子感到意外。等他们进了帐,看到梁尉公子坐在帐内,这才真正心惊起来:按理,梁尉公子作为假右校尉,是客不是主,现在他明显居于主人的地位,而且好像比梁不谷地位还高,让人摸不着头脑。知道内情的司莽悄悄告诉说,大梁尉要出席会议,两人更加惊异起来。梁尉公子执礼甚恭,甘居下位。但神情冷漠,与热情的梁不谷形成鲜明对照,反而平添几分威严。

    第二个赶到的晋鄙大夫,他和中军将领着一干随从一起过来:这中间主要是中军将的随从,晋鄙照例只有箫间一个幕僚。晋鄙到哪个军,就和那个军将“联合办公”,所有命令都通过该军发布。这两天他亲临前军指挥,主要是利用前军将的参谋班子;下午回到中军,就利用起中军将的指挥系统。

    一行人先是在城门遇到信陵君门客的迎接,从城门下车,车被几们门客牵走;主客的门客揖让之下,来到帐前,交给梁不谷。梁不谷是魏氏贵族,晋鄙和中军将自然都认得,但在帐口遇见还是十分惊讶,特别是中军将,根本不知道梁不谷到了军中,以及如何来的,开口问道:“尔何以至此?”

    晋鄙略知道一点,先行开解道:“不谷随大梁尉出阵,现在将军帐下听令。”

    司莽和司胜都不愿在帐中和梁尉公子同坐,感到气氛尴尬,所以都跑到帐口和梁不谷为伴,美其名曰:奉命迎客。见二人不知底细,司莽解释道:“诸公子原随大梁尉,今者乃归将军帐下听令。将军令不谷公子帐前侍候,高公子鼎前为割。其他公子各有任用。”

    中军将问道:“高公子何人?”

    梁不谷回答道:“高公子乃魏司马府宾相毋,与臣同随大梁尉出阵,今皆入信陵君帐下听令。”

    中军将羡慕道:“其父乃魏司马宾相,其子入幕信陵君,胜其父多矣!”

    梁不谷恭敬道:“幸得提携,愿诸父看顾!”

    中军将哈哈大笑,进入帐中,猛然见梁尉公子恭立其前,又吓了一跳,道:“公子亦在!……尊父至矣?”

    梁尉公子道:“臣谨奉将军令,帐内迎候诸父。家父见在府中侍奉将军。”

    中军将吓得头一低,跟着梁尉公子进到帐内。帐内没有坐席,只在上首摆了个小几案,席上已经有人,乃后军右偏裨。晋鄙大夫与中军将在对面左边坐下,他们幕僚以地位依次在身后坐下。梁尉公子在下首相陪。

    中军将本来还想和梁尉公子说些闲话,见梁尉公子脸色冷漠,也不敢招惹,移到对面席上,与右偏裨小声聊天。右偏裨也是武卒出身,能出任一军偏裨,家族地位自然不低,和中军将却也能谈到一起。右偏裨投其所好,问起这两天的战事,中军将虽非身临前线,毕竟参与其事,能大致知道些,说得眉飞色舞,声音虽小,但得意之色溢于言表;右偏裨在旁边低声奉承。晋鄙不时向他这边观望,偶尔与箫间交谈两句。只有梁尉公子低眉顺目,却面无表情。

    少时前军将也领着一干随从入城。同样被帐前迎接的人选吓了一跳。不过他被梁尉公子安排在右席,在右偏裨的上首。右偏裨本来孤身一人,这一下,上首前军将后面坐满了幕僚,越发显得他孤单冷清。

第237章 图秦

    前军将到达后,早有门客入府报与信陵君。信陵君要扶大梁尉上车,大梁尉摆手道:“勿令庶子知也。”而立于旁边的,还有须贾大夫。——忙乱中,谁也注意到他什么时候进的府。

    门客们率先出门,列于两边。信陵君与大梁尉、须贾大夫迈步出门。虽然没有开仪门,但仍然满满的仪式感。帐内诸人见此礼仪,不由得齐齐直起身,刚才还在忙前忙后的三司:司莽、司胜和梁尉公子也都站在右偏裨的身后,信陵君揖让着大梁尉和须贾大夫,从后面入帐,与众人见礼,众人回礼。站于身后的门客,一半在信陵君身后,一半转到后军的席位后。

    叙礼毕,信陵君等三人在几案后坐下,其他人也跟着坐下。

    信陵君开言道:“大梁尉自入营来,偶有微恙。今幸得痊,知吾得胜,故相庆。”

    大梁尉道:“赖魏王威德,众军齐力,秦人难逞其威,两窥吾军而无功。谨为庆!”

    众人齐道:“喏!”

    信陵君道:“须大夫贾以王命使韩,途经本城,闻胜而喜,亦同庆。”

    须贾大夫道:“承王威德及众将士力,秦人两窥吾军而无功,谨为庆!”

    齐人再道:“喏!”

    信陵君道:“晋大夫鄙,身临阵前,奋不顾身,设计运筹,贼不得进。是为功!”

    晋鄙大夫跪起道:“皆大王之福,君上之德,以众将之力,臣何功!”

    信陵君道:“中将军德,治军严整,不动如山,贼为破胆。是为功!”

    中军将跪起道:“皆大王之福,君上之德,以士卒之力,臣何功!”

    信陵君道:“前将军冥,亲掌其军,亲临其阵,指挥若定,士卒用命,贼虽屡进而屡无功。是为功!”

    前军将跪起道:“皆大王之福,君上之德,以士卒之力,臣何功!”

    信陵君道:“其有斩敌夺旗,及为他功者,另为褒奖!”

    众人道:“喏!”

    晋鄙道:“后军守吾中枢,备吾粮秣,敌数侵而不动,军实赖焉。愿以为功!”

    另外两人哪里不明白,一齐道:“皆愿!”

    信陵君笑笑,道:“喏!”

    众人再齐道:“喏!”

    奖功已毕,信陵君道:“秦人虽败而不退,其意何为?启封实据吾腹心,吾当何策退之?愿诸卿教我!”

    前军将道:“秦人屡犯而无功,必待其援。吾当请之以大梁,出兵为援,然后为功。”

    信陵君道:“晋大夫昨已为书报捷,及报求援等事。”

    晋鄙道:“书已发,回音未至。”

    信陵君道:“孤亦发简军报,讫未回音。”

    须贾大夫道:“臣奉王命,使韩令援。朝夕必有嘉音。”

    信陵君道:“诚所望也。幸赖大夫!”

    中军将道:“吾今背城借一,秦以轻军犯我,必无侥幸。自当以静制动,多遣斥侯,而观敌变。”

    大梁尉突然问道:“以君所见,秦人犯我者,几何?”

    前军将道:“吾观其旗帜、阵型,约万人。”

    晋鄙道:“若无他援,此止万人。”

    信陵君亦道:“有先生夜观敌营,点其伙,亦当此数也。”

    大梁尉道:“敌以万人之旅,扼吾十万之众,进不能攻启封,退不能保乡里。魏境之众,皆蚁附于秦,荷粮负版,以资于敌。臣深以为忧。”

    一席话,完全否定了全军连日作战的功劳,场面立时冷清下来。

    信陵君虽然感到大梁尉的话有些不合时宜,但总体上认为他说得在理:如果秦军不过万人,我军凭借兵力优势,完全可以碾压过去,为何还要固守呢?但他这话不能说出来,否则必会得罪一大片。于是转向晋鄙,道:“大夫日与秦战,秦人虚实必尽知之。”

    晋鄙虽然被大梁尉的话噎得有些上头,但还是很沉稳地道:“秦所出者,盖五大夫,名龁。年方而立,以功致爵。所部者,盖万人。公乘陵,以为前部。秦龁虽只万人,出启封不过三十里,援军朝发夕至。吾军虽众,势难为也。吾所据者,韩地也;秦所居者,魏地也。华阳近韩都而远大梁,是吾背邑而面野。吾据于西,而秦居于东,是吾居上游而面下游。惟秦日出而作,背阳而面阴,而吾迎日光,多为晃耀。是一不利而再利。惟吾军虽多,新败之余,用之为难。惟俟鼓勇而战,战而能胜,激昂士气,乃可用也。”

    大梁尉道:“诸君之意,甚合兵法。惟旷日持久,非所愿也。何者?秦居魏地,日食魏粟;魏虽居韩地,食韩粟,而后必归之。是一日而食二日粮也。秦取魏财,而魏亦取之;秦役魏民,而魏亦役之。是魏之民力倍,而半资敌也。虽吾旦夕胜之,犹无所利,况持久乎!更有甚者,士聚于野,实抱虎而驱狼。旦夕有变,民之祸,有甚于贼!故曰:兵闻拙胜,未闻巧之久也。”

    晋鄙道:“但得三五阵,士气倍长,乃可与战。”

    大梁尉道:“若三五阵胜之,士气倍长。若败之,奈何?”

    晋鄙道:“是故必严其阵势,督率士卒,务求全胜。”

    大梁尉道:“纵得全胜,士日食一斗,吏则倍之,十万之众,能支几日?”

    前军将道:“吾虽战,犹日一食,何斗食之有!其民军,犹有食糇者。”

    大梁尉道:“诚若是,恐士气不长且沮矣。”

    信陵君见双方有些针锋相对,赶紧打岔道:“卿所言‘一食’‘斗食’,其义奈何?”

    争辩双方有些气鼓,都不愿说这些常识性的问题,低了头不吭气。信陵君只好把眼光投向坐得很远的后军右偏裨。右偏裨眼光躲闪了几下,见信陵君一直看着自己,躲不过去,只得应付差事地答道:“律,士卒食二升,日三食则为半斗,吏则倍之。与战,则士吏均倍,故士得斗食。”匆匆答完,一个字也不多说,把头低下,死也不吭声了。

    晋鄙先从气恼中恢复过来,接过话题道:“与战,士则斗食,十万之众,日食万石。华阳十囷,不过三五日食。故虽战,日乃一食。前军士民多而车寡,一食之不足,犹以糇粮充之。”

    这一番话,无疑坐实了大梁尉的指责:固守而待敌变虽然合于兵法,但粮食问题无法解决,自己可能先熬不下去。

    但晋鄙大夫随即道:“吾粮虽少,犹有十囷之屯。秦人轻军深入,既无辎重,后援不继,必不能久也。吾虽日一食,犹有可胜之道。”

    大梁尉道:“虽然,秦劫于吾乡而无所忌,所得必不稍逊。且食敌一钟,当吾廿钟;芑秆一石,当吾廿石。敌食吾粮,敌益强,而吾益弱,何能当之!待邑无炊烟,野无樵采,纵尽逐秦,于事何补?”

    晋鄙道:“秦人屡侵,魏为之苦。若能一阵破之,秦人丧胆,臣之愿也。然强秦不可卒破,必待时日,而乘其隙也。愿君上察之!”

    大梁尉道:“王者以民为天,民以食为天,能知天之天者,斯可矣。秦人食吾食,坏吾民,此贼王之天也。必以驱之而后可。愿君上察之!”

    两人意见相左,也就不再争论,而是把矛头对向信陵君,信陵君一时语塞,不知如何是好。

    须贾大夫出来劝和道:“大夫之言,与大梁尉之策,本并行而不悖。大夫岂养敌耶?但乘其隙,一鼓而下也。惟其无隙可乘,但固守而待其变也。”

    大梁尉道:“大夫久坐高堂,不谙疆场之事。吾背城借一,犹有余勇可贾;鼓勇而进,犹有可胜之道。若经日月,士益疲而气益沮,鼓则不进,遇敌而溃,何有乘隙之可言哉!又者,防民之变甚于防贼。今吾军虽曰十万,能战者不过万人,余皆乡野之民,少习教化,不闻礼义。用之暂,或得其力;旷之久,则必生变。吾恐敌之隙未得,而吾军不战而乱矣!此用军之精微,又岂庙堂高论者所能仿佛!”直接打脸须贾,毫不客气。

    信陵君见大梁尉一点面子也不给,有些难堪。只得转换话题道:“后军营司莽有破敌之策,可得而闻欤?”

    大梁尉道:“区区营司,何德而献策!”

    信陵君有些不豫,道:“司莽总后军中营,孤以为赞画。愿暂听之。”

    大梁尉有些不耐烦道:“姑妄言之。”

    司莽有些失措,但身后的靳先生从怀中掏出一卷白绢,于席前打开,道:“臣奉君命,探得两军之阵及山川地形,图之于帛,谋之于司莽,而得其情。”

    司莽面对地图,心情平静了许多,避席而拜道:“臣观两军之阵营布置:吾军尽处韩境,而秦居魏境。两军营寨相对,各据十里,各依河道,营寨相守,略无参差。吾军之两翼,有中军前出以为护翼;然秦人则绝无。臣以为,冲其一翼,而贼必破。”

    大梁尉击案道:“妙哉斯言。秦人有隙可乘矣,是必得之。司莽赞画军机,能献此策,实不负君上识拔也!”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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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平长平介绍:
公元前275年,穰侯魏冉率秦军进逼大梁,他不知道,大梁之中一个残病之人将会改变他的命运。
公元前270年,一个叫张禄的神秘人物成为秦王客卿。
公元前266年,张禄成为秦相,魏冉被逐出咸阳。
公元前260年,秦赵战于长平,赵军被坑45万。
公元前259年,秦军包围赵都邯郸,未来的始皇帝赵政生于围城之中。
公元前256年,秦灭周。冬月,未来的汉高祖刘邦生于沛。
公元前255年,张禄连同他的三人组一齐被杀。长平长平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长平长平,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长平长平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