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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楚秦一鹤     长平长平txt下载     长平长平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28章 张禄之助

    吃过早餐,六人分乘两乘马车出了长城,往小城而来。按预定计划,两乘车先来到小城城下,于城门口扎下。郑安平执辔立于车上,靳先生和曹包一左一右在车下侍立,三名武卒执戟列于车后,带住另一乘车。虽只六人,却也显出不凡的气势。——这自然是经过一夜商量、编排的结果。

    城中响起了梆子声。少时,城门大开,城主一家父子五口率先出来,曹包上前,将五人请到车的前面,面向城门而立。不多久,城里的人扶老携幼,也都出来了。

    曹包让出城的人一一在城门前,面向战车坐下,靳先生在旁边询问这些家的情况,城主自然是有选择地进行了介绍。最后,城主道:“各户皆齐。”

    曹包于是开始演讲道:“吾乃曹氏,名包,见为管丞。凭车而立者,乃管令,其后武卒,乃管尉与左右伙。今者与乡里相见,正有大事要与乡里商议。尔欲食肉否?”

    众人一时反应不过来,三三两两地应道:“欲食!”“焉有不欲食肉者!”“焉有肉?”

    曹包再次问道:“尔欲食肉否?”

    这次大家听清了,齐道:“欲食!”

    曹包道:“适闻乡里有言,焉有肉!”他拿手一指四面的荒野,道:“此荒野之中,野兽出没,焉得无肉!狩而食之,奈何?”

    这次大家听得比较在意,声音也齐了,道:“喏!”“无罗网,无弓箭,何以狩?”

    曹包道:“月明之日,公子备网罗,执弓箭,与众乡里群起而驱之,焚原而猎之,聚于野而共食之,可乎?”

    这次是小孩子欢乐地叫道:“可!”马上被成人打了一巴掌。

    曹包道:“焚原之后,乃是垦荒。是则有异也。王知管民多商,于力田则有所不逮,乃命管民:力田三年,不征田租,但取市租,百钱征二。民依其愿,力田者,左向;市商者,右向;或愿兼之者,正向。”结果大部分人都选择了正向兼作,愿意单纯力田和单纯行商者只有寥寥几人。曹包叫来城主,让书写各户姓名。先是农户,然后的商户,最后是杂户。

    郑安平等站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这就是要编户齐民了!但这一切全是曹包在经手,自己只能在一旁呆看。他有些佩服信陵君及其门客了,能想出这么一出高明的办法。

    城主一家急忙跑回家,取出笔墨简牍,一一书写,曹包和靳先生在旁边看着。四名武卒就站在旁边,为他们站岗放哨。

    也许是因为四名武卒的威慑力,这一过程秩序良好,丝毫不乱,众人依序一一过来,登记了自己的姓名和拟从事的职业。靳先生特别叮嘱,一家父子可共用一牍;身高不满六尺的小孩并不登记。

    一百多户登记了一百多块木牍,城主和他的四个儿子都会写字,但由于只有一支笔,所以只能轮流写。这一百多块木牍写完了,也已经到了午时。

    曹包把写好的木牍收到一个皮囊中,束好,栓在自己腰间。复道:“政事已毕,或有讼诉、冤情及其余者,可出首告!”众人没有出声的。曹包于是道:“众乡里且归。吾等于城周巡探,或有余情,可出而告之。”众人回城,但并没有关闭城门。

    六人复回到车上,选择了四周典型的标志物,划定了猎场的范围。由于小城人数不多,猎场不可太大;又由于这次打猎目的不在巡狩,而在烧荒垦田,所以选择的场所主要放在水草丰茂,便于耕种的地方,猎物多不多倒在其次。

    在晨间的会议上,主动力田的人明显不多,那些选择“正向”,有多少是过了脑子,多少只是随大流,实在难说。因此被区分出来的农户和商户倒显得十分宝贵。郑安平也想得到一份名单,但曹包却在另一乘上,便对靳先生道:“此处无官司,听讼问政当以何为?”

    靳先生道:“此君上之所忧也。新辟之土,专事不备,或有其难也。公子或当甘棠树下听讼也!”说到这儿,靳先生竟然唱起来:“蔽芾甘棠,勿翦勿伐,召伯所茇。蔽芾甘棠,勿翦勿败,召伯所憩。蔽芾甘棠,勿翦勿拜,召伯所说。”其声清扬,传之遥远。

    大约花了一个时辰,厘清了城周的地形和面积,决定了猎场以及打猎的方案,靳先生道:“诸子辛劳,可尽归国,姑俟猎日,再至可也。”

    两乘车,带着六人返回大梁。郑安平四人一商量,既然还有几天空闲,索性就把麻三给安葬了。和靳先生确认了,告了假,靳先生道:“亡者为天,焉得不从!”应允下来。

    今天天色已晚,四人决定各自归家,来日到驿中商议麻三的葬礼。

    郑安平回到家中,与张禄见过礼,两人一齐在院子里炊粥。郑安平想起,自己好像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单独和张禄一起做饭、吃饭了。一边煮粥,郑安平一边说着这两天的所见所闻,张禄也随口说出自己的看法。郑安平说到,管邑西接洛阳,东至大梁,南临郑国,北近邯郸,正天下之中也,管民单以接待四方客商就足以富足,如果自己在那里捞一把,没准也能积攒下万金。

    张禄没有进行评论,只是简单地回答道:“汝可经城主,与诸客商相会。以汝管令之身,必有所获!”

    然后说到信陵君赐婚,自己应如何修整房宅。张禄忽然道:“若筑舍于管,何如?”

    郑安平道:“前者仲岳先生下问,吾答以重广旧舍可也!奈何重筑舍于管?”

    张禄道:“老臣老病,非可见于人也。若张辄先生至,如将奈何?”但以旧宅安老臣,公子自居新宅,既得气象一新,又避众人耳目!“

    郑安平道:”吾初令一邑,事皆艰难,正要先生提携指点,奈何相弃?“

    张禄道:”非相弃也。公子若思念老臣,但驱车而归,无不可也。或残体稍健,亦得追随公子左右。远离大梁,自然清静。“

    郑安平道:”吾正思若广吾宅,先生当何往,先生此计,是亦有得。“

    张禄道:”管邑并无官司,公子筑舍其间,是官司也。他人皆归,公子独留,任所随行,皆便宜。信陵君虽欲任曹叔,其可得哉!“

    郑安平道:”然吾当宅于何所?“

    张禄道:”管国旧都,城邑虽废,基础尚存,择其形势仿佛者,稍加修筑修葺即得,夯土筑基之劳可减,但立柱架梁而已。“

    郑安平道:”然吾所惧者,故城荒废已久,地僻人稀,或有一二猛兽若草莽,恐为所难。“

    张禄道:”公子所虑,亦非无故。公子可试言于信陵君,或得其便,重修管城,亦未可知。若不修管城,但修其宅……亦必三五月,甚则一年。公子可暂居管邑,亲近乡里,结交英雄,以为羽翼、心腹,自可无碍。“

    郑安平道:”此计大妙。若无居室,寄居他宅,小奴自难入门。“

    张禄道:”奈何公子惧小奴耶?“

    郑安平道:”先生有所不知,小奴乃管邑倚门者也,其小童亦不知其父。如此低贱,何得而喜?“

    张禄道:”公子之言非是。小奴虽倚门之女,已归侯门,乃魏公子之妾。于公子不可言其低贱,正与公子相匹,皆信陵君臣妾也。“

    郑安平有些不服气道:”吾乃王臣也,岂信陵君之臣!“

    张禄道:”公子身虽王臣,其心乃常在信陵君也!“

    郑安平被说破心思,只得干笑道:”先生明察,难掩蔽也。“

    张禄把话题拉回来,道:”公子若纳小奴,养其童,令得成器,其功岂区区管邑所可匹!公子其无忽之。“

    郑安平道:”虽然,丈夫建功立业,当在疆土,岂以儿女为所依!“

    张禄道:”公子所言虽是,然自思,公子鉴女,其如信陵君耶?公子之识,其如信陵君耶?公子之贵,其如信陵君耶?公子之德才,其如信陵君耶?信陵君不以其贱而轻之,重之任之,公子岂可因其倚门之女,而轻贱之耶?愿公子以信陵君之心为心,揣之度之,其女其童,必有可观者。“

    郑安平想了想,道:”先生之言,吾当谨记。妇在德不在颜,吾所深知。愿其妇之德如先生之言,则幸甚!“

    张禄道:”其德如吾之颜,其可得乎?“二人皆笑。张禄道:”公子于管邑,亦可稍稍探问其状,来日闺闱之内,亦可承欢!“

    郑安平有些不好意思,笑道:”先生何趣也!“随即回到正题上,道:”吾于管邑,乃令也。虽不信于信陵君,然管或存或亡,或贫或庶,或安或危,一任在身。曾不愿稍有差池,亦不愿一依信陵君。愿先生旦夕教之,以免吾过,以补吾失!“

    张禄惨然道:”臣自出仕,常愿以身许国,奈天不如其愿,徒降无妄之灾,病残之躯,为累公子。今公子得令一邑,邑虽小,盖魏之土;民虽少,其魏之民。敢不竭诚尽节,以辅公子。愿公子勿念!“

    郑安平道:”吾得先生之助,取功名如反掌矣!“

第329章 豕三入驿

    次日,郑安平吃过早饭,即到梁西驿等候。这次,他发现有被人破门而入的痕迹。四下巡查,并未发现物品失窃,稍稍心安。但这令他下定决心,一定要尽早将麻三下葬,入土为安,然后把梁西驿交出去,脱开自己的责任。

    在这过程中,其他三人也陆续抵达,他们依次巡查了各处,也都没有发现失窃,猜测可能是外人随便进来的,见没有人就退出去了。

    四人巡查完毕,聚在一起坐下,商量安葬的事,都同意尽快安排。大家一致决定,不要等了,郑安平立即回家,催请巫师尽快安排入葬事宜。

    郑安平跑回里中,找到巫师,请他卜算入土时间,告诉他最好就在最近这几天。巫师道:“公子之命,焉敢不从。然入葬吉日乃在十日以后。本欲报于公子,奈何里长相告,公子已辟为令,日日公事不绝,故未见也。”

    郑安平道:“吾等皆辟,于长城外设管邑,梁西驿即为他有,麻兄停灵不可久也。吾等但有三日之间,明后两日,便当起矣。”

    巫师惊道:“明后两日?明日太迫,事皆难备,后日日出,为诸子起灵,何如?”

    郑安平道:“善!吾等奈何,愿巫示之!”

    巫师道:“扶柩之事,子亲为之,抑待他人。”

    郑安平道:“吾等四人,自当扶柩;然犹需四人相助乃可!”

    巫师道:“微庶已知。其余诸事,皆在微庶身上,愿子勿劳!”

    郑安平辞出,又跑回驿站,把事情转述一遍,众人见如此,一则心喜,一则紧张。信陵君所赠的齐衰都拿回家了,还要回去取。于是议定今日留郑安平守夜(最后一天,不容有失),其他三人回去准备。明日,三人值守,郑安平回家准备。明天晚上必须聚齐,共守一夜,准备起葬。

    三人走后,郑安平点亮油灯,坐于灵堂之外。室外冷风飕飕,室内虽然也很冷,多少也能少吹点风。虽然身上穿着绨袍,还披着甲,但几乎挡不得冷。来回跑还好一点,坐下来更冷了。

    为着取暖,他点起一堆火,放上鬲,开始慢火煮粥。并不为了喝粥,只为了有这丝暖意。

    日影渐移,天色渐暗。郑安平把这鬲粥分好几次全都喝了。把鬲、碗等拿到外面的沟边,洗涮干净,拎着回来。一进门,猛地站住,但见堂下站着四人,皆着短褐。郑安平想要退出,身后大门关闭,门后复闪出二人。

    郑安平全身绷紧,双手蓄力,准备一搏。堂下四人中,为首一人挥挥手,让郑安平身后两人离开,自己则单身向郑安平而来。郑安平稍稍后退,把身子贴着门,手里拎着鬲,警惕地盯着。

    那人走到一步远的地方,俯身施礼道:“敢问郑公子否?”

    郑安平不敢怠慢,也问道:“尊驾何人?”

    那人道:“在下豕三!”

    郑安平茫然地看着他,问道:“弟何事冲撞,还请三兄明示!弟当谢罪!”

    豕三道:“郑公子不知?”

    郑安平道:“何以知之?”

    豕三道:“管邑之外,三人殒命,公子知否?”

    郑安平道:“兄其言刺信陵君者乎?”

    豕三道:“然也。”

    郑安平以尽量平静的口吻道:“吾被其创,几死殆矣!”

    豕三道:“愿兄但言其详?”

    郑安平道:“有三子者,一老二壮,担酒执图,以为劳军。吾乃识得其为秦剑士,遂大呼示警,赤手上前,为其刺中胸肺,并击后脑,几毙。幸不死者,殆天矣!”

    旁边一人道:“非也!汝安知其为秦剑士?”

    郑安平道:“两日前,吾守于废城,有五人者,各佩双剑,一短一长。抬手迈步,皆如一体。隐于桥下。适魏援至,乃惊起五人,一人为吾弩箭所中。次日,复于管邑外得见五人至管邑,其形貌体态,无一不肖,故知其为夜袭废城之秦士也。至帐中,乃其中三人,故皆得识。”

    豕三道:“郑兄能肖其形态否?”

    郑安平见豕三将称呼从“郑公子”为“郑兄”,遂放下手中的鬲,道:“其人有二剑,一短一长,斜置腰间。夫戈、矛者,用金不过十两,而剑逾斤;长剑者,犹为秦之孤技,他国所无。佩双剑者,必秦之剑士弗能为也。其行也,前后相合,举手投足,无一不合。非出军营,不能若此。”于是模仿着那夜所见五人之步态,走了两步。

    豕三道:“是三子,何得而亡?”

    郑安平道:“吾身为所刺,脑遭重击,昏毙于地。他者不知。后风闻乃毁面自戕……”

    豕三道:“要郑兄得知,此五子非秦剑士,乃侠士也。”

    郑安平惊道:“既为侠士,奈何刺信陵君?”

    豕三道:“信陵君能无仇乎?”

    郑安平道:“弟闻侠士之行也,非恶不除,非义不举。信陵君仁义布于海内,非有恶行之所闻也。奈何仇之?”

    豕三道:“闻信陵君外怀忠义,内藏祸心,贻害国家,重累社稷,宗庙不安。故当除之!”

    郑安平道:“此言何出?”

    豕三道:“言此者,久在庙堂,深谙政事,世故通达,谋事老成。其所言曰,魏王,英明之主也,奈魏公子,枭臣也,立于王侧,凡王所举,必谏之阻之。门下有客三千,皆亡命也,惟听于信陵君一人,出入王宫,曾无禁止。王忧其性命,食不甘味,卧不暖席,孜孜以求灭之。”

    郑安平道:“吾所知者则异是。魏王暗弱,事常不决,每赖信陵君而决之。今者秦之败芒氏也,信陵君亟出,乃挽败局。王故赐之以管邑五十里。兄友弟恭,未闻相害也!”

    豕三道:“管邑不过里许,何得五十里?”

    郑安平道:“怀近来远,此圣人之所为也,又何怪耶?”

    豕三不禁笑了,道:“管若易归,岂待今日!”

    郑安平道:“编户齐民,民之所望也。今得之,焉弃之?”

    豕三道:“兄其知纵横天下之快意乎?兄其知枯守一地之空寥乎?”

    郑安平道:“民聚而成落,落聚而成邑,邑聚而成国,国聚而成天下。聚而成之,乃有上下尊卑亲疏之别,礼义存焉。岂枯守之有哉!”

    豕三道:“如吾兄弟之纵横乡里,如曾兄之纵横天下,其快意者,岂有尽哉!”

    郑安平道:“诸兄若与弟论政,当请入座,围火而谈。”

    豕三看了看四周的几人,便道:“也罢,且听郑兄议论!”

    郑安平在院中拢起一堆火,几名侠士围火坐下。郑安平道:“诸兄此来,各怀利刃,是欲取吾命乎?”

    豕三笑了笑,从袖中取出一柄铁椎,掷于地上,对大家道:“但各出其刃!”于是大家都从袖中取出各式各样的利刃:长的短的、弯的直的、轻的重的,不一而足。

    郑安平看了,笑道:“诸兄既怀刃而来,奈何手下留情?”

    豕三道:“吾等皆以汝仗势而胜,诱客入而围杀之,今知乃为汝所喝破,是技不如也。各为其主,兄乃真义士也。得观其创否?”

    郑安平解开皮甲,脱下上衣,露出胸膛,肩胸部两处狰狞的创口好像一双恶魔的眼睛瞪着众人,众人都是一个激灵;左胸前大片的创口,仿佛裂开的大嘴。豕三道:“兄真英雄也,身被数创,犹凛凛也。”

    郑安平重新结好衣裳,披上甲,道:“诸兄今来,必有所教。弟愿闻之。”

    豕三道:“侯兄所命,不得害汝性命,吾等不服,亲来一试。果忠义之辈,结交何妨!若贪懦小人,焉能留于世间!今之所见,真英雄也!遍身创伤,孰不瞩目!”

    郑安平没想到,豕三等竟然是侯嬴的人。想起刚见面时的情境,要是真打起来,必出人命,那时怕是侯兄也解不开这仇了。他却不说破,问道:“兄等以何为生?”

    豕三道:“以杀为生!”

    郑安平看了看诸人膝前的利刃,恍然明白了,这些人其实是一群屠户,这些利刃,正是用于剥皮、剃毛、剔骨、断肉之用。惟独这柄铁椎不知何用。便道:“诸兄敢以猪牛狗为业乎?余兄之器,所用皆了,惟豕兄此椎……”

    豕三道:“此屠猪之器也。余人屠猪,皆以绳缚而杀之。吾则不然,但击其首,无不立毙。”

    郑安平道:“豕兄真神力也。”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兄等走乡过里,所见必多。吾欲得牛犊、猪崽者,兄其得便而为中否?”

    豕三道:“是则何难!牛犊价高,约四五百钱;猪崽稍贱,约一二百钱。但得足钱,必其其牲。”

    郑安平道:“吾可稍加数十钱,愿诸兄求其佳者。但屠宰时,仍需诸兄助力。”

    豕三道:“求佳则当然,加钱则不必!”

    郑安平道:“但充一酒而已。”然后转换话题道:“帐中三兄亦兄等侪辈?”

    豕三停了口,旁边一人道:“非吾等之若,亦当地豪杰,吾等知其行而慕其义也。”

    郑安平道:“既兄等侪辈,奈何行动一如秦人?”

    豕三拍膝道:“此则有所以也!”

第330章 入土为安

    郑安平道:“弟若知其侠士也,其行必义,其德必厚,虽不敢如兄等拥火而谈,焉得弓弩相向!然信陵君终无背义之行,何得加刃!”

    一人道:“信陵君何所人也,吾等皆未见,但风闻耳。想管兄为人所惑,亦未可知!”

    郑安平道:“吾等侠者,行事当细审,合于义则行,不合于义则止;有所疑则必察之,不可忽也。若其不然,身死名灭,得无为为天下笑耶?”

    豕三道:“郑兄想亲见信陵君为人,必忠义耶?”

    郑安平道:“若无信义之人,吾焉得舍命相救耶?非独吾也,荥阳唐氏,汝知之乎?为君上所用!曹包,义士也,为君上所用!曾季,大侠士也,与君上为兄弟。若弟一人,或为所惑,宁天下英雄尽为所惑耶?况门客三千,尽天下英雄也,若非慕其高义,焉得执挚相投,以尽忠竭诚哉!”

    豕三道:“其贵公子也,钱粮无算,趋利者或归之。吾等未见信陵君之不义,亦未见其义也。”

    郑安平道:“月明之日,信陵君当出与管民其猎,兄其见之?惟兄不可心怀恚恨!”

    豕三道:“既杀之不义,吾等何为而杀之,宁视吾等为见利忘义之徒乎?信陵君诚义士也,吾等便归之何妨!”

    郑安平道:“既如此,吾等便当誓之!”

    豕三道:“吾豕三但观信陵君忠义,若非不义,必勿害也!若违此言,天殛之!”

    其余五人也都一一照豕三的话起了誓。豕三道:“郑兄亦当一誓。”

    郑安平道:“吾郑安平必保信陵君之为义也,若信陵君无义,蒙蔽天下,天弃之!”

    豕三道:“吾等何以见之?”

    郑安平道:“月明之日,信陵君当出与管民其猎,兄其入管民之列,观其行,听其言,以察其心。兄其任之?”

    豕三道:“得近其前而观耶?”

    郑安平道:“若兄视之无不义,弟但荐之于君上也!”

    豕三有些不信,道:“兄荐之?”

    郑安平道:“吾为管令,得无荐之?”

    豕三道:“不劳兄荐。吾等但观其行而已!若不忠不义之徒,犹当灭之!”

    郑安平道:“兄欲灭之,弟不敢阻。惟愿自弟始,弟终不敢皱眉!”

    豕三道:“兄其忠义也!无负侯兄之望也!愿勿陷吾等于不义!”

    郑安平道:“焉敢负侯兄及诸兄之望也!”

    最终,双方在这种半信半疑的气氛之中,结束了交谈,信陵君究竟是正人君子还是卑劣小人,成为焦点。不过郑安平有信心,只要豕三等不怀成见,必能接受自己的观点。

    夜里很冷,郑安平就算加厚了草秸也无法抵御室内四面漏风的寒冷。这一夜睡得很不安稳。

    第二天,粟兄早早地来了,齐衰就穿在绨袍外面。他一来就催着郑安平赶紧回家,早点回来。郑安平还没有想好怎么对付豕三,就没有把昨夜的事告诉他,匆匆走了。

    回到家,郑安平就对张禄道:“先生知豕三否?其亦侯兄之属也,刺信陵君者,盖其朋也。奈何?”

    张禄道:“公子其略言其状。”根

    郑安平想了想,道:“昨日黄昏,趁吾净鬲之时,豕三等六人潜入驿中,逼问刺信陵君之状。吾直言其三子易服入帐,为吾所识,乃一口叫破,遂为所伤。其复问,何得而知三子为刺。吾言前者再见之,为秦剑士之形貌也,故知之。其人言,五子非秦人,盖侠士也。闻信陵君不忠不义,仗势欺主,乃欲除之。吾答以魏王与信陵君,兄友弟恭,焉得其事!其人不信,必亲睹之而后可。吾乃告以月明之日,信陵君当狩于管也,汝可自观之。”

    张禄道:“汝与信陵君甚矣!必也其为信陵君折心耶?”

    郑安平道:“是时未及细思,但随口而出,求得延一时耳!”

    张禄道:“管邑之狩,非比寻常,信陵君必有其道,汝其观之而已。”

    郑安平道:“当语与粟兄等否?”

    张禄想了想,道:“事涉侯兄,暂不告之可也。”

    郑安平道:“喏!”

    得了张禄指点,郑安平好像安了心。他简单地告知了今明两天的安排:给麻三送葬。张禄道:“前之农具皆失,春耕但何为?”

    郑安平道:“时近年终,吾,上士也,其薪宁无直二三农具耶。”到堂上换上齐衰,兵器、皮甲都留在家中,去了冠,把头发用一根白布带挽住。就这样出发了。沿途的人遇到了,不管认不认识,都在道旁致礼,郑安平也一一回礼。

    出里门时,里长突然叫住他,道:“巫师将往,公子其待之!”

    郑安平问道:“长者何知?”

    里长道:“适来驾车,故知之。”

    郑安平于是和里长一起等在里口。里长口中唠叨不停,尽是讨好的话,郑安平随口应着,不失礼节。

    不多久,巫师赶着牛车出来,见里长和郑安平等在里口,大喜道:“公子在此!彼等竟不值……可知公子在此,岂有虚哉!”

    车后跟着的人也都一身巫师装束,都过来见礼,道:“谨贺公子晋爵!”

    郑安平大概知道了是怎么回事,也不答言,只回了礼。里长道:“公子见为管令,旦夕可见信陵君。不可稍怠。”

    那些巫师都答道:“谨奉教!”

    郑安平见车上大筐小包的,不少东西,自己不懂,也不便问,只从巫师手中接过牛缰绳牵了,与里长道过谢,就请诸巫师上车,自己牵牛走在前面。众巫师不肯,郑安平道:“路途遥远,巫师行走不便,且勉乘车,得其速也。”

    牛由郑安平牵着,自然走得快得多。一个多时辰后到了驿舍。众巫师下了车,各自依律行法,招魂纳魄,请神弄鬼,摆器祭奠。郑安平等一律不懂,只在旁护着。但有吩咐,一一照行。

    忙乱到黄昏,事情才结束。四名武卒在四名巫师的加持下,行了礼,告祭了祖先,许了愿,致了哀。然后出来炊粥。八个人吃了。给四名巫师开了个院子,让他们住了。这四人仍睡在后堂。

    才睡到鸡鸣,巫师们便起。又是一通行法,郑安平等如法祭拜。天还未亮,便有一乘帐幔车驾到,吹鼓等人约有十余。郑安平等以大鼎炊了浓粥相待。粥毕,经过一番行法,在巫师的指挥下,棺盖被合上。有精壮者系上麻绳,插上大杠,四名武卒配合四名大汉,一起将棺材抬起,送到门外守候的幔车上。一应随葬品都被收起,放在里长的车上。于是众人迎着晨曦,向东而行,沿途吹鼓呜咽,动人心肠,郑安平等扰动心思,发出一阵阵悲声。路过东鸿里时,里长已经领着一些乡里在道边迎送。里长还以送葬为由,让自己的大儿子跟随,其实是到时候把车拉回来。

    车队到了津口,两条船已经在那时等候。郑安平等再把棺材抬上船,再把随葬品也抬进舱中,便坐在棺旁。巫师等与吹鼓上了另一条船。船启航后,拉车的人把车拉回去。吹鼓停止奏乐,两条船往邙山摇来。

    一直到午后,船到邙山,吹鼓再起,两船靠岸。八人抬着棺材上了山,直到挖好的墓穴旁。幸得天干无雨,墓穴还算完整。停了棺,把随葬器都取了来。巫师再作法,取出一块巨大的黑布,铺在墓底,随葬器一一安于穴中,既有按其下士品级所应有的鼎簋等礼器,也有一般人使用的日常用品碗盏罐鬲等物。巫师竟然很贴心地仿了弓箭戈矛,随葬于棺旁。最后巫师行法,吹鼓奏乐,众人一齐动手,往墓中填土。等封土事毕,天色已黑。

    巫师领着众人下了山,转过山脚,河边竟然一派皆是逆旅。巫师道:“吾早已安置了一家,众人请入。”

    这里的逆旅看来主要接待安葬遗体的群体,一应祓禳之物皆备。众人于门前净手、迈火、燃竹,保人领入一间院中,就于廊下设宴,每人一鼎一簋,其余菜蔬果品,也装了一案。郑安平四人给其他人道了乏,其他人向四人致了哀,各自上手,只吃得风卷残云,肴核尽净。撤去几案,各回房中歇息。船夫惦记船,自回到船上睡觉。

    折腾了一整天,四名驿卒都精疲力尽,但却兴奋得睡不着,他们议论着麻三的一生,无儿无女,亦为家族所不容,甚至连个女人也没有,童男子身就走了。郑安平虽然知道麻三绝非童男子身,却毫无兴致提起,反倒嗯啊地应和着,为麻三不值。眼前闪动的,都是麻三从小奴身上爬起来时的样子,还有尴尬的笑声,道:“一碗粟米……说好的。”

    一股悲凉不可抑制地从心头升起,郑安平竟然失声哭了出来,把众人吓了一跳。大家以为郑安平是在为麻三发悲声,都过来安慰,不过说着说着,四个人竟然都哭了……

    第二天早起,众人吃过早饭,上了船,直往大梁而来。这次没有棺材、随葬器物,四名巫师便和四名驿卒同舟。邻里的巫师讨好地对郑安平道:“公子所赐,尽以告罄,所有细目,待与里长核对后,总报公子。”

    郑安平道:“临近年终,略有冰炭之资,设有不足,自当奉上!”

第331章 筑舍于管

    舟到大梁,众人上了岸,告了辞,各自离去。四人约定,待月明之日前后,再行相聚。在回家的路上,郑安平感到心中烦闷,有说不出的委屈。回到家中,见到张禄,竟再一次失声痛哭起来。

    张禄将郑安平拉进厢房,在柴垛后面,郑安平伏于地上,悲声不止。张禄一直等他哭痛快了,才温言道:“路遇何事,猝发悲声?”

    郑安平哽咽道:“但思麻兄生死,悲从中来……”不觉又要哭泣。

    张禄缓缓道:“由麻兄而及己身矣!”

    郑安平道:“麻兄上失父母,下无子女,亦无婚配,草木一生,死亦无人守灵,无人服丧。吾等亦将与之同朽!”

    张禄道:“公子差矣!麻兄之逝也,有哀荣焉。夫人之生于天地间,太上立德,其次立功,其次立言。死有哀荣,信陵君身祭之,此立德也,太上之生也!焉得与草木同朽?公子生立大功,连晋五爵,身居城令,此立功也。公子春秋正富,建功立业,岂有穷尽?奈何痛己生之与草木耶?”

    郑安平抽泣道:“吾之功业,幸赖君上,非吾之德也。”

    张禄道:“虽然,公子其再修德,其进乎太上矣!”

    郑安平被张禄几名劝解,感到心中稍宽,道:“谢先生开导!”但心中之梗犹未解,把心一横,索性直说道:“吾虽晋五爵,位列上士,其于信陵君,犹臣妾行也。其以小奴赐吾。小奴,吾深知也,其身甚贱,管邑外倚门卖身以为生。一旦为信陵君收为妾,转赐于吾,遇之必贵也!是吾之身,贱同一倚门之妾也!是故不平。”

    张禄沉默了一会儿,道:“盖闻夫尊妻贵,不闻以妻荣也。妻者,齐也,齐于夫也。其素贱者,又何碍于齐焉?信陵君引以为妾,公子独不欲为妻乎!”

    郑安平有些羞愧,张禄的话隐含着指责他好像想借助妻子而取功名荣华。其实要说借娶妻取荣华,娶信陵君之妾自然是取荣华的捷径。但他念不在此,因此更加委屈,解释道:“非敢以妻荣也。然家贫思良妻,国乱思良相。若妻非其人,宁无危乎?”

    张禄想了想,道:“公子之虑非过也。然信陵君,识人者也,素不闻其好女色。今一见小奴,即携以归,想必有可观者。诚若是,公子非但无患,亦或得贤妻也。”

    郑安平情知是画饼,倒也有理,只得允道:“愿如先生之言。”此话一出,郑安平发现,自己委屈的情绪好像得到一些缓解。如果小奴虽出身贱门,却是女中豪杰,加之能与信陵君拉上关系,倒也得大于失。他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信陵君善于识人上。

    放下小奴的事,郑安平又提起豕三来,问道:“豕三之访也,可咨于侯兄乎?”

    张禄问道:“奈何咨之?”

    郑安平道:“豕三其言,侯兄所命,不得害吾性命,豕三等不服,亲来一试。若系不忠不义之徒,就地杀之。”

    张禄问道:“何得而知忠义与否?”

    郑安平道:“刺信陵君者,盖其侪也。彼颇疑为人所陷,吾告知非也,实为吾一语喝破,败于几成。吾示之以伤,彼乃信之。“

    张禄道:”既如此,彼将告于侯兄也。汝可不必。……刺信陵君者,其侯兄乎?“

    张禄后面这句似乎自言自语的话,震惊了郑安平,道:”侯兄奈何行刺信陵君?得无惑乎?“

    张禄道:”其必有因,然非吾所能知也……若侯兄有所疑,必相招也,问则如实回之。若无相招,勿相访也。“

    郑安平有些不解,问道:”是何意也?“

    张禄道:”侯兄虚实难明,猝然访之,恐难如意。必俟其静,乃得其真。“

    郑安平道:”豕三若与管民相近,而管民暗通刺客,吾为管令,得无危乎!“

    张禄道:”开疆拓土,建功立业,得无危乎?“忽然道:”若小奴在此,或得其助。其必知豕三等之细状,而得其策也。——是故,勿以其贱而轻之,勿以其烈而畏之,勿慢勿纵,乃得御之。“

    郑安平道:”谨奉先生之教!若刺君上者,侯兄也,君上狩于管,能无恙乎?“

    张禄沉思片刻道:”此非吾等所能及也。但司汝司,勿及其余!“

    郑安平有些不安道:”若知刺信陵君者,侯兄也……吾之约于豕三者,当耶,否耶?“

    张禄道:”侯兄既约其众,勿为汝祸,豕三必不为也。然刺魏公子……或因之而退……“

    郑安平不明所以,但张禄道:”此肉食者谋之,非吾布衣所能为也。一任于天可也。“

    本来以为忙完麻三的葬礼,从现在到月中都可以空闲,不料第二天就来事了,不过是好事,魏公子给门下发薪。和魏王给正式官员发给各种米碳不同,魏公子府一律以金代之。来报信的门客给了郑安平简牍,上面记明各人的薪资:管令郑安平六金,管丞曹包、管尉管伯各得四金,伙长左犬右季各二金。五人一共十八金。

    郑安平觉得十八金并不是什么太沉重的负担,就想自己领了,给各家送去。张禄制止他道:”必也集众人同往,以示无私心。“四个人住得很分散,这句话让郑安平跑了一整天。大家约定第二天齐往信陵君府领薪。曹包不是由信陵君直接通知,而是交由郑安平通知,这让郑安平十分满意。

    次日清晨,五人结束整齐,齐聚南门,入城后,稍向右拐,便到了魏公子府。叩开门,呈上简牍,门房见了,道:”公子有令,诸卿但至,请到客房相见。“五人闻信陵君召见,不敢怠慢,赶紧又整了整衣冠,跟着进到里面来。门房报与一名家臣,家臣急忙见礼,一面让人报知信陵君,一面将众人揖让到大堂旁边的客房,自己立于门边,吩咐准备蜜水,给每人斟上,自己复退到门边侍候。

    不久,信陵君到了,后面跟着张辄、仲岳先生和郭先生,还有一名先生,郑安平从未见过。

    见信陵君进来,郑安平等皆跪起相迎,信陵君等一一致敬,然后到主座坐下,深拜道:”管邑初建,事皆杂乱,幸赖诸卿之力,而得稍净。“

    郑安平等皆拜道:”焉敢承君上之劳!“

    信陵君介绍道:”张、岳、郭三先生,汝等皆识,鲁先生,未至华阳,恐初识耳!“

    鲁先生即伏拜道:”谨见管令、丞、尉及左右伙。“

    五人亦拜道:”谨见鲁先生!“

    信陵君道:”曹先生初入吾门,寄居他宅;余子初晋爵,当光大门楣。鲁先生,造作大匠也。诸卿但有所求,可尽告之,必无误也。“

    鲁先生遂出列,先揖一礼,道:”诸卿欲拓整,欲重建?曹先生其筑舍于集贤乡乎?“

    郑安平等人都看向曹包。曹包道:”集贤乡虽近君上,远离任所。臣愿筑舍于任所,以便其司。“

    郑安平没有想到曹包竟然也要在管邑修建住宅,正好借力打力,道:”臣之宅亦远管邑,司事不便。臣观故管国,城虽倾颓,基础犹存。可择一规模相似者,稍加整葺,尽可视事足矣。“

    这两人的回答,甚出信陵君意外,问道:”前者曾咨于公子,言欲筑舍于旧里,何复筑舍于管乎?“

    郑安平答道:”前者,臣与靳先生巡于管,靳先生言,管无官司,臣若视事,但效召公坐于甘裳。靳先生之教也,臣乃永铭。臣何德,敢效召公!惟朝乾夕惕,以求千虑一得。十日一巡,非所能也。臣知官司难立,故臣愿筑舍于彼,但效周公三吐脯耳。“

    曹包道:”令之所言,正中臣之肺腑。臣之意正与令同,愿追随管令,布政于管,以效犬马!“

    信陵君道:”二卿心意,实堪嘉也。辛劳国事,致忘其身。孤其志之!“

    鲁先生又看向粟兄。虽然刚才一段对白,几人都说得斯文,听得粟兄云山雾罩,但大意还是听懂了:郑安平和曹包都想把住宅建在管邑,而不是故里,而信陵君很赞赏这种行为,便也答道:”令与丞皆营其宅于管邑,臣既为尉,焉敢后之,愿从之于管。“

    粟兄这话,旁边两人也听懂了,皆答道:”吾等皆愿从之于管!“

    鲁先生道:”诸卿之计,实出意外。原计于故里或拓或筑,今乃筑舍于管,又将重计再筹也。“

    仲岳先生道:”君上之狩于管也,正好相机而计策之。“

    张辄道:”五子皆居于城也,警卫奈何?“

    鲁先生道:”管国旧都,所在皆有,容臣善加筹措,必能妥当。“

    张辄道:”管国虽小,亦百乘之国也。管国之守,非千人不下。先生巧思,能以五人当千人之用哉?“

    鲁先生道:”夫千人之守者,守国也。吾所谓戍卫者,乃小贼耳,非大敌也。但得一二机关,必无碍也。“

    郑安平等皆伏拜道:”吾等何德,得先生之赐也!“

第332章 薪资六金

    议定筑舍的事,鲁先生退后坐下。信陵君显得很兴奋,道:”众卿用命,管邑必兴,其与诸卿共之!“

    郑安平等又皆伏拜道:”臣等岂敢!“

    信陵君道:“诸卿所计,有利家国,愿鲁先生熟筹计之!”

    鲁先生道:“理合如此。”转向对面道:“俟诸子睱时,可往故国一游!”

    郑安平等皆道:“但凭先生指派!”

    正说时,两名家臣抬着一篮金饼过来,把篮子放进门内,自己退出门外报道:“诸子之薪资,计得十八金。”

    座中五人齐拜谢道:“承君上之恩!”

    信陵君道:“诸卿多王臣,屈在门下,些少之资,聊备赏赐。筑舍之资,尽由鲁先生筹备,诸卿无忧!”

    座中五人再拜谢道:“承君上之惠!”

    张辄和仲岳先生一起将篮子抬到五人座前。魏公子府的人办事极为周到,每份薪资都用一个紫帛打了包裹,一个小小的竹简,书写着各人的官号,插在包裹之上;紫帛既长大又厚实,拿回家做衣服没有任何问题,少说也值四五百钱;薪资虽说按金计算,但库中将其中的一金折成铜钱,所以每人的包裹一样鼓鼓囊囊,粗粗看去,分不出多少来。张、岳二人按标牌取出各人的薪资,一一奉上,各人恭敬接过,也不拆看,就束在自己的背上。不说金子的重量,光五千铜钱,就有五十多斤,背在背上,还是很沉的。

    信陵君似乎很体谅大家的负重,道:“本欲请教,奈天不从愿,惟俟之异日!”

    鲁先生道:“筑舍于管旧都,事不宜迟。愿两日后即行。可会于集贤乡中。”

    众人皆道:“喏!”

    各负重负,就算是武卒也感到吃力。大家也不再寒喧,出了南门,各自回家。

    尽管有心理准备,但郑安平在厢房里打开紫帛包裹时,还是被惊讶到了。满眼的的金黄,各种形状的、成串的、零散的,简直要把人的眼睛晃花了——尽管厢房内十分阴暗,而他们还待在柴垛里面。

    张禄也很激动,这么多钱,对他仿佛已经是遥远的梦,而现在,应该是梦醒时分。他觉得,如果能把这笔钱用好,十倍之利不在话下。

    不等郑安平开口,张禄已经开始分配钱的去向:“里长、巫师处,但有余裕,当先偿之。”一边折下两片金叶子。郑安平不想,钱到手还没热乎就残破了,有些气急败坏,道:“先生宁勿暂缓!”

    张禄道:“商战如兵战,焉得缓耶?”又折下两片金叶,道:“打铁锸、铁耜、铁铫各一。务要精铁,勿得粗也。”

    郑安平一把抢过,道:“无移时,已去四饼,如此吾何以堪?愿先生缓之!”

    张禄道:“游疑不定,兵家大忌。用兵者,当一一而进耶,当列阵而进耶,当退缩而避耶?钱亦如是。吾与汝列钱阵,非其时,亦不得进也。”

    郑安平见张禄一脸严肃,心有不甘地把已经折开的金饼递还回去。

    张禄把金饼又递回来,道:“可予豕三,令得牛犊、猪崽、鸡娃、羊羔等项。”想了想,从中折下一片,道:“当佣管邑童子为牧也。”

    郑安平道:“佣一童子,焉得许多?”

    张禄道:“为汝身计,当以城主为中代佣,城主之费亦不可少!要要!”

    郑安平似乎有些明白了,点点头。然后道:“时近隆冬,先生与吾仅余绨袍,愿求钱为绵袍。”

    张禄道:“公子欲何等绵袍?下等者一二千钱,上等者,二万犹未可也。”

    郑安平想要解释,张禄制止道:“身着绵袍,尤能负担荷戟耶?尤能举足而轻耶?尤能奋击而前耶?孰失孰得,愿公子思之!”

    郑安平道:“吾若魏王,定取尔首!但绵袍耳,何得若此?”

    张禄道:“养兵千日,宁用于荷耒担粪耶?此金也,舍生忘死之酬也,宁以一绵袍尽之?公子之创,只一绵袍乎?”

    郑安平道:“罢罢,辨说焉得为先生匹!此金尽会先生,愿先生行兵布阵,斩将擎旗,折冲千里,建不世之功业!”

    不想张禄竟然声音有些颤抖,道:“此臣之夙愿也,愿公子助我!”

    郑安平反倒被吓了一跳,赶紧行礼道:“先生之教,不敢不遵。见利忘情,言语冲撞,先生其责之!”

    张禄道:“圣人之立世也,克己而归善,济世而无我。臣所难行,愿公子行之!”

    郑安平道:“谨奉先生之教!”

    张禄道:“若以天下为济,公子当何为?”

    郑安平道:“济天下者,不过庶之,富之,教之。今不敢以天下为任,愿任之以管也。庶管之道,其本在力田而畜牧;富管之道,其末在商贾;教管之道,其始在庠序。言之当否?”

    张禄道:“虽不尽善,得其略也。今欲庶管,而管民不欲力田;管民皆商,而卒不得富,奈何?”

    郑安平道:“民之亲商贾而远力田者,避险就易也;然本之不固,欲其枝繁叶茂,其可得哉?故民少而贫。”

    张禄道:“若欲庶之,奈何?”

    郑安平道:“不过劝农而已。”

    张禄道:“虽明其道,未得其法。民固避险而就易,然亦背贱而向贵。若力田者,显而贵,虽有险阻而不避也。君子不好末利,则轻易者不行也。”

    郑安平道:“然吾之所惑也,若无末利,苟得富之?”

    张禄道:“君子居其下也,而水归之,故得富也。末者,贱买而贵卖,其下也;人弃我取,人取我与,以无争行于世,其中也;以天下之利而利天下,其上也。农不出则乏其食,工不出则乏其事,商不出则三宝绝,虞不出则财匮少。此四者,无一可少,无一可缺,惟以农为本耳。本深则叶茂,理所必然。故但力于农,莫之夺予,富则随之。故虽富籍于末,君子事本而不事末也。”

    郑安平道:“前则吾闻管邑之商贾,先生亦命吾事之,奈何以事本而不事末教之?”

    张禄道:“其本可事之,末其可事之乎?柲,本也;戈戟,末也。杀人者,戈戟也;而所当持者,柲也。舍本而逐末,犹倒持戈戟,以柲授人,岂不危乎!”

    郑安平道:“先生之意,是用商而不劝商。但劝农,而商自至!”

    张禄道:“农、工、商、虞,无一可少,无一可缺。何汲汲而专意求诸商贾耶?以天下之利而利天下,无一可遗,此为富之尚也。”

    郑安平还不放弃,继续道:“陶,天下之中也,朱公依之而富甲天下,今陶犹称之。管,亦天下之中也,何独不得以商而为富天下?”

    张禄道:“公子亦知陶朱公乎?浮海出齐,耕于海畔,苦身戮力,乃得致产。陶者,天下之下也,众水归之。其为富也,非独商也。陶朱公之至也,父子耕畜,废居,候时转物,逐什一之利。岂独商耶?今管则不然,虽沟渠纵横,皆不通舟楫,以人力引一河,惟通大梁。虽四方云集,不得为天下中也。公子于劝农之余,有意于商者,可移岸设津,以为商贾之地,为入梁之地步可也。”

    郑安平道:“吾闻之,管西通洛阳,东至大梁,南则郑国,北则邯郸,此非天下之中乎?”

    张禄斥道:“此诚天下之中也,乃四战之地,无险可据。但有其利,四方云集而战之;无其利,四方攘臂而乃之。此亦天下之中也!公子将何德而据之?”

    郑安平道:“若为先生之言,宁吾空费心力,劳而无功耶?”

    张禄道:“公子,武卒也,据四战之地而守之,宁劳而无功耶?惟当习于战阵,精于兵法,折冲樽俎,决胜千里。是所望于公子也。”

    郑安平道:“是人也,虽信陵君无以加之,如臣之愚钝,焉敢望此!”

    张禄道:“公子首提信陵君,是见于事而明于理也。管邑虽小,非区区一上士之令所能治也。其间扶扶本助末,攻伐战守,内联外交,乃同一国。”

    郑安平道:“是知之矣。若得管邑之治,治国之道,其庶几也!……惜非其人!”

    张禄道:“公子未可自轻自贱。公子但凭一言而救臣,但舍一身而救主,曾无纤疑,非德深义重,何能至此!但怀德义,事无不成,功无不立,业无不建也。”

    郑安平道:“曾不意能获‘德深义重’四字之评也。”

    张禄道:“公子之德义,非出于意,乃出于性,本于天也。乃天性中一段纯良,本性之善,可对日月。惟世事浸染,宝镜蒙尘。若时时拂拭,自然光明。”

    郑安平道:“既得先生加顾,自当谨领教诲,勤于视事。亦愿先生勿弃勿离,勿以愚钝而废之!”

    张禄道:“公子之业,即臣之业也,自当尽心竭力,以图报效,焉敢废弃!”

    郑安平道:“安平以身护主,但得此六金,今尽付先生。愿先生教之,以尽其用,以成其功,以彰其义,以显其德!”

第333章 积竹柲

    得到张禄的开导,郑安平决心为建功立业拼尽全力。为表示自己的诚意,他把第一年的全部薪资六金都交给张禄处理,以期让每一钱都发挥出最大功用。

    张禄却把包裹一包,扔到一边,道:“汝其访里长,以安其心。”

    郑安平还想再问,张禄已经转过头去,不再理他。郑安平只得出来,怀里揣着张禄给的两片金叶,往里长家来。

    果然,奉上金叶后,里长脸上的表情已经夸张到难以形容。再三向郑安平表示感谢后,他对郑安平道:“里东五旺儿,年十五,正当书社,惟无田,才廿亩。闻公子辟土于管,敢书于公子之社,致亩于管,可乎?”

    郑安平道:“五旺之籍在东鸿里,焉得书于管?”

    里长道:“是故需公子相助也。公子以上士为令,律复一家。五旺初丁,独立门户,公子复之,乃得一用也。”

    郑安平道:“管邑之田,皆荒原也,拓荒垦土,创力为艰。五旺初丁,恐难任之。”

    里长道:“其家五儿,皆成年矣。复有二女,长已嫁,次女将成。公子虽但复五旺,实复其家也。东里戊门,五儿成丁,其父尚壮,而能力田。其亩不过二百,但能糊口耳。若得公子管地百亩,其家必全力襄助。——公子既居高位,份田焉得自力:尽付于戊门,公子坐享其成,不亦乐乎!闻其次女虽初成,于女工亦巧手,于公子或有小补!——简言之,辟五旺一人,实辟戊门一门,但得其田,能不尽力,而令其荒废乎?公子之份田,亦必经心也。”

    郑安平道:“吾身居乡里,常在行伍,与乡里少亲近。乡里有事,吾即当之。既里长为保,想五旺亦必忠厚实诚之辈,断不吾欺也。”

    里长道:“他人或不敢言,五旺为人,最为实诚,少言寡语,能下死力。公子但观之,必无差池!”

    郑安平道:“得便可携来观之!——复五旺,其心可愿?若心不服,恐有不便。”

    里长道:“服侍公子,非比旁人。公子为人,乡里尽知,厚德之君子也。——实戊父相托,故敢言之。”

    郑安平道:“何戊父相爱之厚也!”

    里长道:“公子既允,吾即告之。或即拜门下,犹未可也!”

    郑安平道:“姑卜之吉日,乃投拜可也。何以急耶?君上赐筑舍于管,或将远乡里……”

    里长啧啧惋惜道:“公子何不筑舍于里中。邑里虽敝,犹有广原,得上士之宅基,亦可高尚矣!”

    郑安平道:“管邑初创,曾无官司。筑舍于彼,实守土也。”

    里长道:“公子居管令,不过一时也。稍久必迁。彼时再得高门,当居于敝邑。”

    郑安平道:“承里长赐吉,承乡里相爱。吾或得意,其敢相忘!”

    告辞出来,郑安平回到家中,向张禄报告了与里长会面的经过。张禄道:“五旺身精瘦,而力强壮,殆天也。其门皆力农,非豪杰也。但有小奸猾,无足为害。公子迁居管邑,老臣不能随,得一小子相随左右,亦得照应。”

    郑安平说起里长承诺,复一人即复一门。张禄道:“乡里相助,亦或有之,勿作常念,未为不可。”

    听到张禄也赞成自己佣五旺,郑安平才放下心来。又换了个话题:“筑舍于管旧都,先生必有所教。”

    张禄取出两片金叶,道:“可结韩商,得好铁器,打造三柄农具。勿得缓也。”

    郑安平接过金叶,藏于怀中,道:“吾为管令,能身力田乎?奈何以农具为?”

    张禄嗤笑道:“管令?治中不过百户,盖里长也。岂有里长不力田亩者乎?劝农力田,身不亲劳,何以劝之?一年之外,乃至三年,必亲力南亩。慎勿怪吾言。”

    郑安平猛然悟道:“先生之言是也。百户之邑,其令不过里长,焉得居于十里之外?必也深居里中,以为其长。”

    张禄道:“汝能明此理,即当频频顾之,少归其家。为邑事而忘其家,力南亩而为劝农,久之,必为人所效、所敬、所从。”

    郑安平道:“吾为管令,身耕管田,得勿为人所讥为假公自肥?”

    张禄道:“非独汝也,五子皆当力田,不可缓也。邑中力农者,不过四五家,加汝五家,所过亦不过千亩,盖十之一也。所得入公帑,他人焉得讥之?”

    郑安平道:“然则以何上计于君上?”

    张禄道:“劝农力田,并充公帑,岂无辞而上计耶?”然后唠叨道:“有铁耒、铁铫、铁锸,其功必多,其力必省,其获也必增!……份田之外,犹得百亩,一窖之不足,犹待一窖。”

    郑安平道:“管邑百亩,乃充公帑,与私窖何干?”

    张禄道:“管邑初建,何得公帑?各藏私窖,有事出之,无事备之。若无预备,必遭其乱。——是故于筑舍时,必设地窖。”

    郑安平道:“先生其居于管,早晚请教!”

    张禄道:“老臣老病,难与人见。勿扰管令矣!管令但休沐时,暂得一归,则幸甚。”

    郑安平道:“首年衣食,乃当取用于此,归期必繁。先生其勿怪也。”

    张禄道:“老臣残生,能助公子开疆拓土,亦幸矣。恨不能亲为也。”

    郑安平道:“旦日有闲,当何为?”

    张禄道:“汝之戟失之久矣,当重整之。”

    郑安平道:“吾等分麻兄之兵甲,得一甲一兵。惟麻兄之兵,其器甚薄,恐难任用。熔铜重铸,所费亦多。奈何?”

    张禄道:“所得抑矛耶,戈耶?”

    郑安平道:“盖矛也。”

    张禄道:“矛者,以轻便为用,轻薄无妨。惟戈者,必紧固也。虽然,矛未可以竹为柲,刺之难入,犹当择坚木为之。”

    郑安平道:“先生言之轻易,所谓坚木,岂易为也?”

    张禄道:“麻兄之柲,以何木为之?”

    郑安平道:“是则未知也,其以麻束其外,不见其木。”

    张禄道:“速往取之。或以钱补其实可也。”

    张禄提醒了郑安平,他顾不上做饭,赶紧跑到梁西驿中。灵堂内已经空空荡荡,麻兄的长戟和短戟靠在一侧的梁边,为廊柱所遮掩,不加注意看不出来。郑安平扛了两支兵器跑回家时,粥已炊得。

    郑安平把两支兵器交给张禄观看,自己去盛粥。张禄看了道:“虽非名木,工得其法,可以任之。……戈矛甚薄,其与柲何能?奈何制柲之工也,而冶兵之粗也?”

    郑安平道:“制柲者木工,制兵者铜工,一工一粗,未为怪也。”

    张禄仔细观察着兵器,道:“此柲原有兵,为人摘去,但余其柲。麻兄得之,服以己兵。故得此也。”

    郑安平道:“先生何以知之?”

    张禄有些不耐烦道:“有旧迹在此,焉得不知!”郑安平凑过去看,果然在戈、矛之下,复有服兵的痕迹。只不过痕迹甚浅,如果不是张禄提醒,郑安平自认为看不出来。

    张禄道:“能办此柲者,当亦士家。其柲奈何入麻兄之手?麻兄,其庶人也……”顺着柲往下看,忽然道:“麻兄曾被创否?”

    郑安平道:“未闻也。”

    张禄道:“柲上有陈血,其时也,血流如注。虽经洗刷,加之污渍,实难辨也。……是柲非麻兄所有,乃得之一亡者。”

    郑安平道:“盖亡者所赠也?”

    张禄道:“非也。若亡者所赠,其兵何在?何需另铸而配之?其兵为人所取,但余柲也……此必野人之所为也。凡有大战,败者往往暴尸野外,若为乡里,但以礼葬之。而野人者,择其所能用之贮之,于其尸则浅埋之,常为兽类所啃食。其人也,取兵归之,但用其兵,而遗其柲。是必贾之矣。兵者可为铜,而柲工虽费,其价难直。故弃之。麻兄偶得之也。”

    郑安平道:“宁有此乎?先生何知也?”

    张禄道:“昔者,吾使于齐,于途残尸断骨,一望皆是。惟兵则仅余其柲,或全或残。咨之土人,乃获其知,故知之也。其有复下者,虽衣裳亦剥之。赤体暴露,不堪入目。”

    郑安平拿过长戟,仔细观看,又站起来舞动两下,道:“先生洞见,此柲果非寻常。先生但观此手戟,可得说否?”

    张禄拿过手戟,看了看,道:“柞木为柄,虽亦可观,盖寻常也。”

    郑安平将两只兵器仔细看了看,果然相差甚远。手戟的柄并未以丝帛缠裹,在柄上也看不出二次装配的痕迹,应该是原装。

    郑安平道:“先生何以知麻兄之柲良?”

    张禄道:“甚矣其愚也!柲以麻裹之,非良木而何?岂有柞木复束以麻乎?”

    郑安平道:“凡以丝帛束其外者,其内必良。”

    张禄道:“非止此也。有柲曰积竹,以木为心,夹竹为辅,外缠细藤,裹以细丝,复以漆九制之,得为一体。其用也,坚而韧,长而轻,手握之滑而不脱,固而不涩,随心应手,实良材也。”

    郑安平道:“是柲非积竹耶?”

    张禄道:“虽以麻裹之,内仅木也。”

第334章 访友

    郑安平神往道:“何能得此一柲,身临其阵也!”

    张禄道:“此柲所工者,在九漆九凉,其木其竹,其藤其丝,虽稀有,未为贵也。”

    郑安平道:“但得此柲,需钱几何?”

    张禄道:“此世家自制,钱焉得!”郑安平只得死了心。自己的家族不要说积竹柲了,就是普通的柲,甚好一点的硬木都难寻。这么一来,他想着如果将此柲据为己有,要怎么才能补偿其他的兄弟。

    吃过饭,两人感觉天上掉下些冰凉的东西,开始以为是下雨,定睛一看,是雪籽下来了。郑安平道:“先生,下雪了。天寒地滑,小心在意。”

    张禄道:“在意得。”

    郑安平把餐具放入鬲中,拿到后门的沟边冲洗干净,放回厨下,进了张禄的厢房。道:“旦日往拜诸子,但言欲得此柲,观他者所欲,而定取舍。”

    张禄道:“前分四兵,勿及于柲,奈何告之!”

    郑安平道:“此柲吾等皆不识,故未及也。亲承先生相告,其值犹在兵上,价无量也。若不告之,是诬也。于心何安。”

    张禄道:“公子仁心,盖出天也。既如此,可往相告,但观其意可也。”

    郑安平允诺。

    雪夜无声,万籁俱寂,两人拥“罐”而坐,天南海北胡扯一番,直到困意上头,郑安平才回到房中休息。

    雪下了半夜,渐渐停了。第二天早早地吃过早饭,郑安平一身士子装,披了斗袚,头上顶了笠出门,先往粟兄处来。

    横穿过大梁,买了三束干肉,让店家用麻绳穿了,拎在手中。进入城东郊,前行十里,拐进一个里中。大雪天,许多小儿都在里外广场戏雪。郑安平叫住一名小童道:“驿卒粟父今在否?”

    小童道:“在也。”向旁边叫了声:“浣儿,有父寻汝家!”

    一个正在打弯腰雪仗的小童直起身,往这边看来,见到郑安平,奔过来见礼道:“郑父安好!”

    郑安平以手摩其顶,道:“往拜汝父,其在家否?”

    浣儿道:“在,在!”蹦跳着领着郑安平来到自己家门口,推开门大叫:“父,郑父至矣!”

    正在厨下忙活的粟妻直起身来,见是郑安平,也过来见礼,道:“郑兄安好!”听到声音的粟兄跑出来,也过来见礼,对其妻道:“是郑令也!管邑之令!”

    粟妻改容敬道:“郑令安好!”

    郑安平顶着斗笠,不好回礼,手上又拿着干肉,不好拱手,只得以口应道:“粟嫂勿听兄言,吾等兄弟,还在一处官司。”取下一条干肉递给粟兄道:“谨奉束修,以消残岁。”粟兄急忙接过,道:“敢承郑令之赐!”

    郑安平道:“吾等兄弟,勿得官腔。官腔且等官司里行!”两人大笑,粟兄把干肉递给其妻,又接过郑安平的斗袚,道:“稍浸雨雪,略为烘干。”也递给妻子。引着郑安平往堂上来。

    两人坐定,粟兄道:“昨得数金,内人喜难自禁。炊粥特加盐梅。今兄复赠束修,晚来复有盐梅矣!”

    郑安平道:“吾兄功业所得,正当如此!”

    粟兄道:“焉得如此。武卒出大梁者,万五千人,北邙之下,五千殒命,但余万人,皆赐二爵,除有少过者以爵抵罪,余者皆无职。若非郑兄,焉得居显位而得厚䘵。遑论枉死者。”

    郑安平道:“管邑,四战之地,无险可守,无城可凭。所依者,不过百余人,皆无意南亩,而逐什一之利。御贼之不暇,其奈守土何?”

    粟兄道:“管邑立城百岁,必有自守之道,惟吾等未知耳。入邑问老,礼所必然。备而咨之,可得其详。若守御者,吾等皆武卒也,练士之法,虽难尽备,亦得其概。择士而练之,可得之矣。”

    郑安平道:“虽然,邑只百丁,且少力田,焉得练?”

    粟兄道:“壮丁一队,壮女一队,老弱一队,分而练之。月旦评之,其佳者赏之,其劣者罚之。比及三年,可得矣!”

    郑安平道:“如是则幸赖粟兄矣。”话头一转,道:“麻兄所遗之兵,原以四,吾兄弟四人各得其一。昨携兵至家中,老臣有识,得麻兄长戟之柲,盖佳木也,其值或过于兵。弟不敢隐瞒,特告诸兄。当以分之。”

    粟兄道:“郑兄差矣。四兵三甲一弩,前已分尽,其柲者,非吾所敢知也。贵臣既识得为佳木,兄可自存之。不可丈五之木,虽佳其何!还劳郑兄相告!”

    郑安平道:“吾之长戟毁于兵阵,兄其知之。若麻兄之戟柄寻常,弟即不告而自取也。惟其柄乃柲也,故必得告之,不敢私也。”

    粟兄道:“兄其过矣。兄其留之,弟何敢言,敢劳兄告。”两人又谈论了赴任后的细节。决定以五日为期,轮流休沐归家。每次带五日之粮,就在城中借宅而炊。反正城中尽多逆旅,料无所碍。议定,郑安平说还要拜访其他两人,告辞出来。其妻将烘热的斗袚托出来,粟兄交给郑安平,帮他结束好,送出门外。

    出了里,踏雪沿陂道而行,过数里,转入一里去,同样叫了一孩子引着,来到犬兄的门前。叫开门,犬兄是单身,家中并无二人,见是郑安平,迎入室内。郑安平奉上干肉,同前说了祝福的话。犬兄道了谢,把肉收回厨下。随后将郑安平引到堂上坐下。郑安平道:“适过粟兄,彼妻得粟兄之䘵甚喜,食加盐梅矣!”

    犬兄道:“粟兄有家有业,非若吾等,孤身一人,纵有千金,亦无所用?”

    郑安平道:“兄亦当婚娶,何其晚也。”

    犬兄道:“如兄者犹未也,弟何敢先之?”

    郑安平道:“吾为君上赐婚,汝其知之。复当赐汝也。”

    犬兄笑道:“兄与君上有护驾之功,自非寻常,弟焉能及。但家中稍得其闲,或将有命。”

    郑安平道:“兄之高堂尚有力,非如弟者,家道中落,乞食于他乡。”

    犬兄道:“如兄之能,高大门楣,可立待也。重整宗庙,血食祖先,可期矣。”

    郑安平道:“麻兄所遗四兵,吾兄弟各一。昨携兵至家,老臣有识,知麻兄长戟乃柲装也。其柲盖佳木也,其值或超其兵。兄其有意乎?”

    犬兄道:“弟少识,不知其柲,亦不知其用也。兄之戟柄毁之久矣,可自留用之。”

    郑安平道:“前议四兵,吾四人各得其一,是不知柲值也。今知其价或超兵者,弟不敢私隐,乃告于兄。”

    犬兄道:“郑兄于麻兄出力最多,多得一柲,亦所应当。弟意就付于兄,麻兄必无他言。”

    郑安平道:“多承犬兄之赐。”

    犬兄道:“弟赖兄,乃得左伙之职,于君上门下得薪二金。但从征华阳者,皆晋二爵,所得职者少,其薪远不及也。”

    郑安平道:“但得吾兄弟相聚,事无不成。然管邑,危邑也,四战之地,无险可守,城小无池,更少戍卒。捕盗尤为其难,而况御敌乎!”

    犬兄道:“管邑近于长城,但守得一日,援军必至。或因其兵少,过而不攻,亦未可知。至于城小,虽于御敌不利,然管邑之民颇猾黠,若城高大,恐非吾等之福也。”

    郑安平道:“管民猾黠,兄当以何策御之?”

    犬兄道:“是有何难。吾备一藤鞭,兄其下令,但有不服者,吾当鞭捶之。谁敢不服!”

    郑安平道:“如此,甚赖犬兄。”

    闲聊一会儿,郑安平说还要去拜访小四,就告辞出来了。

    又行数里,来到小四家。小四让进室内,郑安平把干肉递过去,小四道:“郑兄至家,何必携礼!吾等兄弟,何来虚礼。”

    郑安平道:“非为虚礼。时近岁尾,汝当稍得肉食,乃得渡岁。”

    小四道:“孤身一人,要甚肉食!”

    郑安平安慰道:“虽孤身一人,亦当自爱。汝为右伙,年得二金,再于管邑垦田,或得百亩,亦足养家。可迎一二亲眷同居。”

    小四道:“家在百里之外,但稍得钱养之即可。”

    郑安平道:“若只百里,胡不归?”

    小四道:“初,侯兄引吾离家,同投武卒,家中甚不喜,闻除吾籍。十余年未归,焉得一日归之。”

    郑安平道:“四兄若得高爵,高大门楣,父母自然心喜,到时重归宗庙,不亦善乎!”

    小四道:“承兄吉言。惟族人素与武卒有怨,以武功得爵,非其所喜,恐转增忧!”不过他忽然转笑道:“年时或往侯兄处,兄所赠束修,得其用也。”

    郑安平道:“四兄常往侯兄处?”

    小四道:“侯兄与吾近乡里,长吾十岁,常为霸。吾幼时甚不肖,每为父兄所挞,常得其祐。及长,乃随之离家,共为武卒。故时亲近之。”

    郑安平道:“兄为管伙,侯兄其知之?”

    小四道:“吾亲告之!”

    郑安平道:“侯兄何言?”

    小四道:“侯兄但言,开疆拓土,创力唯艰,当量力而行,勿为已甚。”

    郑安平喟然道:“侯兄之言是也。”

第335章 四子之变

    侯嬴提醒,管邑的事要量力而行。言者无心,听者有意,“量力而行,勿为已甚”被郑安平反复咀嚼。

    小四问道:“旦日将往管邑,今者雨雪,犹当往耶?”

    郑安平道:“未闻有变。”

    小四道:“彼先生非吾辈武卒跣足草履,彼着履袴袜,雨雪焉得出?”

    郑安平想了想道:“汝言是也。然无命,不敢专断。旦日但依约而往,若不出,退归而已;若先生出,吾等不得惰也。”

    小四道:“郑兄所言是也。”

    郑安平说出了这次来访的主要目的,道:“麻兄四兵,吾等各得其一。然麻兄犹有一柲,非贱物也,不敢私藏,当与诸兄共之。”

    小四道:“柲之所贵,在其佳木,麻兄所持,吾既知也。其木虽略硬,本非佳木,所值有限,兄其自用,勿庸再议。”

    郑安平道:“四兄竟能识柲?其见过于常人!”

    小四道:“但咨于侯兄也,焉足怪哉!侯兄所识,乃过常人。”

    郑安平道:“侯兄殆天人也,取功名如反掌,奈何自没于行伍,与走卒相伴?”

    小四道:“侯兄道,奔走于侯门而取功名,非所欲也。”

    郑安平道:“兄与侯兄,交深也。”

    小四道:“幼即相随,有疑则询,必有所答。”

    郑安平道:“管邑非比寻常,侯兄得勿所教?”

    小四道:“弟本伙长,但察贼禁盗,此等小事,焉用侯兄。”

    郑安平道:“管邑四战之地,无险可守,无城可凭,城小而地广,守之奈何?”

    小四道:“此但贵人谋之,以弟之微贱,焉得与闻!若有战,但舍命而前可也。”

    郑安平见小四不愿多言,闲聊几句,告辞出来。自己虽然踩着草鞋在雪中行走已经习惯,但小四所说先生雨雪天都不出门,还是打动了他。要是在这么寒冷的天气里,能穿上一双厚袴、一双厚袜、一双布履,在堂中烤着火,那会多么惬意!他甚至有了点怪趣味:便要让先生们雪天出门,看看他们狼狈的样子!

    他有意不去聚贤乡,穿城而过,回到家中。与张禄见过礼,把斗袚收了。又到厢房与张禄议论今天的事。

    郑安平道:“有客访否?”

    张禄道:“未闻也。”

    郑安平道:“三兄皆无意与柲,可留吾自用。”

    张禄道:“彼何言也?”

    郑安平道:“粟兄曰,柲者,非吾所敢知也,丈五之木,能值几何,兄可自存之。”

    张禄道:“此出于真心也。”

    郑安平道:“犬兄曰,素不闻柲及其用。郑兄于麻兄出力最多,多得一柲,亦所应当。”

    张禄道:”此恐失其兵也!“

    郑安平道:”四兄曰,麻兄之柲,吾所知也,其木本非佳木,所值有限,兄其自用!“

    张禄眉毛上挑,道:”四兄言若是耶?其志不在小也,未可以其幼而忽之。“

    郑安平道:”四兄自言,幼随侯兄,其识皆侯兄教之!“

    张禄颇出意外道:”彼何言侯兄?“

    郑安平回忆了一下道:”彼言,年时或往侯兄处,吾所赠束修,正得其用也。“

    张禄道:“汝何应?”

    郑安平道:“吾问言,四兄常往侯兄处?彼答言,侯兄与吾近乡里,长吾十岁,吾幼时为父兄所挞,常得其祐。及长,乃随之离家,共为武卒。故时亲近之。吾问言,兄为管伙,侯兄其知之?彼答言,乃吾亲告之!侯兄言,开疆拓土,创力唯艰,当量力而行,勿为已甚。”

    张禄陷入沉思中,良久道:”四兄何来也?“

    郑安平道:”于营中转任,未见其他。“

    张禄道:”公子访侯兄,为人所知,故来探耳。“

    郑安平道:”四兄之入驿也,在四五岁前,吾有何德,劳其深探?“

    张禄道:”四兄必有所使,非闲言也。以言语挑公子,公子已泄一二。公子其志之,但再言侯兄,只言知之,不可稍露深交也。“

    郑安平道:”侯兄为人所陷乎?当告之否?“

    张禄道:”汝往告之,是自证其诬也。今后且勿往来。“

    郑安平道:”谨诺。“

    见郑安平情绪有些低落,张禄问道:”但言其余可也。“

    郑安平道:”吾先往粟兄处,其家三口皆在。粟兄得其薪,其妻甚喜。谈及管邑之治,粟兄言,但以武卒之法练之,可得练卒,勿庸虑也。犬兄其言,但备一藤鞭,有不服者,以鞭捶之。四兄曰,贵人谋之,非微贱之敢与闻!但舍命而前可也。“猛然又想起什么,道:”吾曾与语,侯兄殆天人也,取功名如反掌,奈何自没于行伍,与走卒相伴?”

    张禄道:“四兄何答?”

    郑安平道:“其言,奔走于侯门,非所欲也。”

    张禄道:“此必探耳!慎勿再言。”

    郑安平道:“吾观其所语’量力而行,勿为已甚‘八字,甚为精当,果非侯兄所言乎?”

    张禄道:“若言之于信陵君,或者当矣。言于公子何为?公子不过一令,食人之䘵,忠人之事,何量力之有哉!故做大言,蛊惑人心而已!”

    郑安平道:“若四兄为人所使,作二兄当若何?”

    张禄道:“粟兄之䘵,得满其意,暂无他辞。犬兄、四兄必有不平者。何者,奈何同僚俱进,而有高低之分?汝之所得,常二三倍也,故不平。惟无予二金者,但有之,其必辞也。”

    郑安平道:“吾与诸兄,其有背信义耶?奈何相离也?”

    张禄道:“非独二人也。公子一朝而晋五爵,举朝之中,孰能平之?必检择其过,而出其法也!”

    郑安平道:“设若是,如之奈何?”

    张禄道:“官道维艰,但行差步错,即尸骨无存,非独公子也,魏公子亦然!是故公子必思谋再三,勿与其隙可也。”

    郑安平道:“是必得先生之教也!”

    张禄忽然激动起来,道:“吾之教?吾若能教之,何得身被重创,不见天日?”见张禄有些错愕,乃放缓语气道:“官场如疆场,但有所隙,必为所乘,无足怪也。”

    郑安平道:“宁不危乎?”

    张禄道:“故凡战者,先为不可胜。官场亦然。汝令管邑,当先为不可胜。管邑屹立百年,必有不可胜者,汝当体之,味之,慎勿忽之!”

    郑安平道:“粟兄欲以武卒之法练之,可乎?”

    张禄道:“当不急不缓,无过不及。”

    郑安平道:“其难矣!”

    张禄道:“连晋五爵,岂容易哉!”

    郑安平道:“若犬兄与四兄离散,当奈何?”

    张禄道:“待之以礼,慎勿违也。四兄已为贵人所用,尤需在意。”

    郑安平道:“当告君上乎?”

    张禄道:“此细事也,何告之。但与曹、粟相商即可。其要者,在预有备,而勿为人所知。”

    郑安平很不习惯这种勾心斗角的争斗,但明显退不下来,只得硬着头皮上。明明是同甘共苦的好兄弟,为何一入官场就开始相互施绊呢?小四“为贵人所用”,这是真的吗?他非常不愿意相信,心中甚至产生一种冲动,要去证实这一点。

    张禄好像看出了他的心思,道:“慎勿妄为,事涉侯兄,慎之,慎之!”

    郑安平到现在也不知道侯兄是个什么角色,只知道他十分神秘。他曾悄悄问过,张禄的回答是,你的好奇心太过了,要把侯兄害死的。直接拒绝了。

    剩下的时间谈到明天去丈量管旧都,要在那里为他们建筑房舍。张禄的意见是,信陵君其志不在小,恐超过了四人的能力,白白丢了性命。他建议郑安平,一切看曹包的动静而行。若曹包住旧都,四人也住旧都;若曹包归国,四人也归家。

    郑安平告诉他,他们的约定是,每天轮一个休沐,始终保持四个在现场,一个人回家。张禄虽然有不同意见,但也无可奈何。

    最后,张禄叮嘱他道:“汝可暗记诸舍形势,或有所得。”

    晚餐准备出明天的糇粮。吃过晚餐,各人回房休息。郑安平总也睡不着,想着小四可能背叛自己,只为了两金薪水……

    次日起来,吃过早餐,郑安平结束了士子之装,披着斗袚,背上糇粮,踏着残雪,往聚贤乡而来。他发现鲁先生领着一帮人已经在里头等候,这令他十分不安。鲁先生等没有着士子服装,而是短褐,就和一般劳力没什么差别。郑安平一一见礼,特别表示歉意,问自己要不要也换着短褐。鲁先生道:“诸君但动口耳,吾等动手。”过了一会儿,其他三人也到了,各各结束整齐。见了鲁先生等这身打扮,也都十分惭愧。鲁先生叫来三乘辎车,众人坐上,还拉着各色工具,就出发了。并没有像郑安平他们想像的那样连续赶路,每行一程,都停下车,入驿舍休息。当天晚上甚至就停在圃田驿——距离长城驿不远,是专为贵人准备的驿舍。郑安平看着一群短褐在最高档的驿舍里休息,心里有说不出的滑稽,但也深刻地感受到自己与信陵君的阶层差异。

第336章 管邑之祭

    圃田驿的馆舍色彩明亮,与灰暗的长城驿明显不同;份饭的规格也不一样,有咸鱼、干肉。食器精致,惟一的缺点就是饭量很少,几名先生好像没什么,这几名武卒根本只能垫底,只好回到房中悄悄地吃糇粮。

    第二天出出长城,直奔废城而来,路过管邑时,也没有惊动他们。进入废城,几位先生就忙活开了:测量的、布方的、记录的,不一而足。郑安平等四人完全成了局外人,一点也插不上手。忙了大半天,鲁先生叫来四人,道:“城中士之府基盖三五十,依微庶等之意,各选临墙者,攻守两便。”郑安平等哪里懂得其中奥秘,只得应承道:“先生所言定然不错!”

    鲁先生领着四人看了四块房基,道:“彼四者,皆两进五间。只郑公子可满其基,余三子或当但筑三间。——然诸子身居要地,位居上士但俟时耳,彼时但稍拓即可,无劳另择其地。”

    四人皆道:“承先生之言!”

    鲁先生指了南城一房与郑安平,北城一房与粟兄,东西两房分与犬兄和四兄。郑安平道:“曹先生居于何处?”

    鲁先生道:“曹先生非士也,未可独居,管令但与一塾房可也。”

    郑安平道:“曹先生,管丞也,焉得无居?”

    鲁先生道:“孰有居,孰无居,盖有定例,无可坏也。曹先生无居,但居于塾,例也,不可偏废。”郑安平见鲁先生说得斩钉截铁,也就不好坚持,心里暗道:希望曹先生是个好相与的人,不然同在一个屋檐下会很难受。

    鲁先生看一看天色,道:“诸子无异议,吾等且归,待钱粮关下,即可动土。”把工具收回车上,一行人上车回城,赶在城门关闭前进入长城,回到圃田驿。休息一夜,次日继续进程。诸先生都在讨论工程的问题,郑安平等四人完全不懂,只得在一旁呆看。鲁先生十分繁忙,不时下车换到另一乘车上,与相应的先生讨论问题。

    车到东鸿里,郑安平也不敢下车,不知这些怪人会不会有问题问自己。但一直到聚贤乡口,也没人理他们四人。这班先生下了车,直接呼拥着时了庄,车由一些下人牵走。四人见状,知道自己也可以走了,却无人可以礼辞,很不习惯地相互苦笑一下,相辞而去。

    回到家中,张禄已经在门口等待。要把郑安平引入厢房,郑安平道:“可先炊晚餐否?腹中饥饿。”

    张禄很奇怪地问道:“糇粮不足耶?”

    郑安平道:“先生明察,本只一餐糇粮食二日,焉得不饥!”

    张禄道:“公子其欺也!诸先生既以二日为率,焉得无备!”

    郑安平道:“先生有备,引吾等入圃田驿中,殿堂高大,食器精美,有鱼有肉,惟粟则不足。”

    张禄笑了,道:“贵人之道,亦有不足。”于是升火炊粥。郑安平在一旁帮忙,两人边干边说。郑安平道:“鲁先生等,但自顾其工,未曾稍予顾也。但指四基曰,是四者,乃高士之宅也,二进五间,可以为子筑之。”

    张禄道:“是四宅所居何处?”

    郑安平道:“皆面城墙。鲁先生言,临墙者,攻守两便。”

    张禄道:“诚如是,则其行可嘉!或与府宅周围,建一小城,以为攻守之道。”

    郑安平道:“仅吾四人,纵金城何以守。”

    张禄道:“若大军来犯,固不能守,但三五小贼,则当矣。”

    谈话之间,粥成,郑安平满满地盛了一大碗,热乎乎地喝了下去,全身温暖,精神倍增。乃道:“但得一粥,虽鱼肉何以加之!”

    张禄道:“公子虽饿,不可为此穷奢之像也。当细嚼慢咽,乃得其道。”

    郑安平道:“斯文之人,倒有许多讲究。”

    张禄道:“若不斯文,官场难行矣。”

    次日,曹包先生来通知,五人各带百钱,明日同往管邑,准备狩猎之事。这一次,五人不住驿站,就在邑内逆旅中居住。郑安平不敢怠慢,把消息一一通知了其他三人。回家后,他才抽出时间,把长戟整理出来。

    第二天来到聚贤乡,除了五人之外,还有郭先生。六人两乘,直往管邑而去。根据曹包的安排,四人没有带长戟,只带了手戟;不带弩箭,只用车上装备的弓箭。这次不再慢慢吞吞,两乘车出了乡,一路急驰,只用两个时辰,便到了管邑城下。

    在城下下了车,同样的驻车以待。城主匆匆出城,身后跟着一帮家长。到了跟前,躬身施礼道:“不知众大夫亲至,死罪死罪!”

    曹包道:“祭日在即,臣等奉君命,特来巡查狩猎及祭奠一应事宜。”

    城主道:“微庶等乡野庶人,素不闻君上之祭。愿大夫示下,吾等预备。”

    曹包道:“吾等此来也,正要助尔预备!吾等但驻于城内五日,汝其置之。”

    城主道:“小城贫乏,恐难如大夫之意。愿大夫示下,吾等依计而行。”

    曹包道:“闻城中尽多逆旅,吾等愿驻于逆旅,照值付钱。”

    城主见躲不过去,道:“既如此,请大夫入城。”

    六人下了车,进入城内,先到城主府落脚。宾主坐下,城主吩咐杀一腔羊,烹肉煮粟,以宴请诸子。曹包从腰下解下一个皮囊,道:“是则各户丁名,愿城主校正,若无差,可颁于各人悬于腰间。”

    城主诚惶诚恐地把皮囊接过去,一一仔细核对,最后道:“所记均无误,微庶等这就颁下。”

    曹包道:“可一一呼入而颁之。”

    城主遂让各家家长将壮丁叫来,一一颁与腰牌。这个腰牌做工精致,与上次的木牍大不相同。待颁完,曹包道:“佩此腰牌者,皆管邑之良民。慎无失落。凡壮者,若无腰牌,必得佩腰牌者做保,方得入城食宿。”对城主一揖道:“城主其慎之!”

    城主回礼道:“必不敢欺也!”

    曹包道:“五日后,其有田狩,每丁可携三子,出城相助。凡得野味,就于野地烧吃。其祭也,亦及于野地!”

    众人皆道:“喏!”

    众人退下后,堂上摆开宴席。六名外客一份肉,两份粟,一份菜蔬。其余家长,一份肉,一份粟,一份菜蔬。东西虽好,但调料不全,烹调不精,所以郑安平他们都是捏着鼻子,勉强吃了些。

    宴后,城主将他们领到一家逆旅中。说是逆旅,但房屋低矮,室内昏暗,隐隐的潮气和霉味。郑安平道:“四方商贾,皆居于此等逆旅乎?”

    城主道:“商贾之至也,不过三五日,甚则一二日,但有食宿即可。且高轩之室,其价必高,商贾之所忌也。故城中皆此逆旅。”

    曹包解释道:“彼商贾者,非皆万金之徒也,多与臣等,远近跋涉,以求一饱。”

    郑安平道:“若高大门楣,得无利多?”

    曹包道:“此地四通之地,并无财货。凡居于此者,皆细贾也,非巨商也。纵高大门楣,恐无人得居。”

    郑安平听不太懂曹包所说,他只是觉得,这种房间当逆旅实在太寒酸,自己若建逆旅,必以轩敞为务。他问道:“此逆旅一日直几许?”

    城主道:“大夫所居,焉敢言钱。大夫尽住便是。”

    逆旅的主人是一位老者,后面跟着一个尚未成年的小孩。城主道:“是六大夫者,派于汝家,必优加侍候,勿使有缺。”

    老者喏声连连。抱来草秸、衾被,就于室内铺满了。六人夜来便睡“大通铺“。

    城主见安置妥当,告了辞,离开了。

    等城主离开后,郭先生走出来,约老者坐下,道:”老丈近来客满乎?“

    老者道:”敝邑被兵,焉得有客!无客者三月矣。“

    郭先生道:”兵出乃在十月,至今不过二月,奈何无客三月矣?“

    老者道:”大夫不知,彼商贾者,皆耳目聪明之辈也。兵前一月即知兵至,客遂不行。若老朽昏聩,直陷于兵也。“

    郭先生道:”如客满时,房价几何?“

    老者道:”大率十钱一宿,若于旅中就餐者,餐加一钱。“

    郭先生道:”城中逆旅,方今留客者几何?“

    老者道:”似只一户。所留者,乃近乡之屠户。“

    郭先生道:”是名豕三者乎?“

    老者道:”大夫亦知豕三乎?“

    郭先生没有继续往下说,转而道:”城中有屠业乎?“

    老者道:”豕三之屠也,工良技精,所价不菲。吾等小城,焉得为请。其所至也,但观月明之祭也。“

    郭先生道:”豕三亦知月明之祭乎?“

    老者道:”诸大夫广而告之,凡吾乡里,孰能不知!欲至观礼者,非只豕三一人,盖其至也早耳。“

    郭先生道:”野祭乃在管邑。管邑于祭何状?“

    老者道:”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者,田狩开荒,得其利也。忧者,实恐所备不周,以遗公子之忧。“

    郭先生道:”邑中何备?“

    老者道:”诸大夫未至,焉得备。今大夫至矣,其备始也。“

第337章 祭礼之问

    郭先生道:”如长者所意,其祭当若何?“

    老者道:“吾等庶民,所祭不过三牲、五谷、五果,奉于神前,众人跪拜叩首。于夜则起篝火,歌舞尽夜。闻大夫之祭则不然,设坛掘坑,杀生沥血。微庶等未见,不敢妄言。”

    郭先生道:“有地必有社,敢问管邑之社何在?”

    老者道:“出西门约二里,有柏蔼然,是吾邑之社也。”

    郭先生道:“邑中祭社当以何日?何以祭?”

    老者道:“社祭无定日,但有其事则祭之。或家祭,或族祭,或邑祭,其状不同。大率亦不过供奉三牲、五谷、五果,众人叩拜而已。”

    郭先生道:“邑中常主祭者谁?”

    老者道:“主祭者,自然是长老。各家最长者。如敝家,老奴最长,忝为长老,凡家祭者皆主之。邑中主祭者盖管伯,其诸父虽长,只主家祭,不及于邑也。”

    郭先生道:“管伯颇能神耶?”

    老者道:“管伯之祭也,常见风云变色,祥云笼罩,亦神矣!”

    郭先生道:“其次者谁?”

    老者道:“或有一二能相仿者,或灵或不灵,皆不若也。”

    郭先生从怀中掏出钱来,数出六十钱,递与老者,道:“吾六人今日之宿也,愿长者纳之。”

    老者推托道:“大夫下临,庶民之幸也,焉敢取值?”

    郭先生道:“邑中被兵,生计维艰。今吾等愿管邑繁庶,长者正当取值,以为经营之本。”把钱塞进老者怀中,又数出六钱,道:“夜间加一餐,愿长者备之。”

    老者的眼眶竟然湿润了,语声哽咽道:“若此、若此,……微庶何以堪!”

    郭先生道:“月明之祭也,愿长者助祭。”

    老者道:“微庶谨奉!”

    回到房间,一众人等把钱都掏出来,递与郭先生。郭先生道:“焉得许多?”

    郑安平道:“或有他用,先生其藏之。”郭先生想了想,也就收了,道:“有余则归。”

    坐在大通铺上,郭先生问大家道:“月明之祭,诸子何意?”

    郑安平道:“惟以君上之意是从,焉得有他。”

    小四道:“郑兄之言是也。吾等正欲观王家祭礼,奂之仑之!”

    粟兄和犬兄也都显得十分兴奋,道:“垒坛掘坑,未为难也。正要显吾大魏威仪,令小民勿得犯也。”

    曹包道:“入境而问禁,入国而问俗,入门而问讳,礼也。王礼虽尚,不下庶人。君意,月明之祭,得与乡祭合,复显王家气概。”

    郭先生道:“曹先生所言是也。管立国百年,神必福也,未可轻也。其祭或有参差,未可废也。故当精求其法,以得神心。”

    郑安平道:“何以得祭祀之法?”

    郭先生道:“管邑主祭者,乃城主也。各家主祭者,皆长老也。旦日遍访长老及城主,求其祭法可也。”

    小四道:“吾观城主,诚难与也。询之,未必得之。”

    郭先生道:“诸长老中,孰为易与?祭者,非物自外至者也,自中出生于心也。”

    郑安平道:“祭如在,祭神如神在。”

    郭先生道:“公子之言是也。子曰,不与祭,如不祭。”

    郑安平道:“是故贤者之祭也,必受其福。何者,上顺于鬼神,外顺于君长,内孝于亲,唯贤者能备,能备然后能祭。君上备上德,祭无不成!”

    郭先生击节赞道:“诚哉,公子之言也。是故君上必欲从邑人之祭,而显尊贵之象。”

    郑安平道:“先生之意,欲从其野祭之礼乎?”

    郭先生道:“非只从之,且欲大之。牺牲玉帛,坛坎之制,皆得加之,以显其诚。”

    郑安平道:“先生之意,吾已略知。旦日访长老,求其为祭之道,斟酌增损,以为其仪。”

    郭先生道:“然则礼有先后,旦日之访也,必先城主而后已。”

    郑安平道:“旦日主祭者尽往郊外,一一勘验,各抒己见,择善而从。”

    郭先生道:“公子之言也,正合君上之策。旦日就以公子为主,吾等辅之。”

    郑安平道:“臣岂敢,当以先生为主,臣等辅之。”

    郭先生道:“非吾等敢辞也,公子乃管令,举祭之事,自当主之。况公子祭法娴熟,必无差池。”

    郑安平道:“安敢称祭法娴熟,不可强诵故文也。”

    郭先生道:“公子就庠时,颇习礼法?”

    郑安平道:“诗书之外,但习礼法三五篇。”

    郭先生道:“此诚天所助也。”

    郑安平知道,这下自己是被彻底推上一线了,想退都退不下来,不由深悔不该强出风头。事到如今,也没办法,连找张禄商量也不可能了。明天见机而行吧!

    第二天,城主早早过来,请六人过府进餐。

    在郭先生的引领下,众人均以郑安平为首,以官职为序依次而进,没有任何衔职的郭先生走在最后。

    众人坐定,城主先寒喧了几句穷乡僻壤,委屈大夫等语,郑安平代表大家对招待表示满意。闲叙已毕,郑安平道:“入国问俗,入家问讳,礼也。今入祭于贵邑,愿闻其俗。”

    城主道:“乡野草祭,焉得入大国之祀。愿勿在意。”

    郑安平道:“管邑立城百年,焉得无福。此必主祭者有德,而邑民赤心也。不可罔也。祭者,非外至,内生于心也。必也得其民心,乃上达天听。愿其城主明示其道,臣等愿遵而行之,拓而广之,必不敢背。”

    城主道:“大夫之言,正合祭法。吾邑之祭也无他,惟诚心也。或鸡或鱼,或粟或果,但尽其心,无不可祭。”

    郑安平道:“诚哉是言!愿城主详示其状,幸得神福,皆城主之力也。”

    城主道:“微庶忝为城主,但有祭,自主之,并无一定之法。但依所祭之事,咨之长老,便宜制之。”

    郑安平道:“诚如是,愿请诸长老!”于座上伏拜。

    城主感到压力,连忙避席回礼道:“大夫之命,谨领!”下堂去叫来一个儿子,让他去请各家长老,但言管令访问风俗。

    少时,长老一一到来。每位长老到时,郑安平等都跪起相迎,殷勤执问。城主一一介绍。长老们或周到回礼,或略一致意,都被城主引到主座上就坐。

    待城主示意诸长老到齐,郑安平复问道:“今者,有信陵君献祭于贵邑,恐风俗有异,禁讳不同,特命臣等,咨于城主与诸长老,必使上下合顺,人神两安。愿长老教我!”

    郑安平话音刚落,座中一人即答道:“正要观信陵君祭法若何,奈何反求诸吾等!”

    猝然遭遇毫无道理的发难,郑安平强压不快,道:“孔子入太庙,每事问。非子之不明,是礼也。事有疑,问三老。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君上之入管也,非夺人社稷,毁人宗庙,在顺天而治其民也。体管邑之建也几百岁,必有神福也,不欲废之。故命臣等殷勤访问,必得其宜,而民得福也。”

    一位年龄较长的长老起应道:”君上体草莽之艰辛,诚明君也。入而问其俗,礼也。惟吾等草莽野民,焉知祭。烧燎瘗埋,惟禀于心,安有定则。大夫纵问,无能为也。“

    郑安平道:”臣之所问一者,管邑之神有几,各何献?“

    城主道:”管邑最崇之神,盖管叔,或曰管祖,无植无位,盖一顽石也。岁一祀之。其次则社也,在城西门外二里,有柏蔼然,即此也。复次则管子,此业商贾者所祭也。其余日月星辰,四方山岳,或有所祭者,皆非全城也。其献者大率相同,各家各尽其力而出祭品,或牲或谷或果,至贫者,一水亦得。享神之余,诸祭品入一鼎而共烹之,户得其一,其名散福。“

    郑安平道:”管子亦有所祭乎?有祭稷神者乎?“

    城主道:”吾管人多称管子,每祭之以求多财。稷神则未闻也?“

    郑安平道:”地产丰登,得无祭乎?“

    城主道:”是则有之,惟城中业农者少,常祀者不过三五家。“

    郑安平道:”闻城主素业农,是必祀之。“

    城主道:”然也。敝邑称为谷神。于秋日收获之时,或菽或粟,或枣或桃,必备醴酒一尊,于南亩而祭之。惟不散福,皆瘗于地。复以酒酹之。“

    郑安平道:”君上主祭者,但为管民祈福。长老或有其祈者,愿以教之。惟当祈福,不可禳祸,尤不可诅也。“

    一名长老道:”管祖之祀也,在家不在野,惟公祀也,城主主祀,长老助之;管子之祀也,各家自祀,非公祀也。谷神之祀,亦家祀也。“

    另一名长老道:”敝邑之祀也,不过春秋两社。春分日祀管祖,秋分日祀社神。今君上于正祀之外,别加一祭,当有所求也,非正祀也。敢问所求者何?“

    这句话把郑安平给问住了,不知该如何回答,于是侧头望向曹包。曹包闭了闭眼,示意自己也回答不了。最后座的郭先生坐起道:”管邑初归大魏,信陵君初领其地。其祭也,乃召告天地山川,日月星辰,信陵君当居其地,神其福之!“

第338章 祭坛

    郭先生的回答让堂上很是沉寂了一会儿。郭先生似乎是在等这句话的冲击在众人心中留下深刻印象,在堂中沉默了一会儿后,才继续道:”夫有民者,乃有其土。君上居其土也,必保其民。是故孜孜以求贵邑之道,惧有所失,以贻民忧。复本圣人因俗简礼之训,过问乡俗,以近民也。未敢有私!“

    郑安平没想到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他只得讲个故事来缓和一下,道:“昔周公子鲁公伯禽与姜太公皆受封于东夷。鲁公三年乃报政。周公曰:‘何迟也?’鲁公曰:变其风俗礼仪,必三年而后得。姜太公才五月而报政周公。周公曰:’何疾也?‘太公曰:简其君臣礼,而从其俗。周公曰:’夫政不简不易,民不有近;平易近民,民必归之。‘君上体圣贤之教,欲简其礼,而从其俗。众卿其助之!”

第339章 再见虎仲

    豕三见问他屠宰献祭的三牲可否,回答道:“吾等庶民献祭,所屠与常者无异。贵人若有所异,但请言之。”

    郭先生道:“王献三牲,其献也各具其法,吾亦不能尽也。近日,其牲必至,随牲而至者,必有祝及厩人。诸壮士但请遵言奉行,可乎?”

    豕三道:“恐不趁贵人之意。”

    郭先生见豕三言语恭顺,道:“汝且为之。其有不逮者,可请于管令。”

    这次回到城主府,由于要见豕三,郭先生被推在客座的首席,郑安平次席。豕三进来时,就已经看见他,但只作不识。郑安平被郭先生点到名,于座中跪起拱手。豕三身处下位,城主在旁边陪着,见郑安平拱手,也深施礼道:“谨见管令!”

    郑安平道:“吾与壮士同居城中逆旅,早晚相会!”

    豕三道:“管令看顾!”

    郭先生道:“如此辛劳壮士。”

    豕三道:“贵人差遣,自当尽力。惟草野之人,愿闻其值。”

    郭先生道:“闻屠者其值有异,敢闻壮士之值?”

    豕三道:“夫屠者,乃有缚、杀、脱、剥、解之不同,但得其一者,加百钱;五行俱足者,但值四百五十钱。主客两便。”

    郭先生道:“就依壮士,五行俱足。”摸摸怀中,只得百钱,遂出予之,道:“此下定金在此,其余者,事毕即奉。惟一应之事,遵言奉行,不得稍有差池,恐得罪神明,降祸于民。”

    豕三道:“承贵人之赐。惟庶民等已成定例,其值必要事前付清,不闻后付。庶民若只得百钱,难对伙伴。请贵人且收回。”

    豕三的断然拒绝令郭先生十分错愕,但他迅速掩饰掉自己的尴尬,道:“壮士之例,自然当循。惟微庶随身仅此百钱,其有不足,愿管令补之。”

    郑安平自然知道,昨天自己等人一共只有六百钱,还给了七十钱的房钱。今晚还得再交六十钱。如果给豕三四百五十钱,六百钱基本告罄。但他也不敢说什么,只得应承下来。

    郭先生道:“敢请左右伙护管丞归大梁,面见君上,报告一切。臣与令、尉留于邑中略事安排。”

    听到这一与之前不同的安排,众人心中都惊异不已,但表面上还是拱手道:“谨喏!”

    郭先生对曹包和犬、四二人道:“三子复当远途,可于府中暂歇,餐毕登程。吾与令、尉暂归逆旅,与壮士取钱。”又转向豕三道:“壮士所居何处,臣等谨奉敬修!”

    豕三道:“岂敢劳贵人,庶民自随贵人,取钱便行,不敢打扰。”

    郭先生淡然一笑,道:“如此,屈劳壮士!”

    郭先生、郑安平和粟兄当即起身,与城主相辞,豕三也辞别城主,跟在三人后面,出了府。

    从城主门前的大道拐进一条小巷子,第二家就是郑安平等落脚的逆旅。叩开门,三人进去,豕三驻足于门外,郭先生道:“壮士且请入。”

    豕三道:“依例不得入主家,恐有讳!”

    郭先生道:“壮士其居逆旅,于逆旅焉得有讳!壮士且入不妨。”再三揖让,将豕三让进门来,请入房中,自己往草席边摸个包裹,从里面数出三百五十钱,把剩下的钱重新包好,然后站起身,把钱递与豕三。

    在豕三接钱的时候,郭先生似乎不经意地问了句:“魏国九公子,其丧于壮士之手乎?”

    “哗",钱撒在地上,郑安平和粟兄看过来时,豕三已经跳出门外。郭先生追出道:”壮士勿疑……“郑安平和粟兄也追出来,发现豕三已经已经跳上屋项。见三人追出来,豕三把手中的那串钱猛地掷出,三人只得伏身躲闪,几乎同时,一阵脚步杂乱,以及一道凄厉的尖叫:”风起!~风起!~“然后听到不远处有人翻上屋顶,呼啸着冲出城去。

    时间不长,城主带着几个儿子,连着曹、犬、四三人赶到了,见郭先生三人茫然若失地站在院中,城主连忙问道:”大夫无恙乎?“

    郭先生走到身后,从地上拾起那串钱,掸了掸土,道:”但有一问,奈何至此?“

    城主道:”闻豕三张皇而去,何故?“

    郭先生道:”吾闻城主曾言,杀九公子者,必豕三也。今得豕三,故相询也。其故张皇而去。“

    郭先生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吓得城主面色煞白,额上渗出汗来,伏拜于地道:”微庶失于谨慎,竟使贼人混入,死罪死罪!“

    郭先生道:”恕尔无罪。且起,引吾等同往该逆旅。“

    城主赶紧起来,出了门,左拐右绕,进入一个逆旅中。主人打开门,已经知道情况不妙,吓得瑟瑟发抖。城主一声冷哼,道:”入室检查。“

    逆旅主人赶紧把众人引到客房中,城主对几个儿子道:”守住外面,不得有人进出。“

    郭先生进入室内,四名武卒守在门外,城主没想到连管令等也不能进房间,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好在郭先生出来道:”请城主与曹先生同参。“曹包和城主赶紧进了门,不敢到处乱窜,直挺挺地在房间中间站着,一步也不敢多迈。

    少时,二人出来,把逆旅主人叫进去。逆旅主人要跪拜,被曹包一把扯住,低喝道:”站住不动,好生回话!“

    也不知郭先生问了些什么,也不知道逆旅主人如何作答,一小会儿后,四人出来,郭先生守在门口的四名武卒和守在院中的城主四个儿子也都收了,向逆旅主人告了辞,同往城主府而来。

    晚餐早已就绪,众人吃过晚餐,郭先生让曹包和左右伙乘一乘车,按新计划回大梁报告。自己则和郑安平与粟兄等一起回到自己的房间。他们把散落在地上的钱粗略地收起来,就聚在一起,商议起晚上的行动。最后郭先生总结道:”今夜且省睡,结束整齐,执好手戟,恐有贼至!“

    郑安平和粟兄都重新结束了皮甲,把手戟重新紧了紧,坐在草席上,将戟置于膝前。

    大约人定时分,有人叩门,逆旅主人打开门,对里面叫道:”城主请管令过府。“

    郑安平等三人出来,城主果然在门外相迎。但城主却没有将三人带到城主府,而是带到豕三所居住的逆旅。在主人的带领下,悄然进入豕三等居住的房间。

    三人重新在黑暗中坐下,静静地调理着自己的呼吸。子夜过后,人皆入睡,窗在这时开了,一个人影翻了进来,但马上意识到情况不对,正想重新开窗而出,一支手戟顶在他的胸前。来人胸膛里发出一声低吼,身体猛然转向,不顾身体被手戟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向门口冲去。然而另一柄手戟又顶在他的胸前。那人见前后受敌,索性运拳如风,向着对面猛击过去,想强行打开一个缺口,但拳头尚未到位,肘窝就被手戟的戟支重重打到,然后双脚一紧,原来地上还有一人,抱住他的脚把他面朝下摔到在地。当他一翻身准备站起来时,两柄手戟叉住了他的脖子。这时才慢慢适应了室内黑暗的他终于看清了眼前两人的装束:他们全是武卒,而且看上去是经验丰富的武卒。

    这时,城主和逆旅主人打着火把进来了,映了一映,郭先生认出来了,这人正是久已失踪的芒府门客虎仲。

    郭先生让两名武卒收了武器,道:”虎仲先生,若欲去,即可去;若欲留,吾其就教也!微庶郭氏!“

    虎仲先生坐起来,摸了摸脖子,道:”郭先生,信陵君门下之首间,微庶虽孤陋,亦有所闻。“

    郭先生道:”闻虎仲先生之于将军府也,亦为间!或可一叙?“

    虎仲先生坐端正了,郭先生让城主将火把插在案上,让其他人都退出去。于是屋内只剩下郭先生和虎仲先生二人。

    虎仲先生道:”先生孤身相见,颇见胆识。“

    郭先生道:”凡间者,武勇如虎仲先生,盖寡矣。若与先生对拳,微庶自问不敌。然为主尽忠,则或颇敌也。“

    虎仲先生道:”先生何以尽忠?“

    郭先生道:”吾等皆间也。夫间者,主君之耳目也,查虚实,知众寡,明进退,窥远近,而尽其变也。今虎仲先生独窥于管,必也剑指君上。君上与将军同朝为臣,有何仇怨劳先生暗潜数月,而芒大子之身陷匹夫。“

    虎仲先生道:”信陵君集天下英雄,信义布于四海。天下欲其丧者,岂独家主一人哉!“

    郭先生道:”但得大子之出也,将军何所欲于君上也?“

    虎仲先生道:”此非为臣者所能知也。“

    郭先生道:”虽大子之不出也,信陵君欲申祭天地于管,其可得乎?“

    虎仲先生道:”愿信陵君请于魏相为相,其得者,则无恙矣。“

    郭先生道:”谢虎仲先生指教!若见大子,但言微庶再三致意。“

    虎仲先生略显诧异,道:”先生之意,是容微庶离去?“

第340章 三牲

    郭先生笑了,道:“虎仲先生愿留,在下求之不得。惟大子必倚门而望矣。”

    虎仲先生道:“先生苦心相留,又易释之,是欲辱臣?”

    郭先生道:“非辱也。臣入管邑,但保君上祭祀平安,余者非所计也。既得先生之计,使命得达,臣礼敬先生之不暇,焉得其辱也!”

    虎仲先生想了想道:“如此,臣当辞去。”不待郭先生做出反应,即从座起,越窗而出。

    郭先生等虎仲先生走后,从怀中掏出一小段石墨,从内衣上撕下一小块布片,在布上写上几个字,让郑安平等二人进来,把布条塞进郑安平的头发中,对郑、粟二人道:“汝二人立即驰回大梁,务在早朝前,面见君上。”

    郑安平道:“吾二人皆离,只余先生?”

    郭先生道:“吾自稳如泰山,子勿忧也。”

    两人不敢多言,出门后,各牵了一匹马,准备了草料和水,城主吩咐打开城门,二人上马,消逝在茫茫黑夜中。

    郭先生并没有出去送二人,仍然安静地坐在豕三曾经住过的房间里。火把渐渐地熄灭了,房间里也陷入了黑暗……

    郭先生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打开窗子,不多久,从窗子外又翻进来五人,全身着黑装,轻巧得就如同五片雪花。郭先生与他们耳语几句,打开门出来。对逆旅主人道:“此房有贼出没,凡诸人等,不得靠近,否则以通贼论。”逆旅主人喏喏连声。城主在旁边也连吓唬带威胁,一定远离这一房间。

    郭先生对城主道:“半宿未眠,实困倦矣。愿以归。”

    城主连忙在前面带路,引郭先生回自己的房间。路上郭先生严厉地道:“今晚所见,愿城主忘之。是夜也,城主但安卧,无他故!”城主连忙应承。

    进入自己的房间,郭先生先打开窗子。五名黑衣人齐齐都至。也不多言,沿着柱子直上房梁,只一瞬间,便散于宅院的各个角落。少时回报道:“院中但祖孙二人,未见他人。二人皆熟睡,未见异动。城中行动但有巡夜者,余无他人。”

    郭先生点头,道:“可再探适间逆旅及城主府。”五人翻窗而出。郭先生侧卧于草席上,拥衾而眠。

    约一时,一名黑衣人翻窗而入,道:“城主府大,难尽窥。逆旅人未眠,不得入也。”郭先生睡着了似的,道了句:“可!”黑衣人翻窗而出。

    随着公鸡啼叫,一家家的门被打开了。郭先生步出房间,在院中活动。逆旅主人也出来了,见了郭先生,点头打招呼道:“客家早起!”

    郭先生回应道:“店家早起!”

    老者道:“夜来客家安睡!”

    郭先生道:“一觉至此!”

    老者道:“奈何未见余二大夫?”

    郭先生道:“彼有公务,连夜起行。”

    老者道:“老朽昏聩,竟然不知。”

    郭先生道:“可知长者高卧静安,必是福寿之人。”

    老者道:“籍客家吉言!”

    郭先生道:“闻道城中有兵剑者,可得而闻乎?”

    老者一愣,心怀疑虑道:“客家询兵者何?”

    郭先生道:“无他,但欲得用也。”

    老者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实情,道:“客家与城主交厚,此事可咨于城主,必有所得。——万不可言闻于吾也!”

    郭先生道:“谢长者指教!若得一短棍或竹竿以代剑,其可得乎?”

    老者可能觉得一根短棍应该没啥,就到一间耳房中,抽出一支短棍出来,道:“此杖本欲代车,故留之,先生若爱,尽可取去。”

    郭先生接过短棍,明显是被折断了,只剩三尺长短,上边还有明显的削砍痕迹。郭先生也不说破,从怀中掏出一钱,道:“甚感长老。愿与长老代果。”

    老者没想到郭先生还能给钱,道:“一只顽棍,能值几何,要客家钱。”

    郭先生道:“棍甚趁手,长老且留。”老者也就把钱收了。

    郭先生执棍在手,摆了个架势,舞了趟剑,收势之后,听得门外一声喝彩。郭先生看时,却是城主过来了。城主击掌道:“先生一望,恂恂然儒也。然舞剑也,虽贲、育何加!”

    郭先生把棍扔在地上,拱手道:“城主之誉,臣何能当!夜来眠安否?”

    城主见郭先生暗打眼色,便道:“夜眠甚安!先生安否?”

    郭先生道:“一眠而觉,神气清爽!”两人都哈哈大笑起来。城主道:“敝宅粟成,先生同进。”

    郭先生道:“容某更衣!”把棍捡进屋去。少时出来,虽然还是那套衣服,却也结束得齐整。出了门,进了城主府,堂上已经将早餐摆下,这次却没有旁人,只有他们两人对食。

    郭先生道:“贵邑壮丁,可得百人,稍加习练,即成精锐。是故愿城主教我。”

    城主道:“微庶敢倾肺腑,愿先生静听。夫得民兵者,要以农家,勤耕南亩,重于守家。敝邑多商贾,行走天下,家中惟老小。若先生所居之逆旅,只一祖一孙,其父与母皆在外也,岁一归乃至数岁才一归,何得为兵?”

    郭先生道:“户之常在者,有几?”

    城主道:“前者书册,登为农册者,不过三几户,余皆兼也。”

    郭先生道:“既兼也,宁勿护国保家耶?”

    城主道:“非敢望也。敝邑之初,亦设春秋之狩,然常备之兵,只臣子四五人。何者?皆以备兵事苦无功,而不为也。”

    郭先生道:“若令业商者捐兵以代,何如?”

    城主道:“业商者最喜计较。若捐兵过之,则或备数;若捐兵不足,则无兵矣。”

    郭先生道:“城主诚老成之谋也。”

    城主道:“非敢言谋,主城十余载,冷暖自知!”

    郭先生道:“今日三牲或至,可令乡里城头观望,以便迎候。”

    城主道:“何以迎之?”

    郭先生道:“凡所见者,必就地伏拜。稍有冲撞,其状难言!”

    城主道:“既如此,餐后臣即击鼓聚众,先生其详言之。勿令众人触法也。”

    郭先生道:“甚赖城主!三牲之牢设于何处?”

    城主道:“设于他处臣皆难安心,但置于敝宅,则庶几矣!”

    郭先生道:“先生费心!”

    两人吃过早餐,登上城楼,城主擂响鼓声。城内的人知道有事宣布,纷纷聚到城下。

    城主高声道:“今日,大梁将祭祀所用三牲送到城中。三牲乃是神物,不可冲撞。大梁郭先生恐吾等无知,专一相告相迎之事!”

    郭先生几乎没有高声说过话,刚大声说了声“三牲”,即呛得咳嗽,引得众人皆笑。城主只得道:“先生小声,臣等传达!”

    郭先生这才用正常的语声道:“三牲,即牛、羊、豕。”

    城主高声转述道:“三牲,乃牛、羊、豕。”

    郭先生道:“祭礼所用者,盖牛犊、羊羔、豚娃!”

    城主道:“祭祀所用者,乃小牛崽、小羊崽、小豕崽!”

    郭先生道:“毛色鲜亮,形体周正。”

    城主道:“要长得周正!”

    郭先生道:“食之以山珍,饮之以琼浆。”

    城主道:“用最好的水料喂养!”

    郭先生道:“其性通神。”

    城主道:“这样就通神明了!”

    郭先生道:“三牲之入城也,”

    城主道:“三牲进吾城来,”

    郭先生道:“吾等凡夫皆需伏拜,”

    城主道:“吾等凡人都要伏拜于地,不许看!”

    郭先生道:“但有冲撞者,必杀以殉!”

    城主道:“如果看了,就是冲撞神,杀!”

    城下有人道:“小儿误看奈何?”

    郭先生道:“杀勿赦!不敢欺神也!”

    城主道:“一样杀了!故其父母当小心了,看管好自己的儿女,否则……”

    城下有人愤愤道:“得非欺乎!宁吾等欲得其三牲乎?何欺之甚也!动辄杀人,并及小儿!”

    郭先生道:“是故大梁城内,三牲专有神道,帷幕所遮,众人回避。”

    城主道:“大梁城内,三牲有专门的神道,用帷幕遮挡,众人回避。”

    城下之人道:“是日,吾等皆回避可乎?”

    郭先生道:“三牲今日必至。愿众乡里闭门塞户,慎勿偷窥。”

    城主道:“三牲今日将至,众人回家闭门塞户,万不可偷窥。”

    郭先生道:“或有偷窥者,若其人未殉,祸将及国!”

    城主道:“若有人偷窥,他没被发现,全城都要跟着遭殃!”

    话刚说到这儿,勿见长城那边,三骑马正急驰而来。郭先生疑惑地停下来,往那边看去。渐渐地近了,眼得清楚,这三骑都是王家的装束。这下连郭先生都有些慌了。连忙让乡里散去,自己和城主赶下城来迎接。

    三骑驰到城外,见只有两人立在道旁,叉手当胸,其中一人便问道:“哪位是郭先生?”

    郭先生连忙应承道:“微庶郭氏!”

    那人道:“臣等奉魏相之命,专来视看三牲之所。”

    郭先生不知凶吉,只得应道:“请中官歇马!”三人跳下马来,郭先生和城主连忙接过,牵着马跟在后面。

第341章 中官亲至

    将三人引入城来,三人一眼就看见栓在城边的两匹马,道:“此二马甚神骏!”

    郭先生立即道:“此本四马一乘,皆相比也。少时马归,即当备车,中官赏玩!”

    三人一听,神情马上缓和下来,道:“何敢劳郭先生之赐!”

    进了城主府,几个儿子接过马,郭先生和城主将三人让到堂上坐下,奉上清酒,三人道:“今晨魏相吩咐,臣等三人先往管邑,安置好三牲下处。但有所需,都由郭先生筹备。”

    郭先生连忙见礼道:“谨奉中官之言。”

    一人道:“邑内欲将三牲置于何处?”

    郭先生道:“便置于院中,可乎?”

    那人道:“郭先生大才,汝欲邑中几人为殉?”

    郭先生道:“正穷困无计,幸赖中官驾临!”

    那人道:“魏相云,此牲也,为行暗道,凡所沿途,不为人知。悄入管邑,必入暗处。”

    郭先生道:“何谓暗处?”

    那人道:“一牲一房,一应喂养概由中官处置。但院中得人听差即得!”

    郭先生看向城主,城主道:“但清出三房乎?是有何难!中官但见何房得用,微庶即命人清理。或有所需,一应准备。”

    中官道:“一应所有,尽皆腾清。院中要堆满草秸,只得一人听差。门外要多人侍候。一丝不能错谬。”

    郭先生和城主皆道:“喏!”

    城主于是马上吩咐下去,将院中整个房间全部清空。只有四个儿子肯定忙不过来,各自去找了自己的朋友帮忙,把各个房间里的东西,不分青红皂白,一律先搬到后宅再说。

    看到院中乱哄哄的,三名中官也没什么兴致,便问道:“祭坛何在?”

    郭先生道:“距此十里之外,天然有一方丘,恰好祭坛!中官且观之?”对城主道:“请备马!”城主正去吩咐,领头的中官道:“不必了,吾等且登楼而观之。”

    于是两人引着三中官登上北城楼,两条河水映带于前,一座大致方形的土丘,就算离得很久,也清晰可辨。

    三位中官道:“何日齐备?”

    郭先生道:“臣等已将详情上报于君上,一俟照准,即行施行!”

    正说之间,远处便出现了两乘车和两骑马。郭先生道:“敢是至矣!”于是众人从北城门转向东城门。

    等那群人驰至,城主大声道:“有中官在此,请下马下车!”

    于是两车两马先后停下。当前一车中,一人下车,前趋至城门前,道:“信陵君门下孟氏鲰,谨见中官。”那三名中官都笑了,道:“孟先生且上楼叙话!”

    孟鲰道:“请容歇马!”

    中官道:“城主府中已经大乱,自拴于城边可也。”

    城主只得自己下城,把马车接过来,并不入府,就在府边卸了车,拴好马。孟鲰先行上城。

    孟鲰先生在魏公子府门下专一从事阴阳之学,与中宫主祭者往来颇密,故而三位中官皆识。见终于有懂行的人来了,郭先生心下一个大包袱算落了地。

    中官对孟鲰道:“先生亲至,想公子必准矣。”

    孟鲰道:“郭先生想中官未知也。此公子门下第一耳目,凡有所请,无不照准而行!中官亲至,必有所教!”

    中官道:“三牲之礼,先生深知。魏相恐管邑之人,地偏少识,冒犯天威,乃特令取暗道而来。故命吾三人,先行至邑,安排一切。但言一应所需,皆照郭先生。若知孟先生至,吾兄弟何苦奔劳!一粥才尽,即策马而至!”

    孟鲰道:“中官辛劳,公子必有恩赏!”

    中官道:“适郭先生已赏臣等驷车一乘。郭先生……”

    郭先生道:“所余二马已至,臣当备车。”

    孟鲰道:“吾等且往方丘一观。中官爱马,吾所深知也,宁勿牵马稍溜?”几人下了城,跟着孟鲰来的七人以及城主没敢上城,就在城下侍候,见众人下来,便迎上去。郭先生道:“牵上马,但往方丘一观。三名中官竟然主动去解马,看来爱马是真的。

    一座小城,同时拴了十五匹马,动静本来就很大;再加上一群贵人要牵着这十五匹马出去溜,那几乎要把这座小城给翻过来了。

    三位中官,一人牵了两匹马,剩下一匹,就由孟鲰代牵。剩下八匹马,还是犬兄和小四各牵四匹,郑安平、曹包和粟兄三人则走在前面,直接用手戟打草开道。

    众人越过小桥,进入那片荒原中,中官喝彩道:”好一片莽原,伏下数十百人,亦难觅踪迹矣!“言者似无心,听者却有意,郭先生不由得心中一动。

    过桥以后,孟鲰就与三位中官讨论起祭祀的事。中官和犬兄、小四都放开马,任由它们在草丛中嬉戏、打闹。郭先生看着草原上和积雪,想着如果放火的话,应该不容易烧起来。稍过一会儿再看时,心中又暗笑起来。原来今天开道的郑安平等人,执的是手戟,和木棍不同,手戟锋利,扫荡之下,竟然把野草齐根斩断了。所以武卒开道,竟然真的开出了一条道来。

    孟鲰和三位中官也感觉到了神奇,跟在后面不说话,任由三人在前面开道。终于孟鲰先生大叫道:”妙哉!以草铺道,得无宜乎!“另三位中官也道:”诚若是也!“

    郑安平等三人听到后面的喝彩声,回过头来看,也发现了自己的成绩,小四和犬兄受到鼓舞,也挥动手戟,割起草来,将道路上不够平整的地方,修整平整。

    一路来到方丘之前。孟鲰和三位中官登上方丘,四下观瞧,眼前的一切令他们大呼善哉!中官道:”臣等虽于大梁郊祭,未见有若此者。荒原、废城、夕阳、芳草,魏公子真有德之君也!“

    孟鲰道:”郭先生明察,君上甚慰!“

    郭先生道:”臣岂敢!“

    发了一通幽古之思后,几人又来到社树下和南亩头。对于这两处管邑的传统祭祀点,大家也都没有什么异议。中官很体贴地让犬兄和小四留下来看护马匹,不要跟着队伍到处跑,让马玩高兴更重要!

    转了一大圈,回到城里时,城主府前院已经被清理空了。三中官巡查了一番,表示满意,随后便让在院中堆积秸草,越多越好。城主遂令各家帮忙把城外的秸草搬进来,堆在自己的院子里。众人不明究里,只得照办。

    城主府的院子里堆满了秸草,已经完全不适合晚炊。城主找了城中最”高档“的一家逆旅,吩咐他们按最高级别的餐饮准备宴席。尽管是在乡野小宴,一切礼仪不备,由于有孟鲰作为主人,宴前宴后,宾主尽欢。餐毕,中官道:”三牲子夜必到,吾等人定初当备相迎,于夜无宿。愿少歇!“

    城主急忙让逆旅主人开了房间,让他们休息。

    直到现在,郭先生才有了和孟鲰等共聚的时间。

    曹包首先报告道:”臣等面见君上,报祭祀之情,及豕三等状,君上已密遣五黑衣星夜而来。“

    郭先生道:”已得其情。“

    曹包道:”半夜,管令与尉忽至。君上乃密与张、岳等诸先生计。君上犹惧先生有失,乃复令工先生和乡先生随孟先生来……“

    郭先生执礼道:”有劳工先生、乡先生。“

    这两位先生脸色严肃,回了一礼,并无他言。

    郭先生道:“行前,君上何令?”

    曹包道:“君上所言,凡祭祀之事,总由郭先生与孟先生计议而定。”

    郭先生道:“喏!”

    曹包道:“君上复言,已请魏相为相,襄助祭祀!”

    郭先生道:“喏!”

    孟先生道:“魏相既愿襄助,原案即变。君上恐先生应付为艰,乃命臣相助。”

    郭先生道:“若非先生降临,臣实难应对矣!”

    孟先生道:“三牲由明转暗,虽则危机减少,然亦不可忽也。”

    郭先生道:“适间中官所言,若原中潜隐数十百人,亦可无声息也。有意乎?无意乎?如之奈何?”

    孟先生道:“先生何计?”

    郭先生道:“如臣所计,田狩提前,乃尽焚其原可也。”

    孟先生道:“不可。三牲今夜必至。献祭之前,若以焚原,必惊三牲,难为献也。”

    郭先生道:“或可提前时间,以错乱之?”

    孟先生道:“既请魏相,益不可也。”

    郭先生道:“臣方寸已乱,难为计也。”

    孟先生道:“先生所疑者,盖草原隐客也。以臣之见,可请五百先生相助,但言助祭,他人何言?”

    郭先生道:“诚若是,则事成矣。工、乡二先生以为如何?”

    工先生道:“一百人将随卫三牲于今夜抵达。”

    郭先生道:“是君上已早得其计耶?”

    乡先生道:“未得五百之数,或只一二百也。若必得五百之数,今夜当报。”

    郭先生道:“有劳先生!”

    孟先生道:“黑衣者今何在耶?”

    郭先生道:“已入城中,先生勿忧。”

    工先生道:“河之彼岸,其状奈何?”

    郭先生道:“此犹未知也。”

    工先生道:“其可惧者,在于舟楫。若探得无舟楫,谅无大碍。

第342章 三牲入城

    工先生提出金水河对岸的警戒,这个范围实在太大,难以施行,也就没有再继续讨论下去。

    郭先生犹豫了几次,还是闭嘴不谈那天晚上与虎仲先生相见的事:这种事情过于重大,在座的没有谁能够承担——就算地位最高的孟鲰先生,那也只是专业团队的高级成员,而不是战略团队的成员。

    大体上弄明白了“暗道”的意思后,郭先生大致明白了一场阴谋的可能过程:开始让三牲走明道,这时,任何对三牲的不敬都可能被放大成平民与祭祀者间的矛盾;而要解决这一矛盾其实也不复杂,在夜深人静时运输三牲就可以了。当然,走明道轰动效应更强烈,祭祀的影响更大;而走暗道么,那当然总有点暗撮撮的感觉,不那么光明正大。

    中官们起来了,让大家一起到前面准备。这次,不仅没有让城主的四个儿子动手,连别人也没怎么动手,完全就是三位中官在忙活。他们像变戏法一样,从身体各个部位掏出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物件,装饰了整个院子,重点是三间耳房。这一整套布置,可能只有孟鲰先生能够看懂,别人都是一脸茫然。

    把院子布置好了,众人退出来。中官还在门上画了咒符,再三叮嘱不可冲撞。城主打开城东门,并不关闭,三位中官骑马出了城,其他人皆于城门内外等候。

    时间不长,一名中官骑马回来,道:“将至矣,勿要净街!”言毕又匆匆离去。

    郭先生以下四名门客、五名县官员和一名城主赶紧四下散开,确认东门周边的人家都已经入睡,大街上空无一人。

    然后,一支百人队开进城中,并迅速溶入黑夜中,然后是三乘青缦覆盖的安车,每乘车旁,都由一名中官骑马随侍。车到府门前,三名中官先跳下马来,将马拴于门前,自己上前打开仪门,撤掉门槛,三乘安车辘辘地开进府去,仪门随之关闭。

    当车队到达时,众人在孟鲰先生的指引下,皆伏拜于地,不敢抬头。一直听到大门关闭,孟先生才道:“可矣!”抢到门前,把那三骑马牵到马厩中喂养。

    一个人悄无声地出现在郭先生身后,郭先生一惊,回头看时,却是张辄。郭先生大喜过望,道:“张先生何以亲至!君上……”

    张辄道:“君上与魏相同至,自不必臣等随卫,故先至以助郭先生。”

    郭先生激动地连连点头,却说不出话来。张辄道:“百余武士,愿以安置。”

    郭先生赶紧找来城主,让他安排百人的住宿。城主按照约定,把这一百人都安排在城主府四边的民宅中,对城主府形成拱卫之势。等一切安排完毕,天也快亮了。

    张辄让一夜未眠的城主、县官们先去休息,孟鲰先生来了后还没安排住处,郭先生让他和郑安平等先去自己的下处安歇。工先生和乡先生很自觉地散开在道边,只留张辄和郭先生坐在门前。

    张辄直接切入主题,道:“先生于管见虎仲先生,实出意外。先生但言其详。”

    郭先生道:“臣惊走豕三,乃留其室中。盖豕三,鄙贱之人也,何得有力而屠九公子?君上祭祀,其公然入于城中,无人筹策,断不敢为也。是夜,虎仲先生越窗而入矣,遂为吾所留。”

    张辄道:“闻虎仲先生,勇武过人,先生独力擒之,盖难能也。”

    郭先生道:“非吾独力,管令及尉皆与焉。然彼二人皆不识虎仲先生,故不与言也。”

    张辄道:“其状若何?”

    郭先生道:“时间急迫,不敢及他,但请教若何而能毕祭祀也。其言,信陵君若请魏相为相,则无恙矣。得其言也,不敢久留,恐生变也,乃释之而去,便使令、尉二人急报君上。”

    张辄道:“以先生观之,城主识虎仲先生否?”

    郭先生道:“先生果然高士,以臣所见,城主必识,而伪作不识。虽小心掩饰,然震惊之情,焉得尽遮。”

    张辄道:“前者五尸,盖因其战也,浅埋于城后。前日来寻,已尽为所起,不知所终。”

    郭先生道:“盖时日久,亦恐难留。”

    张辄道:“非移穴别葬,尽为起者,此必有所隐也。”

    郭先生道:“可知何人所为?”

    张辄道:“不敢探询城中之人,恐泄其声。已暗嘱曹丞,寻机打探。”

    郭先生道:“若虎仲先生所为……”

    张辄道:“君上入军中,沿途即为所扰。入军之后,刺客竟直入帐中。若非将军,焉得为此!”

    郭先生道:“将军何以为此?”

    张辄道:“奈何魏相为相,则无恙也?”

    郭先生道:“魏公子得贵家欢心,门下三千门客,出入宫闱。其不喜者,其兄乎?其所依者,其将与相乎?”

    张辄道:“龙阳君亦非善类。”

    郭先生道:“王欲借君上之首,尽拔旧贵,而擢新人,其事可期。然其所用者,一将一相,实出意外。芒氏,寄食于魏,非有旧于王,王何亲之任之?魏齐,先王旧臣,素少根基,但以慎勉为用,王焉用耶?龙阳君,以色事人者也,其尤可大用耶?”

    张辄道:“王所用三人,虽出意外,王用之,而竟为所用。王之识人,盖有不可及之者;王之计也,亦伏于千里之外乎!”

    郭先生道:“君上何令?”

    张辄道:“先生所知也,但事涉于王,君上即止之。王用三子,盖诸先生暗计之也。”

    郭先生道:“先生亦何欲也?”

    张辄道:“先生既于管见虎仲,大子想亦不远。先生或能得其踪?”

    郭先生道:“吾时所惑者,乃在日后之祭,勿得差池,安及其余!容祭后侍机而察之。”

    张辄道:“祭祀既毕,诸神归位,其有何机可乘!”

    郭先生道:“先生于祭祀必有所策?”

    张辄摇摇头道:“实难能也!”

    郭先生道:“开疆拓土,本非易事。事有缓急,计有先后。封疆之土,是所急也,所先也。余者当后之。”

    张辄道:“前者亦以战事为先,遂失刺客之情。今复以祭事为先,必失豕三之情。”

    郭先生道:“虽然,若封疆永固,区区一豕三何为?”

    张辄道:“先生之言是也。君上亦此意也,与先生同。”

    郭先生道:“先生恐亦同此意也!”

    张辄道:“心有不甘者,久矣!”

    郭先生道:“孟先生言,祭祀之时,虽五百人未足多也。四河之间,荒原莽莽,虽数十百人伏之,未足显也。本欲尽焚之,然三牲已至,焚之恐动三牲。故请君上,发客五百随行,以彰其德。”

    张辄道:“魏相已于太祝处请神兵二百助祭。其外围三百,君上乃请客为之。今者臣亦与百客至,是四百矣。……君上密遣黑衣者,今何在耶?”

    郭先生道:“现已居逆旅之中,先生其见乎?”

    张辄道:“天色将明,未可见也。明晚或容见。”鸡叫三遍,周围的景致越来越清晰,虽然由于城主的交待,大家并不往这边过来,但整座城池已经醒来。

    城主府侧门打开一条缝,一名中官道:“清水和粟食。”张辄连忙应承下来。郭先生去找城主,张辄到旁边的宅内把值日的先生叫起,备了水瓮,到河边担水。而城主那边也已经吩咐炊粥。

    把这边的事情交待给孟鲰先生,张辄和郭先生回到自己小院中,与郑安平等会合,准备吃过早餐,就开始整顿祭祀的方丘。那座方丘虽然是天然的祭祀场所,但毕竟高低不平,杂草丛生。要变成一个适宜祭祀的方丘,人工修整必不可少。

    这事主要由孟鲰先生主持。早餐后,孟先生带着全城的壮丁都过了桥,大家要用一天的时间,把方丘整修好。

    城主府内也不断有奇葩的要求传出来,要清水,要鲜草;从河里打上来的水不够清,要用缩草过滤;鲜草不够清洁,要用过滤过的清水清洗;清洗过的鲜草一半要斫细了,另一半则要保持原貌;过滤出来的清水要加热,但又不能太热了……张辄本来还想抽空去观察一下豕三住过的房间,但应付这些事让他焦头烂额,连郭先生也被牵扯其中。张辄只带出来一百人,他觉得,要完成这样的活,五百人也不一定够。而且,这一百人多是武士,这种礼仪上的活,通常干不来的!张辄只能强压住心头的烦躁,安慰那些门客。最后只得求助于城主,请城里的女人帮帮忙。

    女人出手,情况果然就不一样了。水也缩得快了,草也洗得净了,斫草也斫得快了。虽然每人只许了一钱,但一天下来,张辄还是掏了一百多钱。

    五名县官相对就比较清闲了。四名武卒决定去溜马,留曹包在城内应付。反正自己什么资源也没有,有事只能叫城主,还不如让他们直接叫城主好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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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平长平介绍:
公元前275年,穰侯魏冉率秦军进逼大梁,他不知道,大梁之中一个残病之人将会改变他的命运。
公元前270年,一个叫张禄的神秘人物成为秦王客卿。
公元前266年,张禄成为秦相,魏冉被逐出咸阳。
公元前260年,秦赵战于长平,赵军被坑45万。
公元前259年,秦军包围赵都邯郸,未来的始皇帝赵政生于围城之中。
公元前256年,秦灭周。冬月,未来的汉高祖刘邦生于沛。
公元前255年,张禄连同他的三人组一齐被杀。长平长平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长平长平,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长平长平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