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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楚秦一鹤     长平长平txt下载     长平长平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8章 降服(二)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当使者有些局促不安时,仲岳突然发难:“不知贵国何处封疆,何处植茅,尊何爵位!”

    这番话,问得使者不明究里。

    仲岳大声喝道:“狂妄竖子,竟敢冒称诸侯,莫非还想分庭抗礼么?”

    这一声喝,让使者头上直接渗出汗来,两腿开始发软。

    张辄则慢悠悠地道:“鄙乡野井,竟然妄称东道。十万大军,你供得起么!”

    仲岳再喝一声:“实讲,所来何事?”

    使者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敝邑,见天兵到此,备,备酒肉粮帛,专,专来劳军。”

    仲岳道:“山野村夫,也敢劳军!怕是不知死吧!”

    使者哆哆嗦嗦道:“不,不敢。薄礼,不成敬意。”

    张辄见使者连“不成敬意”都说出来了,忍住笑,问道:“尔这番言语,是何人所教?”

    使者好像松口气,话稍微利索了点:“不敢,井市上听来的。”

    “城中还有井市?”

    “只有井,并无市。但打水时众人齐聚,交易些罢了。”

    张辄见使者已经彻底失了方寸,便问道:“城主是你何人?”

    “是主家。”

    “命你出来何事?”

    “只,只是献礼!”

    “嗯?!”

    “……探问停于城外究系何意!”

    张辄与仲岳相互看了一眼。仲岳道:“天兵到此,还有何意!城中莫非还想抗一抗?”

    使者大急,道:“城主有言,上国如有所求,敝邑扫地以足,决不敢劳动天兵。敝邑粮支一年,有丁数百,老弱妇孺,不下千数。上国如有命,敝邑自当奉承。”使者这一急,反倒说得头头是道,任有危险,好像也不怕了。

    仲岳皱皱眉,道:“些许小城,墙不过三丈,地不满一里,还敢称千数!实讲,城主能拿出几石粮,几个丁?”

    使者道:“丁壮粮足,但听上国驱使!”

    张辄和仲岳都感到有些意外,这个显然被仲岳震住的人,怎么回过神来了,说话也灵了许多。两人又相互看一眼,张辄道:“礼单呈上来。”

    使者从怀中掏出一个卷帛。两人眼晴死死盯着,眼看着卷帛软软地塌在使者手中,心里才稍放下些。

    校率过去,从使者手中接过卷帛,交给张辄,张辄与仲岳各执一端,将卷帛打开……一切正常。张辄扫了一眼礼单,然后对使者说:“贵使辛苦,礼物我等收下了。贵使且到营外,与贵伴一起,就车上自取酒肉饮食。我等报将军后,再与使者回言。”

    校率过来,将使者带出营外。张辄和仲岳就帐前席地而坐,商讨起来。

    “这使者本已失方寸,却为何又镇静下来?”张辄很无奈地说道。

    “使者虽镇静下来,却并无有力言语,只是遮拦,并未探听到什么。”仲岳思忖道。

    “但我等也未探出他的话。”

    “不妨,他现在去饮食,心中松懈。来时再喝他几喝,还有机会乱其心智。”

    “如此甚好!”张辄道。

    仲岳仍思忖道:“使者此来,果真只是探问我军动向么?他与刺客有无关联呢?”

    张辄道:“先生必有妙策!”

    仲岳似乎回过神来,笑道:“哪有什么妙策,再和他谈谈罢!”忽然又道:“有什么可食的,我的糇粮上交了,身上一点吃的全无了。”

    张辄道:“我可不一样,哪有什么给你,我还想呢!”

    仲岳摇头道:“怎么好,怎么好,自从饷午吃了几口,一直挨到此时,怕是挨不过去了!”一忽儿,似乎又想到什么,一脸贼像地问张辄道:“那个使者那里好像有不少好东西,要不弄些个?”

    张辄没好气地说:“怎么弄?”

    仲岳道:“看我的!”看见校率带人回来了,站起来迎上去问:“壮士,那些人可开始吃了?”

    校率道:“正从车上往下搬呢。”

    仲岳道:“正要趁他们吃食,探些消息,敢请壮士领上三个伶俐人,随我等前去。”

    “去做甚?”

    “也没别的,只是打火吃饭。只要镇住他等不敢轻动即可。与他折冲事宜,自由张先生与我担当。”

    校率道:“这有何难!”即使指了身后三名武卒,吩咐随自己出发,又交待剩下的武卒,回去禀报自己的去向,好生防备。

    仲岳回身招手让张辄跟来,让校率引着去营门外。路上向校率和武卒交待了些注意事项。不久就到了营门,见使者的两名伙伴已经搬下了好些酒肉粟米,正在打火。

    仲岳上前施礼:“枉屈先生门前坐地,甚是不周。特托壮士相助,臣等猥随。”转向校率道:“多搬些下来,不得亏待先生。”校率答应一声,两名武卒随即上前从车上搬东西。一人凑到引火堆前,取出火石,帮着打火。然后到营内找出一个水罐,去一旁河边汲水。

    在武卒和伴当们为晚餐忙碌时,张辄、仲岳和校率与使者一起坐在地上,闲聊起来。

    仲岳施礼道:“各为其主,先生莫怪!”

    使者道:“岂敢!敢问先生如何称呼?”

    仲岳指张辄道:“张先生,信陵君门下为客。敝姓岳,行二。”

    使者讶道:“莫非神手鹊仲岳先生?”

    仲岳道:“朋友抬爱,岂能当得!”

    使者道:“先生活死人而生白骨,岂是虚妄!”……两人客套一番。

    仲岳道:“敢问先生字号?”

    使者道:“贱名不足闻于贵人,又无氏,不说也罢。”

    仲岳道:“此时只论朋友,山高水低,来日或能相见。”

    使者道:“行二,乡里称为二旦。实不足上听。”

    仲岳道:“多耗几年粟米,敢称仲吾!”

    使者道:“实不敢高攀!”然后又是一堆客套话。

    使者道:“这位张先生与仲岳先生同坐,定非凡品!”

    张辄道:“敝户低第,无名之辈,当不得先生之问。贱名辄,不文无字。”

    三人渐渐谈得入港。张辄道:“不知先生家乡哪里?”

    使者道:“我本燕人,早已四海为家,年前投至主家,蒙不弃,收录至今。”

    “尊府却是哪里来的?”

    “我刚到府中不及期年,哪里知道这些。”

    仲岳道:“先生这身才艺,却是师从何人?”

    “……”使者一时语塞,愣在当场。

第29章 降服(三)

    “仲吾辩才无碍,必得名师传授!”仲岳补充道。

    使者面色有些微红,嗫嚅道:“些小门第,哪得传授,不过市井之中习得一二而已。”

    “仲吾自谦了。出使军中非比寻常聘问,一言不合就可能断送性命。”仲岳一边说,一边悄悄地提高警觉,察颜观色。

    使者似乎脸色变了变,道:“各为其主,得罪之处,甚望海涵。”

    “尊府先前遣出的使者甚不得力,难怪劳动先生。”

    “什么,先遣的使者?主家还派人来了?”

    “正是,仲吾不知?”

    “不,不会,敞人是城主首次遣来出使,仲岳先生所言,怕是假冒。先生不妨请来,一问便知。”

    “这倒不必了,使者言语不通,已经失了性命!”

    使者脸色大变,仲岳不用太注意就能观察到。

    “这……这……,却是为何?”

    “因为他竟敢为城主当说客,阻大军攻城。”

    “这……,这……,这也罪不当死。”

    “该死的是,他竟敢拿玉石俱焚威胁将军,将军一怒,便将他杀了。”

    “但不知敝邑何处得罪将军,定要向敝邑问罪!”

    “秦军将至,贵府可知?贵府有意通款秦人,将军如何不怒!仲吾归城后,好生劝说贵府,必要悖秦向梁才好,毕竟大梁才是……”

    仲岳尚未说完,使者大声道:“先生差矣!敝邑断无背梁通秦情事。愿借先生之口说与将军,敝邑借居大邑一隅,苟延残命,断不敢违上国。将军若有驱使,敝邑愿为前驱!”

    “此言当真?”

    “断不敢欺瞒先生!”

    “如此我等便安心了!我等就此一饱,随后便见将军。”

    于是几人招呼着,各自用匕穿好肉,放到火堆上烤;又打开酒封,相互酬饮。几名伴当和武士也过来,一齐饮酒、烤肉,不亦乐乎!少时酒尽饭熟,伴当盛上来,众人各自抓取,就酱而食,直至兴尽。

    饮食间,使者问道:“言敝邑背梁通秦,却不知从何说起。”

    仲岳道:“城外草舍有一女子,至军中言讲。”

    “先生是指小奴?此女乃城外弃妇,人皆可夫,所言如何信得!”

    “却是贵府君子亲口言说,如何不信!”

    “君子?是季君吗?此子数逆其父,怕也听不得!”

    “不然。君子奉父命出城与秦通款,事成之后因天色已晚,故宿于城外,亲口对小奴言讲,不能有诈!”

    “先生差矣!季君口无遮拦,信口雌黄,城中尽知。又年少贪欢,常夜宿城外。寻常差事都承应不下,更不用说此等大事。定是季君信口胡言,万不可信。”

    “不是季君,难不成是伯仲叔君?仲吾休怪,大战在即,暗通敌款,非同小可。将军断不会轻易放过!”

    “甚望先生金口玉言,保全城老幼性命!”

    仲岳沉吟片刻,道:“不知如何才能让将军安心。不过贵府若是赤诚,倒也不难觅得出路。我等且尽饱,尽饱。”

    过了几时,仲岳又问道:“小奴因何见弃?既见宠于君子,难道还吝于城中一舍?”

    “此女情况,我也不尽知,但知非善类,不敢招惹罢了。”

    仲岳笑了,道:“此女如此凶猂,竟看不出来!”

    “正是如此。此女频频以矛、戟,甚至弩、剑,与主家交换各种物品。此等利器,寻常人如何寻得,一女子竟时时寻到,主家也不以为异,岂不怪哉!”

    “仲吾可与此女往来?”

    “……?敝人虽粗野,却也不能与此等人往来!……”

    见使者要急,仲岳忙拦住话头:“仲吾自然不屑,但可知何人与她往来最繁?”

    “城君季子自然最多,其他人,本分的自不会去,轻狂的碍于君子也不怎么去,去得多的……,倒是些行商走卒。”

    “这就是了……且食饮,且食饮!”

    又酬得三五巡酒,箪中食物尽空,浆酢将尽。有人来报道,将军回营。

    张辄、仲岳遂对使者道:“容我等先报将军得知,再引先生进见。”

    使者回道:“就请先生善言相劝。”

    仲岳道:“全仗城主与先生赤诚。”

    两人连同校率等一同回到大营,只给使者留下一名武卒相陪。等两人进入大帐时,信陵君一行已经在帐内坐等了。

    两人进帐,与众人见过礼,在信陵君指引下在前面坐下。张辄报道:“使者是外人,到城中不足一年,身无寸金,神虚气弱,不像行刺。他言城内绝无通秦之事,且愿为大军前驱。”

    “先生以为如何?”信陵君转向仲岳。

    仲岳道:“大势如张先生所言。城小力薄,无心与大军相抗,也属常情。唯使者似不知有刺客出城,我以轻言试探,全无破绽。刺客是城主遣出,还是另有来历,没探出来!”

    晋鄙道:“刺客出自城中,断无疑义。使者不知,或有诈。”

    仲岳道:“究其情形,当属真实,不似做伪。或城主机密,使者也被瞒过。”

    芒卯道:“城破之时,直接询问城主就是了。”

    信陵君疑惑地问道:“将军是说不容城中纳降?”

    芒卯道:“臣鲁莽荒语,公子见谅。或破或降,城主不时自现。一问便知。”

    信陵君道:“将军所言甚是。但是否允城中纳降,还请将军教我!”

    芒卯道:“公子明鉴。如城外仅千余武卒,允城中纳降,自为不战屈敌,胜之上者。唯目前民军云集,此等皆乡愚之辈,以公子之令召集而来,不战而城已下,彼等皆无功,恐与军心不利。依臣之见,方今之时,只有一举踏破城池,人之士气鼓舞,万众一心,方便于随后之战。”

    信陵君道:“将军之言,甚合我意。大夫与各位先生可有指教?”

    张辄道:“如决策攻城,吾请带使者查看三凶尸体,一则可观其情,二则可沮其志,三则可阻其口,示我不受降之意。”

    信陵君道:“先生一举而三得,令人敬佩。此可与仲岳先生妥商而行,请晋大夫主持。芒将军可助我整顿兵马,晓时攻城。”

第30章 陷城

    信陵君和芒卯连同多数门客一起,留在大帐中协调攻城事宜,晋鄙、张辄、仲岳则带着另外十来名门客出帐。他们在帐外略略讨论了几句,便分头离去了。

    张辄带着几名门客转出营门,来到使者面前,对使者道:“将军召唤,随我来!”冷漠的声音令三人心中大震。

    三人站起来准备入营,张辄道:“将军只召唤使者一人,你等在此等候。又转向留下陪同的武卒:“叫几个兄弟把车推到营中去。”

    使者心知不好,但也只得跟随着进去。

    张辄在营内左弯右绕,一句话也不说。使者试探着搭几句话,也只得到一声冷哼。使者不得要领,冷汗湿透了内衣,风一吹,透心凉。最后,张辄一行来到一片空地上,一个高大的身影似在等他,身后是一排黑影。全都看不清脸。

    张辄上前行礼:“使者带到!”

    使者向前走了几步,躬身行礼。还未来得及自我介绍,就听那个高个子冷声道:“贵使,有几个人你可识得!……给城使掌火!”

    一个黑影拿个火把,到附近的火堆上引燃,转回来,向前走去。张辄对使者轻喝:“过去,认认!”

    使者疑惑地跟着火把走,见那人走到一个草丛中,掀开一领草席,把火把向下伸去。

    三具尸体出现在光亮中,在一跳一跳的火光中,显得格外可怖。

    使者有些犹疑,张辄又喝一声:“仔细看看,可识得!”

    使者只能挣扎着上前几步,见火把伸向其中一具尸体的脸部。使者一见,大声一声,两腿发软,坐到地上。

    张辄阴深地弯下腰:“说,是谁!”

    使者慌乱地摇着头,却说不出话来。

    张辄再问道:“你认得的,是谁?为何遣他前来?”

    使者大口喘气,道:“这就是你等所说,城中遣出的使者吗?你等受骗了!”

    张辄道:“他不是使者,那是谁?”

    使者道:“却是季君!季君甚不肖,不为君上所喜,却不知为何要冒领使者亲来军中。此子甚不肖,城君断不会遣其出使!”

    “那其余两人呢?”

    “这两人都非城中之人,也未见过。想是季君在城外结识的鄙野。”

    张辄冷笑道:“季君不肖,却能得鄙野之人死命相助?必得城君指使!”

    使者连连摇头,道:“季君不肖,城君气苦,敝人亲眼所见。季君所为,绝非城君之意。城中此前绝未遣出使者!”

    张辄道:“城季君到此,贵使说非城君所遣;那贵使又是何人?他三人到军中何干?你又如何得知?”

    使者道:“季君所为,皆不称城君之意,故敝意城君绝不会将如此重任相托。且敝人也不知有遣使之事。至于这三人到军中何事,敝人不知!”

    这时,晋鄙大喝一声:“此人言语巅倒,显系欺瞒,不必多言,一时打破城池,捉拿城君,一问便知!”

    使者道:“将军息怒!敝人绝无欺诈!城君心心念念愿服侍上国,请将军明查!”

    张辄道:“一派胡言!贵使真的不知这三人是谁吗?这三人名为劳军,却潜入大帐,行刺将军,现已伏诛。贵使避重就轻,虚言搪塞。到底意欲何为?”

    使者一听此言,顿时面色灰白,大汗淋漓,大脑一片空白,几欲休克。他只有下意识地念叨:“不,不会,……不是季君……,不是城主……”

    晋鄙道:“且将此人监下,不时出征时,斩之祭旗!”

    使者腿似筛糠,面如土色,口吐白沫,几欲昏厥。

    晋鄙身后转出仲岳:“将军且慢!此人显非城君心腹,杀之无益。不如令其传令城君,早早受死,以保全城性命。”

    “如此,割去双耳,轰出大营!”

    早上来两名门客,各执匕首,手起耳落,割下两只耳朵,血流如注。使者已不觉痛,但感到裆下一阵热,一阵凉,全身虚脱。

    两名门客也不多言,一人架住一只胳膊,将使者拖出大营,拖到营门口,扔到两位伴当跟前,转身离开。仲岳悄不吱声地跟了出来。

    两名伴当见使者满脸是血,全身骚臭,生死不知,全慌了手脚。仲岳悄声道:“不急,人没死!尽快把他拖回去,晚了全城尽墨。”

    两名伴当道:“先生且救我等!见此情形,我等也腿软,回不了城,如何是好?”

    仲岳冷笑一声:“留下祭旗也好!”

    两人闻听,惊出一身冷汗,身体顿时有了劲,拖上使者,转身就跑,展眼间没了踪迹。仲岳目送两人跑出视线之外,才转身回营。

    仲岳来到大帐,帐内已经半空,众人大约已经赴各营准备出征了。晋鄙和张辄也已不在。仲岳行一礼,默默地坐下。

    信陵君道:“先生辛劳!敢问可有所获?”

    仲岳道:“刺客似非城中所遣,当另有来历。唯其中一人,乃城君季子。听闻此子甚不肖,数违父命,好游城外,但似未曾远游,其剑法,却不知承自何人。”

    “此非国中之剑?”

    “非也。此子剑法狠毒,非寻常君子之剑;偏于力而拙于敏,又非吴越之剑;剑路刁钻,亦非秦人之剑。不佞见识浅薄,竟不识其为何人所有!但为侠者之剑,却可无疑!”

    “侠者?我自问无愧于侠者,必是受人之托!一次能说动三五侠者,此子非凡!”

    “倒也不尽然。墨者以续绝存亡为己任,见大兵临小城,舍身取义,也是有的。”

    “先生之意,莫非三人是墨家?”

    “臆测之辞,公子不必挂心。方今之要,在尽速克复城池,公子得布阵以待秦军,不佞也能得城君老少良贱,细细打探;并检点尸身,必得其详。”

    “先生所言甚是!大军至此,路途劳累,待歇息两时,即点兵出征。谅此小城,一鼓可下!”

    “如此,不佞等请退。公子也请高卧一时,以备出征!”

    “如此先生请便!”

    仲岳和几个门客辞出大帐,在帐外随便找了块平地,闭目养神。直到营中一通鼓起。

第31章 陷城(二)

    仲岳再睁开眼时,耳边响起咚咚的鼓声。他一个翻身坐起,发觉身体已经被干硬的泥土硌得麻木,活动了活动,才舒缓过来。

    他把双手在脸上擦了擦,又在眼上捂了捂。站起来,向帐内走去。

    大帐内,东倒西歪的门客们也一个个在整理着自己。信陵君也不知是没睡还是早醒了,正襟危坐在几案旁,看着门客们起身。

    在偏帐内的驿卒们也过来了,甚至还有郑安平。

    帐中的一切混乱都迅速结束,很快就恢复了大帐森严的氛围:信陵君坐在大帐中央,武士们分列两厢。当芒卯和晋鄙进帐时,他们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像。

    信陵君见芒卯和晋鄙进来,也立起身,向帐外走去,芒卯和晋鄙跟在身后,再后面是一众门客武士。他们走出大帐,在帐口立定,看着各营在营前列队。随后,张辄带着一众在别处歇息的门客武士走了过来。

    芒卯和晋鄙连同张辄等一众门客向信陵君行礼,信陵君回礼后,他们就离开大营,向后营而去。

    待鼓声渐息,两声号角吹响,信陵君立起,缓步走出大帐,门客与驿卒在后面跟着。天色尚暗,但军中无数火把高举,却也照得亮堂。

    大帐外,一队队武卒肃穆列队,再按顺序依次出营。信陵君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安静地看着这一切,眼中似乎闪着光。

    以伍成什,以什成队。五队列成后,营司向校辛报道:“中营列队已毕,谨请令!”

    校率望向信陵君,信陵君微微点头,校率道:“营前列方阵!”

    营司行礼,回去吩咐了各队位置,四辆旗车开出营门,分列好四角,后面跟着两伴武卒,张弩控箭,阵前一字排开。随后是其他部队,一一依次出营,各按方位站好。再后是各队的旗鼓车和营司的旗鼓车。

    过不多久,两名军使先后驰车而来,报道左右五营均已列阵完毕。信陵君登上战车,二黑持斧钺,站在车右,旗鼓车跟着,随道:“巡阵!”两名军使飞驰而去,边驰边叫道:“将军巡阵!将军巡阵!”

    看两名军使驰远,信陵君向驭手夏侯道:“启!”

    夏侯轻抖缰绳,战车启动,缓慢加速,出了营门后就变成了快步。

    战车在武卒阵前驰过,士卒以“喝呼”和兵器杆撞地加以应和。战车随后转向后营,民军们在首领们的引导下,也大声呼喊,用力撞地,甚至跺脚。虽然比不上武卒阵中齐整,声势犹有过之。

    绕着后军十营驰过一圈,信陵君始终面色端庄,如雕塑般一动不动,只留给军士们一个峻峭的身影,和一个飘扬的裾袂。

    待信陵君重新驰回前营,来到旗鼓车旁,一切再一次安静下来,但内心奔腾不已,仿佛一场暴风雨正要到来。信陵君稍稍静了片刻,轻轻下令道:“擂鼓!”

    站在旗鼓车上的校率抡起鼓杵,用力擂鼓。一阵震耳欲聋的鼓声响起,旗鼓车向阵前驰去。随后,营中大小旗帜摇动,各队向前开进,信陵君的战车拖在最后,身后是一小队门客、驿卒和几辆军使快车。

    没过多久,后军鼓声也依次响起。然后就是一片脚步声和战车的“吱呀”声。

    出营后,鼓声渐息,只有吧嗒吧嗒的脚步声和战车的吱呀声还在空气中流传。

    跟在信陵君车后的郑安平默默地想着:“要攻城了。”他亲自到过那座城边,知道那座城的城墙有多矮,有多不结实。他相信,只要一次爬城,就能突入城中,将全城人杀光。但他心中感受不到一点轻松,反而好像有一点为这座城池的命运感到悲哀:这座城其实并没有得罪任何势力,只不过正在要道,所以被破;城里的人死都不知道为什么要死。

    忽地,从远处飘来笙箫之声。开始不甚清楚,但不久就穿透行军声,传入郑安平的耳中。

    “好像是出殡之声……”郑安平疑惑地想着,“这时节,谁不开眼出殡啊?好死不死!”

    慑于军纪,他不敢回头,只用余光扫了周围,似乎大家脸上也都有疑惑之色,但脚步不停,仍向前开进。

    不多久,一名打着驿节的士兵跑过来:“城主面缚来降!”

    信陵君挥挥手,这支由门客组成的小队停下来,随后走出队列,在道边列队。信陵君问:“城主在哪里?谁人为使?”

    “城相为使,言城主已出城十里。”

    “带到这里来!”

    不久,一个士子打扮的中年人跟在驿兵之后一瘸一拐,匆匆而来。到了军阵前,略整了整衣冠,手中举起一只鸡,用标准的士礼朗声道:“小邑主久慕大国梁将军,无由相见。今以赵君命相请见。”

    在信陵君的示意下,仲岳和张辄走上前来。张辄道:“大梁将军曰:某不才,有辱赵君相请。请赵君命,某当恭听!”

    中年使者道:“赵君言,小邑主悖逆,劳大国远征,罪不容诛。小邑主知罪,面缚啣璧,待罪道旁,惟将军之命处置,不敢有言。”

    张辄道:“城主暗使刺客,图谋不轨,是何居心!”

    中年使者道:“小邑季君得罪将军,皆小邑主教导无方,无可推诿,愿以身赎之。”

    仲岳道:“赵君何以知晓小邑主之事?”

    中年使者道:“此事不足以外人道。有赵君玉佩以为凭。”从带上解下一只玉佩。张辄接过来,与仲岳仔细看了看,是一组温润洁白的玉佩,总有十余件,绝非泛泛之辈所有。

    仲岳把玉佩交还使者,道:“赵王之命,不敢不从。惟大军发动,非人力所能止。请城主将全城良贱全都撤出,城上打出降旗,以免遭屠戮。”他见使者似乎还有话说,便补充道:“只有一个时辰,日出便要攻城。到时玉石俱焚,悔之晚矣!”

    中年使者道:“一城良贱不啻千口,一个时辰连包都打不过来。万望宽限!”

    仲岳道:“还是命要紧。什么也不要带,赶快出城!……将军心仁,绝不会见死不救。总要留你们一条活路。”

    中年使者见话不投机,一瘸一拐地又走了。

第32章 陷城(三)

    张辄和仲岳见使者辞礼也没说,扭头就走,相互对视,无奈地摇摇头。仲岳叫住使者,道:“先生如此回转,如何复命?”

    使者道:“即与城主回城,与全城良贱恭迎大军!”

    张辄冷笑道:“全城良贱?恰如以卵击石!”

    使者道:“小邑主面缚来降,此身已付将军,惟愿求全城性命,又何惜这颈血!”

    仲岳道:“邑主既面缚来降,不可失礼。请邑主!”

    使者深施一礼:“臣谨领命!”转身离去。

    仲岳和张辄转身回到信陵君车前。信陵君眼见事情难了,即下了车。张辄报道:“来人自称奉赵王之命,要救城主。”

    信陵君也诧道:“赵王?”

    仲岳道:“唯一可信的,是使者出示的玉佩,温润清澈,精光内敛,非王者不能有。使者随意而出,想非凡品。”

    信陵君道:“既经先生掌目,想来不差!却该如何?”

    张辄道:“大军发动,不可猝止,否则军心必乱。量此小城,自不足阻我大军!”

    信陵君道:“张先生此言甚是。我等齐集大军,正要以战作气,而克大敌。岂能就此中辍!”

    仲岳接道:“夫战,不过吊民伐罪,取其义耳!城主面缚来降,一则舍己请罪,二则为民请命,再战则为不义!”

    信陵君道:“先生必有以教我!”

    仲岳道:“君上可释其缚,免其全城性命,而令精壮守于城外,妇孺留于城内,以为死士前卒,身先尝敌,以观其效!”

    信陵君道:“这样既不失义,城也可不战而下,而我军行伍不乱,士气正壮,正可用于明日之战!”

    仲岳道:“公子英明!”

    正议论之间,见两人拉着一辆平板车,吱吱呀呀地过来了。近前方见车上平躺一人,全身被麻布层层包裹,头面也覆以麻布。先前的那名使者一瘸一拐地走在后面。

    在仲岳的示意下,麻三带着郑安平等几名驿卒迎上去,仔细检查车辆和从人。见无异样,方才放行。这行人到了旗鼓前十丈左右停下。使者敬礼道:“小邑主面缚来降,请将军示下!”

    信陵君下了车,走到平板车前,将覆于头面上的麻布取下。月光之下,露出一个清瘦的面庞,留有三绺长须。信陵君退后三步,躬身施礼:“魏公子礼敬!”

    使者施礼道:“罪臣罪不容诛,不敢求赦,惟愿以一身保全城性命!”

    仲岳道:“天生而不杀,万品咸章。公子体上天之德,其敬乎!”两名武士上前,扶起那团麻布,一层层解开,剥出一个全身赤裸的老头。那老头出来后,接过麻布,从一道缝中钻出头去,把麻布披在身上,又在腰上系上一条麻带,双膝跪倒在道旁,低头不语。

    仲岳道:“既欲效命,可为前部!”

    “前部?”跪在地上的老者猛然抬头,目露精光,旋又把头低下,“将军要与人作战!”

    仲岳也感到十分诧异,难道秦魏交兵,这里竟然不知?他回头看了看信陵君,信陵君接口道:“季君行刺时,可是伪行劳军,称愿为大军东道。城主莫非不知?”

    城主道:“犬子悖逆妄为,欺上瞒下,今日伏法,实不为枉!大军行经,小邑理应就东道!”

    仲岳道:“东道就免了,全城精壮,尽起出城,以为前部,戴罪立功,不得懈怠!”

    城主道:“犬子罪有不赦,现已伏诛;其有未尽,老儿身自当之!乞释全城老少性命!”

    张辄冷道:“你道只是刺客之事吗?大军到此,不箪食壶浆就于道,反闭门坚壁以图一逞。若非兵临城下,生死存亡之机已现,尔等岂愿归顺!现今谈何东道,开城之后,直当没为奴隶,终身苦役。今将军只征尔等为前部,许以军功,非以尔等为善类,只是体上天好生之德!尚不知足!”

    城主脸色惨白,低下头去不再说话。使者道:“先生明鉴。大军到此,无一尺牍以通,小邑并不知晓;及见大军至此,又不知何处车马,但恐匪类,不敢妄迎。今知大梁国兵马到此,自当备东道。”

    张辄喝道:“悖逆之极!魏武卒胄甲鲜明,岂是匪类!巧言伪饰,欲以逃天罚么?”

    使者还是再说,城主道:“将军之命,不敢不从。敢乞将军约退大军,我入城点齐精壮,出城效命!”

    张辄道:“大军发动,岂可骤止。尔只得约定时限,火急入城,点齐精壮,在大军攻城之前退出。将军可偃旌息鼓,全尔等性命。”

    城主道:“此处离城弹指可至,又耽搁许久,来不及,来不及!”

    张辄道:“那便还啰嗦什么!赶快入城!”

    城主道:“将军若要斩一城之首,臣请就刃。却不敢贲将军之事!”

    信陵君道:“我以驷乘送尔回城,其余诸人暂留军中。绝不误时。言尽于此,请城主思之!”

    突然之间,一直站在身后的麻三走出行列:“庶人不才,愿与城主进城!”

    信陵君诧道:“三兄?你可能驾车?”

    麻三道:“愿枉曲郑公子同行!”

    郑安平闻言心中一惊,但却没有丝毫游移地出列道:“愿为三兄主驾!”

    张、岳二人吃了一惊,即要阻拦。信陵君抢先道:“既然三兄与郑公子愿往,大事必成!”即对夏侯道:“先生可将车暂与郑公子。”

    夏侯没有多说什么,下了车,将辔绳交到郑安平手中。郑安平上了车,城主开了车厢,招呼麻三上了车,自己也上了车。郑安平不放心地小声叮嘱了一声:“手持稳车轼!”

    麻三也小声道:“兄弟安心!”

    郑安平缓缓启动车驾,銮铃声响,战车驰出。

    麻三又小声道:“加快!”

    郑安平不好多问,只将辔绳一抖,四匹马加快了步伐。

    麻三再次小声道:“再快!……再快!……”

    车驾离开大道,在原野上飞驰起来,颠得郑安平都难以坐稳。郑安平竭力稳定身形,喝一声:“三兄在意了!”再次催马道:“驾!”战车迅速脱离大队,消逝在夜幕中。

第33章 出城

    令郑安平感到意外的是,麻三和城主在车上都站得很稳。这并不容易:今天坐公交还站不稳呢,那时车无轮胎,地面也不是公路,几乎就是乡下的石子路。车巅得十分厉害,郑安平有幼时入学的底子,维持平衡还十分困难。城主还好说,难道麻三也……

    麻三沉声道:“那两人还在城中吗?”

    城主不发一声。

    “青壮出城时,让他们乘乱离开!”麻三又道。

    城主“哼”了一声,道:“这位兄弟……”

    麻三道:“郑兄弟,不妨!”

    城主道:“黄口孺子,不成大器!竟惹出如此大事!”

    麻三道:“先救全城性命。让精壮出城,为先驱就为先驱,先留一命再说。”

    城主道:“也只能如此了。……城中妇孺当如何?”

    麻三道:“信陵君心善,城中妇孺只会留为人质;只要城外的精壮不出意外,城中当不会有甚么祸乱。”

    城主道:“三兄如此信任信陵君!”

    麻三道:“弟与信陵君有一面之缘,又与门客同行三程,多与其交好。天下均称信陵君信义,弟一见,果然不虚。”

    城主长叹一声:“敝邑立于世间百年,一旦……”

    麻三道:“城主不是早有意识,在大梁之侧,能安睡百年,已是不易了。早晚终归他人。归于信陵君,不差!”

    城主叹道:“乱世……,乱世……,人生不如狗……”

    郑安平驾着车,耳听着两人谈论着天大的事,心里一阵热,一阵凉,有说不出的滋味。脸上却不露出什么情绪来,好像在全心全意地调驯着四匹马。

    不多久,车到了小城前面的广场上。城主一边在车上大喊“开城”,一边跳下车去;麻三对郑安平说了声“在这儿等着”,也跳下车去。城门打开,两人进了城,只留下郑安平独坐在车上。

    郑安平下意识地向城边那个小茅屋望去,茅屋门闭着。郑安平想着今天发生的事,不由有些失神。早间还在这间茅屋中温柔地安睡,不由就被牵扯到一桩刺杀案中,而刺杀的对象竟然是信陵君,而他竟鬼使神差地冲上去,无端端地挨了两剑……

    胸口一阵疼痛把他唤回来。“仲岳先生的药还真好,傍晚上的药,现在竟然可以驾车!”郑安平竟然意外地满意,“看来用不了多久就可痊愈了。”

    麻三也真怪,平时看不出来有什么出息,关键时候竟然如此出众……不仅车技好,还和城主很熟,而且,好像还对这起刺杀案知根知底……他到底是什么人?

    “郑兄弟,不妨!”麻三好像此前并没有对他说过什么,怎么关键时候这么信任自己?

    郑安平直觉感到自己陷入了一场巨大的麻烦之中,“不过也许是转机呢!”今天他同时与高高在上的信陵君拉上关系,又重新认识了自以为很熟的麻三,麻三看来很有些来历不凡。“绝不能得罪任何一方,绝不能拒绝任何一方!”他对自己说。这很难,但必须如此。他直觉,一步行差步错,立时就是万丈深渊;而如果顺利上线,也许就是人生的转折。他看不到前方有什么,只能被动地等待。

    城中人声沸腾起来,愤怒的叫骂,女人的啜泣,儿童的啼哭……间着鸡飞狗跳声,马的嘶鸣和牛羊的低吼。

    一个声音压倒了这些噪声,清晰地传到郑安平的耳朵里:“男儿要有血性,能保住城中的女人和孩子,出去打个仗怕什么鸟!是男人,谁不打仗!谁都别怂,惹人看不上,就什么都不是了!”

    有个人问了句什么,那个声音道:“我小儿子今年十三岁,我今年六十岁,我们全都出城。城中男子,比我小儿子大的,比我小的,都是青壮,一律出城!带器械……没有?把家里门栓拎上!尽量多带粟粮!别拖拉,待大军到了,就等着砍头吧!”

    不久,城门再次打开,一辆马车当先出来。为首的影影绰绰正是城主,跟在后面的应该是他的儿子们,结束得很精干,手里都握着很长的竿,面对城门排成一行。随后,陆陆续续有人出来,有的干练,手里的家伙也像那么回事;有的拉杂,手里握着的不知道是什么。慢慢地,场上站了不少人,麻三最后出来,对城主说:“没有了!”

    城主叫着一个名字,问着是否到齐,叫到名字的都回答“齐了”。城主道:“清点人数!……一共一百一十六人!列好队!打起精神!别让人瞧小了!”

    这边列队刚结束,魏军的前哨就到了,远远望见城前有人列队,便停止前进,向两边哨探而去。不久,魏军中传来号角声。

    麻三引着城主和他的车辆走向郑安平。他让城主在广场前方等候,自己上了郑安平的车,指着魏军过来的方向对郑安平说:“兄弟,咱过去!”

    郑安平轻挥缰绳,带过车来,向大道平缓驶去,不多久就遇上了正在列队的魏军前部。麻三从怀中掏出一支符节,高举在手上,郑安平仍然保持着平缓的速度驾车向着阵门而去,守阵门的军官查验了符节,挥手放行。郑安平驶车穿阵而过,来到前军旗鼓车前,跳下车,将符节握在手中,行礼报道:“将军已受城中输诚,前军待命!”督率前军的正是晋鄙,他面无表情地挥手道:“知道了!”麻三再次上车,穿过前军,向中军而去,再次向督率中军的芒卯传达了城中输诚的消息。随后才找到后军信陵君。由于前军列阵,中军和后军也都停止前进,转为列阵,信陵君此时站在旗鼓车前,登在一块较大的石头上,看着后军列队。麻三报说城中青壮已经出城,信陵君看了看张辄和仲岳,说:“吾等过去!”

    郑安平下了车,把车交还给夏侯。信陵君和芒申一左一右上了车。原跟在车后驿卒和武卒,以及没有下到队伍中的门客不到一百人,在车后跟随。

    在经过中军和前军时,信陵君向芒卯和晋鄙交待了几句,让这两人下令全军原地坐下休息。自己则到前面接受城主的输诚。

第34章 又见尸身

    接下来的事情很复杂、琐碎,但却没什么波澜。信陵君到了城外广场,受到城中青壮大礼输诚,没有任何抵抗。而信陵君也以礼相待,整个过程顺利得让人吃惊。

    接下来,信陵君带来的小一百人就忙碌开了:一半进入城内接管城防,驿卒们以报捷的方式向各军传达小城不战而克的消息。各个门客则分别在城里城外安排各军的驻地。麻三被指令为城主的军使,带着城中青壮的向城外新驻地开进。各军进至驻扎地域后,又忙碌了半夜结营,安排巡哨,设置口令等一系列常务。

    武卒从后军引到城边,一营驻于城内,一营驻于城外。民军四千人几乎就是原地,依地势略作调整,分别安下八座营垒。

    在各营忙于安营之时,信陵君将芒卯和晋鄙,连同派往各营队的门客,召集到广场上,讨论明天的事务。大家一致认为,明天的当务之急是立即查明秦军动向,并整饬各军做好战斗准备。等安营已了,已是鸡叫头遍了。信陵君让分派至各营的门客仍回营地,好好掌握部队,其余门客进城,在城主的府邸休息,驿卒们则入武卒在城中的营地。

    仲岳对信陵君道:“臣见此间月色皎洁,倒想请几位先生一起,仔细检检那几具刺客的尸身。”张辄道:“臣也请几位先生一同在城中巡哨一番。”当即有几名门客应承下来。信陵君行礼道:“却是有劳诸位先生!”几人回礼道:“分所应当!”信陵君又道:“目前无执事的先生请入城暂歇。我欲从教于仲岳先生,幸勿拒绝!”

    仲岳回礼道:“臣怎敢,只是君上劳碌,如何是好!”

    信陵君道:“日晡时已略歇一时,此时鸡鸣时分,平常倒也该起了。只是劳累先生!”

    仲岳不再多言,略告一礼,先请一名门客到城主府中找一盏风灯,即走到暗中的一辆车旁,招呼几名门客帮忙,从车上抬下三具尸体,抬到城门旁的墙根下一处避风所在,不远处就是护卫城门的武卒。

    就着门客从城中取来的风灯,仲岳仔细打量着尸身。“男尸,无须,双目圆瞪,面孔被划……七刃。颈部一刃直刺入喉,翻向外,切断大筋……。”仲岳一边翻检,一边口中低声念叨着。一名门客在旁边,快速在一片木牍上记录。

    “男尸,长髯,双目圆瞪,面孔被划……八刃。颈部一刃直刺入喉,翻向外,切断大筋……。”

    “男尸,短须,双目圆瞪,面孔被划……七刃。颈部一刃直刺入喉,翻向外,切断大筋……。”

    “这倒是奇了,三人自戕手法竟如此一致,相必是同门。这是谁的门下呢?”

    一旁的信陵君突然言道:“聂政!”

    仲岳双眉一挑,诧道:“君上何以言此?”

    信陵君道:“城边小室住有一女,不知其名,只唤着‘小奴’,身边有一小儿相随,却与郑公子有缘。日中时,刺客事方了,我与小奴同帐,小奴与其儿能言侠客聂政事,特别表出聂政为隐其名,割鼻剜目,剖腹剔肠,倒与这三子相当!”

    “小奴竟然知道聂政?难得……”仲岳叹息道,又猛地醒悟道:“她与郑公子有缘?”

    “据芒申言,这里是一个驿点,是郑公子值守。但他进了小奴的茅舍,他的全身甲胄都脱在那里。”

    “这在什么时候?”

    “应该是我进入军营之后。郑公子随车到废城河边,并未进入军营,而是回到他值守的驿点……”信陵君努力地回忆着当时的情景,也尽量把缺失的场景补全。

    “从时辰上看,郑公子应该与刺客相遇过……他身上的剑伤很深,几达骨骼……”仲岳沉吟着,然后又俯身翻检尸身,“衣着三层,内衣,中袄,外袍,下着一裩、一裙……”

    正说间,张辄匆匆过来,脸色深沉。近前了,悄悄说道:“后门外又发现两尸……”

    “是……”仲岳疑惑地问。

    张辄严肃地点点头,仿佛完全明白仲岳没出口的半句会是什么。

    “我等过去看看。”信陵君道,随即对在城门口值勤的哨兵道:“任何人不得靠近!”带着这里的门客们穿城而过,跟着张辄又出了后门。

    尸身躺在一片乱石堆中,周围全是杂草和荆棘,看来是有意而为。

    “又是聂政,手法完全一样!”仲岳只看了一眼,就断定了。

    信陵君也道:“刺客来时,三人入帐,两名挑夫在营外等候。乱起时,这两人却不见了。当时以为是无关的人伕,看来刺客是五人。”

    “聂政……小奴……郑公子……”仲岳自言自语道。

    张辄问道:“先生说什么?”

    仲岳回过神来,笑道:“适才君上说了些与刺客有关的事。哦,依先生看来,这两位刺客是何来历?”

    张辄道:“自毁面容,而后自戕,乃忠勇之士!只是这来历就难查了。”

    仲岳道:“故适才君上所言,甚为玄妙!先生思之,刺杀之后,割鼻剜目,剖腹剔肠,却是何人?”

    张辄道:“韩客聂政!”

    仲岳道:“君上所见,与先生略同。先生再思之,聂政之事,君上从何得闻?”

    张辄道:“在下不知。”

    仲岳道:“一个女人,就在城外茅舍小室居住,不知其名,只唤着‘小奴’。奇不奇!”

    张辄道:“把这个女人抓来,拷掠一番,自然一切明了!”

    仲岳道:“张先生高见!拷掠什么呢?你怎地识得聂政?”

    信陵君插口道:“仲岳先生此语,倒是洞见。城边小奴,怎地识得聂政呢?而且其事显然反复宣之于口,异常熟练,就连其小儿也能脱口而出。”

    仲岳道:“唔?君上此语倒是个头绪。拷掠就不必了,君上可召其侍奉,缓缓问之,自然得其实情。”

    信陵君道:“天色将明,这几具尸身倒要先行处理,不然恐引起军心慌乱。”

    仲岳道:“此处地僻荒凉,把那几具尸身也都拖过来,在这里择地浅浅掩埋。待军事一了,即行起出,好好探查。”

第35章 计议

    信陵君从武卒那里调来一辆车,把广场上的尸身运到城后的乱石丛中。为了不引起城中注意,他们特地选择了从城外僻静处绕行。然后回到城中,进入城主的府邸。

    府邸为两进院落,外院是门客们安歇之处,内院自然划归信陵君。两重门的守卫由武卒承担。

    信陵君道:“天色将明,敢请先生议一议军情,明日也好有所筹划。”

    张辄道:“范先生军略过人,熟知地理,可约来共议!”

    信陵君道:“正合我意。还有郭先生、曹先生、靳先生,……请张先生再选几位,都到后堂。哦,夏侯先生也请来。”

    身边的几名门客有些不通军事,自行辞去;愿意参与议事留下了两三人。仲岳也辞道:“臣暗于军阵,不敢与闻,暂且告退俟命!”

    信陵君道:“先生劳苦,本不应相烦。惟今日之事非比往常,不仅有军事,还有庶务。请先生勉劳一听!”

    仲岳道:“君上相邀,敢不从命!”

    进了后院,芒申率的卫队已在后院轮值警戒,见信陵君等进入,芒申就要往上房请。信陵君道:“我请了几位先生参同军事,不时即到。请小将军在堂前设灯,汲些水来。”

    芒申道一边取灯盏添油,一边道:“此城甚贫,府中竟无多油。方才仲岳先生要风灯,已用去几成,现在油只能点三五盏灯了。”

    仲岳道:“今夜月色甚明,我等不妨就在阶前论月,岂不快哉!有一盏灯足矣!”

    信陵君道:“先生雅兴,我不及也!”

    不多时,张辄把一些擅长军事的门客请来了,大约有十来个。信陵君吩咐芒申等守住二门,拉着门客在堂下阶前坐下。信陵君于座上施礼道:“无忌寡能,扰先生清梦,甚是不当。”

    众门客回礼道:“岂敢!”

    信陵君道:“无忌请命出城,督领败军,诸先生可有以教我!”

    张辄道:“臣以为,此败甚是怪异。芒卯将军大军甫出,却遇秦军出北邙,而我等之前毫无秦军出军的消息。按理,这等大军进发,事先不能不有所动作。为何我等竟毫无查觉!”

    “秦军行动诡异,其怪一也!”信陵君附和道。

    “我军猝与秦军相遇,武卒遇损,而民军安然不动。其怪二也。”张辄道。

    仲岳道:“君上甫出都,刺客如影随形,且深入重地。其怪三也。”

    信陵君道:“仲岳先生以为刺客之法非军阵之法,乃侠客之技。吾其失德至此乎!何况还是聂政……”

    张辄道:“刺客之事的确怪异,特别是君上已行动迅烈,但仍堕其彀中,险遇不测。背后似有臣等所不能测之事。加上军事异动,令人难测。”

    信陵君道:“刺客之事容后再议,先说当下军事!吾等已按芒卯将军之议布下防御,先生等以为如何?”

    张辄道:“军事之要,在奖励士气。方今初败,我气已沮,如明日秦军猝至,结局难测!”

    信陵君道:“正是要先生教我!”

    张辄在座上施礼道:“范先生有何高见?”

    范先生也是一身士子打扮,他见张辄问他,便于座上施礼道:“臣不才,劳下问,敢进微意。臣观大军行止有度,君上必有成策。事在急迫,敢请君上示下,臣等也好参酌行事。”

    信陵君道:“非我有成策,此皆芒卯将军之策也。芒将军以为,秦军所携糇粮不过十日,我军以废城和小邑为依托,互为犄角,当能支撑过去。”

    “我军糇粮能支几日?”

    “这……芒将军并未提及。”

    “这支民军并非来自大梁周围,他们携粮出战也非为护卫大梁。他们来自何处,原为出战何方?”

    “此军来自今年歉收之乡约五百里,大王又拨武卒一万五千人为中坚,众约十万。非处一方,实四方来集。初为赴南阳趁粮。”

    “君上知之甚详!”

    “芒卯将军如此言讲。”

    “适才安营之时,臣隐约听闻,明日当务之急是哨探秦军行止。今日秦军动向如何?”

    “芒将军言,这两日秦军并无大动,惟营后尘土飞扬,似在准备大举。”

    “我军初败,秦以跟踪而至最为得计,为何按兵不动?”

    “芒将军言,可能在等援军或筹集粮草。”

    “臣以为,不可等天明再行哨探。臣请几位先生相助,亲引一哨,向前哨探。待探得秦军行止,方可有所策划。”

    “既如此,就请先生去安排。”

    “臣在路上,与麻三所属驿卒颇为亲切,敢请同行。”

    “准!”

    “那个随公子出城的郑安平不行,”仲岳突然开口,“……他因护卫公子,身中两刃,伤势甚重,恐不堪沿途劳碌。”

    “那就把郑公子留下。臣立即去安排。”范先生从座中站起,即出门与芒申交涉去了。

    张辄道:“最令人不安的,还是这次秦国出兵,君上事先竟无一无所闻。郭先生有何高见?”

    一位门客从座中答道:“臣已飞鸽传书询问,回言道,秦只是按常例征集,并无大举。”

    “两军已经见阵,哨探却言并无大举!真真……”一名门客在旁出言讥嘲。张辄接口道:“足见秦军之举非常!”

    这时一位门客道:“诸君以为,秦军所图为何?郭先生言道秦大军其实并未出动,仅一旅偏师出击,不似图大!”

    信陵君道:“芒卯将军称,以杀法而言,对手非穰候即武安君,非一旅偏师可比!所图似不小。故当今之急,当谨守大梁之道。只要大梁不为所动,余者均为疥癣之疾。”

    张辄道:“如穰候或武安君领兵,吾等何人可挡!”

    信陵君道:“挡不住也要煞其威风!最终只要武卒完好,逐次退入长城、囿中、大梁守备,秦军并不足惧。”

    张辄道:“若如此,则当一阵阵与秦血战。民军何堪此任!”

    信陵君道:“此无忌所深望于诸位先生者也!此民军均为饥民,裹粮不过数日,家中待哺。如空手而归,势必成乱。必一阵阵与秦相拼,那时救亡恤存,方可无恙。”

    众门客拱手道:“臣等谨领!”

第36章 定夺

    张辄道:“目下已交平旦,移时就是日出。点军之处拟在何地,还要早定。”

    信陵君道:“我意将大营设在此城,先生以为如何?”

    张辄道:“大营所在,常在中军;将军镇此,可左右逢源,以为中枢。此城远离大军,乃偏俾所居,非大将所镇。”

    信陵君道:“大军所在,兵力雄厚,可令晋鄙大夫前往镇之;此处虽处偏远,却城小而任重,吾自当之。”

    张辄道:“君上此意为何,臣愚顿,望君上开导!”

    信陵君道:“仲岳先生以为如何?”

    仲岳道:“此城地处偏远,君上驻此必出人意表;此城有刺客出没,其中必有隐情内藏;城边所有武卒、民军均调自各部,非一部所有,互不相识,互无统属,君上使之必无掣肘;大军之事,大王已属于晋大夫,让大夫驻中枢,掌大军,方不违大王之意。”

    信陵君道:“先生洞见若明,敬佩!诚如古人言,忧不在颛臾,在萧墙之内也。”

    张辄道:“此非臣之所敢知也!既如此,将何以行事?”

    仲岳道:“以节铖尽付晋大夫,军事尽委之,君上南面而听令!”

    在座诸人一听此言,全都哗然。信陵君道:“仲岳先生所言,甚合吾意。晋大夫老成谋国,吾固当听其号令。”

    一门客于座中高声问道:“君上独不欲立此大功,而委功于人乎!”

    仲岳道:“君上乃王弟,人臣之位何以加之?欲为太子乎!自当以国事为先。”

    信陵君道:“交出节铖,委之贤能,正是魏国敬贤之道。”

    张辄道:“如此,芒将军该当如何?”

    信陵君道:“大王已令其回朝主事,天明即行可否?”

    张辄道:“芒将军素有谋略,今日军阵为其所策,当令其与晋大夫参差前后,而后归朝。”

    仲岳道:“敬贤而不授以权,非敬之道也。既委节铖与晋大夫,即当委以全权。芒将军天明即可还朝。”

    张辄道:“如此则视芒将军于敝履矣,亦非待贤之道。”

    信陵君道:“即如此,当请芒将军留小城视事一日,黄昏再行还都,诸先生以为如何?”

    张辄道:“如芒将军还都,小将军自然随返,这卫队……”

    信陵君道:“卫队就令其随卫芒将军还都,……将其中名唤二黑的留下!”

    座中发出一阵笑声:这真像是一条狗的名字。

    “如此……,臣等明白!”仲岳迟疑道。

    “诸先生以为,昼间可得与秦交锋?”信陵君问出自己最担心的问题,“芒将军以为,秦远在六十里之外,且未俟我军退兵之时奇袭;此时我军阵营已定,秦定会持重推进,步步为营。故我军有两日时间布阵。”

    张辄道:“昨日大军移营,并未哨见秦军逼近,可见今日昼间尚未可交锋。”

    “故昼间当全力备战。诸先生可有以教我!”

    “靳先生颇谙地理,布阵之事,当推靳先生。”张辄道,“曹先生勇武过人,可为前部。”

    一名门客从座中跪起,道:“臣以为,若为拱卫大梁,当前布置实为的当。大梁外围一马平川,无险可据,以废城和小邑为依托,颇合兵法。十万大军首尾十里,疏密得当。无论秦军从何处来袭,各军均能相互救援。依臣所见,秦军来袭,可取二道:一从荥北,一从荥南。从荥北则蹑踪我军,我大军依次依营借城而战,不足为虑。从荥南,则小邑先受其敌,必待大军救援而后可。与从荥北而来,我军可逐次抵御不同,从荥南来,我军正当大道,不可后退,只能死战。故臣以为,如秦将为穰侯或武安君,必从南来。则吾部先受其敌。”

    “如若此,当以何策破之?”

    “上策是,吾部奋击其前,而大军击其后。中策是,吾部渐次后退,大军击其中。下策是,吾部守小邑,而大军为其援。上策破敌,其次退敌,其下抗敌。愿君上裁之。”

    “张先生以为如何?”

    张辄道:“如秦军全军来袭,吾部奋击死战,以曹先生之见,胜负之数若何?”

    座中又一人跪起道:“吾部以一偏之众,当十万虎狼之师,胜负之数定矣!若以奇兵前后以击之,多方以误之,待大军救援,则胜负之势盖未可知也。”

    信陵君问道:“先生之策如何?”

    曹先生道:“以便捷善射者、强壮勇武者为一营,督励士气,明之赏罚,令其辗转于沟渠芦苇之中,或击或射,或呐喊,或鸣金,多方迟疑之。敌击则四散,敌退则复聚。而城中则严之以阵,坚之以壁以待敌。如此方存胜机。”

    信陵君道:“诸位先生以为如何?”

    座中无一人出声。过了一会儿,张辄道:“如渐次后退,胜负之数又如何?”

    曹先生道:“一偏之旅,前以尝敌;前军退而后军惧,安得不动如山!”

    信陵君问道:“靳先生所谓渐退,所退几里?”

    靳先生答道:“援军到约需半日,则敌行十里,首阵当在十里以外。”

    曹先生道:“若只为掠敌,并不与敌交锋,则阵形可整!可分兵一半,前出掠阵,另一半严阵以待;掠阵之兵依次转为后阵。只要军令如法,当得胜算。”

    信陵君道:“如此,吾计得矣!”

    张辄道:“愿闻君上之计!”

    信陵君道:“曹先生身率前部尝敌,遇敌后,一面接敌,一面通告。或以奇兵误之,或以正兵掠之,尽听先生便宜。其余各营分为两部,一在城外结阵,一在城内据守,互为呼应。尽死一战。曹先生仍为奇兵,或前或后,尽如所便。”

    座上之人皆道:“愿听君上调遣!”

    信陵君道:“不知曹先生所需几何?”

    曹先生道:“能征惯战善走之士,约需一营。”

    信陵君道:“无论武卒、民军,尽由先生简选。若需请那位先生相助,万乞周全!”

    座上之人道:“敢不如命!”

    曹先生站起,出门而去。

第37章 点兵

    门客们散去后,信陵君让芒申请来芒卯和晋鄙,说明自己打算将节铖暂交晋鄙大夫。晋鄙连称不敢,拒不接受。信陵君道:“兵分两处,吾二人必须分开。如大夫在偏营,无大夫则无忌无能以统兵;我身在偏营,则难以应承军务。必得大夫坐镇大营,方不误事!”

    晋鄙虽一再推托,信陵君只是不允。最终由芒卯居中调节,晋鄙终于接受了节符,但坚辞钺斧,只说奉命主管军务,绝不敢当将军之任。信陵君见让晋鄙统领大军的目的已经达到,也就不再坚持。

    三人议论了一番军事,东方已经放亮。三人遂驱军赶往大营,仍由芒申护卫,但加上了诸多门客。

    一路上,由于大军已经集齐,军营一座连着一座,远远相望。各营兵士俱在整装,营中气氛还算平静。信陵君心里满意地点点头:“士气尚可用。”但他一想起也许两天后,这些人就将或死或伤,心头隐隐有些不忍,但又无可奈何。如一阵杀退秦军,这些人又该如何处置呢?思议至此,信陵君更加愁绪满怀。这些人好像就没有活路了!倒是死在战场上麻烦还要少些。

    思绪之间,车已至大营。守卫识得节钺,立即放行。三人刚一下车,一名士子打扮的人就匆匆出帐,对芒卯道:“将军一日不归,营中快乱了套了!”

    信陵君心中一惊,忙问道:“出了何事?”

    芒卯介绍道:“此乃臣之门客箫间,现充营督。昨日移营安置,全赖箫先生!先生见过公子!”

    箫间知是信陵君,见礼道:“箫某谨礼拜见公子!公子之名扬于海内,箫某无缘。今日得见,如拨云见日!”

    信陵君道:“箫先生劳苦!无忌无知,叨芒将军指教一日,却烦劳先生俗务缠身,心甚不安!”

    箫间道:“箫某不敢!”

    信陵君道:“先生方才说出了大事,却是何事?”

    箫间道:“移营途中,突遭秦兵窥探。符节俱在将军处,无法调兵,后军一营竟自崩溃,只余百人。臣令其在城边安营,以收残兵。至夜半,营司来报,散兵已归,幸无损伤!”

    信陵君道:“若节符在侧,先生当如何处之?”

    箫间道:“自当令后军结阵,依次缓缓而退。如此当可免此败!”

    信陵君道:“事出有因,又幸无损伤,可就此了结,再毋追究!”

    各人一愣,俱行礼道:“谢公子!”

    信陵君又道:“只此恐不足为先生所忧,还有何事?”

    箫间道:“此营溃散,人虽无事,辎重尽弃。夜半无粮,军心浮动。”

    信陵君道:“先生如何处之?”

    箫间道:“正待报将军处之!”

    信陵君向晋、芒二人道:“二卿以为如何?”

    芒卯道:“自当各营周济,以为应急。”

    晋鄙道:“虽然,还应以其为前部,有功方赏,无功……,饿他几天!”

    信陵君道:“敢问大夫之意!”

    晋鄙道:“夜来与公子、将军议定,今日之急,当探明秦军动向,以定布置。即可令此营为前部,以武卒一卒督之,前往掠阵。若有功,则赏之以食;有过,两罪并罚。”

    信陵君道:“如此全凭大夫发落。--敢问箫先生,现交何时?”

    箫间道:“该当日出。”

    “如此,升帐!”

    箫间偷眼看了看芒卯,芒卯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箫间大声宣布:“升帐~~”

    “升帐~~”“升帐~~”“升帐~~”一声声传令传出营外。随即号手在营门前列队,号角声起。

    营中武卒开始整肃行装,沉默地走向营门外宽阔处阵旗下列队。不久,号角声顺着营寨向四处传开,各营盘也开始出营列队。

    而后就是常规的各营主管报到,校验兵符,点检人数……

    终于,营督箫间入营报道:“三军主将,军各十校率,校各二营司,均已到齐。”

    于是信陵君执钺,左侧晋鄙执节,右侧芒卯捧符,同时走出营门。三人先对军官行礼,军官们回礼;再对营兵行礼,营兵以兵器击地回应。三人随即转身回营。箫间于是宣道:“坐~~”三声号角,营兵齐齐坐下。

    随即,一道道命令从帐内向外传,呼唤一个个军、校、营主管进入大帐;接受完指令后,又捧符退出。在这过程中,一通通鼓声响起,报告着时间的流逝。

    三通鼓罢,众军官都发遣完毕,各自上车返回各自营中。

    信陵君从帐中出来,芒卯、晋鄙跟在后面,众门客和芒申等武卒从周围围拢过来。芒卯对两人辞道:“某在营中还有些家事,敢情稍事清理!”晋鄙答道:“将军但自便!鄙行时仓猝,无门客左右随行,敢向君上及将军借一助力!”

    信陵君和芒卯俱答道:“但凭将军所欲!”

    晋鄙道:“箫先生间谙熟营务,张先生辄精于战阵,若得两先生相助,实鄙之幸!不敢请耳!”

    两人俱笑道:“吾等失肱股了!”转身对两位先生道:“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张、箫二人都道:“但凭君上指使,不敢有违。”

    芒卯随带芒申等离去,而信陵君也要回小城。晋鄙道:“臣再思之,还是臣赴小城,公子留守大营最为稳妥!”

    信陵君道:“前已议定,不必再议,但依计而行,不可迟误!”

    晋鄙道:“公子身陷危难,臣心何安!”

    信陵君道:“由大夫主持一切,我何忧之有!不必多言,我当急急回营安排。”

    “如此,送公子!”言毕深施一礼。

    信陵君回礼后,乘上专为其另套的一辆车,这次驾车的是夏侯先生,而充当车右的是曹先生。门客们或车前或车后,随卫而行。

    出了大营,驰向营间大道,夏侯先生微松缰辔,缓辔而行。信陵君问道:“此战全任先生运筹,先生以为该当如何?”

    曹先生道:“臣意于途中下车,与靳先生等几位先生共观形势。君上回营后,当整顿军马,简选精卒,以备听用。”

    信陵君道:“如此,有劳先生了!”

第38章 列阵(一)

    张辄被晋鄙留在了大营,曹先生和靳先生带着几名门客中途离开,去巡察地形,为信陵君充当车右的是一名身材瘦小的汉子,姓许,身体充满活力。他不像别的门客矜持少言,嘴里总是在唠叨着什么。信陵君一脸正经,对他唠叨的话不闻不问,不理不睬,似乎没听见。然后,前面出现了小城,以及在道旁突然之间扎营的民军。这里的民军早就点过卯,营司大约都去了小城,等待今天的行动命令,军士们在原地休息。

    车驶过军营,进到城边的广场上,果然看到一群军官们聚集在那里,留在小城的门客以及分派至各营的门客则以仲岳为中心另聚一群。广场周边则是两营武卒,他们也在原地休息,兵器横放在身前。他们见信陵君战车驶来,纷纷停止交谈,按次站立在两边。休息的武卒也在一声号令下起立。

    许先生还未等车停稳就跳下了车,顺手就把车踏翻下,伸手去扶信陵君,嘴里唠叨着:“乘车真难过,真不如在地上跑……慢着点……脚都木了吧……我说怎么一动不动呢,乘车长了,全身都僵了!”信陵君还是不理他,自顾自地下了车,一边整顿衣装,一边悄声道:“跟车。”许先生听说,又跳上车,对夏侯道:“走了,我陪你喂马去!”

    信陵君整顿好衣装,跟随的众门客也列好队,信陵君捧着钺,一名门客捧着符,直走到城门口立定,门客们在身后一字排开。信陵君道:“得令!”众武卒齐齐地震动手中的兵器。信陵君又道:“各校率、仲岳先生随我进城!”

    在小城,共有五员校率,一员为武卒校率,四员为民军校率,但均系武卒。他们随着信陵君进入城门。

    信陵君捧钺道:“今奉晋鄙大夫主持大营,孤主小城事务,暂代偏俾之职。”

    众校率敬礼:“谨奉上令!”

    信陵君道:“仲岳先生心性忠纯,娴于事务,特总护五校十营。”

    众校率又敬礼:“敢不从命!”

    仲岳也敬礼:“谨奉教!”

    信陵君道:“吾偏军四方辐凑而成,暂无节符。孤之门客分在各营,各位可识?”

    众校率道:“相识。”

    信陵君道:“众先生依然随护各营,但有军情上通下达,以众先生为使,即为合符。”

    众校率道:“谨奉!”

    信陵君道:“奉令:吾部选精卒以为兴军,其余各部俱严阵以待敌。吾决,各卒选迅捷善走及精壮勇武者三人,编为一卒为兴。武卒一校,左营左卒守城,务要安治全城,不令动摇。右营及左营余部随孤为前部。民军各校,各留老弱一卒守营,余者俱列阵于营前以为后援。但按军令行事。各选卒到城前集结。一时后列阵完毕。各军务要安定,违者必正军法。各营饱餐,准备迎敌。”

    众校率皆道:“谨奉!”

    仲岳随即宣令:“擂鼓,立沙漏!”

    随着命令一层层传出,旗鼓车上传来巨大的鼓声。众校率出城,各引营司回营。

    仲岳将一只沙漏立在城门外的广场上。兵士们回营,知道大战将临,一个个取出糇粮,准备饱餐一顿,毕竟,下一顿还有没有是个问题。

    又过了二刻,远远传来马车之声。芒家父子带着十辆战车、十辆辎车到了。

    信陵君领着众门客将芒卯等迎进城中城主府里,那里炉鼎沸腾,正在早炊。芒家的门客被信陵君的门客们迎入廊下,芒氏父子则被信陵君引到正房,两人坐下,芒申在下侍立,仲岳则侍立在门外。

    信陵君将适才所发之令对芒卯言讲,芒卯赞道:“公子天纵之才,处置甚为得当。臣不才,敢奉公子之教!”

    信陵君道:“大王深赖将军,不愿须臾离也。某不才,疏于阵战,暗于军事,今日当战,愿得将军指教!望将军不弃!”

    芒申道:“臣何能,敢当公子此任!惟大王召见,臣当宵夜往赴,怎得耽搁。”

    信陵君道:“只此一日,黄昏便与将军饯行,决不敢多留!”

    芒卯道:“既公子如此相任,臣敢不从?愿闻公子之说。”

    信陵君道:“某尚未有法,惟将军所教。”

    芒卯道:“臣于昨日,已默看地势,偶有一得,惟公子心裁。”

    信陵君道:“谨受教!”

    芒卯道:“时候尚早,天色微明,正好与公子观看地势。敢请公子且上城门一观!”

    信陵君道:“正合吾意,不敢请耳!”

    芒卯对芒申道:“请王先生与周先生一同上城。”

    信陵君也对仲岳道:“请先生选几位先生一同上城。”

    信陵君他们登上城,城里城外的景色尽收眼底。这里没有高大的树林,更没有高山,西边远远的嵩山在望,北边则可以一眼望到北邙山,东边隐隐可以看到长城,迤逦着向西南延伸,一眼望不到头。城上有武卒戍守,城中也有武卒巡视。城中街道安安静静,没有一丝人声。

    芒卯道:“从外方向东,一马平川,无险可守,亦无城池可依。这废城与小邑虽残破,亦聊胜于无。借城背一,或可一战。昨日日晡,后军移营时,后营遭秦轻兵窥探而溃散。从那时至此已近一日,我军只严阵以待,并未派出哨探,不知秦军动向若何。”

    信陵君知道,芒卯这是在旁敲侧击地指责自己,主将离开大营,各种军令无法及时下达,耽误了事情。他既无可辩解,也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好摆出一副恭敬的姿态听着芒卯继续往下说。

    “依臣所见,秦军当出荥南,屯于废城与小邑之间;而后向南延伸,从东南两面攻击小邑。”

    “如此,却当如何?”

    “吾军阵势如常山之蛇,击尾则首至,击首则尾至。秦军击小邑,废城方面自当卷击秦军侧背。”

    “如此,则战势无忧矣!”

    “非也,小邑城薄无沟壕,臣恐秦军雷霆一击,即成齑粉。故臣难以决断。”

第39章 列阵(二)

    信陵君诧道:“前夜将军筹画已定,小邑中只容千军,故取全军什伍长以充之,惟其以一当十,故令守小邑。”

    芒卯道:“臣前夜所言是单以武卒。令城外凭添四千民军,却令人为难。”

    信陵君道:“此言何解?为何单以武卒能胜任,加上数千民军反偾事?”

    芒卯道:“公子不知,民军乌合之众,如无武卒督战,谁肯上前。四千民军,督战武卒一营犹不可保其必死战,何况无人可以督战。目下武卒一校,虽为精锐,犹不胜两责。故臣为忧!”

    “军旗号令均无可用?各卒、营、校均由武卒管束,宁不有助!”

    “公子有所不知。民军均为乡里愚民,谁畏忠孝号令!敌势一大,长老先逃,同乡同里一哄而散,区区几名卒、营、校长何能有为!必得斧钺在后,逃者必死,方能横心前战,死中求生。”

    “原来如此,无忌受教!如单以武卒,将军将何策以破敌?”

    芒卯指着城西的原野道:“臣之旧案,从敌营至小邑,沟渠密布。若以沟渠为界,各立营栅,相距三五十步,可立二三十栅。武卒四列,只在栅后以强弩射之,射后即转至后一栅下。如此,武卒人可发二三十箭,经一二时辰,而伤损必小。再固守小城,敌既受损,心胆皆摧;我大军必至,当能破敌。”

    信陵君道:“将军成算,无忌谨领!”

    “然如今,公子将驱羊群以攻虎狼。臣恐事将不谐。”

    言犹未了,远远看见曹先生和靳先生等几位中途去看地形的门客正往回走。信陵君道:“事由我而起,我自当亲犯其难。战事若起,我当亲为前部,先生幸为我镇小城。”

    芒卯道:“公子亲为前部?公子有何高见?”

    信陵君道:“哪有什么高见,不过放胆一战而已!府中炊事已熟,将军请自便,我与门下先生各营巡视一番。”

    芒卯道:“公子不先用餐?”

    信陵君道:“就途中进些糇粮便罢。”

    两人在门客们的簇拥下走下城楼。芒卯自带人回城主府,信陵君对仲岳道:“将能带出的先生尽皆带出,只留几位主持城中庶务。少时到城外广场相会。带上糇粮,在道上用。”

    仲岳随即也进了府。信陵君出城,迎上曹先生一行,问道:“先生所谋如何?”

    曹先生脸色有些不对:“臣出十里,未能望见秦军踪迹!今日似无战事!”

    信陵君脸色也是一变,想起他在城上虽能望见蒿山,却似乎也并未看见有大队人马行进时扬起的尘土。只不过由于当时在与芒卯对话,这么明显的异常竟被自己忽略了,今被曹先生提起,方才想起来。

    这时,仲岳与其他门客也跟随出了城,还带上了糇粮。信陵君感到一阵窘迫,问道:“两位先生有何高见?”

    曹、靳两位先生道:“如不知敌从何道而来,怎可谋攻!”

    仲岳问道:“两位所遇何难?”

    还没等两人开口,信陵君反问仲岳:“适才先生在城上,可曾望见何处起尘烟?”仲岳茫然地摇摇头。信陵君又转向其他门客:“众先生可曾望见尘烟?”那些跟上城的门客俱答:“不曾见得!”

    信陵君急道:“请芒将军!”一边带着门客们上了城。

    不久芒卯也来到城上,问信陵君道:“公子唤臣何事?”

    信陵君道:“我偶然想起,城上似未见秦军行踪尘烟,这却为何?”

    芒卯也向四周望了望,对信陵君道:“公子心如明鉴,如今只有西北方北邙山口由于为我军烟尘阻隔,难以望见,其他方向确未见秦军行踪。臣以为,其一,秦军可能从荥北尾我大军而来,那就正中下怀;其二,秦还在北邙,则秦军此次出动只在筹集钱粮,他们正在与洛阳人还价。”

    “其三呢?”信陵君似漫不经心地问。

    “其三?以臣愚钝,难以测度,愿公子指教!”

    信陵君自言自语道:“定有其三,必有……无论如何,秦军今日不会出现在小城,将军可必?”

    芒卯四面看了看,又掐指算了算,道:“如秦军出荥北尾我军,则今日将与后军接锋。小城远离战场,可能避过兵锋。如仍在洛阳,不用说,暂无战事。”

    信陵君道:“如此甚好。我军又多出一日整顿行伍,来日作战,又增一成胜算。将军辛劳,请暂归府,无忌有疑时再来请教。”

    芒卯行礼而退,心中暗道:“这算什么!”

    信陵君带着门客们又下了城,出城到草堆边立下,道:“诸位先生已经看到了,城外并无秦军,今日可无战事,派至各营的先生请先回营,我随后即到各处巡营。必要稳定军心,激励士气。”

    那些从营中回来的门客都行礼离开。信陵君问曹、靳等先生道:“诸位先生巡查地势,可有以教我?”

    曹先生道:“靳先生以为此处地势颇胜,堪抵万军。”

    信陵君道:“请靳先生教我。”

    靳先生道:“此处虽曰原野,实则沟渠纵横,车马难通,大队难以结阵,反颇便小队行动。河水多北流,东西阻隔。敌难以自西向东进攻,而我军如从下游过河,反能直指敌侧背。”

    信陵君道:“秦军从西来,自有沟渠阻隔;如其转至南方,将何策以应之?”

    靳先生道:“秦军必不敢转向南方。”

    信陵君道:“却是为何?”

    靳先生道:“小邑向南三十里,已近长城。秦断不能自陷腹背受敌而衅我。”

    信陵君道:“先生之言,顿起愚鲁!”

    靳先生道:“敢承君上过誉。不只如此,曹先生已有破敌之策。”

    信陵君道:“甚望先生教我。”

    曹先生道:“臣之愚见,昨夜已大略禀于君上,今又得靳先生金玉之言,大补臣之所缺。臣得精卒百人,定可拖住秦军半日。”

    信陵君赞道:“壮哉!精卒我已令各营简选,百中只取一二,不时即到。曹先生可督率之,以为战备。”

    曹先生道:“敢不从命!君上可安坐城中,看曹某破敌!”

    信陵君道:“如此,敬贺先生!军中无酒,容凯旋再补!”随又说道:“愿随曹先生的,即可留下辅弼曹先生。其余先生随我巡营。”

第40章 励士

    各营早餐并不相同,多数不过是同伙人坐在一起,各自吃自己带的糇粮。眼前的灶也升着火,鼎里翻滚着热汤,那不过是就近从沟里打上来的水。这灶火和热汤与其说是为了烹饪,还不如说是为了在初冬的凌晨带过大家一丝温暖和慰藉。只有少数灶口,汤中不时翻滚出菽豆和菜蔬,使空气中弥漫出一股甜甜的香气。更讲究些的,还会在汤中加入梅、枣和盐,那甜中带酸美味,不断勾起着人的食欲。许多吃不上这口的人,就着香气,大口吃着难以下咽的糇粮,脸上的羡慕和满足,复杂地交织着。

    信陵君有意不驾车,在一群门客的簇拥下,顺着营前的大道向最远的营盘走去。早饭期间,道上并无人通行,因此这一群人的出现格外引人注目。许多人认出,领头的那人正是昨夜在沟边迎候,后来又乘车巡营的那个魏公子信陵君。注意到这一点后,人们相互交换眼神,表达着复杂的心情。

    令信陵君感到意外的是,离城最远,有可能最先接敌的,竟然是工营。小城降卒显然无人安置,自行在工营旁边立了一个小营,四周并无车辆护卫,只草草地插了几根枯枝作为营栅。营门外也未设岗哨。营内只有百来人,既未挖灶,也未设鼎,只在营中央升了几堆火,二三十人一群,围坐在火堆边,有的在吃糇粮,有的则双眼空洞地望着远处或近处的什么东西。

    信陵君向仲岳使了个眼色,仲岳会意,打了个信号,示意门客们暗中做好护卫准备,而后捧着斧钺,跟着信陵君走进降卒的小营盘。

    城主显然没有意识到会有人闯进营来,他背朝着信陵君所在的营门下意识地烤着火,直到旁边不知所措的一名士卒暗示,才意识到有人闯营。他慌忙站起来,一眼认出了信陵君以及跟在后面的仲岳,于是叫一声“列队”,急忙走上前来行礼:“小邑降卒管冲拜见将军!”

    仲岳上前还礼道:“城主辛劳!将军劳军!”

    信陵君道:“继续进餐。敌军今天来不了,人众可安心进食。”众人又重新围坐在火堆边,但注意力已经全都转移到信陵君身上。

    信陵君也随意地席地而坐,招呼城主也坐下,温和地对城主道:“城主管氏?”

    城主道:“不敢劳将军动问,祖上为管城中百姓,遂以管为氏。”

    信陵君道:“世代相继,宗族兴盛!”

    城主道:“城中非为同氏,八停倒是外氏。只是本家土著于此,众人抬举,呼为城主。不过年节主祭尔!”

    信陵君问道:“君几子?”

    城主道:“敝人不敢!季子甚劣,已伏诛矣!余三子均在营中,惟将军之命!”随即回头,召来三人。三人均行礼毕,侍立在城主身后。

    信陵君道:“吾有一计,愿城主助之!”

    城主道:“唯听将军!”

    信陵君道:“吾军初到,路途不明。城主世家于此,周围地势必了然于胸。吾意请三君子各带十人,以为吾军向导,不知城主意下如何!”

    城主面色突转苍白,但立即回头对三个儿子说:“各选地理熟悉十人听调!”

    三人施礼离开,不久即带着三十人过来。信陵君对仲岳道:“二支送晋大夫处,一支送小城交曹、靳两们先生。各处布署,可为向导、咨询。”随又转向城主:“劳城主再选十人随吾左右,以备各处宣令。这里城主可自选一人管领余众。”

    城主道:“敝人怎敢!惟老朽难扶,恐误将军!”

    信陵君道:“天子父事三老,况于吾等。正要城主老成谋事!”

    城主道:“将军过誉,敝人怎当,惟肝脑涂地以报耳!”城主离开去选人,他的三个儿子也表情复杂地各带着十人跟着仲岳指派的门客,走向不同的方向。

    不久,城主带着十人来到,身边还跟着一人:“管某奉调听差,营中交愚弟管涂统领!”

    管涂比管冲看上去年轻许多。他对信陵君行礼道:“有事弟子服其劳,将军如有差遣,涂万死不辞,惟愿全兄长残年!”

    信陵君道:“吾有事不明要咨询汝兄,惟愿君子代兄勤劳行伍,冒锋犯镝,则幸甚!”

    信陵君如此一说,把管涂憋得无言以对,只得道:“敢不从命!”

    仲岳突然道:“敢问城主,昨夜为使者何人?”

    城主道:“此人蔡氏,辗转为燕人。”

    仲岳道:“若在城内,愿籍城主而见之。”

    城主诧道:“昨夜敝人孤身回城,蔡先生留在军中,至今未见!如何……?”

    仲岳道:“原来先生姓蔡,燕人……既不在城中,那就不劳城主了!”

    城主一头雾水,又不好多问,只好纳闷在心里。

    信陵君对管涂道:“城既降,即为大魏民,赏功罚过,自然一体。君子可告众人,但杀敌立功者,吾一体赏之,绝不有异!城中老弱妇孺,仍旧安静如初,并无侵犯。”

    管涂行礼道:“谢将军!”

    信陵君又勉励了几句,随道:“吾等且往左近营中巡视,君子善待士民,建功立业,方不负丈夫之行。”

    管涂将信陵君一行送至营门口方归,信陵君遂向最近的工营走去。

    工营的秩序相较刚才稍好,虽然也只有一卒,工匠们依然分列行伍,举火进食。卒伯见信陵君走进营门,连忙起身迎过来。

    信陵君道:“敌军将至,尔等为何居于前部?”

    卒长一愣:“行营至此,有令就地扎营,遂结营于此。”

    信陵君道:“立即拔营而起,顺道往东直至小城外安营。仲岳先生,却当如何?”

    仲岳道:“小城外有小河多条,颇碍行军。尔等即于城外河上架桥,务要军道通畅。城主请遣一人同返城中传令,凡架桥所需,一应征于城中。”随又安排一名门客留下引工营回城。城主也只得安排一名随从留下。

    卒伯心中明白,信陵君这是让他们逃过一死,不敢怠慢,立即下令拔营。信陵君又领着众门客向下一个营盘走去。

第41章 备战

    信陵君一个营盘一个营盘地巡视着,那些民军在昨天黄昏时便与他见过面,有头有脸的还与他对过几句话。这次再见信陵君,不免多了几分熟悉;而且这次信陵君是步行挨个营盘走过,几乎路过每个的身边。他十分随意地与众人交谈,询问些乡里家事,年少的问问年龄,年长的问问儿子,老实巴交的问问收成,然后仿佛在不经意间,谈起未来的战事,就好像在谈论一场即将到手的富贵。转过四五个营盘后,鼓声响了。信陵君与民军们告辞,匆匆带着门客们向小城走去。那些还未转过的营盘早就听到远处营盘中传来的笑声的欢呼声,自然知道这与信陵君有关,虽然不知道那些营盘为什么欢呼,但也在不知不觉中,心情好了不少,胆气又回到身上,而一夜的劳顿和冰霜也仿佛渐渐消散了。

    信陵君赶到城下,曹先生已经将精卒集结完毕。在武卒校率支持下,从民军而来的精卒也获得部分武卒的装备:一副皮甲,一支长戟或长矛。信陵君说了几句勉励的话,下令出发。这一百来人不久就消逝在晨曦中。

    先行拔营的工营已经安顿下来,这时正在城中征用修桥筑路用的木材,这通常是指人家的门板和栅栏。被征用人家的女人和孩子多躲在家中角落里不敢吱声,一些老婆婆有时会追出来哭叫着抗议几声,自然除了挨一顿打,没有任何效果。

    在鼓声的催促中,各营均已列队完毕。芒卯及其儿子、门客也都出到城外,与信陵君相见。信陵君道:“今日无敌,正好备战,愿将军教我!”

    芒卯道:“此天助公子!如敌今天来袭,四千民军处置实为艰难;但敌行动迟缓,反给吾一天时间,正好可以用民军加固营盘,开沟掘壕。公子可命民军分为两班,就沿河沟开掘,将沟底泥土掘起,堆于一侧筑墙。武卒亦分为两班,往来巡哨,杜绝奸细,弹压民心。民一伍百步,如此一日,一校可筑胸墙百里,而民不劳。明日敌至,自是以逸待劳之势。”

    信陵君闻言大喜道:“非将军何能至此!”随对仲岳道:“请先生斟酌督办此事。”

    仲岳道:“此细事耳,有何难哉!但请召靳先生指引地势。”

    信陵君道:“靳先生何往?”

    仲岳道:“奉命随曹先生赴敌前。”

    信陵君道:“以骑召回。”

    仲岳领命后,叫出几名门客,各自吩咐下去。随即有一人从城中牵出一匹马,绝尘而去。其他人则各自到各营中传令。

    信陵君道:“今日事了,不敢淹留。少时与将军饯行,即可登程赴王事。”

    芒卯道:“臣观公子事起仓猝,随身竟无宿粮,门下诸先生也止有随身糇粮,如此怎熬过战时。臣出师时备得粮秣尚丰,请公子暂留,聊备飨士!”

    信陵君道:“如此何以当之!”

    芒卯道:“些微之物,何足道哉!”

    当三通鼓响起时,各营都行动起来。信陵君则会同芒卯一行进入城内府中。两人在堂中谦让一阵,相互施礼坐下,他们的门客们也都在其身后按序坐下。信陵君和芒卯既谈论些无关紧要的军情,也扯些闲话,有时还让自己的门客发声说上几句,渐渐日至中天。

    正当众人谈兴正浓时,凌晨出营哨探的范先生带着麻三等匆匆而来,至大堂门外施礼。信陵君避席回礼:“先生请进,请坐。”范先生和麻三等进到大堂内,就在下首坐下。信陵君道:“先生辛劳,无以为敬!”

    范先生道:“怎敢!”

    信陵君道:“秦军动向如何?”

    范先生道:“臣不敢言!”

    信陵君道:“但言不妨!”

    范先生道:“臣直哨至秦军旧营,营中空无一人。臣观车辙足迹,竟为扫除干净,不知动向!”

    信陵君和芒卯闻此言,都直起了身子。芒卯道:“先生何道而出?”

    范先生道:“臣斜走荥南,直至秦军旧营。”

    “沿途一无所见?”

    “一无所见!”

    “那秦军可是往荥北而来?”

    “臣等目之所及,未见如此!”

    芒卯转向信陵君道:“请即报与晋大夫,大营将往荥北哨探,可得秦军行止?”

    信陵君对仲岳道:“请一先生飞骑往废城报晋大夫!”仲岳领着一名门客出去了。

    大堂内轻松的气氛一扫而空,凝重压在众人心头,一时堂中陷入沉寂。

    良久,信陵君道:“秦军动向,诸君必有以教我!”

    众人还是寂然无声。芒卯轻咳一声,想要说话,突然城上的传来鼓声。众人心中一惊:警报!不约而同地都站起来。

    信陵君和芒卯在前面,众门客跟着,出了府门,直奔城门,迎面遇上奔来报警的什长。信陵君问:“何处有警?”什长道:“南长城燃起狼烟!”

    信陵君等一众上了城门,果见南方一柱烟直冲天外,果然是警报。芒卯变了脸色,结结巴巴地道:“秦、秦军……竟、竟绕到南边、去了!”

    少顷,芒卯像是有了决断:“秦军已绕到南边,公子安如泰山。臣当即回大梁。”

    信陵君道:“本意与将军饯行,请将军但饮一杯……”

    芒卯道:“公子厚爱,臣本不该辞!然军情紧急,不可稍有耽搁,少时即可能断路!”

    “这里该当如何?愿将军教我!”

    “目下只是整军严阵,深沟高垒。待大王示下,再行定夺。”

    “吾有一计,愿将军一决。大军或尾秦南进,或侧敌向东,均可致敌!”

    “公子高明。惟大军尚不稳定,离营垒而致敌,恐为敌所乘。且贸然进入长城,亦非成策也!万一民乱,则变起肘腋,其祸更甚秦军。以臣之见,不如乘此时机,坚壁高垒,以为大梁远应。秦军顾及侧背,必不敢全力东向,则大梁可全。”

    信陵君还要再说什么,芒卯道:“十万大军非仓猝可动。臣立即面见大王,面呈此事,一切听大王示下!”

    信陵君道:“如此,就辛劳将军了!吾在此定能严整军阵,以待王命!”

    两人相互行礼。芒卯对芒申道:“备车,回城!所有辎车都留下!”

第42章 失机

    芒卯离开后不久,信陵君接到大营传来紧急商议的命令。信陵君将小城的军务交给武卒校率暂管,自己带着门客们赶往废城。

    到会的只有三军军将,他们同时也是各军武卒左偏的偏俾。除他们外,其他偏俾都未与会。三军主将均报告说,他们派出的哨探并未发现秦军,而瞭望哨则发现南边有警号狼烟。

    晋鄙总结道:“目下,秦军已神鬼不觉地离我军而去,进至长城南端。那里邻近韩郑,诸将以为后将如何?”

    前军主将道:“我等被秦人摆了一道!我等全力准备与秦军会战,他却向南去了,置我等于无用武之地。”

    中军主将道:“我等本非为秦军而来。秦军离我而去,我等正好继续挥师北上,攻城略地,不必在此死等。”

    后军主将道:“依尔之见,当往何处攻略?”

    中军主将道:“自然依原议,北过黄河攻略河内南阳。”

    后军主将道:“各军只备十日糇粮,目下已过四日,进至南阳尚需四日,仅余两日能下城么?”

    中军主将道:“依尔之见却当如何?”

    后军主将道:“俾未有定见,只是提醒我军粮秣只余六日。无论如何,都要在六日内定夺!”

    前军主将道:“还有一计是拔营都起,直拊秦军后背。兼程而行,二日可达。至则飨士卒,一鼓而击之。”

    中军主将道:“敌先处战地,我兼程而行,则敌逸而我劳;至则攻之,以疲兵对强秦,不待计而成败之数已定矣!”

    晋鄙将头转向信陵君:“公子之见如何?”

    信陵君道:“我军目下取防御阵势,要南下则需转为攻击阵势。故若决意南进,则不可过速,当早定筹算,三军各依次序,缓缓而进,如此三四日接敌,方有成算。”

    晋鄙道:“公子高明!臣即一面以军使急报大王,一面巡哨秦军,并筹划阵势。一旦王命下达,即行出兵!目下自当严整军阵,深沟高垒,远斥侯,以备不测。公子以为如何?”

    信陵君只得道:“大夫老成之谋,我不及也!”

    晋鄙随道:“诸军今日原地筑营,只半食,明日听令而动!”

    诸将俱行礼而退。信陵君被晋鄙留在大营,道:“臣之奏报,尚请公子过目斟酌!”信陵君看过奏报,道声“善”。晋鄙封好,交给军使,加急回报大梁。

    信陵君道:“大营之事,全凭大夫,我自回小城布阵。”

    晋鄙道:“目今小城已无大事,公子可安卧营中,何必身犯险地!”

    信陵君道:“我来之时,营中之事却未安排。明日有事,仓猝难齐。况我少不更事,尚容细细办去。”

    晋鄙道:“如此,愿公子珍惜千金之躯,勿立危墙之下!”

    信陵君道:“多承看顾!哦,张辄先生何在,烦请来一见!”

    晋鄙道:“张先生能者多劳,目下正在各营忙于军务,不在营中。公子若要见,可稍等片刻,臣差人请来!”

    信陵君道:“张先生既军务繁忙,不必劳动。吾并无大事,就此辞过!”

    信陵君出营后,驱车再回小城,仲岳为车右。信陵君大致介绍了大帐中讨论的情况,以及晋鄙的决定。仲岳道:“晋大夫自是以大王为要,至于战机倒在其次。”

    信陵君道:“王命恐要明后日方到,白白费去两天。”

    仲岳道:“君上且论王命为何?”

    信陵君道:“这却难论。敢闻先生之见!”

    仲岳道:“王命总不出于芒将军之意。谋主岂是虚名。”

    信陵君道:“芒将军意欲就地坚守,与大梁遥相呼应。”

    仲岳道:“此处距大梁百里,缓急如何呼应?如欲与大梁呼应,我军当退至囿中,——但必为大王所不取。”

    信陵君道:“为何?”

    仲岳道:“十万饥民困于大梁城边,大王食不甘矣!”

    信陵君道:“芒将军也道,十万民军入长城,恐变起肘腋,其祸尤甚秦军。”

    “如此,十万大军空置于无用武之地,粮尽自散。”仲岳叹息道。

    信陵君道:“依先生之见,但当如何?”

    仲岳道:“此次秦军行为与往常不同,行踪诡秘,与穰候与武安君勇猛杀伐大异其趣,其主将当另有其人。”

    信陵君道:“难道秦军又得一员虎将?穰候与武安君已令天下色变,再来一个,天下何安!”

    仲岳道:“穰候与武安君但只杀伐,尚不足惧。如有人使之以大略,则天下危矣!”

    信陵君道:“如此,吾当如何?”

    仲岳道:“曹先生身率勇猛善走之精卒为前驱,而秦军已去,曹先生无功矣。靳先生善于地势,目下正教民军深沟高垒,又无用矣!目下只能再遣曹靳二先生率精卒远赴秦军,时时回报。吾等方能依秦动向,采取方略。此时最为紧要者,不能再失秦踪。”

    信陵君道:“时已日晡,二位先生快回营了吧。且回营与二位先生见面再谈。”

    不多时,战车已驶出大营,转到小城所在的防区。信陵君看到一队队民军正在沟里沟外掘壕垒墙,心里涌出一种说不出的滋味:这些人并不知道,他们所做的一切可能都是白费劲,敌人已经远去,而他们赖以养家糊口的战斗已经遥不可期。

    “如果就此散军……”信陵君心中这么想,但又很快否定了。大战在即,大军岂能说散就散;何况散军后,这些人既无功赏,又无过罚,如何处置?难道说一声,没仗打了,散了吧!那不成了笑话!但如果不散军,这只大军如何维持,又要维持到什么时候呢?

    心里这么想着,战车已经来到壕沟附近。信陵君几乎本能地说到:“停车!”战车停下。信陵君跳下车,向正在施工的民军走去。在沟上垒墙的民军首先望见一行人向自己走来,一时不知所措。好在附近一位长老有些见识,知道过来的不是一般人,赶紧跑过来躬身施礼:“恭迎公子!”。信陵君还礼道:“老父有礼!”而后走近长老:“老父乡里何处?”

    长老诚惶诚恐地道:“小老儿户牖乡新阳里安身。”

    “里中高邻来了几位?”

    “里中青壮百人全都来了!”

    “这里都是高邻?”

    “正是正是!”一边说,一边带着信陵君走向一队正在垒墙的民军。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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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平长平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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