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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楚秦一鹤     长平长平txt下载     长平长平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89章 大队入唐

    经一众门客反复辩难,大家终于理解了司莽的意图,声音停了下来。

    司莽道:“唐尉之入绛也,使者必出。否则即伐绛城。彼时犹所望于先生!”

    众门客皆道:“谨奉命!”

    再慰劳了众门客几句,司莽将告辞出来。曹先生忽道:“魏军虽据城,然不良者众,尉不可独自出行。微庶理应侍卫!”

    司莽道:“臣素贫,不耐侍从,愿止之!”

    曹先生道:“尉未归国,若有意外,微庶等皆不得归也。”

    司莽道:“自出军以来,迭经数月,未见先生之教也。今入城中,奈何以生死相教?”

    曹先生道:“彼时大军环侍,闲人不得近之,故微庶等不得效力也。今者,城中有民数万,而兵才二千,且皆疲敝,闲杂人等屡近尉前,此正微庶等效力之时也。”

    司莽道:“以先生之身,当吾之难,吾不忍也。愿先生勿忧。臣虽微劳,盖非等闲所能近也。”叙礼而辞。

    唐城本有士卒千人,军营两座,大致和华阳的情形相似。现在进驻唐城的魏兵达二千多人,但两校中一校戍守,一校入营,军营虽十分拥挤,但还属正常。三百马军因为还要喂马,于城外自结一营,就近于秣草,不在城中驻扎。各司、率都住在原营司的府中,没有住于城主府,而是把城主府、城尉府都给包围起来,不许他们自由出入。

    马军虽然只有三百人骑,但自成一营,也任命了营司,由司莽直接统领。司莽从门客们所住的逆旅出来,没有往城中营司府中居住,更没有住于城主府,而是来到城外,在马军营中休息。马军营司在信陵一个小邑的邑主,因为会骑马的人中没有邑主,故而指日提拔他代理营司。马军营司虽然只是个临时职务,也做得十分尽心,马匹、草料、饮水、士兵勤务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司莽巡视了一番,感到十分满意,就在马军营中休息。告诉营司,日昳时叫醒自己。然后和衣躺下,美美地睡了一觉。

    日昳时,营司来叫司莽,司莽已经醒来,靠在一处土坎上,伸直了两腿,很没风度地坐着,两眼望天,似乎在盘算什么。见营司过来,稍微收敛了一下,问道:“时至日昳?”

    营司道:“然也。”

    司莽道:“全营出发,往山下迎后军。”

    营司离开,吹号集合。少时人马齐聚,司莽跳上马,领着众人绕过城池,直往山下而去。

    到了山下,仰头看时,果见山上不少人在往山下蹒跚而行,正是饱受伤病折磨的后军。由于能战者都已经随司莽下了山,山上的建制也已经全部打乱,那些生了病的司、率们也都没有号召力,哼哼唧唧地混在士卒中间,整支队伍就像一群逃荒的流民。

    司莽见此情景,令马军下马,整好阵型,控马而待,目注各军下山。虽然山上、山下早就能看见彼此,但第一个人下得山来已经是一个时辰以后了。

    下了山的人都被司莽叫到跟前,即令于马军队前空旷处就地坐下休息。司莽默默观察,各军士自然均按自己在信陵所居住的里邑,分群聚集。担任卒伯、司、率的各里、邑、乡长,则奔到司莽面前,叙礼请安,司莽一一回礼,就令他们在自己的面前就坐休息。这些首领平时不常聚在一起,此时相见,亦各自叙礼不已。

    公子咎已经完全没有了贵族气派,他的家臣们也都尘土满面,全是沧桑。司莽见到他们,把马交给旁边的马军,走过去见礼。司莽小声地告诉公子咎,根据唐尉的叙述,绛令扣压使者和马匹,完全是出于误会,以为他们是马贩;他已经让唐尉亲往绛城解释。公子咎恨恨地道:“若绛令不从,臣定不轻饶!”

    和公子咎一起下山的,还有牲口群。这近千头牛马,占据了不小的地块,那些看守牛马的士卒已经疲乏不堪,只把缰绳拴在自己的手腕上,就地坐下。那些牛马也都累得口吐白沫。虽然十分不忍,但司莽还是强令士兵牵着牲口四处蹓蹓,不要让它们立即停下。

    拖到最后的,是病情最重的士卒,他们几乎难以行走,相互搀扶着,一步步挨下山来,和大部队拉开了很大的距离。司莽令马军上前,让那些士兵另在一处安歇,和这边的大队隔开。

    直到黄昏时,那群伤员才基本下了山。司莽不再等待,就命眼前的各率、司、伯打出自己的旗帜,整顿自己的队伍。那些卒伯左一呼,右一喊,四面的士卒被迅速集结起来,在空地上排成队列。但一眼就能看出,各队人数已经很不均衡。

    十名乡长担任的校率向司莽报告队伍集结完毕。司莽跳上马去,策马来到一处高坡上,对大家大声道:“赖王神威,魏军已破唐城!”

    听到这一句,众魏军士气大振,以柲击地,高声叫道:“万岁!万岁!万岁!”

    司莽接着道:“前部精卒留守城池,吾等众军,各归邑里。此地乃韩地,非吾国土,所在皆敌,众军不得大意,当以什为家!”接着司莽将这十校一一安排了扎营的地点,让马军带领着穿过山下的乡邑,到达城外四门外,各营司自择适宜的邑里设营。负责喂养牛马的,绕城墙安营,以便由城内接济草秣。

    最后,司莽来到伤兵集中的空地上。他示意伤兵们都不要动,对他们说:“吾等已离上党,渐至安邑;否极而泰来!前方唐城已为吾前部所克,绛及翼亦将为援。若等伤病,或难远行,有愿居于唐者、安邑者,皆当满之。其愿归于魏者,便当行之!”

    一名岁数较大的士卒大胆道:“尉之所言,体恤众苦。吾等家眷皆在信陵,焉忍弃之?然伤病至此,前行为难,若得就近安置,实为幸也。”

    司莽道:“有愿留于唐者,前之!”

    大约一半人约四五百都走了出来。司莽带着马军,领着这群人走进近处的一座聚邑,一一指定了房舍,让他们居住,房舍主人的意见则完全被忽略。房舍主人见大军压境,有伤兵入房,都不敢反抗。

    十人一个房舍,大约用了四五十座房舍,把他们安排好。剩下的四五百人不愿留下,司莽带着他们踏着夜色,往唐城而去。把他们安置在马军营的旁边。

    留守城内的士兵早已经吃过晚餐。新下山的士兵就在所居的邑里,由邑民代为炊粥。信陵丞用城内的牛车,给各营送来菜果盐梅等品,各营欢声雷动,齐呼万岁。牲口的草秣和饮水也从城里运来,还从城邑中征集了二三百马夫协助喂马喂牛。这后一项,哪怕是在轑也不曾有过,因为轑地的人只会放羊,根本没有见过牛马。

    信陵丞还请来医者,为伤兵营治病。但这次没有简单的解决方案,医者只看了十几个人,各各立了方,天晚已晚,就罢手归家了。众人看了这方,估计还要入城抓药,费力煎煮,那些病者自己都觉得麻烦,决定不治了。

    晚上,司莽入了城。在城门关闭后,巡查了城中各地的警戒和巡哨,向率、司交待了需要改进的地方。待一切稳妥后,司莽登上城楼,眺望远方。几天的大起大落,令他的神经承受了巨大压力。休整几天再往安邑,然后就可以出太行、轵关,回到南阳;从黄河乘船入济水,下荥阳,便可经鸿沟直达大梁。那就算到了家,可以卸下这副担子了!他恨不得一天就赶往安邑,一步迈到大梁,但长期艰难的行军令士卒体力严重下降,疾病流行,令他不得不在这个地方休整。好在远离了战场,这只万余人的军队虽然疲惫,但也不是随便可以招惹的,他完全可以软硬兼施,为自己争取一个比较良好的休整环境。

    明天就派几位先生先行归国,将情况报知信陵君。他暗暗地决定。

    当天夜间并无大事,但司莽还是巡查了三次。次日,司莽下令擂鼓聚军。于是四门上大鼓一起擂响,各营士卒连同邑中的邑民也一起列队。校率通报了各营的情况,有趣的是,各乡长老也入城报告了自己各邑民军集结的情况。司莽心中好笑,但很严肃地称赞了他们,并请出唐令接见他们,唐令让他们好生招待各邑的魏军,一应所需皆不可短缺。各乡长老应命而去。

    点军之后,城中举火炊粥。信陵丞直接用府库的钱,让入城售卖菜蔬果品调料之属的商贾,直接把货拉到各营去,一律按价付钱。逆旅主人依然尽心尽力地奉承着众门客。吃过早饭,各营出邑,在开阔地带进行了约一个时辰的队列训练。算是恢复实力,一面给周围的力量以威慑。如果让人发现军营内死气沉沉,保不齐周围的势力会起什么心思。

第90章 邯郸城外

    司莽于餐后进入逆旅,说明自己要在唐城休整数日计划;并说自从进入上党后,就一直没有与大梁通音讯,现在魏军情况好转,有力自保,算是渡过危机了,应该派人入大梁报知信陵君,并请求下一步行动。最后司莽道:“营中士卒皆信陵邑民,不知道路,少往大梁,不识魏公子府。敢请先生勉任劳苦,亲往大梁一行!”

    席间有少许沉默。稍后,靳先生代众人道:“尉之命,微庶等谨领。然或有先生体弱难行,少时容臣推举三五子,必竟此功!”

    司莽道:“得先生相助,事必成矣!先生赴大梁前,愿往一会!”

    靳先生道:“自将于尉前领命!”

    说定此事,司莽告辞,众人送出。然后关上门,早有几人四散蹲伏,提防有人窃听,其他人坐在阶前,围成一圈,把靳、曹二先生围在当中。靳先生道:“臣以为,归报君上,其事当行。自入上党至今,虽与君上密信往来,然皆未得司莽之意。今既有命,不可违也。”

    一名门客道:“亦当先密报君上,然后再定。”

    靳先生道:“一面密报,一面听令待归。”

    一名门客道:“君上或未许归也。”

    靳先生道:“三五之众,密报且归之,焉得无听。”

    曹先生道:“居端氏之时所遣使者,至今未归。有称秦人为赵所破,胡阳身死。诚若是,吾魏亦当其变矣!”

    靳先生道:“道听途说,未得其实。今尉既有命,即当归也,或得其实。”

    曹先生道:“秦军之败也,在十日之前,今使五返,而未得君命,何也?”

    靳先生道:“是不欲魏军知也。”

    经过密议,众门客推出五人归国报信——其实就是以前往来大梁密报军情的那些门客,只不过这次明面上算是司莽的使者。司莽会见了这五名门客,向他们详细说明需要汇报的内容。那些门客长期往来承担情报流通任务,记忆力良好,当即复述了司莽要报告的内容,司莽表示无误,给付了路费、节符等项。五人回到逆旅,更换服饰,带上必要的物品,立即出发。

    当胡阳和王龁的前军全部冲出山谷后,胡阳发现邯郸城内外狼烟四起,鼓声咚咚,一队队邑民在各自的乡里整队完毕,正在乡、邑长老的率领下,向各处开拔。公子缯指着山下一条通向南方的道路道:“是道直通长城。”

    眼前这条直通长城的道路横亘在眼前,但要想踏上这条道路必须先下山,而下山后,必然与邯郸周围城邑的守军发生接触。这些城邑虽然城墙矮而薄,可胜在处处皆是,攻破一座没有实在的意义,必须连续进攻,才能打开一条通道。

    事已至此,不及多想,胡阳和王龁略一商量,即让王龁带领二千人强攻最近的城邑。王龁带着前部一声鼓响,冲下山去。

    山下正对山道的城邑似乎早有所料,全部精壮都退入城中固守。王龁下山后,驱军迫近城邑,但并不攻城,只指挥各军在城池附近纵火焚烧房舍。房舍中的老弱都被驱赶出来,在秦军面前手牵手排成一排,在秦军的驱使下向城池前进。秦军则在后面约五十步远的地方跟进。

    随着一座座房舍被点燃,一处处老弱被驱赶出来,一队队秦兵跟在老弱后面前进,城上的守军紧张起来。

    在火与烟的掩护下,胡阳的部队完成集结并下了山,绕过这处城邑,扑向下一座城。那座城中的民军见这边火起,秦军攻打甚急,派出一支小队出来救援,正与胡阳的部队遭遇。一阵箭雨之后,秦军冲了上来,这支百余人的民军被打得措手不及,慌忙后退。秦军紧跟在后,趁势冲进了城中。城中数百民军拼死抵抗,但架不住秦军源源而来,人多势众,箭下如雨,又失去了城池的掩护,只得退回各家院内。胡阳命令军队不要攻击,只在城内四下纵火。其余部队绕城急进,依然沿途纵火烧房。王龁见胡阳已经攻下了城池,即鸣金收兵,带领士兵扑向下一座城邑。

    就这样,两军交替前进,并不认真攻城,只在城外搞破坏;如有守军出战,或一阵杀回,或趁势夺城,直杀得赵军心惊胆战。半天后,秦军已经全部下山,踏上南去的道路。而这时,邯郸城也派出三万人,向秦军逼来。

    胡阳摆脱了邯郸郊外城邑的束缚,在离城三里的地方整顿队伍。一路冲杀出来,并没有打硬仗,只有少数几人负了轻伤;而为了尽快赶路,一路上也没有斩获首级。胡阳对这样的战斗结果十分满意:既严厉震慑了赵人,又没有造成巨大伤亡。当初也曾想过两军先后经滏水直捣长城,那样固然有利于脱身,但进袭武安成了毫无意义的一着。如果一直龟缩在武安,赵军离开后立即逃离武安,那还不如当初就随着王陵直接撤退为好。之所以要入侵邯郸郊外,目的就是要给赵国一个教训!现在这个目的算是初步实现了。

    胡阳望着高大的邯郸城楼,即使在二十里外依然可以感受到它的雄伟。城楼上空一股股尘土,昭示着有大批军队正在调动。由于现在已经进入平原,胡阳无法得知这支部队的规模,但自己的实力几乎完全暴露在对方的视线里,对方肯定会派出远超自己兵力的力量。胡阳感到一点点兴奋:如果能够拖着这支庞大的赵军走上几天,让他打又不能打,脱又脱不开,肯定会对赵军的士气造成巨大杀伤。他望着城楼上的尘土,估算着对方的力量和自己的力量,盘算着进一步行动。

    少时,王龁过来道:“整军已毕,愿启!”

    胡阳道:“汝引前部先往长城,嘱司马大夫准备作战。赵军或尾吾前来,必得一阵杀之,乃得过漳。”

    王龁望了望邯郸城楼上空的尘土,道:“或三五万人,恐难一阵杀之。”

    胡阳道:“长城非旷野,数万军阵无处排布,但得数千劲卒,足以击之。”

    王龁想了想,道:“愿中更领前军往,引军击敌,臣愿诱敌至长城。”

    胡阳道:“排兵布阵,吾不如卿。卿其与司马大夫共议之,勿误也!”

    王龁道:“赵军数万,吾才数千,焉能敌之。愿中更先行,赵军臣力当之。”

    胡阳道:“随机应变,卿不如吾。敌虽众,奈不与战何?大夫不可缓也,缓则失机。”王龁无奈,礼辞而去。胡阳让公子缯一行随王龁而去。公子缯想辞让,胡阳道:“必得公子,乃得兵曹之地。”公子缯等遂跟着王龁走了。

    胡阳所在是一片草地。枯草萎黄,间有少许新绿。胡阳让士兵一边将枯草砍翻,一面缓缓而退。如此缓慢退出里许。前面的邑口已经可以看到邯郸赵军的身影。胡阳命众军点燃火把,把火把用力扔进草垛中。瞬时火光冲天。胡阳命一名公大夫,率一千人先退十里布阵,准备截击敌军,同时尽量带起漫天尘土,作出人数很多的样子。公大夫命这一千人各拖一根树枝,快步前进。胡阳看那天空时,果然有上万的样子。

    剩下一千人依然一边割草,一边后退。但由于冬天北风强劲,不久,火就烧到离秦军不远的地方。胡阳这才率领部队转身撤退。

    北边虽然没有草垫,但枯草还是不少,火没有那么旺了,但烟更大了,弥漫在空中,久久不散。赵军跟在火的后面,缓缓推进;一路上烟熏火燎,眼睛都红了,不住地流泪。火依然在前面毕毕拨拨地烧着,而天色渐暗。忽然,三十步外的草丛中弓弦齐响,一排弩箭呼啸而出,前面的士兵倒下一片。赵军往那边看时,又一排弩箭飞来。这次有了防备,杀伤力小了一些。一名百人将率领手下直扑过来。草丛中跳出五十名士卒,飞奔而去,很快进入烟尘中,消失不见。那名百人将不敢追赶,只得回来。

    受此挫折,赵军的行动更加缓慢。而那堆火也终于烧到了尽头,只剩下一些小火苗。远远望去,胡阳的部队还在前面三五里处缓缓后退。赵军想要追赶,但在一片灰烬中,行动很不方便,动作稍大就会扬起漫天的烟烬。好不容易走出被火烧毁的草地,进入到正常的荒原,天也已经黑了。赵军就在这堆灰烬的边上安下营栅,准备休息。远远望去,前面也有星星点点的火光,秦人好像也已经扎营。

    赵军向秦营方向放出警戒,挖坑设灶,烹食炊粥。夜间气温极低,士兵们围着篝火,缩着脖子,笼着袖子打盹,兵器就架在旁边。

    把营地设在枯草原上十分危险,稍一疏忽,篝火的火星就可能点燃周围的枯草,引发一场小小的火灾。好几个人因此被狠狠地责罚了十几记军棍,抱着屁股哼哼。

    火光在人群中一点点地闪烁着,温暖着周围人的身体。困意袭来,不少人东倒西歪地进入了梦乡。

第91章 廉颇

    渐渐地,后营有人发现火光好像变亮了。懵懂中睁眼看了看,眼前的火光还是老样子,更加明亮的火光来自身后。他猛然一惊:又有营地失火了。再看时,后营外的草地上一片火光。这哪里是失火,分明有人偷偷放了火。很快他就听到此起彼伏的叫声:“火起!火起!火起!”火焰腾腾地燃烧着,在夜暗中放出比白天更震撼的光,在北风的吹拂下,向营地方向爬过来。

    火情惊醒了五百人将。他倒还有些见识,下令道:“以火浇于营前。”

    营兵从旁边的沟里提来水,浇在草地上。随着火焰蔓延过来,到这里火焰变小了,但烟明显大了,熏得大家都喘不上气来。而这时,旁边营里火势大作,那是营栅被烧着了。旁边营垒一声大叫,全营崩溃。一营的崩溃带来旁边数营的崩溃,连那火势得到控制的营地,士兵们也有逃跑的。

    后军万人将比较稳定,强令中营不许动摇,并击响战鼓。那些逃跑的士兵见这面比较稳定,也都向这边靠过来。看着火焰蔓延过来,万人将像指挥打仗似的,指挥着一个个五百人将带人扑灭一处处火情;没有被点到的营地都被要求就地不动。见中营毫不动摇,其他营也就渐渐稳定下来。闹了半夜,火势被扑灭了。秦军除乘乱射伤了几十人外,其他人基本安然无恙。

    廉颇坐在帐中,十分气闷。他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从全国各地集中了大约五六万精壮民军,加上王室军队万人,组成一支庞大的力量,自认为可以一口吃掉入侵的秦军,给秦国一个教训。他对赵奢坚壁不战的打法十分不满,在兵力集结完毕后,就让赵奢继续救援阏与,由自己率领优势赵军与秦军作战,必要一战而全歼秦军!

    让他没想到的是,赵奢在的时候,秦军并不出战,只在武安开开心心地过小日子;赵奢主力一走,秦军动如脱兔,直接攻破赵军营栅,杀到邯郸城下:本来廉颇认为,赵奢虽然带走了主力,但残兵兵力也不少,死守一天总不会有问题。不料连一个时辰也没守住,几乎不战而溃!

    邯郸城外见赵奢的残兵逃出,知道了武安赵军溃散的消息,立即燃起烽烟,敲响战鼓,准备作战。就在胡阳的主力冲出谷口的那段时间内,廉颇也集合了军队。胡阳在谷口整队,廉颇看得清清楚楚,秦军人数并不多,大约只有一万人。他觉得,自己调集三万人出城,必能胜之!就在他安排部队准备出城的时候,胡阳也展开了进攻。廉颇从城楼上看得清楚:胡阳以前部五千人依次轮番进攻沿途各城邑,并大肆破坏;后队则快速前进,抢占南去的道路,只偶尔搞一搞破坏,烧点无人据守房舍、粮仓、草秣什么的。看着郊外的房舍一座座被点燃,城邑一座座被攻克,廉颇心里恨得直咬牙:少时出城,定要给你点教训,让你知道,邯郸岂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整队出城后,廉颇敏感地发现,胡阳只留下少数部队和他周旋,主力部队已经离开,这令他产生了疑惑:胡阳把主力部队调往何处了?所以他约束部队,不要过于激进,以备敌军突然杀回,直捣邯郸城下。秦军在邯郸郊外烧几座城是一回事,在邯郸城下烧几座城则是另一回事,城下的庄园那都是有头有脸的人拥有,造成谁的损失都是难以补偿的缺憾;惊了王驾,更是谁也担罪不起!这和郊外不过是些无权无势的农民截然不同。

    秦军用火烧草原的方法迟滞自己前进,廉颇觉得可能自己的想法有些不对了。如果胡阳想杀个回马枪,应该引诱自己加速追赶才是;迟滞自己前进于情不合。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想要督促全军加快前进,却不料天已经黑了!

    夜来秦人火攻后营,虽然只是造成了一些混乱和恐慌,并无实质性损失,但对士气打击巨大,廉颇更觉得是对自己的侮辱!他决定,天不亮就拔营,一定要抓住秦军,好好教训他们一番!

    各营回报救火已毕,各营已自安歇,廉颇才略略躺一会儿。朦胧片刻,远处传来鸡叫,他腾身而起,命令击鼓聚军!当各营来报聚军已毕,他命令将昨夜那些炸了营的士兵调到前面,当着全军的面,狠狠斥责这些士卒,并将各营的五百人将各捆打了二十鞭子,命令他们为前军,将功折罪。然后下令朝食,食后出发。

    前军立功心切,出发后匆匆急进,天蒙蒙亮时,到达秦营外二里处。哨探回报,营中安静,似乎没人。前军万人将不信,令一千人将率兵入营观察。千人将领着所部走到营前,一声呐喊冲了进去,果然无人:灶中的篝火还在烧着,应该离开不久。游移之间,忽听一声鼓响,周围草丛中一排排秦士跪起,平端着弩,瞄准了营中。千人将大惊,急令后撤。就在赵军拥向营门时,一声鼓响,箭如雨下,夺门而出的士卒纷纷中箭,还没中箭的士卒越发胆寒,拼命冲倒营门,拼命逃跑;第二批箭雨又射倒了好几十人。随即,戟兵冲出,把那些中了箭的赵兵一一刺死,割下首级。后面的万人将见状大怒,估计这群秦兵不过千人,即喝令击鼓进击!前军万人,排成前后两个方阵,向秦营压来。

    伏于草丛中的秦军弩兵全都进入营地内,控弦以待。戟兵不慌不忙地斩下赵军的首级,然后伏在营垒前面,并不走进营垒。走到两百步距离时,鼓声转急,赵军方阵从快步变成跑步,向秦营冲来。这时,秦营内鼓声急剧响起。赵军侧后突然出现两千秦军,而这时赵军已经发动,无法停脚,迎着呼啸的箭雨冲上来,立刻造成巨大伤亡。万人将忙指挥前后两阵分头迎击两翼的伏兵,阵型一片混乱。而这时,营的弩兵也发出一阵阵箭雨,戟矛兵迅速拦腰冲出。赵军遭到三面箭雨的打击,一片又一片倒下,虽然阵型混乱,但赵军仍然奋不顾身地往前冲。

    随着两军压向两侧,中间被秦军戟矛兵大量刺倒。胡阳敲击鼓声,让中军迅速穿透敌阵,但遭到两侧赵军的强力抵抗。胡阳对身边的叶令下令道:“汝等叶兵,直冲透阵,勿与纠缠,杀往敌将阵中,夺其旗鼓!”

    叶令看了一眼前面,旗帜一挥,道:“从吾!”把大旗交给旁边一人,亲自挺长矛,越过壁门,直冲敌阵。敌阵就在五十步之外,叶兵转瞬即至,一声呐喊,直冲核心。长矛翻转,当者披靡,从两军之间硬挤开一条空挡;两边的士兵执戟而上,刺向失去保护的士兵。就在叶令的强力突击下,叶兵迅速穿透了约十层横阵,并不停留,而是向对面的赵军大旗冲去。大旗就在二百步开外,等叶兵赶到时,赵将的亲营已经围成阵势,在一名家臣的率领下反冲过来。叶令一声“布阵”秦军停下,盾牌兵护住全队。长矛从盾牌之间伸出。冲过来的赵军陡然看到这样的“乌龟壳”,一时慌了手脚,有骁勇者猛扑上去,想要劈开盾牌,却被长矛准确地刺中,并被挑翻。有人稍微灵活一点,躲开前面长矛的攻击,但却没有躲开随后伸出的长戟。在赵军停下脚步的瞬间,叶令大喝一声:“起!”盾牌迅速向前冲去,后面的矛兵和戟兵也一起杀来。

    有阵型掩护的秦军对失去行列的赵军,就是一场屠杀,射过来的箭大都被盾牌挡下,近身的士兵被长长的矛刺翻;能躲过长矛的,也躲不过戟,就算近到身边,面对一面盾牌,也只有绝望地明知无效,也要拼力劈打一下,然后被无数兵器刺中身亡。赵将无奈,只得鸣金收兵,调转车头,飞驰而去。而赵军就如山崩地裂,调头就跑。

    叶令喝令一声:“圆阵!”盾牌围成一圈,把矛戟兵遮蔽在里面。那些赵军有跑近的,都被矛或戟刺倒,秦军只追杀出一里,鸣金收兵,在回来的路上,随意收割着伤兵的头颅。胡阳清点伤亡,大约阵亡百人,伤三四百人。而斩获的首级大约有五百级。

    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员的伤口,胡阳带队匆匆离开。半个时辰后,廉颇率领中军主力赶到,这里只剩下赵军的无头尸体,头颅都被挂在秦军的营栅上。廉颇十分恼怒,一面下令将赵军掩埋,一面下令割下阵亡秦军士兵的首级。那些所谓阵亡的秦军,其实有一部分只是重伤,但也被割去首级。

    廉颇数了数营灶,发现秦军不过三千人。利用了前军主将的轻进,造成赵军重大损失。他不敢轻敌。派出巡哨,哨探秦军动静。自己则命令全军原地休息。

    他警惕地发现,自己的怒火已经被敌人加以利用!

第92章 滏水布阵

    赵军巡探的结果是,长城已经被秦军占领,秦军已经征集了数百艘船,正在不分昼夜地摆渡过河。

    廉颇闻讯大惊:长城是邯郸的第一道防线,以漳水为池,城高十丈,河对岸还有邺城为以屏障,正常从南面是难以攻克的。但如果比北面……北面是长城护卫的对象邯郸啊!谁会防着从邯郸方面来的进攻?!廉颇头发炸,浑身发冷,遍体汗流。无论如何,这场战役赵国都输得惨了:秦国已经明显地找到了进攻赵国的另一条道路:从上党走阏与至武安,直趋邯郸郊外!在这条路上,邯郸几乎无险可守,完全敞开大门!胡阳只用了两万部队(这是他从赵奢那里得到的消息),就成功地把邯郸搅了个遍,而且眼看就要全身而退!

    好在秦军正在过河,如果迅速赶到长城,正好可以俟其半济而击,那是秦军最为虚弱的时刻!

    廉颇下令部队依次急进,务要在黄昏前赶到长城外。

    长城戍卒的屯兵之所被称为武城,那是一座周长达十里的庞大城池。平时屯兵,战时则是守御漳水一线长城的据点。武城周围湖泊、沼泽密布,河流纵横,极不便于大军团作战。如果有强敌就算连续攻克邺城,渡过漳水,打破长城,他也会陷落于河汊湖泽之中,而建立在丘陵之上的武城,就是敌军首先要拔除的钉子。而所谓长城区域,其实就是由半壁城墙围成的这么一个湖沼地区。对于南来的敌军来说,这里就是一个陷阱。

    然而从武安沿滏水出击的秦军则没有这么麻烦:他们顺水而下,直冲城内。四周的水泽反而阻碍了赵军的机动和集中,武城的卫兵虽然发现了他们,发出了警报,但却来不及收缩起足够的兵力;武城纵然坚固,无人据守也就是一个摆设,在秦军优势兵力的攻击下,武城根本没有发生实际战斗就溃散了。

    司马靳把大帐设在武城,把滏水和漳水上的船只都控制起来,成为自己机动的工具。来自泾渭、黄河两岸的秦人,有不少划船高手,现在被推举出来,负责驾船。原船主愿意效劳的,也被允许担当副手。司马靳在调集了足够船只后,迅速向漳水对岸运送了五千人,夹河而阵。

    黄昏时,王龁带着前军五千人赶到;两个时辰后,一名公大夫又带着两千人赶来,队伍中有公子缯及其诸公子,还有兵曹及部分潜伏的秦人。司马靳派出军使去寻找胡阳,报告王龁、公子缯、兵曹一行到达的消息,并说自己已经派出部队抢占了漳水对岸,我军的退路已经打开。

    王龁转达了胡阳的意见:要在长城一线予赵军以打击后,再行过河。得到加强的秦军,现在已经达到一万七千人,除五千在漳水对岸,暂不宜调动外,其余一万二千人以逸待劳对付赵军三万人,大家感觉还是有把握的。

    在长城区域,滏水是一个重要的地理因素,它横穿整个湖沼地区,可以通航,是整个长城地区的重心。不用说,大家的思路很自然围绕着滏水展开。

    兵曹在赵国邯郸周围潜伏了半年时间,侦察的重点自然就是邯郸和长城。虽然多次探查,但兵曹依然难以把握其中的奥秘。他把自己画的长城周围的略图摊在大家中间,供大家参详。但实在说,要在短暂的时间内读通地图,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大家还是看着兵曹,准备听他的意见。

    兵曹道:“武城面南,可谓固矣;而北面不足御之。司马之行可以证之!臣以为,迎中更渡滏水,入武城,越漳水而南,是为上策。沿滏水而阵,击赵军于半济,是为中策。越滏水而击赵军,是为下策。”

    司马靳道:“孙子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臣且思之,若赵军北来,将何计而击南军?”

    兵曹道:“愿闻五大夫之见。”

    司马靳道:“非臣所能知也。然臣已命家人、文书,尽择武城图书简册,尽以观之。或有所得。”他从怀中取出一幅图式,摊在席前,道:“诸公细观,此图何意?”

    兵曹、公子缯、王龁都凑到跟前,大家都看不明白。这是一份地图,而且是长城周围的地势图,这一点大家都清楚。但一则大家对地形不熟,图上的山川形势很难与现实世界匹配起来;二则,图中的文字是赵书,与秦书有很大的差异,在座的竟然没有一人习过赵书,所以大家都看不懂。曾经想过找赵人翻译,但想找到能通赵、秦两地之音的,竟然不易。兵曹和公子缯等人虽然在赵国潜伏半年,几乎相当于文盲,只会说赵音,并不通赵书。兵曹突然想到,中郎是“赵国通”,提议请他过来商议,这才解决了问题。

    典客中郎过来后,扫了一眼地图,道:“是乃长城形势图。”遂把图上的标注一一念了出来。大家隐约地感到,这可能是一副军力部署图。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猜详到凌晨,才大致搞清楚这副图的大致意思:这是长城遭到攻击时,邯郸援兵增援的计划图。

    弄清楚这一点,令大家十分兴奋,这意味着廉颇也有可能按照这一部署调动他的部队。议论之间,哨探来报,远方火起,似有叫喊声。王龁让加派哨探往火起的地方巡哨,那里如果需要支援,立即回报。

    兵曹看指着地图的一隅道:“赵军或当出此,当即往之,以观地势,乃备其战。”

    众人表示同意。于是大家不顾连夜未眠的疲劳,即往前方而去。

    由于长城范围内大部分是湿地,不适合大部队作战,所以战场的选择其实只有有限的几处。赵军居于防御地位时,是准备将这几处出口封闭,把入侵的敌军先困在这片湖沼之地上,动弹不得,再逐步调集兵力加以歼灭。而秦军的情况是,想要打击前来增援的赵军,攻守之势完全逆转。但秦军的将领们受限于对长城周边地形的认识,短暂时间内对问题并不能有通盘考虑,只能抓住其中一点,加以突破。于是,他们选择了地图上标识的几个集结点中,沿大道而来的地点,理由是,胡阳肯定会沿最明显的大道进入长城,而赵军一定会追踪胡阳而来。

    到达滏水河边时,天已经蒙蒙亮了。司马靳派出联络胡阳的军回报,后军目前距赵军约十里,距滏水也大约十里;胡阳夜间不断骚扰赵军,准备清晨与赵军作战后即退回长城,要司马靳等他们在滏水河边准备船只和浮桥。

    渡滏水的设施都是现成的:因为这里是邯郸通往长城的要道,滏水上建有坚固的桥梁。船只已经被司马靳控制,是现成的,浮桥很容易搭建。但最为重要的在哪里打击赵军,胡阳却没有提及。经过实地勘探地形,这里并没有足以隐蔽的地形可以设下伏兵,也没有什么制高点可以抢占。最终大家形成一致意见:就在滏水河边布阵,待赵军过河时给予杀伤,必能重挫赵军锐气。

    大体确定了方案后,各人开始调动兵力:一千人负责接应胡阳过河,过河后胡阳的部队退守武城;河边安排一万部队,留下二千防御武城。武城距离滏水岸边约二十里,胡阳的部队大约一个时辰就可以到达,从而使武城的守御力量达到五千人,肯定万无一失。

    由于司马靳的五千人已经到了漳水对岸,这些行动以王龁的前军七千人为主,司马靳的后军三千人为后援。

    王龁的前军昨日黄昏到达长城,并未进驻武城,而是在从滏水到武城的道路上结营。天亮后聚军,下令吃过早餐就出发。王龁的亲营五百人提前上路,去迎接胡阳,引导他后撤的道路;司马靳的亲营五百人则负责守护桥梁,监督架设浮桥,准备船只。

    王龁的亲营刚过滏水桥,晨雾中隐隐传来鼓声。家臣立即下令亲营加快行军速度,往鼓声的方向急进。大约走出五六里路,前面的鼓声停息下来。家臣不知底细,不敢贸然前进,下令全营停止前进,派出一百人向前寻探,了解情况;其余人做好战斗准备。

    晨雾渐渐散去,天边露出一缕阳光,远处的山头上被阳光照亮,披上红装。一名军使飞快跑回来,报告说,中更所部已经取胜,斩首五百余级,杀伤敌军无数;秦军伤亡三四百人;命令亲营原地等待,不必前行。

    不多久,亲营就看见一支队伍出现在远方,少时走近,派出的那一百人走在最前面,避免发生误会。这支队伍大约二千人,许多带伤的,有些伤势还比较严重,被人搀扶着前进。家臣命全军让开大道,让这队秦军通过。两支军队遇见了,互感亲切,相互喊话。

    亲营有人道:“伤之重矣!勿忧!敌必不得过也!”

    后部中有人道:”彼胆已寒,焉敢追之!必不得焉!“相互笑骂着,戏谑着。

    家臣问道:”中更何在?“

    前军道:”中更亲断其后!“向后一指。家臣向前望时,远方果然又出现一支队伍。

第93章 滏水会战

    胡阳退出营地时,已经能够从晨曦中看清赵军主将的大旗了。他并不着急,维持着方阵缓缓而退。然后他听见鼓声停下来,表明赵军已经进入了秦军留下的营栅,并停止前进。胡阳见赵军并不猛追,就让后营稍稍放松,改为行军队列前进。

    路上遇见了王龁派来的亲营哨探。胡阳知道王龁和司马靳的亲营都在前面,放了心,让那队哨探引着前军快行,自己带着叶县的人拖在最后。

    在刚才的战斗中,郑安平和陈四都加入了叶县的大阵,但并不在排头,所以也没有斩获。从太行山上下来,陈四身体情况渐渐有所改善,大家都认为是水土不服,但他又不拉又不吐,自己也搞不清楚是什么原因。他的地图绘制并未因为部队留滞而停息。除了让他往返联系兵曹外,胡阳专门安排人护送他到武安周围各处游走,甚至邯郸和长城也都悄悄进出过,留下好些地理图,对武安的地形可谓了若指掌。

    叶县的民军是胡阳指定的亲营,陈四是准武卒,郑安平是武卒,是亲营中少有的“职业军人”,而且爵位不低,胡阳让郑安平挑选一百人,按武卒的方法加以训练,平时外出侦察、联络,战时作为特别预备队,被称为“亲卫”。郑安平按吴起挑选武卒的方法筛选士兵,只有数十人能满足要求;只能降低标准,勉强凑齐的一百人。

    武卒重要的战斗力来源是三层皮甲,这保证了武卒在战场上很难被杀死,但秦卒偏偏不怎么披甲;核心的武器是弩,秦卒对弩的使用倒是很有基础。武卒的近战技术是长兵格斗,主要是矛、戟、戈,特别是戟,兼具矛和戈的特点。步战使用兵器与车战有所区别,但郑安平在详序时,偏偏学过车战,能够把车战与步战的兵器使用融会贯通,形成自己的一套特色。他把自己的这套武功教给了这一百人。在刚才的战斗中,这一百人也有好几人射倒过赵军。

    现在,胡阳让其他人加快脚步,随同哨探先撤,自己带着一千人在最后,防止赵军追击。但他们只看到了赵军的哨探,并未见赵军追来。胡阳带着人在前队后面二三里处行进,终于与王龁的亲营会师了。官大夫在途中,悄悄地把几人商议的作战方案报告了胡阳,胡阳有些不豫,但也不好说什么,便道:“且归!”

    胡阳到达滏水河边时,前部两千已经过了河,胡阳可以清晰地看见他们在河对岸整队。河上一座大桥,两座临时搭建的浮桥。桥的两边都有司马靳的亲营护卫,就算赵军追来,胡阳也能从容过河。胡阳让自己的两个营分别从浮桥过河,让王龁的亲营走大桥。官大夫辞道:”愿中更自桥过。“

    胡阳道:”汝且引见于五大夫!“自己跟着王龁的亲营过了河。亲营把他带到王龁那里。

    王龁的大帐设在离河一里的一处房舍内,兵曹和司马靳也都在这里。众人相见,不胜唏嘘。胡阳向大家介绍今晨作战的情况,大家都对胡阳表示敬佩,并就地指点着介绍了他们拟定的作战方案。

    胡阳问道:”何以必赵人必过此耶?“

    兵曹道:”武城内获图书数卷,内一卷乃邯郸援军图,指明此处乃屯军之所。“胡阳一听城内还有这种宝贝,立即要求观看。可惜,这幅图他们并未带在身边。胡阳迫切地要看这些图书,王龁给他安排了一乘革车,他让郑安平和陈四带着那一百亲卫快速返回城中,叮嘱王龁要不断地哨探赵军动向,自己就与司马靳和兵曹一起,坐着车先行回城。

    不过一刻,车就进入了武城。入武城后,胡阳顾不得休息,立即取来图册,仔细观看。公子缯和典客中郎听闻胡阳回城,也都赶来相见。众人简单寒叙后,一起坐下,参详起那卷图册。

    和王龁他们不同,胡阳在武安有的是闲暇,闲暇时就观看陈四所绘的地势图。有陈四所绘长城地势图作为基础,胡阳无需实地考察就能看懂这幅图的真意。兵曹他们的理解并无大错,只是决定有些匆忙,并未深思熟虑。胡阳让司马靳,向图上所有标记着驻军的地点派出哨探。司马靳为难道:”秦卒素未入此地,焉得知?“

    陈四和郑安平他们虽说跑步回来,现在还没有到。胡阳所能依靠的就只有司马靳在城内的这两千人。他问中郎道:”行人中,其有熟知路径者?“兵曹忽道:”公子异人每出,路径最通。惟长城之内……“

    公子缯道:”是儿最幼,甚顽劣,恐误!“

    胡阳道:”军情火急,愿公子责之!“

    公子缯赶来,叫人去唤诸公子同来。中郎也去叫了行人。胡阳默记了地名,收了图册,待众人到达后,问道:”其有五地,皆关紧要,孰能知之?“便一一说出五个地名。

    说出这几个地名,便有行人认领了几处,只公子异人道:“此五处,三在山边,两在漳水边,俱是进出长城的孔道。凡出入长城,必由此五道而出,他道皆难行也。寻亦非难,但滏水上有桥者便是。”

    见公子异人说出这番道理,胡阳大喜,便道:“但请公子指示!”

    异人口说指划,把五条道路一一指示出来。胡阳问道:“其有明乎?”几名行人道:“公子所言不虚,此数道也,臣亦明之!”

    胡阳道:“愿司马大夫分遣哨探,从各行人往赴各地哨探。”司马靳立即请各行人出来,各引导一百人,分五路哨探。待司马靳回来,众人散去,胡阳依旧伏案细阅图书简册,忽道:“若是者有几何?”

    司马靳道:“府库之中,不计其数!”

    胡阳道:“是物要紧,不可遗也。且往观之!”

    于是司马靳带着兵曹和公子缯等俱往府内,果见简册图书,分门别类,放了满满一间。胡阳将那图卷一一捡出,不及细看,都置于案上。又将粮库、武库账目,长城兵丁,田亩所出,商贾市税……一应简册尽皆取出,也置于案上。案上竟摆了一桌子。往来公文一类弃去不顾。正此时,郑安平、陈四带着那一百亲卫赶到。

    听说陈四来了,胡阳大喜,除让司马靳安排亲卫休息外,命陈四赶紧过来。陈四来了以后,翻看了这些图册,他识得各国文字,无需旁人解释,一目了然,自然是大喜过望。于是以手指划,清晰地说明了长城的各处要点。

    待陈四说完,外面又报,后部已至。司马靳主动出去,安排这些士兵的屯扎、守卫地界。等他回来时,胡阳盯着地图,有些沉吟道:“若吾用兵,必自山间而出,斜入长城,断吾归路。若自滏水而南,无所惧也!”

    司马靳把目光顺着胡阳的指引,移向地图的最左边,那里有一个屯兵所,一条山道直通长城。司马靳知道,在那个方向,秦军无人据守,赵军将入无人之地。他紧张地问道:“是臣是误也。如之奈何?”

    胡阳道:“非卿之误也,是臣之误也。可令王大夫引一半人马,水陆急进,必据上游十五里桥头!”司马靳应喏一声,就要传令。胡阳制止道:“且慢!愿公子异人同往,引军往滏水西桥,其可乎?”

    公子异人道:“谨奉教!”

    公子缯喝道:“但有延误,必当军令!”

    公子异人道:“喏!”

    虽然调整了部署,胡阳总感到不放心。他指着那一堆图书,对司马靳道:“愿大夫遣人送此图册简牍过漳,勿得遗失。后必大用!”司马靳有些不知所以,但知道这些东西都是有大用的,大约也和那地图是一类的,便从亲营中派出百人,连夜将这批图书送过河,交给公大夫,务必好生保存,勿得遗失。胡阳让陈四也跟着这批图书过河,就地保管这些图书。

    忙过之后,胡阳才有空静下来,想了想今天的经过。感到后来跟上来的赵军绝非凡品,在那种情况下竟然沉得住气,果断地放弃追赶,放他进入长城。他在心里其实已经闪过一丝念头:要不干脆不打这一仗,直接过河算了。但两万人的军队,不战而退,什么斩获也没有,这一次就算白出来了:出阵的官兵集体无功!因此,还是打一仗的想法到底占了上风。

    正在这时,一名军使来报,王大夫所领前军已经哨探到赵军直往滏水而来;已经探明主将正是赵上卿廉颇!胡阳闻讯,又派人追回前一道命令,并传令王龁:分兵的命令取消,命他就在滏水河边,聚精会神地打一仗,立即撤退!

    而这时,近处的各路哨探已经回报,西山发现赵军正在渡河,约有万人!除已经桥渡过数百人外,正在河上架桥。

    府内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胡阳让司马靳现派部队沿途哨探,务要时刻掌握这支赵军的动向。

第94章 迂回西桥

    胡阳下令全城警戒,把城中的军队全都交给司马靳一人负责;而司马靳除了留下郑安平的一队亲卫外,也把全部兵力都投入了战斗:从西山过来的赵军有一万人,五千人迎战是远远不够的。

    在令人窒息的半个时辰过去后,王龁和司马靳都来报告:廉颇已经开始渡河;而西桥周围已经出现赵军前锋,正在过桥。

    廉颇渡河的方法很特别,他让初始过河的第一队士兵每人都隐伏在一块门板的后面,这令本岸的秦军无法对过桥的士兵造成杀伤;如果秦军乘船从河面上射击,则会被岸边的赵军则以密集的弩箭压制;大约只有十余艘小船可以从河面射箭,但在桥上赵军弩兵的干扰下,远远不足以对渡河造成干扰。一百块门板过河后,即支撑于桥头,掩护后续部队过河。秦军想要阻止,就只能冲上去近战;而从桥上冲过来的赵军悍不畏死,与秦军在桥头死战。由于桥头地域有限,秦军只能一营一营地投入战斗,而赵军也是一营一营的过河,由于桥头这种营级规模的战斗就成为战斗的主要形式。其他部队的任务好像只在于维持这种战斗的平衡。

    不断有人被刺伤,退下来,被人救护离开,新的兵员补上。相比之下,秦军是在本岸作战,兵力补给相对方便,伤员的救护也相对及时。赵军由于是跨桥作战,桥上补充兵力就已经十分拥挤,伤员几乎无法撤出战斗,回到桥的另一边;他们要不就不顾受伤拼死一战,要不就被战友拖到桥下的河滩上,任其生死;如果倒在战场上,只能有一个结果,被践踏而死!

    王龁还派出弩兵在河岸边尽力向桥上射击,和河中的小船一起构成拦截火力,竭力阻止、削弱赵军的增援。桥的栏杆成为赵军的朋友,挡下了大部分弩箭,而躲在栏杆后面的赵军弩兵则可以尽情输出弩箭,居高临下,杀伤秦军弩兵。好在桥不长,可以容纳的弩兵不多,否则也够秦军受的。

    跟随军使而来的公子异人刚传达完命令,就得到胡阳的下一道命令,让王龁不要赶往上游,就在本处作战。这道命令虽然减轻了王龁的压力,但王龁并未因此而稍稍轻松。他从胡阳的那个取消的命令中,听出了事态的危机:赵军可能会派一支部队从上游十五里处的一座桥上,迂回到长城内。胡阳准备自己扛起抵御这支奇兵的重担,而让他给予赵军以杀伤。但赵军没有如预想的那样全面渡河,只是仅仅经过大桥,把一支又一支部队调过河来,几乎视秦军如无物。这种稳扎稳打的策略,让王龁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在桥头与敌军进行添柴加水式的作战,预想的一战退敌,然后翩然而去的想法,无法实现。目前,桥头的战斗虽然激烈,但一时半会谁也没有取胜的机会,如果双方都不变阵,也许得打一整天也分不出胜负!而那时,长城那边的情况会如何呢?

    王龁一面盯着桥头的战斗,一面监视着廉颇,惟恐他突然变阵,全军强渡,一面紧张地分析、判断着。终于,他下了决心,对公子异人道:“从此至西桥,除溯滏水而上,犹有别道乎?”

    公子异人想了想,道:“别道多湖沼,道窄且泞。幸今天寒,或得一通。”

    王龁道:“吾观赵军战吾于桥头,非战也,令吾不得脱也。必从别道袭吾后路。愿公子领一军往救之。”

    公子异人道:“吾所奉于中更者,正此也。而中更易之,而大夫犹欲为之,何也?”

    王龁道:“中更恐吾贲于廉颇耳!现廉颇逡巡不进,必有所恃也。后军三千,原司马大夫所部,意在久战之余,而作雷霆一击。今赵不与吾大战,吾军尚足应付,此军无用武之地矣。愿公子引以向西,而得其用也!”

    公子异人道:“吾年幼,素不知兵,卿其何赖!”

    王龁道:“公子但引导而西,其功非小也!至于排兵布阵,推锋而前,自有诸大夫为之。”当即叫来率领后军的公大夫,称中更原命他率领军队溯滏水而至十五里外西桥;今河道已为赵军所据,河道已断,命他率领本部,由公子异人乡导,间道出于西桥;若赵军已过西桥,必要蹑其后而进,勿使其专向武城。

    只几句话,公大夫就明白了自己的任务:如果自己到了西桥,赵军尚未过河,就把赵军堵在桥的那边;如果赵军已经过河,则和武城中的秦军呼应,防守武城。这名公大夫是跟随司马靳夺取了长城的部队,自然知道武城的重要地位:在秦军不足的情况下,司马靳宁肯放着四散的赵军不加剿灭,也要全力守御武城,公大夫是知道的。现在如果有敌军偷袭武城,自己自然应该回援。至于为什么不直接回武城,自然是武城的守军已经有了防备,但还不足以打破这支赵军,自己的任务是配合武城的守军,击破赵军。

    领受了新的任务,让公大夫十分高兴。只用了半个时辰,这支部队的前部就已经出现在公子异人指定的小邑中。

    这处小邑只有几户人家,周围有几处可以耕种的田亩。小邑通向这几处田亩的小道和通往周围几处小邑的小道,就是公子异人所说的间道。这只是农人们日常行走的小路,并肩走两人都费劲。公大夫十分谨慎,先让公子异人带着一百人上路,跑步前进;等到这一百人跑到快看不清时,就让下一个百人跟着跑;这样既可以缩短在小道上停留的时间,也让大家都能熟悉道路。

    就这么在一处处小邑之间快速起伏了一阵子,西山已经越来越近,干燥的道路也越来越宽阔,而在最前面跟着公子异人前进的大夫清晰地看到西北方约一两里远的山脚下,一支部队正在前进。

    由于此处邻近山区,地势较高,有一处比较大的聚邑,约百来户。大夫抢进聚邑后,对面的赵军显然也发现了秦军,停下脚步,开始列阵。大夫迅速派人向后面报告,已经遭遇赵军哨探,约百人!

    在第一队的大夫派兵回报时,第二队的大夫也赶到了,两人稍微分了下工,一队抢占聚邑边缘可以据守的要点,一队负责将全邑各户都禁闭在家中,不许外出。随着第三队的到达,秦军已经稳固地占领了这处聚邑。

    公大夫得到报告,知道拖住了敌军,心中大喜,分别派人向王龁和武城报告,自己赶往最前面,让其他部队都停下来,自己带着亲营率先快速前进。他进入邑中时,看见前面也有一群大队赶到,看样子似乎也是主将过来了。

    公大夫看了公子异人一眼,道:“公子其知有近路通武城乎?”

    异人指着南边的一处城墙道:“沿山城而南,即为武城!”

    公大夫道:“愿公子入武城,报知此事。西桥赵军为吾所阻,愿得命!”

    异人道:“愿以军使为之。”

    公大夫道:“军使不知地理,往必贲事!愿公子亲行!”转身从自己的亲营中指定了十人让一名簪袅率领,道:“汝等护卫公子入武城!”

    异人也不敢争辩,回头看时,几个队前后衔接着也上来了,一咬牙,带着这十个人就往南跑去。他沿途不走大道,只抄近道而行,半路上就听见后面鼓声响起。

    大约跑出十几里地,终于看到了武城高大的身影。公子异人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气。一边喘,一边命那名簪袅道:“汝……速往城边……警报!”

    那名簪袅到底身强力壮,虽然也喘,程度要轻得多。缓了口气,举着节符,高喊着:“警报!~警报!~警报!~”

    公子异人入了城才知道,公大夫前一次派出的军使还未到,他是第一个通报公大夫动向的人。胡阳和司马靳听公子异人转述了王龁的判断,以及他命原司马靳所部公大夫抄小道进入西桥。虽然没有在西桥边截住赵军,但到底没有让赵军直捣武城。数人登上城楼,向西北眺望,但见夕阳西下,残阳如血;西北方向似乎有尘土扬起,但不甚大。公子异人解释道,由于于途道路潮湿,行军时很少起尘土。胡阳道:“公子休辞劳苦,再引军往,与公大夫合,必殄赵军!”

    公子异人道:“不时即入夜,军当往乎?”

    胡阳道:“事在不可缓,愿公子连夜而往。其道几何?”

    公子异人道:“吾等间道而行,可十余里,若沿大道,可二十余里,沿城而行即至!”

    胡阳对司马靳道:“愿大夫引军而行,速殄赵军而还!”

    司马靳道:“此易事耳,臣请起原部二千即往,往则必胜!”

    胡阳道:“不可!城中诸军皆随大夫,但留伤病、老弱守城!”

    司马靳道:“中更过虑矣。想区区万余赵军,岂足道哉!若守城力弱,敌军来袭,未可期也!”

    胡阳道:“若与赵军相持于城外,彼必分兵来袭。故当一鼓而击之,兵少则无能为也!城中伤病、老弱或当三五百,纵敌来袭,亦足坚守一时,而待大夫!”

第95章 鏖兵

    司马靳自然知道,胡阳的方案虽然冒险,但是成功的把握更大。现在惟一所需的,就是他的快速行动。只要他快速机动到位,快速发起进攻,快速击破敌军,则武城必无恙。否则,敌军再利用熟悉地形的优势,漏过几千人来,武城也丢了,王龁也可能退不下来。

    既然已经下了决心,司马靳不再拖延,果断集结起部队,命令带伤、有病、五十岁以上、二十岁以下的集体出列,由中更指挥。其余精锐都由司马靳带走,包括胡阳留下的亲营——叶县民军和郑安平训练的一百亲卫,只有陈四押送文件过河,不在营中。整队的过程中,派出军使向前线的公大夫通报,五大夫司马靳将亲率大军前来。

    胡阳看了看,留下的老弱伤病总有上千人,知道司马靳为了多留下些人,放宽了条件,但情况紧急,也容不得多加商议,亲自整顿了这支临时部队,指定了代理的公大夫、官大夫和大夫,命令他们接管全城的防务,目送司马靳带着大部队出城而去。

    司马靳赶到两军对峙的战场,天已经黑了。好在天空晴朗,月明星稀。提前得到通报的公大夫早已按命令安排好营地,让各营先行入营休息。公子异人听到的鼓声并非作战,而是赵军加速前进的鼓声。而赵军前进到山脚下后,并未继续教育前进,而是安下营栅,放出警戒。

    司马靳带着手下的一群公大夫、官大夫,趁着月色,从沼地的侧面绕过山脚,观察赵军的营地。月光下,赵军的营地一片静谧,篝火点点,指引着各营的位置。公大夫的估计不错,从这片营地的规模来看,真的有一万人左右,兵力明显占上风。但受限于山边狭窄的干燥地段,营地排出了十余里长,蜿蜒曲折。

    司马靳指着这片营地问公大夫:以汝之六营,一路杀去,可破几营?“

    公大夫看了看,道:”是营首尾不相顾,各自为战。臣愿一鼓而破之!“

    司马靳赞赏道:”壮哉!中更以其亲营赐吾,吾以中更亲营及吾之亲营交汝,必以为锋,直破之。“他看了看天色,道:”一时后当启!“

    公大夫道:”以臣之力,足以破之!“

    司马靳道:”选锋当先,姑以亲营为之!“

    众人回到营中,公大夫先去自己营中准备。少时,司马靳亲自率领叶营和自己亲营也赶到了。公大夫道:”愿五大夫稍退,容臣接战!“

    司马靳道:”大夫其战之!臣当亲领后军,为大夫后援!“公大夫一揖而去。

    司马靳喝道:”击鼓聚军!“他亲自站在旗鼓车上,击响战鼓。各营本来就在整队,听到鼓起,加快的脚步。

    俟各营整队完毕,公大夫立于营前,道:”同袍随吾,共破敌营!日出朝食!“秦军一阵呼声!

    各营排成五行横队,依次而行。待前军尽出后,后军也已经整顿完毕。司马靳擂响战鼓,前军八营,直往敌营而去。

    后军全都点燃火把,司马靳的旗鼓车走在前军之后,后军之前。公大夫的大旗就在第一营中:那一营以他的亲营为基础,补充了些精壮的士卒。

    弓弦响起,砸在盾牌上乒乓有声。公大夫命令:”伏!射!起!“

    第一营在射出一支箭后,向着正中间的那座营垒冲去。随后两营也各自锁定自己的目标,按口令完成射击后,即发起冲击!

    赵营第一线只有这三座营垒,其他营栅都在后面。这三个营栅就交给三个亲营了:公大夫的亲营在中,胡阳的在左,司马靳的在右。在距营栅约百步时,赵军开展射箭,但由于秦军第一排都是盾牌兵,这些箭的杀伤力不大。硬往前走了二三十步,就在赵军的步兵冲出营门,发起冲锋时,秦军瞄准营门射出了第一支箭。营门周围人群密集,大家正在往外跑步冲锋,防御也不严,虽然每人只射了三支共三百支箭,但由于线路交叉,中箭不下百人。随着“起”的口令,一百盾牌兵、二百矛兵和一百矛戟戈兵从行步变为快步,只三四十步的时间,就与赵军迎面相撞。赵军刚出营门,阵型不整,一些盾牌兵还未做好防御准备,就被矛斜着刺了进来,刺中后又被强力推开。数支长矛从打开的豁口处刺入,并强力推入,深入到阵型内部;随后戟戈兵大展神威,从后面将盾牌兵砍倒。只去了保护的赵军顿时成了待宰的羔羊,多数逃走,少数留下抵抗的都被刺翻砍倒,随后被斩下首级。伏在步兵身后和弩兵在得到口令后,起身向逃跑的赵军再射一箭。然后众军直冲入营栅十人一组杀散赵军,夺取了营垒。

    几乎在这同时,左右两营也以大致相同的战术,先后杀散赵军,占领了营垒。

    才一交锋,赵军就失去三座营地,后面赵军迅速反扑过来。占领了营垒的秦军迅速进入阵地,伏在营垒后面,准备抗击赵军的冲锋。

    赵军也在射出三支箭后发起冲锋。双方在营垒上和营门处盾牌对盾牌顶在一起。后面的戟戈兵则用力顶着,试图从盾牌之间掀开一条缝,伸进兵器去。但这条缝十分难以打开,偶尔打开了,也没有足够的空间进行冲刺,反而被对方握住柲杆,抢走兵器。

    胶着之间,后面的营赶到了,他们穿过营间的空地,直扑赵军两翼。正在和秦军顶牛的赵军见涌来一股生力军,顿觉大势已去,鸣金收兵。从两翼突入的秦军紧随其后,不断寻隙刺倒砍翻几个赵军。终于,赵军立足不住,阵型开始散乱,被秦军乘虚而入,冲散了部队。而这时,占领了第一道营垒的秦军,在留下伤员后,又整队杀了过来。再后面,司马靳擂着鼓,率领后军快步前进。

    在二线秦军追击赵军进入第二道营栅时,赵军的援军已经赶到营前,秦军匆匆整队,猛地撞了上去。僵持之中,秦军三支亲营赶到,以多打少,两翼突破,再次打散赵军,并追击至第三道营栅。

    第三道营栅的赵军被杀散后,并无赵军反扑。冲进营垒的秦军抬头看时,赵军正在前面的营垒前结阵。一面大旗迎风飘扬,旗下战鼓咚咚,四散的赵军蜂拥向那面大旗奔去,被接引到阵后列阵。

    公大夫命全军停下整队,稍稍清点了一下人数,伤亡不大。由于司马靳给他增援了两个营,公大夫实际可投入作战的是八个营,现在才动用了六个营,就已经占领了三道营栅。这让公大夫信心倍增。见赵军正在集结后军列阵,公大夫决定不等赵军列阵完毕,就发起一次坚决的突击。他下令道:“突阵!”

    三营盾牌兵先出营,排在第一列;八营所有的长矛兵列在他们身后。然后是盾牌兵和戟戈兵相间的部队,在营地中列阵。公大夫把八营集合成了一支打击力量。

    一声“起”后,由盾牌兵掩护的长矛方阵缓缓开进。其余部队跟在他们身后三四十步远的地方,以便随时支援。

    赵军结阵的地方并不宽阔,也就三个营地的范围:三个营在营前结阵三个营在营地间结阵,形成方阵相互交错的“鱼鳞阵”。前军九个营只用了一个时辰左右就土崩瓦解,但为后军赢得结阵的时间。后军十二个营采用这种间错的方式,在有限的地域上勉强结成阵势。见秦军结阵杀来,赵军也擂响战鼓,严阵而进。

    秦军是八营合成一阵,口令已经难以指挥,公大夫遂吹响了号角,长矛兵遂将长矛架在前面士兵的肩头上。又行十余步,赵军阵内箭雨飞来,盾牌兵稍稍抬高盾牌,盾牌上噼里啪啦一阵响声,少数几支漏过箭射中了后面的几人,有人倒下,但多数拔出箭来,继续前进。

    眼见两军相距不过五十步,赵军鼓声大作,秦军这里两声长号,两军跑步向对方冲撞过去。盾牌兵在冲撞的一瞬间,把自己肩上的矛信对方两只盾的接缝处用力一挂,对方盾牌兵力气稍小的,就被长矛插进盾牌之中。矛兵就势一搅,硬挤出一条空当来,身后的长矛见缝插针,直刺而入。而这时,盾牌军猛往两边挤压对方,再后面的矛兵也用长矛推压。完整的盾城露出破绽,长矛兵挻矛而入。赵军的长矛兵奋力堵塞漏洞,但盾牌既已洞开,长矛兵就挻着长矛直冲过来。

    赵军最大的不幸是排列成鱼鳞阵,当第一线接敌时,两翼没有对方宽阔,被秦军从两翼漏入,前面的阵型顿时被打破。而当后面的赵军赶上时,突破了中间的秦军又向两边卷杀。虽然这里赵军左右还有两营未动,但变阵不及,就被后面盾牌兵和戟戈兵组成的奇兵纠缠住,无法向中央卷击。

    秦军以伤亡百余人的代价透过第一阵,杀到第二阵旗鼓车面前。这里的营兵虽然战斗力强大,但秦军矛兵是集中了八营所有,除了受伤的,足有千人。赵军在两翼被包抄的情况下,尽管悍不畏死,拼命抵抗,也不过是徒增伤亡,并没有支撑太长时间,旗鼓就陷入秦军之手。

第96章 全胜

    郑安平是戟兵,所以在这场鏖战中始终站在后排,只在前面的矛兵打开通路后,上前扩大突破口。以郑安平的武功,对付几个农民出身的杂兵,并不吃力。更加之郑安平比较注重保持在阵型中的位置,所以他斩获不少,危险不大。

    叶令是矛兵,而且冲锋在前,身上很受了些伤,幸而不重,未及筋骨。在叶令的率领下,胡阳的亲营虽说只是叶县的民军,谈不上是选锋,但也打出了选锋的气势,比起司马靳和公大夫的亲营来,一点不差!

    公大夫结成突阵后,叶令被派往突击集团中,与郑安平分开;而郑安平也以大夫的身份,承担左翼集团的指挥任务。

    八个营正常有八百盾牌兵,八百戟戈兵,八百弩兵,一千六百长矛兵。在自阏与以来的历次作战中,多少有一些损失。刚才两个营交替进攻,连续突破三道营栅,虽说损失不大,但也只是相对于赵军而言。

    在冷兵器时代,除非直接命中要害,要一击杀死一个人其实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一般只是造成不同程度伤害。在双方武艺都是二把刀的情况下,相互击中是最常见的情况。如果被对方杀伤,最忌讳倒地不起,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要爬起来,回到自己的一方。否则要不就被践踏而死,要不就被收割首级。在刚才的战斗中,秦军是胜利的一方,所以阵前倒下的士兵中,赵军全都被杀,而秦军则得到救治。但无论如何,各营都不能满员。

    现在郑安平率领的左翼集团大约有二百盾牌兵,三百戟戈兵,三百弩兵,跟在突击集团后面三四十步的距离,缓慢前进。郑安平是临时提拔的指挥官,并没有号角,只能用口令来指挥。而他指挥的人数接近千人,他又是外来的,说话有口音。为了指挥方便,郑安平特别抓了一名嗓门粗壮的秦卒,代自己发令。

    当突击集团从走步改为跑步,向前突击时,郑安平并没有命令部队加快步伐,依然维持着原来的速度。所以当赵军的右营旋转,准备兜击突击集团时,正好把自己的侧翼暴露给了秦军。郑安平下令:“射!”一阵箭雨过去,虽然战果不大,但稍稍迟滞了赵军的转向。然而,这里小小的骚动显然不足以引起赵军主将的注意,卷击正面的突击集团才是当务之急!来自中军的鼓声急促,催促右营迅速完成旋转。尽管右营的五百人将留了个心眼,稍微弯曲了一下阵势,以抵抗郑安平的攻击,但这个旋转还是致命的。郑安平在更近的距离射出箭后,立即发令“起!”他的部队也改为跑步。他的兵力本来就比赵军多,加之赵军的作战方向是指向中心,侧翼的力量迅速被击破,赵军右营完全失去保护,只能任人宰割。赵军士卒尽管有不少人凭借着个人勇气拼死作战,希望临死还能拉个垫背的,但只有少数人实现了这个愿望。在充满勇气的人一个个被砍倒后,剩下的人一哄而散。郑安平没有多少损失就突破了第一道战线!

    他只是稍微整理了一下队伍,留下伤比较重的士卒收割赵军首级,其余部队继续前进。当他前进到敌军第一道战线的侧翼时,赵军的第一道战线也全线崩溃。于是他看到突击集团突向了主将所在的第二战线。

    听着赵军的战鼓,看着赵军的调动,郑安平可以明显地感觉到赵军的焦灼。第三和第四条战线的人在往上调动,希望能够赶上参与战斗;而第二战线的中央集团在拼命抵抗,为援军的到来争取时间。但郑安平的当面之敌还是犯了第一战线的右营同样的错误:急于投入中部战局。如果他们全力对付郑安平的话,可能还能支持更长一些时间,但焦虑情绪下的冲动决定酿成苦果。右营甚至没有弯曲他的侧翼,直接转向中部,准备冲击秦军突击集团毫无保护的侧翼。郑安平怎么可能给他这个机会,一声“射!”后,箭如雨下!赵军悍不畏死,不顾郑安平所部的射击,向秦军突击集团的侧翼突击而来。郑安平连续三次喊“射!”几乎射倒了赵军右营一半的士卒,其余士卒也都不同程度带伤,特别是盾牌兵的受伤,影响最大。秦军突击集团最外侧的矛兵调转矛头,挡住了赵军的冲击。郑安平所部赶上,将赵军一排排砍翻。赵军大势已去,却仍然不顾伤亡,拼命作战,连重伤倒地的人坐着也端着武器,作出格斗的姿势。但郑安平知道战斗即将结束!

    果然,不久秦军中传来一阵欢呼,赵军一方的鼓声停止了,大旗倒下。赵军顿时一片寂静,看着秦军冲锋而至,各营不约而同地响起钟声,士卒们扭头就跑。秦军随后追击,赵军溃不成军,被完全驱离了营地。这时,秦军其实已经阵型散乱,差不多都在各自为战。终于,中央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号角,终止追击,各营停下整队。

    司马靳率领后军赶了上来,后军不停,穿过赵军营地继续向赵军撤退的方向前进。司马靳下了车,只简单地向浑身是血的公大夫道:“但斩首级,护伤员归营!”

    过了营地其实就到了滏水西桥。平时看上去十分宽阔的桥面,塞满了溃退的士兵不时有人被挤下桥来。会水的干脆直接跳河泅渡,河面上满是人头。

    追踪而至的司马靳岂能放弃如此机会,大肆收割着战利品。一阵阵箭雨从天而降,一片片赵军被射倒,河水都被染成血色。赵军此时已经无力回身抵抗,只是一门心思地想着过河,或跳水或上桥,后面挤前面,把一些不会水的也挤下河去,活活淹死了不少。大约半个时辰后,屠杀才告结束。司马靳割下了二千余级,心满意足地收兵而归。而这时,留下来的前军,刚刚来得及给伤员裹好伤。

    那些被划破皮肉的,几乎不用包扎,鲜血已经凝固,包扎一下只是给一个心理安慰或者稍微减轻一点疼痛。创深至骨的是救治的重点,他们一般出血不多,但伤口容易发黑、溃烂,需要把黑血完全挤出来,直到流出鲜红的血液,而这是一个痛苦而漫长的过程。有的伤员被开肠破肚,只能简单地把肠子塞回肚子里,再用布裹严实,老实说,他们能不能活下来,全靠运气——而多数人是没有这个好运气的,他们有些人甚至只求早死。骨折的不多,多数是臂骨,被沉重的柲砸伤,一般找几根木棍用布条捆扎固定就算完了。虽说都是最简单的处理,但由于几乎受伤的人很多,还是花了很多时间。

    赵军的人头就挂在他们自己的营栅上,司马靳只简单地问了问数目。赵军的营地非常简陋,仅仅用很细的木棍支起营栅,每个营地有十乘辎车,牛在打仗时受了惊吓,多数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赵军主将的旗鼓车被完整地缴获,车上的三人谁也没有跑,安静地坐在车旁。驮马被束缚在营门旁,由一队秦卒守护。司马靳过去,问道:“臣秦五大夫司马靳。敢请尊驾!”

    三人立起,一人道:“臣赵万人将准,是二者皆臣族子,仲与季!”

    司马靳问道:“皆赵氏?”

    赵准道:“然也!”

    司马靳痛心疾首道:“皆赵氏,何相争若此耶!”赵准不答。

    司马靳派一名军使回报武城,司马军大获全胜,赵军万人尽殄,擒万人将准!军使飞奔而去。

    司马靳担心武城城防薄弱,只有千余老弱残兵,大军返回时,不令停止,直接开回武城。公子异人一直跟着后军,几乎没有遭遇什么危险。司马靳竟然把率领全军的任务交给了他,只嘱咐各位公大夫、官大夫好生辅佐。众人知道这是为了归功于公子异人,竟都心领神会。他们还用找回的一头牛拉了一乘辎车,将赵准等三人带回武城。

    率军突击的公大夫也受了好几处箭伤。他虽然走在突击集团中间,但没有参与格斗,只是吹号。周围的人也有意识地保护他。他没有用旗帜,所以赵军并不知道最高指挥官竟然就在突击集团内部。而且秦军中,按条例作战似乎已经成为大家的习惯,对指挥官的依赖程度不如赵军,不像赵军一旦旗鼓车被擒,立即全军瓦解。他已经裹好了自己的伤,正在各处巡哨,安慰伤员,有时也上手帮帮忙。司马靳用号声将他召来,见了他,十分亲热地叙礼问候,狠狠地劝勉了他几句好话。然后问他左翼的指挥是谁。公大夫回答说:“中更亲卫大夫郑氏!”司马靳让公大夫带自己去看望他。

    叶令是突击部队的排头兵,虽然勇猛无敌,但也受了很多伤。划伤不算,身上、腿上两处伤都深及骨。郑安平在身边为他挤压鲜血。

    公大夫道:“是叶令及郑大夫!”

第97章 撤离

    叶令见司马靳过去,挣扎起来行礼;郑安平站在后面行礼。他们在武安时,经常见面,彼此都不陌生。郑安平和司马靳更是在褒斜道的施工过程中就已经相识。

    司马靳劝勉道:“叶令身当排头,为士卒先,敢道辛劳!”

    叶令道:“臣以令,未得寸功,录得士卒,其分也。”

    公大夫道:“中更亲营,连下二栅,皆令之功也。”

    叶令道:“获与失正相当,无所罪,其幸也!”

    司马靳扶叶令坐下,察看了他的伤情,又对郑安平道:“亲卫大夫得无恙乎?”

    郑安平道:“臣忝在行列,赖天之佑,王之福,幸无损伤!”

    司马靳道:“吾观左营,功最大而杀伤少,皆大夫之力也。”

    郑安平道:“此皆士卒之力,臣何功耶!”

    司马靳道:“向者,但知大夫勇武过人,今者方知兵略皆佳!”

    郑安平道:“臣何以当之!”

    司马靳道:“少时归途,愿与大夫同乘,以便请教!”

    见司马靳这么说,叶令赶紧推郑安平道:“吾创暗血已尽,略无大碍。卿其自便!”郑安平还是从身上扯了一条布带,为他裹好伤。司马靳和公大夫也伏下身,协助裹伤。起来后,郑安平就和司马靳一起离开,一边四处行走,巡视各营,一边小声交谈。司马靳和公大夫自是这支部队的主将,两人走在一起巡视,大家还不以为意;但郑安平之前大家都不甚相识,今与司马靳和公大夫走在一起,大家都感到惊异。等他们走过去,大家不由得小声议论起来:“是何人也,得与五大夫同议?”

    有消息灵通的人士通报道:“此入秦魏士,而中更亲卫大夫!”

    旁边一人道:“必是颇见大功!”

    那人道:“是子魏武卒也,力敌十人,如拾芥耳!”

    那些人议论的声音虽小,但还是传到三人的耳朵里,公大夫似信不信地看着郑安平,司马靳则冲着郑安平挤眼睛,郑安平只有苦笑,心里道:哪里有可能力敌十人,一个人都要小心!

    司马靳详细地询问了郑安平在左翼的行动,郑安平并不避讳,合盘托出了自己在现场的观察、意图和实施时机。公大夫听了,矫舌道:”乃可……若此行耶?“

    司马靳道:”大夫所言,深合兵略,亦通于剑道。内实精神,外示安仪;布形候气,与神俱往;呼吸往来,不及法禁。“

    郑安平笑道:”臣不通剑,惟盖聂思之念之,大夫其怜之!“

    司马靳亦笑道:”盖聂与剑之一道,盖天也。大夫其试之!“

    郑安平道:”臣之手重,恐或伤之,不敢试也。“

    司马靳道:”以细竹为之,束之以帛,但痛彻心脾,必无伤也!“

    郑安平道:”盖聂,庶子也,安忍责之!“

    司马靳道:”责之,正所谓成之也!“

    郑安平道:”臣与此道难通,敢就教于大夫!“

    司马靳道:”但归咸阳,有何难哉!“

    司马靳一边闲谈,一边劝勉营中诸军士,发现矛兵尽皆挂彩,而弩兵损失不大,一般都是弩兵救护矛兵。盾牌兵的损失最为惨重,几乎二成盾牌兵失去战斗力,大部分阵亡,小部分重伤。因为他们位于冲突的最前线,又是必须突破的防御,一旦受伤倒下,就会被无数敌军盯上,而自己的战友也要快速填补这个空缺,几乎无法撤退。

    司马靳让公大夫去安排,尽量多找些牛来拉车,把重伤的士卒、阵亡士兵的尸体都给运回去。公大夫去了。司马靳回到自己的亲营所在,在那里等候,一边小声和郑安平交谈。

    又过了一会儿,伤员已经全部处理完毕。能够找到的牛也找回来,将辎车备好,车上的物品一律推到地上,把已经抬到一起的秦军阵亡将士的尸体重新抬到车上。公大夫让人把赵军主将的旗鼓车备好,公大夫亲自上去击响了聚军鼓,各军开始集合。在这当口,司马靳从一名阵亡矛兵的身边拾起一柄长矛,从一名浑身是血的阵亡士兵身上脱下外衣,把外衣裹在矛头上。司马靳神情肃穆,犹如手执大旗一般执着挂有血衣的长矛。月光下,一柄长长的矛直指穹隆;寒风吹来,裹在上面的外衣猎猎作声。

    队伍在集中,受重伤的士兵被扶到车上,或坐或卧,都汇聚到这里。点名后,八营来报,士卒到齐。公大夫请示司马靳。司马靳大喝一声,如歌如泣:”岂~曰~无~衣~!“

    公大夫心中一动,即大声和道:”与~子~同~袍!“

    众公大夫、官大夫一齐吟唱道:”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士兵也慢慢和唱道:”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和唱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全军的合唱!

    司马靳将这柄血衣插在旗鼓车上,自己上去驾车,公大夫擂响战鼓,旗鼓车缓缓开启。众秦兵唱着这首《无衣》,踏上归途!

    王龁于黄昏时派人报告说,赵军已于日落时停止了攻击,全部退过河去;赵军撤退前带走了全部伤兵,哪怕因此而伤亡多人。王龁还于夜间将伤员五百余人送回城中。胡阳手头的千余伤兵都承担着守御任务,根本没有精力去给伤员们疗伤。武城内的百姓基本逃光,赵地的药材秦医又很难辨认,几乎用不上。除了伤口确实发黑、化脓,给予挤压排脓,伤口用点药之外,其余的都只换了布条重新包扎。因为医者不足,一直忙到半夜,伤员也没有处理完。

    天快亮时,胡阳得到司马靳在西线取胜的消息,当即派人通报了王龁。不久,第一批得胜之师返回,旗鼓车也回来了。带队的却不是司马靳,而是公子异人。胡阳赶紧让部队入了城,重新分配了防御地段,各队轮流守御和休息。一通闹罢,司马靳也率队归来了。

    首批回城的部队几乎没有什么伤亡,而后一批部队则伤亡惨重。好在各营录得的首级远远超过伤亡,总的来说还能算盈!胡阳予赵军大量杀伤,给全军带来功劳的目的已经达到,遂再次派人召回王龁所部,准备渡河取道归国。

    城内的士兵都一夜未曾合眼,十分疲劳。胡阳担心夜长梦多,决心天一亮,就派船先将伤员渡过河去。他看了看天色,大约还有一个来时辰天亮。就命令全军放出警戒后,休息一个时辰。

    司马靳等人安顿好部队,各自休息。由于实在过于劳累,一躺下就进入梦乡。

    天亮后,随着鼓声响起,各营集合,点军已毕,各自造饭。城中粮食充足,胡阳下令,每人斗粟,众军饱餐。

    王龁的部队还没有回来。胡阳估计,自己派出的军使到达王龁的营地大约要一个时辰,也就是说,武城点军时,军使才到,王龁大约也要等早餐后才会把部队带回来,路上大约还要一个多时辰。胡阳决定利用这一个时辰的空闲,把重伤员先送过河去。

    二万部队经过连日作战,大约两千余人带了比较重的伤,无力继续作战。这些伤员相互搀扶着,蹒跚走到河边。河边早已安排好二百艘船,每艘船十人,一一上了船,向对岸驶去。其余较轻的伤员则通过漳水上的桥梁过到对岸。

    伤员离开后,胡阳再安排所有辎重过桥离开。当所有辎重都过了桥后,王龁的部队到了。胡阳让王龁的部队先过河;城中原来归属于王龁的部队也让他们归队,跟着一起过河。这近一万人尽管身心俱疲,但却损失不大,斩获也不多。渡船运了两趟,才把他们运完。

    就在司马靳的部队要过河时,北边两座桥的方向都腾起了尘土,显然,赵军正在向这里快速逼近!

    胡阳不动声色,让司马靳立即组织自己的部队过河。司马靳让胡阳率叶县亲营先过河,胡阳拒绝了。他令叶县民军全都上城,替换下守御的士卒。司马靳也知道现在不是争执的时候,只得拼命督促全军快速过河。司马靳的部队已经有一半在河对岸了,所余只有五千人,在司马靳的安排下,只一趟就全过了河。司马靳遂来到城楼,报告胡阳,全部部队已经过河。

    胡阳收拢了部队,命他们把府库里的油膏都取出来,然后把城中所有的府库、房舍、城门、城楼全部点燃。熊熊的烈焰遮蔽了道路,胡阳从容退出,司马靳在城外迎接,司马靳的亲营正在过桥,胡阳等驻足于桥头,观看城中火势。

    忽然,胡阳周围的民军大叫道:“城上有人。”

    大家定睛观看时,从长城方向冲过来一支部队,总有数千人。胡阳道:“众军休慌,此众不得下城,不足为患!”因为城楼和城门均已点燃,烈焰腾腾,下面也全是大火,加以浓烟,胡阳确定他们不敢下来。

第98章 宁新中

    那群人跑到城楼附近,并没有找路下城,而是避开火焰,顶着浓烟,直接从城上向下射箭。虽然距离略远,但胜在位置较高,胡阳下令亲营避开,准备过桥。他只率领郑安平等亲卫百人独立桥头。

    城上箭如雨而下,但正好射不到这里,纷纷在眼前落下,刺入土中,大家见了,心情也安定下来。然而胡阳的前方偏偏有一块石头,一支箭落到石头上,弹起,却倒刺入胡阳的小腿。胡阳疼得一弯腰,把箭拔出来,血流却不多。众人上来察看,见伤口不深,血流不多,皆不以为意。安慰几句,扯块布包扎一下,就往桥上退去。

    亲卫们一边退,一边把油膏洒在桥上。过桥后,一把火把桥也烧了。

    过了河的秦军已经整好队。胡阳过河后,即命王龁按计划开拔,向南直趋黄河。中间是辎重和伤员,由胡阳亲自率领,叶县民军护卫。司马靳率领余部断后。

    王龁出发时,已经到了午后。伤员是乘船过来的,而牲口、辎重都是从桥上过的河,现在重伤员要乘车,颇费了些时间。

    秦军带出来的牲口,为了适应山地作战的需要,基本以马、驴、骡为主,沿途损失了不少;到了武安,连夺了几座城邑,不仅补充了损失,还找到些牛,可以拉上辎车;革车和旗鼓车也找到了。从武安突围时,司马靳一路是坐船,没有带车;而王龁一路则幸亏有武安的车乘加入,加快了行军速度,令赵军一直只能跟在后面,无法迎头拦截。进入长城后,同样补充了各种车乘,昨夜一战,也颇有收获。缴获的旗鼓车和革车已经分给各军,诸公子和兵曹也都分到几乘革车,可乘车前进,不用再自己步行。中军主要以牲口驮运和牛拉的辎车为主。比较重的伤员让他们乘坐辎车,或坐或卧,一乘可载三五人;稍轻的则让他们骑在牲口上,由人牵着前进。更轻的伤员则全靠自己行走,稍重些的允许把兵器放在运载重伤员的辎车上,自己可以傍着辎车行走;其余的则负责牵牲口,兵器由骑牲口的伤员代劳;如果是驮物资的,也可以就束在驮架上。

    现在秦军大约有辎车七八十乘,牲口千头,连伤兵带亲营,约三千人。中军整好队时,已经是日昳末了。胡阳没有耽搁,即下令启程。这时,武城内的大火已经被赵军完全扑灭,赵军重新占领了武城,城墙上兵卒频繁往来,也有好多军官登城远望。漳水对岸秦军的一举一动,大约都逃不过赵军的眼睛。

    早在司马靳夺取长城,派兵渡过漳水的时候,邺城就是重点警戒的方向,邺城的守军一直紧守城池,并无积极的行动。但随着武城火起,长城上出现赵军活动,邺城也出现了异动,似乎有出击的迹象。司马靳命令全军随时作好战斗准备,如果邺城守军敢出城,那就不妨夺取了邺城再离开。

    然而,邺城的守军没有出城,占领了长城的赵军似乎也满足于夺回长城,没有出长城一步。日落后,司马靳把部队分成两部分,先后撤离。撤离前,把漳水岸边的船全部烧毁!冲天的火光惊动了长城内的赵军,许多军官上城观看,但没有采取进一步行动,目送司马靳离开。

    根据公子缯的介绍,黄河边的渡口宁新中是魏国城邑,其旁的房陵和几邑则为赵军所夺。魏国在这一次伐赵之战中,算是秦的盟军;胡阳计划先到宁新中,通过黄河和咸阳取得联系,然后取道南阳,或从洛阳入宛、郢,或从安邑入河东,过了河就是函谷关了。算一算日子,如果顺利的话,部队回到秦地,正好赶上春耕,可以不误农时。

    公子缯一行就在王龁的军队里,出发后不久,公子缯派出一名行人,王龁手下的两名大夫也作行人装束,同乘一乘革车,由一队秦兵护卫着,先行前往宁新中,预报秦军到达,一则探一探魏人的态度,二则也了解一下周围的形势。

    车驰往宁新中的路上,行人感到有些不对。他们在半年前赴赵谈判时,宁新中是他们常住的地方,十分繁荣,民庶物丰。而这一路下来,却显得意外的萧条。行人对两名大夫道:“事或有变,愿大夫随机应之!”两人沉默地点头。

    宁新中位于洹水以南,城北门有桥以通两岸,而桥面完全在城上弓弩的射击范围之内。车到宁新中城下,城门竟然完全关闭,如临大敌。

    行人将车停在一箭之外的洹水桥边,下车持节过桥向前,高声道:“秦行人求见宁新中令守。”

    少时,城上有人道:“容报!”

    过了一会儿,城上一人道:“但请贵使一人上城!”那人引导行人转到南门,开城迎入。所有随从都在原地等待,不许过桥。

    过来迎接的是一名大夫模样的人。那人见行人入城,过来见礼,道:“谨闻所见!”

    那名行人道:“臣秦行人虎!敢奉教!”递过所持节符。

    那人道:“魏大夫不更!”一边接过节符,核验无误,即交还给行人虎。一揖,将行人虎请在车上,驶入令府中。

    宁新中令、尉、丞均在府门前迎接,几人寒喧毕,一齐上堂,分宾主而坐。客人这边,自然只有行人虎一人,而主人那边四人,以魏不更为首,其余三人皆依次而坐在其下。行人虎猜测,魏不更应该是从大梁赶来的,不由得提高了警惕。

    魏不更首先道:“臣等不意大国兵至,惧城邑失窃,故略以为备!贵使其谅之!”

    行人虎道:“岂敢!诸侯守土有责,兵至而备,理也!惟秦与魏,盟也。共伐于赵阏与。今吾秦伐赵而归,愿经大邑而归敝国。愿大夫开城以迎之,粮秣以给之,则幸甚!”

    魏不更道:“臣闻,秦与魏、韩,道上党而伐赵阏与。阏与远在上党,奈何贵军至于此耶?”

    行人虎道:“敝国少经上党,迷失道,乃至于此。”

    魏不更道:“臣闻,秦虽少经上党,而韩军久居,焉得令秦失道至此耶!”

    行人虎道:“但偶有误耳!”

    魏不更对这么明显的谎言也不打算深究,只一笔带过道:“今将军欲何往?”

    行人虎道:“愿借途而往南阳。”

    魏不更道:“敝邑未闻大军将至,粮秣未备,城池偏小,难歇军马。若军自城下过,敝邑不敢阻拦。未奉王命,城断不敢开。”

    行人虎虽然心理有所准备,但终于落实后,心头还是一沉,道:“魏与秦,盟也,誓共进退,大夫何相拒若此耶?”

    魏不更道:“凡大军之过也,必先备粮草,预留营地,然后军方能过也。今大军卒至,城无粮草,民被惊恐,无所安营。虽魏军亦难留也。愿尊使勿罪!”

    行人虎见状,知其事难谐,便道:“但至大梁,必鸣冤于王!”

    魏不更道:“非敢欺也,实难行耳。尊使其体之!”

    行人虎拒绝了留宴,立即出城。与诸大夫会合,说明了魏国的态度,特别是那名魏不更大夫,很可能就是奉了魏王之命来的,存心要在这里给秦一个难堪!

    一名大夫道:“既若此,吾且归告大夫及中更。”

    不等他们返回,就见远处王龁的哨探已经巡哨而至:王龁大军即将兵临城下。

    众人匆匆返回,见到王龁,报告了宁新中拒不开城的态度,而且这种态度很可能不是当地官员自行做主,而是来自大梁的指示。王龁道:“且至城外安营。”

    安营的地方是现成的:洹水北岸就是殷墟,殷人的故都虽然掩埋于荒草之中,但断垣残壁时时可见,作为大军临时安营之所并无问题。防御问题也不难解决,洹水提供了现成的壕沟和水源。秦军就在洹水桥的这边安下营栅。其实,洹水桥也非止一座,上下游五里,其实各还有一座。河面也非十分宽阔,临时架设浮桥也完全可能。惟一困难的是,宁新中的确卡住了南下的道路,就算过了河,不拿下宁新中,也别想安逸地南下南阳。

    王龁军安营方毕,胡阳已经带着中军赶到了。王龁派人协助胡阳沿洹水向下游方向安营,自己则和胡阳等人一起巡查地势。

    这里是一片平原,西边太行山脉迤逦而来,构成天然屏障。如果只是为了攻下这座城池,倒也没有什么;困难是,这里还是赵地,赵军随时都可能杀来,不可能停留哪怕十天时间准备攻城。这么高大坚固的城池,不做充分的准备,是很难攻克的。

    胡阳最后决定道:“洹水入河,卿其多备舟船,由洹入河可也。”

    王龁苦笑道:“洹水水浅,皆小舟,载不过十人,二万之众,必得二千舟,不但不便,且无寻!”

    兵曹忽道:“过河向东,乃陶也。西道若断,其若东乎!”

第99章 夹河而营

    兵曹的话引起大家的注意。陶是穰侯魏冉的封地,这位兵曹就是穰侯的兵曹从事,是穰侯办理军务的助手,他说的话自然不会无的放矢。

    胡阳中午时小腿迎面骨上被流矢所中,虽然不重,但还是有些疼痛。猛然一转身,牵动了伤口,引得一皱眉,差点叫出声来,强忍着问道:“陶距此几何?当以何道往诣?”

    不料兵曹摇了摇头,道:“其道则未知。昔日但闻道里言说,地近于陶,颇得其便。”

    正言之间,有人报司马靳后军已至。言未了,司马靳自己跑过来了。他对胡阳和王龁道:“背河而营,廉颇卒至,奈何?”

    胡阳一惊,问道:“赵军出乎?”

    司马靳道:“未也。然漳水至此,五十余里,轻军半日可至,岂可忽焉?”

    王龁道:“此地近于宁新中,安营便也。”

    司马靳道:“吾之大敌非魏之宁新中,乃赵之廉颇。愿更易之!”

    胡阳道:“愿大夫另择一处,吾等将随。”

    司马靳道:“容臣观之。”匆匆一礼而退。

    胡阳道:“少时司马大夫若得其地,不妨移营;若不得其便,仍依大夫。”王龁轻轻摇摇头。

    少时,司马靳过来道:“无需远也,此下五里有桥,吾等夹水而居,可御敌锋。”

    王龁道:“若依桥居于两岸,仓促之间,两岸不得相救。不若同岸,首尾相救也。”

    司马靳道:“廉颇若至,吾等背水迎敌,势必为难。不若据河而御之便。”

    王龁道:“吾等渡河,其奈宁新中何?”

    司马靳道:“彼小邑也。兵不过千,无足虑也。赵,强敌也,当先御之!”

    胡阳道:“宁新中拒吾,南阳之道难通。吾或居此地数日,或攻宁,或寻别道,大夫其别寻城邑之所,以为大军久驻之地。今夜暂宿,移之不便。”

    司马靳从胡阳的口气中,听出了他的意思,道:“喏!臣观下游,城邑或多。臣往宿之,以便明日之驻也。”

    胡阳道:“可矣!”于是司马靳离开,命令人马转向下游,迅速过桥。王龁见他离开,道:“胶柱鼓瑟,自以为是!”

    胡阳道:“旦日移营必也。今令靳为之,大夫少劳矣!惟廉颇善战,不可稍予可乘。愿大夫远斥侯以哨之。”王龁于是下令各营均远巡十里之外。

    刚才谈的话被司马靳打断,胡阳倒十分感兴趣。他问王龁道:“若往于陶,奈何?”

    王龁道:“臣不通地理,未敢与闻也。”

    胡阳忽然想起陈四,心中暗道:“彼子复得劳也。”他对情况完全不知情,也说不出来个所以然,决定先找个了解情况的问一问再说。遂辞道:“大夫其安营,臣当往中军慰之。旦日再议。”王龁送走胡阳,命全军加强警戒。因为司马靳不在他安排的位置,他还要花心思小心提防中军的安危。

    王龁给胡阳安排的营地在一片小邑中。中军牲口多,伤病多,把小邑挤得满满的。胡阳也发现,如果廉颇要来偷袭,自己就是最好的目标:真正能作战的士兵不过一营,辎重、牲口众多,打下来,费力少,收获大。叶令虽然身受多处伤,有些伤还很重,但没有算在伤兵中,仍然主管叶营。一路上,胡阳把叶令安排与自己一起乘坐旗鼓车,没有让他步行。管理叶营的工作就交给了郑安平。安营后,叶令和郑安平都感觉这里的防御比较薄弱,尽管他们还不知道司马靳把部队拉过了河,但也非常在意中军的警戒。

    郑安平发现,伤员中以矛戟兵为主,而弩兵则少有受伤的。就和叶令商量,调配一下兵器:还能作战的伤兵让他们持弩,而身体无伤的士兵临时改为盾牌兵和矛兵;受伤较轻的执戟,负责警戒和巡哨。郑安平还专门围着营地转了好几圈,琢磨守御诸事。

    胡阳从王龁那里回来,发现郑安平在场地里四处巡哨,便叫住他,问道:“汝何为也?”

    郑安平道:“臣观地势,若敌至,可知进退。”

    胡阳觉得很有趣,问道:“汝当何为?”

    郑安平道:“吾军孤悬邑中,一望皆野,而背河。左右皆有军。谅赵无隙可乘。可畏者,伤者多而能战者寡。臣等已略调其众,令健者前而伤者后,其犹重者执弓弩。臣犹思之,若以牲畜居其外,若敌潜至,人或未觉,而驴马早知,不致为患。”

    胡阳赞道:“深矣,汝之思也!以牲畜居其外,亦便就食,亦得警报,一举而二得也。”命令就于邑外一里处设置厩厂,牲口余千头疏疏地排出三五里去,把全军的接近地都遮掩起来。饲养牲口的老弱就在厩厂旁边休息。

    这些伤员大多是昨日作战时负的伤。叶营一直跟着胡阳断后,夜间骚扰赵军,凌晨与赵军作战,到了晚上又作为交战的主力之一,厮杀竟夜,只在凌晨睡了一个时辰。醒来后一直承担武城的守御,直到全部军队撤过河去,他们最后一批过河。过河后,协助运送伤员,又行军五十里,刚才又换武器又重新列阵,一直到半夜才结束。困顿不堪,倒头便睡着了。

    郑安平不敢安静入睡,他一直担心赵军可能偷袭,告诉了胡阳和叶令,在厩厂找了个地方,和那帮老弱们席地而卧。马厩里自然不能升火,夜间寒气逼人,加以牲口的腥臊,扰得郑安平难以入睡,而这正是郑安平想要的:他惟恐自己睡熟了,错过什么。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半梦半醒之间,忽然听到喊杀之声。郑安平一跃而起,操起自己的戟,冲向邑前的场地。那乘旗鼓车正在那里。一直到冲到旗鼓车前,郑安平才完全清醒过来,定神一听,才发现喊杀声并不在附近,好像在下游。再仔细听了听,虽然声音细微,但是呐喊声无误。他迅速跳上旗鼓车,擂响警报。几乎在郑安平擂响警报的同时,下游司马靳营中也擂响了警报。全军所有还能战斗的士卒按营集中,各自坚守在营地周围。胡阳向发出喊声的地域放出哨探。不久,哨探回来了,还带回一名军使。军使报告说,赵军乘船偷袭了司马靳的营栅,好在赵军没想到司马靳在河南,他们先上了河北岸,被司马靳巡哨的士卒发现报警。赵军即向河南岸司马靳的营地发动了进攻;目前各营安堵,正在调兵迎击,请各营好生防备,勿中贼计!胡阳即往王龁营中派出军使。

    这时,王龁的军使也已经到了,报告说,各营的巡哨均未发现敌军,但听到喊杀声,已令各营戒备,并加提醒。胡阳让军使回报王龁,司马大夫营中遭赵军从河上偷袭,现正抵抗;司马大夫嘱各营安堵,勿中敌计!军使领了言语,走了。

    郑安平敲响警报后,立即来到邑中,将胡阳和亲卫带到邑前场前。这里虽说是一军,但能战之士不过千余人,并没有分营居住,而是集中住在一处邑中。叶令有伤,郑安平只得越俎代庖,指挥集合好的各部队前往各点防御,通往下游的一面由他亲自带队守卫。后来,他发现,二里以外的桥梁是沟通两处营栅的根本,就带领五十名戟兵和五十名弩兵前出到桥梁上,建立起一个前哨阵地。

    这处桥梁地势稍高,视野开阔,加之月明星稀,能见度良好,桥下的战斗看得一目了然。

    河道上排列着大批小船,粗略数数在一百以上。船上能看见只留了一两名士卒守船,其余都上了岸。郑安平放了心:这支部队只有千余人,不足以造成巨大损失。而且,此番闹腾起来,全军都已经醒过来,进入防御阵地,再想从别的方向搞偷袭大概也不可能了。

    这支赵军并没有硬攻秦军的营栅,而是在各营之间的空隙往返奔驰,似乎在寻找机会。但秦军各营均戒备森严,他们并没有找到什么机会。而且郑安平还看到,没有被袭的营中,已经派出兵来,准备合击偷袭的赵军。

    郑安平有些后悔自己把弩兵都换成了病兵。如果现在自己率领的是一支精壮,完全可以摸下河去,把留在河边的船给扰散了。想必岸上的赵军会发生混乱吧!但现在,弩兵是受伤较重的士卒,戟兵也是伤兵,不过伤势较轻。谁都当不得一个人使。

    正胡思乱想之际,忽听身后有脚步声,急回头看时,见是胡阳带着亲卫上来了。郑安平悄声指着下面解说着:如彼如彼是赵军,只在营间逡巡;若此若此是秦军,正从各营抽调出来,准备合围这股赵军。然后指着岸边道:”臣但得百人,袭其渡船,其军必乱。“

    胡阳看了看下边的形势,道:”汝引亲卫前往,可乎?“

    郑安平道:”不可,其势难明,亲卫不过稍离也。“

    胡阳道:”吾但守桥边,必无恙也。“

    郑安平道:”若有小敌暗袭,孰保无恙?“

    胡阳道:”汝其往也,设有伏军,则必出也。吾自引军归。“

第100章 洹水遭袭

    郑安平其实心里非常想建此功,只是担忧胡阳的安全,不敢带走他的亲卫。见胡阳下令,又仔细查看了一番洹水北岸,似乎看不出有伏兵的样子,乃下决心带着亲卫去冒一次险。他观察了河边的地势,找出一条可以隐蔽接近赵军的路线。叫过亲卫,亲自叮嘱了一番,要大家看清自己的动作,依样而行。

    在郑安平的带领下,百名亲卫迅速跃起、伏下,一程程往前。尽管郑安平十分小心,但由于路程较远,还是在快靠近时被船上的赵军发现。赵军于船上吹起了号,岸上的赵军返身后退。早就等待这一刻的司马靳擂响大鼓,各营一起杀出。赵军无心恋战,一路冲杀回去,急急登船。郑安平见赵军登船,恐胡阳有失,急忙领着亲卫后撤。司马靳的军队随后赶到,一阵阵乱箭射来,射倒不少赵军,其余的上了船,匆匆开航,顺水往下游而去。胡阳立于桥头,见船往下游而去,若有所思。

第101章 几邑

    胡阳回到自己的营中,感觉伤口火烧火燎的疼痛,比昨天似乎还重了。他觉得应该是沾了污泥、浸了冷水的原因,也没有在意,匆匆整军而行。

    胡阳的部队多是伤员和辎重,行动比较缓慢。胡阳吩咐辎重上驮后先行。由于桥面不大,通过也比较缓慢。这两三千人大约花了一个时辰才完全过桥。

    王龁要承担护卫中军的任务,只是在中军过了河之后,才安排过河。过河之后,各建制自行整队,由公子缯、兵曹等引领,直往几而去。

    司马靳按计划,从邻近的邑中找到一户船夫,曾经帮人运过货到邯郸。据他说,从洹水顺流而下,约半日可至黄河。再从黄河顺流而下,半日而至漳水,再一日而至邯郸郊外;若走滏水直入邯郸城下,则还要再走一天。但一路顺水,倒也好走。胡阳让陈四领着五名秦卒坐船走一走这条路。陈四带人出发了。

    司马靳让人在周围找去过秦地的商贾,但却一直找不到。胡阳让他们换种方式,问问盐都从哪儿进货?这些商贾从来没有到过盐池,也不知道安邑应该怎么走:他们进盐都是从朝歌进货。从这里南下的路径,大家都知道的大道是宁新中-荡阴-朝歌,然后进入南阳,这大体上是魏国的地盘。在它旁边还有一条旁路:房陵-中牟,这是赵国的势力范围。问问这周围最近的黄河渡口,大家倒也众口一词:几城!不过宁新中的人都不怎么走黄河,对他们来说,淇水更为重要,从黄河而来的货物,沿淇水而北,比较方便。问他们到淇水的道路,原来就是通往朝歌或中牟的路。

    零碎的反馈几乎指向惟一的道路:几邑。那里是黄河渡口,只有通过它渡到黄河对岸才有希望。想南下走大道,就算过了安阳,荡阴、朝歌、房陵、中牟都是难啃的骨头。这里的人,除了公子缯一行,别人都不知道几邑是什么样。

    午后,胡阳接到王龁的通报:王龁前锋已经抵达几邑附近。几邑见为赵邑,形势不稳,让后军迅速跟上。胡阳和司马靳不敢耽搁,立即拔营,由军使带路,迅速向几邑转移。

    从宁新中东往黄河一线,地势低洼,加之河流纵横,不断泛溢,这片土地多为湿地,少有人烟。但在淇水和黄河之间,却有几片山地,为太行余脉;这几片山地周围,地势相对较高,比较干燥,又临近水源,是安居的好地方,故有人居住。最西北的一片山地最高、最大,就是几邑。这里南北两山相距不到十里,南山最高,传说商相比干为纣王所迫,曾逃往这里,这座山被称为相山。

    几邑原为魏邑,几年前被赵夺取,赵国在这里的防御还没有完全建立,王龁命全军精锐为前锋,由兵曹率领,快速突进,只半天就走了五十多里,越过荡水,进入丘陵山地。这里地势较高,有大片森林,可以隐蔽。故兵曹让先屯兵于此,带人前往侦察。而这时,王龁的后部也已经走到荡阴城东,荡水岸边,距前锋十余里。

    就在胡阳他们拔营的同时,兵曹他们已经完成了作战部署:沿北面的森林隐蔽前进,突然出现在敌军面前。敌军甚至来不及聚拢部队就被秦军打散。兵曹按事先的计划,兵分两路,一路抢占城池,一路抢占渡口,夺取船只。

    本来这里就只有不到一千士卒,除军官是从赵国委派外,都是本地人,各人往家中一藏,也就不再是什么赵军了。秦军急于抢占战略要点,也乐得无人抵抗,至于说斩获首级的事,反正也没多少人头可斩,而占领一座城邑,是集体记功的。

    兵曹所领的秦军大约有两三千人,在这样大的城邑中只够维持治安。兵曹立即报告了王龁,王龁驱军大进,于日晡时安全抵达黄河一线,立即向下游邯郸方向放出警戒。然后派出军使,催促胡阳和司马靳赶快赶到,警戒陆上的要点。

    胡阳还未到,陈四倒先到了。王龁放在河上的巡哨截获了从下游上来的一条船,自称是陈国商人。结果上船一搜查,两边都发现对方其实是秦人,才知道是一家人闹了误会。问起来,说是胡阳的亲营。巡哨就把他们带到王龁的大帐来。王龁自然认得陈四,不禁大喜。问起来由。原来陈四等人从洹水顺流而下,到入河口时,发现河口已经被赵军控制,河底打下暗桩,只留一条水道,两边有士卒盘查。陈四感觉要是驾船回去,反而露馅,索性把兵器都藏在舱内,各人脱下长袍,作短打扮。陈四操一口陈音,自称是陈国商人,就这么混出了洹水,进入黄河。

    进入黄河后,陈四让船夫改往上游:那里才是陈国所在,也是陈四打算观察的道路。船夫摇着橹,驾船溯黄河而上,陈四见两岸芳草萋萋,却人烟不多。问起时,船夫道:“此处皆泽,人难居也。”陈四才略略领悟到为何黄河上要有渡口:这不仅仅关系到渡口的基础设施建设,更为重要的是,它的两岸都得与大道相通连!在一片沼泽地里,无论如何也开辟不出渡口来。而陈四万没想到,他所见的第一个有人烟的地方,就是几邑。它刚刚被秦军攻占。

    陈四的话让王龁稍稍安心:赵军继续溯黄河而上,来袭几邑的可能性不大,因为沿途百里都没有可以上岸的地方。看来只要守着陆上要道,几邑可保无恙。

    陈四让船夫在军中歇息一宿,给了他钱,让他第二天回家。兵曹比较通谋略,他仔细地审问了抓获的赵军军官,又到邑中走访了商贾和老人。终于知道一个他以前完全不知道的情况:黄河在这里是两条河道,而河对岸的黎城才是比较大的通商港口,从那里可以直通卫都濮阳!

    兵曹从咸阳到邯郸走的是陆路,从洛阳过河后,沿太行大道北上,就是邯郸。沿途经过的都是大都邑,从来没有走过小路,也不知道有什么小路可以通往洛阳。想到两万人,带着辎重、伤员,如果从小道而行,会十分艰苦的;而走大道,兵曹知道,靠这两万人,不可能打通道路,特别是背后还有赵国的追兵随时可能赶来。

    兵曹让王龁派一队士卒过河查看地势。王龁觉得,没有比陈四更适合了。就找了一名当地的乡导带路,带了一二十人,只执棍棒,用两条船过了河,直往黎城而来。乡导告诉陈四他们,这条路比较近,只有二十来里,但要穿过一条沼泽,一定要跟紧,否则有可能陷入泥沼中,谁也救不了。

    陈四问他,如果要走大道,应该怎么走?乡导回答道,先坐船往上游二十里,上岸后再步行十几二十里,虽然绕了远,但比较安全、通畅,一般商人运货都走大道,只有临时去黎城采购或访亲友才走小道。

    走出五六里,陈四就看到了人烟。一处小邑炊烟袅袅,一片祥和,好像河对岸的战斗对几里之外的这边没有任何影响。越往前走,人烟越稠密。走出十里,就可以看见远处为大群聚邑所围绕的黎城。

    陈四给了乡导钱,让他回去。自己带着众人往邑边而去。来到邑边一座房舍旁,陈四让众人等待,自己亲自上前,隔着篱笆,陈四问道:“敢问主家,贵乡逆旅何处?”

    一名壮年走过来,道:“客家欲寻逆旅,犹需前行三五里,敝乡小邑,并无逆旅!”

    陈四作揖道谢,复问道:“若欲过河往濮阳,当寻何处?”

    那名壮年道:“各处逆旅自有商道通濮阳,客家但咨之!”

    陈四作别。引着众人复前行三五里,果然找到一处小小的逆旅。这里天色已经渐晚。陈四上门道:“廿人住,主家其便否?”

    逆旅主人迎出来,道:“敝舍但得厢房,并无院落,惟日十文,晚餐自便,灶火任用。”

    陈四道:“吾旦日欲往濮阳,主人其便乎?”

    逆旅主人道:“是则何难!客家但住,舟车皆由庶等代佣,少时回禀尊客,尊客但得其价,一丝心勿用!”

    陈四道:“其价几何?”

    逆旅主人道:“千钱为客佣二舟,何如?”

    陈四道:“容与朋侪议之!”就退了出来。带着众人沿原路返回。逆旅主人叫道:“彼处别无逆旅,若寻者,但往东行!”陈四向他拱拱手,不答而去。

    回来的路上,陈四默记乡导所行之处,转弯抹角,一丝不差。一时来到岸边。天色已黑。黄河上狂风大作,浊浪排空,与昼间景象大不相同。船夫见众人归来,埋怨道:“河不夜渡,客家奈何归之晚也!”

    陈四道:“贪看城景,故宴矣!”

    船夫道:“风急浪高,孰敢渡之!”

    陈四已经打探得确切消息,正要回营报告,见被阻河边,焦急万分,道:“价什,愿渡一人!”

    船夫道:“性命关天,焉敢侥幸!”

    陈四道:“一金!但渡一人!”

    船夫咽了咽唾沫,两人商量了一下,岁数较大的船工道:“客家既急,庶等敢以性命相搏!愿客勿回价!”陈四解给他一支节符,道:“旦日至营门取值!一金!”

第102章 求援

    年老的船工自己上了船,解了缆。陈四让随从就于岸边择地而息,旦日风浪停息后再过河。自己不顾众人劝阻,钻进舱内。老船工道:“少时莫问若何,皆伏于舟内,紧抓板,勿自误也!”

    陈四以前经过一些波浪,点头应喏。进入舱内,蜷身跪地,一手抓着一块船沿板。老船工点开船,向着一片波涛冲去。波浪狠狠地砸在小船上,打得船头一沉,但旋即冲出波浪,波浪后面是一片缓流,支撑着船迅速前行。如此一起一伏,老船工双脚稳如泰山,随着船前俯后仰,却一步不移;神情专注,不时用竹篙点水,总以船头迎向波浪。船舱内的陈四有些禁不住,面色苍白,胸中恶心,头昏目眩,双手死死地抓着船,闭着眼,生死由他。也不知过了多久,船的颠簸突然小了下来,陈四心情一松,才有时间观察自己的姿势,发现自己握船板之紧,两手都要痉挛了;腰和腿用力过猛,已经完全痠软;胸中的恶心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吐了出来。陈四从清晨吃过早餐,泛舟而行到几邑,还没来得及吃晚饭就又被派出来,现在腹内无食,吐出来的都是酸水,最后是苦汁。

第103章 黎城

    郑安平等人上了岸,在陈四的带领下,沿着曲折的小道蜿蜒而行。这条道上行人不多,三人很快就来到黎城脚下,并未与公子缯一行相遇。陈四这次没有再找那种小逆旅,而是在城门边上找了一处门庭高大的逆旅。

    早有家人迎到堂上。陈四要了一处院落,让主人安排赴洛阳的船。主人有些为难道:“洛阳溯河而上,恐……”

    陈四截住道:“若主家为艰,庶等请辞!”

    主人赶紧道:“虽艰,却还有略有门道。不敢欺尊客,黎城境内,若敝家不成,他家必不成。敢问尊客何日起程。”

    陈四道:“欲办急务,速则愈佳!”

    主人道:“敢请尊客暂歇,容庶等访视!必与尊客以速者。”

    陈四道:“甚劳主家!”跟着家人来到一处院中,陈四居于正室,郑安平和异人分居于两侧厢房。少时,异人出来,从井内打了水,捧入正室。又到前面要了酒水和果品,都搬到正室内。少时郑安平出来,也到了正室;三人同在室内品尝酒果。食毕,异人收拾了肴核出来,把一应用具还到堂上。各自入室安歇。

    正午时,逆旅主人于院外敲门,异人迎入,到正室前报道:“主家来访!”陈四在里面道:“容某更衣!”

    一时出来,将主人揖让到室内,对异人道:“请郑先生同席!”异人请来郑安平,自己关上门出到外面,坐在檐下。

    逆旅主人道:“庶等访得见在一队将往洛阳,惟余二人。庶人告以先生之事,并言有一小僮。商主言,若另一佣一舟,则善矣!先生若自佣一舟,行止皆与众同,而起居自便,亦善!”

    陈四道:“主家辛劳。自佣一舟其值几何?”

    逆旅主人道:“是舟颇宽大坚固,能经风浪,楚人所建。其值当日千钱。船工三夫,三日之食皆可于舟中安置。”

    陈四道:“若日六百,则相宜矣!”

    逆旅主人道:“客家有识。故事日六百,今邯郸被兵,兵锋及于几,距此不过数十里,人皆惶惶。故价高矣!”

    陈四道:“吾等自几而至,几之军将,颇与吾识,何高价焉!”

    逆旅主人道:“不敢欺客。几之军,秦人也;几,魏邑也。秦人自邯郸出,颇残破之。赵人愤怒,必欲寻秦仇。今陈兵于洹口,将有大举。黎或不保矣!”

    陈四和郑安平虽然心中震惊,脸上不露,道:“黎与几隔而望。赵军攻几,宁攻黎乎!”

    逆旅主人道:“客有所不知。赵欲征黎之舟,以为攻几之具。已遣人留于黎。必赂赵使,船乃得出。”

    陈四道:“赂者不可十数钱,岂可价千钱!”

    逆旅主人道:“非也,非也,赵人必索百钱方得过也。客家既如此言,庶弃中保之费不顾,日八百,可乎?”

    陈四道:“日七百,主家勿过吝也!”

    逆旅主人道:“善,日七百!旦日庶请先生至河,钱舟两清!”

    陈四道:“愿请见于船家及商主!”

    逆旅主人道:“请先生稍待!庶往请之。”

    陈四道:“庶愿往访之!”

    逆旅主人道:“焉敢劳动先生!”

    陈四道:“入乡访主,何害焉!”

    逆旅主人道:“容某通之!”少时回报道:“二先生俱至而访矣!”

    陈四赶紧出来迎接,再三不安。二人皆频频致意。陈四请到堂上,分宾主而坐。陈四道:“敝庶初至贵乡,敢请拜见同侪,谋一食也。焉敢劳动大驾亲临!”

    那名商主道:“闻逆旅言有尊客,岂能怠慢。敢问何业?早晚依从!”

    陈四道:“敝庶焉得专业,但奉主命而行矣。今往洛阳,但得丹砂及盐耳。”

    商主道:“贵东道所见果然不凡。丹砂甚佳者,盖出于蜀;而盐出安邑盐池。此二者皆为秦地,少通中国。贵东道能与秦通,真大手眼也!”

    陈四道:“非敢言之。但敝主所命,不敢辞焉。”

    商主道:“愿闻所得当于何地售之?若价相值,吾等亦愿得分一羹!”

    陈四道:“主家为之,焉得其详。或云直送邯郸。”

    商主惊道:“直送邯郸?尊客非自几而出乎?”

    陈四道:“自几而出,运货邯郸。此主家之命也!”

    逆旅主人道:“几所居者,秦人也,自邯郸来。故由得也。”

    商主恍然大悟,道:“贵东大手眼,非庶等能及也。”各国争战,虽刀兵相见,所争者不过利益。如果备足了利益,哪有不能和平,非要拼个死活的?这个突然出现的大富商大概是往洛阳为秦军筹备买路钱吧!如此一想,自然不能再打听下去。

    陈四道:“敝庶初到上方,拜谒同侪。愿商主引荐!”又转向船主,道:“是舟必以妥当,敝庶愿往观之。”

    两人略事推托,陈四再三不许,方才同意。议定先往河边察看船只,再到一家逆旅与同行见面。

    几人出来,留公子异人看家(因为他在黎出没过,怕被人认出),陈四和郑安平一前一后,先随船东前往河边。

    黎城就座落于黄河河汊之间,但为避黄河泛溢,离岸有二三里。城周围大小商铺林立,但靠河的一面反而没有什么商铺。只在河滩上用石头铺出一条条道路,通向各处码头。河滩上道路泥泞,甚难靠近。城边有不少担夫备着坐床在旁边等待生意。——看到有身份的人要上船只能由这些担夫抬过去。

    船夫指了一处高大的船道:“旦日先生之舟在于彼也。”

    陈四随道:“愿得三床,价几何?”

    当即过来一人,道:“不敢二价,床各五钱。”

    陈四知道这就是那些担夫的行首,遂道:“吾三人往前巨舟。”郑安平取出十五钱,船主忙道:“焉有是理,客费而东道安!”

    陈四道:“小费也,何路道哉!但得心力,所惠多也。”

    船主谦道:“必不敢怠。”

    所谓坐床,其实就是一片大木板或竹板,被麻、篾等物固定在两根竹杠上。有些像滑竿,但远没有那么舒适,客人要骑坐在木板上才能维持平衡;四个人抬,也不上肩,只垂手抬持,被抬的人腿离地并不高,如果腿长的,还要有意缩一下脚,才能避免沾上泥土。不过河滩上的确过于泥泞,光着脚在上面走都非常困难,虽然铺了石头子,有个人抬着还是要好得多。

    三人被抬到码头,放下坐床。陈四和郑安平发现,这些担夫还是很有职业道德的,他们把自己站的道和通向船跳板的道严格区分开来,客人下了床,只要往前走就不会被污泥所袭扰。这让两人十分惊奇:这一切到底是谁设计的,而且被大家严格遵守?

    船主将二人让到船上,让担夫略等,稍后他们回去还要坐。船主向陈四介绍着船上的设施,以及准备好的物资;郑安平则四下里观察,没有发现有可疑之处。陈四还专门找船夫聊了聊,确认他们就是真正的船夫。过了好一会儿,三人才下的船,在跳板两侧等待的担夫上来,船主抢先给了回去的钱,表示自己没有占便宜的意思,陈四拱拱手,表示感谢!

    回到城边,船主带着二人到了一家逆旅。这家逆旅其实就是个车马铺,浓重的汗味和牲口的气味混杂在一起,使得局部空气十分污浊。到这里后,陈四和郑安平都觉得放了心,在这种地方居住的,一般都是小本的长途行商,别的人根本住不来。商主就在一片酸臭和嘈杂中,把同行的商旅一一作了介绍。陈四和大家一一拱手相见,然后宣布今晚请众人晚餐,大家务必赏光,今后路上好有个照应。由于自己人生地不熟,请大家指定酒肆。商主代替大家表示感谢,然后道:“便往麻家酒肆,何如?”众人哄然叫好!

    陈四请一人带自己去麻家酒肆预订席面,商主还是让船主代劳。于是三人又一起来到不远处的麻家酒肆,那是一处不太大的酒肆,室内有三五处席面,但室后有一处宽大的空地。那些商人可能就是看中了这片空地,足以容纳他们。

    看了陈四和郑安平的打扮,又有船主引荐,酒肆主人当即答应下来。陈四付了定金。虽然现在已经午后,酒肆主人还是吩咐家人迅速往城中采办鱼肉鸡鸭,以及果品菜蔬。陈四告辞,先回自己的逆旅,到时奉请。

    回到逆旅,三人迅速聚集到一起,商量道:“若赵人征黎之舟以攻几,惟其奈何?”

    公子异人虽然以僮子的身份,自觉坐在外面,但里面的议论他并没有错过。他在赵国居住过半年,稍微了解一些赵国的民情,见问,便道:“赵人义气为先,必不能以强力。但当广结诸友,以为地步。若待事谐,必数日之后也。”

    郑安平道:“若数日之后乃攻几,宁勿迟乎?兵贵神速,廉颇,勇将也,得无知乎?”

    异人道:“若以赵军直击,旦日可至,惟难能也。若欲得黎之助,非数日不可!”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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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平长平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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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270年,一个叫张禄的神秘人物成为秦王客卿。
公元前266年,张禄成为秦相,魏冉被逐出咸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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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259年,秦军包围赵都邯郸,未来的始皇帝赵政生于围城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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