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历史军事长平长平TXT下载长平长平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长平长平全文阅读

作者:楚秦一鹤     长平长平txt下载     长平长平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19章 轵道

    两天前,司莽得到信陵君传来的口信:已遣梁尉公子为使,前来援救;命他立即整顿军队,待梁尉公子一到,立即行动。信陵君再三叮嘱,由于情况复杂多变,使者到时,一定要动作迅速,迟恐不及!得到口信后,司莽就开始暗中收束辎重,安置伤病,等待使者到来。

    今天,各营和往常一样,擂鼓后点名,点名后早餐,早餐后本是队列训练,但各营开始拔营。魏军士兵个个精神抖擞:擂鼓点名的时候已经说明,接应的魏军已经在百里之外,只要他们走出绛城,就可以与接应者汇合。

    伤病严重的士兵早已找到安置的家庭,留下一些钱粮。轻伤病者相互搀扶、鼓励着,于营中列队。飞奔进城中的营司、校率们也各自返回,前军各营拔营完毕后,立即出发。

    三乘革车从城中驰出,穿过各营营地,往南而去……

    前军拔营后,尉僚领着他们沿着山脚曲折南行。前行十余里,前方出现一座城池,尉僚让各营卷起旗帜,停止击鼓,就从城下快速通过。过城十里,在一处溪水流出的谷口边,尉僚下令设营。营地跨溪水,设在高地上,周围制高点都设了瞭望。至日晡时,后军赶到,带来了辎重。各营升火炊粥,围着火堆露宿一夜。次日,前军再起,沿山脚再行十余里,进入一道谷地;穿过谷地,眼前竟是一片水草肥美的小盆地。

    尉僚在进入盆地后十余里安营,这里有一条接近干涸的河流,山上依稀可见河道,几乎完全露出河床。

    后军还是在晡时前后到达。在士兵升火晚餐的工夫,司莽、尉僚和靳、曹二先生再次聚在一起,议论形势。曹先生十分肯定地道:“绛城无所觉也!彼紧闭城门,净街清乡。”

    司莽道:“若绛城不知,安邑必无所觉也。”

    尉僚道:“纵有所觉,亦不及也。”

    靳先生道:“此处水草丰美,田亩众多,山形环绕,实福地也。其有国都之?”

    尉僚道:“此处虽以山为城,然水流不丰,旱涝无常。且近晋,但有小国,必为晋所灭矣。而晋为拓疆土,必不肯自甘小处。”他指了指西北面的山峰道:“彼乃绛山也。越山而西,绛也,晋旧都也。彼有汾水之利,涑水难入其眼也。”

    靳先生道:“旧闻,顺涑而下,即安邑,是耶,非耶?”

    尉僚道:“然也。惟其距此百数十里也。”

    曹先生道:“奈何君上命吾等道轵道而入。”

    尉僚道:“汝以为道安邑将以何归?亦过轵道也。汝即入唐,不必再过安邑,以小道归于轵道,不亦可乎!”

    靳先生道:“臣但知道安邑而通轵道,未识他道。幸尉老知之。”

    尉僚道:“昔魏为晋臣,乃居安邑,守轵道,四至皆有图画,藏于库府。然岁月淹没,不为人知耳。尉府久守戎事,是以知之。”

    靳先生道:“微尉府,吾身无所处也。”

    第三天的路程要艰苦得多。沿山脚顺着涑水走了二十余里,尉僚带队折入一处山峪。尉僚亲自领着前队在前面开路,后面大队依次前行。千军万马把个山峪挤得满满的,足有十余里长。沿途虽有一些小聚邑,人都跑光了。大队并不停留,只在峪中穿行。

    峪中穿行比起山道来还要难行,虽然也不过二十余里,却走了多一倍的时间,直到太阳西下时,前队才与驻守横岭关的魏军接上头。

    横岭关是一个不大的关哨,平时只住着百来人。由于这里山高沟窄,几乎一人当关,万夫莫开。梁尉公子进入垣城后,就让当地驻军每天往横岭关方向派出哨探,打探消息。从商客口中得知,有大军正往这边来,梁尉公子立即往横岭关增派了五百人作为接应。这支部队下午到达,吃过晚餐后,就得到关前出现大队人马的消息。营司一面向垣城急报,一面派人前往巡哨,一面让众军做好戒备。

    哨探带来了尉僚,而营中有尉府的家臣。知道是要接应的部队来了,营司下令连夜打开关口,让魏军进入。每个营进来后,立即有人接洽,领着往山下走。

    虽然在山上就可以看到远处的垣城,但下山的路依然漫长,尤其是摸黑走夜路;但如果不下山,这里几乎无法屯兵。一直到半夜,才将全部魏军的人和牲口全部移动到垣城外的营地,各营陆续升火休息。

    梁尉公子从一早起来,就一直在为接应魏军进行着各项准备。现在终于把魏军接到了,他先见到了尉僚,然后进入中营与司莽等见面,又拜见了信陵君的一众门客。梁尉公子转达了信陵君的指示:全军要以最快速度通过轵道,渡过黄河归国。

    司莽一行在外三个月,或宿营或露营,风餐露宿,历尽艰辛,到现在终于见到光明,故国就在眼前,不禁唏嘘。不过梁尉公子告诉他,前面还要过黄河,估计要花不少时间;而且马上就要春耕了,要尽快让众人回家,准备按时开耕。否则,万顷良田的损失,谁也承受不起。

    第二天,梁尉公子督促司莽率军前行,自己留下来,派出使臣前往绛和安邑,向他们通报,魏军已从小道归于轵道,原借道之议取消,此前派遣的使臣告谢而归。绛令还好,扶额称庆,让魏使回来了。安邑的秦使却表现出意外的愤慨,定要回垣城向梁尉公子讨个说法。魏使无奈,只得把他们又给带回来。

    一路进入横岭关,到达垣城,秦使询问魏军下落。梁尉公子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去了,没有时间和耐心和他多加解释,只说魏军已经别道归国;秦国之惠,魏当铭记,俟报之于来日!云云。

    秦使胡搅蛮缠,几个人要随梁尉公子回大梁问魏王,其余人则要回安邑,请梁尉公子派兵护送,因为沿途野兽出没,人少了不安心。梁尉公子同意带着几名秦使回大梁,其他人则令垣令找到垣城内的商旅,让他们和秦使组团回去。

    秦使出了山峪,特意找了一队前往唐、翼的商队,前往唐城。沿途果然发现魏军露营的痕迹,以及行军踩出的小道。一行人默记道路,到了唐城,再找了队商贾,组团回到安邑,从那里取水道返回咸阳。

    梁尉公子还未出轵道,就得到司莽派人回报说,由于黄河岸边的船只都被秦人征用,魏军目前只能暂住轵城。梁尉公子大惊,连忙兼程而进,赶往轵城。

    到轵城要通过轵关,而目前轵关内还拥堵着大批魏军。梁尉公子他们到了这里也只能下车,牵着马出关。好在协助守关的是尉僚,就在关城上向梁尉公子介绍了情况。

    轵道出来是一个箕形的山地,两面高山,只向东有一个出口,司莽他们曾经走过的洎水正好从这个箕口处下山,往东走行不远,就注入黄河。这个出口南北宽不足百里,北边有野王城,正当洎水;南边是孟津,渡过河就到了洛阳。

    秦军从太行东边下山,沿着太行东簏向西;魏军从太行西边下山,从西边一个峡谷中穿出来,两军正好在这里再次相遇。无论是野王,还是孟津,都不属于魏国,而是属于韩国。

    秦军在两天前就到了。渡过洎水费了点时间,现在都集中在野王至孟津的道路上。轵城突然出现大批魏军,引起秦军警惕,立即向轵城方向放出警戒,行军和渡河也停止了。

    梁尉公子道:“幸赖吾军有秦使,可以相托。”

    尉僚道:“何秦使犹未离耶?”

    梁尉公子道:“遣使而南,报以失道。安邑秦人甚怒,定要返大梁报于王。故携而归。不意乃能用之。”

    尉僚道:“公子携秦使而至,岂非天乎!信陵尉及公子门下皆往轵城,公子可速往访之,以释兵机。”

    尉僚还要留在轵关指挥大军出关,梁尉公子带着手下出关后,即驱车赶往轵城。从轵关到轵城还有五六十里的山道,梁尉公子到达城下时,城门已经关闭。梁尉公子叫开城门,乃得入城。

    轵城当太行孔径,周围颇有良田,十分富庶。城墙高大,守卫坚固,长期以来就是魏国的重要城池。秦军曾数次从河上侵扰,都只能在郊外劫掠些财物,未能打下城池。这里属广义上的南阳,秦国以前占领的少数城池,在与楚南阳交换后,已经全部退还给韩和魏。秦军在这里并无根据。司莽据有大城,又有重兵,所以虽然秦军摆出作战姿态,司莽也并不紧张,只是加强了警戒,城门每天还是正常开闭。但孟津被秦军占领,并控制了黄河上的渡船,自己归国的路线被打断。

    愁闷之间,忽闻梁尉公子到了,急忙迎入。一面命令造饭,一面向梁尉公子报告当面的形势。梁尉公子道:“吾军久疲多病,难耐久战。秦亦如之。方今之计,当尽早归国,以慰悬望;未可擅起战端,致士卒横死!”

第120章 渡黄河

    魏军回军出轵道后,正与从几邑撤退下来的秦军相遇。秦军早两天到达,先行占领了渡口和船只,魏军只能暂据轵城。但轵城出现魏军后,秦军也不敢渡河,分别占领野王和孟津,以为守御,形成一种僵持的局面:战又不战,和又不和。这时大家都把希望寄托在梁尉公子带回来的秦使身上,希望能找到解决办法。

    梁尉公子请出秦使,让他带自己的使臣去见秦军主将,告知自己也是太行山下来的魏军,与秦军是盟友,对秦军并无恶意,只是也要经孟津过河归国。

    秦使十分嚣张,道:“大国命敝邑备东道于安邑,今复途孟津,何也?而与敝邑争道!”

    梁尉公子解释道:“所谓道安邑,亦将出轵城,渡孟津,非有二途。惟唐城近于峪口,故未行安邑耳!”

    秦使不依不饶,道:“吾安邑之民,荷粮担酒,迎于道路,而大军不至,情何以堪!”

    梁尉公子明知是故弄玄虚,也只得好言安抚道:“大国之惠,自当奉于敝邑之王,图后报也!今秦魏争道,犹当劳贵使解之!”好说歹说,终于说动了秦使同意入秦营。梁尉公子又请了魏国使臣跟着秦使前往秦营。

    秦使到达秦营时,得知主帅已经不是中更胡阳,而变成了秦公子缯!日前公子缯驻于孟津,指挥渡河,居于野王的是五大夫司马靳。

    几经反复,终于在孟津见到公子缯。公子缯也展现了善意,说明并不与魏军为敌,前日所以警戒者,只是一场误会。自己将报告秦王,派人过来接洽进一步行动的事。在此之前,双方都约束部队,相距三十里以上,不发生冲突。就请秦使为自己的使臣,回轵城传达自己的意思。

    梁尉公子对秦军的表态十分满意,现在他惟一担心的就是与秦军发生冲突。只要不冲突,魏军住在魏国的城池中,应该不会有什么意外。

    在派出使者的同时,梁尉公子还请信陵君的门客潜回大梁,向信陵君报告这里发生的事,请求进一步指示。由于孟津为秦军占据,门客顺着洎水走了一天,到达黄河下游,在北邙附近找到一条打渔的小船,将自己渡过黄河。第二天到达荥阳,在那里佣到一条船,到达大梁。

    秦军的主帅中更胡阳病得不轻。他在漳水岸边中了一箭,正中在迎面骨上。创口虽不深,却不易愈合。一路上未曾休息,还误陷泥沼中,到达几邑时,伤口开始溃烂,发起高烧。支撑了几天,终于等来了魏使,请允许几邑的秦军撤出。胡阳再也支撑不住,昏倒了。众人把他救醒,放在一乘辎车上躺着行军。中途,胡阳时常发烧说胡话,众人都十分担心:按秦律,如果主帅在战场上牺牲,全军无功!所以大家商议,无论如何,也要尽快把胡阳送回咸阳,如果他死在咸阳,就不算战死,全军的功劳也就保留下来了。一众上层一面隐瞒真相,一面派人在黎佣了一条船,在部队到达朝歌郊外时,让胡阳上船,先行回国;对外只称胡阳奉命归国,另派公子缯主持军务,把公子缯推到前台,背后是兵曹和二位五大夫决策。胡阳十分不情愿,但身体实在不争气,也只得交出兵符简牍,带了自己的几名亲卫上船往洛阳而来,主持的正是公子异人和陈四。

    船到洛阳时,恰逢毛公来找张禄,张禄一行换了据点。公子异人来找到秦安时,张禄等已经不在那里。秦安辗转将公子异人带到张禄的居处时,已经过了两天,秦军已经进入南阳境内。张禄那里无数的事务缠身,要派出使节和沿途各城邑联系,打通各种关节,忙得不可开交;也不及仔细探视,听说胡阳生命垂危,只命秦安邀请名医诊治。过一天回报道,医生认为毒火攻心,已成绝症,只能用药吊住一口气,赶紧回家,不要做个野鬼!

    这下张禄也急了。如果胡阳死在外面,不仅秦军全体无功,他主持救援的功劳也没有了。以胡阳的身体,估计已经经不起殽函道的颠簸,就派一名得力的心腹,找到一名水性好的船夫,驾船硬闯河曲,直冲渭水。而这时,秦军也将到达野王郊外。

    仗和船夫的水性和几分运气,胡阳终于冲过险滩,进入渭水。渭水河边,使臣用张禄的节符调到驿站的快舟,昼夜不停,终于在两天后到达咸阳。使臣一刻也不敢耽误,立即跑往咸阳宫报告。不过一个时辰,一应君侯都知道了,大家纷纷赶到驿站探视。胡阳已经牙关紧闭,双目上吊,一阵阵抽搐!武安君掀开衣襟看时,创面青暗,流出黑色的脓血。武安君道:“毒气攻心,无可回也!”而这时,秦军刚刚进入野王,向孟津前进,甚至还没有过河。

    王龁所部首先到达孟津,迅速占领两边所有要道。又派兵过河,在河对岸放出警戒。在确认渡口安全后,王龁让司马靳带队过河。司马靳先让一千人护送公子缯一行到孟津。尚未过河,就发现轵城方向有大批军队进驻。王龁下令停止过河,全军转入警戒。司马靳也在野王作好戒备,不再移往孟津。

    梁尉公子的使者到达后,公子缯不敢做主,一面把情况通报司马靳,一面派人过河去找张禄:陈四和公子异人告诉他,秦王已经委派客卿张禄在洛阳主持一切。

    安邑也在两天前派人过来报告,魏军未经过安邑,直接从轵道回来了。张禄当初出魏邑时,走的是太原,从北边到燕赵求学,然后返回大梁求官。虽然听说过轵道,但也不知其详,但轵城是轵道的出口他是知道的。所以当时派人提醒秦军注意轵城的动静。魏军一到,立即被秦军发现,张禄的提醒也有作用。魏军的出现,打断了秦军过河,这也让张禄很不高兴。所以当公子缯通报,今天接待了魏使,言系盟友,只想过河,并无恶意。张禄心里是高兴的。但魏军的出现,引发张禄的一个想法:过去他只知道轵道十分狭窄,崎岖难行,但魏军一万人只用了两天就从轵道走出来,似乎表明轵道并非像自己想象的那样只是一些崎岖小路,只供商旅通行,大队人马其实也是可以顺利通过的!这让张禄生出一些想法,想要实际考察一下轵道的情况。

    不过现在,当务之急还是迅速让秦军过河。张禄当即亲自过河,就近观察。公子缯和兵曹陪同王龁带着张禄巡查了防御情况,张禄道:“既魏军有使,旦日可令秦弃野王,而令魏走野王,道洎水过河入大梁;秦人自孟津过河,两不相扰。授受之事,可令魏人与司马大夫议。”公子缯连夜派人向司马靳传达张禄的指示。

    第二天,魏使再次到营时,公子缯即提出了让魏军经野王撤离,秦军经孟津撤离,互不相扰的方案。魏将可以派人和野王守将司马大夫接洽野王的交接事宜。魏使大喜,立即回营报告梁尉公子、司莽和一众门客。虽然没有得到信陵君的指示,但大家认为这一方案可行,只要野王的交接顺利,可以说沿途再无障碍!司莽亲自赶到野王与司马靳谈判。两人都是武将,也没有什么寒喧、致意等语,每一句都是实实在在的讨论,确保己方的安全。两边议定了行军的路线:魏军走北路往东,秦军沿南路向西南,两军始终相距二十里以上距离。协议由韩国的野王令做中保证。

    第二天,两军前军出发,按照预定路线走了半天,发现对方也很遵守协议,后军也随后出发。王龁始终紧盯着魏军,随时准备接应。司马靳的后军伤病很多,辎重也不少。为了保证前军的战斗力,王龁把自己的伤病员全都甩给司马靳,自己轻装抢占孟津。

    张禄就在王龁大帐所在的船上,听着各处哨探流星般回来报告,而王龁沉着果断地下达命令,自己不发一言。一整天时间就在这样的紧张气氛中渡过。司马靳的前队赶到时,王龁就让他们在孟津外围安营,而后军到达后,伤病员被直接安排上船。在经历了紧张的一个夜晚后,第二天,船队载着二千余名士卒渡过黄河。公子缯、兵曹和司马靳皆随队过河,指挥下船后的事宜。张禄则留在津口,协助王龁的工作。

    秦安租佣的船数量庞大,一侧津口几乎安放不下,必须两岸对开才行。这就需要两边同时启航。船工们自有自己的联系方法,把渡船安排得井井有条,令张禄称奇!

    派去监视野王的哨探回报说,魏军昨天进入野王后,在野王搜集船只,但只得到几十条小船,今天还没有动作。

    洛阳这边今天放了两批船,除了伤员外,还把牲口也运过了河。估计再有两天时间,就可以全部渡过去。

    秦使在张禄的指示下,没有随梁尉公子去大梁,而是留在船上,向张禄详细介绍沿途所见,特别是轵道内军队穿行的情况,张禄问得尤其细致。当听说另有秦使回去探寻从唐城进入轵道的路线后,张禄赞扬了他们。

第121章 归咸阳

    经过再三权衡,张禄放弃了亲自探查轵道的想法,全力把这支部队渡过河去。

    尽管事先做了充分准备,但每天还是有许多意想不到的问题出现,搅得众人头疼不已。但无论过程如何艰辛,结果是完美的:二万秦军连同辎重在五天内全部从孟津渡口过了河。

    过河后的军营就设在渡口旁边的河滩上。兵曹和公子缯的主要工作成为给参战的士兵所在的县拟写功劳簿,各营的功曹集体参与此事。从远往近,写定一个县,就让那个县的县尉带着本县士兵回乡。等全部秦军都渡过河时,已经走了好几个县的士兵了。

    叶县的士兵虽然被胡阳临时征为亲营,还选拔了亲卫,但胡阳现在没在,这些处置也都没有正式文书,加之大家都认为胡阳命不久矣,所以没有把叶县的士兵和亲卫按亲营处理,但从优叙认了他们的功劳。郑安平的功劳是明显的,估计一定会再加至少一爵至官大夫,可以拥有五十人的亲营,王龁和司马靳都建议郑安平从胡阳的亲卫中挑选五十人作为自己的亲营。郑安平去招募时,叶县人多数不愿长期离家,对长住咸阳有心理障碍,最终只招到五人。其实想着要从叶县往咸阳迁移五个家庭,郑安平的头也是大的。

    又停留了两天,所有的民军都遣散完毕,各家军官带着各自的亲营以及关中各县的民军,穿过殽函道,返回关中。这些被叙功的士卒不少,但足以叙功的军官其实不多,除了郑安平外,只有十来个人,而且多是大夫;司马靳和王龁虽然都曾攻城拔寨,并斩获了千余首级,但部下也有伤亡,两相折抵,都只被评为“平”,不能晋爵;——当然,部下数千士兵能够获得至少一级功劳,也算是一大收获。陈四肯定是可以晋爵的,但这是因为他目前的爵位是士级的不更,不算军官,不按军官的标准叙论。

    公子缯和张禄的报告早就报到咸阳。他们到达陕县时,接到咸阳的教令,张禄放下大众,速归咸阳。众人心头一紧,不知道咸阳发生了什么事。张禄不敢耽搁,带上黄歇和郑安平等人,找陕县借了车乘,急驰入函谷关,到渭水乘船,回到咸阳。到咸阳后,相府的使者已经在驿站等候,他让其他人都回馆驿,张禄上车驰去。

    车到胡阳的宅前停下。张禄见是胡阳的事,倒放下一大半心。使者上前叩门,有人出来,把张禄带进去。一间偏房内,竟然是谒者王稽。

    王稽见张禄进来,起来行了礼,带着张禄去后宅探望胡阳的伤势。王稽来到阶前报道:“客卿张禄请见!”少时,隔帘一个妇人的声音道:“请客卿!”

    两人上了台阶,进入房间里。胡阳在东边壁下安席,席前放了一架屏风。西壁下一排妇人,见二人进来,微微行礼。屏风前是胡阳的夫人,亦屈膝行礼,把张、王二人带到屏风内,自己留在屏风旁边。

    这才几天,胡阳的小腿已经完全黑了。发热已经停止,气息衰微;神志是清醒的,但已经十分迟顿。见张禄进来,似乎是要致意,但已经抬不起手来。张禄上前行礼道:“不意中更重伤若此!”

    胡阳摇头道:“臣以劳累,引发旧疾,幸赖张卿,得归死席上。”张禄马上明白,胡阳不愿把自己的死与这次远征挂钩,找的由头是引发旧疾。他会意道:“邯郸秦军均已归乡,叙功已毕,得功者数千人。敝友郑氏、陈氏皆有功。谨德中更!”

    胡阳道:“卿家郑、陈,为功甚大,惜不能对之!”他挥手让夫人离开,夫人出来,把西壁下的妾妇们都叫出后门,把门关上,自己坐于阶前,妾妇们都离得远远的。

    胡阳道:“上党可通邯郸。惟道险难行,此张卿建功之时也!”

    张禄道:“必不敢负中更之望!”

    胡阳道:“卿之所通道也,非只兵家赖之,生民亦赖之。幸勿忽也。”

    张禄道:“谨喏!”

    胡阳道:“臣病矣,不复睹秦之盛也,恨之,恨之!卿其勉之!”

    张禄道:“中更勿忧,必有后福!”

    胡阳道:“臣之见,尽付于穰侯……”这些话,好像耗尽了胡阳最后的气力,声微难闻。

    张禄道:“中更且安养,臣等且退!”

    两人退出,王稽到后门请夫人回来,两人辞去,回到厢房内。张禄问王稽:“谒者何以守于此?”

    王稽道:“王命,中更起时,或有遗言,乃命谒者朝夕守之,但有所言,必报也。”

    张禄道:“此可报于王也。”

    王稽道:“分所应当!”两人就在厢房内,写好胡阳与张禄的对话,放在一旁。王稽让张禄一旁休息,张禄道:“久不闻谒者教,今得其便,愿请教之!”王稽连称“岂敢”。两人便开始谈些闲话。张禄粗略地介绍了自己在援救秦军的情况,王稽则介绍了胡阳回来这几天,秦国的朝政。忽然,王稽道:“秦和喜事,举国皆知,独卿在洛阳,或未闻也。”

    张禄道:“何喜?”

    王稽道:“太后赐婚于楚太子!”

    张禄道:“女家谁何?”

    王稽道:“正是秦王幼女!”

    张禄对秦王的家事一无所知,问道:“秦王年逾五旬,太子与公子缯皆长,其女年几何?”

    王稽道:“秦王艰于子嗣,虽数生儿女,然多夭。所成人者,但二男一女耳。二男者,卿所知也。一女者,王四旬所出,性聪慧,王甚爱之。今当及笄。太后与太子游,甚爱之,命王以女嫁之!”

    张禄道:“王其允之?”

    王稽道:“王甚孝,太后亲命,焉得不许!惟王爱女甚,不愿其出也,愿太子长居于秦。”

    张禄道:“太子其允之?”

    王稽道:“太子焉敢复言。太子傅言,左徒,其父执也,当报之,而告之于王也!”

    张禄道:“多此一言。焉有秦王嫁女于太子,而楚王不知者?”

    两人就秦王嫁女的事宜谈论了多时,张禄发现,好像太子与王女已经都见过面了,而且相互还很对眼。这倒让张禄啧啧称奇起来。他有些期待地想知道,黄歇对这事是什么态度。

    来接班的谒者准时到来,王稽向那名谒者示意,中更和张卿进行了简短的交谈,均已记录。谒者点头同意,让王稽回宫报告。张禄也跟着王稽一起离开,去馆驿休息。

    张禄到达馆驿时,穰侯派来的使者已经在等他。张禄更了衣,就跟着使者离开。

    使者把张禄带来魏相府中,魏相的家人打开门,把张禄接进去。少时,魏冉一身便装出来了。两人见过礼,相对而坐。

    魏冉先向张禄道了辛劳,再问了军队和士卒的情况,当听说叙功人员达到数千人,十分高兴,道:“吾之所虑者,在农事之不足也。今春复得数千顷田,是必有获。”然后问道:“卿家二子同往中更营中,其叙功乎?”

    张禄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承中更抬举,各叙一功。”

    魏冉道:“卿家陈氏所绘山川地势图卷,甚利于图。吾将复为之功。”

    张禄伏拜道:“君侯抬爱,臣当谨谢!”

    魏冉道:“卿之视中更,所居时长,其状何如?”

    张禄道:“中更伤势危重,气息奄奄,非安养难起也。”

    魏冉道:“武安君以为毒火攻心,不可回也。岂料调养数日,竟热退神清。实有天祐!”

    张禄道:“然吾观伤势垂危,正衰邪胜,凶吉正未定也。”

    魏冉道:“卿所言是也。然中更于病危之际,乃献计于王,言上党有道通于邯郸。”一边说,一边取出一幅图卷认真看起来,道:“是以陈子所绘图卷改绘。”指着图道:“陈子从阏与而下,三日而至邯郸。”

    张禄道:“臣在洛阳,亦闻魏军出于南阳。使臣所报,亦不过三二日。”

    魏冉道:“韩军之入上党,是在南阳;魏军之下上党,乃从山右。是有二道可通上党也。而中更复言,或曰太原之通邯郸也,亦过上党。是复有三也。”

    张禄道:“臣愿凿通道路,直达邯郸。”

    魏冉看了一眼张禄,道:“陶邑水路四达,亦通邯郸,然兵少力微,难以为也。若得广陶邑……”

    张禄道:“陶邑,商贾之地,民素刁顽,不习征战,而好内斗。纵有十万,未可一战也。”

    魏冉道:“民不习战,在官府教之!陶,臣封邑也,素不习战,臣之罪也。今当多责习之。”

    张禄道:“坐贾行商,多蓄僮仆,轻乡土而重利益,其行与农家大不同,难以习战。昔商君之变法也,重农而抑商,良以此也。陶,天下之中,商贾盛行,莫之能抑;四野虽阔,常有水涝之灾,耕种为难,农家反少。纵以秦法抑彼重此,亦恐难为也。”

    魏冉道:“张卿但知其一,未得其二也。商贾僮仆众多,舟车多行千里,体捷而便,不练而为精锐;且耳目天下,上至庙堂,下至草莽,无所不闻。若能收而用之,天下不足征伐也!”

第122章 各出计谋

    张禄见魏冉说出一番以商人为军大道理,心中奇怪:难道魏冉找自己来不是要完成胡阳的托付?他心中生了警惕,但仍然微笑应道:“微穰侯,臣实不知商贾之中,犹有可用之兵也。”

    魏冉倒表现得似乎十分信任张禄,把自己的想法都说出来,道:“商君主政于秦,尽抑商贾,臣以为非也。商贾之人,虽轻土而重利,少义寡恩,然其行多,其见广,其力厚,其泽被。但以不胜兵而轻忽之,非国家之福也。故臣自封于陶,十数年来,未尝不思用商之道。故如水火,用之则利,纵之则灾;如干戈,节则强,滥则弱。况士农工商,国之柱石也。四者失一,国将倾也。关中少商,而陶少农。故臣欲于陶多耕种,而关中多商贾。咸阳之市,故不可少;陶之泽陂,尤不可缺。然于咸阳设市易,于陶劝农难。前者伐刚寿,得军万人,尽关中之民,而归于农。然灶卿来报,关中之民,少泽陂耕种之法,皆不安于邑。是为难也。”

第123章 筑路安邑

    秦王认真地听完魏冉的介绍,然后问道:“何以谋之?”

    魏冉道:“自上党而至邯郸与道太行而至者,其道路远近,正相当也,而险易天壤。若非以奇兵制胜,莫若出大道以攻之。”

    秦王道:“此事且缓议。太后赐婚,公子歇已允。当报亲于楚也。孤之幼女,不欲远嫁,愿以近之。愿诸卿成之!”众人应喏。

    秦王再问张禄道:“卿已通蜀地,今复当通何处?”

    张禄想了想,道:“安邑新服,其势交错,臣愿通之。”

    秦王看了看其余诸人,问道:“秋后通安邑,诸卿以为如何?”

    魏冉道:“臣以为,秋后用兵,当开疆拓地,不宜修路。”

    张禄道:“安邑为秦有数岁,而赋税不至,自保无力;非仅无利,且损国力。何者?地远而势不便也。若大军朝夕而至,秦法必立,而草必垦也。且安邑,盐池也,天下赖之。若通之,南有巴之丹,北有安邑之盐,流通天下,财必集也。”

    芈戎道:“张卿通褒斜,其意乃在丹也;通安邑,其意在盐也。赤白交映,必有佳音。”众人哈哈一笑,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秦王道:“秋后用兵,其时尚远。求亲于楚,不可迟焉。”众人都应喏而退。

    联络楚国的工作芈戎全权负责。其实就是麻烦,倒也没有什么难度。使臣往来了半年,楚王似乎很勉强地同意楚太子留在秦国成亲。双方都有意避而不谈的是,成亲后什么时候回国。

    咸阳开始大动土木,为楚太子修建行宫。楚国也派人送来聘礼,楚秦之间的关系迅速热络起来,成为各国国都中热议的话题。

    自从太子被赐婚,黄歇就没有消停。楚王只要派使臣过来就可以了,而他必须时刻面对太后、秦王和众臣,在复杂的关系中周旋。他身兼双重身份,既是楚王的重臣,又是太子的父执,很多时候楚王都会让他拿主意。这种涉及两个大国关系的主意,哪里是那么好拿的!好在太子和王女似乎很对眼,没有闹出什么意外来。

    秦楚的婚姻,一时成为外交的中心事件。各国使臣纷纷来到秦国和楚国,打探各种消息,揣度两国的关系,决定自己的政策。连一直对秦国不服的赵国也派了大夫郑朱使于秦,表示愿意恢复两国友好关系。穰侯和秦王几乎每旬都有重要的外交会谈。

    外交和准备婚礼均与张禄无关。一开耕,张禄就开始带着人去安邑考察,为秋收后道路的修筑做准备。自从他当上客卿后,已经可以从造作大匠那里找到工程设计和监理人员,黄歇的支持不再必需。但他仍然到黄歇那里,找到车右先生等人,认真地合计了一番。

    早在三百年前,安邑就是魏的封地。魏成为诸侯后,安邑修建了高大的城池,成为国都。同时修建的,还有垣城。

    安邑是著名的盐产地。早在商朝就有人在这里以贩盐致富。入晋后,晋国一向重视商业,安邑的盐业是晋国的重要财政支柱,出现了一大批富商,比如著名的猗顿。秦国占领河西后,安邑直面秦国;另一方面,随着郑、卫等国的衰微,山东各地相对山西,对新兴诸侯的吸引十分强烈。三晋不约而同,先后将都城从山西迁往山东;而代价是,山西故地的防御越来越薄弱。而最先崩塌的就是安邑这一块。

    魏迁都大梁后,秦国不断袭扰安邑和大梁之间的交通线。在秦王二十一年,魏终于不堪其扰,把安邑及周围的魏地都献给秦国。秦国得到安邑后,虽然第二年就在那里设了九个县,但魏人始终不服。秦只好让魏人回国,再从秦地移民过去,为些设置了各种优惠政策。但偏偏那里形势复杂,三晋都在那里建有城池,势力相互交错,纠纷不断。秦人移民过去,人数既少,又不谙当地情况,连防御都十分困难,更谈不上安心耕种,所谓盐业更无从谈起。实在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安邑归秦后,被泛称为河东。除安邑外,还包括山南河北的魏城、吴城,著名的黄河渡口蒲坂,围绕在盐池周围的猗氏、解;安邑以北有晋国历史名城曲沃,也属于秦国所有,至少名义上是这样;再加上早已为秦国占据的汾水入河口汾阴,和龙门渡口岸边的皮氏。这片土地自古物丰民庶,是一块风水宝地。传说中的夏都就建在这里;而在周人进入这里之前,这里是戎狄人的天堂。

    张禄的考察首先从蒲坂开始。从渭水出来,直接就可以乘船过黄河,进入蒲坂。在这里修路有明显的指示:涑水在一片低洼地中流过。

    然而沿途县城的情况却令张禄十分担心:周围田园荒芜,杂草丛生。秦人显然没有在这里建立起有效的管理体系。

    张禄带领的百人小队进入蒲坂时,蒲令前来相见。见张禄带了这么多人来,显得十分为难,因为公帑中并无多余的粮食。张禄问他,为什么这里大片原野荒芜,无人耕种。蒲令指着那条涑水道:“张卿见此河清,必可以溉也。其实不然。此水春时干涸,几至见底;而夏时雨来,山洪涌发,不可挡也。田亩多毁。二十年来,屡种屡毁,枉费人力,故致荒芜。其青壮者多负担于盐池,于汾滨易食。”

    张禄带着人仔细勘查了河道,果然可见明显的洪水泛溢的痕迹。张禄抬头远望,若有所思,问道:“昔魏人于此,当以何生计?”

    蒲令道:“臣之至也,魏人已去,田园已失,曾不知以何生计!”

    张禄尽情沉重。此时关中各地正忙着准备春耕,这里却是这般模样。他甚至有些庆幸魏军当初没有从这里经过,否则还不知闹出什么事来。

    他让蒲令明天把全部县官吏都集中到府中,他要与他们训话。

    从县府库中取出一些存粮,张禄一行吃过晚餐,张禄登城眺望。南面是高耸的中条山,西边是奔腾的黄河,涑水从城南流过,注入黄河。张禄不敢相信,一代雄主魏国国都所在之处,竟如此破败!

    第二天,蒲令将县中众官吏集中到县府前,约有十余人。张禄道:“臣等巡视至此,见田之不垦,城防荒疏,未解其意。愿诸公教之!”

    蒲令有些战栗,回答道:“自安邑之归也,一十八载。其间令凡十易,皆为劣。臣居此间经年,知水旱之灾,时时而至,民苦于劳,皆愿贩盐铁,而荒于力田。是臣等之罪也。”

    张禄道:“劝农力田,乡里之首要也。县当督之。今则乡里何有?”

    蒲令道:“乡里啬夫虽具,其奈乡里无人何?”

    张禄道:“焉得是理!无籍而远行,其视秦法于无物耶?既得名籍,焉得无人耶?”

    张禄拿出秦法说事,众官吏不敢再言,只得道:“臣等入乡里催促!”

    张禄道:“天日渐暖,不日即当耕种,时不待也。臣奉王命巡安邑,今当溯河而上,不日将归。愿归时,各安农亩。慎勿误之!”

    众人只得回答道:“谨喏!”

    沿涑水而上,沿途经过解、猗氏、盐池、安邑,直达曲沃。曲沃正当绛山山口,山口那边就是韩国占据的新田、绛城、唐城、翼城等晋国故都,环绕着汾水两岸,那是晋国最为繁荣的地区,田园广布,一片繁忙景象。从蒲坂到曲沃六百里,沿途没有什么不可逾越的障碍,几乎只要把土夯实,就可以完工。但沿途都和蒲坂一样,城池失修,戍军不足,每座城池甚至无法征集到千人。张禄也曾像蒲坂那样,严令当地官员劝农力田。但效果都不甚佳。官员当面答应,也下乡督导,但就是难以推动。

    随行的工匠劝解道:“卿乃谋诸道,非谋诸农。但归咸阳,面告穰侯,必以法系之!又何间焉。”

    张禄摇头叹息道:”安邑之于魏也,独战于秦。而秦治之,曾不若关中小县。岂其法有偏欤?“

    从蒲坂过河后,张禄没有立即返回咸阳,而是溯河而上,到达夏阳。当初吴起在这里筑有长城,专门防御秦军,被称为河西。百年来,秦与魏在河西及周边地区反复争战,秦最终稳定地占有河西,并攻占了夏阳对面的汾阴、皮氏,占据了汾水下游地区。这大约在五十多年前。

    这里的地势明显比蒲坂那边要复杂。从汾阴修路到皮氏还好,只要沿着汾水修筑即可。但这并没有什么意义。如果沿汾水继续上溯,就又到了绛山以北的故晋地,那里现在是韩国的地盘,而且韩国在那里有坚固的防御。不调动重兵几乎无法攻克。

    汾阴和皮氏都是龙门上的两个渡口。除蒲坂外,龙门是西河两岸航渡的另一个重要渡口。当初吴起就是依靠龙门渡,从魏国后方获得战争资源,打赢了一场又一场对秦国的战争。但今天,秦国虽然占领了龙门渡,但却远离自己的后方,很难得到咸阳的及时支持。汾阴和皮氏只能是两个防御据点。

第124章 复兴河东

    汾阴和皮氏的居民还都是故魏的老居民。在秦国治理下生活了半个世纪,他们早已断了与魏国联系。张禄发现,这里的耕作发展得很好,田亩相望,而且还经常能见到牛和铁器。

    张禄对这两县的县令大加赞赏,道:“劝农力田,而业兴民庶,令何功业之胜也!”

    皮氏令的话,让张禄似乎领悟到什么:“臣初至,以秦令行之,每不能成。乃悟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关中之艺,未可用于汾也。”

    张禄道:“臣观安邑之治也,农粗难兴。非官司不力,亦非民刁猾,必有其艺不同也。令其能治乎?”

    皮氏令道:“安邑又与皮氏不同。皮氏,颇有旧民,其艺存焉。但顺民意,略变秦法,则业兴焉。安邑,故魏地。自归于秦也,魏民尽出,其艺不存焉。今其地之民,皆出关中,所艺皆渭,固与汾异,而与安邑犹恐难通。必得故魏安邑之众,知其旧艺,执而教之,颁而令之,其业乃兴也。”

    张禄沉思半饷,拱手道:“皮令之教,臣当谨记。必有所报也。”

    张禄匆匆结束了在安邑的巡查,回到咸阳。不及休息,就一一走访了各位君侯,报告他在安邑的所见,特别提到,由于安邑农业发展滞后,可能影响安邑的修路工程。

    秦王将张禄所言下于朝议。张禄建议以河东九县设河东郡,准以晋法治之。经过几天辩论,秦王决策:“可!”就命客卿张禄为河东守,皮氏令公大夫皮绾为河东尉,新晋的官大夫郑安平为河东丞,设立河东郡。

    张禄不等到任,就发出教令:“其有植艺于安邑者,皆赐宅田,赐爵一级。其有教于农桑者,以其功赏之。”就于咸阳宫请人刻写于木板之上,以朱填之,做了九块。等领好节符,带着所有的家人一起上任。

    郑安平的五名亲卫名额也被批准了。这样五旺走了以后,郑安平的地可以暂时由这五人耕种;平时就住在郑安平的宅院里。——当然,他们要先完成乡里的普法教育。这五人之所以愿意来咸阳,就是在家乡没有家,属于流浪者,犯法而成为刑徒;所以没有什么家眷要迎取。

    虽然他们紧赶慢赶,出发时还是到了开耕的时候。一家人从渭河直下蒲坂,到县里紧急召集了官吏,宣布了设立河东郡的命令,同时颁下招贤教令。让蒲坂派出驿卒,传令皮氏令立即到上任,皮氏令一职由县尉代理。

    张禄让蒲县先将可以动员起来的力量投入春耕,不等皮氏令到达,立即赶往下一县猗氏。猗氏令以军功出任县令,他执法甚严,几乎每天都有邑民被捆打。即使猗氏令如此尚武,猗氏的士兵也不过百人,只能维持当地治安,打一打乡民。

    张禄传达完秦王设立河东郡的教令,颁下求贤令后,立即赶往下一个县:盐池旁边的解县。如果说蒲坂和猗氏虽然农业搞得很不好,毕竟还是在搞农业,那解县就几乎没有农民。这里的人基本都在晒盐、打包、运盐,这里是所有县中,人口最为繁庶的县。

    解令很无奈地向张禄解释,虽然尽了最大努力,仍然无人进行耕种。张禄传达了设立河东郡的教令。并宣布安邑各县可暂行旧魏法。解县旧来以贩盐为生,可以继续。解令如释重负,连连称谢。张禄让解令把招贤令树立起来,解令毫不犹豫地派人复制了十个,树在各大盐场以及大道旁边。

    终于到达安邑。安邑令和皮氏令一样,也是公大夫,比其他县令的爵位要高上一级。与之相应的,他的压力也很大:此前的几任安邑令都被评为“劣”,而惨遭贬爵。听到河东设郡,而郡守就是客卿张禄,安邑令亦喜亦悲:喜的是当考评的功能下放到郡守时,他的考评等级应该不会差;悲的是,自己可能再无机会返回咸阳了。他听到张禄的施政方略,是招募原魏民返回,让他们协助安邑的生产安排,心中不觉有气,觉得小看了秦人。不过眼看着安邑一天天衰败,自己好像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得姑且听令,以后再说。他也把招贤令复制了十根,树立在各要道上。

    曲沃是真正的前线。曲沃令竭力维持一支五百人的部队,希望能够守住城池,但几乎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发展生产。张禄也只传达了秦王设立河东郡的教令,并颁发了招贤令。曲沃令也让树立在道口。

    返回解县,张禄让解令找了一队南下的盐商,带路前往吴城。这条险峻的山道崎岖难行,盐商们或用牛,或用骡马,驮着盐包,在这条险峻之路上艰难地穿行。到了山那边的吴城,张禄依然只是传达了设立河东郡的教令,颁发了招贤令。然后折向西,到达了魏城。

    魏城是魏氏祖先毕公万首封之地,也是张禄的故乡,张禄的族亲都在这里。但由于自己已经隐姓埋名,张禄不敢去家中探望,仍然只是例行公事地宣布了教令,颁发了招贤令。再向西,经过大峡谷回到蒲坂。这样,除了汾阴以外,张禄走遍了河东八县,行程千里,耗时约一个月。

    回到蒲坂,皮氏令已经来过。他没有去追赶张禄,而是从皮氏带来了一些农家,依次到各乡里教授种植之艺。原来这里,除了种植粟以外,还可以种植黍和稷,后面两种是秦人所不知的。黍稷的种植季节比粟还可以晚一些。这样,同样的农人可以套种三种不同的作物。

    另一群人则教人在湖中打渔。渭河中虽然也有鱼,但秦人几乎不会打渔。结网、撒网、捕捞,这些工序的完成需要反复练习。

    还有人教放牧。牧牛、牧羊,养鸡、养猪,这些在中原十分盛行的行业,秦人由于专业化分工,这些技能基本掌握在专业人员手中,集中在官府,这些人到安邑的人多是刑徒,以社会边缘人士居多,基本都不会。

    已经升为河东尉的皮绾让蒲令把还能组织起来的秦人都组织起来,按什伍乡里的位置,安排他们的工作。

    由于大部分劳动力都被吸引去贩盐了,留在乡里的只有千余人,蒲令只得把妇孺都组织起来,给他们安排适当的生产。——其实,有些妇孺比那些男丁更能干!

    张禄到达蒲坂时,皮绾已经去了下一个县猗氏。张禄很惊讶地发现了蒲坂的变化:如果说一个月前蒲坂还是死气沉沉,那它现在可以说欣欣向荣了!它已经有了三大产业:农业、牧业和渔业。

    张禄十分高兴地让蒲令陪着巡视了各乡里。他让蒲令重点关注张扬泽周边,如果有可能,尽量往这个方向安排耕田和乡里。然后,他让蒲令向自己推荐几个人当吏员。蒲令道:“蒲坂之中,能文者少。臣有一吏,能通文,愿荐之!”

    张禄道:“蒲令相赐,深荷厚恩。”

    在蒲坂盘桓了两天,与蒲吏相谈,倒也颇通文书,便令掌文书。一行人出发,前往猗氏。在猗氏,张禄终于见到皮绾。皮绾依然依靠带来的农人,下乡里传授各种农艺。这里没有湖,捕鱼的技术无用武之地,但山坡闲地可以种枣。猗氏令以强硬的手段,推行着皮绾他们传授的技艺。张禄等看着他每天炸炸呼呼,把乡民吓得胆战心惊,心里觉得好笑。猗氏令虽然炸呼,但凡事身先士卒,皮绾教授什么,他总是第一个学,而且学习能力很强。这也让张禄暗暗称奇。

    五旺特别有感觉,几度跃跃欲试,要去种地。别人没学会,他主动上去帮忙。只可惜,他是一口魏音,秦人多听不大懂。皮绾自然知道,张禄是魏国来的客卿,他的门下也多是魏人;但猗氏令不知道这点,还以为是张禄请回来的魏人。

    猗氏令简单粗暴的做法,效率却是奇高,猗氏只用了不到二十天,就完成了改造,推行了农艺,安排好一年的工作。张禄也让猗氏令给自己推荐一名属吏,猗氏令把一名武士推荐给他。

    解县的情况最为复杂。皮绾召集了解县的大盐场主,向他们宣布科税的办法。盐场主自然不同意。皮绾道:“秦自商君以来,专山泽之利。盐,山泽之利也。所以未之专者,盖生之众,不忍相夺。今者与诸君分之。”经过一番软硬兼施,连哄带吓,盐场主们终于同意了半成的税率。作为交换,皮绾同意,盐商的钱不必解库,而是按市价折成官府需要的商品,由盐商代为办理。

    张禄除了要解令推荐一名属吏以外,还专门让盐商们推荐了一名属吏。

    到达安邑时,已经是初夏,安邑的粟已经开始收割。只不过由于种植不得法,长得并不茁壮。

    一行人在安邑的馆驿中住下。皮绾继续传授适合安邑的种植技术。安邑是整个地区的重心,移入的秦人最多,品行也最优。在皮绾的教授下,掌握新技术很快。

第125章 上郡遭灾

    最后一站是曲沃。这里各国民众混杂,各种势力交错,情况最为复杂。由于山外就是韩国的主要战略区汾水平原,防御压力十分沉重。但这里也有优势:在别的地方,招贤榜几乎没什么反应,在这里,从张禄离开开始算,只不过一个来月,就有上百人前来应聘,附近的居民也有往这边移动的迹象。弄得曲沃令不胜其扰。

    张禄和皮绾的到来算是为曲沃令解决了一个大难题。曲沃令缺乏人手,张禄和皮绾就用自己带来的人协助曲沃令来安排经济事务,让曲沃令继续负责他擅长的城防工作。张禄和皮绾进行分工,张禄负责处理移民事宜,皮绾负责处理农技人才问题。

    张禄让手下人登记移民擅长的技能,以及家族人口等一般信息。凡擅长农业生产的,一般就近安置在绛山南簏那一片小盆地中;而擅长手工业的,通常安置到安邑,让安邑令为他们安排住处和工场。

    张禄按照招贤榜的明示,给归顺的移民各赐一爵。但按照秦法严格地组织起来。分配了聚居地和耕地,忙了不少日子。这些移民所居之处都不远,不存在如秦人那样水土不服的情况。

    从安邑到曲沃的途中,张禄就看中了绛山南簏这一小片盆地。盆地夹在绛山和太行山之间,涑水从盆地中流过。北面一道山谷,弯延曲折,山上是晋国国君的墓地。绛山不太高,但也不低,足以构成防御屏障。南面涑水流出盆地的地方,也收窄为一条山谷。如果以盆地为依托,只要守住一个山口和一道谷口,安邑的安全就能得到保障;万一这里失守,也有足够的预警在涑水出谷口处构筑第二道防线!曲沃虽然坚固,但它位于晋国的国防前线,守卫的是唐、翼之地的晋国故地,和秦国现在要守卫安邑的战略目标,并不吻合。

    当协助曲沃安顿制定好移民安置策略后,张禄和皮绾一起返回安邑。那些被安置在安邑的手工业者数十户,拖家带口,随着张禄返回。张禄有意如游山玩水般,领着皮绾祭拜了晋国历代国君的陵墓,转过山口。张禄道:“若于此设县,虽十万之众不能过也。”

    皮绾道:“今九县民犹不足,若另设一县,岂有民哉!”

    张禄指着山丘后面的盆地道:“若募民耕于此,可得万户。”

    皮绾眼前一亮,的确,这里十分荒凉,但具备耕种的潜力。尤其令他振奋的是,曲沃面临的巨大的防御压力,如果将防线退到此处,压力将明显将减轻。不过他有些黯然地道:“兵家虽曰若此,然曲沃,名城也,焉得弃之。”

    张禄道:“若于谷中新建一城,其可乎?”

    皮绾闻言,顿时高兴了,道:“别设一城,以卫安邑,必无碍也!”

    张禄道:“愿尉细寻其踪,妥筹筑城之所。”

    第二天,全体露营于涑水出山口处。皮绾指着那个喇叭形的谷口,道:“吾得矣!于此筑城,背山而面水,虽数万人,足以当之。”

    张禄道:“今曲沃兵才五百,城不可广,惟坚耳。广则守不备,反为敌乘。若民渐庶,乃稍稍广之。”

    皮绾道:“守之言是也。”当即在涑水河边,以步丈量,规划起城池的建设来。

    从谷口出来,就是安邑。安邑令早已得到张禄的通知,要他在城周围划出一块地作为司工之所。

    安邑内城外郭,一条小河从城东穿过。由于是都城级别的大城,宗庙区、工场区、居住区、商业区、兵营、校场,都有规划。虽然魏在百年前将都城迁往大梁,但安邑也是魏国重要的战略区,长期保持着都城的规模,直到十八年前被割让给秦国,全体魏人集体离开。

    秦人入驻后,人口严重不足,把官府设在内城中,外郭只得任其荒废。河流两岸都是迁来的秦人,把原来的聚邑开发成田亩。郭城的其他地方几乎成为荒地。

    安邑令就在郭城的一角划出一片区域,供这几十户人家入住和做工。这里房基犹在,四壁尚存,略加修葺就可以住人,倒也省了不少人工。这几十户人家从尚存的房舍中,挑选出比较完善的,各自入住,卸下各种工具和日常用品。

    安邑是这片区域重点保证的地方,人口还算多,约有数千户。虽然比起安邑繁盛时期差得很远,但比安邑其他各县要强不少。府库谈不上充实,勉强支应几十户工人的饮食也还可以。张禄让安邑令从秦人中找出一个懂做工的,安邑令反复寻找,皆不可得。最后张禄只得从工匠中招聘了一名通秦国文书的,作为自己的工曹。

    经过几个月的连续奔波,所有的人都疲惫不堪。小奴发现自己的月经停了,也不知是累的还是怀孕。悄悄告诉了郑安平,郑安平安慰道:“定是有身,现安居,应无碍也。”

    盖聂的身材迅速长高,声音也变粗了。每天挂着的铁剑已经快变成短剑了。只有他生龙活虎,一定没有疲劳的样子。虽然每天只是吃炒粟,依然练剑不辍。

    陈四依然每天把途经的山水画成地势图册。他原来所绘的图册,由穰侯取走,交内府高手重绘数十套,还将其中的内容合绘于一匹完整的白帛上。现在如果回去,估计穰侯又要忙活一阵子。

    新来的四个属吏,除猗吏是武士外,只有蒲吏是文书,还有两个,一个是工人,一个是商人,甚至都不是秦人。

    安邑的驿站成为张禄的临时办公处所。安邑令要把自己的官府让出来,张禄不允,坚持住在驿站中,便于向各县传达教令。按理,河东尉应该组织河东的戍卫军,但考虑到安邑的粮食困难,皮绾放弃了从各县征集军士的想法。一切的一切,都要等到今年收获了再说。

    张禄让文书起草了一份给秦王的报告,告知自己这几个月的工作。报告写得很长,用了十几片竹简。封好后送回咸阳。

    十天后,相府的教令传来:“河东守卿禄,所行皆办。着设府于蒲坂,近于咸阳,以备咨询。”

    本以为可以安定下来的郑安平和小奴,发现又要上路了。郑安平告诉张禄,小奴可能怀孕,张禄告诉他,这个教令虽说是相府发下的,但可能是秦王的意思,不能耽搁;如果实在走不了路,就只能把小奴一个人留下——这肯定是不可行的。没有办法,只能一起上路。张禄要给小奴佣乘辎车,小奴说在车上震着可能更不好,还不如走着。途中,张禄让郑安平、盖聂乃至五旺都去照顾小奴,不用管自己。一行人又匆匆赶回蒲坂。

    众人一路上并不着急,边走边观察粮食生产情况。看到黍稷都长势良好,山坡上已经牧上牛羊,心里稍稍放心。沿途找各县乡里的升官叮嘱了粮食生产的事,要他们务必不能放松。到解县时,让盐商们收购铁农具和幼畜,先运到安邑交割。

    但等他们到达蒲坂时,才知道秦相的使者已经在这里等待了好几天了。

    魏冉派人找张禄,是告诉他,上郡今年出现严重旱灾,除了靠河的几亩地外,其他农户几乎绝产!为了救灾,魏冉让张禄紧急开始修路工程,征发上郡的壮丁到河东就食。

    张禄脸色发白,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河东的粮食还不足呢,又要支应上郡!他问使者道:“上郡当征几何?”

    使者道:“上郡之众也,五万户。若皆征,恐河东难支也。必也一万!”

    张禄道:“愿与尉丞议之。”

    就在蒲坂破旧的馆驿中,张禄、皮绾、郑安平,以及陈四、芒未等人开始核算。河东九县,有四县是故秦县:汾阴、皮氏在西河东岸,魏和吴则在河曲北岸,正好在河东两翼。离上郡最近的就是皮氏,几乎过河就到。张禄首先问皮绾道:“皮氏之粮,可支几日?”

    皮绾老老实实地回答道:“皮氏,边邑也。但以积粮为务。今不用兵者数年,仓廪尽满。十万之众,可支三月。”

    张禄道:“若此则大计可定矣。安邑地广而民稀,诸事皆废。若得其民,其势可兴。今有上郡之民入境,正聚民而兴之时也。若尉能支三数月,事可成也。非独皮氏,汾阴、魏、吴,皆故魏地,而秦早得之,聚民积粮,亦当此数。安邑得尉之教,粟之外,植以黍稷,亦可少补其缺。其有缺者,就与盐商籴之!”皮绾也在心里盘算了一番,觉得可行。众人又仔细商议了整个过程的细节,决定放弃从蒲坂溯涑水而上的计划,从汾阴、皮氏开始修路,先通往安邑;再从安邑往回修。

    计议已定,张禄告诉使者说,十天以后,可以接一万人,从夏阳滁州渡河至汾阴,开始修路。使者很满意地回去了。

    要上工地了,小奴没办法跟着,只能让他留在蒲坂,委托给蒲令安顿;蒲令自然不敢怠慢,给小奴腾出一座小院,派人侍候。其他人都沿河向北,赶往汾阴。

第126章 河东之役

    从蒲坂到汾阴一百多里,汾阴到皮氏六七十里。汾阴和皮氏是张禄这次巡视没有到过的地方,但皮绾已经通报了相关情况。在议定相关事项后,又让蒲令派驿卒送去了教令:“汾阴当多备舟,渡上郡壮丁万人,城外安营。”汾阴令不知何故,以为要对哪里用兵,不敢怠慢,立即准备渡船、粮秣,又在城外立起营栅。张禄等人两天后到达时,发现汾阴已经准备完毕,张禄大加赞赏!

    在察看完汾阴的存粮后,张禄对河东的发展有了更进一步的信心。

    汾阴是一个明显的边邑,在魏国手中,汾阴和皮氏都是支撑对岸河西少梁城的后勤基地;而在秦国手中,它们只是给对岸的夏阳渡口提供掩护。但由于魏国的建设,这里粮仓丰富,大约有二十囤;新粮旧粮都算上,仅汾阴一地就有存粮十万石。皮氏是一个古老的封国皮国所在地,经济条件比之汾阴来还要好,不仅人口更多,产业也更加丰富,甚至还能制铁。几乎就是一个都城级别的城邑。有这两座城邑,加上河北的吴和魏,发展的基础是有的;只要有了人,把河东发展起来不会有任何问题。想到这里,张禄越发坚定了把上郡的这批人留在安邑的决心。念头一起,张禄倒盼着上郡的人早点来了。

    秦国的行政就如同机械般准时,说是十天,上郡的人准时于十天后到达,同时到达的还有咸阳造作府的工匠。张禄向皮绾和汾阴令等人说明了自己的想法,要尽量争取上郡的人留在河东。所以汾阴令动员起相关人员,早早就在营地里挖好灶坑,拾好柴草。待上郡壮丁到达后,一船船运过来;县卒按编制引往各营地;立即就有车乘运来粮食,还有人送上火种。就于汾水中取水,升火餐食。

    先到的人炊食的香气,吸引着后到的人。一万人几乎花了一天才完全渡过河来。但最后一批人渡过河来的时候,先过河的人已经开始准备晚餐了。

    张禄没有区别对待,而是一视同仁地给每个营地都运去两乘粮食;早过来的固然得食二餐,晚过来的则饿了一天,早已饥肠辘辘,得尽一饱。

    张禄领着各官员到各营巡视,下到各火堆边与士卒们交谈。发现来的人多数都是有爵位的,至少也是个公士,几乎没有白身。委婉一打听,原来上郡今年粮食几乎绝产,上郡人留在原地的几乎只有饿死一条路,听说有工程,大家都积极参与;由于人数太多,而入选名额只有一万,只能优先保证有爵位的人参加;而那些白身,也都是老辈甘愿放弃自己的爵位,让自己的儿孙们顶上来。张禄鼓励他们说,好好干,如果立了功,就可以把家人们都带出来。刚刚经历了饥饿,吃了一顿饱饭,上郡人的心理正处于极度的喜悦之中,听到张禄的话,都连连应喏,表示绝不敢懈怠。

    当天夜里,上郡大夫以上官员都集中到城中,张禄向他们说明了工程的内容:第一步,修通从汾阴到皮氏的道路;第二步,修通皮氏、汾阴到安邑的道路;第三步,修通安邑到吴城的道路;第四步,修通吴、魏、蒲坂之间的道路;第五步,修通蒲坂到安邑的道路。工期估计要半年时间。

    上郡的官员们听了,感激道:“张卿怜吾民困苦,多与其工,不敢辞劳。然上郡乏粮,被灾者不只万人。愿以替之。河东所赐粮,不敢多求,敢请半给之,余者急送归郡,以救其急!”

    张禄道:“秦法,官不救灾,民自救之。生死冻馁,一安天命。奈何上郡独犯焉?”

    为首的一名公大夫道:“非敢犯秦法。今民效力河东,河东所赐,不敢多求,敢以分家人,以尽同袍相扶之义。”

    皮绾道:“同袍相扶,义也,不可绝也。然各尽其分可也。河东筑道,其劳过于常,若仅得半食,腹中常饥,焉得完力,必误工期!”

    这名公大夫道:“若误工期,请斩臣首以谢!”

    张禄道:“秦法,城旦者日斗食,今仅五升,非法也。若以国法究之,必害!”

    公大夫道:”臣请以日斗食为率,但私运入上郡。若为法所究,尽在臣一人!“

    休息一夜,天明擂鼓点名,然后进餐,民工的管理就如同军队一样。这名公大夫按手印,接受了汾阴千石粮,立即船运五百石至上郡,只给民工发了五百石。张禄观察,这群民工似乎也有默契,虽然只有半食,却无人抱怨。

    按照事先的计算,把民工按挖土、筛土、夯土的工序组织起来。为了避免给河东添麻烦,连运粮的工作上郡人也承担起来:从仓库里领了粮食,直接将其中一半装到船上,运往上郡。张禄这才相信,上郡上下是同心同德的。

    经过开始一两天短暂的适应,工程迅速进入轨道。从汾阴到皮氏的道路只用了不过十天就修筑完成。道路宽五步,沿汾水延伸,在一些狭窄处还建了木桥。张禄沿途检查工程质量,都十分满意。

    到达皮氏后,公大夫再次求见张禄,道:“事急矣!非敢扰张卿,实上郡困矣,愿复得万人!”

    张禄道:“汾阴、皮氏,但县耳,犹积粮十万,奈何上郡数县,一岁之灾而饿馁焉?”

    公大夫道:“上郡近流沙,所赖惟河也,亩不足石,本难积粮。秦法,受灾者,官不可救,故虽少有积粮而不能为济。必以役乃得活焉!上郡户五万,皆待哺,而官不足役之。乃得请于河东!”

    张禄道:“上郡何役?”

    公大夫道:“各县城守,各得千人;为城旦,亦千人。为舂、为工、为织,亦有限也。咨以华阳,君侯以为河东有大役,得人力之众。固愿张卿成之!”

    张禄道:“河东役万人,盖以数也,无故不得加之。奈何?”

    公大夫道:“其以民众何!”

    张禄道:“臣前令之,但有功者,允复一家人。今路归皮氏,一役之成也。臣请复有功者,或得数千。”

    公大夫道:“此皆守禀天好生之德也!”

    张禄道:“河东初建,王令,凡迁河东安邑者,赐一爵,罪人免之。大夫其往郡征之,若得迁者,岂非两善!”

    公大夫道:“人皆安土重迁。虽有令,无人应之。”

    张禄道:“前有勋爵,后有饥馑,或有应之者。”

    公大夫道:“上郡人素寡,恐难应也。”

    张禄道:“愿大夫禀天好生之德,善加劝诱,若得迁者,其功不小。”

    公大夫迟疑不决,难以应答。

    张禄道:“大夫但议于郡,劝其迁者;臣请建功于役夫,复其家人;复劝于役夫,或有愿者,则举家而出。如此,可得万人之数!”

    公大夫道:“上郡虽恶,秦之边郡也。北御诸戎,东当太原,关系非轻。皆移于安邑,上郡何为?”

    张禄道:“受饥而亡,所失得无多乎?河东近于上郡,而地肥美,有粮有兵。上郡有事,但自河东调兵,不亦可乎?”

    公大夫摇头不已。

    张禄道:“秦法,例不救灾。臣以河东有役,征贵郡万人,得惠多矣。体郡好生之意,乃为筹谋。所决者,但在卿耳!”

    公大夫道:“臣愿报于敝守而议之。”

    于是张禄下达各营,上报功劳;凡得功者,皆得复一家人。几天后,各营的功劳报上来,有功者盖三千四百余人。张禄把名单交给公大夫,嘱其尽快安排有功人员的家属到河东参与服役。

    由于有功人员的名单是由各营上报的,而各营主管大夫都得到了公大夫的暗示,尽量多报一些。公大夫知道,这三千四百多人已经是征役所能达到的上限了。再想增加人数,除非另报预算,得到批准。

    他很无奈地亲自渡河,到五百里外的肤施与上郡守商议。上郡是秦国重要的边郡,历代郡守都是秦王亲信,诸如向寿、司马错等赫赫有名的大臣,均曾担任上郡守,从来只有上郡占便宜的。现在上郡守听说河东要从自己这里挖人,不禁勃然大怒。公大夫道:“上郡被灾,此乃天也。非人事所能挽也。若饿殍相望,守之失也。不若以弱者数千家迁之,令求食者少,而生食者众也。”

    上郡守沉默了片刻,道:“但利夫小儿也!”传令各县,愿往河东就食者,尽往之。

    上郡地域广大,设县众多。一令传下,边县常数日不乃至。又将立功人员名单发往各县,令各家复一人往河东助役。

    由于安邑无力承担修建道路的粮食开销,张禄只能兵分两路,分别从汾阴和皮氏往安邑修路。经过勘探,他们选择从皮氏和汾阴向孤山夯筑,在孤山脚下交汇后,一道直通安邑。公大夫往来皮氏和肤施,路途千里,当他回到皮氏时,从皮氏、汾阴前往安邑的道路也修了一半,快要到孤山脚下了。

第127章 上郡移民

    公大夫向张禄传达了上郡守的意见,同意从上郡往河东迁徙人口,“惟在自愿,不得强也。”张禄连连称是。

    要在广大的上郡征募人力,把立功者的名单送达,都不是一两天能够完成的任务。所以大家关注的重心还是修路。

    安邑到皮氏和汾阴的交通从来就没有隔绝过,长期的交通已经在原野上刻画出道路的轮廓,只不过没有加固、维护而已。张禄他们的任务仅仅是把已经存在的路线用夯土重新夯筑,令其平坦、坚固,把沟沟坎坎稍稍垫高或填平。

    张禄每天都出现在工地上,望着原野上延伸的道路,以及旁边许多条被无数人踩出的道路,心中豪情万千:如果能将这些道路完全加固,秦军将通过这样的道路迅速部署到各地,各级教令将迅速传递到各个县,秦国的势力将得到怎样的加强!

    公大夫每天和张禄一起巡查各处工地,张禄的指示都是通过他传递给各营的民工。皮绾和汾阴令主要负责后勤保障,也派出五百人的小部队维持治安,这样,上郡的民工就只需要安心劳作,不需要担心盗匪和野兽的骚扰。

    张禄和公大夫相处甚欢,张禄感觉这位公大夫是一个十分优秀的人才,具有很强的领悟力和执行力:他很快就熟悉了修建道路的全部工艺,并能认真加以贯彻,有时他的要求甚至比张禄还要严格。张禄和他开玩笑道:“大夫归上郡,即可修道矣!”

    公大夫道:“上郡之于道也,宁水!今日天旱,水流断绝;他日暴雨,河水泛溢。若能以多水被少水,得利多矣!”

    张禄道:“此禹所以浚百川,而通水利也,非吾之所能为也。”

    公大夫道:“水火两端,节则利,滥则害,其理一也。奈何得水之利,而绝水之害!”

    张禄道:“大夫其将谋之!”

    公大夫道:”臣虽届不惑,其欲学之!“

    两部会合后,修路的速度大大加快。只用了七八天就修到安邑。

    张禄一行在道路修通前,提前到达安邑,查看安邑的建设情况。安邑令报告说,这一个来月,又有不少工匠来归,现在安邑城中的工匠已经有了百余户。张禄问这些工匠,何以尽快恢复工作?工匠们都说,要先修复以前的工场。张禄查看了已经破败的窑炉,问工匠们,那些可以尽快修复?工匠们众说纷纭。皮绾道:”臣当于皮氏请大匠主之。“

    张禄道:”何时可至?“

    皮绾道:”今道路已通,十日必至。“发了一个教令,让驿卒传达给皮氏县丞,组织一批会修窑炉的工匠前来,工钱用盐关给。

    从安邑到解县盐池的道路不过五十里,这里有大批盐商通行,道路并不难修,只用了六七天的时间就修通了。当道路通到盐池时,皮氏的工匠们也到了。解令让盐商们拿出一千斤盐来,先给修路的民工每人一两,剩下的送往安邑,作为工匠们的预付工资。

    解令告诉大家,现在秦客卿将通盐池与茅津,今后大家的南行的道路就通畅了,要求富商们各捐钱粮,以资其工。

    富商们以钱开路,很快就从周围各县中收购了一万多石粮食,令张禄都惊诧不已:完全想不到,自己一直以为贫穷的安邑,也有如此巨大的力量!由于盐商们以盐为价,收购的价格比较令人满意,县中好些人宁愿交换出相对可口的粟米,留下难吃的黍稷自己吃。

    解县已经远离黄河渡口,公大夫无法将这些粮食的一半运走,于是和张禄和皮绾说好,从皮氏、汾阴各运出二千五百石,算是他们提供给修路民工的。这一万石,公大夫依然每天以半量供给民工。由于民工有了盐,脱水昏厥、肌肉痉挛等情况减少了不少。

    从解县通往茅津的道路是一条山道,与以前在平原上夯筑的土路完全不同。中条山不是土山,满是坚硬的大青石,这条道路就在这些青石上面。

    说起这条道,也是鼎鼎大名,当初晋国假途灭虢,走的就是这条道,道路那头的吴城,其实就是虞国故都,那个相信了晋国鬼话的倒霉鬼留下的。这条道在虞国之前就有了,据说是商王修建的。幸亏如此,否则以张禄的实力,要开凿出这样一条道来,不知道要花多少工夫,耗费多少钱粮,其中一段干脆就是从石头中挖出来的;甚至在山上还建了座关隘。现在呢,道路是成型的,经常有人走,只要把破碎的部分补补好就好了。

    上了山全是石头,道路中间已经被压出深深的车辙,那是独轮的功劳;驮着盐的骡马,从坑洼不平的道路上经过,一不小心就会摔倒。运盐的商人小心地牵着牲口,扶着车,艰难地在道路上行走。

    山上的部分无从修补,张禄只把山下的部分夯筑好,就带着人从石头道上越过高山,到达山那边的吴城。吴令对修路满不在乎,但张禄传达的命令是清晰的:要修一条从山下到茅津的大道,再修一条路把吴城和魏城连接起来。修路的工作不用吴令操心,他只要负责粮秣的供应就行。盐商提供的粮食还剩余不少,并没有运过来,暂存在解县。

    吴城就在这条古道的尽头,下山便是。城外商贾云集,十分繁荣兴旺。从南门出去直到茅津,约五十里,也是沟沟坎坎。但已经对修路十分熟练的民工只用了五六天就修好了。

    接下来是修吴城到魏县的道路。这条道路一百多里,沿中条山脚下、黄河岸边曲折而行。由于地形复杂,花了近一个月才修好。这条道路修好后,魏城和吴城的防御就成为一体,对函谷关构成强有力的保护。

    一个多月的筑路,对吴城的粮秣构成了极大压力。吴令不止一次提出,是否可以让魏县承担一部分供应。但张禄告诉他,到了魏县后,还有好些路要修:魏到大禹渡的道路还算近的;魏到风陵渡的道路就不亚于这条路;此外,还要从风陵渡修到涑水河口,再从那里沿涑水向上修筑!魏县是一个小邑,积粮还不如吴县多;吴县不管怎么说,也曾经是一个诸侯的国都啊!

    好不容易修到魏县,魏县果然对提供大批粮秣感到为难。几经周折,魏令只同意修筑从魏县到风陵渡的一条道路,张禄则再三坚持,一定要修通从风陵渡到涑水河口的道路,并说那条道路并不长,只用几天就可以修好。魏令终于同意了,但宣布,县中的粮食只能供应一个月,如果时间再多,粮食就会供应不上。

    张禄一刻不停地督促民工开始修路。这时,公大夫来报,上郡征集到的人口,以及立功人员的家属都已经发遣完毕,很快就能到达龙门渡口。希望从那里先进入皮氏就食。

    张禄道:“未可!无功不?,秦之制也。其迁者,愿速往猗氏、安邑;而所复家人,当待于蒲也。”让皮绾先回皮氏,安排移民;顺便通知蒲令准备营地,接纳有功人员的家人。

    十天后,皮氏那边来报,有家四千七百余户迁至安邑,多老弱妇孺,皆难胜兵。其家人者,亦从龙门渡河,皆遣至蒲坂。

    张禄让公大夫派出五百人,前往蒲坂迎接家人。然后通知解县,把存在县里的余粮运到蒲坂,接济上郡的来客。

    每修好一段道路,张禄就计一次功,到现在已经计了三次功,几乎所有的人员都有立功表现,可以复一人前来,有的人甚至可以复二人。张禄和公大夫都不清楚,这次派出的是以那几次的立功表现为准。

    移民到皮氏的家庭已经饿得奄奄一息。皮绾不敢直接让他们下到安邑,那样只怕大多数人都要倒毙在路上。他先在皮氏安排了劳役,以此为由头给这近五千户人喝了一碗粥。张禄让皮绾就在皮氏处理相关事宜,不必前来风陵渡。

    最惨的是那数千立功人员的家属。他们不归皮氏安置,必须到蒲坂报道;而沿途县邑都无法提供食宿,他们只得依靠自己可怜的干粮,并沿途挖野菜补充,徒步走完从皮氏到蒲坂这二百多里路程。好在他们还都算是壮劳力,不像那些移民,多是老弱,虽然艰难,但终于在五天后到达了蒲坂。在那里已经等待了多日的迎接人员,接到这批家属时,都忍不住失声痛哭。

    其实这批迎接的人员也没有粮食。由于他们不在工地,每天送到工地的粮食都没有他们的分。解县的粮食运来后,由于运粮途中的消耗,已经所余不多,他们也不敢吃,硬抗着等待家人到达后,才一起举火。

    蒲坂准备的营地就在城外。现在天气炎热,在野外宿营倒也没有什么,只是蚊虫叮咬有些难受。交谈中大家知道,这次发遣的,只包括前二次名单中的人员家属,第三次立功人员名单到得晚,还没有安排上。迎接的人向新来的介绍了工作的内容,表示没有什么难度,只是夯筑要出好大力气,还要细心,稍一不小心就有可能漏过一处夯土点。

第128章 咸阳求援

    热乎乎地喝了顿杂粮粥,带队的大夫清点了人数,共是七千多人。虽说并没有人明确说要将谁复出来,但谁家都知道,保住劳力就是保住了一个家庭的希望,所以复出来的无一例外都是家中最壮的劳力。在蒲坂城外休息一天,喝了三顿粥,大家都来了精神,带着剩下不多的粮食往风陵而来。

    七八千人的大队不同于五百人的小队,可以一天走完六七十里路。他们很认真地在涑水河口建了营地,休息了一夜,这才到达风陵渡口。而这时,道路已经快修到风陵了。

    两边汇合见面,从解县运来的粮食也所剩无几,魏县还可以再供应十来天粮食,但只是以现在的规模,如果加大运粮数量,魏县可能难以支撑。

    张禄向咸阳发出一封文书,请求咸阳能够资助自己五万石粮食。为了加强说服力,张禄决定由郑安平亲自送这封信。

    从风陵渡河,对岸就是渭水。由于有节符,渡船可以直入渭水,开到驿站里。驿站派出自己的驿船,一程程把郑安平送到咸阳。由于不是加急,近三百里的水路,用了五天才到。船到咸阳时已是日落;郑安平到咸阳宫报了到,说明自己的事由,负责登记的侍郎道:“郡守密封,臣等不敢擅留。当报于相国,旦日听令。”郑安平出来,仍旧在咸阳宫旁边的驿馆中歇下。

    办理好入住手续,郑安平请求谒见黄歇。驿吏过去通报,黄歇派芒申出来相请。芒申和郑安平相见甚是亲切,礼敬不已。

    黄歇带着郑安平拜见了太子。自从黄歇从洛阳回来后,太子就离开发甘泉宫,重新住回馆驿中,每天重复着上朝、学习和各种训练。虽然被秦王赐婚,但也丝毫不敢怠慢。夜间是太子习武的时间。虽然不是个习武的好料子,但在严师的督导下,武艺上也颇见造诣。见黄歇带了郑安平过来,太子恭谦地见过礼,太子傅让太子更衣,接待客人,今天的武学课程暂停。

    在太子的堂中,黄歇和太子、太子傅为东道,摆上果品、干肉等物。黄歇道:“河东丞来归,必有要事!”

    郑安平介绍了河东修路的情况,指出河东目前的困难:“河东得上郡之助,有卒万人。而河东道平,夯筑稍易。今已通汾阴、皮氏、安邑、吴、魏诸城,以及茅、风陵二津。今臣归已五日,或当通于蒲坂。然蒲坂粮少,而上郡人众,守欲咸阳征粮五万石,以应其急。”

    黄歇道:“河东九县,今已通其五,蒲坂、解、猗氏、曲沃,皆故魏安邑地,魏侯昔日赖之以霸天下。夫天下之可霸也,岂万人月余之粮而不支?”

    郑安平道:“昔魏于安邑,有众十万余户,今皆退关东,安邑旧地但有秦移民万余户。田亩荒芜,沟渠不修,城池颓倾,是以难支也。”

    黄歇道:“上郡饥馑,郡守日报灾,死者相藉。但移上郡之民于河东,不亦可乎?”

    郑安平道:“上郡以卒万人入河东,筑道也。守君愿上郡募民实河东,上郡但发四千余户,且多老弱。又复筑道有功者各一人助役,才得八千众。皆助役者,未得业农也。”

    黄歇道:“上郡之丁二万已役河东,守君留之,岂非二万户!计其余者,亦得三万余户矣!复以皮氏、汾阴、吴及魏四县,不下十万户矣!颇征流民以实之,复故魏旧事,非为难也。”

    郑安平道:“实所愿也,然未得其计。”

    黄歇道:“秦招贤之令树之要道,宁毋得通耶?”

    郑安平道:“上郡之卒,皆士也,精华所在,宁能夺乎?”

    黄歇道:“昔楚王有宝弓,于猎时失之。左右请求之,王曰:楚人失之,楚人得之,又何求焉!上郡之民,秦民也。今归于安邑,秦令也。上郡焉能间焉!”

    郑安平虽然觉得黄歇的主意有些缺德,但也没法说什么,就询问了另一个问题:“安邑久荒,仓廪见底,纵有其民,何以养之?”

    黄歇道:“秦法宁养民乎?时方初夏,万物荣焉。野间可食者正充。于其时也,播种育苗,三月必见其获,而仓廪实也。”

    郑安平道:“未得上郡守之允,而夺其民,奈何?”

    黄歇道:“河东招贤,秦令也,上郡得无从乎?亦秦王之令不行于上郡耶?上郡之民,闻秦王教令而归于河东,上郡守焉得与焉!”

    郑安平道:“臣秦守命,欲求粮五万石,他者则未闻也。”

    黄歇笑道:“大夫既为河东丞,当勤思为河东募民,早积粮秣,多备戎器,开疆拓土,建功立业,此河东守及秦王所望于丞也。上郡守,秦之重臣,亦必然丞之所为也。若但求资粮,王固愿也,而诸臣得无侧目于张卿?主守一郡,不能为王分忧,反为国累,诚失众望!”

    郑安平本来是想向黄歇请教,明天怎么说服秦庭上下,同意尽早运粮,不料被黄歇一通说,好像连求粮的事都是在推卸责任,不尽臣职,心情立即沉重起来。他不能不说,黄歇的话准确拿捏住了秦臣的心意。张禄到咸阳求粮,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若不是各县都发生粮食困难,他也决不会出此下策。郑安平也不是没有顾虑,但总还有一些侥幸,万一被顺利地批准了呢?被黄歇如此一说,郑安平的气势衰了一半。

    眼见从黄歇这里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建议,郑安平只得转聊闲话,问道:“太后赐婚,太子府其成乎?”

    黄歇与坐中行礼道:“臣之罪也!太子府已成,惟楚器未备。……今日已晚,旦日敢请大夫指示未足。”

    郑安平道:“主公与臣,客居于秦,少有根基,未得一物奉上,少表其心。”

    黄歇道:“臣与张卿及大夫,同往洛阳,得益多矣。太子但得大夫看顾,则惠矣!”

    郑安平忽然问道:“中更胡阳,其事若何?”

    黄歇道:“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郑安平道:“何谓也?”

    黄歇道:“创被沼毒,本将毒发攻心而死,幸得秦医,以药泄之,毒气不发,迁延至今。今疮面暗黑,腐臭而不可闻,或云深入至骨,痛彻心脾。中更昼夜呼痛,但以药袪痛而已。中更一代人雄,其惨如此!”

    郑安平心中大震,急道:“臣欲于净街之前,往探中更。敢以辞!”

    黄歇道:“大夫但往。归时若有所教,但呼臣,无不至也!”

    郑安平匆匆告辞而去,前往中更府而去。

    太子问黄歇道:“父但欲张卿发上郡之民,何也?”

    黄歇道:“欲其上郡、河东不和也。”

    郑安平在天黑前到达中更府。由于胡阳病情恶化,加之要表达的意思都已经说完了,秦王派驻的谒者已经撤走。郑安平到时,所见只有其家人。

    郑安平说明自己的身份,是当时与中更同往阏与、武安的,以功晋爵官大夫,现为河东丞。家人也还依稀记得当初确实是有这么一人,因为多数随征的官员都没有得到足以晋爵的功勋,郑安平以大夫晋爵官大夫,在当时还是很突出的。

    室内很暗,夫人和妾妇们已经不在席旁侍候,只有守夜的家人,举着火,送郑安平到席前。火光飘忽不定,郑安平看不清胡阳的面目,但浓重的腐败味清晰可闻,苍蝇在这里乱飞。郑安平跪在席前,轻声叫道:“中更安否?”

    没有回答,只有粗重的鼾声。家人道:“呼痛一日,适服袪痛之剂,方才睡去。”

    郑安平道:“中更其状若何?”

    家人道:“其创脓血并发,臭不可闻。中更亦无他,但呼痛耳!秦医言,创深至骨,不可救也。若起热发烧,则亡矣!”

    郑安平不忍再看胡阳醒来后痛苦的样子,起身告辞,道:“中更苏时,但言故属郑氏来访。今在使命,不敢迟也。”

    家人道:“不敢劳动大夫!”

    郑安平取出一块盐,道:“安邑荒凉,别无长物,但得一盐,与中更佐食!”家人再辞而纳。

    郑安平回到馆驿,也无心再与黄歇会面,闷闷地倒在席上睡了。

    第二天,郑安平稍微整理了一下仪容,就和太子、黄歇一起,往章台宫上朝。到了渭水桥边,上朝的人皆于此处下车,呼朋唤友同往。太子和黄歇都是客人,上朝时位居众臣之前。郑安平只是官大夫,甚至连没有资格上殿,只能在庭中侍立。所以过了桥后,太子和黄歇就和郑安平分开了,郑安平独自一人,跟在一大众低级官员的后面站在宫门前,等待开朝。郑安平虽然到秦的时间不长,但他晋级之迅速,早已为众人所知。虽然他认识的同僚不多,但并不妨碍别人认识他,一个个过来和他打招呼,他也恭敬地一一回礼,一丝也不敢怠慢。

    这里的动静引起旁人的注意。于是五大夫王龁、司马靳,公乘王陵也都过来和他招呼,询问他何时回国,所为何事。郑安平一一做了回答。

第129章 请援与败同

    周围的人听说河东请求支援粮秣,都露出不屑的神情。虽然不明显,但也被郑安平看在眼里。心想,果为黄歇言中!

    上朝后,郑安平在宫庭外站了约半个时辰,什么事也没有,就被宣布散朝;那些大佬们在殿里议了些什么事,做了哪些决策,外面的人一无所知。

    散朝后,郑安平回到馆驿,吃过早餐,再前往咸阳宫。这一次,侍郎接受了郑安平传递的文书,给了回执后,郑安平就回馆驿了。驿吏见郑安平回来,报道:“楚太子言,大夫若归,愿往见之。”郑安平也没有别的事,也不回房,直接往后院来。叩开黄歇的门,前来迎接的是芒申,见是郑安平,急忙迎进去。黄歇和太子傅正在给太子上课,听说郑安平来访,都起来相迎。郑安平一一见礼后,宾主落座。

    黄歇问道:“河东文书上达,数日内谅无消息。今日无事,臣等为东,大夫同往敝室。”

    郑安平道:“太子之宫,非臣微贱所能入也。”

    黄歇道:“非此言也。大夫,客卿之客也。且为河东丞,得访敝宅,太子有荣焉!”虽然路途不远,亦备好车马,从桥上过了河,来到为太子修建的宫殿中。

    为太子婚娶而修建的宫殿就在甘泉宫的旁边。建筑结构已经完成,现在正从楚国往这边调集席衾几案、鬲鼎尊爵,乃至帐幔幄纱、灯烛熏鉴等一应日常用品和礼仪用品。由于所有物品的运输都是走武关陆路,每次运输量都不是很大,精致易碎的物品全靠肩挑,运了好几次,还没有备齐。这些东西的使用、装配,秦人几乎是外行,还专门从楚地请来工匠进行室内装修。这座宫殿,外观上就模仿了楚宫的风格,内部装饰更是竭尽华丽,在一片素淡的秦宫群中,卓尔不凡。

    门前由秦军戟士护卫,规格和旁边的甘泉宫几乎相同。太子和黄歇都是熟人,也是这里的主人,自然毫无阻碍地进了宫。

    和中原地区的宫殿是一重重院落不同,楚国的宫殿更倾向于向高空发展。在中原,九级台阶就已经是天子的规格了。而在楚国,九级台阶只能算起步,“九层之台”,也就是八十一级台阶,才算高台。

    虽说仿照楚国建筑,那也不可能建得那么高大。前殿建在一处五级台阶的夯土台上,但这里、那里高高耸起的两层楼,还是彰显了楚国独有的风格。后宫则建在更加高耸的夯土台上,从前殿出去,要再上十八级台阶才能进入后宫。高空发展节省下来的面积则贡献给了一个人工湖,上面修了几处亭榭,水面飘了几朵荷花。这里从设计到施工,都由楚国工匠负责,最核心的部分,还由楚国工匠施工。

    建设了楚国风格的建筑,还需要有楚风楚味的装修。楚国装修中最重要的部分就是髹漆。楚国的漆分九色,以红黑为主,黄蓝绿次之,偶尔还填以金银。如果说建筑还是楚国出方案,秦国出人,那么这种装修就完全交给了楚人。秦王从故楚地南郡(郢)和南阳征集了工匠,楚王则从陈派来了最优秀的设计师。所以现在宫殿内除了卫兵是秦人,其他人都是楚人,他们之间的交流也全用楚音。

    看着宫殿内华丽的装饰,郑安平除了啧啧称赞,完全说不出话来。而黄歇则每到一处,就要和监理认真地讨论一番,作出一些指示。太子在旁边认真地听着。

    在一边嘈杂声中,黄歇似乎不经意地向郑安平说了句“公子缯当封安国君!”

    郑安平几乎下意识地问道:“何功?”

    黄歇道:“为使于赵,率军归国,乃其功也。”

    郑安平忽然想起了胡阳:整个战事都是胡阳指挥的,他那么拼死拼活,把命都送进去了,最终只得了一个“平”,无赏无罚;而公子缯仅仅因为在赵国当了半年间谍,在最后时刻挂名当了几天主率,就被封为君!不过转念一想,泾阳君和高陵君可能还没有安国君努力呢,不也是君吗?人家是秦王的弟子,天生就是当君侯的。而自己,拼命一生,最高的理想就是建功封侯!

    他摇摇头,把这些念头从头脑中驱走。就又听到黄歇道:“为质异邦,功莫大焉!太子为质于魏,乃储君之位也。”

    郑安平有些诧异地问道:“太子,储君也。宁有功乃得乎?”

    黄歇笑道:“以亲为太子,或难服众;以功为太子,无不服也。秦太子为质于魏,楚太子为质于秦,皆储君之姿也。昔武王薨于洛阳,诸秦公子皆在咸阳,惟王质于燕。在秦者,以公子壮最长,其势最强。然纵惠文后助之,终不得立,何者?未质于他邦也。盖为质于他邦,其功莫大焉!”

    郑安平知道黄歇这人,几乎每说一句话都是有深意的,不会说些没用的话;像这样没头没脑专门说的话,更是有深意在焉。但黄歇不说,郑安平也只能自己瞎猜,但又觉得这事离自己有些远,也无意深加探究。回河东后再问张禄吧!

    他们回到馆驿时,驿吏捧出一个节符,道:“穰侯召见大夫,愿大夫早往。”

    郑安平大吃一惊。原以为文书上去,要过一天才会有消息,不想这么快就有了结果;而更糟糕的是,自己还出去了,和楚太子和黄歇一起出去的。时间紧迫,他赶紧向太子和黄歇告辞,然后匆匆前往相府。

    相府的庭院和厢房内有很多人,那都是前来办事的各司官员。郑安平把节符呈上,在孰房内接待的从事看了一眼,道:“君侯相候,愿即往!”带着郑安平前往堂中。

    今天正好是魏冉处理朝政时间,各曹从事在堂中笔不停挥,把处理好的文书交给魏冉查看,魏冉通常就用朱笔批个“可”字,就可以马上办了;批个“拟可”,就要上报到秦王那里进行最后的批准;如果从事的处理不令人满意,魏冉会说出自己的意见,让从事重新拟定。

    接待的从事于堂下立定,报道:“河东丞官大夫郑氏安平谒见!”

    上面“传”一声,从事示意郑安平上堂。郑安平上了台阶,俯首叉手进了门,口中报道:“臣郑安平谒见!”堂内的一名从事,指了指内间,示意魏冉在那里。郑安平于房间前再报了一次,听得里面一声“传入!”郑安平推门进来。

    魏冉在当中的案几前端坐,旁边还有两名从事在报事。魏冉示意郑安平坐下,把那两名从事的文件批完,让他们出去,先不要让人进来。然后转向郑安平道:“张卿守河东,故魏地也,掌天下之权。昔秦与魏争于河西、河东凡百余岁,秦多为所困。今一朝而得,秦国上下无不称幸。张卿以王佐之姿,掌天下之权,识者无不以为安邑当兴,秦国当强,而魏氏当灭,此建功立业之时也!大夫素佐张卿,相随于草莽,闻过生死,故敢沥肝胆之言,而相告也。”

    郑安平以前从未与魏冉近距离打过交道,素闻魏冉治军严格,杀伐决断,是个狠人。今闻其温言相进,不知吉凶,伏拜道:“臣等见识浅短,不知国是,谨闻君侯之教!”

    魏冉道:“凡将出征,备其兵粮,兵不再征,粮不再籍,战胜获级,乃见其功。今张卿守河东,有土有民,得卒万人,而筑道焉。今道未通,土未定,民未安,教未立,乃欲重籍于国,与战败同!大夫或少闻秦法,故当言之。今臣若准其书,粮秣一出,而张卿无功有过,宁勿为天下笑!愿卿善思之!”

    郑安平听了,直如五雷轰顶,伏拜道:“臣少闻秦法,不知其政。敢启君侯,当以何策救之?”

    魏冉道:“吾得其书,未公之众。愿卿以小失之过,求而取之!吾以书相与,其义无所知,但误也!”

    郑安平道:“容臣告于张卿!”

    魏冉道:“咸阳至河东往返数日。今日汝勿持书去,臣即当议诸公而白于王。粮或籍或否,而败已成矣!”

    郑安平听了,这不仅不能容许他报告张禄,连决策都得自己拿,而且要快,否则就上报了!他心一横,道:“诚臣之误也,其书非守所书。”

    魏冉从案上把早上郑安平递上的文书捡出来,交还给郑安平,然后递给他一个节符,道:“秦律,吏传书有误,笞二十。汝自于门首领之!”

    这下郑安平傻眼了,自己按穰侯的意见把文书要回来了,怎么还要挨板子呢?

    魏冉见郑安平眼色游移,便道:“既为误,自当罚。丞既与守交相生死,小罚焉得辞!来日功标青史,未始不起于笞也!”挥手让郑安平下去。

    郑安平揣起文书,接地节符,心一横,道:“谨奉君侯之教!”礼辞而退。出门来,把节符交给刑曹,刑曹则转给了功曹。功曹大声唱道:“河东丞报书误,笞二十!”过来两个人,把郑安平带到堂下阶旁,一人按住郑安平的头,一人按住郑安平的脚,掀起他的衣襟,露出大屁股,另两人一人执一根竹条,狠狠地打起来。

第130章 连夜复命

    竹条打在屁股上火辣辣的疼,一条血痕连着一条血痕,但却不伤不破。二十板子打完,郑安平连疼痛带委屈,泫然欲泣,但又找不到哭诉的对象。挣扎地爬起来,动了动腿,虽然很疼,但却不妨碍行走,踉跄地出了相府。回到馆驿后,驿吏见郑安平面色不善,步态踉跄,急忙过来搀扶,问道:“大夫何故如此?”

    郑安平咬牙答道:“领笞二十!”

    驿吏吓了一跳,道:“何以故?”

    郑安平道:“使命误也!”

    驿吏道:“笞二十可以钱赎之,大夫宁不赎乎?”

    郑安平被这一问,好像清醒过来。秦法有以钱赎刑的规定,什么刑罚值多少钱,都明码标价,可偏偏自己头脑一热,忘记了这一规定。不过他为自己找理由道:“身未傍钱,奈何?”

    驿吏讨好道:“大夫一牍来,臣等亦当劳之。何大夫之若此耶!”

    郑安平道:“吾初受创,又当速归,今且奈何?”

    驿吏道:“臣闻,初受创者,可以凉水敷之,一时肿消。”

    郑安平道:“愿吏为吾备之!”

    驿吏扶郑安平进了房,到井里打了罐井水,还带了块葛布,郑安平爬在席上,驿吏以布沾水打湿,敷在郑安平的臀部。郑安平道了谢,驿吏出去。少时,芒申和车、虎二先生也进来了。郑安平道:“处事不周,诸君见笑。”

    芒申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往伤口处洒了些药,再把已经热了的冷敷布重新用水浸凉,再给他敷上。郑安平感谢道:“多承惠赐,何以报之!”

    车右先生道:“大夫何以受责?”

    郑安平把入相府的经过说了:穰侯提出,如果张禄正式上书要求援助,那么按照秦律,这次筑路行动就只能被评为失败,从上至下所有人员都没有功劳;为了张禄着想,请郑安平主动收回这封文书,理由是“递错了”。由于是一次失误,犯错的人要受到责罚,所以自己就挨了二十下板子。

    车右先生苦笑道:“赎笞,不过金一两,约五百余钱。大夫其赎之!”

    郑安平道:“彼时心乱,未及此也。”

    芒申道:“彼从事者亦未告乎?”

    郑安平道:“未也!吾接符出门,告于刑曹,刑曹转于功曹,即令行刑于阶下,并无他言。”

    芒申道:“大夫出节符于功曹,自然无赎,当赎于穰侯也!”

    郑安平道:“穰侯知吾当赎而不教之乎?”

    芒申道:“或其然也。”

    郑安平道:“依秦律,赎笞而不告者,亦当笞也。”

    两们先生也来了劲,道:“果其然也,必以刑之!”

    郑安平道:“臣既悔书,使命未成,当急报于守,以图后事。不及究穰侯之过矣。”

    车右先生道:“惜哉,惜哉!大夫将以何时而启?”

    郑安平道:“自公子赐药,吾伤痛减,或云一时将愈。”

    车右先生道:“大夫将以何策上之守?”

    郑安平道:“计穷无策,惟以告也。”

    车右先生道:“必也夺上郡之众……”遂将他们议定的方案详细地说出来,最后总结道:“依秦令而征士民,秦吏孰敢阻之!”

    郑安平认真地听完了车右先生的陈述和另外两人的补充,道:“先生之意,臣当告于守。事若有成,必当报焉。”

    在这过程中,几人也帮郑安平换了几次冷敷,郑安平感觉差不多好了。芒申看了看病情,道:“但勿破溃,必无碍也。”把自己的药瓶送给了郑安平。郑安平感觉自己疼痛已好大半,挣扎着起来,道:“事不宜迟,臣当即往河东!”众人知道轻重,也不阻拦,帮他整理好行装,送他出了驿站。驿吏已经联系好船只,郑安平到渭水渡口,直接上船,只把行囊放在舱内,自己并不敢于舱内坐下,就站在船头吹风。是日轻风细雨,远山近水尽在蒙蒙薄雾之中,船家让郑安平到舱内避一避雨,郑安平不好意思说自己挨了打,坐不下,只是微笑拒绝道:“夏日得此细雨,亦幸也。何避之!”船家见他行动有所不便,都是官家人,自然猜到原因,也就不再劝他,只把船一程程往下游划去。郑安平按程投宿驿站,只头天夜里不敢平卧,第二天起来,活动已经无碍。

    只用了两天,船近渭水河口。船家问郑安平道:“大夫将宿于渭口驿耶,将宿于风陵驿耶?”

    郑安平道:“若至蒲坂驿,可乎?”

    船家道:“船至风陵,犹可渡也;若至蒲坂,恐半途风起,而倾侧也。大夫若欲至蒲坂,可于渭口暂歇一夜,明日再渡。”

    郑安平不愿再耽搁一夜,便道:“如此,可往风陵。”于是船家稍稍加快了划浆的速度,让船如飞般在渭水上划过,果然赶在日落前渡过黄河,到达风陵。

    郑安平只在风陵驿吃了晚餐,向驿吏询问了修路大队的情况,驿吏告诉他,大队五六天前就已经离开风陵了。郑安平算了算,五六天时间,路应该已经快修到蒲坂了。他让驿吏给自己指示了新修好的道路,背起行囊,沿着修好的道路去追赶筑路大军。赶路到半夜,终于看到前面有火光。虽然天气渐暖,但在野外还是要点起火堆,以驱走野兽和蚊虫。走到五里远时,就被巡哨喝止。郑安平表明身份,巡哨一级级把郑安平送上去,终于到了中营。中营的哨兵认识郑安平,没有多问就让他进去了。

    刚下过雨的草地还是很潮湿的,但火堆已经把地烤干了,士卒们东一个西一群地睡着。张禄就睡在草地上,十分安稳。陈四和芒未睡在不远处。皮绾和上郡的公大夫也在这群人中。这里离蒲坂城有十来里,周围也稀稀拉拉地有些人家。但张禄等人都随着大军就在野地露营,并没有找个人家。

    郑安平走过来,周围有士卒没有睡着的,便坐起打招呼:“郑丞安好!”郑安平示意他们躺下,不要惊动了别人,但张禄却一骨碌爬了起来,跨过火堆,握住了郑安平的手,把他拉到火堆前。火堆旁边的人都醒了。

    郑安平的笞伤虽然好了大半,但坐下还是会疼,但又不好在大家面前露出来,便道:“事有急,愿屏人而言。”

    张禄感到奇怪,就拉着郑安平移到火堆外面,远离众人的地方,问道:“何事?”

    郑安平声音哽咽,道:“主公使命,臣不得矣!……”

    张禄连忙安慰道:“休出悲音,且慢言!”

    郑安平好不容易才止住哽咽,道:“穰侯不发粮秣,言,秦律,将出若求援,则与败同……”

    张禄道:“吾之书汝上之否?”

    郑安平道:“臣已上之,穰侯乃知也。故呼臣与议曰,不若将书退还,则无求援之事。主公筑道之事罢,众皆有功。若以败,俱无功也。臣然其言,请书而归。”

    张禄道:“吾观汝身带刑,何故?”

    郑安平道:“臣以误投为由,乃索书还。既误也,当笞二十。”

    张禄勃然而怒道:“老贼,欺吾甚矣!”其声之大,引得周围人都往这边望过来。张禄不顾众人的眼光,问道:“何日受刑?”

    郑安平道:“已三日矣。被刑当日,蒙申公子赐药,并与冷敷,伤愈大半,乃得归也。”

    张禄道:“吾虑事不周,连累于汝!”

    郑安平道:“是吾虑事不周,忘以金赎之!”

    张禄道:“若赎之,得几何?”

    郑安平道:“闻以金一两,或钱五百可赎。”

    张禄道:“吾亦忘之矣!吾言事急,何事急矣!”

    郑安平道:“粮秣不办,是以急矣!”

    张禄喟然长叹道:“奈何,奈何!”

    郑安平道:“行前申公子等言,但以上郡为言可也。”

    张禄道:“勿复言也。”拉着郑安平回到火堆旁,让郑安平躺下休息,自己也躺下,道:“并无他事,且眠!”

    第二天,营地在鼓声中醒来。众士卒皆起点军。张禄安排好今天的工程,吃过早餐,众军前往工地施工。张禄对公大夫道:“丞往咸阳,欲援粮草而不可得。今复得八千众,粮或不足。愿以运上郡者,支于营中。”

    公大夫道:“焉得其事!”

    张禄道:“前者军皆半食,今士倍之,而粮不加增,焉得服众。建一功则复一人,是臣所令也,若复一人而加粮,岂复人之意也?愿大夫善言于守,缓运其粮,俟道路得通,余粮必敬之。”

    公大夫道:“上郡众口待哺,急于星火,日运五百石,实杯水车薪。”

    张禄道:“上郡距河东数百里,其域广大,粮日一运,而云所活者众,非臣所敢知也。”

    公大夫闻言一愣,不想张禄突然把这话说出来了。张禄道:“守不欲有援之事,而得援之实,臣所深体也。然河东之粮亦急矣,大夫所亲见也。愿上郡暂出公帑以济其民,乃以河东为言,俟河东事罢,必归其数!”

第131章 河东就食

    公大夫仍然犹豫不决,张禄道:“事其急矣,愿大夫且归告。今日而后,河东之粮必不至矣!”

    公大夫见张禄说得斩钉截铁,不知昨天晚上郑安平传来了何种消息,得到何种指示,心中狐疑不定。但每天五百石粮都不是从营中运出,而是由皮氏发出,如果张禄说不发,那还真就发不了。无奈之下,只得安排了事宜,辞了众人,过河往肤施向郡守报告。

    待公大夫走了以后,张禄再找到郑安平,和他密议一番;又找来陈四和芒未,商议了一番。然后,张禄让郑安平回蒲坂养伤,顺便看望孕妇。

    第二天,郑安平回来,带来了蒲令制作的招贤榜,树立在工地上。张禄叫来各级大夫,下令由大夫向下面的士卒宣布。并宣布,凡有愿移民者,由各级大夫上报,汇总到无名这里。

    从这天开始,招贤榜就被树立在工地上,并随着工地的前移,步步前移。宿营后,芒未下到各营,询问有无人报名移民,还借机与士卒们相谈几句,口头许喏了一些优惠政策:“河东守怜上郡之灾,言立功之士,有移家于河东者,可即归,暂移家就食也。”

    陆陆续续地,有大夫上报了愿意移民的士卒。张禄当即与炒粟五斗,书与节符,节符所书的事由是“有功者移家眷河东就食”。当天他们不用上工,回营准备行装,正常就餐;第二天把人集中了,统一到蒲坂渡河,结伴回家取家属。

    如此每天都有人从蒲坂渡河,而且人数越来越多,十天以后,已经有千余人离开了。

    公大夫回来后,向张禄报告说,上郡守同意暂停往上郡运粮,等筑道事毕,把余粮补上。张禄向他展示了招贤榜令,告诉他已经有千余人回家移民。

    公大夫大惊,急忙道:“此事未得郡守之意,安得妄行!”

    张禄道:“此令颁之已久,而各郡无所行。郑丞入咸阳请令,责以办事无力,笞二十。”

    公大夫想了想,隐隐记得郑安平回来后似乎有些异样,然后被带到暗处。观其行动,似乎是挨过打。难道郑安平匆匆回来就是为了落实移民河东的事?公大夫不安地想。如果这样,张禄把眼光盯在上郡这一两万人的身上,可有些麻烦,这背后一两万家庭,怎么也有十万众。如果他们走了,上郡也就空了。

    正担心时,就听得张禄说出了他最不愿意听到的话:“臣已将榜文树立道口,命诸大夫广为传布,务留此众于河东!其有不留者,王事之毕也,皆遣!”

    上郡的灾情没有缓解的迹象,今年的收成很可能是欠收。有鉴于此,心高气傲的上郡守才会低头,允许河东不运粮食。他正要据理力争,然而张禄随后的一句话又让他犹豫起来:“臣闻上郡灾重,生民困厄,凡欲迁者,皆令就食河东,勿待其令:欲活众也。”

    公大夫知道灾情的严重程度,不要说秦法不许救灾,就是打开仓门救济,粮食也不够。上郡男女老少几十万人,估计一个月能把所有的库存吃光;就算供养那些在郡县服役的壮丁,负担也很重。而且上郡是旱灾,不仅不长粮食,什么植物都长得不好,想挖个野菜都很困难。要是没有粮食补给,估计饿死的人不少,在郡守的上计中,要落下一个大大的污点。

    如果移民于河东……公大夫突然来了灵感:如果把支持移民河东写入上计中,那上郡人口减少就有了理由,不用全都报为因灾饿死了。

    想到这儿,公大夫对张禄道:“河东移民,上郡乃移之数千户;诚恐河东初建,粮秣不足,诸业不备,未敢尽移也。今河东亲力为之,上郡敢助之!臣请告于守,以力助之。”

    张禄道:“大夫方归,焉得复离。民军或归或否,营额或缺,犹需大夫善为调度,勿废其工。”

    公大夫见说,只得应道:“谨喏!”

    随后几天,仍然每天有百十来人离开。然后第一个移居的家庭坐船回来。这时,修路的大军也已经修到蒲坂县下。蒲令已经得到皮绾的指导,比较顺利地安顿了这个家庭:找了个水草丰茂的地方,让筑路的民工帮着搭了个草棚临时住下;民工照旧上工,得了粮食和家人一起掺着野菜糊口——好歹周围还能挖到野菜!乡里见了这家人的惨状,个个流泪叹息不已。这人道:“初之日,尚有余草可挖,稍迟恐不保矣!”

    这家人的到来,激起了巨大的浪花。当天几乎所有见到这一情境的民工,都申请回家接加家人。芒未道:“人数过多,恐炒粟不足。”

    这群人道:“救人于水火,焉炒粟为!”芒未来不及登记姓名,只登记了“某大夫下属xx人”,节符只发到乡里“某里役河东者xx人有功移家眷河东就食”

    随着一个个家庭的到来,上郡灾情的严重情况迅速在民工中传开,在一种从众情绪的带动下,几乎人人都迫不及待地要把自己的家人接出来,似乎不这样做就会饿死。公大夫开始还想袖手旁观,但见几乎整营整营地要求离开,终于急了,找到张禄道:“如是者,吾乡里得勿无人矣!”

    张禄安慰道:“若大夫于初灾时,即出其于河东,其人焉得待毙若此焉?汝观皮氏四千户,虽皆老弱,饿毙者才几人?皆以病殁也。”

    由于要走的人太多,既无法登记,也不能按时发出节符,更没有足够的船只,所以人数被压下来:每天只限五百人,修路的工作还要继续。

    每天走五百人,但来的人每天还只有几家,大部分路途较远,或遇到其他障碍,一时难以回来。

    蒲坂内全力炒粟,几乎所有会炒粟的女人都被征召,包括刚来的家庭中还有劳动能力的女人。魏县已经不再往这边运粮了,张禄借用了盐商的办法,让四个旧县的商人往这里运粮,用盐来支付。大体上一石盐可以收购到五石粟——在解县,一石盐连一石粟也买不到。

    第一批进入皮氏的上郡人以老弱为多,皮绾让他们中的一部分,由皮氏的商人带领,牵着牲口运盐运粮,行商的范围不限于河东境内,曾经还进入汾水中游韩国的领地。买来的粮食是民间的存粮,不影响官府的库存。皮绾还买来了大量幼畜,交给这些移民户蓄养。这些移民通经商或畜牧的人很少,皮绾只能以服役的名义,让官商和虞人带着。

    由于皮氏-汾阴一线目前位置紧要,而且每天还有大量的人员要过河回上郡,张禄决定先沿着黄河修通汾阴-蒲坂一线的道路,既便于得到皮氏和汾阴的粮食,又方便民工过河回家。

    整整二十天,道路从蒲坂修到汾阴。而这时,聚集到夏阳津准备过河的家庭也多了起来。张禄果断停止修路,调集起所有的船只运送家属过河,其他人则在道路附近搭起简易的草棚,安顿这些人。虽然由于户数较多,每十家过河后,只能分享一鼎稀粥,但每个人脸上都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张禄和公大夫领着郑安平等人一个个火堆走过,一一和他们交谈几句,安慰他们,告诉他们饿了多天,一定不能吃饱,只能稍稍喝点粥,特别是孩子,父母一定要控制着,不许他们猛吃。大家都爬下磕头,口里说些感恩的话。张禄指着公大夫道:“是则汝郡大夫也,非其人也,汝焉得至此!”这些人又一起给公大夫磕头。公大夫心想,我这口锅算是背上了!

    从蒲坂经汾阴到皮氏,沿着黄河岸边有二百多里,不过十日,已经密密麻麻地建起了上万座草棚,临时安置从上郡过来的移民。而这十日中,又有五千人渡过黄河,去上郡接自己的家眷。张禄让三县的县令迅速丈量土地,安置移民,移民安置工作由皮绾负责。自己则领着剩下的三千多民工继续修路。——凡有家眷到河东的,可以免除劳役,根据各县的安排,编成乡里,择地而居;开荒种地,饲养牲畜,或贩运货物;女人则在各县或舂、或织、或炒粟、或采摘。一下子多出这么多人,沿河三县立时繁荣兴旺起来。

    只剩三千多民工修路就比较慢了,一天还修不至二里地,而从蒲坂到猗氏,沿涑水而上,有一百五十余里。张禄拒绝了公大夫征回上郡民工的请求,坚持让他们先在河东安好家,好像修路反而不是他的主业似的。

    又过了几天,再回来的民工中已经有家人饿死在邑中或路上的。越往后,这样的悲剧越多。后来者撕心裂肺的痛苦,被先行搭好的草棚和温暖的粟粥所安慰。周围的家庭都是从上郡过来的移民,无论认识不认识,大家都有相似的伤痛,可以相互慰藉。看到更早的移民已经聚家成邑,聚邑成乡,分配了耕地——虽然是一片荒芜,大家心中充满了希望。

    公大夫偶尔也到这里看望大家,但他明白,共同的经历已经把这些人凝聚成了一个新的人群,并且对河东产生了归宿感,他们再也回不去上郡了。

第132章 凿通河东

    移民一直持续到夏至前后才终于结束。早来的移民还能赶上种上一茬作物,迟来的就什么粮食也种不上了。这些壮丁们只能继续修路,给自己,也给全家挣点粮食,不用全挖野菜。于是修路大军又渐渐扩大,慢慢恢复到近万人。而这时,随着第一批栽种的粮食收获,粮食供应紧张得到一定缓解。

    人手增加后,修路的进度又恢复原状:道路在大半个月后修通了猗氏,那个著名的商人猗顿起家的地方。关于猗顿的故事,张禄在游学时接触过,他接受了范蠡的指点,在猗氏以畜牧起家,逐渐把业务扩展到盐业和玉石业,最终富甲一方。张禄想在猗氏重现猗顿的辉煌,在道路接近猗氏时,就开始打听猗顿的后人。但结果令他十分失望,这里的居民都是从关中移民过来的秦民,几乎没有这里的土著。这些秦人顽强地在一片荒原中开垦出一小块田亩,种上了粮食,每天与疯长的野草战斗,保护自己的收成。

第133章 河东献策

    张禄让公大夫向那些民工转达上郡守的教令,引来一阵唏嘘声。此后几天,又有人提出要移民河东。张禄也依了,让他们回上郡搬取家眷。

    河东郡治所在安邑曾是魏国的国都,城池最大,地位最为重要。但这里的魏人家国情怀也最重,离开得最为彻底,并在离开前进行了有目的的破坏,导致这里毁损严重;目前这里居住的都是后来移民来的人,主要是秦人。农业生产发展得并不很好,眼看要秋收了,粮食的长势不是很旺,周围的荒地也还有很多。

    张禄并没有在安邑继续安排移民,筑路大军中一半留在曲沃,剩下一半中,又有一半要离开,最后这四分之一被张禄安排到解县。这里除了有无比重要的盐池外,也有丰富的适合耕种的土地。他宣布了一条规定:爵位在簪袅以上的人,可以选择举家移居至安邑。这条规定让居住于安邑成为一件荣耀的事。

    张禄、皮绾、郑安平终于回到安邑的馆驿中,开始合署办公。张禄找各县要了五个从事,协助自己处理具体事务;陈四和芒未名义上算是郑安平的门客;只有皮绾的办公队伍最为强大,六曹从主官到随员全都满额,整整有三十人之多。

    上郡的公大夫已经回郡请求任务,各级大夫们被要求不要回郡,都留在河东带队。张禄也没有冷落他们,由皮绾出面,将他们临时组织成一支守备部队,主要任务是维持安邑的治安,辅助任务是开垦荒地。这支部队还有三千人左右,编成六个营,官大夫和大夫都由上郡人担任;上郡没有其他的公大夫,就从其中选了三个年资高的官大夫代理公大夫,领千人将。由于相当多的上郡士卒已经移民,留下来的只是少数,原有编制早已被打乱,现在的秦军士兵之间基本已经相互不认识了。

    三名公大夫的任务每日轮换:巡逻放哨、整军训练、开垦荒地。安邑的存粮严重不足,好在各县通往安邑的通道已经畅通,张禄拼命让各县往安邑调集粮草。连猗氏的牧民也被动员起来,用牲畜到各县去拉粮食,连小畜都用上了,勉强维持安邑的粮食供应。但相应的,各县的粮库基本清空了。

    上郡的移民,原来都是有爵位的。目前不算修路的功劳,单只因移民而获赐一爵,就有不少上造成为簪袅。再加上其他功劳,又有不少公士晋爵簪袅。如此一来,有资格移居安邑的人就多了起来。张禄命各地将有资格、有意愿移居安邑的人,全部造册上报,于年后根据命令统一组织移居,目前仍在各县从事各自的生产。

    张禄让安邑令在轵道口树立招贤榜文,并不时派人查看,只要有损坏的,立即更新。同时,在涑水入谷口处划了一块区域,临时安置从轵道迁出的魏民。

    在等候最终收获的时间时,张禄、皮绾和郑安平等人一起详细地讨论了安邑今后的工作,把任务条分缕析地列出大纲,决定由郑安平再次返回咸阳,向相府报告。

    这次郑安平不敢只身前往,带上了陈四和芒未,还让皮绾从自己的刑曹中推荐一名从事相随。他们的这次报告将只限于安邑的未来发展规划,属于一次特别报告!除了四个官吏,盖聂和五旺也作为庶子随行,侍候他们的起居。在河东奔波这几个月,只有盖聂的成长是最大的,他几乎长成了成人的身材。

    六人也没有车坐,也没有马骑,只能步行到蒲坂,乘船到咸阳。路上一个来回就得大半个月,加上在咸阳的停留时间,差不多得一个月。这次出行没有什么紧急情况,加之道路状况良好,大家都比较放松。四个人个个执戟佩剑,倒也装容整齐,惟独胡子拉碴,显出无尽的风尘。两名庶子只背着行囊,并不携带武器,只执一根手杖作为助行。

    到达蒲坂后,郑安平带着盖聂和小奴见了面。由于小奴还寄居于蒲令的家中,他们没有留宿,郑安平告诉小奴,等自己在安邑有了房舍了,就把她接回安邑去。

    到了咸阳,郑安平一行依旧投宿咸阳宫旁的馆驿中。他们发现,楚太子和黄歇的院子已经变得十分零乱,显然楚太子就要搬进楚宫中居住。

    咸阳的另一处,正在为公子缯修建宫室,因为他将在岁末年初正式就封安国君!安国在南阳郡,距离穰、邓不远。

    先到咸阳宫报到,表示自己是代表河东告成。接待的侍郎十分客气,恭敬地接过节符,登记了事项,请郑安平回去了。郑安平回到驿站后,陈四和芒未告诉他,太子和黄歇邀请他们共进晚餐。三人把自己的晚餐留给了盖聂和五旺(他们三人都有爵位,有相应标准的免费伙食,但盖聂和五旺没有),自己到后院来见黄歇。开门的仍然是芒申,把三人接了进去。

    黄歇和太子、太子傅在正堂等待,见了三人,皆坐起相迎。由于有芒未,黄歇特地让芒家三人也一起来作陪。黄歇问了河东的情况,郑安平一一作了说明;车右和虎仲两先生也问了些问题,芒未代郑安平作答。说起张禄发现了通往轵道的谷口,连黄歇都感到惊讶,表示没想到这条道路的出口处竟然无人防守。

    早就知道陈四擅长绘制地势图,黄歇专门向陈国提起,陈四就把自己绘制的图册全都拿出来,堂上的人坐在一起,认真查看。黄歇摇头叹道:“如此宝地,魏竟献于他人……”啧啧连声。

    郑安平道:“河东已定,便当若何?”

    黄歇道:“凡治国者,不过庶之、富之、教之三道。河东既定,便当庶之;既庶之后,复当富之;民之富也,复当教之。”

    郑安平道:“安邑虽曰一郡,其众不过三五万户,纵庶之,经年未可倍也。曾不及封君之一地。奈何?”

    黄歇道:“闻秦王有招贤之策,张卿其令之?”

    郑安平道:“欲招贤,而必富之;欲富之而必庶之。故当以庶之为先也。”

    黄歇道:“非如大夫所言也。招贤则必庶之,庶之则必富之,富之则又庶之。事当若此也。”

    郑安平道:“愿闻其道。”

    黄歇道:“时值岁末,秋收之后,刑徒当出战焉。张卿其顷全郡之粮,得数万之众,尽赦之而令其移也。是河东一夕而得数万户也。安邑之民,闻多在晋汾之间,或居于轵道内。张卿于轵道善加劝导,复可得数万户也,且尽故魏旧民,仍从旧业,安邑焉得不兴!”

    郑安平道:“诚恐未之及也。今得轵道,必欲伐之,恐岁中便定其计。”

    黄歇道:“诚如其言乎?轵道,魏地也,今太子在魏,岂容遽伐?”

    郑安平道:“若其势伐魏,太子或将退也。”

    黄歇道:“若得缓之,不亦可乎?”

    郑安平道:“此非臣等所敢言也。”

    大家于是转换了话题,说起太子的婚事,以及公子缯封安国君事。黄歇道:“五君议政,秦之旧例,行之数十年。后太子成年,犹未得议也,仅与焉。今公子缯封君,其将六君乎?太子若归,则成七也。贵众则势分,穰侯失其势也。”

    芒未道:“穰侯掌中枢数十年,出将入相;武安君赖及拔于行伍,人屠也。此二子居于朝,其势未可衰也。”

    黄歇道:“穰侯赫赫,泾阳、高陵分其势也;武安君虽勇,华阳君分其众也。其先有张卿与其议,今复得太子及安国君,穰侯焉得遂其志!”

    太子忽道:“秦失穰侯,岂非自断臂膀,自毁干城?”

    黄歇道:“未也。秦之所强,在秦法也,非穰侯也。纵无穰侯,但秦法行之,秦强如故。”

    郑安平道:“诚哉,左徒斯言也!胡阳,由客卿而籍中更。方其入启封、出蔡阳、长社,破魏于华阳城下,沉贾偃于河,斗廉颇于武安、邯郸,固一世之雄也。一旦而亡,曾不如牛失一毛,鸟失一羽,与秦何伤哉?”

    黄歇道:“胡卿之逝也,吾尤伤之,而秦但以中更之礼葬之,而复其家。今胡家但余妇人,千顷良田,其难耕种,但招赘婿于胡家,以承其业。举家迁于野也。”

    胡阳去世时,郑安平已经离开咸阳,胡阳的讣告是由咸阳下达诸郡,张禄、郑安平他们才得知,当时很是唏嘘了一番。但胡家的情况,郑安平并不知道,只知道胡阳没有留下后代,所有遗产均由其夫人继承。现在才知道,胡夫人招了上门女婿,迁到乡下过活。又为胡阳感慨一番。心中联想到自己,小奴虽然怀孕,不知是男是女,能否养大,自己拼死拼活,很有可能落得个胡阳的下场。念及此,也不由得悲从中来,竟然声音哽咽,流下泪来。

    黄歇安慰道:“大丈夫名标青史,幸也。然家门失后,不得血祭,亦有小失也。丈夫有后,不可缓也!”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1866/ 第一时间欣赏长平长平最新章节! 作者:楚秦一鹤所写的《长平长平》为转载作品,长平长平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长平长平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长平长平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长平长平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长平长平介绍:
公元前275年,穰侯魏冉率秦军进逼大梁,他不知道,大梁之中一个残病之人将会改变他的命运。
公元前270年,一个叫张禄的神秘人物成为秦王客卿。
公元前266年,张禄成为秦相,魏冉被逐出咸阳。
公元前260年,秦赵战于长平,赵军被坑45万。
公元前259年,秦军包围赵都邯郸,未来的始皇帝赵政生于围城之中。
公元前256年,秦灭周。冬月,未来的汉高祖刘邦生于沛。
公元前255年,张禄连同他的三人组一齐被杀。长平长平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长平长平,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长平长平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