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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楚秦一鹤     长平长平txt下载     长平长平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73章 樽俎折冲

    在进门时,又经历了一番礼仪上的争执,最终还是以宾主之礼,双方穿庭升堂。芒氏的门客们早早聚在堂前,见芒氏父子归来,自动在堂下列班。堂上早已立好屏风,屏风前设架案,以便供放节钺虎符。这三样圣物交给事先挑选好的六名门客,既精细又彪悍,这些东西以后就专门由他们轮流护持。这六人先持三物在堂前阶上站立,芒卯和魏齐带着芒氏族人和门客在阶下进礼、奠酒;再由魏齐主持将三物安位。六人便在屏风前的案架两旁侍立。一通忙乱过后,芒亥报请入席就餐,神圣的忙碌这才停了下来。

    芒卯和魏齐的席位摆在暖阁,门客们与他们不在一间房中,芒氏三子则在下面安席、斟酒、侍候。两人食罢,三子收了食案,为两人摆上清酒,退出到外间,轮流回屋吃饭。魏齐道:“少时家下到来,可告知在堂前侍候。”三子应喏。

    芒卯道:“夜来启封火起,宫中可有旨意!”

    魏齐道:“难啊,将军。大王、龙阳君,混在一起。还有一群女人……突然火光冲天,……言不能及,言不能及!”

    芒卯问道:“边报如何?”

    魏齐道:“尚压在府下,某已命家下即刻送至。”

    芒卯道:“魏相其略言之。”

    魏齐道:“启封日入即禁,并无异样。岂料黄昏秦人大至,城南驿先报敌情,启封随后亦至。而后再无音讯。四下放出探报,天暗难得确信。子夜火熄,想启封已陷。”

    芒卯道:“某夜斋戒,仅闻声息,却不知其详。难得相国于万难之中,砥柱中流,虽古之名臣,何以加之。……敢问魏相,昨夜大王可曾提及段子?”

    魏齐一拍大腿,道:“若非将军提及,齐险些忘记。昨夜龙阳君在侧,大王怎会露出一个‘段’字。不过段子乃大王钦点,这万万没错。万乞将军成全。”

    芒卯道:“魏相思之,日前议定,必以大兵临敌,齐之以武卒,以大子统其兵,以次子充陷阵,以季子荷粮草,以求一逞。成则功归段子,败则罪在某一人。而今计将安出?”

    魏齐道:“计有何阻?”

    芒卯道:“魏相请看,秦人兵临启封,眼见已然启封失陷,秦锋已及大梁,城郊示警,城门关闭。此时城外之兵已不及调动,城内武卒更不得出城,芒氏只大子昨夜侥幸出城,二三子均在城内,兵符不备,以何为战?”

    魏齐道:“令大子昨日出城已携节符,将军不知?”

    芒卯道:“犬子昨日蒙魏相恩准,请节符出城,总领城外各兵。彼时秦人尚在郊外,吾等尚可从容布置。现秦已近大梁五十里,有何余裕排兵布阵。就连将城外各乡连成一气都难矣!”

    魏齐叹息道:“不意形势糜烂至此。如此将军有何策?”

    芒卯道:“魏相且恕某直言之罪。秦破启封,实出人意料。此时休言出兵击敌,便是固守城池,也是险之又险。依某之见,段子之事且暂放,先议固守之事如何?”

    魏齐道:“固守大梁,全赖将军威德,与齐何干!”

    芒卯道:“某与君,一将一相,魏相何能推辞!”

    魏齐道:“但奉将军之命耳,齐无不从。”

    芒卯闻言,即避席行礼道:“如此,某深荷相国之恩!”

    魏齐也避席回礼,道:“太庙之中,王已宣言,阃之外,将军主之。齐何人也,敢不从将军之命,何恩之有!”

    芒卯就于魏齐案上取盏,转身要去斟酒,魏齐连忙叫道:“齐何人也,齐何人也,敢烦将军之劳!”声音惊动了门外侍候的芒辰和芒未,两人进门行礼,赶上前,为两人斟上酒。芒、魏两人入席,举酒示意,各自饮下。芒家两子再行斟上。两人连饮数盏,不觉面红。芒卯令二子将酒瓮抬到魏齐席前,将两子斥退,自己则把食案搬过去与魏齐同席,给两人各斟一盏,举示道:“魏相高德巍巍,国家柱石。某寄食一方,得保首领,实有赖之!”

    魏齐也举酒道:“将军自经秦王荐于魏,二十余年,先王倚重,今王推崇,出将入卿,位极人臣。天下士子,无不奉为楷模,朝夕摹画者多有。”

    两人各饮一口,芒卯随道:“魏相掌国十年,于今王犹为亲近,朝中多旧人。今又得段子掌兵,异日愿勿相忘!”

    魏齐道:“齐虽是魏胄,血缘实希,徒有虚名耳。委于宫中,惟嚼草料,但求得王心,顺王意,得死归龛,平生之志已足!”

    芒卯大笑道:“魏相差矣!段子何人哉,而出相国门下,恩宠绵长,岂有穷尽!”

    魏齐闻言惊诧道:“段子何德,得将军如此另眼相待?”

    芒卯瞪大眼睛,道:“魏相何欺焉!门下之人,相国焉得不知!”

    魏齐道:“段子其人实寓舍下,但为王所托耳,并无深交。愿将军言其详!”

    芒卯道:“段子与某素昧平生,段子何德,某何以知之!今需相国言其德行,某也好量才录用,不负相国所托。”

    魏齐嘻嘻一笑,道:“将军差矣。齐向日曾言,王但求段子立功,得司于武库,非有领兵陷阵之能也,何才可量?”

    芒卯道:“相国差矣。相国既令某荐段子于阵,某必得其情,方书得荐语。莫不成直书‘段子,魏相亲近,魏王所依,堪领大任。’故某请在相国台下,讨个评语,才好把这事给应付过去啊!”

    魏齐闻言沉吟不语,芒卯道:“莫非相国有难言之隐,如此便请相国草荐书,某当副之。”

    魏齐似乎突然醒悟过来,道:“非也非也,齐不言,并非有难言之隐,实有所思。将军所言甚是,若不得的评,或评而不确,焉能塞天下士子之口。只是齐与段子言浅交轻,又与军旅之事一概不通,有何评语可献。”

    芒卯道:“如此,却该奈何!……莫若,相国但言所观其德行,某斗胆考语一番,如有不妥,尽有相国指教。如此方上不负大王之恩,下不负相国之托。愿相国成全。”

    魏齐又沉吟半饷,方道:“将军之计甚妙。只齐粗钝愚鲁,言不达意,恐失将军所望。”

    芒卯道:“事已至此,非此不办。如不能于日晡前递上荐书,段子之事休矣。”

    魏齐道:“为何如此匆忙?”

    芒卯道:“将军府今日就需发布首要职司。段子如不在其中,何以见其才德,而立大功?愿相国助我!”

第74章 将相和

    望着芒卯于座上一躬到地的姿态,魏齐回礼道:“将军厚德,齐何以为报!但以将军之命是从。”

    芒卯道:“相国曷言段子之事。相国以何时见段子?”

    魏齐道:“日前,……”

    言犹未毕,芒卯打断道:“何日?”

    魏齐道:“俗事繁杂,哪里还记得清白。”

    芒卯道:“在某去国领兵前或后?”

    魏齐道:“我想想……,在将军出阵之前。如此算来,大约有十来天?”

    芒卯道:“如在彼时,大王为何不令段子出阵,立一场大功!”

    魏齐道:“大王心思,非臣下所能妄度。齐实不知。”

    芒卯道:“可惜了。如段子那时随某出阵,随意打几场,立些功劳如同探囊。”

    魏齐道:“诚如将军所言。如荥阳城下有段子在,将军必有奇策。”

    芒卯心中恚怒,脸上却并不露出,淡然道:“荥阳之败,诚某之罪也。秦人偷袭,令人不防。”

    魏齐却自己转换话题道:“那日,段子见过大王,王即令齐为段子寻宅邸,特别说不得令居馆驿。齐哪里寻得许多宅邸,只得清扫一处清静闲居,安排些杂役舍人仆妇,安顿下来。大王有事,齐即车载而入,事毕车载而出,并不与其座间。王与段子所言何事,齐亦不知。同乘之时,段子少言,齐不敢问。并不知其何德何能。”

    芒卯沉吟道:“相国推得干净。却令某何言以对天下。以相国之见,段子文韬武略若何?”

    魏齐道:“齐何人哉,何以知文韬武略,敢下定评!”

    芒卯道:“段子所习何艺,相国可知?”

    魏齐道:“其人随行倒有几册书,却不知为何艺。”

    芒卯笑道:“相国一问三不知,却叫某如何引荐。相国必有以教我。”

    魏齐道:“以我之见,段子一见魏王即得王心,必非凡品。此等人物非齐愚钝所能识,非将军莫能辨其才。莫若将段子请来,将军慧眼一观,其才若何,堪任何职,一目了然,岂不简便!”

    芒卯道:“既相国定要卯效力,不敢不从。就依相国所言。就请相国差心腹相请。”

    魏齐道:“将军召见,齐何与之。将军自可遣门下,以一节符召之,无敢不至。”

    芒卯道:“相国密宅,卯何敢擅入,必得相国之令而后可。且待贤之道,岂可遣一门下持节召之。愿相国勿辞劳苦。”

    魏齐道:“齐家下尚未至,如之奈何?”

    芒卯叫道:“未儿何在?”

    芒未应声而入。

    芒卯道:“汝持相国尺牍,乘车至相府,与相府之人同往,请客卿段子同来。”

    芒未答应一声,转身外出,少时端来一盘笔墨、木牍,置于魏齐席前。魏齐受逼无奈,只得在尺牍上写上“着某人与芒未公子同往请段子”等字,递与芒未。芒未接过,径直行礼离开。

    芒卯道:“段子之事,如此办理,相国以为如何?”

    魏齐惊道:“将军此言何意?”

    芒卯道:“方才卯言段子之事暂放,先议大梁城防,相国甚不如意。必得先定段子,方议城防。如今段子之事已办,大梁城防愿相国助我。”

    魏齐以手击额,大惊悟道:“罪过罪过,齐一时大意,竟误了将军大事!但凭将军示下,齐无不尽力。”

    芒卯道:“何以至此。相国可知,城中兵粮如何?”

    魏齐道:“哎呀,这点事哪里不在将军眼里。魏军只有武卒,员有定额,五万人。为了这五万人,我是费尽了心力,到处找田亩。将军试想,一人百亩,单单五万人就需五百万亩。这事还没完,那些阵亡者,如果无后,还可以收回;有妻有后的,得给他们留下,世代相传。武卒自吴子而起,至今百五十年,经历多少大战,阵亡多少人!大梁城外还剩几亩地可以分哟!”

    芒卯连忙拦住道:“日前承大王鸿恩,允某领二万武卒出阵。如此城中尚有三万?”

    魏齐道:“没有,没有。武卒一但征募,非过失不能废。魏近年少战,兵卒老疲,难堪战阵,故多于各地驿站、关哨分派。其数存于大梁尉府,相府只知其略,未知其详。”

    芒卯道:“粮呢?”

    魏齐道:“这倒不必忧心。王仓二十有五,仓万石。虽不甚满,亦足可供城中食用。至于各王公、大夫存粮,就非齐所能知了。大率家千石总是有的。哦,将军曾言存粮有限,需至陈留催粮。目下兵紧,运粮不易。如果粮少,齐倒可接济一二。”

    芒卯道:“如此多谢相国。相国家中存粮丰盛?”

    魏齐道:“我比不得将军,有封地。世为王臣,但食王禄耳。家宅又小,建不得大仓,故寄存于王仓中。”

    芒卯道:“原来如此,某却不知,领教了!市中有货粮者,不知其存粮若干!”

    魏齐道:“这些商贾呀,来来去去,进进出出,没个确数。”

    芒卯道:“一旦封城,能征粮多少?”

    魏齐道:“只要钱够多,想要多少有多少。他们可以从城外调啊。”

    芒卯道:“为何?秦兵不禁么?”

    魏齐道:“能用钱财办的,为何要禁?实在要禁,不也是士卒去禁,一样能用钱财买通。禁不得,禁不得。”

    芒卯道:“原来如此。难怪燕围齐城,三年不下。原来如此。若事禁时格,某以兵禁行市,相国以为如何?”

    魏齐道:“将军此议不妥。城内缺什么,找商贾便罢,为何要禁?将军以为秦人围城不严,还要再加商贾么?加兵于市,无异杀鸡取卵,于事何补!”

    芒卯道:“相国教导得是,卯确不知,若非相国指教,卯几乎贲事。日后市政还要相国多加训导。哦,相国谙于市政,不若就劳相国主理市政,凡城内有缺,就于相国贾于市,不劳外人,自得妥当。愿相国勿辞。”

    魏齐道:“既得将军之命,焉得辞,敢不从命。惟请将军遣一人襄助。”

    芒卯道:“相国亲办,何事不成,某哪得合适之人襄助!就偏劳相国了!”两人相视而笑,各自得计。

    这场魏国将相之间的交锋,以将相和收场。

第75章 陈留司士

    就在室内议论正热烈时,芒府中突然起了一点骚动。芒卯叫守在外室的儿子去看看发生了什么,芒辰出去了会儿,回报说是陈留的粮运到了,正在卸车入仓。芒卯心中既疑又喜,脸上却不露出来,淡淡地道:“寅儿到底还能办点事。”就继续与魏齐议论军国大事。

    魏齐见说到芒寅,道:“芒氏大子果然干才,竟能在战乱之中,将粮运入危城之内,诚可谓后生可畏!”

    芒卯问芒辰道:“汝兄可曾押车入城?”

    芒辰道:“伯兄出城时,即佩节符,相国尽知,自不能随车入城。”

    芒卯面露恍然,道:“是了,昨日浴中,是仿佛闻得寅儿道请节符之事。只是心存斋戒,未多理会。敢是相国相助!”

    魏齐心中不快,脸上却笑道:“昨日大子赴敝宅,言说将军命其出城总领民军;而欲借大梁尉驾先行出城。齐思之,将军今日封拜,大子昨日出城虽于律不合,却情有可原,故未请将军,即将节符相付。今日将军不提,齐也是要禀告的。”

    芒卯道:“大子出城,原是催粮,总掌城外民军,只是内议。未得相国之允,某安敢专之。但大梁尉出城在即,时限紧急,某又要沐浴斋戒,不得上府讨教,故令寅儿进府,专禀相国。却不意城外民军节符却是在相国府上,一举而两得。”

    魏齐道:“民军本属大梁尉节制,大梁尉出阵,将军又在斋戒,故王命将节符暂寄舍下。大子取走城外三乡民军,其余节符齐已令家下取来,少时便到。”

    芒卯道:“由相国掌兵,某诚求之不得,就不必取来了。”

    魏齐道:“岂有此理。大梁尉在外不能理事,将军又要斋戒,齐暂管一日已是不得已。究其实,兵符还应由王掌,偏大王如此不理事……要说还是将军门下无弱兵啊。这么乱的局势,竟然还能把粮顺顺利利地运进城来,不凡,不凡。敢问陈留是哪位家老主理,齐颇想亲近亲近。”

    芒卯一口回绝道:“君子不夺人所爱,陈留大夫乃某得力股肱,相国万不可动心啊!”

    魏齐笑道:“岂有此意,岂有此意。将军门下尽精明强干之士,车、虎二先生就非常人,又有陈留大夫……真真羡煞人也。押车的可是陈留大夫?”

    芒卯一时语塞,见打岔打不过去,只得把芒辰叫来问道:“陈留运粮,押车者何人?”

    芒辰道:“素未见过,节上书名为陈留司士蔡泽。”

    芒卯道:“此人何在?”

    芒辰道:“卸过粮,领过收执,已经走了。”

    芒卯也有些诧异道:“走了?未留用膳?”

    芒辰道:“司士言事势难料,恐稍晚即难出城,故不稍停即出。”

    芒卯道:“如此忠诚,合该重赏。”

    芒辰道:“儿已额外与钱百,收执中也颇多褒语。”

    芒卯道:“如此甚好。相国可有嘱咐?”

    魏齐道:“令人羡煞,令人羡煞!一个小小司士,竟有如此干才。敝宅中却无此等之人,陈留大夫齐不敢妄想,如将军将那司士相赠,足感大恩!”

    芒卯问芒辰道:“这名司士何时入府,吾为何不知?”

    芒辰道:“儿言不达义,蔡司士非芒氏司士,实陈留大夫司士。”

    魏齐听了,以手抚额道:“羡煞人也,羡煞人也。家老之家老竟也是这般干才,何芒氏之幸如此!”

    芒卯也道:“不意陈留竟有此等人物。待战事过去,倒要好好亲近亲近。”

    魏齐道:“为甚要等战事过去,想其人去之不远,将军立即追回即可。如此干才,正当为乱世所用。”

    芒卯道:“此事恐有不妥。陈留大夫虽敝宅家臣,然蔡司士却是陈留大夫家臣,合当奉陈留大夫为主。某何能加之?”

    魏齐道:“非也,非也。吾实欲以国士待之,非敢以家臣目之。愿将军成全。”

    芒卯道:“勿宁太过乎!蔡司士既以投效陈留,即当奉陈留为主,即王召亦不必奉。相国既有心相召,吾当荐于陈留,相国自召之。”

    魏齐赶紧道:“将军又错会了。将军将军有所不知,围城之中,齐最担忧转粟运输。蔡司士能与围城内外,转输不辍,实国家之幸也。将军其为国召之,断不敢夺爱!”

    芒卯道:“既相国如此相爱,辰儿可命人追回。”

    芒辰答应一声,转身离开。少时返回道:“陈留车队已无踪迹,无法追寻。”

    魏齐道:“行动如此迅急,真干才也。”

    芒卯道:“吾当密书一封,赴陈留,再召蔡司士入城,只说相国征召。”

    魏齐道:“不可不可,齐何人也,敢夺人所爱。齐只知芒府有如此人物,将来城中转输之事,自会来与将军商议。愿将军勿辞。”

    芒卯道:“转输一道,某甚荒疏……”还未说完,魏齐截住道:“只咨之蔡司士,必妥。司士可不必入城,在城外更为自如。”

    芒卯道:“如此,某自当奉命。”

    魏齐道:“将军府有粮了,也了某心中一桩大事。敢不知运来多少?”

    芒辰道:“不多,一车而已,且有蔬果杂物。”

    魏齐道:“秦军必不能久持,围城这段时间是可以撑过去了。”

    芒辰道:“如庇相国之福,芒氏感激不尽。”

    魏齐道:“齐何功德之有!”

    芒卯打断道:“辰儿无事且退,吾与相国还有国事商议。”

    芒辰行礼退下。魏齐口中还不断念叨着“蔡司士”“蔡司士”。芒卯也不再言,只静静地在一旁拿眼瞪他,直到仿佛从自己的境界中恍然醒来,连称“失态”。

    芒卯也不及其他,只接着前面的话题道:“如此采买之事,就托于相国了。”

    魏齐似乎清醒过来,道:“齐请将军命一人襄助,只蔡司士便可。”

    芒卯见又扯到蔡泽身上,只得道:“某自当传书于陈留。”

    魏齐道:“宫中采办之事,实付于须贾大夫。齐非贾家,其中奥妙也难尽知。”

    芒卯道:“须贾大夫,王臣也,恐难为用。相国负一国之任,采办虽小事,实军务所赖,愿相国屈就。”

    魏齐道:“有蔡司士襄助,事必成!”

    芒卯道:“蔡司士得相国如此厚望,某也深羡!”

第76章 敬贤之道

    又唏嘘一番后,芒卯再道:“城中防御夜来却是大梁尉布置,大梁尉虽在城外,却也井井有条。”

    魏齐道:“梁尉公子虽幼,却有乃父之风,有子如此,大梁尉之幸也。”

    芒卯道:“大梁尉出城,而梁尉公子尚有余威,却也能稍减某之任也。”

    魏齐听出其中酸意,开解道:“将军如此说,却也不妥。梁尉公子孺儿,临时处置不乱已是极限,到底不及将军深谋远虑,老成谋国。”

    芒卯道:“不然。以某之见,倒不如就委梁尉公子参赞军事,必能使阵伍和谐,号令严整。”

    魏齐不解其意,踌躇道:“将军所见必然不差……唯此儿甚幼,似不足廿年,恐难承担……”

    芒卯道:“公子虽然年幼,却自有胸怀,行事森严,见解过人。”

    魏齐道:“某却未曾谋面,不知此子却得将军如此风评。”

    芒卯道:“少时公子至此,相国一见便知。”

    魏齐道:“将军自处,齐又何干!”

    芒卯道:“那便如此议定。如此政出相国,军出梁尉,某心稍安。下余治安、差遣之事,芒氏不才,愿以犬子当之。”

    魏齐道:“如此屈才也。芒家诸子,何人不可独当一面?或文或武,均为人杰。”

    芒卯道:“愿借相国吉言,日后但得其万一,某死无憾。”

    魏齐阻止道:“将军何出不祥之言,今后万不可如此,恐沮军心。”芒卯再三谢罪。

    言谈之间,日起已高。芒卯道:“时候不早,段子为何还未到来。少时就要到校场,恐怕误事。”

    魏齐道:“段子住处却离校场不远,不如命人传其改道校场,以免周折。”

    芒卯道:“不可。段子之位非比常人,只有与吾等同乘而往,方显尊贵。”

    正说之间,芒辰带着芒未进来,禀称段子请到,正在门前。魏齐道:“如此,且请入。”

    芒卯道:“不可,此非待贤之道也,正当出门相迎。”

    魏齐道:“却是齐荒唐。将军所言甚是。如此,贵父子且立堂下,某当出门。”

    芒卯道:“不可,相国一国之相,岂可降尊纡贵,立于柴门之下。”

    魏齐道:“非也,阃之外,将军主之。齐正当权充傧相。”

    芒卯不再推辞,礼道:“如此,相国屈尊。”随传令道:“且更衣。”芒氏父子各自回房更衣,自有舍人领着魏齐到书房,换上宽去的朝服。少时更衣毕,各自就位。霎时间,仪门打开,魏相一身朝服,端正立于门内。芒卯与三子各具皮弁,已是武装,立于堂前。

    魏齐见段子干立于门前,手中并未执雁,心中有些尴尬,只得主动出门下阶道:“芒氏何德,幸得段子亲至!”

    段子干一身青衫,见出迎的是魏齐,又自称“芒氏”,先是一愣,旋即回过味来:这是在长芒家威风,撑芒氏地位;看来魏王还颇器重芒氏,把这么个重臣弄成芒氏家臣。思想至此,就按见芒氏之礼上见:“将军呼唤,干焉能不从。——不意相国在此!”

    魏齐道:“上去好生回话。——甚闻段子之德,无缘相见;今以王命得睹尊容,幸何如之。”

    段子干道:“干何德,得将军谬赞,无地自容。”

    魏齐道:“且入室相见。”引着段子干升阶入庭,并大声唱道:“段子入见~”。立于堂前的正主芒卯又正了正衣冠,领着三子迈出大堂,步下台阶。魏齐又唱道:“芒氏降阶相迎~”段子干急趋上前,芒卯已在阶下躬身下拜:“芒氏卯携诸儿恭迎段子!”相互三拜后,分宾主上阶登堂,芒氏三子照例在堂外侍立。

    献酒后,芒卯直入主题:“段子通晓军事,值大敌当前,卯恬司军务,幸得段子相助!”

    段子干道:“生也何人,敢劳将军下问,惟以身许国家,方称其愿。”

    芒卯道:“段子自韩来,必知韩人军务,敢问与魏如何?”

    段子干不料到一问便是如此尖锐的问题,一时语塞道:“韩之军务,生实预之,但求条分缕细,却待时日,非一语能尽。”

    芒卯道:“的确如此,是卯鲁莽。段子以多策预大王,颇利国家。现大梁危急,段子必有以教我。”

    段子干略一思忖,回道:“干闻,本固而邦强,邦强则敌国不敢犯。故方今之计,不在御外,而在强本。魏,大国也,吴子以武卒五万纵横天下,西河一阵而破秦军五十万,何也?本固也。今区区秦远来兵疲,却击北邙,破南关,入启封,指大梁,如入无人之境,何也?本弱也。”

    芒卯听到“击北邙”,面色就颇有些尴尬,见段子干好像还要长篇大论地往下说,连忙打住道:“段子高论,卯顿开茅塞。现军情紧急,少时就要校场点兵。敢请段子同往,早晚请教。”

    段子干也松了口气,礼道:“敢不奉承!”

    芒卯随道:“备车!二位且安坐,某去便来。”言毕,与芒氏三子一起往后院而去。

    魏齐等均礼辞,直到芒家远去才抬起头。魏齐斥道:“多曾道过‘小心在意’‘小心在意’,尔偏偏就不小心。什么‘击北邙’,这也可以随便说的?叫芒氏脸面何存!”

    段子干似乎这时才想起,芒卯就是不久前北邙之战的主角,顿时面色苍白,大汗淋漓,慌忙道:“生口不择言,得罪贵人,却当奈何!”

    魏齐道:“得罪得好,尔也不用出阵了,命也就保住了!”

    段子干急道:“万望相国美言成全,生结草衔环以报!”

    魏齐道:“这是美言所办成的?且少言,随车前往,只当不知有失言之事!”

    段子干应喏,抹了把额上的汗,正了正冠,定定神。面色还未完全恢复,芒亥即到堂下请道:“车旗已备,请贵人启趾。”

    魏齐和段子干应一声,一起下堂,随芒亥到了门外,见门外停着五乘车,除三乘战车外,还有旗车和鼓车各一乘,而芒卯正在中间的战车之下,执辔而立,车上插着节与钺。左右的旗鼓车边,芒氏二子各自领衔。

    芒亥把二人领到芒卯车前,芒卯行礼道:“请贵人登车。”

    魏齐、段子干齐道:“怎敢谮越。”

    芒卯道:“先王有敬贤之道,而况卯等。”

    段子干道:“生但在帐下为一小卒,朝夕侍奉,平生之愿已足,焉敢望此!”

    芒卯道:“帐下小卒又岂是敬贤之道!”

    魏齐道:“将军乃阃外所主,不得过抑。且为车左,段子为车右,齐愿执鞭,望无推辞。”

    却之再三,芒卯道:“既相国有命,合当从之。”率先登车,魏齐次之,段子干最后。五乘排成一列,一溜出了里门,里中人都闭了户,只从门缝向外偷窥,监门则在门边深深俯首。五乘车出到道上,列成阵势,旗车在前,帅车次之,鼓车在后,另二车护卫左右,擂起鼓,直向校场而去。

第77章 聚兵

    大鼓擂响时,正交午时,各府家兵都在各自家主的指挥下秣马厉兵,整装列阵。听到城中传来鼓声,立即派人打听,得知是新拜的将军前往校场。家主听到后,虽然口里说着“外来人没见识”,却也命人加快准备。

    芒卯虽然大张旗鼓,排出五乘,但芒氏家臣不多,手下门客也不过数十,跟在旗鼓车后面,不过百人,声势并不显赫。进到校场后,从跟来的辎车上取下帷幄幕,在将台边建起幕府。芒卯邀请魏齐和段子干入内,家人中只有车右先生随行入内,芒氏三子以下一律在幕外待命。车乘解驭,十二名门客执着节符,各骑一马,四散至各府传达召兵令,又专传一檄至大梁尉府,征调城中一切武卒。命令发布完毕,芒卯便在场上立起一个竹竿,只待日行正中。自己则与魏齐、段子干和车右先生在帷幕内高坐清谈。

    少时,各处传令的门客回报,各府已接令,将派家兵助战,只有信陵君府回报称,家主在外,家中无人主事,若要发兵,只能先报兄长知道。芒卯听后,只得付诸一笑:“报信陵君的兄长?谈何容易!”挥挥手让门客退下了。说笑呢,信陵君是王弟,报知兄长,那不就是上报魏王吗?府上说家中无主,也不全是推托:信陵君本人在外,又尚未娶妻,家中自然没有夫人、儿子;父兄姐妹嘛,你懂得的。如此虽是托辞,却也滴水不漏,让芒卯无可奈何。

    日至正中,芒卯下令擂鼓聚军。芒亥领着几个家臣到大鼓边,三面大鼓一起擂响,声震全城。

    一通鼓毕,芒卯离开帷帐,率众人立于竹竿之下,观察日时。居于家中的武卒开始陆续进入校场。一刻过后,二通鼓响。全城的街道上挤满了各府家兵,各执武器,向校场进发。城中尘土四起,聚于城市上空,经久不散。又过一刻,三通鼓响,校场大开,各府家兵陆续入场,而这时,先行进入的武卒已经在场内列好阵形。

    本来武卒居于城中的并不多,但自北邙之败后,大梁战警,各地武卒已经集中于大梁各地,约有三万之众。时值战时,各门守卫、值勤已经占用了不少人手,闲居城中,可以到校场的不过一两千人,且多老弱。芒卯均令其立于将台之前,拱卫将台。各府家兵进入时,将台前军容严整,兵甲鲜明,颇有可观。旗门开处,芒卯、魏齐、段子干三人拱手立于日竿前,身后是芒氏三子侍立。将台侧旁,又是一群装束严整者,拱卫着一座幕府。

    随着各府家兵的进入,场中的人越聚越多。旌旗招展,兵锋闪耀,装束严整,越来越显得不可战胜,让身在其中的人感受到强大的心理支持。随着四通和五通鼓毕,校场内已经站满了人。虽无人大声喧哗,窃窃私语的却也不少,禁无可禁。但随着一通钟声,一切嘈杂全都沉寂下来。站在竿前的三人不知何时已经离去。

    沉寂中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或者只有一瞬,但肯定让人感到十分漫长,低沉的号角声响起;号声中,大鼓再次擂响。鼓号声中,芒亥持钺,芒辰持节,从台阶登上将台,站立在将台两侧。随后,芒卯、魏齐、段子干三人步上将台,在台中立定。同时,一竿大纛在旗门后升起。随后鼓号声沉寂。

    芒未上前行礼,不知与芒卯交谈了些什么,随即转身传令,也无人听到。但见旗门中,十二骑马冲出,四散而去,马上骑士高声叫道:“各府报名~!各府报名~!”十二骑驰过全阵又再驰回。待各骑返回旗门后,又是一通鼓,阵中各家家主各持册牍趋至台前旗门下,排成行列。再一通鼓,旗门下的家主按序上前,自报家门和兵员,并呈上手中的册牍。每一家主上前,芒卯均躬身一礼,离去再一礼。册牍就在台下交予芒未,芒未则回手放在台前的一个案几上。

    应征而来的家主总有二三百,报名持续了整整一个多时辰。期间,芒卯近乎机械地躬身,再躬身;芒未则转身,再转身。直到最后一名小家主呈完册牍。芒未身后的案几上,竹简堆成了小山。

    报名结束后,车右先生不引人注目地出现在台前,宣读着家主姓名。点到名的家主在芒未引导下,从台阶升台立在三人身后。这些人大致就是排序在前列的家主,约二十来人。名单宣布完毕后,叫上台的家主立于右侧,芒卯立于左侧,魏齐和段子干立在中间。大约是在魏齐的唱赞下,芒卯大礼参拜叫上台的各位家主,各家主躬身回礼。其余家主见礼后,各自返回自己的家阵中。又一通鼓罢,叫上台的家主与芒卯等一齐下台。随着一声钟响,众军依次退出。

    被叫上台的家主们跟在芒卯的身后进入帷幕,他们的子侄、家老、亲随则在幕外侍候,有些家底深厚的家主甚至聚了上百人的亲随,门外聚集的各家亲随总在千人以上,几乎将芒家的家臣们淹没不见。但他们似乎都知道自己的身份和地位,老老实实地按序列队,没有发生混乱。

    帷幕中的议事没有进行很长时间,在大略分派了各家主的职司,征得各方认同后,即告结束。各家主出幕,领着各自亲随回府,只有梁尉段子被留下了。梁尉府中族人不多,也不养门客,只有几个远房兄弟在帐外等候。其他家主把亲随领走后,帐前就清静下来。芒卯亲自陪着梁尉公子出帐,向随行的尉氏族人道:“军务多有仰仗公子,只能烦劳各位静候!”族人中的一名长者出面相谢道:“尉氏得将军另眼相看,幸何如之!”

    梁尉公子与其族人交谈几句后,即随芒卯返回帐中。这时帐中已经没有几人,车右先生居中,魏齐、段子干在右。芒卯进帐后,与各人略叙一礼,即径直走向左席,梁尉公子则坐在段子干下席。

    坐定后,芒卯道:“不才承大王宏恩,建幕开府,暂领诸军。幕府中事,请诸君相助,幸勿推辞!”

    众人齐道:“寡德鲜能,实不堪任。惟以将军之命是从!”

第78章 帐议

    芒卯与众人再叙过礼,道:“魏相掌国柄十载,事无巨细糜不成。愿以钱粮诸事付相国。”

    魏齐道:“谨领将军令。”

    芒卯又道:“段子通天下兴衰存亡之变,明诸侯天文山川之理;梁尉公子家学渊源,世领国防,谙于军事,愿赞画军机。”

    段子干与梁尉公子齐道:“谨领将军令。”

    芒卯道:“当下秦军现大梁城外,愿知军情如何!”

    魏齐道:“昨日大王与将军均在斋戒,今日又是拜将之日,各地驿报均暂传敝宅。敝家老现在帐外,一问便知。”

    芒卯道:“如此便当相请。”

    魏齐起身出帐,少时领进一人,仍是士子打扮,入帐后行礼道:“魏相冢宰魏仁奉召拜见,谨致敬芒将军,各位公卿。”

    芒卯回礼道:“相老且坐。敢问驿报如何。”

    魏仁在帐门前放下一席,坐下,道:“自昨日至今日,各地呈驿报共十,奏报三。谨具以呈。”从腰上解下一革囊。车右先生在芒卯示意下,起身接过,倾在座前,将革囊交还,回到席上坐下。

    魏仁道:“昨日圃田奏报,圃田无警事。信陵君奏报,长城外无警事,现沟垒已备,守御无忧。今晨启封奏报,秦军于夜半突袭,城内军民猝不及防,秦军已经入城。夜间南驿三报启封兵警及火起,东西驿三报南方火警。晨起南门尉报,日未出时,有四乘现吹台,均商贾装束。在吹台停留片刻,即向东北而去。奏事毕。”

    芒卯道:“启封令尉何在?”

    魏仁道:“并未得报。”

    芒卯再向梁尉公子道:“敢问公子可别有情?”

    梁尉公子道:“家严日入离家,此前未闻特别军报。夜来只守望兵士报启封火起,又有各驿卒持节入城,统入相府。生除令严谨军律,不得妄动外,亦督命各门加强守备,放出斥侯。斥侯回报,秦人约于黄昏进至启封城外,断绝内外交通。南门驿曾望见南边尘起,惟不知其详,亦未得报。人定时城中火起,夜半即息,想城已破。现启封城未开,内外不得交通,斥侯不入,所得消息皆从乡谈而知,难得其详。”

    芒卯道:“难道启封就无一人逃出。”

    梁尉公子道:“各门戍守均未报有启封逃难之人入城。”

    魏齐也道:“相府不知有启封吏民入城。”

    芒卯道:“故例,凡兵起必有民乱。今秦锋至启封,而大梁郊外无乱,是某不解者一。启封虽小城,民有数万,粮草充足,只一时而城破,是某不解者二。十万秦军远途而来,其势必铺天盖地,而沿途无军警报国都,是某不解者三。启封已失,而安堵如故,是某不解者四。诸公必有以教我。”

    梁尉公子道:“秦军沿途阻隔消息,故吾等于其动静一无所知。现亦仅知启封失陷,至其何时、何因失陷,为何无报,俱无所闻知。生以为,当今之计,一面严备城防,加强治安;一面多出斥侯,四郊打探,务得其实。”

    魏齐道:“打探军情之事,信陵君府上多有能人,涉三教九流,无孔不入。”

    芒卯道:“相府多涉商贾,何不从中探听之?武卒之中多有家城外者,乡里亲戚亦可打探。”

    魏齐与梁尉公子齐道:“喏!”

    芒卯突然转向段子干道:“打探启封音讯,敢问段子何以教我!”

    段子干道:“微贱在韩颇有亲戚,惟缓不济急耳。”

    芒卯道:“大梁城郊可有相知相善之人?”

    段子干道:“微贱初来乍到,于大国周围却无亲友。”

    芒卯点头道:“原来如此。段子于战事有何见教?”

    段子干道:“将军治军严谨,微贱不敢置一词。”

    芒卯遂转向车右先生:“先生有何见教?”

    车右先生正忙着观看魏仁上交的案牍,见芒卯问他,回道:“臣愿直入启封,接回令尉。”

    一语既出,举座皆惊。魏齐问道:“先生何出此言?……先生千金之躯,何可蹈险地!”

    车右先生道:“不得令尉,终不知战况。与其以管窥虎,何如直近而观之。”

    梁尉公子道:“不知先生何以入启封?”

    车右先生道:“无他,但至城下,随机而动可也。”

    梁尉公子道:“无乃太险乎?”

    车右先生道:“公子视之如险,仆视之如夷矣!”一句话,噎得梁尉公子面红耳赤,不敢再言。

    芒卯道:“如此,可再议。”略一沉吟,又道:“武卒乃国之锐器,敢问梁尉公子,城中武卒尚有几何?”

    梁尉公子回道:“武卒有定数,随亡随补。近期少战,武卒多有年迈体弱者,各分拨至驿站当差。日前拨二万出城,现在信陵君麾下;除退款驿当差,城中当值武卒二万四千七百有几。”

    芒卯道:“某以为,武卒以攻坚拔寨为任,城上守御之责可由各府家兵和民兵任之。”

    梁尉公子道:“将军所言甚是,但不知如何调动。”

    芒卯道:“国都守御与治安事情琐杂,犬子无能,愿以当之。大事议毕,即遣仲亥、叔辰至府上领命,望公子严加督导,不令误事。”

    梁尉公子脸色大变,不知如何应答。魏齐道:“大王既拜芒卿为将,自将大梁守御一应相托。公子可将大梁尉印信节符移交芒将军。”

    梁尉公子脸色更加不豫。芒卯道:“大梁尉在外,芒某暂领其责,事毕即归。”

    梁尉公子闻此说,道:“大梁尉乃王命,非敝府可以转移。”

    魏齐道:“大王于太庙拜将,节钺尽付,公子可见?……如此更有何疑?莫不成还要芒公子持节上府办移交?”

    梁尉公子道:“小子不敢。自当回家禀家母定夺。”

    魏齐道:“公子明查,大梁尉乃王命,其奈令堂何!公子赞画军事,凡事自然由公子一体承担。”

    芒卯道:“公子纯孝,此事正当禀母而后行。”

    席上出现了短暂的沉寂。芒卯道:“大事已毕。诸公可有他议?”

    众人齐道:“事毕!”一齐起身,向帐外而去。芒卯叫来芒亥和芒辰,命他们护梁尉公子回府,并接收大梁尉印信节符。梁尉公子虽万般不愿意,也想不出理由拒绝。魏齐与芒卯辞相辞,道:“段子远来,尚无车乘,可与某同乘。”段子干逊谢不过,上了魏齐的车。芒卯自与芒未和车右先生乘车回府。

第79章 掌兵

    由于一乘随二位公子去了尉府,只四乘车回芒府,旗鼓与节钺车分在左右,芒卯的帅车在前,一乘护卫车在后,驶出校场,一般的家臣和门客依旧在车后跟随。

    见四际无人,芒卯悄声问车右先生:“以先生之见,大梁尉印信可得接收?”

    车右先生道:“主上不必忧心,臣已密语仲、叔公子,入府必有回报。”

    芒卯抬了抬眉头,道:“哦?先生有何妙策,吾却不知。”

    车右先生道:“区区小事,何劳主上劳心!方今战时,掌兵就需出阵,其中利害,不言自明。梁尉公子尚幼,其母怜之,以出阵迫之,其印必出。”

    芒卯皱皱眉,道:“梁尉公子似非常人,不可以常情度之。”

    车右先生道:“如梁尉公子不允,就命其出征有何不可。”

    芒卯道:“此言何意?”

    车右先生道:“主上欲掌武卒,不可欲全段子。本其初意,欲仲公子掌兵出击。梁尉公子如不交印,就命梁尉公子出战,反得清静。”

    芒卯沉默片刻道:“先生算无遗策,我不及也。如此成败如何,愿先生教我。”

    车右先生道:“此策有二,主上得印,战则必胜,胜则功归段子,主上得其实。主上不得印,尉府出阵,战胜则功归段子,败则过归尉氏。不过此三策而已,何有他哉!”

    芒卯道:“纷乱之际,得先生一言而决,如沐春风,快何如之!”

    车右先生道:“何足道哉!”

    正事谈毕,车右先生回归沉默模式。芒卯只得与芒未有一句无一句地说话,不久即驶过里门,直到芒府门口。

    几乎所有精壮都随芒卯出门了,家中只有老弱妇孺。几个小孩打开侧门,老人迎了出来。芒卯下了车,随口问了几句,然后一面吩咐备餐,一面将随行的家臣、门客让入。家臣们各自返回自己的宅室,而门客们则聚于庭下。少顷,家僮取来坐席分与各位门客,门客们在芒卯的招呼下,在庭前坐下。随后,有舍人搬来一瓮清酒,芒未舀酒,芒卯一一敬与各位门客,各道辛劳。

    一巡酒罢,门外传来车马之声。马车停下后,芒亥和芒辰出现在门口。芒卯见二人脸色阴沉,即吩咐道:“且到后院卸驾、更衣,再到庭前侍候。”两人应喏一声,将车驾赶到后院。两名准备上来接驾的舍人跟在车后向后院而去。

    车右先生脸色有些不豫,芒卯则不动声色,叫道:“再上一瓮,与先生们共饮。”芒未连忙下去,不久就指挥着舍人又搬来一瓮酒酒。芒未舀满一盏递与芒卯,芒卯再走到领头的车右先生跟前,道:“又不出先生所料。”

    车右先生接酒饮尽,道:“岂敢居此以为功!”芒卯哈哈一笑,若无其事接过空盏,交给芒未舀酒,继续给第二位门客敬酒。如此再敬一巡,芒亥和芒辰来到庭中,与芒卯及诸位先生见礼。

    芒卯问二人道:“拜过尉府,可有失礼?”

    二人道:“不敢有失。”

    芒卯又道:“拜上夫人否?”

    二人道:“蒙夫人亲出堂后,儿等聆听教训。”

    芒卯道:“如此甚好!如何见到夫人,夫人康健否,有何教训?汝等详细道来。”

    芒亥道:“梁尉公子入府后,即禀夫人,言将军前来收印。”

    芒卯道:“甚为不妥,为何不言芒某拜上尉府夫人?”

    芒未道:“夫人闻公子之言,即赴堂后,隔窗与儿等相见。”

    芒卯道:“大家贵戚,到底与众人不同。”

    芒亥道:“儿等拜见,并拜上家父致意。夫人亦言致意将军。”

    芒卯道:“这却罢了,还算通达。”

    芒亥道:“儿等言道,家父蒙恩拜将,合领大梁尉,特来领印信节符。”

    芒卯道:“虽言辞不雅,意思不差。夫人何意?”

    芒亥道:“夫人道,大梁尉非尉府所有,实大魏干城之所在。先王有命,非王命不敢从。”

    此言一出,席间一片唏嘘。一名门客从座中道:“将军太庙拜将,怎非王命!”

    芒卯依然从容问道:“尔等如何应答!”

    芒辰道:“儿言,魏王以节钺付家父,故敢请耳。”

    芒卯道:“以势压人,非其道也!夫人何言?”

    芒辰先是一愣,见问,回道:“夫人言,将军于太庙之中,受节钺,掌全魏之兵,尉府自不能外。但将军遣一僮仆,持三寸节相召,尉府不敢不从。惟印信先王所赐,无王命不敢奉上。”

    芒卯冷笑道:“听召而不听宣,端的自重身份。”

    芒辰道:“儿言,家父非敢召唤尉府,唯其战时,领兵者但身先士卒,冒锋迎矢,故愿为公子任之。但战罢,即还印信。”

    芒卯道:“动之以情,虽非正道,姑且从权。”

    芒辰道:“夫人道,尉氏世为戍卫,乱世不敢为人后,自应身当锋镝,从容赴难。”

    芒卯道:“壮哉,尉氏妇人也!”

    芒辰道:“儿等无能,未能取得大梁尉印信。”

    芒亥道:“依儿之见,就入宫中请王命,必可取之。”

    芒卯道:“愚夫之见!大王已于太庙宣示,阃之外由吾主之。今取一大梁尉印犹需得王命,阃外何以主之?”

    芒亥错愕道:“儿愚钝,不知进退。”

    芒卯道:“既如此,汝可持节再赴尉府,请梁尉公子到宅议事。”

    芒辰道:“此事不劳仲兄,儿愿代劳!”

    芒卯道:“汝另有任,此事由亥儿去办。”又转向芒亥道:“汝持节单车往赴尉府,只于府门外奉上家节,称吾请梁尉公子议事。他语不必再说。如公子应请,即同乘返回;如公子不便,即自回报,不必再请。”

    芒亥答应一声。芒卯向诸先生道:“先生们稍候。”即带芒亥上堂,芒辰与芒未跟随其后。芒亥领了芒府节符,再到侧院备车出门。

    芒卯对其余二子道:“大梁城内民军与武卒由汝二人统领。”二子均声喏。

    芒辰道:“儿仍依愿议领民军,季弟可领武卒于外护卫。”

    芒卯道:“武卒乃王所有,尚且如此。各民军乃各府私兵,汝以为当如何号令?”

    芒辰道:“将各段城墙及城内治安,分属各府,不忧其不尽心。”

    芒卯道:“事急从权,也只得如此了。只是如何分派却颇费周折。分配不公,各府之怨齐集吾身。”

    芒辰道:“此事且容儿思之。”

    芒卯道:“且于庭中,与诸先生议定。”

第80章 司马堂

    芒氏父子重新回到庭前,席间已经重新换过清酒,却无人相酬。座中的各位门客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小声议论着各自感兴趣的事务。车右先生半闭着眼,似在打盹,又似在思索着什么。没有人敢于打搅他。

    芒卯在阶下的坐垫上坐下,两个儿子在身后侍立。芒卯道:“就请各位先生庭前用膳吧!战事紧急,还有诸多事项要向先生们请教。”芒未会意,即到后院催饭。

    芒卯道:“某意,秦军远来,久战疲惫,今新下启封,难得安稳。当以精锐不意间攻之,可操必胜。准此,城中武卒二万只作守备,用非其道。某意将武卒一分为二,一万守御城中要道,并救援战情紧急之处;一万星夜出城,向启封求战。先生以为如何?”

    座中稍微沉默了片刻,有人起头道:“将军之策深合兵法,实当今良策!”随后一片赞扬声起。车右先生依然半打盹、半沉思地坐着,一言不发。

    芒卯道:“如此,哪位先生愿领军出城,袭扰启封?”

    席中又沉默了片刻,有几位坐在下位的门客出座示意,愿出城迎敌。芒卯让他们上前,坐在自己身后左边。随后又道:“城内守备,均赖各府府兵。先生与各府有交厚者,可自报府名,以备联络。”

    这次沉默的时间短了些,大约有二三十人出座,表明自己愿意联络的家族。芒卯也让他们上前,坐在自己身后右边。

    芒卯站起身来,转身对身后的左边的门客道:“诸位先生急赴国难,某心下感激。且受某一拜。”言毕,倒身拜下。众门客俱避席回礼。

    芒卯又对身后右边的门客道:“大梁安危,系于先生。愿先生安和诸府,督其奋战,俾家国不失,百姓安宁。”言毕,也倒身下拜。众门客同样避席回礼。

    芒卯随后对着剩下的二十来名门客道:“愿各位先生相随芒某,缓急时必有托付。”剩下的先生均应喏。

    这时,内宅女眷已将膳食备好,送到二门。芒未引着众家臣、舍人、僮仆,一案案端至各位门客的席前,无非一酒、一粟、一酱、一藿四样而已。

    芒卯等各席食案就绪,举起自己案中的酒盏道:“芒某承王恩守大梁,所赖者无他,惟诸先生耳!愿与诸先生同建功业,方不负君子之志!”

    各门客一起举酒,齐道:“愿保主上建功立业,百死莫辞!”各饮盏中之酒。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车马声。少顷,传来芒亥的叫声:“梁尉公子应召到府。”众门客看着庭前混乱的场景,一时不知所措。芒卯道:“诸位先生且放怀进膳。某父子相待即可。”即与芒辰、芒未起身迎出来。

    门外,早有舍人将马车牵入侧院。芒亥陪着梁尉公子在门外等候。芒辰从侧门出来,对梁尉公子行礼:“梁尉公子屈驾枉顾,芒氏不敢当。”

    梁尉公子道:“将军以仲子相召,小子敢不急趋而奉承!惟将军之命是从。”

    芒辰道:“家父正候公子。公子请入!”将梁尉公子揖入府门。照壁前,芒卯与芒未正迎候在那儿,口中道:“谨迎公子!”。

    梁尉公子不防芒卯迎到门口,赶紧施礼:“小子无状,敢劳将军远迎!”

    芒卯正色道:“公子何以自谦。军机大事,正要公子一言以决!敝宅扁窄,正有俗务,敢请偏院议事。”一边将梁尉公子揖让至西跨院。在越过照壁时,梁尉公子看见庭前坐满芒府门客。

    推开西院大门,刺鼻的牲畜气味扑面而来。芒卯道:“吾意设此为司马堂。”

    梁尉公子道:“名符其实,正堪对景。”

    芒卯遂将梁尉公子引至西院大堂,在阶下对芒辰、芒未道:“吾与公子议事,旁人不得进入。”两人应喏,就在堂下侍立。芒卯一揖,让公子升东阶。公子谦让道:“小子何德,敢居客位。”

    芒卯道:“非也,公子位居赞画,掌握武卒,乃中枢所在,又何谦也!”

    梁尉公子道:“将军台前,小子一卒耳,惟将军之命是从。”

    芒卯沉吟片刻,道:“如此,今日司马堂即从公子而设。吾等依军礼而行。”

    梁尉公子挺直身材,双目有神,道:“正是,谨奉将军令!”

    芒卯道:“汝二人随吾上堂议事。”

    芒亥和梁尉公子齐道:“喏!”

    芒卯在前,二人在后,即从西阶升堂,至堂前各自行礼。芒卯道:“且至室中议事。”引二人走进西室。室中有席,芒卯居中,梁尉公子在左,依次坐下。芒亥本欲在芒卯身后侍立,芒卯道:“今日汝非随从,乃议事者,自当设席。”于是芒亥在右席坐下。

    芒卯道:“帐中议过,武卒以攻坚拔寨为任,城上守御之责可由各府家兵和民兵任之。公子深以为然。”

    梁尉公子道:“将军计略,岂容小子放浪。帐中胡言,将军莫怪。”

    芒卯道:“公子尉门之后,得大梁尉家学,兵阵谙练,某深赖之。本欲置之于侧,早晚请教;阵前犬马之事,就由小儿任之。尊母本兵家之气,慨然以独子当兵锋,果不负世家之名。某深心折。”

    梁尉公子猜不透其意,只得含糊答道:“尉氏世领大梁,虽人丁不蕃,敢不以死相报。”

    芒卯道:“某意,城中两万武卒,可分为二,一万守城中要害,兼以救援紧要之处;一万潜行出城,乘便袭扰秦军。公子以为如何?”

    梁尉公子道:“守城之法,正要以一军在外援。困守孤城,是坐以待毙。”

    芒卯道:“公子既无异议,家大儿昨已随大梁尉出城,想已赴任,领城外民军。公子可领武卒一万与民军相合,督率大军,随机应战。二儿亥,虽生性愚钝,勇武可用,可任陷阵。”

    梁尉公子沉吟道:“换防之事,约三日可办。可三日后,再议分兵之事。”

    芒卯道:“公子说笑了。秦军就在城外,已破启封。大梁一日可至。三日后,只怕大梁城上已蚁附秦兵矣,何能再出兵!”

    梁尉公子惊道:“依将军之见如何?”

    芒卯道:“如公子以为愚意可行,只今夜就要出城。”

    梁尉公子道:“如此仓猝,岂不贲事!”

    芒卯道:“此兵机所迫,非余所敢逼公子也。如公子以为今夜不办,此议即不成。只能如公子所言,背城借一,困守孤城。”

第81章 换防

    梁尉公子默默谋算片刻,道:“将军所计不差。某当回府筹画,务令成功。”

    芒卯道:“如此公子辛劳。何时可闻公子嘉音?”

    梁尉公子又默算一阵,道:“一时便来投效!”

    芒卯道:“军情紧急,不敢耽搁。亥儿,仍送公子回府。”芒亥答应一声,与梁尉公子一起起身,芒卯送出门外,登车而去。

    芒卯进入庭中,诸门客均快用毕案中食馔,只有些端着酒慢慢品。芒卯礼敬一声,与二子一起回到自己席上,继续进食。芒卯大口喝着粟,拿藿蘸酱过口,一边向已经结束进食,正在闭目养神的车右先生道:“梁尉公子已允喏一切,先生以为如何?”

    车右先生道:“允分武卒一半出城?”

    芒卯道:“喏!”

    “允亲领武卒出城?”

    “喏!”

    “允今夜出城?”

    “喏!”

    “主上可有换防之兵?”

    “喏……嗯?”

    “二万武卒撤防,主上需以兵替之。府兵、民兵乌合之众,非得三五万不足替换,主上可得?”

    芒卯满脸尴尬,道:“却是未曾。”

    车右先生依然闭目道:“愿主上征之。”

    芒卯道:“旦夕之间,何得许多?”

    车右先生道:“民兵里各十人,加城中囚徒精壮者,约得二万。节至即得。府兵,倒要主上费心了。”

    这时,身旁一位先生开口了:“臣以为,城守,各豪家一里或一门,兵必至。”

    车右先生道:“许君之言有理。”

    芒卯道:“却是为何?”

    许先生道:“大梁封闭,谁家无紧急之事,都等着守城时办呢。”

    芒卯皱眉道:“吾大魏以仁义治国,也出这不忠不义之事。此事断不可在梁尉公子面前言谈。”

    车右先生道:“人心不古,也非始于今日。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圣人早有明训。但喻之以利,以尽其力可也。”

    芒卯道:“先生所言极是。许先生能征府兵否?”

    许先生道:“主上差遣,敢不从命。”

    芒卯道:“先生可征兵几何?”

    许先生道:“臣与多府交游,日间交谈,仿佛可得兵万人。”

    芒卯对那些欲联络府兵的门客们道:“愿诸先生将交游各府,各兵若干,列于简牍,某好任用。”芒未带着这些人上了堂,于堂中几案上各备刀笔简牍,由这些门客自行书写。

    芒卯对芒辰道:“汝即持节至大梁各门尉,连夜各征里中精壮千人,狱中囚徒,精壮者尽皆征发,各以县吏统领。”芒辰连忙赶急地把粟喝完,用酒漱了漱口,回身上堂,自行取了节符,到侧院备车。

    车右先生道:“此间事务一了,臣即当出城而去。”

    芒卯诧道:“先生意欲何往?”

    车右先生也诧道:“日间帐中臣已禀明,夜间出城直抵启封,务求得启封令尉回城。”

    芒卯似也记起,道:“原意先生随口而言,不意乃实情。启封战乱之地,先生何可轻蹈险地;且某新担重任,何可一日而无先生!”

    车右先生道:“启封令尉乃事之关键,如不能得,事不得明。启封新乱,正好于中取事。此事当机而作,但期于旦日午时,成与不成,臣必归矣。”

    芒卯于座间礼敬道:“先生既决,某不敢阻。惟某不可一日无先生。望先生保重千金之躯,建功而还。”

    车右先生回礼道:“臣怎敢!”

    芒卯也匆匆吃完饭,芒未托着一案简牍,领着一干门客下了堂,将案置于芒卯席前。芒卯挥挥手,示意他赶紧吃饭,自己则拿起简牍一片片读起来,每拿起一片,就称着书写者姓氏,点头致敬。一一阅过,大致心中有了底。芒未也吃完了饭。舍人、家僮过来,把食案收走。各门客仍归座位,但并未皆行就座,随意或坐或行,或三三两两小声交谈。

    门外又传来车马声,随着车驾停下,芒亥进入,芒卯示意他上前。众门客见芒亥归来,知道又要议事,遂各归各座。芒亥低声说了几声,芒卯遂与芒未一起起身迎了出来。

    门前车旁立着一位士子打扮的精干老人。芒亥出门称了声“请”,将老人揖迎入门。芒氏父子两同样在照壁旁躬身相迎。芒亥高声道:“将军芒卯迎尉府家老。”

    老人赶紧躬身行礼,自报家门:“尉氏家臣僚谨拜,奉家公子之命拜上将军。公子奉将军令,不敢稍怠;将军别有他命,遣臣侍奉。”

    芒卯道:“尉老既代公子前来,且请司马堂议事。”

    尉僚道:“臣何人,敢上司马堂!但阶下候命矣!”

    芒卯连道“岂有此理”,见尉僚再三不肯,便道:“家中诸先生现在庭中,敢请尉老屈尊同席。”

    尉僚谦让一阵方道:“如此,谢座!”随着芒卯转过照壁。芒卯介绍道:“尉府家老。”一众门客各从席上长跪行礼,尉僚也一一拱手回礼。芒未在芒卯身旁给尉僚设了席,尉僚再三不肯。芒卯道:“多有请教处,愿尉老勿辞。”尉僚方才就座。

    芒卯道:“尉老此来,必有嘉音!”

    尉僚道:“公子领命以来,即集全府商议。盍府以为,只半夜即整军一万出城迎敌,太过匆忙;惟秦兵临城下,旦夕即至,又只有半夜时光。故此为难。”尉僚说到这里,故意停了片刻。

    芒卯道:“正是万难之时,方显尉府功在家国。”

    尉僚道:“正盍府束手之时,夫人提出一计。”

    芒卯动颜道:“夫人女中豪杰,正大梁尉之匹也。夫人何计?”

    尉僚道:“夫人言,只得乘换防之机,将武卒缒下城去,半夜可行。”

    芒卯惊道:“勿宁太险乎!”

    尉僚道:“正是兵行险道,方得完将军之令!”

    芒卯道:“可再计议!换防之时,守御尚属薄弱,需万分在意,何况缒城!或有敌来袭,或事有偶然,或出混乱……何以当之!”

    尉僚道:“夫人方出此言,公子及臣等也是不服。但夫人算无遗策,指示方略,盍府竟为之折服。”

    芒卯惊疑之色犹未退,沉吟道:“先生且细言之!”

    尉僚道:“城中武卒二万,均在城守。回营整军,即需半夜;调兵上城,又是半夜。如是则旦日天明,兵尚不出城。故欲交将军之令,需撤军、上城、出城同时而毕。将军既有武卒出城之计,料守军已备。武卒二时一换,一上一下,可得五千。夫人但言,武卒换防时,将军令守军同时上城,武卒更与被更,一律缒城,于城外整军。更卒自然武备完整,整军立可战。不消半夜,即出城矣!”

第82章 出城

    见尉僚一气呵成,说出一大篇道理,芒卯一时竟无言以对,只得转向车右先生:“先生以为如何?”

    车右先生也不睁眼,悠悠地问道:“敢问尉老,四城十二门,共有武卒几何?”

    尉僚道:“大梁外四城周四十里,里五十卒,计二千卒;十二门,门百卒,又计千二百卒。四城十二门,计三千二百卒。二值合算六千有半。”

    车右先生道:“缒城需索几何,现有几何,还需几何?”

    尉僚道:“所谓缒城,索缒不过什一,暗门出什九。”

    车右先生道:“出暗门之道奈何?”

    尉僚道:“一城有暗门二十,每出兵百,用时一刻。其法,城上瞭望,远近无警,举一火,兵入洞;司长先出,鸣一金;城上无警,举一火,兵即出。兵出即闭暗门,警示缒城而下,故曰缒城。暗门全开,一城一刻可出兵二千,四城八千。”

    车右先生道:“余卒何以出。”

    尉僚道:“只待兵聚,仍可缒出。”

    车右先生道:“此卒当值,半为疲兵,奈何?”

    尉僚道:“待机而战,可得稍息。”

    车右先生道:“兵无粮草,奈何?”

    尉僚道:“必就民军以就食。”

    车右先生道:“兵出就于何处?”

    尉僚道:“公子纛下。”

    车右先生道:“公子何在?”

    尉僚道:“此所以请将军定夺者。”

    一番急风骤雨般的对话后,车右先生对芒卯道:“臣以为尉氏之策可行。请主上定夺。”

    芒卯默听了两人的一番对话,似乎也有了主意,对尉僚道:“贵府以为当从何民军就食?”

    尉僚道:“城外民军不属大梁尉该管,全凭将军定夺。”

    芒卯又道:“贵府以为,出城后当以何处集结为便?”

    尉僚道:“亦以将军之命是从。公子以为,出城后最近民军者为宜,盖武卒当值后即行出城,身疲而无粮,如无后援,几待毙耳。”

    芒卯道:“吾大儿寅昨夜出城,当总司城外民军,以为公子后援。惟今内外断绝,不知身在何处。以吾之见,城北远离敌军,且多大魏贵勋,既远战地,又近良援,且东西两城出城后,集结较便。不知贵府以为如何?”

    尉僚道:“大魏贵勋,颇难相与,恐非良援。”

    芒卯道:“大梁尉世为贵勋,城外区区,岂能为患。城西近灾,就粮不易;城东粮多兵少,且集于囿中,徒行五十里方可得援,缓不济急。”

    尉僚道:“城东多邑,便于屯兵。且兵出城东,指秦侧背,战机可寻。”

    芒卯道:“既贵府之议如此,想必不差,就依此议,由公子相机定夺。出城后,某令寅儿与公子并力向敌,必奏全功。”

    尉僚道:“芒大子之报何时可到?”

    芒卯道:“多是夜间。寅儿初掌大军,难与公子为匹,愿尉老训导之!”

    尉僚道:“老臣怎敢!将军既准公子之议,臣当回府告知公子,以行诸事。”

    车右先生突道:“此事机在换防,敢问尉老,换防在何时,民军、府军如何接防?”

    尉僚道:“城防换防各城不一,故其要在各府、里民军依次而上。”

    芒卯道:“如此,其事间不容发,尉、芒两府必联体而动,方不贲事。”

    尉僚道:“正是此理。”

    芒卯道:“仲亥必随公子出城,身先当刃,为公子前驱。季未在公子出城之时,暂代公子掌城中武卒。就以此二儿随尉老入府,听公子差遣,愿尉老时时训导,不使稍有差池。”

    尉僚道:“公子俱赴尉府,将军左右何人侍奉?此断断不可。且尉氏何人,敢令芒氏公子!”

    芒卯道:“诸儿无德少才,正要尉氏教训。且为国事耳。尉老可即率诸儿回府,叔辰已至各门尉,当续发府、里民军,至尉府前听调,全由公子一一分配。”

    尉僚道:“如此,某先行回府复命,即遣人来迎公子。”

    芒卯道:“小儿布衣白身,自行前往即可,何劳尉府相迎!”

    尉僚道:“不可,公子非私行前往,乃国事也,非大张旗鼓不足显其威,不威则势不成,势不成则事不顺。”

    芒卯道:“既如此,就有劳尉老。车驾在外,不敢相留,乃由亥儿相送。”

    尉僚道:“仲公子身负国事,自当府中准备,怎敢再劳。”

    芒卯道:“此儿为公子前驱,理当如此效于尉老。”

    尉僚再三不从,定要将芒亥留下,少时再来迎接。芒卯料其中或有不便,也就不再坚持,只言遣门下驾车相送。尉僚亦不从,道:“两府相距不过里许,不必劳动车驾,自去便罢,断不误事。”芒卯与三子一齐将他送出门,望其离去方转身进门。

    芒氏父子四人转过照壁进入庭中,芒卯躬身一揖,众门客就在座中回礼。芒卯道:“此其时也,愿诸先生助我!”

    众门客齐道:“愿听主令!”

    芒卯穿过席间,回到自己的座前,先对联系各府兵的门客道:“请各位先生即至各府征兵,无论多少,即领至尉府前,听辰儿之命。”这近一半的门客即从座上起身,随芒未去堂上领节符,陆续离去。

    芒卯又对那些愿出城的门客道:“诸先生请随亥儿出城。亥儿愚钝少智,愿诸公辅之!亥儿当多听于诸公,庶免于祸。”这些门客和芒亥一起行礼。芒卯又道:“亥儿食否?”

    芒亥道:“尚未!”

    芒卯道:“厨下当有余食,汝可尽食之。”

    芒亥与那几名门客行礼而去。

    芒卯对芒未道:“梁尉公子出城后,吾令汝领城中武卒。汝以为当如何行事?”

    芒未道:“儿方赴梁尉府,夫人对交印符颇抗拒。领城中武卒恐需绕开尉府。”

    芒卯道:“城中武卒只剩一万,却是城守重心所在。如不能臂指之使,则城守断不可为。”

    芒未道:“依儿所见,武卒非尉府所有,父亲不必过于看重尉府,反提升了尉府的地位。父亲即持节钺,天下之兵莫不听之。无论尉府如何处之,父亲即当直以节符领其部属,不必经于尉府。”

    车右先生道:“未公子所言甚合于理。”

    芒卯道:“容某思之。愿先生随未儿且至尉府,见机而行。”

    车右先生道:“不必。愿主上易视尉府。臣如前往,反显得主上颇重尉府。即未公子入尉府后,亦但附其议而已,不必多言,更不必说接任之事。”

    芒卯沉吟片刻道:“就依先生。未儿但言从教于尉府,不言其他。”

第83章 侠士

    芒氏三子及大部门客均领命离去,庭中清闲许多。车右先生道:“臣也下去准备了。”

    芒卯道:“请先生且上堂,某有要事请教。”

    车右先生起身,随芒卯上了堂。虽然天色还没黑,但太阳已经落下,堂中没有点灯,显得有些暗,两人就在暗影中停下。

    芒卯道:“先生此去需带何人相助?”

    车右先生道:“主上门下一概不用,只要侠义之士相助。”

    芒卯道:“某闻侠客之名久矣,不意竟与先生相交,愿先生引见一二!”

    车右先生道:“非臣敢自专,实侠义道自有缘法。如无缘,即对面亦不知。主上钦敬侠义,臣当代为致意。”

    芒卯道:“如此,就有劳先生。先生既有侠客相助,想事必成,某无忧矣。明日午时,专候嘉音。”

    车右先生道:“必不负主上托付。”

    芒卯道:“依先生之见,今夜明晨,可有事发生?”

    车右先生道:“主上所言何事?”

    芒卯道:“但依先生所见。”

    车右先生道:“秦军自陷启封,已近一日,却无动作,想夜间亦不至有警。虽其意堪忧,但目下并无安危。臣赴启封,打探实情,必不误事。至于城中之事,各府盘根错节,虽各不服气,只要应之以缓,却也不会出事。”

    芒卯道:“某甚忧大梁尉府。”

    车右先生道:“大梁尉府虽不出符节,看似掣肘,其实未必。城中武卒只剩万余,自有分派,缓急难以猝动,主上虽领节符,亦难有为。主上欲以武卒为后援,固难如愿,不如就藉民军为佳。”

    芒卯道:“御民军之道奈何?”

    车右先生道:“民军以战守,当分三军:壮男为一军,壮女为一军,老孺为一军。各依家里,不可稍分,则生死相托矣。凡五十步,缓则用壮男十人,壮女二十人,老孺十人;急则十之,用壮男百人,壮女二百人,老孺百人。大梁城凡四千步,缓则男女老幼三四千人足矣,急则十之,亦不过四万人,其中壮男不过万人。大梁城中凡十万户,商贾、仆隶、刑徒在外。轮流上城,定无虞焉。愿吾主勿忧。”

    芒卯道:“先生运筹妙算,开吾愚钝。如此武卒且无用武之地乎?”

    车右先生道:“宫中、街衢、府库,城中之要也,且以武卒守之,必无敢犯者。武卒持节治安,必无敢哗者。以之定心腹,不必以之为爪牙。”

    芒卯道:“此武卒之定规也,虽无大梁尉节符亦可行得!”

    车右先生道:“吾主英明!今城中略定,臣且告退,明日再见!”

    芒卯再道:“专候先生嘉音!”两人互礼,一同下堂,车右先生辞去。庭中还剩二三十名门客,芒卯叫来家老,命壮丁装束,一一分派守御位置,特别是司马堂,特别安排了五十名家壮,从大门一直到堂下,均有人值守。待将家壮安排完毕,才带着门客,携节钺简策,灯盏火把,一应用品,进到西院,在司马堂前停下。这时,天色已暗,月现东天。芒卯对门客们再施一礼,道:“至此已至军中,锋镝只在眉睫之间,愿诸君勿以死生为念,共赴国难!”

    众门客回礼道:“敢不奉命!”

    大梁东城北门名夷门,由于紧邻集市,远离宫殿,平时是个三教九流汇聚的地方,现在由于兵警,并无行人,只有武卒在周围巡视。

    门卫和驿吏一样,是个小官,手下管着十名武卒,平时负责门区的治安,以至日常管理,战时率部就地待命作战。夷门卫侯氏,自称嬴姓,故人唤侯嬴,本身名字无人知晓,或者压根就没有。年过五旬,倒也精神矍烁,脸上的皱纹显出岁月的沧桑,而匀称坚板的身材却不亚青壮。没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成为武卒的,如何成为门卫的,以及为什么如此年龄也才混上个门卫。

    卫卒有卫舍,就像驿卒有驿馆一样。也和驿馆一样,卫舍平时就由门卫居住,卫卒只有在当值时,才到卫舍临时集中,领受任务。现在侯嬴就呆在卫舍中。他并无家小,也无仆役,孤身一人,自炊自食。或者手下有无家室的武卒,他也愿收留在舍中,给他打打下手,就可以白吃饭。三五个月,一年半载,他们条件转好,重建家室了,便自归去;或者调到另外部曲,不方便来住了,也就走了。陆陆续续,三三两两,在侯嬴的卫舍住过的人也不知有多少,这些人好像也全都念着侯嬴的好。

    车右先生离开芒府,出了里门,匆匆向东北直奔夷门而去。沿途多次遭遇武卒,但有芒府的节符,一路通行无阻。到了夷门卫舍,车右先生叩了叩门,随即就听到脚步声。开门的是一名精壮的武卒,见了车右先生,相互感到面生。武卒问道:“先生何来?”车右先生道:“老友车某,拜上夷门卫。”武卒道:“原来是车先生,请稍候。”转身进门。少时侯嬴迎出来,见礼道:“何风之利,车先生驾临!”一面将车右先生迎进门去。

    庭前阶下散坐着几名武卒,见来了客人,都站起迎接。侯嬴介绍道:“这几位兄弟关在城中,回不了家,且在舍下小住。车先生,某之故交。”两边见了礼。因车右先生还是士子打扮,武卒们颇有些拘谨,侯嬴也没多说,直接把车右先生迎进正屋。

    进到屋内,侯嬴撤去脸上的笑容,道:“如此紧急,先生何以至此?”

    车右先生道:“欲至启封,迎出令、尉。”

    侯嬴道:“好大难事,也亏尔出得了口!”

    车右先生道:“如无令尉,启封之事难明。”

    侯嬴哂然道:“启封之事难明在何处?”

    车右先生道:“秦兵何时至,何时攻;启封如何守御,如何失陷。”

    侯嬴又哂道:“汝当启封令、尉能知?”

    车右先生道:“一城令尉,如何不知?”

    侯嬴道:“如某言,启封令、尉聚众女大战,致城失陷,汝可当真?”

    车右先生顿时面红耳赤,说不出话来。

第84章 侯嬴

    见车右先生这般模样,侯嬴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车右先生平了平自己的心情,道:“无论如何,且召此二人入大梁,非此何以探知敌情。”

    侯嬴嘻笑道:“探知敌情?公以为在女人肚皮上大战就能知道敌情,只怕连他自己的情都不知!更何况,丢失重地,公以为他们二人会回大梁领罪?”

    车右先生道:“侯兄之言固是,然弟于主上处请命,必领此二人回大梁,愿侯兄相助。”

    见车右先生以兄弟相称,侯嬴只好放下玩世不恭的态度,稍微严肃了点,道:“既如此,弟就助兄见二人一面,至于能否随兄入大梁领罪,弟则不保可必。”

    车右先生道:“敢此二人侯兄尽知?此二人现在何处?”

    侯嬴道:“公言启封令、尉么?自然在启封。”

    车右先生道:“可是在秦人手中?”

    侯嬴道:“非也,如此胆色之辈,岂会落入秦人之手!仍在启封花下逍遥高卧。”

    车右先生道:“既如此,愿见此二人,但一逞口舌耳!”

    侯嬴道:“车公何时以口舌相长?近来又入纵横家学了?所从学者何人?”

    车右先生道:“侯兄见笑了,弟何曾能入纵横。唯弟有一友在城东,辩才无碍。弟若得此人相助,事必谐。”

    侯嬴道:“兄既有如此大才,不在城内为官,置于城东何意?”

    车右先生道:“此人与大族交恶,只能流落郊外。”

    侯嬴眼睛一跳:“莫非……,如得此人相助,倒有六七分成算。”

    车右先生道:“侯兄也知此人?”

    侯嬴一笑置之:“谁知汝在道谁!”

    车右先生道:“说来令人感慨!文侯承子夏之学,以李悝、翟璜为相,乐羊、吴起等为将,皆一时之选。庞涓也出鬼谷子门下。便是卫鞅,也是魏相的中庶子。”

    侯嬴道:“公,魏人乎?何慨叹如此也!”

    车右先生道:“侯兄就别这么文了,兄一文,我就心慌。”

    侯嬴道:“那,汝有话直言。”

    车右先生道:“吾友魏人,直承李、翟、乐、吴,上溯子夏、孔子,下追鬼谷、孙子,真博学之士。”

    侯嬴道:“可再言。”

    车右先生道:“可惜得罪于大族,几死沟渠,可不悲乎!”

    侯嬴道:“悲乎!……这可怨不得吾,汝自言之。”

    车右先生:“……”

    侯嬴道:“他语休提,且说汝意若何。”

    车右先生道:“是弟言多了。弟原思之,启封令、尉在秦人营中,或禁于府中,……兄既言二人尚在坊间,倒是少费许多心思。如兄所知,弟言语刚强,难于服人,故有意请城外故友相助。惟故友与大梁大族不睦,恐为所知,反害了性命,因此请兄斟酌二三。”

    侯嬴道:“吾尚不知谁人,如何斟酌?”

    车右先生道:“此人范氏,原在须贾大夫门下,却为魏相所忌,私刑害命。赖天所祐,逃得性命,却不得不隐姓埋名,不见天日。”

    侯嬴道:“此事吾亦有耳闻,约是岁前?”

    车右先生道:“时值前岁,时先王方薨,新王即位。”

    侯嬴道:“如此,吾得此讯倒在数月之后了。范先生其人如何?”

    车右先生欲言又止,道:“时运不济,一言难尽。”

    侯嬴见车右先生不欲多言,道:“世所传言,有大梁人范雎,交结外国,以私废公,为魏相毙于杖下,填于沟壑,以为卖国求荣者戒。”

    车右先生见侯嬴道出底细,神情惶然,急道:“范氏绝无此事,仆愿以性命为保。”

    侯嬴拿眼望着车右先生良久,悠然道:“果是此人,不意竟为车兄所救。”

    车右先生自知失言,却也无法挽回,只道:“弟与范氏交久矣,惟学无所成,不及多矣。范氏素来老成,不意竟为齐人所算,奸人陷害,报国无门,性命难保。目下,弟担大责,自知一身难负,欲求范氏一臂相助,又恐害其性命,百身莫赎。”

    侯嬴定睛盯着车右先生,良久道:“兄言难测,弟但以兄命是从。”

    车右先生道:“弟欲出城而不为人知,可乎?”

    侯嬴道:“易事耳!”

    车右先生道:“弟欲一精明弟兄相助,可得乎?”

    侯嬴道:“仓猝难寻。阶下弟兄,兄可择之。”

    车右先生道:“如此,有僭了!”于是起身,隐在窗下,观察庭前各人动静。众人不察,依旧三三两两地聚着闲谈,忽然有一人抬头,探寻地向堂上望过来。车右先生回来席前,道:“庭下某处少年,似颇精明。”拿手一指,那位少年竟又顺着手指的方向看过来。这次连侯嬴也看见了,点头道:“果是精明。”

    车右先生道:“吾观此子甚幼,何得入选武卒?”

    侯嬴道:“此子来历不凡。其先陈王,国灭后居户牖,世曾仕齐。其子虽出户牖,然颇精齐技击,想承其家传。年虽幼,却未尚不能举武卒。”

    车右先生道:“是子尚未得举?”

    侯嬴道:“车兄人贵善忘,魏不举武卒经年矣,此子何得而举!不过现在打仗了,应该选举了。”

    车右先生道:“噢,是弟愚昧。既非武卒,何得入住卫舍?”

    侯嬴道:“兄欲举告?”

    车右先生脸色顿时涨红,道:“岂有此事!侯兄言笑了。”

    侯嬴道:“既便兄举告,恐也枉然。不用田宅,白得人力,上司求之不得,谁会来查。兄就不必空费心力了。”

    车右先生急忙道:“弟随口一问,却惹出兄如此疑心,弟心何安。”

    侯嬴哈哈一笑,转口道:“如此且召来一问?”

    车右先生道:“如此多谢侯兄。”

    侯嬴站起来,出了门,大声道:“陈四弟,……请上堂来!”

    陈四连忙站起跑过来,随着侯嬴进了门。车右先生早已立在门边,躬身相迎。陈四连忙回礼。侯嬴道:“且到里面说话。”

    三人到了席前,侯嬴拉着陈四在自己身边坐下。三人坐定,侯嬴道:“车先生,现在芒将军门下。”

    陈四见礼道:“见过车先生。早睹车先生风采,不意得与先生同席,幸何如之。”

    侯嬴道:“车先生是吾兄弟,不必多礼。”

    陈四道:“喏!”

    侯嬴道:“车先生欲出城公干,尔可愿随卫左右?”

    陈四惊喜道:“就吾一人?吾尚未举武卒,何得随侍先生左右!”

第85章 军市

    侯嬴道:“车先生此次微服出城,不欲人知,故武卒不便,而非武卒不能随卫先生。故请四弟出马,愿勿推辞。”

    陈四道:“弟奉侯兄之命,得侍车先生左右,幸何如之,焉敢辞!”

    车右先生道:“车某此行,直入虎口,非寻常可比。陈兄可愿听之?”

    陈四道:“得随先生闯江湖,小子何幸。”

    车右先生道:“陈兄当知,昨夜启封已陷,某此行乃往启封,接回令尉。”

    陈四诧道:“于万军之中,救出二人,更难于取敌首级。只先生一人……?”

    车右先生道:“故需陈兄相助。”

    陈四道:“吾?……能有何为!”

    侯嬴道:“汝能为家僮乎?”

    陈四道:“这有何难。”

    侯嬴道:“汝且扮着车先生家僮,随车先生出城。到时听车先生之命,相机而行。”

    陈四道:“如此便罢?”

    车右先生道:“只如此而已。吾等此去,不公斗勇,而且斗智。故需智勇如陈兄者相助。”

    陈四道:“弟也不知二位兄长之意。但以此躯,任由兄长驱驰而已。”

    侯嬴、车右先生均执手道:“何得陈兄之义若此也!”

    陈四道:“何时启程?”

    侯嬴道:“只在今夜。”

    陈四道:“需备何物?”

    侯嬴道:“少时与车先生定夺。”

    车右先生道:“吾何能定夺,必得侯兄消息之。”

    侯嬴也不推辞,正色道:“且言汝之意。”

    车右先生边想边道:“吾以为,今夜出城,先赴城东,访范先生。旦日启程赴启封。直入花坊,得见令尉,说其来投。哎呀,如此日中之约难践矣!”

    侯嬴道:“何为日中之约?”

    车右先生道:“吾与主上约为旦日日中缴令。”

    侯嬴道:“先生真真胆大,旦日日中,只怕连面还未见上。”

    车右先生道:“却如之奈何?”

    侯嬴道:“奈何?现在回府缴令,言已将情形打探清楚,不必接回令尉。”

    车右先生道:“不妥不妥。弟尚未出城,如何缴令!”

    侯嬴道:“那就出城转一圈,随意看看。”

    车右先生道:“侯兄请勿笑言!此番出城,弟必得探得实情,接回令尉,方得缴令。”

    侯嬴道:“智可及,愚不可及!吾且问汝,两国交兵,汝何人也,敢穿插于两军阵前,不且为士卒所辱乎!能于大梁潜入启封也就罢了,还要去城东访老友。汝意将军府节符可能行天下否?”

    车右先生大惊道:“弟愚钝,虑不及此。愿侯兄教我!”

    侯嬴道:“肉食者鄙,果不我欺也。车兄吃了几天肉,亦鄙陋若此也。”

    车右先生面红耳赤,不敢抬头。

    侯嬴道:“若要按兄意缴令,只得便宜行事,把斯文礼仪且收起来。”

    车右先生闻此言,不由心中一震,立即于座中坐起,执手道:“侯兄教训得是。”伸手将头上冠冕摘下,解开发簪,将头发披散开来;解开腰带,脱下长袍。再于席前拜道:“弟无成事之志,无成事之能,无成事之心,却妄想功成名就,实有负师长教诲,主上所望。弟愿出城,得启封令尉回大梁,虽毁身吞炭,在所不辞;事虽百难,愿一身当之。”

    侯嬴先是冷冷地看着车右先生,见他一拜至地,才“哼”地笑道:“车兄何必如此。兄欲得启封令尉,毁身吞炭倒也不必,但于名节有碍,兄可行得?”

    车右先生道:“兄但言之。”

    侯嬴道:“启封令尉现在花坊,明日想亦必如此。花坊何等去处,岂能长期躲藏?早晚为其所卖,但寻价耳。而令尉既不敢回府,又不敢投秦,悬于半空之中。兄挟雷霆之势,一击可中。”

    车右先生道:“令尉投秦奈何?”

    侯嬴道:“必斩之以为功。”

    车右先生不解道:“奈何如此决绝?”

    侯嬴道:“秦以首级为功,启封令尉,功同一将,斩一人,军士每人一级,将同得一军。故令尉入秦营,必不保矣。”

    车右先生道:“杀俘冒功,时有所闻,奈何糜烂若此。”

    侯嬴道:“故车兄赴启封真有杀身之祸也!且不论暗探,就是随手斩之,亦得一级矣。兄实危矣!”

    车右先生道:“如此言,启封已无人矣?”

    侯嬴道:“非也,启封平安如常,甚至不禁集市。否则启封令尉何以安居花坊至今。”

    车右先生道:“城中青壮如何?”

    侯嬴道:“今日尚无动作,只要无五人以上群聚,一切安堵如常。”

    车右先生突然醒悟道:“何侯兄知启封之事如掌指?”

    侯嬴道:“是所谓肉食者鄙耳。吾等了如指掌,尔等尚要劳心费力,何其愚也!”

    一顿抢白,又说得车右先生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侯嬴道:“街谈巷议入不得大人耳目,车先生不必在意,自可如法探查。”

    车右先生嚅嗫道:“弟等该如何行事,请侯兄教我。”

    侯嬴道:“岂不闻子曰,礼失而求诸野乎!今但求诸野可也。”

    车右先生道:“请详言之。”

    侯嬴道:“现秦人在启封开军市,汝知之否?四方商贾云集,秦人不禁。故而……”

    车右先生大惊,道:“秦人开军市?就在启封?大梁商贾集于启封?”

    侯嬴淡然道:“正是,不止大梁,启封正当其冲,韩魏陈楚多聚于此,水行通于天下,恐不多时,天下财货尽归之。”

    车右先生道:“这……这便如何是好!如秦只掠启封,只不过十余日;如今开市……还有大梁商贾……”

    侯嬴道:“此所以助兄成功也。兄得进出启封,一也;兄得见启封令尉,获其而归,二也;知秦人开军市,三也;知大梁商贾与之贸易,四也。兄得此四事,功莫大焉!虽贲育何以加之。车兄,可不要自误。”

    车右先生沉默半晌,道:“侯兄之言是也。就依侯兄,请侯兄教我。”

    侯嬴道:“四弟,劳汝再约几个精壮弟兄,只说米铺有佣,只一日。所需钱粮由吾舍中开销。与车先生一道,随米铺船到启封。汝听车先生之命行事。午后即可归矣!”

    侯嬴又转向车右先生道:“此去启封,兄需毁名弃节,亲往花坊,说动启封令尉,随船返回。可乎?”

    车右先生惊得目瞪口呆,一句话也说不出。

第86章 尉府

    还是接待大梁尉的米铺,米铺掌柜又迎来一批新的客人。为首的是陈四,后面跟着五六名精壮汉子。米铺掌柜满脸是笑:“有劳四兄又请了兄弟相助。……兄弟们都里面闲坐。”一行人随着指引进了门,进到后院。陈四有意落在最后,引着一名干瘦的壮年,道:“侯兄相荐,欲同舟往启封。”米铺掌柜愣了愣,缓过神来,笑道:“四兄又出鸟事!……既是侯兄相荐,且请入帐房。敢请先生贵称?”

    车右先生道:“不敢,贱车氏。”

    米铺掌柜道:“原来是车先生。”两人重新拱手见礼。

    陈四问道:“却是哪位先生押阵?”

    米铺掌柜一脚踏进东侧账房:“是李先生。请两位稍候,吾请李先生相见。”

    陈四和车右先生在外单等待,掌柜的进到里间,少时请出一位高瘦的先生,身板硬朗,目光严峻,令人生畏。米铺掌柜介绍道:“账房李先生。陈四兄是熟人了,车先生是陈兄带来,侯兄所荐,同舟赴启封。”

    李先生拱手道:“陈四兄、侯兄都不是外人,既是二兄所荐,还请车先生自便。”

    车右先生从怀中掏出一枚玉佩,道:“弟往启封,有些钱物使用。惟事起仓促,手头不便,愿以此佩为质,抵贷若干,不知方便否?”

    李先生闻言,接过玉佩,捻了捻,沉吟片刻道:“此事非吾等所能行,请柜上安排。”

    车右先生道:“自然要劳动柜上,只是李先生押阵,不可不先禀明。”

    李先生道:“如东家愿意,仆又何干!”

    米铺掌柜将玉佩接过,翻看了一番。二人与李先生相辞,随掌柜出来。掌柜道:“请二位此处暂歇,容某往东家处告禀。此佩某不敢随身,请二位收好,勿露外人之眼。”二人称是,即往后院,与众人一同席地闲谈。

    过了不多时,米铺掌柜回来,叫出车右先生和陈四道:“敝东言,车先生一应开销,均可在柜上支用。有侯兄在,决误不了事。玉佩太尊贵,非小铺所能有,断不敢留。车先生所有吩咐,只落在李先生和敝人身上,一应侍候。”

    车右先生闻言,道:“贵东如此义气,如何敢当。”

    米铺掌柜道:“为了朋友,理应如此!”

    与此同时,大梁尉府前,一批批全副武装的士卒正在集结。他们各打旗号,每批不过几十上百人,但不多久,也将大梁尉府前一片小小的空场挤得满满的。大梁尉门房出来问话,有人回言,此是各府奉调换防府兵,奉将军令集结于大梁尉府门前。门房进去回禀,府里也就不再说什么。虽说是府兵,倒也阵法严整,依令就地席地而坐,几乎听不见什么声音。

    大梁尉府前的寂静很快被打破:辘辘的车声和大量的脚步声由远而近而来。许多府兵回头观瞧,遭到领军者的喝斥。脚步声在不远处停下,随后传来就地坐下的口令声。车声则继续向前,直入大梁尉府门前府兵阵中。卫兵喝问“何人”,来车答“将军巡查”。前去迎接的人中,有芒府的门客,自然认得是芒氏父子,急忙引入,并要上前叩门。芒卯制止了门客,只让两个儿子上前,言称“芒亥、芒未奉命参见赞画军机梁尉公子。”门房进去,少顷,梁尉公子迎出,与芒氏父子见礼交流几句,只芒亥和芒未入了府,芒卯依然留在府外。几名家主在门客的引导下迎上前来,围在芒卯周围,小声商议些什么。

    芒卯突然发现,魏相魏齐没有派出府兵,当即询问上门联系的门客。门客回道:“魏相称门庭情寡,膝下少子息,无人可派。”芒卯道:“汝持吾节符,乘车上门请魏相及段赞画子干前来大梁尉府相会,就言某在府前相候。”门客答应一声,驾车而去。

    码头上,陈四领着一干弟兄,往船上装完粮,一人坐在一条船的船头,与船家亲热地交谈,车右先生和陈四也不例外。一切准备无误,米铺掌柜略挥一挥手,码头上的武卒发出信号,水门往上提了三四尺,将将够一条无蓬船穿过,船上的人甚至都要低下头。六条船静悄悄地放出后,水门又复关闭。启封在大梁下游,是顺水,船家的橹划得并不急,船就飞快地向启封而去。

    梁尉公子自然不能让将军在府门外久候,不久即结束整齐出了府门。包括芒亥和芒未在内的一大帮人跟在身后,大老尉僚在前引导,随后和一干尉府门客、舍人立在阶下。梁尉公子看向芒卯,走下台阶,至车前深施一礼,芒卯站在车上回礼。梁尉公子随即回到台阶上,与众人静立。尉僚手持节符,立在台下,另一人站在旁边,扯着嗓门大声道:“奉将军令!”这一嗓门很有效,各府领军者纷纷下令“肃立”,府兵们起立列阵。芒卯带到的旗鼓车也很配合地敲了一通鼓。

    粗嗓门的门客又一嗓子:“武卒将尉上前!”

    梁尉公子身后好几个人走到公子身前,躬身行礼。梁尉公子回礼,低声吩咐几句,几人作礼而退。

    又一嗓子:“府兵司马上前!”各府领军者三十来人一齐上前行礼,梁尉公子回礼。一名舍人将一台盛满节符的小案放在梁尉公子身前。公子跪下,一一取出,呼唤着一个个首领上前。由于梁尉公子跪在案前,被呼叫上来的首领也只能到案前跪下,接受节符。梁尉公子一边递出节符,一边吩咐些什么,离得远的都听不到,只见接节者人人敬喏,施礼而退,被舍人带到不同的武尉面前。各府领军自然在府中地位崇高,如今纷纷在梁尉公子案前下跪、站起,低首敬喏,周围的人心中都泛起许多想法。

    府兵领军者众,分派任务花了好长时间才完成。分派完府兵,门客又叫道:“民军将尉上前!”

    已站在芒卯身后的芒辰有些疑惑地望向芒卯,芒卯示意他上前,但止住了他身后的各偏裨、尉、司马等众。

    这里的小动作,台阶上看得清清楚楚。梁尉公子有些不安地望向尉僚,尉僚面色不变,口唇轻启,不知说了些什么。芒辰走上台阶,来到案前,躬身行礼。梁尉公子照例取出一个节符,由于芒辰是站着的,梁尉公子只能仰面交给他。芒辰接过节符,又躬身施礼。梁尉公子疑惑地望着他,说了些什么,只见芒辰再次施礼回话。于是梁尉公子将案上所剩的节符一一掂出,一一仰头交到芒辰手中,口中一一吩咐;芒辰一一躬身施礼应喏,一一接过节符,并将之前的节符插在衣领中。这一略带滑稽的场面持续了好长时间,芒辰衣领上插满了节符,形象颇为可笑,案上的节符也终于空了,芒辰退了下来。

    之后,大嗓门又叫一声:“各将依令而行!”

第87章 武将

    府兵在各自武尉带领下,分至各城接防。芒辰将满满足一衣领节符,逐一分派给各里、门长老、官吏。芒卯静静地站在车前,注视着眼前的一切,面无表情,看不出心中的波澜。

    梁尉公子走下台阶,至车前道:“请将军入府!”

    芒卯略回一礼,却对公子身后的芒亥和芒未斥道:“尔等可及公子什一!”旋又转向尉僚:“尉老辅助公子,功莫大焉!”

    尉僚逊道:“老臣怎敢,但护得公子无事,此愿已足!”

    芒卯又望向身后的武卒军官:“各卿作何安顿?”

    梁尉公子上前道:“武卒前后军前随将军出阵,尚在长城外;城中虽云左中右三军,任兵者不过二万。经与三将商议,直调三偏出城,除三偏裨外,另请右军将魏光出阵总领。”

    芒卯道:“公子领三偏出阵,右军二偏想齐出,敢问另一偏出于何军?”

    梁尉公子道:“中军总镇中枢,不可稍离,另一偏乃左军右偏。”

    芒卯道:“如此甚好。”转向左军将:“中枢难动,城中小大诸事,就仰仗卿了。”

    左将不置可否地道:“但以将军之命是从。”

    芒卯问:“中军奈何?”

    梁尉公子道:“中军例由大王为将,左右偏裨均出王家。尉府实只应付军器、粮秣。”

    芒卯道:“如此,城中武卒只剩一偏而已。”

    梁尉公子心道不妙,连忙道:“城中府兵、民军充足,粮秣、军器一应不缺,断乎万无一失。”

    芒卯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然后问公子:“公子何往?”。

    尉僚代答道:“公子将亲往东门督阵。”

    芒卯向跟在公子身后的人问道:“诸公亦皆同往乎?”

    又是尉僚代答道:“此为随行之家臣、舍人,将随公子出阵。将、偏、尉、司马等,有出阵者;不出阵者,只为送行。”

    芒卯道:“此义甚佳。某愿随公子上城,以壮行色。”

    尉僚阻拦道:“不可。将军身干家国,岂可蹈险。况有仲公子出阵,季公子领军,必无差池。”

    芒卯道:“非也。某与大梁尉同朝,暗向心许。为公子壮行非仅公义也,亦私义也。亥儿、未儿不足取也,愿尉老教训。亥儿粗鲁,惟一勇可用,可充爪牙。”

    尉僚道:“公子内定,前突精锐,即由公子总督。”

    芒卯道:“如有犯军违令,即当斩之,号令全军。……尔要小心侍候!”

    芒亥喏喏连声。尉僚忙解释道:“仲公子此行,定当立大功,建大业,不负将门之望。”

    芒卯道:“但得不惹祸灾,行动如法,即不虚此行矣!未儿如何教训?”

    尉僚一怔,一时答不出话来。梁尉公子只作听不见。芒未答道:“得公子、尉老及诸位先生亲炙身教,获益良多。”

    芒卯神色不变,道:“汝等小儿,初经大事,一切要小心谨慎。”随转向武卒左右军将道:“犬子无状,愿多教训!”二将不知何意,均行礼称喏。

    尉僚上前道:“公子即将上城,愿结束整齐而行。”

    芒卯道:“公子与尉氏诸公自便,吾与诸将率在此相候,以为公子壮行!”

    尉僚礼道:“如此,失敬了!”于是梁尉公子与众家臣、舍人自行离开,两名武将交换了一下眼色,留了下来。

    待梁尉公子等入府,芒卯和颜悦色地望向两名武将,道:“右将魏氏讳光,敢请左将名号。”

    左将礼道:“下僚魏氏和。”

    芒卯道:“二将皆魏氏,敢出王室?”

    二将又交换了一下眼色,右将出面答道:“光出文侯,和出武侯。”

    芒卯改色行礼道:“原来是文武之后,芒氏失敬。芒氏飘零四方,蒙魏选纳,得食上国,愿得效忠于二公。”

    二将连忙回礼:“下僚怎敢!将军承王威德,总领中外,无贵无贱,皆听号令,谁敢不从。”

    尉府门突然开启,尉僚领着两名僮仆抬出一瓮,放于芒卯车前,拱手道:“清酒一瓮,与将军解乏。”

    芒卯道:“公子出阵,某怎敢言乏。敢借酒以酬。”遂下车,亲自舀酒,先递与尉僚:“上天护祐,尉老益壮,尉府威名再显。”

    尉僚辞道:“僚一介家臣,焉敢承将军之赐。”

    芒卯道:“尉老尉府长老,正堪其任。”

    尉僚只得接过饮尽,道:“老臣不堪,叨将军厚爱。”

    芒卯再舀一盏,递与左右武将魏和、魏光,口里说着些例行的酬劳,再往下则是民军各级尉率长老。已经把节符发完的芒辰站在芒卯身后,魏僚和两名尉府僮仆则站在芒卯身边,都随和着向众人拱手行礼。一巡酒过,瓮已见底,尉府门开,一车突前,一应门客、家臣、舍人随后,约二三十人来到芒卯车前,一字排开。梁尉公子全副戎装,在车上行礼道:“赞画军机尉伯机,请令出阵!”

    武将、芒辰以及民军首领们也都按品级列于芒卯之后。芒卯躬身道:“将军芒氏恭送尉伯!请为前导!”步行上前,牵着梁尉公子车驾的马头,引导前行五步,至广场中央,随回身上车。尉僚也跨上车。梁尉公子车驾在前,将军车驾、仪仗在后,隆隆而前。其余武将和民军,均在车后步行跟随。

    大梁四面城墙,本来武卒前后左右四军各守一面;前后军被调出后,就由左右军四偏据守。守南城的左军右偏与敌最近,公议不亦轻动。只调戍守其他三面的三偏出城。平时城上只安排一队百人巡哨、了望,城门另有门卫把守,不过维持治安,按时开关城门等项。守城武卒昼则一时轮换,夜则二时轮换,一天有一营值守足够,兵员并不紧张。但战时,兵员密度增加到每面一营,还要在城门楼上派出一队弓弩手,兵力的分配就没有那么充裕了,基本上每名武卒每天都要上城一次。从芒卯败报传来,大梁进入戒备状态,已经五天,各武卒每天均要上城一二时,昼夜不息。家在城内的还可回家饮食、休息,家在城外的就犯了难:少数在城内有亲友的,还有个投靠;少数有良心的军官可能把部分士兵安置在自己的家中院里,随便让他们为自己处理些家务;多数就只能在城下露宿;糇粮没带够的,只能临时借贷。

    梁尉公子、芒卯一行到达东门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些东倒西歪的武卒。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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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平长平介绍:
公元前275年,穰侯魏冉率秦军进逼大梁,他不知道,大梁之中一个残病之人将会改变他的命运。
公元前270年,一个叫张禄的神秘人物成为秦王客卿。
公元前266年,张禄成为秦相,魏冉被逐出咸阳。
公元前260年,秦赵战于长平,赵军被坑45万。
公元前259年,秦军包围赵都邯郸,未来的始皇帝赵政生于围城之中。
公元前256年,秦灭周。冬月,未来的汉高祖刘邦生于沛。
公元前255年,张禄连同他的三人组一齐被杀。长平长平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长平长平,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长平长平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