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鸡汤
“阿翁,”
坐在院子里对着面前的白锦儿手里握着一把尖刀,正对着面前已经宰好褪好毛的肥鸡比划着,看样子是在琢磨要把它处理成什么样子。白老头依旧坐在院子里的那棵大树下,手里抱着一个葫芦,惬意地半眯着眼睛。
“今年的清明,我们还是要开店吗?”
白老头的手搭在葫芦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葫芦光滑的外表。
“咚”的一声,白锦儿手里的刀,已经剁在了那只已经十分白净的老母鸡身上了。
说到这里,原本看上去已经睡过去的白老头忽然坐直了身子。
反应如此之快,白锦儿都吓了一跳。
“怎,怎么了,阿翁?”
白老头就这样坐在那张躺椅上,他的怀里抱着那个光滑的酒葫芦,白锦儿看着他的眼神从面前不规整的石板上,移动那长长伸出的树枝,到最后,是远远的天空。
他像是没有听到白锦儿的问话,又像是这么迅速的坐起来,只为了发个呆。
“想想,也这么些年了……”
白老头的嘴唇动了动,似乎在嗫嚅什么。
“阿翁?”
“狗丫头,今年我们就不开店了。”
白老头长长地叹了口气,他抬起头,原本很是混浊的双眼竟变得有些透明了。
“我带你去个地方。”
白锦儿的手按着刀把,压在案板上,他眨了眨眼睛,
“阿翁是要带我去看阿婆吗?”
白老头拔开了酒葫芦上面的塞子,听见白锦儿的话,他又低下头抿着嘴笑了。
“是啊,”
“带你去看看你阿婆。”
说完,他大口地喝了一口葫芦里的酒。
白锦儿沉默了,她看着面前的白老头,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上的改变,但是白锦儿却深深地感觉到,这个平常看上去玩世不恭的老人,身上慢慢散发出一种不平凡的情绪。
是哀伤,是淡淡的痛苦,虽然并不强烈,却像这几日梨花巷盛开的梨花一般,淡而缱绻,令人难以忽视。
说起来,白锦儿从来没有见过白老头的妻子。
从当年还是幼儿时候,被他捡回来,白老头就一直是一个人。这么十二年过去了,她也从来没见过那位“阿婆”。隐约从邻居的嘴里听出来,白老头的妻子好像已经去世了。
可白锦儿好奇的是,白老头从来没有带她去祭拜过。即使是清明这种祭拜先祖的日子,白老头也是选择和她留在家里开店。
白锦儿不再问下去了,她重新握起了刀,“当当当”的把面前的鸡剁成了块。
……
陶阳站在白家门外,看着那已经斑驳的木门,他的神情看着纠结而犹豫。
抬起头越过院墙,只能看见白家院子里那棵高高的树木,伸出的枝干上点着写嫩绿的芽儿。
陶阳咬了咬牙,抬起手准备敲门。
手还没放上去呢,只听得“嘎吱”一声,门突然打开,把门口的陶阳吓了一跳。
“哟,这不是陶家的小三儿吗?”
白老头看见脸上一副被惊吓到表情的陶阳,顿时起了似笑非笑的神情。
他眼神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少年,不知为什么是越看越欢喜。
“这么早早的,你来做什么?”
今天是白家食肆的休息日,看着陶阳这么早跑来,看来他也是记得这件事情的。
陶阳从被突如其来的惊吓里恢复过来,可看到开门的是白老头,少年白净的脸庞上不知为何泛起一丝不好意思的红晕。可仔细一想,他今日来又不是奔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目的,低头咳了咳,先朝着白老头作了一揖。
“白翁,好久不见,身子可还硬朗?”
“哈哈哈哈——”
白老头看着少年的头顶,哈哈大笑。
“得了得了,前几日还去你家给你阿娘做饭来着,身子怎能不硬朗。和老头子我就不用做这些虚的了,你是来找狗丫头的吧?”
白老头一语道破陶阳的心事,虽然他的心思几乎已是司马昭之心了,可被白老头这么一说,却还是登时羞涩了起来。陶阳放下手垂于身子两侧,默默地点了点头,算是承认了。
“正巧,老头子我要出去办点事儿,你进去找她吧,狗丫头在厨房里看着汤呢。我看时间还早,你要不留家里吃点东西,刚好尝尝狗丫头的手艺,我让她给你试试她最近新做出来的菜。”
“那个味道,啧啧啧,”
白老头赞赏地摇着头说,同时伸出手,拍了拍陶阳的肩膀。
“如何?”
陶阳赶忙又叉手在前,脸上的表情虽然依旧冷静礼貌,但是白老头分明地在他眼底读出了浓浓的窃喜。
“那就,麻烦白翁了。”
“这有什么好麻烦的,”白老头含笑说,看着陶阳的眼神意味深长,
“老头子我很快就回来了啊。”
看着白老头晃晃悠悠离开的背影,陶阳先是松了一口气,然后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可随后他脑海里一闪而过白老头临行之前的那句话,
咦,怎么听着,有些奇怪……
关上了院门,陶阳朝着白家厨房走去了。
白锦儿拿了个小板凳坐在灶边,看着炉灶上那个陶锅,听着它发出的细微的咕噜咕噜的气泡破碎声音,白锦儿手里拿着个芦杆,有一搭没一搭地戳着黑棕色的锅体。
“唉……”
或许白锦儿自己都没发觉,这已经是她第五次叹气了。
“宿主,你怎么了?”
白锦儿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然后反应过来,原来是她脑海里的系统忽然说话了。
这还真是难得啊,白锦儿有些惊讶。毕竟这么些年了,系统几乎没怎么主动搭理过她。
那机械的女声,此时听起来竟然还有些温暖。
“没什么,”
白锦儿低声回答道。
“只是突然觉得有些迷茫。”
“为什么?”
听到这句问话,白锦儿把手里的芦杆插进了炉灶里,伸了个懒腰。
她的眼神依旧停留在那个陶锅上,原来明亮清澈的杏眼里有一丝茫然。
“我就是在想,是不是我真的永远回不去原来的那个世界了。”
系统沉默了,白锦儿似乎早知道她说出这句话系统会不回答,所以她只是笑了笑,没有等待对方的回答,自顾自地继续往下说:
“来这儿十二年了吧,感觉自己也慢慢的习惯了这儿的生活。没有手机电脑,没有现代科技,没有了朋友,也没有了从前的亲人。我有和你说过,其实我原来是有个男朋友的吗?”
“虽说也没想过结婚吧,但是如果就这么交往下去,结婚也是迟早的事情。”
“说真的,那棵歪脖子树到底什么时候长在那里的,我是真没有印象了。”
“你还记得我刚来的那几年吧,天天和你吵,抱怨,你也不回我,就只是时不时地说一句话,让我知道你确实还存在的。我想和你说一声对不起,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人还是什么科技,但是,”
“还是谢谢你,陪我度过了我最难的那几年。”
“大概我是真的回不去了吧。”
白锦儿的手支着自己脑袋,轻轻的说。
“虽然希望越来越渺茫,但是其实这十二年,我还是一直保留着希望,有一天睡醒睁开眼睛,自己躺在医院里,看见爸妈他们站在我的面前痛哭流涕,看见自己身上打满石膏。”
“应该是不可能了。”
“今天看着阿翁的样子,我想,他一定很爱我那位没见过面的阿婆。那样的痛苦是演不出来的。虽然这么痛苦,但他还是一直这么努力的活着,努力的养着我这个不知道身世,不知道哪里来的孩子。”
“我曾经也想着,会不会我去跳个河,或者找个楼一跃而下,就能再次穿越回去了?可是我不敢,而且越活,我越不敢了。”
“我也想活啊。”
“虽然活在这个没人认识我,陌生的世界,但是,我确实还活着。”
“如果我死了并没有回去,而是直接消散了,可怎么办。”
“所以,系统啊,”
白锦儿的食指,碰了碰陶锅的盖子。
“接下来,我会努力活下去的。”
“麻烦你多照顾了。”
脑海里还是一片沉默,可是白锦儿并没有强求系统一定要回答自己,她只是想把自己心里的话说出来,说出来之后她明显开心许多了。她从旁边捡起抹布包着手,准备把锅盖打开。
“好。”
这时候,那机械的女声响了。她只说了一个字,就再一次的陷入了沉默。
白锦儿愣了一下,随即莞尔一笑,语气感激地说了一句:
“谢谢了。”
锅盖打开,滚烫的蒸汽跑了出来,白锦儿躲开,等雾气散开之后,她才把脸凑了过去。
老母鸡已经炖的软烂,里面撒了几颗枸杞和前几天她处理好的桂圆干,数量不多,只是给鸡汤增加一丝香甜。
白锦儿抄起勺子,舀了一勺放在小陶碟里吹了吹,然后尝了一口。
“嗯,味道不错。”
白锦儿满意地放下陶碟,用勺子伸进陶锅搅了搅,肉质偏硬的鸡肉已经化开,洁白的鸡肉和微黄的鸡皮看上去是如此有食欲。
白锦儿正打算把鸡油舀一些出来的时候,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道清朗的男声,带着笑意:
“好香啊。”
第十五章 邀约
“陶阳?!”
白锦儿听见声音,转过了头。她看见陶阳打开了厨房的门,手扶在门框上,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看着自己。
糟了,刚刚的自言自语不会被他听到了吧……
白锦儿知道自己和系统交流的时候总会控制不住地说出声音来,所以她从来不在有人的时候和系统说话。刚刚白老头说要去找家里相熟的屠户商量下订货的事情,家里只留着自己一个人,白锦儿才放心的和系统说起了话。
陶阳是什么时候来的……
白锦儿舔了舔嘴唇,语气里不禁带上了一些些紧张。
“你怎么来我家了?”
陶阳歪了歪头,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踱步到她的身边,勾着头往她面前的炉灶处看去。
看见里面微微泛白的鸡汤,陶阳挑了挑眉,又侧颜看向白锦儿。
“煮什么好吃的呢?”
“你不看到了吗,鸡汤。”
白锦儿蹲下身子,又用勺子扒弄了会儿,便用抹布裹着手,把锅从炉灶上抬了下来,放在一旁的石桌上。
“呼,呼,”
白锦儿吹了吹上面的蒸汽,重新拿出一个干净的小瓷碗,给陶阳舀了一碗,递到他的手里。
“尝尝,今天刚宰的老母鸡,可肥了。”
陶阳接过,刚出锅的汤很是烫手,透过瓷碗的温度都让人很难长时间捧着;他的手往上面移了移,也学着白锦儿吹了一下冒出来的白气。
嘴唇先是小心地碰了碰碗边,还是很烫。白锦儿见状,又拿出一个小调羹放进他的手里。
舀了一调羹,温热的汤液顺着少年的喉咙滑进了胃里。
和陶阳平常喝的鸡汤不太一样,不知是心理因素还是什么,陶阳总觉得白锦儿炖的鸡汤,就是要比家里炖的甜一些。
也不顾烫,陶阳接一勺的,喝光了自己面前的小瓷碗。
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陶阳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发自内心的赞叹地说了一句:
“好喝,”
“这是我喝过的最好喝的鸡汤了。”
白锦儿低头抿嘴浅笑,随即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好让自己看上去不是那么“好收买”的人。
“你还没告诉我,你来我家干嘛呢。”
“啊,对,”
陶阳这才如梦初醒,他放下了手中的小瓷碗,看着面前的白锦儿,那种微微的局促感,再一次从心底涌了上来。
“是这样的,不是马上就是清明了吗?今年清明,圣人颁旨准各户假休三日,我和其他人约好了待祭祖之后,要去郊外踏青。”
“所以我想,你是否有兴趣,”
“与我同去?”
陶阳说出这些话之后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即又吊起心来,明亮的眼睛带着期盼,他希望白锦儿能够同意,却压抑着自己的心不让这期待看着过于明显。
“踏青?”
白锦儿一愣。
确实,好像往年里,她总是能在清明的时候看见许多少男少女精心打扮,相邀出行;也有各家呼朋唤友,一同出来玩耍聚会。可因为往年的清明白家食肆也是要开门的,加上白锦儿的朋友并没有很多,她对清明踏青这件事情,也不甚了解。
可今年,白老头明确地说了是不开店的,那么,她应该也可以跟着陶阳他们一起去踏青了。
“应该,没有问题。”
白锦儿想了想,开口说道。陶阳脸上一瞬间出现惊喜的神情,可还没等他说话呢,白锦儿又补了一句:
“不过,我得先问问我阿翁。”
“今年我要和我阿翁去给阿婆扫墓。”
阿婆?
陶阳反应了一会儿,从前街头巷尾的传的事情在他脑海里浮现出来。他并没有因为白锦儿的这个但是气馁,而是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对了!”
白锦儿正准备把陶锅抬进院子的时候,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对着陶阳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进来的时候,没有听见什么声音吧?”
“没有啊,”
陶阳的表情看上去很是自然,
“怎么了?”
“没什么。”
白锦儿这才松了口气,双手握住陶锅的两个把手。
“对了,你中午……”
“我中午留你家吃饭,”
白锦儿话还没说完呢,就被陶阳给打断了。
他脸上的笑容莫名有一种志得意满的感觉,
“刚才白翁同我说了,让我留你家吃午饭。还说你最近又学了新的菜式,让我试吃试吃呢。”
看着陶阳的笑容,白锦儿莫名有一种被卖了的不爽。
……
“招儿,招儿?”
安正坊,孟家。
孟金氏往孟如招房间的方向走去,身后跟着两个奴婢。她一边走,一边呼唤着孟如招的名字。
“招儿,招……”
忽然从旁边的树林里闪出一个身影,直直扑进她的怀里。
“阿娘!”
一道脆生生的女声在她怀里响起,孟金氏先是吓了一跳,可看清怀里的人之后,又无奈地笑了起来。
“招儿啊,你怎么这样捉弄阿娘,若是把阿娘吓出个好歹了,阿娘可不饶你。”
孟如招从孟金氏怀里挣脱,站在孟金氏分面前。站直了身子的她竟然比孟金氏还要高些;朝着自己的阿娘吐了吐舌头,孟如招的语气很是欢快:
“阿娘才舍不得罚我呢,阿娘最疼招儿了。”
“你可别在这儿同阿娘说好听话了,说吧,你这丫头,又想做什么?”
孟如招听见孟金氏这句话,脸上顿时起了不好意思的笑容。她凑到孟金氏身边,拉住孟金氏的手,撒娇般地晃了晃,
“阿娘,我也想清明踏青。”
“清明踏青?”
孟金氏横了孟如招一眼,
“怎么,你还惦念着清明踏青呢?你若真是想清明踏青,怎么前几日还甩下了跟着你的婆子,淋雨去了呢?”
“也难得你这次运气好,竟然没染上风寒,只是咳了几日,不然啊我和你阿翁非得把你锁屋子里,哪儿也不让你去。”
“哎呀我这不是好了嘛~”
孟如招的声音里满是讨好和祈求,她松开孟金氏的手,在她面前转了一圈,脸色虽然有些苍白却挂着开朗阳光的笑容。
“你看阿娘,我是不是已经好了,我也不咳了现在。”
“你就让我去踏青嘛,我想着这天想了好久了——”
孟金氏看着孟如招的笑容,女儿的身体状况,她是再清楚不过的。难得这么些年被这病这样折磨着,孟如招却依然能保持着这样的外向和活泼。看着孟如招,孟金氏的眼底满是疼惜和宠爱。末了,她只能叹了一口气,无奈地妥协道:
“好好好,阿娘让你去。”
“耶——”
“不过,”
突如其来的转折让孟如招的欢呼声刹了车。
“不过,你必须和三郎一起去。”
“啊?!”
孟如招夸张地喊道,她脸上的表情分明的很是不满。
“为何我偏偏要同那些孩子一起去嘛!”
“什么孩子,你也不过比三郎大上一岁罢了。三郎这孩子做事稳重可靠,让他帮阿娘看着你,阿娘才是最放心的。”
“什么稳重可靠……”
孟如招不服气地小声嘟囔,
“明明就是古板无趣。”
孟金氏像是没有听到孟如招的抱怨,伸出手点了点孟如招的脑门,
“你还好意思说呢,若你有三郎一半的细心性子,阿娘我也就不会这般担心了。”
“反应不用说了,”
“你要不就同三郎他们一起去,要不就在家里练女红或是读书,”
“你自己选吧。”
“别别别!”
听见读书和女红,孟如招赶忙摇头否决否决。她长长地叹了口气,认命地说道:
“我去,我去还不行吗。”
……
“狗丫头和你们去踏青?”
白老头咽下了口中软烂的鸡肉,转头看向坐在他旁边的白锦儿,
“你想去和他们踏青吗,狗丫头?”
听见白老头的问话,白锦儿手上的筷子一顿,随即夹起一片青菜,盖在自己的饭上。
“想倒是……”
她的声音越说越小,
“挺想去的……”
“想去便直说,磨磨唧唧的。”
白老头笑骂道,“想去那便去,不知道的还以为老头子我不让你去和朋友们玩呢。”
“不过啊,”
白老头的视线又移动到了对面的陶阳身上,
“小陶三儿,你可得负责照顾好我们狗丫头,她还是第一次自己出城呢。别我把这么好端端一个姑娘交给你,回来你就给我弄丢了。”
“阿翁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包在我身上白翁!”
陶阳青涩的脸庞上显露出坚定,白老头半开玩笑的话,在他这里得到了十分认真的保证。白老头看着陶阳的样子,满意的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好小子不错,看着就是靠谱的人。”
“来来来吃菜吃菜。”
白锦儿夹在一老一少两男人中间,看着他们热络地说着话聊着家常,白老头说到兴起的地方甚至还把自己葫芦里的酒给陶阳倒了一杯。
如果不是白锦儿拦着,白老头非得把陶阳灌醉不可。
看着两人微微泛红的脸上灿烂的笑容,白锦儿只觉得越看越奇怪越看越奇怪。
这怎么看,怎么像女儿回门的时候,老丈人和女婿的模样……
第十六章 阿婆
清明前夜,寒食。
白锦儿推开木窗,一股凉风从院子吹了进来。她先是头伸出去看了看,又伸出一只手,架在半空中。
窗外墨蓝近黑的天空上罩着薄薄的一层雾气,若不细看是看不出来的;天边挂着一轮月亮,宛如上好的银子打造的一般的明亮。
有凉凉的雨丝落在白锦儿洁白的小臂上,白锦儿收回了自己的手,转头和坐在熄灭的火炉旁打盹的白老头说道:
“阿翁,明天不会下雨吧。”
白老头登时醒了,他打了个哈欠,眼神也朝窗子这边看过去,看了一眼,他就收回了目光,懒洋洋地说:
“不会,放心吧。”
“快来将你的寒食粥喝了,喝了早些上床睡觉,明天可有事情忙呢。”
“知道啦!”
……
第二天,白锦儿从自己的房里蹦出来,看着石板上未干的水渍,又抬头了望了望天。天空是纯净的碧蓝色,只飘了几朵洁白的云。看来是昨夜下了整晚的雨,今天就天晴了。
空气里满是被打落的梨花的味道,白锦儿嗅了嗅,嘴角勾起一丝微笑。
“狗丫头!”
白老头的声音从厨房传了出来,把白锦儿吓了一跳。一转过头,就看见白老头手里提着铲子,满脸不悦地看着自己。
“你看看你,怎么现在才起床?”
“去我房里的那个挂着锁的小柜子里,把我收在里面的布包拿出来。”
“哎!”
白锦儿应和道,她低下头小声嘟囔几句,
以前可没见过白老头起这么早的。
……
“徐公,”
“赵公。”
路上两人相对行礼,不约而同地抬起了头,看看碧蓝色的天空。
“今日可真是难得的好天气啊,”
“是啊,这几日总是下着雨,我还担心若今日下雨,去扫墓可麻烦多了。”
“赵公也是去扫墓吗?”
“正是正是,”
“那就不耽误赵公工夫了,请。”
“请。”
两男人行礼离开,在他们的不远处,正有一个老人身上背着包袱,身后跟着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娘,手里拎着一个食盒。
“哟,这不是白翁吗?”
白老头和白锦儿走过拐角,面前忽然出现一个高高的身影。定睛一看,原来是张大娘。
“还有白小丫头?”
“这是?”
虽说今日是清明,这副打扮,怎么也知道爷孙俩的目的了;可张大娘一双凤眼里却是微微的惊讶,像是有什么她难相信的事情发生了。
“我们去扫墓。”
白老头淡淡地说了一句,他这话才说出来,张大娘的眼睛顿时瞪大了。她疑惑地看看白老头,又小心翼翼地看看白锦儿,
“这可真是难得……”
张大娘小声嘀咕道。
白锦儿脸上挂着礼貌的微笑,并没有显露出对张大娘透露出的疑惑情绪任何的好奇,
“张大娘这是刚回,还是要去?”
“我们已经回来了,”张大娘挥了挥自己的手帕,笑眯眯地说,
“都这个点儿了,该回家做饭了。”
“哎,白小丫头,”
“怎么你们去扫墓,也不带些花去?”
白锦儿愣了,她这才想起来,是啊,怎么扫墓不带花去?抬起头看向白老头,白老头却没有什么反应。
“她不喜欢花。”
白老头只这么说了一句。
张大娘听了白老头的话,神情变得讪讪,她手帕遮在面前咳了咳,
“那就不耽误你们了,先走了先走了。”
白老头朝着她点了点头,朝着张大娘身后走去。
白锦儿和张大娘擦肩而过的时候,忽然被张大娘拉住了。张大娘抬起头看了看白老头的背影,从在自己拎着的篮子里捞了捞,捞出一枝黄色的菊花,塞到白锦儿的手里。
“别听你阿翁的,”
张大娘压低声音说,
“这只花你拿去,插在你们去扫的墓前。”
“他自己性情古怪。哪儿有扫墓不带花的呢?”
说完,张大娘拍了拍白锦儿的肩膀,直起身,径直离去了。留下白锦儿在原地有些茫然。
“阿翁,等等我!”
追上白老头,两人脚步倒也不急,反而有些悠闲的味道。约莫过了半时辰,就出了城。
这还是白锦儿第一次出城。
跟在白老头的身后,白锦儿走出了城门,一抬眼便望见宽阔的护城河,护城河边,是一排一排低垂枝叶的柳树。长长的柳枝直直垂到水面上,有风吹过,叶片划过水面,激起浅浅的涟漪。
白锦儿的心忽然变得有些雀跃。
“阿翁,”
白锦儿抬起头,看着白老头的后脑勺,
“我们要去哪里看阿婆啊?”
白老头没有回头,脚步也没有任何的停顿,只有平静无波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我们去紫云山。”
紫云山?
这还是白锦儿第一次听到锦官城之外的地名。
走在城外的路上,白锦儿不时看见结伴而行的人,有夫妇,有夫妇带着自己的孩子,还有的人搀着走路颤颤巍巍的老人,一家子顺着铺垫了鹅卵石的小路,慢慢地朝城里走去。
而白锦儿他们却是往城外走。
走了会儿,白锦儿觉得有些奇怪。因为她发现大多那些回城的人来的方向,和他们要去的方向有些不大一样。越走越远,路上能遇到的人也越来越少。再走拐过一个路口,就基本遇不到什么人了。
白锦儿的眼睛虽然四处乱瞟,但也没有询问白老头,只是默默地跟着他。
不知走了多久,穿过一片榆树林,眼前忽然豁然开朗。
一条潺潺的小溪,大概只有人一步之宽,从白锦儿面前流过。她看了看,在不远处地势较高的地方,立着一块小小的石碑。
“到了。”
白老头说道,他迈步向前,来到了石碑前面,放下了手中的包袱。
听白老头说到了,白锦儿虽然心里已经猜到,但是在这么偏僻的地方,确实是有些特别。她也跟着白老头走了过去,看见石碑上小小的地刻着几个字:
白氏陆英之墓。
墓并不大,除了这半人高的石碑之外,就只有一个圆圆的土包,外面用石砖垒了一层,虽然缝隙里长了些杂草,但还是规整的,看样子是有人定期来打理。
“狗丫头,去打些水来。”
白老头拿出随身携带的小木桶,递到白锦儿的手里。
“哎。”
白锦儿接过,乖乖地走了下去,就在那条小溪前蹲下,把木桶放了进去,让清澈的水流慢慢装满它。
等白锦儿拎着木桶转过身的时候,白老头已经将坟头的野草清理的差不多了。
看着白老头安静细致地做着这些事情,白锦儿就站在旁边,不时给白老头递一下东西,但更多的是看。看着这个年近花甲的老人的所有动作,无不透露出温柔。
这里似乎只有这一座坟。
白老头从布包袱里掏出一套鹦哥绿的茶具,这是白锦儿从来没见他用过的,泛着如珍珠般莹润的光芒的好茶具。白老头又拔开了从不离身的酒葫芦的塞子,往面前的茶杯里倒着葫芦里的液体。
白锦儿以为那是酒,可那带着微微黄绿色的澄澈液体,并不是酒。
是茶。
在这依山傍水的好地方,一股淡淡的茶香,从白老头的酒壶里飘了出来。
“沾到我的酒味了,你可不要生气啊。”
白老头小声地说道,轻轻捧起那个茶杯,放到了石碑面前。
“狗丫头,你过来。”
白老头叫白锦儿,白锦儿听话地走过去,白老头伸出手,摸了摸白锦儿的头,眼神看着她,满是慈祥,
他轻拍着白锦儿的脑袋,示意她看面前的石碑。石碑上除了刻的那几个字,再没有别的,光洁如新。
“你看,”
“这就是你的阿婆了。”
“阿婆……”
白锦儿低声念叨,随即撩起自己的袍摆,“咕咚”一声跪了下去,朝着石碑磕了三个头。
白老头并没有阻拦她,静静地看她磕完头,又从自己的腰带上拔下那朵张大娘给的黄色菊花,摆在了石碑前面。
白老头看见了那只菊花,眼神有些改变,可随即又恢复了正常。
“你是不是想问阿翁,为什么把阿婆埋在这么冷清的地方?”
打开饭盒,拿出里面早做好的胡麻饼爷孙两人分食的时候,白老头说了一句。白锦儿刚刚咬了一口酥脆的面饼,听见白老头的话,她先是顿了一下,才慢慢点了点头。
白老头嚼着面饼拿起葫芦,本想喝一口,想起里面装的是茶,不是酒的时候,又把葫芦放下了;他直接从木桶里用手鞠了一捧清水,喝了下去,这才继续说道:
“因为你阿婆啊,不喜欢热闹嘈杂的地方。”
“打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就是安安静静的人。如果可以,她估计愿意一整天都不出家门,不和旁人打交道。”
“这地方,也是她从前,最喜欢来的。”
“狗丫头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带花来吗?”
白锦儿摇了摇头。
白老头哈哈一笑,随手一指,指的方向,正是被小溪隔开的,榆树林的另一边。
“那一边,长了许多药材。你阿婆以前啊,经常来这个地方采药的。”
“比起花香,她还是更偏好药香,有了这些药材,这花啊,便不是多么重要了。”
第十七章 薄荷
“阿翁和阿婆是怎么认识的?”
吃完了手里的胡麻饼,白锦儿拍了拍手,从地上捡了片榆树的叶子随意地擦了擦就丢到了小溪里。榆树叶子顺流而下,白锦儿双手抱着膝盖,看着白老头好奇地问道。
白老头瞟了一眼白锦儿,小姑娘脸上三分兴趣三分小心的表情戳中了他的笑点。他哈哈一声,将手里剩下的一小块胡麻饼吃下了肚。
“我和你阿婆啊,”
“是媒妁之言。”
看着白锦儿脸上出现小小的失望,白老头笑骂:
“你啊,莫不是那传奇小说看多了,真以为男女之间都是一见钟情,死生相随啊?”
我才没这么以为呢……
白锦儿悄咪咪地吐了吐舌头。
“当年,我家媒人上门的时候,她正是十八岁呢;纳吉纳征之后,乞了期,便是迎亲了。”
“到却扇之前,她都没见过我的样子。”
“啊?”
白锦儿吃惊地眨巴着眼睛,
那阿婆看见白老头这样子,成亲的时候不会后悔嘛……
“你是不是想着,你阿婆看见你阿翁我的时候,难道不会后悔吗。”
被白老头说中了心里的白锦儿剧烈地咳了起来,她连连挥手,一边咳一边忙着说:“哪里哪里,阿翁这么好的,阿婆怎会后悔呢!”
“哈哈哈哈,你这小丫头,真是古灵精怪的。”
白老头笑了,他的眼睛笑的眯了起来,眼神落到了身旁的石碑上,有一丝复杂的情绪。
“我倒是希望,她当年嫁来的时候,是后了悔的……”
“阿翁你说什么?”
“啊,没什么。”
白老头摆了摆手。
白锦儿看着白老头凝视着那石碑,出神的样子,白锦儿不忍心打扰他,刚好坐的太久,她想起来活动活动身子。便偷偷摸摸地爬了起来,小步地退去。
量了量自己的脚步,白锦儿一跃便跳过了那条小溪;她记得白老头说过,这条小溪的对面长着许多种药材,虽然她对中药材一窍不通,但是好奇心驱使着她过去看看。
沾了水的泥土湿润柔软,白锦儿跳了过去差点儿没站稳,双手在身后画了半个圈才稳住自己的身形。
穿过密密匝匝的榆树,白锦儿发现了一块地势有些倾斜的空地,同时鼻子嗅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香气不浓,奇怪的是让白锦儿觉得陌生又熟悉,她弯下腰,眼神关注到那空地上一团深绿色开着米粒大小淡紫色花的植物。
“这是什么?”
白锦儿又往前凑了凑,最后直接蹲在了那团植物前。
轻轻地嗅了嗅,一股淡而清凉的香气钻到了鼻子里。
她伸手从里面拔下一棵,粗糙的砂质表面,碾碎之后,那种清香气顿时浓重了起来。
没错,这就是……
薄荷。
白锦儿捧着已经被自己碾碎的薄荷闻了闻,再闻了闻,甚至还小心翼翼地舔了舔,那股清凉感,确实是薄荷没错。
“这竟然有薄荷……”
穿越到这儿这么久了,白锦儿还没见过用薄荷入馔的呢。不要说拿来做菜了,就是薄荷这东西都是极少见的。好像听说主要是江淮那地方出产的,卖的可贵着,像白锦儿现在这家庭情况,是绝对买不起的。
可这里竟然有……
将手里已经碾碎的薄荷随手丢到身后,白锦儿摸了摸自己身上的荷包,今天因为和白老头一起出来扫墓,她包里什么都没装着,空空的。
虽然数量不多,但是能装一点是一点嘛。白锦儿这样想着,拉开了自己的小荷包。
双手碰到湿凉的泥土,白锦儿正想把这团长在一起的薄荷全部从土里拔出来的时候,忽然,脑袋里响起了系统机械冰冷的声音:
“恭喜宿主,解锁秘密功能:我有一个小菜园。”
“恭喜宿主,初次发现可种植调味植物,是否将调味植物:薄荷,转移至小菜园?”
白锦儿:?!
她的手僵在半空中,脑子里还回荡着刚刚系统说出来的那些。
“等,等等,”
“什么小菜园?”
系统并没有回答白锦儿的问题而是继续用冷漠地声音说道:
“是否转移调味植物:薄荷至小菜园,十秒钟之后不进行选择,则视为放弃选择。”
“啊?”
“啊?!”
“十……”
“喂!你好歹先告诉我这个小菜园是什么东西啊!”
“九……”
“你不会就是单纯的想骗我的薄荷吧?!”
“八……”
无论白锦儿暴跳如雷的说什么,系统只是自顾地倒数着,并没有任何想要理会白锦儿的打算。
“七,”
“六,”
“五……”
眼看着十秒钟很快就过去,白锦儿也顾不上什么,只能咬着牙回答了一声“是”。
倒数声停了。
脑海里再一次陷入了沉默。大概过了五六分钟,白锦儿才又听见自己的脑海里响起了系统的声音。
“调味植物:薄荷,已成功转移至小菜园,宿主可随时查看成长培育进度,目前培育进度:百分之七十五,进入可食用状态。培育难易度:简单。”
说完这些之后,白锦儿看到自己面前原来那绿油油的一团,果然已经不见了。
“所以,我的,薄荷,呢?!”
白锦儿咬牙切齿地说道,但是她的愤怒对那个存在于自己脑海深处的东西,并没有任何影响。
“宿主闭上眼睛,心里想着需要查看的东西,就可以看到了。”
听她的话,白锦儿勉强压抑住自己内心的不满,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眼前突然变得一片漆黑,白锦儿在脑海里回想那丛薄荷的样子,很快地,一阵微弱的白光,出现在那黑暗里。
白光越来越亮,白锦儿明明知道自己是闭着眼睛的,可是这白光让她不禁怀疑自己是在盯着一盏白炽灯瞧。
过了两三秒,眼前的白光忽然像烟花似的炸开,白锦儿下意识想捂眼睛,却发现自己并没有什么眼睛能捂的。
白光消散,白锦儿看见了一处四四方方的,
田地。
田地?!
没错,就是田地,而且是已经开垦好,甚至已经划出一块一块的方格似的田地。在这块田地的右上角,种着一小丛绿油油的植物。
白锦儿猛地睁开了眼睛。
眼前还是榆树林,小溪,和湿软的土地;闭上眼睛,刚才的田地已经不见了,白锦儿再一次在心里回想那丛薄荷,果然,刚刚的那块田地又出现了。
她就这样站在原地像这样来来回回好几次,终于,在她最后一次缓缓睁开眼睛的时候,阳光折射到她的眼底,折射出这个两世加起来已经三十多岁的女人的震惊。
她张了张嘴,看她的口型似乎是说了一句不太文雅的话;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因为原来长着的植物被完美连根拔起而遗留下来的小坑,心里翻江倒海,五味杂陈。
“我是万万没想到……”
白锦儿目光呆滞,嘴里喃喃自语,
“你不仅是个移动式厨房,”
“你还是个移动式菜园啊!”
“啊!”
树林里停留的鸟儿被女子突如其来的大叫吓了一跳,全都扑闪扑闪着翅膀飞到了半空中。
“丫头,怎么了?!”
白老头从小溪的那一边跑了过来,一脸担心地看着白锦儿。
“啊,没,那什么,”
看见白老头突然出现,白锦儿赶忙又回到了原来那种乖巧的样子,她尴尬地咳了咳,手指着原处,故作害怕地说道:
“那里,刚刚爬过一条蛇。”
……
爷孙俩在山上一直待到午后才下来。白锦儿因为那个莫名其妙的菜园的事情,一直看上去忧心忡忡的,白老头以为她是第一次走这么远的山路有些疲劳,倒也没有多问。两人一前一后地下了山,回到了锦官城。
“狗丫头!”
白锦儿走在前面想着刚才发生的事,忽然听见身后的白老头叫了自己一声。转过头,白老头站在一家屋子门口,朝着白锦儿招了招手。
“怎么了阿翁?”
白锦儿走到白老头的身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见那家屋子开着门,里面隐隐飘出一股子甜香气。
“你想不想吃饧?”
“吃饧?”
白锦儿有些疑惑。
“阿翁,这儿不是市啊,怎么会有饧卖?”
“你这傻丫头,”白老头敲了敲白锦儿的脑袋,压低了声音:
“这儿是私户,都是坊里的住家自己私自开的,所以你没看连牌子都没挂吗?”
“不过,虽说是私户,可这家的饧住的比西市许多家都好多了,以前不顺路,今天碰巧走到这儿了,买点儿给你尝尝。”
说着,白老头在门上敲了三下,推开门便走了进去。
等过了会儿他出来的时候,手上拿着一个米黄色的纸包。
打开纸包,里面静静地躺着两块颜色较纸深一些的麦芽糖块。
白老头拿起一块,放到白锦儿的掌心中;在阳光下,外面罩着的那层薄薄的糖丝似乎泛着莹亮的光泽。
“阿翁也要吃吗?”
“当然,”
说着,白老头把剩下的那一块,丢进了自己的嘴里。
“你以为阿翁买两块就都是给你的呀?”
“我又没有这样说……”
“哈哈哈哈——”
白老头往前大步走去,白锦儿看着他的背影,眼里闪动着微微的光。
她低头含住了那块麦芽糖,也迈步朝白老头追去。
“阿翁!”
“等等我——”
第十八章 神奇的菜园
“砰!”
回到家简单的洗漱过后,白锦儿难得的没有进厨房,而是把自己关进了房门里。才刚刚关上房门,她就语气急促地呼唤起了系统。
“系统,系统!”
在她叫到第九声的时候,那道机械女声总算是懒洋洋的响起了:
“什么事?”
虽然对她这种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态度已经司空见惯,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白锦儿听见这样的声音,莫名的火大了起来。
“你还问我什么事?!”
白锦儿一屁股坐到了床上,翘起二郎腿。
“今天那个什么什么,什么田的,我还没问你怎么回事呢?”
“宿主不是都已经看到了吗?”
“看到什么了我!”
白锦儿有些气急败坏,
“我就闭上眼睛看到块田!结果睁开眼睛以后又什么都看不到了!这是怎么回事!”
“这不就得了。”
系统的声音语调并没有因为白锦儿的恶劣心情和态度产生任何变化,白锦儿想,要是系统能够拟人的话,在她面前站着的一定是以前上学最讨厌的那种臭脸冰山冷漠女老师。
“宿主都已经看到了,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我......”
一股强烈的颓败感从白锦儿的心底涌出来,她张了张嘴,刚才满肚子已经构思好的嘴炮,此时却是一句都说不出来。
眼看着白锦儿的脸从通红变得泛紫,最后变黑,最后又恢复了正常的脸色,白锦儿叹了口气,默默地爬上了自己的床,抱着自己的被子,
“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白锦儿这样问了一句。
脑海里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后,系统才重新开口:
“‘我有一个小菜园’功能,宿主可以采集收纳现实世界中的蔬菜,调味料以及水果等植物进行种植,但是菜园中种植的植物只能提供每天烹调所需的数量,而不支持贩卖。并且不是所有的植物都能够解锁采集种植功能。”
“希望宿主合理利用。”
“也就是说,我现在除了你这个移动式厨房之外,还多了个移动式菜市场?”
白锦儿忽然笑了,只是这个笑容里满是无奈。
“啊不,既然不是全部的植物的话,那么,就是,”
“货不太齐全的菜市场?”
“是专卖珍贵货品的,菜市场。”
系统沉默了片刻,插嘴道。
白锦儿噗嗤一乐,她没有想到,这个机器人现在竟然还学会吐槽了。
“而且,这个菜市场也是我的。”
末了,冷冰冰的女声又补充了一句。
白锦儿没再说什么,她丢开了被子,跳下了床。打开紧闭的窗子,刚刚着急询问系统事情她冲进屋子来,还没有开窗户透气。
此时窗户打开,屋外新鲜的清凉空气,登时涌入了这间装饰简陋的小小屋子。
白锦儿大大地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语气已经恢复得平静,
“行吧。谁让我和你相依为命呢?”
“你就算出什么奇怪得东西,我不都得受着。”
“而且,仔细想想,以后当厨子的话,我这个有自己专属菜市场的厨子,不得比其他的厨子厉害多了。”
“确实。”
系统说了一句。
“哎,我问你,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我有一个小牧场’,或者,‘我有一个养猪场’的功能啊?”
“或者或者,你有没有一个铸钱厂的功能?”
“......做梦。”
“......”
......
第二天一早,白锦儿就被拍门声吵醒了。
她身上披着袍子下了床,睡眼惺忪地开了门,嘴里还打着大大的一个哈欠。
“谁啊?”
一开门,白锦儿就看见一个满脸笑容的高壮妇人站在自己的门口,手里还提着个木盒子。
白老头就跟在她的背后,脸上的表情纠结,一副不情愿但是又不得不挤出笑容的样子。
“张大娘?”
白锦儿揉了揉眼睛,怀疑是自己看花了眼睛;可是眼前的确实是张大娘没错,可是这大早上的,她怎么会出现在自己的家里。
“张大娘现在还早胡麻饼还没做......”
她下意识地把平常的说辞搬了出来,可是还没说完她又看到了自己的阿翁站在张大娘的背后,越发诧异了。
“哎哟你这丫头真是的......”
张大娘听见白锦儿没说完的话甩了甩自己的披帛,掩着嘴笑了。
“难道我来你家就只会奔着吃不成?”
白锦儿的头微微下压,连忙控制住了。
“是你阿翁来找我家男人,说是今日你要去踏青,家里没什么打扮女孩子的物件儿,就说请我来帮你好好打扮打扮。”
“对吧白翁?”
张大娘突然转过头,把身后一脸便秘表情的白老头吓了一跳,连忙笑着点头说是。
“啊?”
白锦儿挠了挠头。
“好了好了,时间不早了,我们得抓紧点时间了。”张大娘推开白锦儿,径直走进白锦儿的房间里,把手里提着的木盒放到了桌子上。
转头看见同样一脸茫然的爷孙俩,张大娘不满地皱起了眉头:
“还愣着干嘛呢?这打扮可不是随便糊弄的事情,”
“你看看白丫头,你连脸都没洗,还不快打盆水洗脸去!”
“哦哦好......”
白锦儿连忙走出了门。
一团奇怪的白色粉末被扑到白锦儿脸上的时候,呛的她顿时咳嗽了起来。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别动丫头,”张大娘躬着身子,手里拿着一团毛绒绒的不知道什么东西的毛攒成的球,在白锦儿的脸上拍打着。
“张大娘,这是什么呀?”
好不容易停了咳嗽,白锦儿闭着眼睛,闻着那种奇怪的味道问道。
“这是能让你变好看的东西。”
说了跟没说一样......白锦儿腹诽。
等等,白锦儿脑海里忽然闪现出在自己穿越之前看的那些有关古代化妆品的知识,一个名字跳跃到她的眼前。
这不会是铅粉吧......
“好了,睁开眼睛吧。”
听见头顶上传来的声音,白锦儿乖乖睁开眼睛。不看还好,一看可把白锦儿吓了一跳。镜子里的小姑娘顶着一张煞白煞白的脸,眉色和唇色都被铅粉盖住,活生生像阎王手底下的一个小鬼。
忍着叫妈的冲动,白锦儿的嘴角微微有些抽搐。
“怎么样,是不是觉得自己好看了许多?”
张大娘笑眯眯地问,白锦儿僵硬地点了点头。
“不着急,还有其他的呢,等全部化好,白丫头呀你就会变得更漂亮了。”
眉黛膏,胭脂,口脂,在张大娘的手下,白锦儿看着自己的脸上慢慢出现一套完整的,唐妆。
“面靥就不用了吧张大娘......”
在贴好花钿之后,看着张大娘要握笔在自己的脸上戳,白锦儿缓慢地抬起了自己的手。
“小丫头懂什么,这要画全了才好看,别说话。”
说着,张大娘“无情”地抬起了自己手中的妆笔,在白锦儿的脸颊两侧各点了一个点。
最后在白锦儿百般耍赖推脱之下,她总算是没给白锦儿画斜红。
花了将近半个时辰给白锦儿挽了个警鹄髻,张大娘的手摸了摸白锦儿的头发,又拉远了距离看了看,嘟起了嘴,好像是有什么地方很不满意。
“白丫头,你有簪子吗?”
她问了一句。
已经有些昏昏欲睡的白锦儿倏然惊醒,她抿了抿嘴,很想打哈欠,可是硬生生又憋了回去。
“簪子,簪子,有有有。”
说着白锦儿站了起来,走到床前拉开了那里的小柜子,从里面掏出一把木质簪子,递到张大娘的面前。
虽然张大娘没有说话,但是白锦儿还是从她脸上的表情读出了浓浓的嫌弃。
“这些你平常戴一戴就得了,这出去踏青遇到的都是达官显贵,怎么能只戴这种呢?”
张大娘推开了白锦儿的手,叹了口气。
“这白翁也真是的,养着你这么一个姑娘,却一点儿姑娘家的好东西也不给你置备。还好我早就想到了,从家里带了些来。”
说着,张大娘拉开了自己带着的木盒的最后一层。里面装着好几只金光闪闪的簪钗。
张大娘从里面挑了几支往白锦儿头上插,又不断拿下来换地方,但是她脸上不满意的表情始终没有改变。片刻之后,她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拍手,转身从盒子底层的深处掏出一个用小布片包着的东西。
“试试这个。”
拿开布片,里面是一支八宝攒花的金簪。张大娘把白锦儿头上所有的簪钗都拔了下来,把这一支插进了白锦儿的发髻里。
这下,她总算是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真好看,”
张大娘说,她伸出手摸了摸白锦儿的头发,语气慈祥而欣慰,
“真好看。”
白锦儿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她也看得出来,张大娘给她插的这一支比她手里拿着的其他那些都要好上太多了,而且看着还是崭新的,并没有使用过的样子。
“张大娘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戴万一弄丢了怎么......”
白锦儿刚想把簪子拿下来,就被张大娘拦住了。
“别,丫头,你戴着好看,”张大娘按住白锦儿的手,缓缓地把她的手放了下来。
“东西嘛,总是要用的,摆在那里也不会孵出小的来。你看看,多好看?”
说着,张大娘把妆镜拿到白锦儿的面前。
“这簪子是我女儿的,”
张大娘笑着说,眼底隐隐泛着光。
“可惜,她还没戴上......”
第十九章 同伴
“锦儿!”
白老头和白锦儿还未出坊,远远地就听到了陶阳的声音。
不知为什么,白锦儿对这样盛装打扮的自己,总觉得有些羞耻。听见陶阳的声音,白锦儿下意识地往白老头身后一躲。
换了一身全新的打扮,白锦儿只觉得自己哪儿哪儿都不对劲。虽然张大娘一直赞不绝口,虽然阿翁刚见到她的时候,眼睛亮的像昨天晚上的星星,但是,白锦儿还是很不习惯,或者说是对于未接触过事情的天然畏惧和不自信。
总之就是,她害羞了。
“锦儿!”
穿着一身松花绿圆领袍的陶阳朝着爷孙俩这边小跑过来。他平常用来束发的发带已经换了,换了个汉白玉的簪冠,将一头鸦青的发丝紧紧束起,没有一丝落在外面的。莹润的汉白玉和松花颜色的袍子,越发衬着面前的少年郎俊俏异常。
白锦儿整个人藏在白老头的后面,只悄悄地露出一双眼睛瞟了瞟,随后缩回头去,没有涂胭脂的脸颊两边也悄然红了。
“白翁。”
来到白老头面前,陶阳先恭恭敬敬地朝白老头施了一礼。他自然是看见了白锦儿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白锦儿见到他好像见到什么极可怕的事务一般,飞速地就藏到了白老头的背后。
陶阳双手叉于胸前,眼睛不住地往白老头身后瞟。
“锦儿她?”
“咳咳,”
白老头有些尴尬地咳了几声,同时心里不禁埋怨起自己,早知道就早些拜托张家那个婆娘来教白锦儿梳妆打扮了,结果平常看着挺大方的一个孩子,此时就好像一只受了惊的鹌鹑似的。
“小三郎啊,我可把狗丫头托付给你了。你别看她平常帮我打理店铺的样子,这还是她第一次自己出去玩儿呢,有什么地方需要你照看的,麻烦你多多照看些。”
“您放心吧白翁,”
陶阳脸上带着温润的笑容,
“我会让锦儿她玩的尽心的。”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白老头把自己的开场白说完之后,手往后拍了拍死死拉着自己衣角的白锦儿,
“去吧丫头,记得早些回来啊。”
白锦儿没说话,也没有什么反应。
白老头拍了几次看身后的小姑娘还是像根木头似的杵在原地,又咳了几声。
“怎么的丫头,”白老头侧过脸压低声音,“你是不想去了吗?”
白锦儿的手动了动。
“阿翁,我这样,真的看着不奇怪吧?”
姑娘的声音低低的,似乎害怕站在他们爷孙面前一脸茫然的陶阳听见。
“你这孩子......”
白老头有些无奈,“你打扮的这么好看,哪儿奇怪了?快别磨磨蹭蹭的,到时候让人家等你,你好意思吗?”
白锦儿咽了咽口水,一咬牙,眼睛闭着,脸上的表情复杂地像是要去做什么很可怕的事情似的,从白老头的背后走了出来。
“孩儿们好好玩啊,老头子我就回去了——”
白老头的说话声和脚步声逐渐远去了。
在原地站了几秒钟,陶阳没有说话,白锦儿悄咪咪地睁开眼睛,却看见陶阳站在自己的面前,如墨般漆黑的双眸里此时像落进了两颗星星,朝着自己闪动。
白看着陶阳嘴角抑制不住的笑意,白锦儿抿了抿嘴,心里忐忑无比,
“不好看?”
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陶阳听见白锦儿的话,眼神动了动,宛如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的湖面被人丢进了一枚石子,霎时间潋滟四起,光华涟漪。他伸出手似乎想敲白锦儿的脑袋,白锦儿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谁知他并没有敲,而是摸了摸白锦儿额前掉下的几缕碎发。
“笨丫头,”
轻柔细语,
“你是我见过这锦官城里,最好看的了。”
白锦儿涂着大大一片胭脂的脸,愈发的红了。
......
“对不起对不起,来迟了。”
陶阳和白锦儿气喘吁吁地跑到与他们同去踏青的人集合地,白锦儿很想抹一把脸,可是想到自己脸上那些累赘的妆容,用力地把这个念头给压下去了。
“我说陶三儿,居正坊离这儿不远吧,你怎的磨蹭到现在才来?”一个和陶阳差不多高的精瘦少年皱着眉说,他转头给站在自己身边的壮实高个儿少年一拳,又玩笑着说道:“你再不来,我和老赵都要去找你了,对吧?”
那个壮实高个儿的少年没有说话,精瘦少年的一拳打在他身上就好像挠痒痒似的,看着他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
“得了吧,谁不知道你现在这么说,”陶阳笑着说,“到时候还不是支使老赵一个人去跑三四条街。”
“哈哈哈哈——”
精瘦少年笑了,
“还是你懂我。”
说着,他的眼神落到跟在陶阳背后的白锦儿身上,眼底滑过一丝玩味,
“这位小美人儿是谁呀?”
白锦儿扯了扯嘴角,面前的陌生少年看上去和陶阳差不多大,但是这说话的语调总是让她回想起前世去酒吧时候,遇到的那种油腔滑调二十五六岁不好好谈恋爱就凭着花言巧语骗色的渣男。
经过综合考虑,白锦儿决定不和他说话。
陶阳似乎也是这样想的,他的脚步自然地往白锦儿身前挪了挪,挡住了白锦儿半个身子左右,笑眯眯地看着面前的少年,
“这就是我和你们说的那个姑娘。”
“噢——”
精瘦少年做作地拉长了声音,同时做出一个“你懂了没反正我是懂了”的眼神,手肘拐了拐身边的壮实少年,可惜壮实少年并没有理会他,反而直勾勾地盯着陶阳背后的白锦儿。“喂老赵,”
陶阳叫了他一声,壮实少年才恍然惊醒一般地啊了一声,挠了挠自己的头移开了眼神。
陶阳挑了挑眉,
“这是白锦儿,”他先指了指自己身后的姑娘,又指了指面前的少年。
“这是石玉宁,家里行四,你叫他石四就行了;这是赵......”
“或者你唤我四郎也行,”石玉宁笑呵呵地打断了陶阳的话,朝着白锦儿眨了眨眼睛。
白锦儿:......
好油腻啊这个少年郎。
陶阳看了石玉宁一眼,嘴角扯起一丝笑容,继续介绍那个壮实少年:
“这是赵小晓,唔,你和我们一样,叫他老赵就行了。”
赵小晓?
听见这个名字,白锦儿不禁仔细地打量了一下那个壮实的少年了。他看上去比自己家隔壁的谢熊还要高和壮,而且肉看上去都很紧实,像是个练家子——但是,竟然叫赵小晓这么可爱的名字。
白锦儿打量赵小晓的同时,赵小晓也在打量白锦儿,不,说是打量不太确切,赵小晓是盯着白锦儿。虽然那纯净的眼神不会让人觉得很不适,但是被一直这样盯着,谁都会觉得奇怪吧。
但是,白锦儿并没有和一般这个年纪的姑娘一样害羞地躲开自己的眼神;她也开始盯着对方,两人的眼神接触,白锦儿没有丝毫羞怯的意思。
结果,赵小晓还先害羞了。
他被白锦儿盯得赶忙移开了自己的眼神,不敢再看白锦儿。
这副场景落入另外两人的眼里,就各是滋味了:石玉宁觉得很有意思,一直以一种相当好奇的眼光在白锦儿和赵小晓两人中间游荡,而陶阳原本还挂着风度翩翩笑容的脸瞬间黑了下来,又往旁边走了一步,直接截断了白锦儿和其他两人的视线接触。
“我们的人还不够吧?”
少年说话的声音也冷了下来,石玉宁双手环于胸前,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不是还有你姐吗?”
话音刚落,就听到远处传来一道清脆至极的女声,虽然听上去并不是十分的中气,却很大声。
“喂,三郎!小四儿!”
“赵大傻子!”
在场的众人都被这道声音吸引了,纷纷转头看过去,白锦儿看见一个提着自己长长裙子的姑娘,虎虎生风地朝着他们这边跑来,在她的身后,还紧紧地追着一个婆子。
“二娘跑慢些!别摔了!”
“二娘注意您的仪态!哎哟!可不敢这么叫喊!”
这姑娘一边跑一边叫着陶阳他们的名字,还能分出神来回自己的婆子:
“你还说我呢!你喊的声音比我还大!”
不会儿的功夫,姑娘就跑到了四人面前,她放下了裙子,叉着腰喘着气,看上去很累的样子——可她的精神却很好,一边喘着气,一边摆着手,像是想说些什么。
“我说二娘啊,”
石玉宁看着姑娘狼狈的样子,无奈地笑道:
“你这身子还敢跑这么快,小心待会儿毛病犯了,还没出城门呢就先被逮了回去。”
姑娘往前走了几步,一巴掌拍在了石玉宁的肩膀上。白锦儿这才发现,这姑娘虽然看上去孱弱,竟然比石玉宁还要高上一些。
当然,也就比陶阳高了。
“少废话,”姑娘的气总算是喘允了,她凑到石玉宁身边,小声说:“让你带的东西,你给我带了吗?”
“带了,”
石玉宁同样压低声音回答道。
“二娘!”
跟着她的婆子总算是跑到了,可怜这位足有两个自己娘子和白锦儿加起来宽的妇人,跑得香汗淋漓,手上的帕子不停地擦着额头上的汗。
“大娘子说......”
“说什么,不就说要我听话,不要乱跑,不要去危险的地方,不要乱吃东西吗?”
姑娘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耳朵都起茧子了,你回去告诉阿娘说我知道了。”
看着面前姑娘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婆子的头都大了。
“李婆,你放心吧,”这时候,陶阳出来说话了,他看着拿姑娘没办法的婆子,“我会看着阿姐的。”
“哎哟,郎君您在就好了,二娘交给您,大娘子是最放心的。”
李婆又和陶阳交代了些事情,就千恩万谢地离开了。
陶阳看着这个比自己还高的大姑娘,撇了撇嘴,
“我说阿姐,你就不能让姨母姨父放心些,你......”陶阳话还没说完,就被姑娘打断了。
“行了行了,婆婆妈妈的,像个女人似的。”
说着,她伸出手抓住了陶阳的手,一脸期待地问道:“你说的那个姑娘在哪儿呢?”
陶阳甩开了她的手,理了理自己的衣袖,眼神落到静静在旁边观察形势的白锦儿身上。与此同时,那姑娘也看了过去。
“锦儿,这是我的表姐,”
“孟如招。”
第二十章 城郊踏青
“是你!”
“你是?”
两个女人同时看向对方开口说话,只是一个的语气笃定却难以置信,一个的语气里则是满满的疑惑。
“怎么,你们认识?”
石玉宁看着她们,一脸的好奇。
白锦儿抿了抿嘴,原本在看到孟如招的身形以及听到她的声音的时候,白锦儿还只是怀疑;可在听到她朝自己的发问之后,白锦儿已经可以肯定,孟如招就是那天在她店里买了一碗姜汤的姑娘了。
孟如招长得很好看,大大的眼睛眼尾上扬;明眸皓齿,虽然脸色和唇色可能较别人苍白,但是也难以掩饰她的美貌和风流。只是,孟如招未免太瘦了些,穿着襦裙站在那里,恰如春日里的一株杨柳,袅袅婷婷,弱不禁风。
在自己穿越到唐朝以来,还从未见过像她这样纤细的女子。
并且,看她的梳妆打扮,也绝不是普通百姓人家,那装饰在发间的珍珠珠花,可是昂贵的很。所以也不可能存在饿瘦的问题。
脸上打着的胭脂和口脂掩盖了些孟如招的苍白颜色,却始终带着一种病气,挥之不散的。
“喂,丫头,”
白锦儿还在琢磨孟如招这个人的时候,她突然就开口说话了。来到白锦儿面前,她比白锦儿高了快一个头,
“你是那天那个食肆里的小姑娘吧?”
白锦儿抬起头看着这俊俏的少女,点了点头。
“什么,什么食肆?”
石玉宁有着和他岁数以及性别不怎么搭配的八卦,一颗毛茸茸的脑袋从两人中间穿了出来,好奇地看着白锦儿:
“什么食肆?”
“锦儿他们家在西市开了一家食肆,”这时候,陶阳忽然伸出了一只手,把白锦儿从这尴尬的“三足鼎立”局面中拽到了自己的身后。
“哟,”石玉宁听见了陶阳的话,眼底的兴趣之光愈浓。
“这么说,锦儿......”
石玉宁这两个字才出口,陶阳就打断了他的话头,
“你叫她小茶。”
石玉宁吃了个瘪也不恼,只是给陶阳递了个幽怨玩味的眼神,继续道:
“......这么说小茶,你做菜一定很好吃吧?”
白锦儿刚想回话,陶阳挡着自己的手忽然动了动,他的声音从身前传来:
“锦儿和她阿翁做的东西是整个锦官城最好吃的了。”
“噢~”
石玉宁脸上露出一副了然的表情,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那真是有空得要尝一尝了,能让我们陶三公子如此褒奖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味道。”
白锦儿也挂着友好的笑容,说道:“有空一定。”
“所以,你们还没说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呢?”
“还能哪儿认识的,他们家食肆里认识的呗。”孟如招看着陶阳那副护犊子的样子,脸上满满的嫌弃。
“那天我出去买东西,正巧碰上下雨,我身上没带伞又和王妈走散了。碰巧在他们门口,便进去买了一碗姜汤喝。”
白锦儿默默地点了点头。
“和王妈走散?”
“二娘子,怕是你自己跑丢的吧?”
孟如招白了石玉宁一眼。
“所以,那碗姜汤好喝吗?”石玉宁又问孟如招,看样子,他对白锦儿的手艺真是感兴趣的紧。
“还行,就是不怎么甜。”
孟如招抚摸着自己光滑的下巴,也不知道她一个富家小姐,从哪里学来这些仿佛男子的习气。
“我说,”眼看着孟如招和石玉宁颇有一副就要就姜汤到底要不要甜的事情开展一番对话的时候,陶阳不满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你们还要不要去踏青了?”
“眼看巳正就要过了,到时赶不回来,你们莫不是想睡城外?”
“对对对,三儿说的对,我们快出发吧——”
......
随着这四人往外走,眼看着就出了城门。
一路上孟如招就好像只雀鸟似的,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白锦儿跟在他们身后,眼睛不住地往周围瞟。来这儿的十二年,她的生活基本就是家和食肆两点一线的生活,昨日才跟着白老头出的城,今天便跟了些新结识的同伴出城踏青。
一切对于白锦儿来说,都是这么新奇。
而前面的人说是聊天,其实也就孟如招和石玉宁两人说个不停,赵小晓是不爱说话的人,只是沉默地跟在他们身边。而陶阳不时搭一句腔,如果孟如招和石玉宁不主动喊他的话,他也是不说话的。
他的注意力,都落在身后,那个总是落着他们一步的少女身上。
出了高大的城门,门口的武侯逐渐被他们丢在身后,白锦儿正看着周围慢慢多起来的绿植和来来往往的人群的时候,忽然,前面传来了一道声音:
“你在看什么?”
白锦儿回过神来,她的视线移回,正看见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自己身边的陶阳。
“就看看城里没有的呗,”白锦儿漫不经心地说。
陶阳犹豫了一下,忽然开口问道:“刚刚他们,是不是吓到你了?”
听了陶阳的话,白锦儿先是一愣,随即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石玉宁他们,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怎么这样说?”
“因为,我看着你,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陶阳的语气有一些小心,“若你觉得玩的不开心的话,我可以先送你回家的。”
白锦儿哑然失笑。
“这都还没开始玩呢,你就觉得我不开心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看着陶阳有些局促的样子,白锦儿笑着摆了摆手,“逗你玩儿呢傻子。”
“你看我今日画了这么隆重的妆,怎么可能还没玩就回去呢。你的朋友我觉得很有意思啊,没想到你还有个姐姐。”
“她不是我亲姐,”陶阳说道,“她是我表姐。”
“我上面只两个哥哥,还有个庶妹,其他便没了。”
白锦儿无谓地点了点头,她也就是随口一说想要放松一下陶阳的神经,也不是来做人口普查的。
“对了,”
陶阳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
“我都不知道,你和我表姐认识呢。”
“啊那个啊,我也不知道她是你表姐啊,再说了,只是来过一次的客人,也不算认识吧。”
“那......”
陶阳的声音忽然变低了,他咳了咳,脸上的神情有一种矛盾的尴尬,
“你,什么时候和老赵认识的?”
“谁?”
陶阳的手指随便地指了指那个挡在他们面前的高壮的少年。
白锦儿疑惑地眨了眨眼睛,“我不认识他啊。”
她说。
“今日和他是第一次见面......”“那他怎么一直在看你?”陶阳很快地补了一句,随即做贼心虚似的移开了自己眼神,轻飘飘地看着远处。
看着陶阳留给自己的后脑勺,白锦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我也不知道,可能,他觉得,我长得很,和蔼?”
白锦儿说的话逗笑了陶阳,他转过头来,看着白锦儿的眼神温柔又无奈。
“你啊,怎么总是爱说这些胡话?明明没上过学,知道的胡话还不少。”
白锦儿撇了撇嘴,“那是我不想上学吗,那不是我上不起吗?再说了,这读不读书,与说胡话有什么相关。难道没读过书,还不许人家说胡话了不成?”
“你啊,”
陶阳忽然伸出了手,在白锦儿小巧的鼻梁上刮了一下。
“若你想读书,我可以去拜托我阿娘,让你来我们家同我一起和先生读啊。我们家请的先生是高中过的,从长安告老回乡,教的很好。”
“不了不了,”
白锦儿连连摆手。
“这种文人的活计不适合我,我啊,还是适合和锅碗瓢盆在一起,这样我比较安心。你啊,就好好读书,到时高中个状元,你阿娘阿爷也面上有光,前途一片大好呐。”
“我自是要高中的,”
陶阳的眼神忽然变得很坚定,他看着白锦儿,眼底闪动着光,
“等我高中了,我一定要阿娘答应我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白锦儿歪着头看着陶阳。
被白锦儿这样的眼神一看,少年白净的脸庞忽而变得有些红。他右手握着拳咳了咳,话音变得慢了许多。
“若我,若我高中,我一定求阿娘,让我娶......”
“三郎!小丫头!快过来!”
陶阳话还没说完呢,孟如招炸雷般的声音就从前面传来,白锦儿的注意力登时被吸引去了,陶阳的脸上闪过一丝懊恼。咬了咬牙,刚想拉白锦儿的衣袖把刚才的话说完,谁知道只碰到一片衣角,白锦儿已经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孟如招他们站在河堤旁,一排排垂杨柳被风吹拂摇摆着自己枝条,轻轻拍打着堤岸;在那些杨柳之间,有一架大大的秋千。
足有一人手臂粗细的麻绳吊着厚厚的木板,麻绳上面的毛刺已经被磨得光滑平整,木板也泛着油润的光,看样子是已经被用了许久了。孟如招就站在秋千旁边,手拉着那根麻绳,一脸兴奋地上下打量。
白锦儿跑到他们面前,脸上也是满满的好奇之色。
她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秋千。
“来来来你们帮我推,本小姐要上去荡一荡。”
孟如招这样说着,撩袖提裙,一只脚踩上了木板。
“哎哟姑奶奶诶,你可小心些,你这身子,怎么荡这秋千啊。”
石玉宁拉着孟如招,此时陶阳也走了过来,石玉宁一边拉着孟如招,一边偏过头来朝陶阳求助:
“三儿,快劝劝你姐。”
“不妨事,”陶阳抱着手,看着孟如招,“你倒不如让她荡,不然,你小心待会儿她把你推到河里去。”
石玉宁:......
第二十一章 一尾鲜鱼
“喔——”
“哈哈哈哈哈——”
孟如招的笑声清脆的像是刚从井水里冰了一夜捞出来的苹果,在这河堤上回响着。
陶阳赵小晓和白锦儿就站在旁边看着,石玉宁在秋千后面的地方,负责给孟如招推秋千。
他一开始还不敢用力,可孟如招一直嫌弃他没力气并用了所有男性都难以接受的讽刺法:
你是不是男人啊?
石玉宁憋足了力气,狠狠地把孟大小姐推了出去,看着孟如招的裙摆层层叠叠像被风卷起的蝴蝶的翅膀一般在半空中飘荡。
白锦儿看着孟如招快活地荡着秋千,心里也有些痒痒的。
“小茶,你想玩吗?”
正发愣呢,忽然,陶阳的声音从旁边传了过来。白锦儿一激灵,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没有没有,只是看着,还挺有意思的。”
锦官城里的大秋千,只有到过年上元节那样的大日子,才会给人玩。虽然这样,但其实玩的人也多是专门请来打秋千的高手,像白锦儿他们这样的人,是不可能碰到的。
陶阳捕捉到了白锦儿细微的表情改变,他挑了挑眉,嘴角微微勾起一丝笑容,
“你等会儿。”
说着,陶阳就朝着孟如招的方向走去了。
也不知道陶阳到底和孟如招说了些什么,一直扯着秋千不放手的她竟然向陶阳妥协了,而且脸上也没有任何不情愿的情绪,相反看上去比刚才打秋千的时候还开心的多。
陶阳测过了身子,看向白锦儿。
“小丫头,过来,教你怎么打秋千。”
孟如招朝着白锦儿招了招手。
白锦儿看了看陶阳,又看了看站在旁边笑而不语的石玉宁他们,迈步走了过去。
“过来,先提着你的裙子;哎,站稳了,抓紧绳子可千万别松手知道吗?荡到高处的时候放松身子,回来的时候再用力,这样荡的高。”
说完,孟如招放开了拉着绳子的手,转头拍了拍石玉宁的肩膀。
“上。”
石玉宁摩拳擦掌的正准备推她,忽然一道身影从旁边闪了出来,拦在他的面前。陶阳已经把自己袖子撸了上去,挡在站在白锦儿的身后,
“我来,”
陶阳说。
石玉宁摊了摊手,做出个您请的手势,把位置让给了陶阳。陶阳的手慢慢地搭在了白锦儿的背后,布料带着淡淡的体温,像一朵落在手上的云一样的柔软。
“锦儿,准备好了吗?”本来只是荡个秋千罢了,自己前世又不是没有荡过,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白锦儿竟然有些紧张。她点了点头,随即察觉到自己的身后传来一个力量,把她连着秋千一起推了出去。
陶阳在白锦儿身后,等她落下的时候灵活地躲开,等秋千要起来的时候便加一把力,推着白锦儿往高处走。看着白锦儿差不多能控制住自己用力的时候,陶阳才躲开了。
白锦儿只觉得自己好像一只顺风而起的燕子一般,剪刀似的尾羽拍打着风旋趁势而起。清新的空气夹杂着护城河的水汽,带着微微的腥味,却更多是让人神怡的清凉。她荡的高高的,甚至可以看到和他们相隔甚远的,护城河的对面。
看到群山绵延。
白锦儿也不禁开心的低呼,她的声音远不如孟如招的大,但旁观者亦可以从里面听出满满的开心。
陶阳仰望着白锦儿,脸上的笑意挡也挡不住的。
孟如招和石玉宁就站在他的旁边,两人都用一样的姿势抱着手,同时看向陶阳,连嫌弃的表情都是一模一样。
“看来,真是这个姑娘了。”
石玉宁压低了声音和孟如招说,孟如招白了他一眼,仿佛觉得他说的是废话,
“可不就是这个小丫头。你是不知道他和姨母说带她来踏青时候,姨母同意了他开心的那个样子。怕是做梦都要笑醒了。”
“真看不出来啊,三郎竟然会喜欢这样的姑娘。”
“我也纳闷儿啊,姨母同他介绍了多少达官显贵家的小姐,哪个不是出落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还各个琴棋书画精通——特别是城南徐公家的二小姐,听说小小年纪就女红了的,连刺史的夫人都要了她亲手绣的一块小屏风呢。”
石玉宁听着孟如招的话,眼神依旧停留在白锦儿的身上,
“听说,你阿娘和你姨母不是要订亲吗?”
听见石玉宁说的这句话,孟如招仿佛被踩了尾巴的野猫,登时跳了起来:
“你怎么知道?!”
奇怪的是,孟如招的语调里并没有任何少女的羞涩,反而是一种难堪事情被人知道的尴尬,她甚至伸手抓住了石玉宁的领子,满脸的威胁:
“你还跟谁说了?!”
“咳咳,我说二娘啊,你能不能稳重点?”
石玉宁颇无奈地推开了孟如招的手,理了理自己衣领:
“我没和谁说,我也是刚知道的。再说了,你阿娘每次见到我阿娘的时候都会说到这件事,我想不知道也不行啊。”
孟如招的表情愤愤,看得出来,她对这件事情很是懊恼。
“阿娘真是的!”
“所以,你不想和阿陶订亲?”石玉宁侧脸看向孟如招,试探地问道。
“废话,当然不想啊!”孟如招的音调瞬时提高了,引来了周围的人的纷纷侧目。陶阳也转过头瞥了他们一眼,便又回去继续看白锦儿了。
孟如招捂着嘴的手放了下来。
“三郎他就是个小屁孩......”
“阿姐,你可就比我们大一岁,”石玉宁不给面子地打断。
“住口。”孟如招在石玉宁的肩上拍了一下,“反正我是绝对不会嫁给三郎的,我的夫婿,一定要我自己来挑选才行。”
“噢,那我倒是想听一听,咱们孟大小姐的心上人,是个什么样子的?”
“我的心上人,”说到这个的时候,孟如招的眼睛顿时亮了,“我的心上人,一定要像那些传奇里的侠客一般,有,有一夫当关的豪气,又要有路见不平的侠气。一定不能是个书生,书生太迂腐,也不能是个官人,官人太虚伪。”
“到时候,我一定手执长剑与他一起仗剑天涯,荡平世间宵小。”
看着孟如招满是期待的侧脸,石玉宁不禁噗嗤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
孟如招听见石玉宁的笑声,脸陡然红了,拽着石玉宁的衣服,一副色厉内荏的模样:
“你笑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石玉宁想把自己的衣服从孟如招手里拿出来,谁知道她拽的紧,根本没有松手的意思,没办法,石玉宁只好先赔了罪,才让孟如招放了自己。
“我这可是端喜铺里最好的料子了,你看看你把我拽成这样......”
石玉宁嘴里小声嘟囔,一边伸手抻着自己的衣服。
“所以,你的心上人,莫不是先李靖将军那样的?”
孟如招点了点头。
“唉,”石玉宁摇头叹气,“早知道,便不将那些书借你看了。这人都看魔怔了,要是让你阿娘知道了,不来揭了我的皮子。”
“少废话,让你给我带的新书你可带来了?”
“带了,回程的时候给你。”
......
几人一直玩到中午,直到石玉宁的肚子发出了几声不合时宜的咕噜声,他们才意识到已经是该吃午饭的时辰了。
“好呀,看来真是没有吃饭,”孟如招笑着拍了拍石玉宁的肩膀,“我还真是错怪你了。”
“你还说呢,若不是小丫头下来之后你还逼着我推了你那么久,我至于饿成这样吗?”石玉宁没好气的说。
“那我们就找个地方吃东西吧?”
“好好好!”
几人异口同声地回答。
“糟了!”
找了段颇干净的堤岸坐下,众人纷纷打开了自己带着的小包袱。突然听见石玉宁发出一声惨叫,几人纷纷看过去,却看见石玉宁解开的包袱里只有一本一本的书,甚至还有一枚小镜子,却没有转午饭的盒子。
“我,我忘记把吃的带出来了......”
场面先是陷入了一片尴尬的寂静,随后响起了一阵爆笑声。连白锦儿也憋不住低头笑了,身子一抽一抽的。
孟如招擦了擦眼角的泪,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哎哟哎哟的直叫唤,石玉宁瞪了她一眼,语气委屈又生气:
“你还笑呢!就是为了给你带你要的书我才忘记拿的!你得赔我!”
“这,这,哎哟,跟我有什么关系,”孟如招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一只手撑着腰。
“我带的少,可不够两个人吃的,你呀,就饿着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理会这个女人,石玉宁的眼神移到了旁边的赵小晓身上。这个看上去迟钝沉默的大块头看见石玉宁的眼神,动作飞快地转过头去,还把自己的饭盒往旁边藏了藏。
石玉宁:......
“老赵,你带的吃的一定很多吧,分我一些怎么样?”
石玉宁凑了过去,讨好地说道。赵小晓背对着石玉宁,摇了摇头。
“好了你别难为老赵了,他带的那些怕是还不够他一个人吃呢,”陶阳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你吃我的吧。”说着,陶阳把自己的食盒打开,里面装了些饼食和甜点。
石玉宁被陶阳的行为感动的一塌糊涂,正想说什么的时候,忽然,河堤里跳出一条鱼高高地在半空中拍了拍尾巴,又“噗通”一声掉进了河里。
“如果,你能抓到鱼的话,”
这时,白锦儿说话了,
“我可以烤鱼给你们吃。”
第二十二章 烤鱼
潺潺流动的河面上,一个少年赤裸着上半身,看上去不过是十几岁的模样却已经是一身紧实的肌肉,线条分明,在阳光下还有着淡淡蜜色的光泽。
少年的袍子上半部分堆积在腰上,他紧闭着双眼,双掌成拳紧靠腰侧,虽说水流只到他的腰际偏下一些的地方,而且流速缓慢不快,但是在这春寒未消的日子里,少年站在水中如同一座山一般,岿然不动。
就这样大概过了半刻钟左右的功夫,忽然,少年动了,只是一眨眼,他的右手闪电般地插入水中又抽出,清透冰凉的河水带着一道奇怪的影子朝着岸上飞去。只听见“咚”的一声闷响,一条看上去足有成年人小臂粗细的鱼落在了河岸边的草地上,拼命地拍打着尾巴。
这一套操作看得白锦儿目瞪口呆。她看了看那鱼,又看了看依旧闭眼站在水中的少年,惊的嘴巴大大的张着。
“这也太厉害了吧!”
白锦儿发出一声由衷的赞叹。
陶阳凑到白锦儿的耳边低声道:
“老赵的阿爷是益州左果毅都尉赵公,赵公膝下四个女儿,唯他这么一个独子。听说老赵刚能行走的时候就天天在武营里泡着。玩具都是那些石锁石墩的东西。”
白锦儿吞了吞口水。
“看,这不是信手拈来的事情嘛,小丫头,”
正说着呢,石玉宁忽然凑了过来,一脸的得意,“你可要说话算话,给我烤鱼吃才行。”
“这当然是没问题,”白锦儿点点头,“不过,”说着,白锦儿看向石玉宁,疑惑地问道:“我记得,刚刚石公子不是说,要去给我们捉鱼的么?”
“怎么......”
“咳咳,”石玉宁有些尴尬地咳了咳,他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青玉发冠,嘿嘿一笑,“既然有老赵在,我干嘛去逞这种能呢。这季节的河水多凉啊,要是下去待会儿,非得冻感冒了不成。”
“还有,”石玉宁的脸色忽然变得十分正经,他看着白锦儿,白锦儿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表情变化吓了一跳,还以为他是要说什么极认真的事情,
“小丫头,”
“叫我四郎。”
看着白锦儿脸上逐渐僵硬的疑惑神情,石玉宁开心地放声大笑。
这么会儿的功夫,赵小晓已经拍上来三条肥鱼了。看着这些鱼在草地上胡蹦乱跳的样子,石玉宁只觉得已经看到了它们被处理干净插在树枝上看得滋滋响的样子,不禁吸溜了几声口水。
“小丫头小丫头,快些快些,我已经饿的不行了。”
“莫急,我们先找个安静偏僻地方。”
......
“你冷吗?”
白锦儿看着下半身衣物湿透的赵小晓问道。赵小晓本来安安静静地站着,听见白锦儿的话,他转过头来,俯视着站在自己身后的白锦儿。忽然,看见他的鼻子动了动,黝黑的脸庞上竟然微微泛起了红晕。
就在旁边的陶阳皱起了眉头。
赵小晓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冷。
“哎哟你别管他,老赵被他阿爷训练的时候吃的苦可比这多多了,你呀,还是来看看我的肚子吧。”
石玉宁一把拉住白锦儿的手,把她往空地上拽。
“喏,这鱼和柴禾都已经拾来了,你要怎么做?先说好,我可是没带火折子啊。”
正说着,一根已经被打湿的火折子被递到了白锦儿面前。赵小晓举着这根被打湿的火折子,脸上的表情仿佛在说,
用我的。
白锦儿看了看那根火折子,甚至还有一滴水从上面滴落,白锦儿不禁抿嘴笑了,
“你的心意我是很开心啦。但是你这火折子,估计是用不了的。”
“就是就是,老赵别捣乱,”说着,石玉宁推开了赵小晓。白锦儿在自己的小包袱里翻了翻,抽出自己带着的火折子,递到了石玉宁的手里。
“捉鱼不会,这生火,郎君总会了吧?”
看着白锦儿似笑非笑的表情,石玉宁撇了撇嘴,一把抢过。“会,当然会,怎么不会了,”说着,石玉宁朝那已经堆好的柴禾走去。
“谁告诉你我不会捉鱼了,真是的。”
白锦儿耸了耸肩,撩起自己的裙子像平常那样在尾部系了个结,这样活动起来就方便许多。陶阳走到她的身边,有些担心地问道:
“没问题吧?你今日穿着这么好看,可别弄脏了。”
“没事儿,”白锦儿一边说一边撸袖,她摆了摆手,蹲了下去,“我就是吃这碗饭的,哪儿能不行啊。”她抬手在自己的发髻上摸了摸,把那根八宝簪子拔了下来。
“你帮我拿着这个,”白锦儿把簪子递给陶阳,“这是别人的东西,我可不能弄坏了。”
陶阳接过簪子看了看,他的脸上一闪而过思索的神情,随即妥帖的在怀中放好。
“要不,我还是让老赵来帮你?”
“拉倒吧,就那个手劲,怕是都可以直接把鱼肉拍碎了。”
白锦儿从旁边随手挑了块趁手的石块,握在手里。“躲远点儿,到时候在弄脏了你的袍子。”陶阳听话地乖乖往后退了几步。
高高地扬起手中的石块,白锦儿照着鱼头的地方砸了下去。
只听见“砰砰砰”三声,刚才还动来动去的活鱼顿时不动了,躺在石板上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白锦儿在身后的小布包里摸了摸,抽出一把小刀。
刨肚,去鳃,鲜红的鱼血浸湿了下面的石板,白锦儿处理干净,挑拣出来的鱼内脏随意地丢进了水里。不一会儿的功夫,三条活鱼就变成了已经被开膛破肚的鱼尸体了。
甩了甩小刀上的血,白锦儿拎着那三条鱼,朝着河边走去。
等洗干净血污,白锦儿站起了身子动了动腰,转过头,正看见其余四人都一脸呆滞地看着自己。
“做什么?”
白锦儿疑惑地偏了偏头。
“没有,没有,”四人不约而同地摇了摇自己的手。
“抱着,”“抱着?!”
把手里的鱼分给他们拿着之后,白锦儿又去捡了三根树枝,用手上的小刀削了清洗干净,把那三条鱼依次穿了上去。
插在已经升好的火堆旁,白锦儿盘腿坐下,把小布包归拢到身后,背对着众人不知道在鼓捣什么。等她再转过身的时候,手里已经出现了一个小瓶子。
她翻看着烤鱼,保证受热均匀。这护城河里环境好,鱼都长得肥,赵小晓又挑选的是他觉得最好的鱼,只一小会儿,就看见鱼被烤的蜷起的鱼皮和暴露出的雪白鱼肉上,冒出了“滋滋”的油光。
同时,一股淡淡地食物香气,逐渐弥漫开来。
还站着的四人闻见这股味道,也慢慢地向火堆这边靠近了。他们缓缓坐下,鼻子都不住地抽动着。白锦儿并没有管他们,而是专心致志地照顾着面前的这三条鱼。
“滋啦!”
有透明的液体从鱼身上滴落,落到燃烧的柴火里,顿时激起一阵悦耳的声响。
石玉宁只觉得自己饿的眼花,他也顾不上旁边是谁的食盒开着,伸手就拿出一块胡麻饼攥在手里,撕开一块丢到口中大嚼特嚼。已经凉了的胡麻饼和面前滋滋冒油的烤鱼比起来简直味同嚼蜡,但是最起码胃里垫了些东西总算是不那么空虚了。石玉宁一边嚼着难以下咽的胡麻饼一边问白锦儿:
“还要多久啊。”
白锦儿盯着面前的鱼肉,火焰投射在她的眼睛,照的她的眼睛像两颗晶莹剔透的琥珀一般明亮。
“再等会儿。”
白锦儿说。
“还要多久啊?”
“等会儿。”
“好了吗?”
“等会儿。”
石玉宁喋喋不休的询问也不能打扰白锦儿,她的眼里只有那三条鱼,根本不理会早已经饥肠辘辘的四人。就连孟如招,吃着手中她平常最爱吃的荷花酥,此时吃上去似乎也没有那么好吃了。
气氛安静下来,安静的只有柴火爆裂和鱼肉炙烤的声音,忽然,白锦儿眼里的光活了过来流星似的闪过,她拔开手里瓶子的瓶塞,架到了那三串烤鱼上面。
手腕轻微用力,有晶莹细碎的颗粒从里面倒出,薄而均匀地洒在了鱼肉上面。确保每一串烤鱼都撒好了,她才塞好了瓶塞,把瓶子收了起来。
转身拿过自己食盒的盖子,白锦儿又掏出那把小刀,粗略地扫了身前人们一眼,低下头,把串在树枝上的鱼切成了几块。
一个食盒的盖子装不下那么多的鱼,除了没带食盒的石玉宁,每个人都贡献出了自己的盖子,分到了好几块鱼肉。
特别是赵小晓,白锦儿记得他能吃,给他的鱼肉特别大份。
收起小刀,白锦儿舒了口气。
“小心烫。”
石玉宁和陶阳分食一份,才刚分好,他就迫不及待地抓起一块,被灼烫的疼痛传来使得他又把那鱼肉丢了回去,正听见白锦儿说的话,他甩了甩自己的手。
“吃吧,虽然我只放了盐,但是味道应该不会太差才是。”
毕竟,那可是系统给的盐。
石玉宁抓耳挠腮地等了大概十几秒的时间,又拿起了刚刚他丢回去的那块鱼肉。
随意地吹了吹,他一口咬住了鱼肉。
被烤的有些焦脆的鱼皮和里面肉嫩多汁的鱼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新鲜河鲜的鲜甜和恰到好处的咸味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按理说没有经过任何其他调味的鱼肉应该不会有多么复杂的味道,但是也正是这样简单的咸味,激发出了鱼肉最极致的鲜味。
石玉宁不是没有吃过鱼,只是家里多是食脍,这熟鱼肉吃得少,更别说这么极简的烤鱼了。
咽下口中的鱼肉,石玉宁看着白锦儿,眼里满是难以置信。
“小丫头,这也太好吃了吧!”
白锦儿闻言,笑得脸上露出一排白白的牙齿,
“那么以后,尊客要多多关照啊。”
第二十三章 那根簪子
“阿翁!阿翁!”
白锦儿推开门,叫着白老头。家里并没有人回应她,小小的院子里空荡荡的,白老头平常爱坐的那张躺椅静静地立在那里,没有任何晃动。
“奇怪了,这人是又去哪儿了?”
白锦儿皱了皱眉头,走进院子。
关上门,她伸个懒腰活动活动身子,将肩上的披帛随意地丢到了椅子上,打着哈欠朝屋内走去。
本想直接换了衣服上床躺会儿的,可走到半途,白锦儿想起自己脸上还有的厚厚的妆面,不禁疲劳地叹了口气,转身又去打水洗脸。看着面前水盆里清冽可鉴的水变得像是水淀粉一样混浊的颜色,白锦儿摸了摸自己的脸,确定洗干净之后才把水端去倒了。
抬头看了看天,天色渐昏,白老头却还是没回来。
白锦儿进屋换了衣服,拆发髻的时候才发现上面少了什么东西。
“糟了!”
她赶忙穿好衣服鞋子,把头发随意地用一根木簪簪好,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
跑过大概三个坊的距离,白锦儿来到居正坊门口。路上来的时候倒是极着急的,可是等到了这居正坊的门口,她的脚步反而还慢了出来。摸了摸自己的发髻还整齐,她长长吸了口气又吐出来,走进了居正坊内。
“劳驾,”
陶家的门房正倚在门框上打瞌睡,白锦儿连连叫了他三四声,才看见他昏昏欲睡的苏醒了。
门房打了个哈欠,撑起他沉重的眼皮——也不知道是做了些什么花费精力的工作,让他困倦成这样。看着穿着宽大圆领袍站在自己面前的白锦儿,门房揉了揉眼睛,说话的声音仿佛是从鼻腔里发出来的一样:
“小娘子,你做什么?”
“不好意思,我想问问陶阳在不在?”
白锦儿看着面前瘫坐在凳子上的男人,
“我有些事找他。”
“郎君?”门房又打了个哈欠,脸上露出思索的神情。“噢,郎君确实刚回,他今日出门踏青了,估计正是疲倦的时候,要不你明天再来?”
白锦儿的脸色有些尴尬,她抿了抿唇,语气带着一丝哀求:
“那个,我这件事情比较着急,麻烦帮我通报一声,如果他不愿出来我再明日来,你看行吗?”
门房上下打量了白锦儿一眼,片刻之后,他叹了口气,费力地从凳子上站起来。“那你等会儿,”说完,门房打开了侧门,走了进去。
约莫半刻不到,就听见院子里传来了脚步声。只听得“咔”的一声,紧闭的侧门被猛地拉开,从里面探出一颗头来,看见站在外面的白锦儿的时候,那颗头脸上绽开了灿烂的笑容。
“我就知道你会来,小茶,”
陶阳迈步走了出来。他白天穿的袍子已经换下了,此时穿的是更为轻薄贴身的绸衫,领口袖边细细地缀了一圈绒。看得出来他出来的急,连一件外披都没披。他手里攥着个朱红色的锦缎盒子,朝着白锦儿走了过来。
刚才的门房跟在他身后,看着自家郎君朝那个小姑娘走去,他识趣地低下了头。
“喏,”陶阳走到白锦儿面前,把手里的盒子递了过去。
“你交给我的东西。分手的时候你跑那么快,我叫都叫不住你。”
陶阳说话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丝的埋怨。
白锦儿伸手接过,打开盒子,正是她白天交给陶阳的八宝簪子。她放心地舒了口气,把簪子拿出来,把盒子又递还给陶阳。
“你拿着。”
陶阳没接,推了回去。
“我好端端的拿你一个盒子做什么?”白锦儿一脸的疑惑,她想把盒子直接塞进陶阳的手里,可少年躲得很快,根本不给她得逞的机会。
“这首饰得用东西收着,像你这样随意地丢着,没多久就有划痕了。这宝石上面要是有了痕迹可就不亮了,你就收着吧。”
陶阳无奈地说,这丫头什么都好,就是和自己过于见外了。
“可是,这不是我的首饰啊,我明儿就得还人了。”
“那更是了。”
陶阳忍不住抬起手在白锦儿的头上敲了一下,
“你既是借的,不得把人家好生收着交还,借的还落我这儿,傻丫头,若是落在了外面,我看你可怎么办?用盒子好好装起来,还得时候才有礼些。”
白锦儿的嘴角微微有些抽搐。
她竟然觉得陶阳说的有些对。
陶阳看着白锦儿想反驳但又说不出话来的样子,心里不禁有些得意。天色已经慢慢暗了起来,周围几家的门口也陆续有人出来点灯笼。未散尽的昏黄天色与灯笼的光线交融在一起,溶溶地罩在白锦儿的身上,她一身桃红色的袍子也变得昏黄了起来,像是熟得极透得桃子,一戳还会有甜蜜的汁水流出来的样子。
陶阳想伸手戳一戳她的脸蛋,可想起周围还有其他人,手只是动了动,并没有其他的反应。
“时候不早了,马上暮鼓就响了,你还不快些回去。”
陶阳的语气温柔,好好地看着面前的姑娘。
被陶阳抓住机会说教了一番的白锦儿明显心情就不如陶阳,她撇了撇嘴,转身离开。
“小茶!”
白锦儿转过头,看见陶阳站在他家门口。已经有仆从出来点灯笼,烛光透过米黄的纸张洒了出来,把陶阳站的地方照的明亮。他就这样站在光里,对着白锦儿浅笑:
“明日我想吃你做的汤饼。”
白锦儿一愣,她的脸不知为什么陡然红了,没有任何的回答,快步地走出了这条街。
只留下陶阳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转角的地方。
......
白锦儿推开院门,正看见白老头站在院子里,手里拿着自己第一次回来时丢下的披帛。听见开门的声音,白老头看了过来,看见白锦儿,他脸上的担心瞬间消失,脸色沉了下来。
“去哪儿了?”
“衣服就丢着也不收拾,门都没锁,你这臭丫头,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做事儿还毛毛躁躁的?”
白锦儿乖乖地走到白老头身前,低着头:
“对不起阿翁,我刚刚出去的急......”
“你啊,”白老头摇了摇头,“以后你自己住的时候,可千万小心,这要是忘记锁门有人跑进来,只是丢失了些财物还好,若是贼人起了什么心思,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家,可怎么办才好?”
白锦儿点了点头。
“你这回来了又急匆匆地去哪儿呢?”
白老头看见了白锦儿拿在手里的盒子,有些疑惑:
“你手上拿的是什么?”
“这是,张大娘借我的簪子,”白锦儿抬起了手,“我把它落在陶阳那儿了,我就是去拿回来。”
听到这句话,白老头好转的脸色又黑了,他皱着眉头,敲了一下白锦儿的脑门。
“你这丫头,别人借给你的东西怎么能不收好呢?”
“东西可还在?”
“还在还在,”白锦儿赶忙打开了盒子,那支八宝簪子就静静地躺在里面。白老头拿着仔细看了看,完好无缺,才放了心。
“还好,若是丢了或是有损,我可怎么和老张交代。”
把簪子放进了盒子,白老头嘱咐白锦儿好好收好。
“阿翁,”
等把簪子收好之后,白锦儿有些犹豫地开口道:“这个簪子,对张大娘来说很重要吗?”
白老头看了白锦儿一眼,似乎不知道她意指什么。
“就是,我看张大娘拿这个簪子出来的时候,脸上的脸色,怎么说呢,感觉不是太好;而且她看见我戴这个簪子的时候都哭了。”
听了白锦儿的话白老头先是一愣,随后眼底闪过一丝不忍。他喝了一口葫芦里的酒,长长叹了一口气。
“唉,那聒噪婆娘啊,这都几年的事情了,还过不去呢。”
看着白锦儿脸上的诧异,白老头抱着自己的葫芦,悠悠地开口:
“十几年前吧,大约是你出生那年左右,这张家有个丫头正是六七岁的年纪。那小丫头啊,长得白白胖胖的,说话调子和她娘一样的高,笑起来还有两个小梨涡,可招人疼了。这张林氏啊虽然之前生了两个儿子,这姑娘还是头一胎,疼的不行,还小小的年纪就给她置办了许多好东西,说是以后出嫁的时候做嫁妆,给女儿抬脸面。”
“后来那一年,因为听说绵州茶叶生意好做,老张要送茶过去。不知怎么的家里女婢看管出了疏漏,那小丫头竟然跟着车队跑出去了。追到平昌大街的时候,小丫头躲避不及,被路上的马车撞死了。”
白老头又叹了口气,
“等张林氏追出来的时候,那地上的血都已经冷了。”
“老张他们老两口坐地上抱着那已经凉了的身子哭了好几个时辰。后来,也许是因为觉得愧疚吧,老张出去做生意,都甚少回家了。”
“这张林氏大儿子已经娶妻分出去住了,她就守着小儿子在家。”
白老头摸了摸白锦儿的头发,唏嘘不已,
“想是她看见你,是当看见了她那个还没来得及长大的女儿吧。”
白锦儿坐在白老头旁边发愣,她又回想起今天早晨出去时候,张大娘摸着她头发,眼底含泪的样子了。
第二十四章 杀猪
“阿翁,”
白老头正要进屋的时候,白锦儿忽然叫住了他。白老头转过头来,醉眼迷蒙地看着小小的姑娘,打了个酒嗝:
“怎么了?”看着白老头醉醺醺的样子,白锦儿犹豫了一下,可她知道,现在正是说这件事情好时机。
“那个,明天,可不可以带我去一趟张屠户那里?”
“张大?”白老头眯缝的眼睛看了看白锦儿,“你要做什么?”
“就是,”白锦儿的脑子飞快地旋转着,想怎么样的借口才会听起来合理一些,
“我想着,以后若是对这些事情熟练了,那又可以给阿翁分担些担子了,这样,阿翁也能更多的休息不是?”白锦儿脸上挂起一丝略显羞涩的笑容,好让自己的话看起来既有说服力又令人感动。
白老头果然不说话了,他又打了个嗝,点点头,走进了房间。
白锦儿看着缓缓关起的房门,舒了口气。
......
张屠户家在城东门外最近的一个村子了,白锦儿跟着白老头走进院子的时候,正闻见一股子浓烈的鲜血味,混杂着淡淡的草料和牲畜粪便的味道。白锦儿还是第一次闻见这样刺激的味道,她不禁皱起了眉头,用手掩住了鼻子。
“张大,张大郎!”
才一进院子,白老头就喊起了张屠户的名字。这声音中气十足,丝毫不像年近半百的人。白锦儿有时还是挺佩服白老头的,他每天晚上都喝的这么醉,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却依旧神采奕奕,根本没有任何宿醉的样子。
随着声音从不远处的畜棚里探出了一个男人的脑袋。男人的脸生的四四方方,上面堆满了横肉,但那双眼睛却没有任何被挤占的意思,反而又大又亮地嵌在眼窝里,给本应该看上去很凶恶的形象增添了一丝可爱。头上随意地缠着一块头巾,身上的布衣是接近黑色的深灰色,身前还围着一条围裙,手里提着一把长长的还在滴血的大刀。
看见白老头,汉子露出惊奇的神情,他停下了手里的活计,推开门从畜棚里走了出来。
“白翁您怎么来了?”
张大走到白老头和白锦儿面前,他的身高不比白老头高上多少,却看上去敦敦实实的,像是一个行走的木桩一般。
“这不是还没到提货的日子吗?”
他手里的刀还滴着血,新鲜滚烫的血正顺着厚实的刀刃往下流淌,一滴一滴地滴在他脚边的地上。旁边有一只黄灰杂毛的小狗闻着味道过来,嗅着那沾了血的地面,伸出舌头想舔,被张大用脚赶开了。
“是啊,这不是前几日才来你这儿领了新鲜的回去吗,还没用完呢,”白老头笑眯眯地看着张大。
“那您这是?”
“喏,”白老头的手拍在了身边的白锦儿肩上,“还不是我家这个狗丫头,说是想看看这铺子里的肉是怎么来的,我就趁着空闲,把她领来看看。”
张大的注意力登时被吸引到了一旁默不作声的白锦儿身上。他微微弯下腰,长满络腮胡的大脸凑到白锦儿面前,白锦儿看着那双与他面相极不相符的大眼睛盯着自己眨来眨去,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脖子。
“这可真是奇怪了,”张大脸上漾开觉得有趣的笑容,他随手甩了甩刀子,上面还残留的血顿时飞了出去,在地上划出一条奇异的曲线。
“竟然还有小姑娘对这种事情感兴趣的,我那个老五啊,每次我杀羊宰猪的时候她都跑的远远地,甚至我杀的多了,她还跑去隔壁老田家住着,说是要等味道散了去才回来。”
“你这小娘子,”张大原本直起的身子再一次弯了下去,
“不害怕?”
白锦儿扯了扯嘴角,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来面对张大——天知道她前辈子一个只会泡方便面和煎鸡蛋的女人自打来了这儿之后,是得了多大的进步。如果以后要仰仗自己的厨艺过活,不能挑肉肯定是不行的;既然自己已经做好了在这儿生活一辈子的打算,总不能只是等个万不得已吧。
“害怕,肯定是害怕的,”白锦儿老实地说,只是她看着张大的眼神并没有丝毫的退却。
“害怕,你还来?”
张大好奇地问,他想着这年纪的小姑娘学这种东西也就是心血来潮,可没想到她竟然大大方方的承认了。
“虽然害怕,可是也得做不是?”
白锦儿咽了咽口水,
“这世上所有事情,又不是说一句害怕,就能不做的。”
“哟,”白锦儿这话不仅引起了张大更浓重的好奇,就连白老头,也颇为惊讶地看了她一眼。白老头的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他看着白锦儿梳的像男孩子一样的简单的发髻,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想法,竟有些难以言说的滋味。
“没想到你看着年纪不大,这道理还挺明白的。”
张大看白锦儿的眼神,多了一些赞赏。
他和白老头对视了一眼,白老头没有说什么,点了点头。张大会意,又低下头来,笑呵呵地看着白锦儿。
“先别说大话小娘子,正凑巧,我刚杀了一头肥猪,一些处理了给邻居,一些呢我自己留下,你......”
“能给我一块吗?”
张大话还没说完,白锦儿忽然插嘴,一双水汪汪的杏眼在听到“肥猪”这两个字的时候陡然放光,像是听见了什么了不起的地方一样。
“给你?”
张大有些疑惑,白老头看上去也是不知情的样子,看来不是他示意的,
“那倒是可以......”
“谢谢叔!”
白锦儿赶忙道谢,像是怕张大反悔似的。
这丫头,真是够奇怪的。张大挠了挠头,继续说刚才的话:“你如果看完我切肉还不改变主意的话,我就教你,怎么样?”
“行行行!”
其实白锦儿今天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但是既然能多学一个技能,她肯定是愿意的。
这个念头在她走进畜棚的时候,忽然有些动摇了。
一条长长的桌子就立在畜棚中间,上面正躺着一只正在放血的大猪。这只猪怕有一人多长,脖子上大动脉的地方通着一个大洞,里面正咕嘟咕嘟地往外冒血。猪被绑在桌子上,四肢还在微微抽动着。
原来那强烈的血腥味,就来自这里。
白锦儿的脸此时皱的像是捏出来的包子皮似的,她看着那快要装满的木盆,浓重的血腥味混杂着畜棚臭味让人的肠胃一阵一阵的搅动。她本想深呼吸来着,可是一想深呼吸只会吸入更多这样的空气,她只好无奈地放弃了。
“怎么样小丫头,”
张大哈哈笑了,伸出手拍了拍白锦儿的脑袋,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
“接受不了我也不会笑你的,毕竟像你这样的小姑娘,就是应该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在家里绣花嘛,杀生这种粗活,你们是做不来的。”
白老头也在观察着白锦儿的反应,只要白锦儿说一个不愿意,他马上就可以带着白锦儿离开。正如张大所说,他认为姑娘自然不应该做这样的活计,虽然平常让白锦儿在铺子里帮忙,可其实白老头也从没想过日后,就真的要把铺子交给白锦儿经营了。
他正想摸摸白锦儿的脑袋,告诉她他们回家的时候,白锦儿忽然开口说话了,
“嗐,就这,”她的声音虽然听上去有些艰涩,但是语气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害怕或是厌恶。
“叔,你直接开始吧,我们午后还得回去开店呢。”
“小丫头,这么逞强?”
张大的语气带着不相信,
“你现在看着或许不是怎么吓人,那是这猪已经没什么力气了,你知道这动物临死前力气可是大得很呢,经常出现脖子上一个大窟窿,边跑边喷血的事情呢。”
“我知道,”
白锦儿点了点头,
“等到时候再说吧。叔,你直接开始吧,我还等着拿我的那块肉呢。”
“哈哈哈好好好,既然你不害怕,那我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张大撸着袖子,朝血已经放的差不多的猪走去。
提着刀量了量位置,张大手起刀落,原本还架在猪脖子上的猪头顿时被他砍了下来,“咚”的一声落在他的脚边。
白锦儿的身子一抖。
张大拎着猪耳朵把那颗猪头提了起来,放在了身后的桌面上。也不知道是不是张大故意的,那颗猪头正对着白锦儿,圆溜溜的猪眼睛甚至还没闭起来,仿佛在盯着白锦儿看似的。
白锦儿原本垂在身边的手收到了背后。
“婆娘!抬水进来!”
张大的声音如雷般在这畜棚里回荡,过了一会儿的功夫,一个皮肤黝黑看上去和张大差不多身量的妇人,提着一大桶水进来。白锦儿看到,一路小跑去,帮着那妇人提着把手。
“闪开些小娘子!这可重再烫着!”
妇人担心地说道,白锦儿却摇了摇头,
“没事儿我在家经常提的,您放心。”
于是,她帮着这妇人把那一大桶水提到了张大面前。
张大看了她一眼,虽然脸色不怎么好看,但却是没有任何退缩的意思。张大咧嘴笑了,不再耽搁,开始处理起面前的死猪来。
第二十五章 荷叶粉蒸肉
看着白锦儿背着背篓眉开眼笑的样子,白老头很是疑惑。
他觉得自己是越来越搞不懂这个丫头了,甚至心里还生出了几丝疑惑愧疚,总觉得是不是因为从小就将食肆的放给她管的原因,让白锦儿的成长逐渐朝着奇怪的方向发展去了。这本是白老头自己懒散的原因,可若是因此因此影响了白锦儿对自己未来的认知,那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丫头,”
白老头犹犹豫豫地开口问道:
“你要这么大的一块猪肉做什么。”
“做菜呀,”白锦儿像是没有听见白老头语气里的奇怪,眼神直视前方,语气轻松地说道。
还在想着怎么开口说服阿翁为自己的实验付账呢,没想到张大说话算话,分了大大的一块上好的五花给了她,还是处理好的。这让白锦儿心情好的甚至自己就肩负起了把这块猪肉扛回家的责任,张大还怕他们不好拿,送了新编的一个竹篓给她。
背后的猪肉十几斤重,白锦儿的脚步却开心的快要蹦起来了。
“做菜?做什么菜?”
白老头并没有这么简单就打算放过白锦儿,“我并没有教过你处理猪肉的方法啊。再说了,这猪肉没有羊肉好卖,你是打算自己做了吃?”
“不不不,阿翁,”
“我这自然是要做了卖钱的。”
“我呀,前几日在店里认识了个行脚商人,他教了我一道啊,江淮那边正流行的食谱呢。我就想试试,如果反响好的话,咱们也可以在店里卖啊。”
白锦儿笑眯眯地说。
这么一说,白老头心里的担心不仅没有消失,甚至还有些加重的趋势,斟酌了片刻的时间,白老头才继续开口道:
“丫头,你是,当真要做咱们这个店了?”
听见白老头的这句话,白锦儿满脸不解地偏过头,看着白老头。
“阿翁你这说的这是什么话?咱们这个店做的好好的,怎么就不做了?”
“不是你从前说的吗,等我再长大些,店就交给我了,你在家里没事儿喝喝酒出去串串门享清福的。如果咱们这个店想要做大,自然得弄些别人家没有的东西才好。”
果然,白老头苦笑,他看着稚气未脱的白锦儿脸上一副打算大干一场的表情,并没有任何的欣喜或是得意。
“丫头啊,我是开玩笑的。”
“啊?”
“你啊,”白老头伸出手摸了摸白锦儿的头,语气逐渐认真起来,
“不用给自己这么大的负担。你阿翁我早就想好了,等你到了该出嫁的年纪,我呢,就把铺子卖了。咱们那个铺子地段不错,又有些名头了,能卖个不错的价钱,到时候阿翁再添些进去,给你置办好的嫁妆。”
“有银钱傍身,咱们也有底气。”
“开食肆太累了,阿翁不希望你这么累,你明白吗?阿翁啊,只希望你以后遇到个真心待你的良人,平平安安幸幸福福地过完这一辈子。”
“陶家那三郎不错,只是不知道他家......”
白老头的话还没说完呢,白锦儿的脚步忽然停住了。她伸手拽住白老头的衣袖,在白老头也停下来的时候,抬起头来,看着他。
“阿翁,”
白锦儿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留着和年纪不符的认真和严肃。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也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是,我不想这样。”
“成亲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应当听您的;但是我不想因为成亲而放弃自己想做的事情。您为我挑的人,我相信是您心里觉得最好的,最适合我,也是您觉得会一辈子待我好的人。”
“可是,人是会变的。”
“世事也是会变的。”
“嫁妆换成的银钱会有花完的一天,如果那时候,我的夫君变心了,他厌弃我了,我是不是要一辈子如同一个怨妇一般,躲在后院里顾影自怜。”
“我也有自己想做的事情,这食肆不是您给我的负担,而是我的希望,是我的能力,也是我的一个寄托。我并不会因为它的存在而觉得辛苦疲累,相反的,我会觉得很充实,很快乐。”
“阿翁,我想为我们这个店子做些什么。或许我不能把它做的多厉害,可是我希望能通过自己的努力,把您的,和我的心血变得更好。”
“成亲的事情还在以后,可现在,我想做我喜欢的事情。”
白锦儿就这样看着白老头,一字一句地把自己心里的想法全都说了出来。她采取了比较委婉的说辞,说出了最真切的话。或许她是穿越到了和以前所生活的完全不一样的社会,为了生活,她会妥协和让步,但是有一些东西,她是不愿意妥协的。
她实在不能和其他这个时代的女人一样,把命运交给别人的手上。
即使这个男人是她的丈夫。
拽着自己衣袖的手掌还没有自己的大,身前的小姑娘还没有自己高,可这说出来的话却像是一柄锤子,一下一下地锤在自己的心上。白老头看着白锦儿的眼神,满是坚定和坦诚。没有任何任性或是玩笑的意思,这眼神告诉白老头,她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之后,才说出的这些惊世骇俗的话。
不过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在她这个年纪,多少其他人心里抱着的不过是对锦衣华服的憧憬或是对未来夫婿的幻想。只等到合适的年纪,披上嫁衣,十里红妆被送到另一个男人的家中,从女儿,变成妻子,再变成母亲,每日不过是相夫教子,看着那一方院子的天空罢了。
可白锦儿不同。
她愿意做的,是与锦衣玉食沾不上边的事情,并且不是因生活所迫,
而只是单纯的因为,她想这样做。
白老头看着白锦儿,这一瞬间,白老头觉得她长大了,甚至长大到了一个他自己永远都不可能企及的高度。
眼里闪过震惊,不可思议,疑虑等多种复杂的神情,直到眼底所有的情绪都褪了干净,白老头叹了口气,
“真拿你没办法。”
白锦儿咧嘴笑了,她明白,白老头已经彻底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谢谢你,阿翁。”
她带着由衷的感激,对白老头说道。
白老头忽然伸手在白锦儿脑门上一敲,语气带着一些不满:
“你这丫头,我是你阿翁,和我谢些什么?”
白锦儿摸着自己的脑门挤眉弄眼的,脸上的笑意收也收不住。
......
白锦儿一回到家就把自己锁进了厨房,白老头已经见惯不惯了,洗了把脸看了看天,嘴里嘟囔着什么时间也过了就不去开店了,老年人的事情能叫偷懒么,就从屋里翻出了自己的酒葫芦,打开院门往附近打酒的酒肆走着去了。
只留下白锦儿一个人在厨房里,看着自己面前那块丢在盆里的猪肉。
“肉的问题解决了,接下来只要做一下蒸肉粉就可以了。”
白锦儿一边说一边挽袖子,开始在厨房里翻找。
前几天她已经把要的材料都准备好收在一个统一的地方,现在找起来就方便多了。转眼间灶台上堆满了瓶瓶罐罐,她把舂臼找了出来,把准备好的调料都丢了进去。
今日在张大那里帮着做了许多事情,今天回来的白锦儿比那天出城踏青还累。只舂了一会儿,白锦儿就觉得自己的手臂都快抬不起来了。她咬着牙坚持了一会儿,把所有的调料都舂碎了混合在一起之后,她就丢开了手中的杵舂。
生火,热锅,伸手在锅上方试了试温度,白锦儿倒出了舂臼中的米粉在锅中,开始了炒粉的步骤。等米粉变得金黄并散发出香味的时候,白锦儿把它们从锅里铲了出来用一个干净的木罐装好。
在锅里倒上水,等着水开始冒细碎的气泡的时候,白锦儿把蒸笼架了上去。正当她准备把猪肉切好裹上米粉的时候,忽然,她发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那就是,
她忘记荷叶了。
白锦儿拖着猪肉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我这猪脑子!”
她低骂了一声,抬起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真是多灾多难的一道菜啊,”白锦儿摇着头说,她只好把猪肉用一大张纸包好放进阴凉的地窖里,又收好了米粉,转身熄灭了火。
“诶,不对啊,”
正在熄火的白锦儿忽然停住了手,呆呆地看着还没拿下来的笼屉,
“没有荷叶,那我就单纯的做个粉蒸肉不好吗?”
看着摇摇晃晃差点被自己捅灭的火焰,白锦儿连忙丢掉了手里的烧火棍。
“咚咚咚”地快跑进地窖抱出那块猪肉,白锦儿只切了两掌大的一块下来。她打算先让白老头尝一尝,算是先做一个口味的抽样调查。
将其余的肉收好,白锦儿开始片起面前的猪肉。
“看来刀工还是需要再练练,”白锦儿小声嘟囔,把肉片好,仔细地裹上蒸肉米粉。
肉片整齐地码在盘中,白锦儿想了想,又洗了一片白菜垫在碗底。
打开蒸笼,热腾腾的雾气扑面而来。
又洗了些其他的蔬菜放在旁边等待会儿炒了吃,白锦儿现在只需要等肉蒸好就可以了。
忽然听见院子开门的声音,白锦儿打开了厨房门探头出去,却发现开门的不是白老头,而是已经许久未见的小景。
只是,原本还算好看的脸上,鼻梁处多了一条横向小指长短的伤痕。
“白小娘子,你做什么呢,这么香?”
他看着白锦儿,脸上带着痞气的笑容。
第二十六章 载酒入天色
“你怎么又来了?”
看见是小景,白锦儿觉得有些头大。可随后,她便看到了少年脸上那一道很是明显的伤痕,语气里带上了一丝疑惑:
“你的脸怎么了?”
小景走进了院门,动作熟捻的就像是回自己的家一样。
“这个?”
听见白锦儿的话,小景抬起手摸了摸疤的位置,无所谓的笑了笑:
“被几只不听话的狸奴给抓了,不是什么大事。”
听着小景这满不在乎的语气,白锦儿皱起了眉头。她走出了厨房,几步来到小景的面前,抬起头来仔细端详着那道伤疤。是刚刚结痂的样子,边缘甚至还微微泛红,看上去是最近才受的伤。
白锦儿不是没有见过猫抓伤,但是小景鼻梁上的这道疤又深又阔,怎么看也不像是猫能抓出来的样子。
“你倒也不怕留疤,”白锦儿叹了口气,颇为无奈。
“怕什么,我又不靠脸吃饭,”小景笑说,他俯视着面前只到自己肩膀高的小姑娘,歪了歪头,
“你担心我?”
“并没有,”白锦儿径直转过身,不再和小景做过多的纠缠。“你今天来干什么?”她开口询问,同时走进了厨房。小景跟着过去,倚在了厨房门口,看着在里面自顾忙碌着的白锦儿的背影。
“没饭吃了,”他淡淡地说道,“所以,来吃饭的。”
“怎么,我家还变成包你三餐的食堂了不成?”
白锦儿手里握着菜刀,左手按着已经洗干净的蔬菜,“当当当”的把他们切成段。
“这么说的话,我还应该再多来几趟不成?”
小景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他看着白锦儿切菜利落的手法,琥珀色的眸子里闪烁着不一样的光。
白锦儿没有回答小景的话,她伸手掀开了炉灶上架着的锅的盖子,把已经切好的蔬菜丢进了锅里。先进锅的是萝卜和藕块,丢进锅中之后,原本沸腾的清水顿时安静了下来。白锦儿不时用筷子翻动一下,看着萝卜的内心逐渐变得透明起来。等到水涨第二道的时候,她随手抓起一把盆里的白菜叶拧断,也丢进了锅中。
蔬菜的清香慢慢飘了出来,白锦儿看着白菜的叶子被气泡顶的舒展开,转手在旁边拿起一个小碗。
小碗里装着些粉末,看颜色和样子似乎有花椒粉,一点点胡椒粉和不知什么其余的粉末。白锦儿又打开灶台上两个罐子的盖子,用小勺各舀了一勺深色的液体混入粉末中。
小景就这样静静地看着白锦儿忙活自己的事情。天色已经渐昏,春夜的寒意慢慢返上来,可是这一方颇简陋的小小厨房,却飘荡着令人心生温暖的白色雾气。
白锦儿熄灭了火,双手把锅从炉灶上抬了起来。走过小景身边的时候,她脚步慢了慢,
“等着阿翁回来,一起留下吃吧。”
说完,白锦儿抬着锅走到了院子中。
小景的嘴角愈发上扬。
......
“好啊你这小子,一天到晚就来我家蹭吃蹭喝的是吧?”
白老头粗暴的揉了揉小景的头发,少年本就只是随意束起的头发顿时凌乱了。他也不甚在意,只是笑眯眯地看着面前的老人家。
“你阿婆可还好?”
白老头接过白锦儿递来的筷子,看着小景,语气满是讶异:
“你这脸是怎么弄的?”
“没什么,不过是被几只狸奴挠了,”小景半天不接白锦儿递过来的筷子,白锦儿咳嗽几声,小景这才扫了她一眼,慢悠悠地接过。
白锦儿瞪了他一眼,站起身没说话,朝着厨房走去。
“阿婆最近身子好多了,她还说,很想念白翁你做的荷花糯米圆子呢。”
“哈哈哈你阿婆也真是的,”白老头笑着摇了摇头,听话语他好像和小景的阿婆已经是旧相识了。
“这么多年,你阿婆的口味也是一点没改。不过这样也好,只要有想吃的东西,这病啊,就不算是重。”
“等荷花开的时候我亲自去兰缸湖里摘,做好了给你阿婆送去。”
“那我可先谢谢白翁了。”
话音刚落,白锦儿就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同时一种奇特的肉香混杂着米香,以及一些其他香料混合的味道,从白锦儿手里捧着的碗里散发了出来。
小景的鼻子动了动。
“丫头,这就是你说的,你知道的那个新菜谱?”
碗被端到了桌子的正中央,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瓷碗里,铺着被码的整整齐齐仿佛摞好的被褥一般的猪五花肉片,这些五花肉上还裹满了微微焦黄的像碎米粒的东西。
外面裹的米粉吸收了猪五花烹饪过程中泛出的油脂,散发着一层淡淡的晶莹的光泽。米的香气,调料的香气和肉的香气彼此交织融合,层次分明却如此的和谐。
白锦儿点了点头,也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她拿起放在锅中的勺子,先是舀了一勺蔬菜清汤在那个装着粉末的小碗里,热汤的加入冲开了粉末,激发了花椒粉胡椒粉以及里面葱花的香气;还有一丝醇厚的酱香和让人分泌唾液的酸味,原来她方才加进碗里的深色液体分别是陈醋和酱油。
做完了这些,白锦儿才拿起了属于自己的筷子。
“阿翁快尝尝,”
白锦儿挑了一块肥瘦均匀蒸肉,连带着上面的蒸肉米粉一起,放在了白老头的碗中。一层薄薄的晶亮的油脂和近似火烤过的焦黄色在洁白的米粒上,被衬托的越发让人食指大动。白老头夹起肉片的一头,低头咬下在口中咀嚼。
肉虽然形状未散,却已经炖的软烂了;撕扯下来并不艰难,甚至在嘴里停留的时间都没有几秒钟,肉片上层肥的那一部分就已经自行化开了,携带着同样软糯的蒸肉米粉,在口中活跃地游荡。
瘦肉的部分肌理还在,但是却饱满多汁——牙齿不需要多么用力,就能轻易地把肉质线条分开,品尝到里面的肉汁。
这样一道菜,实在是让人想狠狠地多吃它几碗饭才行。
看着白老头的表情,白锦儿就知道自己成功了。虽然没有荷叶,但是即使只是这单纯的粉蒸肉,就已经足以让人胃口大开。
白锦儿也给小景夹了一片,
“你也尝尝味道如何,给我一点意见。”
白锦儿满脸笑容地说道。小景看了看碗里的那边肉放在白饭上,他手里握着的筷子合了合,忽然就低头扒了起来。
比一个人嘴还大的肉片很快就和着白饭进了小景的肚子,他一言不发,端着饭碗风卷残云地消灭了自己碗里所有的东西。放下碗,少年鲜红的舌尖舔了舔自己的嘴角,似乎有些意犹未尽:
“再来一碗。”
他把手中已经空空如也的饭碗递到了白锦儿面前。
白锦儿:......
她总是很难搞懂小景在想什么。帮少年添完饭之后,白锦儿从厨房出来的时候,看见原本装的满满当当的瓷碗已经空了。面前一老一少两个男人都舔着自己的嘴唇,颇有一副没吃够的模样。
“丫头,”
白老头一口气喝光了碗里的酒,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
“这菜啊,以后可以常做。”
白锦儿没说话,而是满脸幽怨地夹着锅里的菜;她就做了这么一个肉菜,如今没了,她也只好就着佐料,吃这锅蔬菜清汤了。
白老头已经喝起了他刚打回来的酒,他不仅自己喝,还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淘唤出一个海杯,戳在小景的面前。
“来来来小子,陪我喝一杯。”
小景没有拒绝,任由着白老头把自己面前的海杯给倒满。
“这可是酒肆老板的新酿,说是,用了四种谷物来酿制,酿了足足一个冬天呢。味道可厚了,我听那老家伙说,叫什么,什么沉雾什么的。”
“哈哈哈,取这名字,难叫的紧,要我说啊,酒就是酒,要这么花里胡哨的名字做什么。”
白老头又喝了一杯,脸已经微微泛红。
“这好酒啊,你就是叫它做泥,也改不了它是好酒的事情。”
被倒在杯子里的酒液是浑浊的米白色,但是这浑浊是不彻底的,仿佛是在清透的水面下荡漾着氤氲的雾气。白锦儿只看了一眼便暗暗点头,心想酒肆老板取的名字倒很是贴切。
小景抬起了自己面前的杯子,也学着白老头的模样一饮而尽,突如其来的辛辣感却让少年不住地咳嗽起来。
“哈哈哈哈,小子还是太嫩了,”
白老头狂放地笑着,他好像已经有些醉了,伸出手用力地拍着小景的肩膀。
“这样的喝法,最起码要到你而立经历了世间的种种事情,才喝得下去啊。”
少年的咳嗽逐渐平息,这时候,他忽然抢过了白老头手里的葫芦,再一次斟满了自己面前的海杯。这一次,他还是用那样一饮而尽的方法。
可这一次,小景却没有被呛得咳嗽。他放下了杯子,黢黑的脸庞先是通红,随后红晕散去,少年长长地叹了口气。
“好小子,有你阿爷当年的风范了!”
“来来来!我们再喝!”
东升西落,水一般颜色的月辉,洒满了这小小的一方院子。
第二十七章 香气
今天店里来了一个熟人。
“喂!小丫头!”
白锦儿听见身后客人叫自己的时候,转过头去,正看见门口站着两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那天去踏青认识的,陶阳的两个朋友:
赵小晓和石玉宁。
赵小晓一如既往的只穿了件单薄的黑袍子,腰间用一根同色的衣带束起,显出精壮的腰身;而石玉宁则穿的花哨许多,头上束发的发冠甚至换成了银质镂空的,正中间镶嵌了一颗眼睛大小的海蓝宝。
石玉宁看着白锦儿,满面笑容,而赵小晓的眼神飘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们怎么来了?”
白锦儿看见两人很是吃惊,石玉宁拍了拍自己的袖子,领着赵小晓径直走进了店面。
“这不是答应你,要来照顾你生意的嘛,”找了一张空座坐下,石玉宁笑眯眯地说道。眼睛扫视店里一周,现在正是吃午食的时候,白家食肆里满满当当的都是人,除了他们坐的这一处因在角落里没人以外,其他每张桌子都已经坐满了人。
白锦儿端着盘子进进出出,好不忙活。
“没想到你们这儿竟然真的这么有名,我进西市啊随便找个人一问,就这么找到了,连路都没绕。”
白锦儿刚收了一桌客人的钱,手里拿着抹布擦干净桌子,一边和石玉宁说话:
“好歹也在这西市里待了些年头了,你若是问这儿的商户,知道我们的自然不在少数。”
“不不不,”石玉宁装模做样地摇头说,“若是问商户知道,我还会如此吃惊么?正是因为问的就只是路上普通的行脚客,连他们都知道,我才说啊,你们这家店是真的不一般。”
“那可真是多谢石大公子的夸奖了。”
白锦儿把手里的通宝揣到挂在身侧的荷包,把抹布往柜台上一丢,来到了石玉宁他们桌前。
“尊驾吃点儿什么呀?”
看着白锦儿这熟练的模样石玉宁不禁哑然失笑,他看了一眼赵小晓,赵小晓自打进店以来眼神就飘忽不定,鼻头还不时抽动着,像是在嗅什么味道似的。
“你们这儿,都有什么招牌菜啊?”
“哟,瞧您说的,”白锦儿咧嘴笑了,她拍了拍自己的双手,叉着腰,
“咱们这儿,可都是招牌菜。”
“嚯,好大的口气啊,”
石玉宁挑了挑眉,他其实主要是来看热闹的,毕竟他真是很好奇,能让陶阳和孟如招都如此夸奖的手艺,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的——陶阳那小子还好说,傻子都看得出来他喜欢面前这个白白嫩嫩的小姑娘,可孟如招他是再清楚不过的一个人,娇养刁蛮,能得到她的夸奖,可是极不容易的一件事情啊。
所以,他还真不知道该吃些什么好。
“老赵,你说呢?”
“哎,老赵。”
石玉宁的手在赵小晓的面前敲了敲。赵小晓的眼神这才聚焦到了桌对面坐着的石玉宁身上。
“你想吃些什么?”
一时间,两人的注意力,都放到了这位壮硕的少年身上了。
被突然地抛了这么一个问题,让少年脸上显示出纠结的颜色;白锦儿看着赵小晓又粗又浓的眉头紧紧地皱起,像是在考虑什么很难决定的事情似的。
白锦儿叹了口气,
“那等你们想好了再叫我,我还有好些要忙呢。”
说完,她就转身打算离开。
“等等!”
步子还没迈出去呢,就听见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赵小晓喊住了白锦儿之后,竟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径直走到白锦儿的面前。
眼前顿时出现一道阴影,白锦儿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自己周遭的光线霎时间好像被什么东西全都挡了起来。赵小晓出现在自己的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
还不等她问些什么呢,赵小晓忽然弓下了身子,整张脸凑到白锦儿身边,开始像一只搜寻到了猎物般的猎狗一样,闻起味道来。
白锦儿僵住了,不止白锦儿,连石玉宁都吓了一跳。此时在他的眼里,白锦儿就好像一只面对着恶犬的小白兔似的,僵硬又瑟瑟发抖。
“老赵,你干什么呢!”
店里已经有其他的客人投来了疑惑的眼光,甚至好几个男子已经摩拳擦掌隐隐有起身的动作了。石玉宁赶忙压低了声音,质问赵小晓。
看着那个有自己半个脑袋大的拳头,白锦儿咽了咽口水。
忽然,赵小晓又直起身来,和白锦儿的距离拉远。这强大的压迫力消失了,白锦儿登时松了一口气,连忙往后面退几步,十分警惕地看着赵小晓,问道:
“你要作什么?”
赵小晓脸上原本纠结的表情已经消失了,如果白锦儿没有看错的话,他脸上的那种表情,似乎叫做,释然。
他默默地又走回了自己的位置上,端端正正地坐了下去。
“我想,带着你身上味道的那种菜。”
赵小晓看着白锦儿,十分正经的说道。
话音一落,白锦儿满脸疑惑,而石玉宁的脸色更是突变,青一阵红一阵的,眉头微微蹙起,眼神里满满是欲说还休的情绪。
“什么叫我身上味道的菜?”
白锦儿的语气带着奇怪和几分不满。
“就是,”白锦儿的话再一次让赵小晓陷入了纠结,只是这一次他纠结的似乎是该怎样讲清楚这件事情。
“你身上的味道,很好闻。”
白锦儿:......
冷静,冷静,你就是拎着菜刀也不一定打的过他,冷静,冷静。
石玉宁脸上的表情愈发的值得推敲和耐人寻味了。他看了看白锦儿,又看了看赵小晓,似乎是在斟酌什么。
三人之间陷入了一种微妙的沉默中。
“咳咳,”还是石玉宁先打破了这样的沉默,他咳了咳,用复杂的眼神看着赵小晓,手遮在嘴前,凑到赵小晓的身前,声音低低地说道:
“老赵啊,你知道吧,陶阳他......”
“虽说你和陶阳都是我朋友吧,但是,这事儿,咱们是不是也该讲究个先来后到的?”
赵小晓水牛一般大的眼睛很是无辜地看着石玉宁,
“三郎也要吃肉吗?”
“......”
“......”
“啊?”
石玉宁呆住了,白锦儿也呆住了。赵小晓看向了白锦儿,蒲扇一样宽厚的手掌在桌上绞着,
“白娘子,你身上是什么肉的味道?我从来没闻过这么好闻的香气,是什么菜?”
“我想尝尝。”
石玉宁像是见了鬼似的看了看赵小晓,又看了看同样懵逼的白锦儿,尴尬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挠了挠头。
他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有些失望。
白锦儿的脸色很复杂,她盯着赵小晓看,想看他是不是故意耍自己;可看着那异常澄澈的双眸,实在是看不出来任何一丝恶劣的趣味。她也就生不起气来,叹了口气。
“我知道了,”
“只是,那道菜要多花些时间,你们能等吗?”
赵小晓赶忙点了点头。
白锦儿转身往厨房走,可才走了一步,她又停了下来。
“不要叫我白娘子,”白锦儿背对着赵小晓和石玉宁,声音闷闷地传了过来,“你要不就和石四郎一样叫我小丫头,要不就叫我锦儿,要不就叫我小茶。”
“可不要叫我白娘子。”
说完,白锦儿就走进了厨房。
赵小晓转过头来,看着石玉宁,语气有些困惑,
“我怎么觉得白......锦儿她好像有些不高兴的样子?”
石玉宁原本一脸泄气地坐着,听见赵小晓的话,他抬起头来,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莫要说他了,就是我,可也生着你的气呢。”
“啊?为什么?”
赵小晓挠了挠自己的头。
“懒得跟你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莽夫解释,”石玉宁撇撇嘴,
“对了,给你个忠告,”
“什么?”
“别叫她锦儿,特别是别在陶阳面前叫。”
“啊?”
“为什么?”
“......反正你记得就行了。”
等到白锦儿端着盘子从厨房里走出来的时候,一挑帘子,就看到赵小晓的眼睛直了。他就这样盯着自己手里的盘子,不,准确的说,是盯着盘子里的碗。在这样炽热的眼神注视下,白锦儿走到了两人桌前。
“久等了,”
把还烫手的碗从盘子上端下来,白锦儿的手摸着自己的耳垂,说道:
“粉蒸肉,请慢用。”
石玉宁也被这香味吸引了,他手里拿着筷子还未动筷,先问白锦儿:
“这是什么肉?”
“猪肉,”白锦儿语气平淡。
“猪肉?”
石玉宁有些不相信地看了看那碗里被已经软糯的蒸肉米粉覆盖的晶莹剔透的肉片,毕竟在他的印象里,猪肉实在不是一种好吃的东西。
还不等他再问些什么呢,对面的赵小晓已经迫不及待地伸出了自己筷子。
那大大的一片五花肉,直接被塞进了少年的嘴里。
只看见他的腮帮子动了几下,便囫囵吞了下去。
“好吃,”赵小晓舔了舔嘴唇,眼睛闪闪发亮,“好吃,就是这个味道,就是这个香味。”
说着,他的筷子再一次地朝着下一片肉发起了进攻。
这下,石玉宁也顾不上提问了。毕竟就按照赵小晓这狂风骤雨般地进食速度,他再不动筷,这碗里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肉片入口,奇特的口感和香味让这位公子哥的眼睛也为之一亮。
“果然美味!”
口中的东西咽了下去,石玉宁赞叹道。
也许是觉得光这样吃肉不过瘾,赵小晓握着筷子的手“砰”的拍在了桌子上,
“丫头,给我来一份饭!”
“我也是!”石玉宁赶忙说。
两个少年吃的这么香,其他的食客纷纷瞩目,也不禁被勾的食指大动,垂涎欲滴。
“小娘子,这儿也来一份同样的!”
“这儿也是!”
“我们这桌麻烦上两份!”
第二十八章 甜
托石玉宁和赵小晓的福,白锦儿仅仅用了一天的时间,那天在张屠户处白得的猪肉就已经用完了。
不仅如此,她还听到了久违的,系统提示积分攒够的声音。
“恭喜宿主,积分已经足够解锁调味料:两种,菜谱:一种,优惠套餐:一种。请问宿主是否需要解锁。”
才锁上房间的门,白锦儿甚至还没有开始问话,就听见了脑海里响起的机械女声。
“这还真是奇怪了,”白锦儿盘腿在床上坐下,“怎么今天我都还没问你,你就主动告诉我积分能够解锁了的?”
“我记得,你以前可是我不问你,你就不爱搭理我的。”
脑海里的声音并没有回答白锦儿的话,只是沉默片刻之后,继续说:
“宿主是否解锁?”
白锦儿耸了耸肩,看来她也并没有指望这个系统会回答她。
“解锁套餐。”
“收到。”
话音一落,白锦儿的眼前顿时一黑,随即是熟悉的浮现画面。她先是看见一个透明的玻璃瓶子,里面装着一些微微透明的指头大小的小方块,玻璃瓶消失后,又出现了一串红通通的果串。画面消失后,白锦儿脸上的神情很是复杂。
“你,”
她开口说话了,声音里是满满的复杂和纠结,
“那个是,冰糖葫芦?”
“是。”
冰冷的机械声音干脆利落地回答道。
白锦儿的嘴唇动了动,她不用问,也知道那玻璃瓶里装的是什么东西了。
受到唐朝制糖技术的限制,料理里面甜味的来源主要是蜂蜜,以及粗制的饧,也就是麦芽糖的一种。白锦儿每次在做甜点之前还得想办法先把麦芽糖化开,才能添进菜肴里——而且因为难以提纯,甜度始终差些,颜色也不够清澈,所以极容易影响料理的味道和造型。
系统绝不可能给她难以收集到材料的菜谱,所以,
如果给了她冰糖葫芦的菜谱,那么,
也绝对会给她冰糖。
那透明瓶子里面装的半透明的小方块是什么,也就呼之欲出了。
白锦儿还是第一在系统里见到这样的菜谱;她一直以为系统给她的只会是那些大菜的菜谱,没想到,连这样的小吃竟然也包括进去了。
“唉......”
白锦儿叹了口气,
“如果是在过年之前你给我这个菜谱,那该多好啊......”
现在清明都已经过了,再过几天就要入夏了。在白锦儿的印象里,冰糖葫芦总是伴随着冬天出现的——穿着大红色棉袄的小孩子头上戴着虎头帽,脸蛋冻得红通通的,手上也拿着红艳的好像鞭炮似的冰糖葫芦,好一派乐融融的烟火美景。
可是,这夏天,会有人想吃冰糖葫芦吗?
“咳咳,提醒一下宿主,”
这时候,系统的声音忽然响起,
“你的关注点,应该放在解锁的调料上。毕竟据我所知,唐朝的贵妇人夏天可是很爱吃甜食的。”
“至于菜谱,反正一时闲置下来,又不会消失。”
对啊!
白锦儿一拍手。
有了冰糖,她自然能够对原来那些甜味不够的料理进行改良;而且就像系统说的,唐朝的人都喜食甜品,她手上有了精炼的冰糖,还怕做出来的东西不够甜吗?和昂贵的蜂蜜相比,自然是自己手上的冰糖要占大优势。
“系统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儿!”
她开心地说道。
脑海里的声音又消失了。白锦儿没有理会系统的冷待,而是闭上眼睛,开始想着那冰糖的模样。一阵刺痛感袭来,又很快地消失之后,白锦儿再睁开眼睛,就看见自己的面前摆着刚才在脑海里见到的玻璃瓶。
透明的玻璃在摇曳的昏黄烛光下,折射出琉璃一样的光芒。
白锦儿拔开了上面的木塞,从其中倒出一颗在自己的手掌心中。小小的方块此时看上去就像是一颗未经打磨和雕琢过的晶石一般,白锦儿微微一低头,便将那方块含入口中。
口感坚硬的像是石子,但是在舌头的碾磨下,渐渐有甘甜的味道在口中荡漾而出。白锦儿嘴里含着冰糖,享受着这甜蜜的滋味。
......
“咚咚咚,咚咚咚——”
“狗丫头,还不快起床!”
白锦儿正在迷迷糊糊的睡梦中,被突如其来的敲门声给吵醒了。今天本来是他们休息的时间,可不知道为什么,白老头却早早地开始砸自己的门。
“怎么了阿翁......”
白锦儿头发凌乱地打开了房门,她打着哈欠,眼眶湿润地看着门外的白老头。
“今儿不是休息吗......”
阳光有些刺眼,刚睡醒的她还不适应这样强烈的光线,眯着眼睛有气无力地说道。
“你这傻丫头,今天是休息没错,可你不是不是和张大约好了要去和他学习杀猪吗?”白老头看着白锦儿懒散的模样,没好气地说道。
“还不快些收东西,你看看都什么时辰了,和人家约好的时间马上就到了。”
说着,白老头拖着白锦儿走到了水井旁。
一捧凉水扑到脸上,白锦儿这才清醒了许多。
那天离开张屠户家时自己夸下海口的话,也重新回到了白锦儿的大脑中。
“我只消半个月,不,最多一个月的时间,我就能把你的手艺全都学会了。”白锦儿站在张屠户和白老头面前,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阳光下站着的白锦儿,忽然打了个冷颤。
“怎么,后悔了?”
听见这句话的白锦儿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一般蹦了起来,她赶忙伸手掬起桶里的水,泼在自己的脸上。
“哪里哪里,我怎么可能后悔呢?”
“阿翁,我们出发!”
于是,白老头送着白锦儿出了城,来到了张大的家里。才到村口,就看到一个看上去就老实敦厚的农妇,从村子的里面迎了出来。
“等你好久了小姑娘,”张大媳妇红黄红黄的脸上带着憨厚热情的笑容,来到白锦儿和白老头面前。
“我家汉子还说呢,估计你是反悔不会来的了。”
白锦儿脸上的笑容微微有些僵硬,
“哪里的话大娘,我都和你们约好了,怎么会不来呢?”
白老头看着白锦儿逞强的样子,撇了撇嘴。
“那我家这丫头就拜托你了,等到过了午后,我再来接她。”
“哎,白翁就放心吧,”说着,张家媳妇伸出手,摸了摸白锦儿的头。
白老头回去了,白锦儿便跟着张家媳妇一路往村子里走,到了张家地方的时候,张家媳妇却没有领着她进去,而是带着她,往后面的方向绕去。
“今天碰巧隔壁村子有家人要了一头猪,那猪太闹腾在家里杀不得,就放去后院的圈里杀了。”看着白锦儿脸上疑惑的表情,张家媳妇主动开口解释道。
果然,绕过了张家,来到院子后面,白锦儿便看到了一个被用栅栏围起来的小空地。奇特的是,那空地的地势比栅栏要矮上一些,大约矮了个一米左右的高度,远远地看过去,就好像是一个被栅栏围起来的小池塘一般。
张屠户就站在里面,还没走进去呢,白锦儿就听见了那里传来的凄厉的猪叫声。
在张屠户旁边,还有两个男人。肤色都是黢黑里隐隐透露出泥土一般的黄色,有一个人身上还只穿着件背心,露出了坚实的肱二头肌。
“婆娘,丫头,来这边。”
像是听见了白锦儿和媳妇的脚步声,张屠户抬起头来,往她们这边看了过来。
打开栅栏,领着白锦儿走了进去,白锦儿这才看见,在正中央的木桌上躺着一头黑毛的大肥猪,被捆起了四肢仰放着,嘴里不住地发出凄惨的嚎叫声。
嚎的白锦儿都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怎么还有个小娘子?”
那两个庄稼汉子看见了白锦儿,疑惑地问道。
“这是我新收的徒弟,”张屠户若无其事地说道,他从旁边的地上拔起插着的杀猪刀,看了看刀锋。
“徒弟?”
不说还好,一说两个男人愈发地奇怪了,他们不约而同地看了看对方,似乎不明白张屠户说的话。
张屠户没再对两人解释什么,而是来到白锦儿面前,示意她看那头被五花大绑的肥猪。
“小丫头,今天你还是看。上次那只已经放血被放的差不多了,所以没什么动静;可今天这一只不同,你要仔细看我入刀的位置。”
白锦儿点了点头。
张屠户交代完,提着刀走到了黑猪的面前。
他的左手按到了猪脖子的位置上,膝盖和身体都微微弯曲;似乎是嗅到了来自那把泛着寒光的刀的杀气,受到生命威胁的肥猪叫的更大声了。
张屠户并没有被这样的叫声影响,手里的杀猪刀横起,照着猪脖子的位置干脆利落地捅了进去。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霎时间面前的活猪血流如注,鲜红滚烫的猪血咕咚咕咚地流到了早已经准备好的大盆里。两个汉子按着那头肥猪,被捆住了四肢的猪疯狂扭动着身体,可是被人死死地摁住不仅不能挣脱,反而还因为剧烈的挣扎使得更多的猪血从被扎破的动脉里流出来。
杀猪的惨叫声响彻整个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