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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小炒全文阅读

作者:光含翡翠容     盛唐小炒txt下载     盛唐小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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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

    翡翠心中一直很向往着书中所流传的大唐盛世。前几年陈大导的《妖猫传》虽说评价褒贬不一,但极乐之宴那段的刻画,倒是真有几分戳中了我内心的那处对盛世风华向往。

    翡翠是个喜欢偷懒享乐的人,所以一直对盛唐那段历史很是神往,既然我自己没有机会一睹盛世大唐的风采,那么就让我的人物代替翡翠,去那里尽情领略一番吧。

    这次的《盛唐小炒》,翡翠打算定位成历史架空小说,也就是说历史背景是真的,里面会出现的节点式的人物也是真的,但是主角都是虚构的,连带着主角引发的那些事,也都是翡翠自己虚构的。

    当然,翡翠保证在写的时候,一定会多多的查阅资料,保证大的历史方向上不会出现错误,绝不会信口胡说,张嘴乱来。

    而且,因为翡翠写的是美食,但当时唐朝烹饪技术条件和食材始终有限,翡翠会酌情添加一些后世的东西进去。

    戏说不是胡说,改编不是乱编,这样乱写,是要向全国人民谢罪的。

    如果读者大大们发现翡翠书中有什么不妥当,或者是明显的历史错误,请麻烦一定要告诉我,翡翠一定知错能改。

    能力一般,水平有限。如果翡翠的这本书,真的能将大家心中的大唐盛世还原个三四分,那真是翡翠最大的欣慰了。

新书发布

    嗯,

    写了一本银魂同人《银魂樱之卷》,还写了一本电竞恋爱小说《如果这才是电竞恋爱轻喜剧》,

    感兴趣可以看看,

    谢谢。

第一章 锦官城

       巴蜀之地,自古以来,就是封建王朝必争之地。其地势奇俊,景色瑰丽,大诗人李白所著之名篇《蜀道难》中,也不吝笔墨地对其大加描写:

    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

    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

    盖因此,其间所居之蜀人,多浪漫热烈人士,上至将领郡守,下到平民百姓,无不以十分热情,来经营自己的生活。

    这真是,

    锦江近西烟水绿,新雨山头荔枝熟。万里桥边多酒家,游人爱向谁家宿。

    ……

    “臭小子!下次再来偷东西就打死你!”

    清云坊梨花巷,一个梳着双丫髻的胖丫头,看上去不过十多岁出头的样子,她手里拿着个快有自己身子长的大锅铲,舞的虎虎生风地朝巷子外面大喊。

    在那里,有个衣衫褴褛的瘦小男孩,边跑边回头,对着胖丫头吐了吐舌头。

    胖丫头恨恨地跺了跺脚,提着自己的襦裙,又转身回了巷子。

    梨花巷,得名于石板路两旁密密匝匝的梨花树——春天的时候,雪白一样的梨花落在黢黑的树干上,一时间竟让人分不清这是春日,还是新雪初霁。

    胖丫头拎着锅铲,脚步轻巧地走在尚有积水的青石板上。

    “丫头锦儿,这么早就开始干活啦?”

    有丰美妇人从院门走出,怀里抱着颜色深沉的木盆,对着面前的小姑娘笑了笑。

    “是呀张大娘,”

    胖丫头笑了,白皙柔软面团似的脸上,有两个甜甜的酒窝。

    “您出来洗衣服呀,”

    “今天天潮,怕还是要下雨呢。”

    穿过街巷,胖丫头在一道略显破旧的木门前站定,门框前随意地搭了条板凳,上面已经被磨的锃亮。

    她推开了门,走了进去。

    小小的院子收拾的还算干净,角落里立着一口大缸,里面盛着满满一缸的清水,水面上还漂浮着一个葫芦劈成半个的瓢;胖丫头走了过去,费力地扒着缸沿往里看了看,看见清澈见底的水面,满意地点点头又落回地面。

    这时候,一股浓浓的羊肉汤的香味,开始弥漫起整个院子。

    胖丫头的鼻子皱了皱,她抓着锅铲,蹬蹬蹬地往香味飘荡出来的地方——厨房,跑去了。

    “阿翁,阿翁!”

    她拿着一块厚厚的抹布,掀开了盖在锅上的盖子,霎时间,白雾扑面,裹着而来。

    胖丫头终于丢下了手中的锅铲,她拿起摆在灶沿上的大木勺,从锅里舀了一勺羊汤,放在嘴边吹了吹,随即咕咚咕咚地喝光了。

    嘴里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声,她丢下木勺,又对着院子里喊了一声:

    “阿翁!快起床啦!”

    过了一会儿,一间紧闭的房门里传来了悉悉簌簌的声音,随即,房门打开了,一个须发皆白,身躯有些佝偻的老头,咳着嗽走了出来。他身上披着件有些破烂的麻色袍子,不过虽然破烂,却洗得干干净净的,没有一点油污。

    “饭做好了吗?”

    老头眯着眼睛嗅了嗅,满意地点点头,

    “不错,比上次又进步了一些。”

    胖丫头端着两碗刚出锅还热气腾腾的羊肉汤,放在院子里的木桌上,又捧出一个陶盆,里面装着黄白色的面饼。

    “快吃吧阿翁,”胖丫头先坐在了板凳上,端起属于自己的一碗羊肉汤,又拿起一个大蒸饼,攥在自己手里。

    “待会儿我去市里把店开开,阿翁记得快点把东西抬来,昨天和咱们预订的客说,约莫辰时,他要来拿订的东西的。”

    “知道了知道了,”

    老头喝了一口碗里热乎的羊肉汤,掰下一块蒸饼,沾了沾汤吃了下去。

    “狗丫头真是,越来越啰嗦了。”

    胖丫头不作声,只是飞快地解决了自己面前的吃食,擦了擦嘴,就跳下板凳往厨房跑去。

    “阿翁我先走啦!”

    “哎,”

    “跑慢点儿,可别摔了。”

    ……

    邱景觉得自己挺倒霉的,真的。

    刚刚被公司录用的她,虽然还只是一个小职员,但是,她对自己的未来,也是充满着希望的!

    升职加薪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在某一天的时候邂逅属于自己的白马王子,这是邱景每天为之努力奋斗的梦想。

    然而,实现梦想的路还没有踏上,她的车就撞毁在了高速入口的歪脖树上。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那棵倒霉的歪脖树会长在那里;谁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每年都做安全检查的爱车,竟然在车祸发生的一瞬间,没有弹出安全气囊。

    邱景只觉得自己狠狠地撞在了方向盘上面,被树杈捅烂的车窗碎片,插到了她的脑袋上。

    随即,她昏了过去。

    一片黑暗啊。

    直到,一片黑暗中,有一个声音,唤醒了她。

    邱景穿越了。

    不仅如此,她身上还带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系统?

    可别误会,这个系统可不是逆袭小说里那种屌炸天的万能系统,能让主角走上人生巅峰的那一种。

    说起来,邱景的这个系统,更像是一个,

    移动式厨房?

    没错,就是移动式厨房。

    人家的系统都是给自己的宿主提供各种能逆天的道具,要不就是提出能力挽狂澜的建议主意,帮助宿主在穿越之后面对艰苦的环境也能一鸣惊人。

    自己的系统呢?

    它能给自己提供的,

    好像都是调味料和食材啊……

    哦还有菜谱。

    并且,那个单调机械的声音甚至还告诉自己,目前的积分过低,只能解锁调味料海盐,和主食菜谱胡麻饼……

    什么鬼啊混蛋!(摔)

    自己穿越成了一个襁褓里的孩童。她还隐约记得那天,天很冷,缩在基本已经失去保暖功能的襁褓里的自己,闻着扑在脸上冰凉带着些许水腥气味的风,

    想着,自己是不是刚穿越过来,就又要死了?

    如果不是那双手,把她抱了起来的话。

    “这小东西,怎么被丢到这儿来了?”

    那张通红,泛着浓浓酒气的脸,对着自己打了一个酒嗝。

    “天冷的哟,”

    “可怜的女娃,怕不是要冻坏了。”

    他嘟囔几句,晃晃悠悠地,把自己抱回了家。

    从那之后,她有了一个不算名字的名字,

    狗丫头。

    那个总是醉醺醺的老头子,成了她的爷爷,也就是这里所说的阿翁。

    因为阿翁姓白,街上的人都喊她白丫头。

    邱景很嫌弃这个不叫名字的名字。

    所以说封建糟粕害人呢,凭什么她女孩子就不能有个像样的名字呢?

    不过,她十岁这年,终于有了一个自己比较喜欢的名字——不是白老头取的,也不是她自己取的,

    白锦儿。

    锦,是锦官城的锦。

    花簇锦攒,如花似锦。

    那个给自己取名字的少年,轻轻地拍着白锦儿的脑袋说。

    白老头在锦官城西市有一家小小的铺面,专门营销些自己做的吃食;除此之外,他还常上人家家里去挑席,挣些火工费。虽说不是特别富裕,但也总归是能养活两人。

    白丫头听人说,似乎白老头年轻的时候,是城里出了名的好厨子——就那个天天睡到日上三竿,醒了就喝酒,日落就睡觉的糟老头子。

    白阿翁年轻时候究竟如何,白锦儿倒是不甚在意,反正他现在也就这样子了,甚至因为自己想偷懒,在发现白锦儿偷偷地上灶做东西之后,还堂而皇之地把做早点和铺面管理随意地教导了一下,就交给了她。

    天知道白锦儿只是为了偷偷地混一些能够解锁新调味料和菜谱的积分,所以开火试验一下罢了。

    没想到,就莫名其妙地被托付了重任。

    走出院门,白锦儿抬头看着碧蓝色的天空,长长舒了一口。

    梨花极淡的清香,在这条小而狭长的巷子里飘荡。

    转眼,来这个地方,也已经十余年光景了。

    可是,想起自己前世的生活,却恍然就在昨日;那寒冷裹挟着水汽的风,也好像若有似无地总是吹拂。

    今日,怕还是要下雨。

    “您现在的积分余额是:三十四点,已足够解锁下一种调味料;距离新的调味料加菜谱优惠积分套餐,还差:十四点。”

    “请继续努力。”

    脑海里突然出现的机械声,把白锦儿从伤春悲秋的情绪中拽了出来。她翻了个白眼,一路走着一路小声嘟囔:

    “知道啦知道啦周扒皮,”

    “我这就去努力!”

    ……

    撑起店面前的帘子,白锦儿小小的身子费力地推开店门,一股面粉混杂着油脂的香味从店里飘了出来。她走了进去,费力地往外搬着桌子和板凳。

    “我来帮你!”

    这时,一双厚实的手掌,从白锦儿手里把桌子轻松地接了过去,咚地放在门口。

    白锦儿擦了擦汗,对着这个刚帮了自己的少年甜甜一笑,

    “谢了呀大郎。”

    被唤作大郎的少年比她高了足足一个头还多,健壮憨实,看见白锦儿的笑容,红着脸挠了挠头。

    “哪里,阿爷说了大家要互相帮助的嘛。”

    说完,他又探着头四处看看,

    “你阿翁还没来呀?”

    “是呀,”白锦儿的语气有一丝无奈。

    谢熊看向白锦儿的眼神里,有着同情。

    “你阿翁也是的,早晨本就是最忙的时候,还总只让你一人……”

    “大郎!”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见自己家店铺那边传来了喊自己的声音。

    “暧呀,我阿爷喊我了,”谢熊伸头看了看,赶忙说:

    “我得回去了!”

    说完,他拔腿就想往回跑。

    “哎等等!”白锦儿叫住了他,提着自己的裙子跑进店铺里,拿出一个布包,在桌子上摊开,上面是几个还冒着热气的胡麻饼。

    白锦儿拿起一个,塞到谢熊手中。

    “大郎,这给你吃,”

    她笑着说,嘴角弯弯,两个酒窝点在脸上。

    “今天早上我刚做的。”

    谢熊拿着那个胡麻饼,饼还温热,在这尚显寒凉的初春清晨,是如此的暖和。

    少年又一次红了脸,他低着头哎哎地回应几声,忙跑回了家。

第二章 竹马

       白锦儿收拾干净了店铺,就去了后厨。

    这条街上,他们店铺生意虽然很不错,但是老客都知道白老头的散漫性子,故而来的也晚,白锦儿有足够的时间,来准备店里要售卖的东西。

    说是这样说,其实也不是多么特别的菜肴,特别是在白锦儿这个曾经的现代人眼里,唐朝人的饮食,着实单调了一些。

    主食无非米面,倒还有些白锦儿未曾用惯,甚至是在现代社会已经绝迹的粮食作物,例如菰米,这东西拿来抵饭吃的,如果不是白老头教导,她还真不知道该如何食用。

    荤食不可用牛,杀牛是犯法的,白锦儿来这儿十余年,也只碰上过一次城里有户人家,煮过老到自然死亡的牛的肉,肉香飘了一条巷子那么深——猪肉也是极少的,鸡鸭鱼也甚少见,他们吃的最多的,还是羊肉。

    匮乏的食材,匮乏的调料哟。

    不过虽然如此,白老头家的蒸饼,却是一绝。

    这儿把所有用笼屉弄出来的面食,一律唤作蒸饼;其中就有白锦儿分明记得的,那种叫作馒头的东西。这里的馒头又不是馒头了,按照白锦儿的逻辑,应该叫它包子才对的,

    可入乡还得随俗呢,没办法。

    白老头家卖的最好的就是蒸饼,夹肉的馒头,夹菜的馅,只要一出炉,门口就要排起长队的。为了更好的偷懒,白老头把这手艺也放心的交给了白锦儿。

    和面,揉面,剁内馅儿,都由白锦儿一手包办,调馅儿的时候,白锦儿会偷偷地拿出自己现在唯一解锁的调味料——海盐,代替粗制的井盐撒进去。

    虽然这系统不靠谱,但是它给自己提供的东西确实是好东西。白锦儿第一次忐忑地把自己做的蒸饼端到白老头面前的时候,看见他那张因为长期醉酒而显得不甚健康的猪肝色脸上绽放了笑容。

    狗丫头有天赋,

    他说。

    于是,白锦儿小小的年纪,已经有两道拿手菜了。

    “白小娘子,白小娘子!”

    “哎!来了!”

    白锦儿穿着自己做的粗布围裙,沾满白面的手在上面擦了擦,从后厨走出来,看见站在门口的男人,灿烂地笑了笑。

    “阿扎叔你这么早就来了啊,这刚上屉呢,还得等会儿。”

    阿扎依木是定居蜀地多年的胡人,虽是胡人相貌,但其实语言生活习惯与当地人,早已没有什么区别。他哈哈一笑,从随身的腰包里摸出一块米黄色的东西,朝白锦儿招了招手,

    “我知道,我是怕待会儿你们这人多了排不上,这才先来和你打声招呼的,我家婆姨怀了孩子之后嘴刁得很,非得吃你们家头一笼的馅。”

    “来来来,这块饧给你吃了,我朋友前几日来看我,特地给我带的。”

    白锦儿走过去笑眯眯地接过,对着这个壮实的汉子点点头,和气地说:“阿扎叔你放心吧,这第一笼的出了,我肯定先给你包一包。”

    “那我先谢谢你了啊~”

    阿扎依木刚走出门,又退了回来,那长满大胡子的脸上竟显出些许的局促,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对了白小娘子,你再给我单独包几个,你家那胡麻饼,”

    “你家那胡麻饼呀,那是太香了!就是最近婆姨闻不得味道,我只能自己买了躲着点吃。”

    白锦儿捂着嘴笑了,连连答应。

    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逐渐多了起来,有人开始在白家店面前驻足,白锦儿坐在柜台后面,撑着脑袋发呆。

    现在只要等后厨的两笼屉出锅就可以了,胡麻饼为了保证外皮酥脆和清油芝麻的香味,都是现做的。

    早上五更二点晓鼓声响的时候,白锦儿就醒了,忙完了早晨的准备工作,好容易得空休息的她,现在忍不住打起盹儿来。

    街上行人逐渐熙攘起来,相邻店铺开门的声音,人与人之间交谈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搅和搅和,充斥着整条街巷。

    后厨的蒸饼慢慢散发出了食材熟透的香气,在这样暖和的氛围中,白锦儿觉得自己飘飘荡荡,飘飘荡荡,好像炉灶上水蒸气,飘飘荡荡在了半空。

    不知睡了多久。

    直到头上传来轻微的被敲击的疼痛,才把白锦儿从这半梦半醒的悠闲中叫醒。

    姑娘吓了一跳,小脑袋从手上滑了下去;她赶忙坐直了身子,伸手胡乱擦了擦自己嘴边。

    还好还好,没有丢人的流口水。

    甫一抬头,自己面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了个人。

    月白色的衬袍,外罩天青色唐草纹样圆领袍,脚下蹬着一双夹绒长靴——现在初春季节,早晚还是有些寒凉。一头乌黑的长发用与圆领袍同样颜色的发带束起,却还留出一截马尾似的在脑后晃荡。

    “陶阳!”

    白锦儿看见面前的少年,先是叫了他的名字,随后愤愤地低骂一句,

    “你好端端的,打我做什么!”

    被她唤作陶阳的俊俏少年郎看着白锦儿生气的样子。嘴角微微上扬。他伸出了手,又用手中握着的筷子,敲了敲白锦儿的头。

    “笨丫头,怎么早早的就在这儿偷懒?”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偷懒了?”

    白锦儿显然不服气,从凳子上跳下来,站在地上,比少年矮着足足一个头。她仰起脸,双手叉腰。

    “还不偷懒?”

    “听听,笼屉都叫了,你还在这里偷着睡觉。”

    “哎呀!糟了!”

    白锦儿叫了一声,蹬蹬蹬地往后厨跑去,陶阳看着她小小的背影,满目的温柔笑意。

    “啊啊啊还好还好,水差点干了,再晚一点儿估计这笼都废了。”

    白锦儿端着笼屉出来,她几乎已经被挡住了半个身子,又怕烫着自己,故而笼屉抬得远远的,走起路来很是费力的样子。陶阳在一旁看不下去,伸手打算接过。

    “哎别动少爷!”

    白锦儿喝住了他的动作,

    “到时候把你这读书写字的手烫坏了,我可经担负不起这责任。”

    “就这么会儿子的功夫能烫坏了?我又不是纸糊的,”

    陶阳没理会白锦儿的推脱,径直从白锦儿的手上接过了尚在冒热气的蒸笼,平稳的放在桌子上。

    白锦儿看着一脸淡然的少年,大大咧咧地就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

    “你今天怎么来这么早?”

    “先生不叫你读书啦?”

    “傻丫头,”陶阳敲一下白锦儿额头,他似乎总是喜欢敲她的脑袋。

    “就是因为要读书,才来的这么早。早些吃了东西,我就得赶回去看书了。”

    “那你不会在家里吃好了,你家的厨子那么多,何苦跑来我们这个小小的食肆。”

    “他们做的没有你做好吃。”

    这话白锦儿听了,还有些怪不好意思的。但是被陶阳这漫不经心的语气说出来,却又好像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了。

    白锦儿剜了他一眼,说道:

    “那你倒是赶巧了,刚出锅的蒸饼,要几个?”

    “我不想吃蒸饼,”陶阳按住了白锦儿想挑开笼屉的手,“我想吃汤饼,你给我做。”

    “陶三郎?!”

    白锦儿用极吃惊的眼神看着陶阳,

    “你不是要赶着去读书吗?还有功夫让我给你做汤饼?!”

    “所以啊,”陶阳用袖子拂了拂旁边的凳子,悠闲地坐了下去,

    “你还不快些去做,到时候耽误了我念书的时辰,我可要找你阿翁告状的。”

    白锦儿说不过他,只能恼恨地跺跺脚,转身又进了后厨。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捧着一个冒着热气的大碗走了出来。

    “呐,快些吃吧,”

    “吃完快回去念书。”

    漂浮的悠悠热气带着碎葱和面的香气,扑了陶阳满脸。

    他脸上带着温润的笑意,撩了撩袍子,坐在了凳子上。

    ......

    看着陶阳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人群中,扶着门框张望的白锦儿有些不舍地收回眼神,一回头,却看见白老头手里拿着个酒壶,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白锦儿先是吓了一跳,随即有些害羞,

    “阿翁你几时来的,怎么也不说一声?”

    “陶家的三郎又来了?”白老头没回答白锦儿的话,反而问起了陶阳的事情。

    白锦儿点点头。

    “这小子,莫不是看上你了?”

    “阿翁你别胡说!”白锦儿赶忙四处看了看,还好,周围都是来往匆忙的行人,并没有人注意着爷孙俩的谈话。

    “阿翁可不是胡说,”白老头晃了晃自己的酒壶,

    “你自己说,陶家在咱们这儿也算是个阔户,可这小子,偏偏就喜欢来咱家买吃的;老头我自己在的时候,小子眼里的失望,我可是瞧得真真的。”

    “再说了,你那个什么,什么的名字,不就是他给你取的嘛?”

    “阿翁!你再胡说,我不理你了!”白锦儿羞红了脸,她转身进了屋子,把白老头丢在原地。

    白老头喝了一口酒,满是皱纹的眼角有些弯。

    “白翁,你们家这是开始营业了么?”

    “小后生说的这是什么话?店门开着,岂有不营业之理?”

    “哈哈哈哈,要吃什么,只管和老头我说。”

第三章 新的调味料

       “哎哎哎,客您刚刚要的是两份汤饼是吗?”

    “哎,这桌的客我记得的,是一份馅和一份馒头不是?”

    “阿翁!羊肉好了没啊,客在催了!”

    白锦儿小小的身子在店内店外来来回回的穿梭,像一尾灵活的游鱼一样;为了方便,她还把自己长到脚踝的襦裙结了个疙瘩垂在腿边,露出了绣花的鞋子和白净的脚面。

    白老头家店铺的生意是极好的,这一早上,白锦儿可以说是忙的脚不沾地,只当正午时候,街上人少些了,她才得空闲下来歇一歇。

    白老头从后厨端出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摆在柜台上。

    “吃吧狗丫头。”

    白老头从空着的桌子旁边拖过一条板凳,坐了上去,呼噜呼噜地吃起馄饨。白锦儿倒不急着吃,她先用手中的调羹搅了搅,又舀起一个通宝大小的馄饨,放在眼前看了看。

    待热气散了些,她才朝前微微伸头,咬破了晶莹的馄饨皮。

    馄饨皮虽薄,却极富韧性;中间的馅料是羊肉馅的,有切了极碎的姜末和蒜末混合其中,除腥提鲜。

    白锦儿几口吃下馄饨,舔了舔嘴角。

    “阿翁,”

    “嗯?”

    白锦儿看着已经风卷残云般解决干净自己面前馄饨的白老头,眼神透露出一种坚定,

    “你教我怎么做馄饨好不好?”

    白老头吧唧着嘴,扫了白锦儿一眼。

    “难得啊丫头,竟然会主动要求学菜?”

    白锦儿被他说的脸上一红。

    白老头没继续逗她,只是哈哈一笑,

    “狗丫头想学,老头子就教——以后你会的多了,咱们家这个店就交给你了,老头子我啊,也可以在家享享清福啦。”

    白锦儿这才低头吃自己碗里的馄饨,没有回答白老头的话。

    ……

    “哟客您来的不巧,我们今天关店了,想吃什么,您明天请早啊——”

    白锦儿送走了还想来买吃食的客人,转过头,看着白老头朝自己晃了晃腰间的大钥匙。

    现在还没到闭市的时候,只是白老头家的东西总是卖的特别快,而懒惰如他自然也不会因此刻意的多准备些。什么时候卖光什么时候关店,所以他们锁了门出来的时候,这条街上还是有着不少的行人。

    白锦儿跟在白老头的身后,两世为人,她的心理岁数算起来也有而立了;只是虽白老头人糊涂邋遢了一些,对自己这个抱养的孙女还是没话说的,因此,白锦儿难得的,竟能有着这个身子年纪才应该有的童真。

    水杏一样的眼睛眨呀眨,不住地往旁边的店铺看,有认识爷俩儿的,还笑着打声招呼。

    “白丫头,白丫头,”

    这时候,有个挽着裙子,头上裹着头巾的胖大娘,脸上笑眯眯地朝着白锦儿招手。白锦儿看到之后,蹦蹦跳跳地跑了过去,对着她仰起了头。

    “怎么了赵大娘?”

    赵大娘从自己旁边的摊子上拿下一个桃儿——原来这家铺子是卖水果的。她把手里的大桃子塞进白锦儿的手中,随即紧张地四处看了看,像是怕被人发现一样,对着白锦儿小声说:

    “这是大娘给你的,拿回去吃。”

    “谢谢大娘,”

    白锦儿看了看手中的桃子,感激地说。

    “快找你阿翁去吧,可别给我家郎君看见。”

    说着,赵大娘推着白锦儿往外走。

    “手里拿的这是什么?”

    白老头看到白锦儿回来时候手里拿着的桃子,问了一句。

    “噢,这是赵大娘给我的,”白锦儿抬起那个桃子,炫耀似的对着白老头晃了晃。

    “这婆娘倒真是不错,”

    白老头喝了一口酒壶里的酒,咂巴着嘴。

    “她家那个郎君,赵斤两,为人刻薄的很,老头子我打小和他一块长大,最不待见的就是他。”

    “也是可惜喽,这林氏,当年逃难来的时候,父母双亡,不得已许给赵斤两——当年也是生得娇俏,嫁过去之后赵斤两非打即骂,这些年,老的是越发快咯。”

    说到这里,白老头的脚步慢了慢,

    “丫头啊,你要记着,”

    “若是以后,”

    “遇不到真心待你的,就嫁个不用与他吃苦受累的。”

    “有钱财傍身,以后也能少受些罪,”

    “你可晓得?”

    白锦儿正撕开桃子的皮,打算咬上去,听见白老头的话,她的动作停了,抬起头来看向他。

    喧闹的人群中,一个身子有些佝偻的老人,静静地往前走着,

    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不知为什么,白锦儿总觉得白老头说这些话的时候,没了平常的玩世不恭,竟多了些难以言说的感慨。

    白锦儿眨了眨眼睛,朝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句:

    “知道了,阿翁。”

    ……

    日落西山,眼见着原本碧蓝的天空被染成一片浅黄桃红的颜色,梨花巷里,白家这处小小的院子也被铺了一层碎金似的余晖。

    陪着白老头吃完了饭,白锦儿抬着脏碗就进了厨房。

    看着白老头抱着自己的酒壶坐在树下的藤椅上,惬意地半眯起眼睛摇晃着椅子,白锦儿轻轻地合起了厨房的门,搭上了门锁。

    把脏碗泡进盆里,往里面撒了一把皂角粉,白锦儿拍了拍手,不知为什么,她现在还有些小小的激动。

    “系统,系统,”

    “系统——”

    在心里呼唤了几声,一个冰冷机械的女声,在白锦儿的脑海里响起。

    “有何贵干?”

    这是什么态度……

    白锦儿心里吐槽了一句。好歹自己和它也算是“相依为命”十二年了,怎么这家伙还是看上去一副“无情无义”的样子。

    “我现在积分是多少分了?”

    “您现在的积分是:五十二,可以解锁调味料数量:两个,可以解锁菜谱数量:一个,可以解锁优惠套餐数量:一个。”

    “那我可以解锁的,没有重复的对吧?”

    “这么愚蠢的问题请宿主不要再问第三次了。”

    白锦儿心里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这死东西……

    “请宿主注意自己的言行。”

    好好好,我忍,我忍。

    “查看优惠套餐。”

    “收到申请,查看优惠套餐。”话音一落,白锦儿的脑海中顿时出现了两样东西的具体形象。

    一件是一种植物,一整株的,表面光滑无毛,有狭披针形的鞘,开着粉红色的小花;还有一件则是一道做好了的菜肴,用好像玻璃材质的碗盛着。

    白锦儿已经有好久没见过这样的玻璃制品了,但就算是玻璃碗,她也只能隐隐约约地看见碗里似乎装着什么一根一根的东西。

    好吧,还是不知道是些什么。

    “请问宿主是否花费四十八个积分解锁该套餐?”

    “解锁。”

    “好的。”

    话音一落,白锦儿脑海深处突然传来一阵极强烈的刺痛感,她赶忙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叫出声来。

    每次都这么疼,难道它的东西都是从自己脑子里抽出来的吗?

    等到那剧烈的痛苦消失的时候,白锦儿再睁开眼,一个只有巴掌大小的白瓷瓶已经出现在她的面前。同时,她小小的脑袋里灵光一闪,似乎多了什么东西。

    这下子,白锦儿知道刚刚看到的那个玻璃碗里装的是什么东西了。

    “冷淘?”

    她小声嘟囔了一句。

    “行吧,马上要到夏天了,到时候这种凉菜肯定也好卖一些。”

    将新获得的菜谱搁到一边,白锦儿拿起面前那个白瓷瓶,拧开了盖子。顿时,一股强烈的香气扑面而来,

    “这,这是,”

    白锦儿伸出两根手指,捻起一小把,在鼻子前嗅了嗅,

    “孜然?”

    “喂系统,这是不是孜然。”

    “是的。”

    白锦儿把手中的孜然粒又放回瓶中,脸上的表情非常高兴。

    没想到这刚开始解锁的调料,都是这么实用的;现在的人好吃羊肉,有了孜然,那他们家的羊肉,不是更好卖了吗!

    这么一想,白锦儿又开始期待起下一次能够解锁的调料了。

    “系统系统,”

    白锦儿在心里呼唤起系统。

    “宿主请说,”

    “那个,距离我下次解锁,还要多少积分。”

    “距离下一次解锁优惠套餐,还有:五十分,请宿主再接再厉。”

    五十分……

    白锦儿大概算了一算,就今天这生意的状态,

    她还得花费一个多月的时间,才能攒够这五十分……

    真是任重道远啊。

    白锦儿抓着瓷瓶,瓷瓶在她的手中消失了,被她收到了附赠的储存空间当中;碗上的油污已经化的差不多了,白锦儿虽然想仔细研究一下这道冷淘的做法,可是待会儿天黑了就不好干活了,

    思来想去,她还是决定先把碗洗了。

    “丫头,丫头——”

    白锦儿刚刚卷好衣服蹲下,就听见门外响起了白老头的叫自己的声音。

    “哎,阿翁,怎么了?”

    “陶家小子找你来了,你先出来!”

    白锦儿愣了愣,手在旁边的水桶里涮了涮,心里有些奇怪。

    这个点了,怎么阿陶还跑来了呢?

    她推开门,正看见站在院门口的少年。

    四目相对,

    彼时,一片梨花晃晃悠悠,晃晃悠悠地从枝丫上落下,

    落在少年的肩头。

第四章 烤羊肉

       “怎的这时候了,你还跑来找我?”

    白锦儿不顾白老头探究琢磨的眼神,拽着陶阳出了院门。

    一个少年一个小丫头,缩在院门的角落里,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

    “待会儿宵禁鼓响了,我看你怎么回去。”

    陶阳看着面前这小小一团,只到自己胸膛高的小姑娘,好像白面捏成的脸颊鼓鼓的,真让人忍不住想伸手去戳一下。

    陶阳笑了,尚显青涩的脸庞已经隐隐有了棱角,看得出来,日后肯定是个俊俏的公子。

    “小茶,”

    他伸出握紧的手,架在白锦儿面前,

    “你猜这是什么?”

    白锦儿疑惑地歪了歪头,她看了看陶阳的拳头,握的严丝合缝的,根本看不出来里面是什么东西。

    “什么呀?”

    “真是的,都说了让你猜了,”陶阳点了点白锦儿的额头,语气有些埋怨。

    “铢钱?”

    “不是,”

    “通宝?”

    “不是。”

    “那能是什么呀?”

    “你这丫头,”陶阳的笑容变得有些无奈,“你是钻钱眼儿里了吗?就猜了两次还都是钱。”

    “那我真的不知道是什么嘛,”白锦儿嘟起了嘴,

    “你快点儿给我看看,待会儿就要敲鼓啦,到时候你就回不了家了。”

    “怕什么,那我就睡你们家,”少年的眉眼微微上扬,看样子是真的不担心少女所说的事情。

    白锦儿圆圆的小脸微红。

    “好啦不要捉弄我了,快点儿给我看,不然我可要生气了。”

    陶阳握着拳头的手敲了敲白锦儿的额头,语气无奈里带着一丝宠溺:

    “你啊,就是这么不爱动脑。”

    “喏,看吧,”说完,陶阳张开了紧握的手。

    “咦,这是什么?”

    白锦儿疑惑地凑了过去,抓着陶阳的手掌仔细看;谁知道她才凑过去,忽然陶阳手掌中小小的黑影忽然飞了起来,朝着白锦儿的方向扑扇去。

    原来是一只蝶翼是鸦青色的蝴蝶,刚刚合拢了翅膀,停在陶阳的手掌中。白锦儿一抓陶阳的手,就惊醒了它。

    白锦儿吓了一跳,连连往后退了几步,脚下的布鞋不小心踩到一粒石子,身形不稳,差点摔倒了地上。

    还好陶阳眼疾手快,揽住了他。

    “笨丫头,”陶阳说,

    “怎么站都站不稳。”

    墨色的发丝从陶阳脑后跑来面前,风一样地拂过白锦儿的脸。

    像蝴蝶。

    “陶阳!”

    白锦儿先是一惊,随后脸上泛起羞恼的红晕,她本想打这个喜欢逗人的坏孩子,陶阳揽着她腰的手却低了低,吓得她赶忙伸手拽住男人的圆领袍。

    “快把我扶起来!”

    白锦儿羞赧地说道,陶阳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歪了歪头,不为所动。

    丢人啊,竟然被一个不过十六岁的少年搞得不好意思了。

    白锦儿腹诽,却被那玛瑙一样漆黑的眸子看得有些心慌。

    “你再不放开我我就告诉陶公了!”

    白锦儿得语气逐渐气急败坏,陶阳听了这句话,挑了挑眉,这才把她拉了起来。

    白锦儿站起身,赶忙理了理自己的襦裙,同时朝着院里的方向看了看,发现白老头并没有出来,这才松了口气。

    陶阳也伸手理了理自己的圆领袍,星目微抬,扫了一眼白锦儿,

    “衣服都被你拽坏了,真是的,”

    “臭丫头好不小心。”

    “你还说!”

    白锦儿狠狠地剜了陶阳一眼,

    “登徒子!”

    说完,她愤愤地转身打算回家,陶阳却又伸手拉住了她。

    “等等。”

    “做什么!”

    “不逗你了,我真的有东西要给你。”

    白锦儿转过头,正看见陶阳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精致的檀木盒子。他朝着白锦儿递了过来,说道:

    “这个给你。”

    白锦儿狐疑地接过,放在手中,沉甸甸的有些分量。

    “这是什么?”

    她问。

    “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陶阳脸上扬起一丝不易被察觉的微笑。

    白锦儿看了看陶阳,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盒子;犹豫良久,她还是摸上了盒子的盖子,打算打开它。

    打开的时候,白锦儿还事先闭上了眼睛,怕又是陶阳在捉弄她。闭上了眼之后,半天没动静,白锦儿才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盒子里并没有白锦儿想象的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只是静静地躺着一个银色的铃铛。

    铃铛是纯银的,只有指甲盖大小;虽然如此,上面却镂刻着许多繁复的花纹,隐隐透露出其中小小的银球的身影。

    上好的银料和工艺。

    白锦儿愣了一下,随即抬起头,望着陶阳的眼神有些吃惊。

    “这是给我的?”

    “嗯。”

    这一次,陶阳只是点了点头。

    “你,”

    “这个,”

    白锦儿又低头看了看木盒和里面的铃铛,

    “这个很贵吧?”

    “你怎么拿出来送我了,”

    “这事儿你阿娘和陶公知道吗?”

    听了白锦儿连番的问话,陶阳陷入了沉默,俊俏的脸上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

    “反正你拿着就行了。”

    果然。

    白锦儿叹了口气,把盒子重新盖好,塞到陶阳的怀里。

    “傻子,”

    “取之不语,与偷何异?”

    “这样的东西我不要。”

    说完,白锦儿径直转身,朝白家的院子走去。只留下陶阳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白锦儿的背影。

    忽然,少女的脚步又停住了。

    她转过头来,几缕未挽起的发丝在半空中勾勒出一条圆润的弧度。

    少女脸上挂起了淡淡的笑容,

    “下次吧,”

    “我等你下次,用自己的东西来送我。”

    “下一次,只要是你的东西,我都会好好珍藏的。”

    陶阳看着少女的笑靥,坚定的点了点头。

    ......

    第二天的凌晨。

    “唰——”

    正睡得香的白老头忽然听见院子里传来泼水的声音,他迷迷瞪瞪地坐了起来,有些单薄的棉被从身上滑了下去。

    随手抓起丢放在床头的夹棉长袍披在身上,打开了门。

    甫一开门,就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身上套着男子宽大的短衫和长袴,衣袖裤脚都卷了起来,费力地拖动着一筐羊肉。

    白老头打了个哈欠。

    “丫头啊,”

    “这一大早的你做什么呢?”

    听见白老头的声音,正在和一筐羊肉做着斗争的白锦儿瞬间停住了自己的动作。她抬起头,及腰的黑发随意地挽了一个团髻,防止有掉落的发丝挡住自己的眼睛。

    她朝着白老头尴尬地笑了笑,

    “阿翁,你起来啦。”

    “是啊,狗丫头一大早就这么吵闹,让老头子还怎么睡觉?”

    白锦儿装模做样地咳了几声,

    “既然阿翁都醒了,就来帮忙吧。”

    “咚咚咚!”

    白老头手里的开骨刀手起刀落,利落地把面前的四分之一羊肉连骨剁成了小块儿。

    一旁的白锦儿赶忙伸手,把砧板上的小块羊肉扒弄到早已经准备好的木桶中。

    随后,白老头看着她从自己从来不离身的小布包里,掏出好几个瓶瓶罐罐。

    看着白锦儿一样一样地拔开瓶塞,丝毫不心疼地往里面撒着各色的调味料,白老头丝毫不觉得奇怪地抱着自己的葫芦看着;直到她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深口白瓷瓶的时候,白老头眼里才闪过一丝惊诧。

    “等等。”

    白老头喊停了白锦儿。

    他走过来,把白瓷瓶从白锦儿手中拿过,凑在鼻间嗅了嗅,一股奇特的香气窜到他的鼻子里,有些浓烈。

    白老头挑了挑眉毛,拿着白瓷瓶对着白锦儿晃了晃,

    “这是什么?”

    白锦儿咽了咽口水。

    “这个是,额,我从那个,西域的大胡子商人那儿,买的,”

    “他告诉我叫孜然,是西域时新的香料,说拿来烤羊肉很好吃。”

    白老头看着白锦儿,原本已经浑浊的眼睛竟然变得有些清明。

    “当真?”

    “当真。”

    白锦儿脸上的表情很认真,看上去还挺令人信服的。

    白老头扫了她一眼,随即伸出手,把白瓷瓶里的孜然倒了些出来在手上,又仔细地端详,不时还用手指捻起几粒,搓碎了嗅。半晌,他倒掉了手中的孜然粒,把瓶子的盖子盖好,然后自然地把白瓷瓶揣到了怀里。

    “你先用这些试试,”

    “这入嘴的东西可不能这样马虎。”

    “倘若真的能用,老头子再给你。“

    白锦儿无奈地叹了口气,似乎早有了这个准备,转身低头,揉搓起盆中的羊肉。

    架炉,点火,白锦儿熟练地操作着,小小的身影甚至还没有整个石台高,手上的活计却伶俐精明,一点都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应该有的样子。

    白老头只是怀抱着酒葫芦,看着白锦儿。

    光滑的石板上涂了羊尾油,温度的升高使得羊油散发出令人垂涎的香味;白锦儿捡了盆中的肉块,均匀地堆在石板上。

    肉与石板碰撞,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

    白锦儿用手里自己打磨的木铲,不停翻动着石板上的羊肉,看着羊肉的颜色逐渐变白变黄,边缘出现看上去就很酥脆的金黄色边缘。

    于是,白锦儿伸出手,朝白老头招了招。

    白老头把白瓷瓶递到了白锦儿的手中。

    细碎的颗粒雨滴似的落到了羊肉上面,霎时间,浓烈的奇异香气,从羊肉身上喷薄而出。

第五章 新品推出

       “咚咚咚!”

    “咚咚咚!”

    白家院门被打开,站在门口的张大娘被吓了一跳,看到是白老头之后,才放心似的拍了拍自己的心口。

    “哎白翁,你们家这又是在做什么呢这么香?”

    张大娘一边耸动着鼻子闻着那股诱人的香味,一边往前够着身子,想看看白家院子里的情形。白老头略微有些佝偻的身子在她面前竟然显得有些“娇小”。

    “咳咳咳,”

    “我说张大娘子啊,”白老头不着痕迹地往旁边移了移,刚好挡住张大娘的视线。

    “这大清早的你不去看田,跑来我家干嘛?”

    “你这话说的,”张大娘捂着嘴笑了,伸出手推了一下白老头一下,差点把身形单薄的老人家推一个踉跄。

    “这不是你家这味道太勾人了吗?我家郎君非让我来看看啊,白丫头是不是又做什么好吃的了。”

    “这个啊,丫头还在琢磨呢,等以后确实可行了,就告诉你啊。”

    说完,白老头“啪”地把院门关了起来。

    张大娘本来还想说些什么,但是白老头快人一步下了“逐客令”,看着面前枣红色的有些斑驳的木门,张大娘绞着自己手臂上的披帛,不高兴地哼了一声,才转身离开。

    “胖婆娘,都快被宰了还净想着吃呢。”

    白老头把门锁搭上,吐了口吐沫。

    而这时候,白锦儿刚把炙烧的正好的羊肉从石板上拿了下来,装在盘子里,屁颠屁颠地朝白老头跑去。

    “阿翁,你尝尝如何?”

    白白肉肉的爪子举着盘子,端到白老头的面前。

    肉炙烤的正好,颜色金黄外层有薄薄的酥脆,羊油热气腾腾地聚集在肉块的下面,通透晶莹;而肉块上面散落着的茶棕色的小颗粒,正是白锦儿口中所说的叫做“孜然”的东西。

    白老头也不怕烫,直接捞起一块肉丢到了嘴里。

    刚出炉的温度带来的芳香无可比拟,牙齿最先和外面的焦层碰撞,发出悦耳的“咔啦”声;随后是腌制入味的羊肉软嫩弹牙,肉汁在口腔里爆开,混杂着羊油,肥而不腻。

    那奇异的香味和之前的调味竟然完美的融合在了一起,让整块羊肉越嚼越香,越嚼越香,

    甚至不舍得咽进肚子里。

    白老头吃完嘴里的肉之后,吮了吮刚才捻肉的手指,惊讶神情溢于言表。

    看见张老头的反应,白锦儿笑了,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

    “哎呦,白老头家今天又迟了。”

    眼看着五更鼓响,西市开市后,许许多多的店铺逐渐开张,路上采买和吃饭的行人多了起来,可唯独白老头家的门还锁着。

    听着旁边铺子的谢大郎说,他是看见白家爷孙两人进了铺子,至于为什么现在还没开门,这就没人知道了。

    看着围在白家店铺外面叽叽喳喳的人群,谢山站在自家店铺门口,搓着沾满面粉好像熊掌一样宽厚的手,叹了口气。

    “阿爷,”

    谢熊从店里探头出来,不过十五岁的他已经快有他父亲谢山高了。

    “阿爷,你在看什么呢?”

    “我已经做好汤饼了。”说着,谢熊从店铺里走了出来,来到谢山的身边。此时父子俩站在一起,就好像一座大山带着一座小山似的。

    谢山听见谢熊的话,转过头来看他一眼,又叹了口去,转回去继续看着白家铺子门口。

    “做那些就得了,估计今天也就只能卖完那些了。”

    听到谢山的话,虎头虎脑的谢熊也瞬间像霜打了的茄子一样蔫了。

    谢山自然看见了谢熊的反应,自觉说出的话有些欠妥当,于是他笑了笑,黢黑的脸上不再像刚才那样的带着淡淡的愁容。

    “臭小子,你阿爷我都还没垂头丧气的,哪里轮得到你来这儿操闲心了?”

    “你还不……”

    谢山话还没说完,就闻到了一股奇异的香气,从白家铺子那里飘了出来。

    这股香气如此浓烈和奇异,似乎是烤羊肉的香味,但是和平常烤羊肉的味道又很不一样。

    竟然凭着这股味道,就能让人口舌生津。

    谢山喉咙里的话被混着口水咽了下去,他眼里满是惊异地看向香味飘出来的地方——白家的食肆,果然,原本还只是在店铺门口窃窃私语等待的食客们,此时赫然已经骚动了起来。

    “这是什么味道……”

    谢熊嗅了嗅,伸出手擦了擦嘴角;明明已经吃过了早饭,闻到这个味道,他总觉得自己的肚子又开始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

    “开门!开门!”

    “白老头!白小娘子!”

    原本还耐心地等待着的老客们此时纷纷躁动,伸出手,拍上了白家食肆的木门。

    “开门!”

    “开门!”

    只拍了会儿功夫,就听见“嘎吱”的一声,木门打开了,卷着裙角,额头上的汗水把刘海打湿的白锦儿从店里走了出来。

    “各位各位,稍安勿躁——”

    “哟白小娘子你们家这是在弄什么呢香成这样,快让我们进去尝尝!”

    “对对对,你肯定又研究什么好吃的东西了吧。”

    叽叽喳喳的老客们把白锦儿围在中间,粉团一样的小姑娘哪里应付的来这种架势,白锦儿想说的话全被堵了回去,有些着急的摆了摆手。

    “那什么,”

    “各位......”

    “各位各位!”

    正在白锦儿焦头烂额的时候,一只布满皱纹的手搭在了她的肩头上。

    白老头走了出来,站在白锦儿的背后。有些佝偻的身子咳了咳,发出的声音却很快地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各位请听我说,”

    白老头抬起手,摆了摆。

    “狗丫头的确是弄了些新奇玩意儿,但老头子我虽然尝过,却不敢保证一定合大家的口味。所以今天,我们只弄了一些,给大家伙儿尝尝鲜,半卖半送,卖完即止,要是大家觉得好吃呢,我以后再让狗丫头考虑做。”

    “都行都行,快让我们进去尝尝吧!”

    话音刚落,一个胖胖的妇人拽着披帛就从人群中挤到了前面去,正是清晨时候出现在白家门口的张大娘。

    白老头看见张大娘“丰腴”的身躯,心里低骂一声,不再多说什么,径直闪开了一条路。

    霎时间,刚才还“堆积”在门口一群人仿佛春天河流解冻时候的鱼群一般,贯入了那间显得小而拥挤的店铺。

    谢熊看着众人进了白家的铺子,白锦儿小小的身影跟在后面招呼,少年心性让他对新鲜的东西总是十分好奇的;圆溜溜的眼睛望着白家食肆的方向,有些渴望和试探。

    可是,顾及着自己阿爷的想法,谢熊也没有开口。

    也许谢熊自以为掩饰的很好,站在他身边的谢山甚至都不需要细打量,就知道他心里的想法了。谢山轻轻叹了口气,蒲扇似的手掌拍了拍谢熊的头,说了一句:

    “去吧。”

    谢熊惊讶地转过头,看见自己阿爷脸上和蔼的笑容,眼里溢满惊喜;他美滋滋地哎了一声,拔腿就往白家食肆跑去。

    谢山看着自己儿子开心的背影,眼底五味杂陈。

    谢熊小山一样的身躯奋力挤进了人群中,不一会儿的功夫,竟然又从里面挤了出来。谢山满脸疑惑地看着他手里捧着个油纸包,飞快地朝自己跑来。

    “怎么了?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谢熊跑到谢山面前,气喘吁吁地抬起了手里的油纸包。

    “阿爷,呼,这个,锦儿说,给我们尝尝的。”

    谢山伸手接过,隔着油纸,里面东西的温度清晰的传到了自己的手心里;手感有些柔软,很有弹性。

    同时,刚才嗅到那种奇异的肉香,再一次钻到了谢山的鼻子里。

    “阿爷你先拿着,锦儿还在等我呢!”

    急匆匆地说完,谢熊再一次往来的方向跑了回去。

    谢山抬起头,正看见白锦儿从屋里探出一个圆圆的小脑袋往这边望来——接触到谢山的眼神,白锦儿愣了一下,随即有些羞涩地朝着谢山笑了笑,又把脑袋缩了回去。

    谢山看着谢熊再一次窜进了白家的店里,又低头看了看手上的油纸包。他拨开油纸,几块切的方方正正的羊肉,静静地躺在中间。

    那股子香味扑鼻而来,谢山也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

    “大娘,这真是最后一些,实在是没了……”

    白锦儿看着面前胖胖的女人,有些无奈的说。最后几块烤好的羊肉也倒进了张大娘面前的碗里。

    看着妇人风卷残云般地吃光了面前的东西,满意地用帕子擦了擦嘴,圆润的脸盘上上泛着满足的光芒,白锦儿也不知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什么。

    “哎哟白丫头呀,你做的这烤肉真是不错,记得明天还要给大娘我留啊,”“我可得带些,给我家那死老头子尝尝。”

    送走了张大娘,白锦儿擦了擦额头上的薄汗,今天因为准备那些炙羊肉忙了一上午,根本没准备其他的东西,没想到还是忙到了现在。

    查询了一下自己的积分,白锦儿稚嫩的脸上挂起了成功的笑容。

    没想到,这孜然竟然这么好用,一下子就让自己加了快二十分。

    还没等白锦儿高兴多久呢,忽然,脑海里一闪而过的一件事情,让她陡然没了好心情。

    “坏了!”

    “忘记给陶阳留了!”

第六章 捉弄

       “阿翁,我出去一趟。”

    “干嘛去呀?”

    “我,我出去给别人送点东西。”

    “快点儿回来。”

    “知道啦。”

    白锦儿推开房门,老旧的木门发出吱呀一声,绣着燕子的鞋面上搭着襦裙的裙摆,裙摆上绣了几片柳叶儿,随着鞋底踩在石板上抖了抖,燕子竟像是活了过来似的,从那几片柳叶儿之间穿了过去。

    白锦儿走出了院子,关上了门。

    她抬起头,此时已是酉初,天边金红色的太阳已经逐渐落下,攀在远远的山头上;橙黄色的光撒在脚边的石板路上,如同洒了碎金一般。白锦儿却没有时间欣赏这样的景色,紧了紧怀里的布包,往巷子外面跑去。

    清云坊在锦官城的边上,与白锦儿要去的居正坊隔了许多距离。她脚上的步子不敢耽搁,因为再过一个时辰暮鼓敲响她就必须得回到梨花巷,不然可就要被关在外面了。

    谁知她才走到坊门还没来得及出去呢,突然出现的一个人影,就拦住了她的去路。

    白锦儿的脚步猛地停住了,因为惯性还往后退了几步,这才站稳了身子;等到看清突然拦住自己去路的人,白锦儿的脸色顿时垮了下去。

    “小景,你做什么拦着我?”

    白锦儿的面前,站了一个男孩子。

    身材瘦削修长,头发随便用一根破布条系上了,皮肤黝黑还沾了好些泥灰,身上穿的衣服也破破烂烂的打了好些补丁。男孩脸上挂着痞里痞气的笑容,虽然看上去很是贫困,那一双琥珀色的双眸,却时不时射出一道精光。

    叫小景的男孩子拦住了白锦儿,比白锦儿高了将近一个头,他笑嘻嘻地看着白锦儿,不如说是看着白锦儿藏在自己怀里的小布包。

    “我说白家小娘子,你这是要去哪儿呀?”

    白锦儿察觉到小景的眼光,感觉又把布包往怀里藏了藏,同时很是警惕地抬头看着他,说:

    “关你什么事儿?”

    小景的嘴角越发上扬,他抽了抽鼻子,像是闻到了肉味的猎犬一般。

    “好香啊,是什么味道?”

    小景装模作样地说,但是从他脸上的表情看来,他分明已经是知道了白锦儿怀里抱的是什么东西。

    “听说你们家今天出了很好吃的炙羊肉,”

    “才买了一早上就全都卖光了。”

    “莫非,你怀里抱的就是?”

    白锦儿听见了小景的话,脸上立马露出了如临大敌般的表情。

    “不是,”

    白锦儿又往后退了几步,

    “既然都说卖完了,那肯定就是卖完了。”

    小景挑了挑眉,他忽然噗嗤地乐了,双手环于胸前,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的小姑娘。

    “分我一些,如何?”

    “凭什么,我……”

    白锦儿下意识地反口,话才出口,立马捂住了自己的嘴。她懊恼地跺了跺脚,眼底的挫败一览无遗。

    小景看着她,似乎觉得她这些小动作很是有趣。

    白锦儿自知失言,也不再掩饰了,她抬起头,扬起肉肉的小下巴,让自己不会因为身高的原因而在小景的面前落了下风。

    “我干嘛分给你,”

    “你昨天来我家偷东西我都还没教训你呢。”

    “昨日你不是拎着锅铲追了我两条街么,这样还不算教训?”

    说到这里,白锦儿想起昨日自己追着他跑的样子,还被附近的邻居看到,不禁有些红了脸。

    “你还敢说这事?!”

    “我才不会把炙羊肉分给你呢,你给我消了这念头吧!”

    “让开!我要出坊!”

    “出坊?”

    “还有一个时辰就是宵禁了,你现在出坊要去哪儿?”

    小景说完这些,脸上忽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他的右手抚上了自己的下巴,一副了然的模样看着白锦儿,

    似笑非笑,

    “你,是要去找陶三是不是?”

    听见陶阳的名字,白锦儿不自觉的愣了愣,脸上刚下去的红晕又冒了上来,不过刚才是因为尴尬事情的羞耻,现在却不知道是为什么了。

    “胡说八道!”

    白锦儿低骂了一声。

    “快些让开!”

    小景捕捉到白锦儿表情的变化,眼睛都笑的弯弯的了。他不仅没有让开,反而还往前凑了凑,整个人挡在白锦儿的面前。

    很奇怪,小景虽然只是一个小叫花子,身上却没有令人不适的气味,反而还带着青草树木似的,清冽的味道;仔细看下来,他身上的衣服虽然破,打满了补丁,却干干净净的,甚至袖子的边缘都已经洗的泛白了。

    他凑到白锦儿的面前,白锦儿看着那张黝黑的脸庞上分明的五官,处处的带着戏谑的笑意,

    “你果然喜欢陶三那小子吧?”

    “你!”

    白锦儿饶是活了两辈子,加起来也三十多岁的人了,被这样一个毛头小子堵在角落上戏耍,也不禁有些气急败坏。

    偏偏面前的男孩子身手灵活,坊门就被他挡在身后,无论白锦儿移动什么角度,却都走不开。

    不知这小子是什么毛病,好像一定要她承认她喜欢陶阳一般。

    几刻钟之后,白锦儿就烦了。

    她停止了和小景老鹰抓小鸡似的游戏,定定地站在他的面前。男孩看着白锦儿忽然停下,黑白分明的眼珠在眼眶里疑惑地动了动。

    白锦儿抬起了头,看着他。

    “对啊,”

    白锦儿说,

    “我是喜欢陶家三郎,”

    “如何?”

    这一次,换成男孩愣了。

    他看着白锦儿,眼里一闪而过惊讶的情绪,似乎不敢相信,白锦儿就这样直白地说出了喜欢二字;惊讶是一闪而过,随后只留下寥如沉潭似的平静。

    “锦儿?”

    就在这时,在小景的身后,被挡住的坊门的方向,忽然传来一道清朗好听的男声。听见这个声音,小景和白锦儿的身子都不自觉的僵了僵。

    白锦儿犹甚。

    她只觉得一股子凉气,从自己的脚底板下窜了出来,蛇一样地游走遍全身,最后全部地聚集在脑海中,烟花似的“嘭”地炸开来。

    她看见一袭月白色的衣角,从小景的背后露了出来。

    随后是陶阳那张俊俏的脸蛋,

    同时脸上挂着既疑惑又好奇,仔细看下去似乎又有些暗暗的惊喜的表情。

    陶阳从小景的身后钻了出来,来到白锦儿面前。

    白锦儿的嘴角微微有些抽搐。

    “陶,陶阳?”

    “你怎么会在这儿?!”

    陶阳指了指怀里的书,嘴角扬起温柔的笑容,

    “我同先生讨论了会儿文章,现在才出来,想着离清云坊近,便过来看看你。”

    “你方才……”

    陶阳刚想问问白锦儿刚刚说的话是不是真的,白锦儿听见他开口,连忙惊慌地大叫了一声:

    “哎呀!”

    这突如其来的惊叫把陶阳吓了一跳,甚至是陶阳出现后一直沉默着的小景,眼底板实的光芒也出现了些许的波动。

    白锦儿打断了陶阳的话,把自己手里的布包直接塞进了他的怀里。

    “突然想起今天家里的碗还没洗!”

    “刚好,你在这儿就不用我跑去找你了,这东西你尝尝。”

    快速地说完,白锦儿转过头,慌乱地提着襦裙跑走了。

    陶阳看着白锦儿匆忙离去的背影,抿嘴浅笑。

    小景看着陶阳的表情,眼眸里的黑色越发的深了。

    ……

    “狗丫头——”

    “哎,阿翁,怎么啦?”

    “都什么时辰了,你怎么还不睡?”

    “噢我还有点事儿,弄完我就睡了,阿翁你快先睡吧!”

    听着厨房外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坐在小板凳上的白锦儿舒了口气,双手浸入面前木盆的冷水中,抽出拍了拍自己的脸。

    孜然已经用来做炙羊肉了,那么抽到的那道叫做冷淘的菜谱,此时也该提上日程了。

    名字虽然是叫做冷淘,但白锦儿深刻的知道这东西,

    其实也就是凉面而已。

    “青青高槐叶,采掇付中厨。新面来近市,汁滓宛相俱……”

    白锦儿喃喃念到。

    “这个点了我上哪儿去给你弄槐叶去!”

    她低骂了一声,白嫩的小手拍在面前的冷水上,发出“啪”的声响。

    “槐叶啊,”

    “弄成汁儿混在面粉里做成面条,然后煮熟过冷水——”

    “哎,等等,”

    “槐叶弄成汁儿,”

    “那绿油油的……”

    “不就是菠菜面吗?!”

    白锦儿想到这里忽然抬起了头来,她的视线,投向了堆放在角落里的,一箩筐绿油油的蔬菜上。

    “这不巧了吗这不是,”

    “这不巧了吗这不是……”

    白锦儿嘴里嘟嘟囔囔地从椅子上蹦了下来,熟练地从箩筐里抽出一把鲜绿色的蔬菜,丢在了那个大大的水盆里。

    “扑通”一声,

    水花四溅。

    ……

    “三郎,”

    陶阳听见身后传来的声音,动作很快地把面前东西推到了抽屉里,同时站起身,转了过去。

    一个带着珠钗翠环,看上去十分端庄的美妇人,站在他的身后。

    “怎么这个时辰了,还不休息?”

    美妇人拽着自己的披帛,来到陶阳面前,伸出手,摸了摸他已经散下的发髻。

    “明日先生要抽查功课,莫不是看书看到现在?”

    美妇人笑着说,声音温柔如水。

    陶阳笑了笑,

    “阿娘莫担心,我这就睡了。”

    “可怜我的孩儿,真是辛苦,不过也正是这样,未来科举之时,也才能得个好结果呀。”

    “阿娘说的是。”

    美妇人离开了,房门关上,屋里又只剩下陶阳一人。

    他走回了书桌前,把扒弄到抽屉里的东西,又重新拿了出来。

    那是一个布包,布包打开了,里面还有一个油纸包;打开油纸包,他才看见里面的东西。

    原是几块羊肉,不过已经冷了。

    虽然如此,陶阳打开油纸包的时候,却还是闻见了上面隐隐有的勾人的香气。

    他也不在乎已经不温热,伸手捻了一块,丢在嘴里,

    脸上绽放出淡淡的笑意。

第七章 远客

       “冷淘?”

    “这个时候卖冷淘,是不是早了些?”

    白老头看着面前的小姑娘,疑惑地说道。

    听了白老头的话,白锦儿愣了愣,她抬起头望了望天,正是一片万里晴空的好天气。虽然如此,初春的锦官城,却还真是有些凉的。

    那么,自己这冷淘,

    当真会有人来吃吗?

    白锦儿丧了气的表情被白老头捕捉到了,他手里的木勺在瓷碗里拨弄了拨弄,勺子和碗底碰撞发出声音,

    “不过,”

    白老头开口说话,

    “过几日附近村子里的庄稼汉子正是进城囤货谈事的时候,说不定赶车进来奔波一早上,正是想吃些凉爽的呢。”

    白锦儿抬起头,白老头脸上慈祥的笑容,撞进她的眼睛里。

    ......

    “哗啦——”

    白锦儿费力地撑起木窗,从里面探出一个小脑袋往外张望,街上来往的行人,没人在意这个小小的姑娘。白锦儿探头在外面望了望,又把头收了回来。

    “白小娘子!”

    白锦儿刚把脑袋收回来,一声略显高亢的声音,就在她的身后响起。

    一转身,正看见张大娘站在她的身后,身上披着一件红褐色的狐狸皮毛披风,底下穿着条八宝纹样的齐胸襦裙。

    她脸上搓着红艳的胭脂和鹅黄,额头上勾着似莲花花样的花钿。

    “呀张大娘,您今天打扮得,比往常还要好看许多呢。”

    张大娘听了这话心花怒放,攥着绣花手帕的右手遮住鲜红的嘴唇,眼睛笑得弯弯的好似一钩新月。

    “哎哟你这丫头,怎么这么会讲话。”

    “今日呀,是那陶家的夫人开宴,上次花朝节在城郊她不时弄脏了自己的弓鞋嘛,我碰巧多带了一双,正好借给她,这次陶夫人开宴,就也请了我,说是还上次借鞋的情呢。”

    陶夫人......

    听见这个名字,白锦儿呆了一下,随即脸上也挂起笑容,点了点头。

    “原是这样,我说呢。”

    “那大娘你今日是想要些什么?”说到这里,一直豪放不羁的张大娘竟然还出现了些扭捏的神情,她手里的帕子绞着,一双画的长长的凤眼还朝左右看了看,清了清嗓子,对着白锦儿说道:

    “昨儿你做的那些炙羊肉,可还有?”

    白锦儿眨了眨眼睛,看上去不甚惊讶的样子,不过想也是,昨天的那大半只羊,有好一部分都是面前这位高壮的妇人给吃了,她今日再来要,也在白锦儿想的情理之中。

    只见白锦儿眉眼低垂地笑了笑,点点头,

    “自然还是有的,只是今儿准备的没有昨日多,估计给不了您多少的。”

    “不打紧不打紧,”

    听见白锦儿说还有,张大娘的双眼里登时亮了起来,她挥了挥手,一股淡淡的花香扑了出来。

    “昨儿在你这吃了那些炙羊肉啊,我回家便和卞家娘子说了,她听了也是想吃的不行,特意嘱托我今日一定要再从你这儿带些去,”

    “好叫她也饱饱口福。”

    “把张大娘你等等,我这就给您弄去,要不您先出去等着,不然这炙羊肉的烟火气沾到了您这皮子上,可就有些麻烦了。”

    “还是锦儿你这丫头心细,不像你阿翁。”

    白锦儿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笑,转身走进了厨房。

    张大娘出了店门,随手拉过门边的一条板凳,拢了拢身上的毛皮披风,又拍了拍裙子,看样子,她很是宝贝自己身上的这套装备;转眼看见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子在不远处伸着头张望,张大娘嘴里发出一声轻哼,移开了头。

    白家食肆里陆陆续续来的客人大多是要些胡麻饼或是馒头,白锦儿一边估摸着厨房里的火候,一边在柜台后面招待客人,忙的脚不沾地了,原本白白嫩嫩的小脸也被蒸的红通通的。

    不一会儿的功夫,羊肉烤好了,白锦儿也不嫌烫的直接包进了油纸里。

    张大娘接过的时候嘴里还念念叨叨,数落着白老头的不时:“你说说你阿翁怎么像话?这店子本来是他的,可现在他完全丢给你了;若你是大姑娘了还好,这么粉团似的人儿,亏得他忍心。“

    ”也是合着不是亲......“

    张大娘忽然住了嘴,她悻悻地看了白锦儿一眼,好像在看她有没有听见。

    毕竟在和白家舒适的左邻右舍里,白老头并没有把白锦儿是捡来的这件事情告诉她,而他们也绝不会知道,白锦儿尚在襁褓中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记忆了。

    或者说是,属于其他人的,

    那个叫做邱景的女人的记忆。

    看着白锦儿脸上的表情没有什么改变,张大娘暗地里松了一口气,脸上又堆起笑容,在白锦儿手里塞了钱,转身出了店门。

    留白锦儿在原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娘子,给我们上些汤来!”

    “哎,马上就来!”

    ......

    “阿爷,我看见那位夫人走了,”

    谢熊从店外探进头来,对着坐在长凳上,百无聊赖的谢山听见,这才站了起来。

    和即使只有一人经营也客来客往,络绎不绝的白家食肆比起来,谢山这边,可就冷清的许多了。本来早晨正应该是来吃饭的客人最多的时候,可是谢山这边,除了桌子上摆的几个用过没收的汤碗,就再没有其他人了。

    谢家来的,要比白家早上不久。

    基本是开市鼓声一响,谢家这边就已经开店了。

    抢着在白家还没开门的时候,那些赶着时间的客人,回来他们这边吃点东西。

    之后,再没什么生意。

    谢山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走到店门口,往外面望了望,正看见张大娘穿着雍容的背影,离开白家食肆。

    谢山的手搭在门边,语气里有些不可思议:

    “没想到,竟然连那些夫人,都来他们家了么......”

    “阿爷,你说什么?”

    谢熊看见自己的父亲似乎在小声嘀咕什么,他好奇地问道。

    看样子,他们是把盛装打扮的张大娘,当成了城里哪个富贵人家的夫人了。

    “啊,没有。”谢山反应了过来,他甩了甩头,看看白家食肆依旧进进出出,从未停过的人潮,又看了看自家空荡荡的铺子,

    叹了口气。

    “大郎,”

    他叫了一声谢熊。

    “哎,阿爷,”

    “你不是想去找白家丫头玩吗?”

    “去吧。”

    “真的吗?!”

    听见自己父亲的允许,谢熊很是高兴,可不一会儿,他伸回去的脑袋,又再一次地收了回来。

    他看着谢山,眼神里有着忐忑和小心翼翼:

    “阿爷,你自己看店,没问题吗?”

    看着谢熊的表情,那不加掩饰的担心,谢山只觉得,一股暖流从心底涌了出来,刚才还萦绕在心头的那些忧愁,竟然瞬间消散了;蒲扇大的手掌朝着谢熊的脑袋糊了过去,拍在他脑袋上发出一声闷响。

    “臭小子,要你去就去,”

    “不想去就留着,洗碗。”

    “别别别阿爷!我去!我去!”

    说着,谢熊竟然迸发出和他体型很不相符的速度,一溜烟朝着白家食肆跑去了。

    ......

    “锦儿!”

    留在后厨的白锦儿忽然听见前面的谢熊喊自己,手里的汤勺都还来不及放下,拎着就走出了厨房。

    走出厨房,正看见一脸憨厚的谢熊,站在一个桌子前,脸上的表情很复杂,像是遇到了什么偌大的难题似的。

    白锦儿眨了眨眼睛,走了过去。

    “怎么了?”这一桌坐着三个男人,两个带着黑色的幞头,身上穿着红棕色的圆领袍衫,脚上蹬着乌皮靴;另外一个在在头上缠着茶青色绣花纹的头巾,身上披着件宽大的袍子——最关键的是,他脸上留着大大的络腮胡,

    活脱脱一副胡人模样。

    白锦儿在这十二年,不说整个锦官城的人都认识,可是大部分她都见过;可这三个人,她没有丝毫的印象。

    而且,其中一个穿着枣红色圆领袍衫的男人,腰间还挂着一块玉佩,

    成色极佳。

    白锦儿挑了挑眉。

    “三位客是要吃些什么?”带玉佩的男子抬起头,扫了白锦儿一眼。白锦儿分明地看出,他的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以及丝毫不加掩饰的轻视。

    “这家店,只有两个孩子吗?”

    “小茶,”

    “你家长辈呢?”

    听见这个称呼,白锦儿愣了愣,她的眼神再一次在那块玉佩上转了转,心里已经了然。

    脸上堆起招牌微笑,白锦儿抬了抬手里的铲子,

    “阿翁不在,客有什么想吃的,只管告诉我便是。”

    三个男人面面相觑,那个大胡子的湖人脸上表情最为夸张,似乎白锦儿说的话,他完全不明白似的。

    “小茶,你是说,这些人吃的东西,都是你做的?”白锦儿面带微笑地点了点头。

    “这么小的姑娘,做出来的东西是整个锦官城最好吃的?我不相信。”

    大胡子胡人操着一口奇怪口音的官话,他看了看白锦儿,又摇了摇头。

    另一个男人看了看带玉佩的男子,眼神好像在询问。

    带玉佩的男子沉默片刻,开口说话:

    “听说你们家的炙羊肉很是好吃,给我们上三份吧。”

    “实在不好意思客,今日的炙羊肉已经卖完了,”

    “不过,”

    白锦儿的笑容,变得逐渐自信起来,

    “我们还有别的招牌,客要不试试?”

第八章 菠菜冷淘

       “大郎,”

    白锦儿放下手中的锅铲,她一边在厨房里翻箱倒柜的找着什么东西,一边同身后的谢熊说道:

    “你能帮我个忙么?”

    谢熊不知道白锦儿要干什么,但是看着那个比自己矮着一个脑袋的小丫头脸上从未见过的严肃表情,本能地也跟着严肃了起来。

    “你说锦儿,”

    谢熊把自己的胸脯拍的“啪啪”作响。

    “我肯定帮你。”

    白锦儿抬起头,看见谢熊一脸英勇的样子,好像自己要让他去做什么赴汤蹈火的事情似的,不禁噗嗤一笑。

    “不用这么紧张,”

    “我只是想让你去我家,帮我找一找我阿翁,让他快些来店里,”

    “就和他说,有贵客,我一人应付不来。”

    “好!”

    谢熊甚至都没有一丝的犹豫,转头就想往外面冲。脚步才踏出去,他又突然收了回来。

    “那,”

    “那你一人在这儿,无事吧?”

    谢熊看着白锦儿,眼里满满掩饰不住的担心。

    “无事,”

    白锦儿从厨房角落的柜子里掏出三个大碗;那碗是粗陶烧制的,麦秆一样的颜色,上面还有着零星的花纹。

    白锦儿把碗丢进了一旁的水盆里,同时开始整理自己的袖子,

    “我一人应付的来,就是怕有什么意外,所以才让你去把我阿翁叫来。”

    “现在已快巳时,我估摸着他应该起床了。”

    “麻烦你了。”

    “不麻烦!”

    谢熊赶忙说道,说完这句话后,那黢黑憨厚的脸庞顿时红了起来。他不再说什么,转身跑出了厨房。

    白锦儿没看谢熊离开的身影,她的眼光,落到了大锅旁边的小菜筐里,里面,静静的躺着一把绿油油的菠菜。

    “试试吧……”

    白锦儿嘴里低声嘟囔。

    ……

    “我说子初,你当真觉得那不过幼学之年的女孩儿,能做出什么美味的东西不成?”

    带着玉佩的男子看向对自己发出询问的同伴,他又看了一眼隐隐传来火灶声的厨房,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自然是不信的。”

    “许是她家中大人有事出去,交代她暂时看店——可荀主簿同我说,整个锦官城东西市中,就属这一家的东西,最好吃。”

    “要我说,便在府衙中吃一顿就得了,你偏偏要出来体验什么风土人情,咱们奔波一路,你听听,阿波图的肚子都在叫了。”

    说到这里,那个大胡子胡人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莫慌,就看看这小丫头能做出些什么来,”

    “实在不行,这西市中这么多的好东西,咱们吃着去,倒也没亏待自己。”

    看样子,他们是完全不对白锦儿抱任何的希望了。

    厨房里的灶还在响,似乎有水沸腾起来的声音,忽然,一股淡淡的香气,从那间小小的厨房里飘了出来。

    在座的三个男人,不禁抽了抽自己的鼻子。

    这香味很淡,也很清,像是小麦的香味,又混杂了些许蔬菜的清香。直到那隐隐约约的气泡炸裂声音消失,那股淡淡的香气也消失不见了。

    叫做阿波图的胡人从衣兜里抽出一条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汗珠。

    “怎么阿波图,你热疾又犯了?”

    阿波图点了点头,此时明明是初春,他身上的衣着也不是多厚,他的脸上脖颈上却都是汗珠,甚至是那一圈的络腮胡子,都有被打湿的趋势。

    阿波图一边用手帕擦着汗珠,一边拉扯自己的袍子。

    “屋里太闷了,”

    阿波图的音调听上去怪怪的,

    “我想出去透会儿气。”

    “去吧,这东西也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做好,看你这样子,估计再坐一会儿都受不住了。”

    阿波图点了点头,推开凳子站起身,正准备走出去,就在这时,厨房用来遮挡视线的布帘,被掀开了来。

    白锦儿手上捧着个大大的木盘,上面摆的正是她刚才从厨房里找出来的三个大陶碗。她看见站起身的阿波图,愣了一下。

    “客这是?”

    “噢,他觉得有些热,想出去透会儿气。”

    “热?”

    白锦儿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她抬头看了看窗外,确是晴空万里没错;可这天气,怎么也不该说是热吧……

    “他这热疾老毛病了,”

    被称为子初的男人看着白锦儿的反应,笑着解释了一句。看着白锦儿小小的身子抬着大大的一块木盘,朝着她招了招手,

    “不用管他,你把东西端过来罢。”

    热疾?

    白锦儿听见男人的话,先是反应了一下,随即心里顿时一喜。

    虽然她不知道所谓的热疾是什么,但是,她听得懂汉语啊!

    “客有热疾,那我给客备的吃食,就是恰好了。”

    说着,白锦儿迈着极速的小步子,把手里的盘子放到了三人面前的桌子上。

    坐着的两人眼光都被面前的菜品吸引了,就算是已经打算出门的阿波图,也好奇地往这边看来。

    麦秆灰色的陶碗里,盛着棕黄色的卤汁;青绿色的面条静静地躺在其中,上面堆着一小撮嫩黄色的蒜末和一小撮雪白的葱末。

    “这是?”

    “这是,”

    白锦儿犹豫了一下,才说道:

    “这是冷淘,”

    “菠菜冷淘。”

    “菠菜冷淘?”

    白锦儿有些紧张地舔了舔嘴唇,却还是点点头。

    冷淘的菜谱是坑货系统给的,根据菜谱的描述,冷淘本是唐朝一道出了名的菜谱;可看了看他们的制作过程,白锦儿很难相信这东西会很好吃……

    所以,白锦儿只能按着自己现代的饮食习惯,把它“稍微”的,改动了一些。

    三个男人这时已经完全不说话了,只剩下面面相觑。

    冷淘,他们并非没见过,

    可……

    面前这颜色奇异的汤饼,怎么会是冷淘呢?

    “丫头,”

    子初看着面前令人怀疑的菜品,说话的语气都带上了一丝踌躇,

    “你这,当真是冷淘吗?”

    白锦儿快速地点头。

    另一个男人看了看他,小声地问道:

    “难道是蜀地这边的冷淘,同我们那边不太一样?”

    “咳咳,”

    子初尴尬地咳了咳,低声说了一句不太可能。

    比起这两位的小心翼翼,阿波图可大胆的多了。也许是面前碗里冒着的丝丝凉气吸引了正浑身冒汗的他,不等另外两人说什么,他“哐当”一下子,就坐到了凳子上。

    二话不说,从桌上的筷桶里抽出两支筷子,在手上发出“啪啪”的敲击声,阿波图嘟囔了一句“我可管不了了”,低头就插进了那卤汁之中。

    筷子搅动,碗中的面条被搅开,阿波图看着虽然粗犷,在这方面却是异常的细致,直到面条均匀地沾上了卤汁和蒜葱末,他夹了满满的一把面条,送到了自己口中。

    只这一口,阿波图就不动了。

    “如何?”“如何?”

    另外两人没有动筷,他们看着阿波图,带着几分好奇的问道。

    阿波图没有回话,只是鼓囊囊的腮帮子缓慢地嚼动着。

    白锦儿站在他们身后,有些不安。

    “如何呀?”

    “阿波图,你说话啊。”

    阿波图的喉咙动了动,已经被完全嚼碎的面条吞了下去。

    铜铃大的眼睛看了自己的同伴一眼,

    “如何?”

    被称为子初的男人急促地问了一句,阿波图却没有回答他的话,竟然低头筷子飞快地扒动起来。

    在三人的目光注视下,如同风卷残云,转眼的功夫,阿波图面前脸大的陶碗已经空空如也。

    他甚至连里面的卤汁都没有放过。

    “咚”地一声放下碗,阿波图随意地用袖子擦了擦嘴,发出一声洪亮的嗝声。

    “小茶!”

    阿波图朝着白锦儿意犹未尽地说道:

    “再来一碗!”

    同伴:“……”

    白锦儿有些踟蹰,她并没有立即进厨房,而是询问的目光投射到了剩下两人的面前。那两个男人也是满满的不可思议,再一次看了看自己面前的那个陶碗。

    “子初……”

    其中一个男人,像是征求意见似的,看向那个带着玉佩的男人。

    “你们吃不吃不吃就给我,”

    阿波图在一旁早已经等待不及,他伸出手,看样子像是想把两人面前的碗拢到自己的面前。其他两人眼疾手快,赶忙护住了自己的份。

    “我们又没说不吃!”

    两人看着阿波图的反应,也不再犹豫了,低头吃起自己面前的冷淘。

    学着阿波图把面条拌开,子初夹起一把沾着蒜末和葱末的,慢慢地放进了口中。

    卤汁微凉,带着淡淡的奇异的香味,酸甜可口,夹杂着蒜香和葱香;牙齿和面条发生碰撞,咬断的过程中,弹牙感让人舍不得就这样把它吞咽下肚。

    最奇特的是,这口冷淘入口之后,子初的舌根有轻微的麻。

    他的表情逐渐变得有些复杂,将那口面吞下肚后,面色奇怪地看了白锦儿一眼。

    “客觉得如何?”

    白锦儿悬着的心已经落下,她暗地里松了口气,脸上挂起胸有成竹的笑容。

    男人看清了少女眼底的得意,不禁为这样的纯真哑然失笑。他点了点头,坦然地承认自己看走了眼。

    “不错,”

    “小茶,”

    他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敬佩,

    “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然已经有如此厨艺,”

    “怪不得……”

    他话还没说完,阿波图直接一把劫走了他面前只吃了一口的菠菜冷淘。

    “不吃别浪费了!”

    说着,他直接低头胡噜胡噜地吃了起来。

    子初:“……”

第九章 宴会

       等谢熊带着白老头回来的时候,白锦儿已经满脸堆笑地送走了这三位贵客。

    看着眼底担心满溢的白老头和有些忐忑不安的谢熊,白锦儿甜甜一笑,说道:

    “你们回来晚啦~”

    ......

    “丫头,你当真没有撒谎?”

    白老头看着身材小小的白锦儿手里抱着用过的杯盆碗筷在厨房和前堂里来来回回穿梭,自己则坐在一条长长的板凳上,手里拿着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梨,有一搭没一搭地把弄着。他的语气带着疑惑,看样子是不太相信刚才白锦儿和他说的话。

    “我说的都是真的,阿翁,你还不相信我吗,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了?”

    白锦儿从厨房走出来,在身前围着的粗布围裙上擦了擦被打湿的双手。

    谢熊已经被她打发了回去,为了感谢谢熊一早上的帮忙,白锦儿特意包了几个热乎的馒头给他拿了回家;谢熊一走,白老头就迫不及待地问起刚离开的那三位客人的信息。

    知道白锦儿自己一个人招待了三位客人,而且根据谢熊那个傻小子的描述,这三个人穿着谈吐不凡,口音听着也像外地人,却在刚来锦官城的时候就奔着自己这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店来,即使不是有什么不好的企图,怕也不是什么好招待的客人——可看着白锦儿手里那沉重的一贯钱,看样子,这丫头当真把他们招待的不错。

    白老头心里是三分的好奇,却更多的担心,生怕白锦儿有什么事情没告诉自己,到时候若是出了事情,自己云里雾里的,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所有,他才这一遍又一遍地询问。

    “阿翁自然知道你不爱撒谎,只是,”

    “这事情可不是小事,阿翁要知道的更详细些,万一你哪里做的不好了,到时候人家找上门来,阿翁也好知道如何和人家解释啊。”

    “你再和阿翁说一说,那三个人是什么样子的?”

    “哎呀阿翁!”

    白锦儿放下了手中的抹布,站在桌子后面,一脸无奈地看着白老头。

    “刚才我已经和你说过了,他们三位啊,估计就是不知道哪里来的权贵,好奇咱们平民百姓平常吃的味道,就跑来体验体验,”

    “我给他们吃的都是正常东西,你没看这贯钱吗,如果不好吃,人家能给我这么多钱吗?”

    “你给他们吃的什么?”

    “就今儿早晨,我跟你说的那份菠菜冷淘啊。”

    “冷淘?”

    白老头的语气里充满难以置信,他抬头看了看窗子外,一片碧空如洗,但是他知道,这季节绝不会有人愿意吃冷淘的,早上他和白锦儿说的话不过是安慰她的罢了。

    可是,竟然她真的就靠着那碗冷淘,挣到了这家店可能要努力半个多月才能挣到的数目。

    “我一开始也不抱什么希望的,”白锦儿再一次捡起了抹布,擦着面前的桌子,

    “可是那三位客却是很喜欢,他们走的时候嘴里还嘟嘟囔囔着什么‘诚不欺我’什么的,看样子应该是真喜欢吧。”

    说到这里,白锦儿不禁微笑起来,毕竟无论是谁,只要自己的成果被人家肯定了,都会是很开心的,白锦儿自然也不例外。

    最关键的就是,她确定了,系统给的菜谱没问题,而她的改良方法呢,

    也确实没问题。

    看着白锦儿嘴角勾起的一丝微笑,白老头知道,她说的都是真的,并没有撒谎,心里虽然并不是十分的放心了,但总归是平复了许多。

    “你啊,这狗丫头,”

    “下次再有这样的事情,记得先告诉我,可莫要再自己乱做主了,阿翁这心啊,被你吓得不轻。”

    “你还说呢阿翁,那客一来,我可就拜托大郎去找你的了,结果你现在才来,这都关店的时间了。”

    “你去哪儿了?”

    说到这儿,白老头哽了一下,仔细想想,倒也确实是这个理。他咳了咳,满是皱纹的手摸了摸已经花白的胡子:

    “这不是陶家夫人要办什么宴会,就让我去他们府上准备几道菜么。”

    “陶家?”

    白锦儿愣了,这已经是今天她第二次听见这件事情了,早晨来的张大娘,也从她这里买了炙羊肉,说是去参加陶家宴会带的。

    “阿翁骗人,那陶家自己又不是没有厨子,怎么还要你上门备菜呢?”

    “嘿你这丫头,”

    白锦儿怀疑的语气很明显地打击了老人家的自尊心,白老头说话的音调瞬间提高了,说出的话里也是满满的不服气,

    “看不起你阿翁是怎么的?”

    “不是你阿翁我自夸,这锦官城内,莫说他陶家的那几个不入流的厨子,便是刺史陈公,家中的厨子也不一定有我的手艺。”

    “那陶金氏未出阁之前,金家便经常让我上府中备菜;如今我年岁虽然大了,手艺可没生疏,陶家经常请我去,是你这狗丫头不长见识。”

    白锦儿看向白老头的眼神有些异样了。

    仔细想起来,的确似乎从小,白老头就经常在佳节时日出去,还一去就是一天,直到快要闭坊了,他才急匆匆地赶回来。

    可是,看他这副样子,白锦儿实在很难把他和所谓的“名厨”联系起来。

    “那阿翁你去陶家的事做完了吗?”

    听到白锦儿的话,原本还愤愤不平的白老头瞬间愣了,他右手猛地锤了桌子一下,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东西,语气急促地说了一句:

    “糟了!”

    ……

    居正坊,陶家花园里。

    陶阳坐在湖中的木亭里,看着不远处枝头上雪白色的梨花,手倚在护栏上,左手拿着的一卷书,心不在焉地拍打着那木质的栏杆。

    这时候,一个带着墨蓝色头巾的下人走了过来,来到陶阳面前,低着头说道:

    “郎君,大娘子让你过去。”

    “叫我过去?”

    陶阳转回了视线,有些疑惑。

    下人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只是让出一条路,示意陶阳跟他走。陶阳轻轻叹了口气,手里拿着那卷书,站起了身。

    穿过曲幽的长廊,陶阳来到了他母亲举办宴会的地方。

    一时间,在场所有的人,目光都投射到了他的身上。

    端坐在主位上的陶金氏,那位美妇人,正是他的母亲,看见陶阳出现,她脸上绽放出温柔的笑容。

    “三郎,是否打搅你看书了?”

    “无事的母亲,”陶阳双手置于前胸交叉,朝着陶金氏行了一礼,“今日上午的书儿已经温毕了。”

    “这许久不见些日子,三郎不仅长高了,也越发是好学勤勉了。”

    陶阳刚刚说完话,就听见坐在陶金氏右下手第一位的夫人掩面轻笑说道。

    这妇人身量较其他夫人瘦些,发色也隐隐有些偏棕,挽着云朵髻,上面斜插着一支金镶玉蝴蝶纹样的步摇,而在发髻的凹处插着一朵小小的珍珠串成的花钗。

    陶阳见了她,微微转了转方向,朝着这妇人施了一礼,

    “姨母。”

    “哎,”

    妇人应了一声,眉梢眼角都带着满满的笑意。

    “可惜啊,招儿那丫头这几天身子又不舒服了,不然我将她带来,你们表姊弟二人好些年没见,想必也可以一起玩耍。”

    陶阳脸上带着礼貌恭敬的笑容,并没有答话。

    “招儿身子又不爽利了?”

    听见自己妹妹说的话,陶金氏皱起了眉头,担心地望着孟金氏,

    “前几日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又......”

    “唉,别提了,”孟金氏摆了摆手上的手绢,眉眼之间是无奈又心痛,

    “那几日好不容易薛医师开的方子让她好了许多,早晚也不咳了,我说让她乖乖在屋中休养吧,谁知道她竟然趁着下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又跑出去院子里玩了。若不是曹管事发现的早,她啊,估计还得溜到街上呢。”

    “结果好不容易好转了些的病,又复发了不是。”

    偌大的花园中,只有这姐妹俩说着家长里短,其他妇人都低着头,看着自己面前精致的吃食。

    “竟是这般......”

    “若是这样,那我得叫三郎上你们家中看看才是啊。”

    听到这句话,陶阳站得笔直的身躯明显一紧。

    “哈哈这倒是不必了,反正招儿那毛病年岁也久了,也就那样了,不好倒也不多打紧,也就是我和她阿爷惯着,日后给她寻个好人家,不至于亏待她就罢了。”

    “三郎这是,要科考么?”

    陶金氏点了点头,谈论到陶阳身上,她得语气明显就变得欢快和骄傲了许多。

    “你也知道,他阿爷虽是六品承议郎,却总归没什么路子,他这孩子又是个有想法的,便想着能靠着这科举,能飞黄腾达。”

    “三郎可真是个好孩子,阿姐你真是有福了。”

    说到这里,孟金氏又捂着嘴笑了,其他一直没有说话的妇人也赶忙随声附和。

    “三郎,来这里,吃些东西便去看书吧。”

    陶阳点点头,走到自己母亲身边,撩袍跪坐。

    忽然,那张小几上,有一个绛色的木碗,引起了他的注意。确切的说,是木碗里装的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

    四四方方不大的肉块,外面的酥油层泛着诱人的光。

    陶阳眨了眨眼睛,低声问了一句:

    “母亲,我能吃一口那个吗?”

第十章 帮忙

       “想吃什么便吃吧,有些菜是家里做的,有些菜啊,是其他娘子从外面带来的。”

    陶金氏温柔地看着陶阳,让下人给他拿了一双的新的筷子过来。

    陶阳手上握着筷子,朝着木碗伸去,夹起一块羊肉,慢慢地放进了口中。

    柔软却富有弹性的瘦肉,油而不腻的羊油让整人口舌生香,陶阳只尝了一口就知道,这正是昨天,白锦儿偷偷塞给他的那种羊肉。

    只不过,陶阳昨晚上偷偷吃的时候,是已经冷掉的,而今天这木碗里装着的,却是刚刚出炉,色香味最顶级的时候。

    陶金氏敏感地察觉到了陶阳脸上细小表情的变化,她的视线扫了一圈那木碗,这还是陶金氏第一次,在自己儿子脸上看见因为吃到什么东西,露出这样开心的表情。

    “怎么,三郎,你喜欢这个?”

    听见母亲的问话,陶阳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不小心把心里的想法表现了出来,他放下筷子,点了点头。

    “这炙羊肉的味道很特别,儿从前,从未吃过。”

    “是吗?”

    陶金氏眨了眨眼睛,因为她不在怎么喜欢吃油腻的东西,所以像是烤肉这种东西,陶金氏基本就自动的略过了。可是看着陶阳那意犹未尽的样子,陶金氏心底的好奇也被勾了起来。

    她执起自己面前的筷子,左手挽着右手的袖子,也挑拣了一块基本没什么肥油的炙羊肉,小口吞进。

    一股奇异的香气,霎时间充满了陶金氏的口腔。

    她面上显露出吃惊的表情,可能是因为她选的是一块瘦肉,所以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油腻,但因为和其他的羊肉一起烤制的原因,肉质并不柴,虽然肯定没有带花羊肉的口感软嫩,但也只是微微的有些硬罢了。

    最关键的是,羊肉外层的香料,是陶金氏以前从来没有吃过的。

    “这,这炙羊肉,好特别,”

    陶金氏将口中的肉咽了下去,喃喃说了一句。

    “这是哪位带来的佳肴?”陶金氏抬起了头,朝着坐在下面的各位宾客问道。

    “陶夫人,是我!”

    一位身材高壮,打扮花俏的妇人,积极地挥了挥自己的手。

    ......

    “白翁,你这是去哪儿了?!夫人他们还在等你呢!”

    陶家的门房看见从远处急匆匆跑来的白老头,也不敢耽搁,赶忙打开了陶家的门。

    “这不是,不是路上耽误了些,些时间吗......”

    白老头跑到陶家门口停下,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一边说,一边把在自己身边同样喘着粗气,同时还一脸茫然的白锦儿,和门房解释道:

    “这,这是我的孙,孙女,她来给我,给我,帮......”

    话还没说完,门房就把白老头和白锦儿往陶家里推进去,

    “好好好,你的孙女是吧,知道了知道了,快快快进去,别耽误了夫人的聚会。”

    这还是白锦儿第一次来陶家。

    陶阳的父亲陶敬庆,是锦官城正六品的承议郎,陶家在的居正坊,也不知道比他们住的清云坊好上多少——来这儿十二年光景,“穷苦”的白锦儿还一直没有这个荣幸,能够见到前世她一直梦想能看到的古代园林。

    踏进陶家的门,白锦儿的脚步不禁慢了下来。

    入眼先是一排青翠的竹林,绕过竹林后,眼前豁然开朗。被木制廊道分割成小个小个方块的小湖,有几株桃花和梨花交错种在湖边,浅粉色和白色的花瓣被微风吹落,飘落在湖面上,激起一小圈涟漪。

    “狗丫头发什么呆,快过来!”

    自家阿翁的声音已经从前面传来,呆愣的白锦儿这才清醒过来,赶忙提着襦裙朝白老头跑去。

    白老头带着白锦儿左绕右绕,看得出来,他对这条路很是熟悉,

    看样子他真的没有骗自己,白锦儿心想。

    不一会儿的功夫,白老头就带着白锦儿来到了陶家厨房所在的地方。

    “啪”的一声,白老头推开了木板门,偌大的厨房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一口大锅盖着锅盖,“咕嘟咕嘟”地发出沸腾的声音。

    “哎呀呀糟了糟了,”

    白老头顾不上身后好奇的白锦儿,撸着袖子朝大铁锅跑去。抄起摆在炉灶旁边的大勺,白老头一把掀开了锅盖。

    白色的雾气从锅里冒了出来,带着滚烫的蒸气,可白老头却好像感觉不到似地,把眼前的白雾吹开,大勺伸进了锅里。

    雾气渐渐散去,锅里的真貌暴露在视野中,原来是一大锅已经熬成乳白色的羊汤,此时正咕噜咕噜地冒着气泡。锅盖掀开,散去的不仅是遮人视线的雾气,还有那浓烈的香味,让人问了食指大动。

    白老头的大勺在锅里搅动了会儿,他像是放心似的舒了口气,自言自语地说道:

    “呼,还好还好,还以为煮砸了呢。”

    说完这句话之后,白老头忽然提高了音量,对还站在门口探头探脑的白锦儿喊了一声:“狗丫头发什么呆呢,快进来给我帮忙!”

    “噢!”

    ......

    陶阳告辞了母亲和其他的宾客,手里拿着那卷书,顺着廊道慢慢地朝自己房间的位置走去。

    看着路边逐渐饱满起来的海棠花花苞,少年忽然有些愣神,在他的眼里,那红艳丰满的花苞逐渐变了,慢慢变成了一张同样红艳丰满的小脸蛋。

    那张可爱的小脸蛋啊,像刚刚从笼屉里拿出来的蒸饼一样,粉白湿润,让人看了就忍不住想要去戳一戳,看是不是和蒸饼一样的有弹性。

    想起和白锦儿的第一次见面,陶阳的嘴角不禁挂起一丝浅笑。

    那好像是一个冬天,锦官城的初雪。

    他穿着新做的毛袄,在和母亲一同出门的时候走失了,九岁的他站在人来人往的西市里,慌张无措。就在那个时候,一只小小白白的手拿着一块还冒着热气的胡麻饼,递到了他的面前。

    大哥哥是和阿娘走失了吗?

    扎着两个小发鬏的小姑娘,身上穿的袄衫还打了补丁,她比九岁的陶阳矮了将近半个身子,却抬头笑眯眯地看着自己毫不怯场。

    她给自己递了个胡麻饼,说是刚刚出炉的还很温暖,叫自己乖乖地坐在屋外的长椅上,等着阿娘来找自己。

    接过那胡麻饼,陶阳竟然就这么听了她的话,坐在那条被擦的干干净净的长凳上,看着她小小的身影就这样忙碌着。

    长凳周围并不寒冷,相反的,还很暖和。是因为就在长凳的不远处,架着一口锅,锅里烧着沸腾的水,水上面架着五层的笼屉。

    小姑娘脸上带着可爱的笑容,竟然就这样在那里自己看着笼屉,招呼客人。

    西市里,缓缓飘起的雾气融掉了还没来得及落下的雪花,陶阳小口啃着自己手里的胡麻饼,看着那个一点都不像是五岁的小丫头忙进忙出。

    没过多久,母亲就来找自己了。

    要离开的时候,陶阳和母亲要了几个铜板想去付胡麻饼的钱,谁知道那丫头竟然笑眯眯地退了回来,说什么也不肯收。

    阿娘说买东西要给钱的,

    九岁的陶阳说。

    那如果你不给钱,不就不算买了吗?

    小丫头的话让陶阳一愣,他没想到,竟然还有这样一种解释。看着自己发愣的表情,小丫头扑哧乐了,她费力地踮起脚,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那从今天我们就是朋友了,吃朋友的东西,就不需要给钱了吧。

    那个丫头......

    陶阳想起她说这句话时候脸上的神情,活脱脱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少年抿着嘴笑了,他的眼神从海棠花苞上移开,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转眼已经七年过去了,这么些年下来,他心里早已经没有了别的念头。看看自己手中的书卷,少年的眼神逐渐坚定。

    若自己能高中,那么到时候无论什么请求,想必父亲和母亲,都是会同意的吧。

    陶阳继续往前走,过了一个拐角的时候,忽然听见竹林后面传来了几个人的窃窃私语,还有细微的咀嚼的声音。

    陶阳的脚步顿了顿,

    “哎佩儿,你手里这块枣泥糕哪里来的,味道这样好?”

    听见有人问,有个嘴里还嚼着东西的姑娘含糊地回答道:

    “还不就是今天夫人请来的那个老厨子,他带了个小姑娘进来,那个小姑娘想要我手上刚摘下来的一枝桃花,就给我这块枣泥糕跟我交换。”

    “还有这种好事?我怎么碰不到?”

    刚刚问她话的那个女子说话时也带上了咀嚼东西的声音,看样子是从她手里“分享”到了一块。

    不过,比起这些,陶阳更在意的还是那个丫鬟嘴里说的老厨子,和老厨子带的那个小姑娘。

    陶阳的心跳忽然加快了些。

    他迈步走出了竹林的遮挡,突然出现的人影把躲在后面偷懒的丫鬟们吓了一跳,赶忙朝着陶阳行了一礼,

    “郎君。”“郎君!”

    看着两人有些惊慌的样子,陶阳也无意责备他们,他犹豫了一下,问道:

    “你们刚才说的那个老厨子和小姑娘,是在哪里见到的?”

    那两个丫鬟低着头对视了一眼,有些不明所以。

第十一章 枣泥膏

       白锦儿放下了手中的菜刀,看着面前切的整整齐齐的茄子条白萝卜条和黄瓜条,叹了口气。

    “阿翁,我切好了。”

    “好了,这没你的事儿了,你去外面等着吧。”

    白锦儿看着白老头低头忙碌的背影,她还从来没见过白老头这个样子。

    噢了一声,白锦儿也不纠结,拿起丢在菜墩旁边的布包,走出了厨房。

    随手在台阶上挥了挥,白锦儿提着裙子坐下,她抬起手遮在眼前,眯着眼睛看了看天。天色已经隐隐有些泛黄,看样子,怕是已经到申时了。她放下了手,低头看向自己怀里的布包。

    她一块一块的拉开了交叉相系的布条,打开了布包;布包里没装什么贵重得东西,只是装着一两个巴掌大小的木盒子,还有一枝缀满了桃花的花枝。

    白锦儿解锁的调味料是可以被系统收起来的,虽然她不知道被收去了哪里,但是只要白锦儿想要,装着调料的小瓷瓶就会出现在她的手里。但是她总不能像变戏法一样,在白老头面前突然给他变出个瓷瓶,所以从第一次解锁调料的时候,白锦儿就养成了随身携带一个小布包的习惯。

    白锦儿拿出其中的一个小木盒,打开了上面的盖子,里面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装。

    她拿起腿上的那枝桃花,仔细的瞧了瞧。

    这枝桃花开的很艳,小臂长短的枝干,上面粉色的花朵与嫩绿色的叶片交杂着,很是好看。白锦儿端详半天,忽然叹了口气,说出的话里带着半分羡慕,

    “唉,不愧是大户人家,”

    “这花开的,比外面街上的好太多了。”

    说完,白锦儿不再打量这枝桃花,而是开始小心翼翼地,把上面的桃花一朵一朵地摘了下来,然后丢进木盒里。

    碧天红花绿叶,石阶上,穿着甜白色上襦和缃色下裙的小姑娘扎着双丫髻,静静地坐着,手上忙活着揪花这样看上去很是幼稚的事情。陶阳就这样站在不远处的长廊上,看着这样一幅画般的场景。

    此时陶阳的心,就像饮宴上被拨动的琴弦一般,发出了宛转的低鸣。

    “小茶!”

    白锦儿抬起头,正看见陶阳在不远处满面笑容,对着自己招了招手。

    陶阳一路小跑,来到白锦儿的面前,看着白锦儿摆在膝盖上的小木盒以及快要被揪完的桃花,他的眼底荡漾着极温柔的笑意。

    “果然是你,”

    陶阳声音带着几分惊喜地说道。

    “方才我听见佩儿他们说,有个小姑娘用枣泥糕和她们换了一枝桃花,我想着就是你,”

    “便追了过来。没想到,真的是你。”

    也许是看见白锦儿让陶阳太高兴,他说出来的话不再像是平常那样的冷静,小大人似的,总算是有了少年应该有的活泼和开朗。

    白锦儿眨了眨眼睛,她的内心不知为什么也有些窃喜,可是在面上,她是不会表现出来。她咳了咳,低头继续摘着树枝上的桃花,假装不经意地说:

    “我是来帮阿翁忙的,等阿翁做完事,我们便回去了。”

    “不妨事。”

    陶阳一撩身上的袍子,径直坐在了白锦儿的身边。

    一股淡淡的竹叶清香,钻到了白锦儿的鼻子里。

    “小茶,你这是在做什么呢?”

    陶阳一脸好奇地看着白锦儿摘着树枝上的桃花,动作小心地放进了木盒里。白锦儿没有看他,专心致志地看着自己手上的动作。

    “我想用桃花入馔,只是城里好多的花树我都去看了,没有你家的开的好,所以便和那两个姐姐要了一枝。”

    “这样啊,”陶阳恍然大悟,他抬起头看了看,发现几步之外,就有一棵桃树,

    “那这一枝可够用了?要不,我再去给你折几枝?”

    说完,陶阳作势要起身,吓得白锦儿赶忙拉住了他。

    “不用了不用了,我现在还只是实验阶段也用不了许多。”

    “哦......”

    不知是不是幻觉,白锦儿只觉得自己说出这句话之后,陶阳有些失落的样子。

    两人都不说话了,气氛陷入了沉默。白锦儿倒不怎么在意,她还在专心地摘着花,尽量保持住花朵完整的相貌,有残缺的不要,还要小心避开相连的叶片,也顾不上和陶阳寒暄,静静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等到最后一朵桃花也被白锦儿摘下放进木盒中时,白锦儿合上了木盒的盖子,把木盒和布包放在一边,手里握着光秃秃的树枝,伸了伸懒腰。

    忽然,从旁边投射过来的眼神,引起了她的注意。

    白锦儿下意识地看了过去,正撞进陶阳的眼睛里。

    他的眼眸澄澈湿润,泛着粼粼的波光;漆黑如墨的双眸如同抛光了的龙眼核儿,灵动而充满神采。陶阳就这样安静地看着白锦儿,看他的姿势和神情,已经看自己看了许久了。

    白锦儿的脸蛋顿时红了,红的就好像陶阳来的路上见过的海棠花苞。

    “你看着我做什么!”

    白锦儿赶忙移开了眼神,有些慌乱和不自然地说着。

    陶阳没有说话,只是嘴角扬起一丝窃笑,也转移了看的方向。

    还是没有人说话,可是现在的气氛,和刚才比起来明显不同了。一种蜜糖色的氛围夹杂着柔和的春风,慢慢把这并排坐着的少男少女包裹了起来。

    白锦儿脸上的红晕慢慢褪去了,可是心跳还是有些急促,刚才看见的那双眼眸就好像印刻在了她的脑海里一样,挥之不去。

    “咳咳,”

    还是白锦儿最先受不住这样暧昧的气氛,她握着树枝的手挡在脸前咳了咳,问了一句:

    “陶三郎,你要吃枣泥糕吗?”

    陶阳闻言,看向了身边依旧躲避着自己眼神的白锦儿,看着她粉白色的侧脸,笑着点了点头,

    “好。”

    白锦儿将手中的树枝摆在了身边,在布包上擦了擦手,伸手拿起了另一个木盒。盖子打开,红棕色的盒子里,静静地躺着两块枣红色半晶莹的菱形糕体。

    白锦儿从里面拿出一块,放到了陶阳的手中,而另一块,则被她拿出来放在自己的手掌中。

    枣泥糕只有半个巴掌大,糕体是枣泥的颜色,却泛着莹润的光泽——陶阳甚至不需要凑过去,就能闻见那淡淡的甜蜜的红枣香。

    “看上去就很好吃,小茶,这是你自己做的吗?”

    陶阳的语气很是欢快。

    白锦儿点了点头,拿起那块红枣糕就放进了嘴中。

    陶阳看着白锦儿吃了,虽然有些不舍,却也跟着白锦儿一起,张口咬住了枣泥糕。

    柔软Q弹的糕体,浓郁却不发腻的红枣味道充斥口腔,陶阳的眉眼上挑,直接咬下了一半的红枣糕。在枣泥糕之内,还有一股口感十分顺滑的清甜味道,让吃到的人心生愉悦。

    “小茶,你这枣泥糕里的馅料是?”

    陶阳两口就吃完了手里的枣泥糕,他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语气好奇地问道。

    “我在里面加了一些莲蓉,”

    白锦儿也吃完了,她拍了拍自己的手,打了个小小的嗝。

    “枣泥和莲蓉我都筛了好几遍,莲蓉里我加了熬化的饧,你觉得味道怎么样。”

    “很好吃,”

    陶阳赶忙说。枣泥的浓香和莲蓉的清香彼此交融却又相互独立,饧的甜让原本无味的莲蓉也变得甜蜜了起来。陶阳觉得这枣泥糕,比自家的厨子做的好吃许多。

    白锦儿听见陶阳的肯定,也抿着嘴笑了。

    “那若你喜欢吃,等过几日我再做的时候,便给你送些来吧。”

    “好,”

    陶阳的身子忽然微微往前倾了一些,无形中拉近了他和白锦儿之间的距离。

    “小茶,”

    “等我下次去找你的时候。”

    两人的距离近了,明明是初春,陶阳和白锦儿却都觉得自己身上有些发热,白锦儿的手支在石阶上,冰凉的石阶已经逐渐暖和了起来。陶阳的手原本搭在自己的膝盖上,可不知怎么的,却忽然垂了下去。

    少年的手指很修长,没有一丝赘肉,骨节不是很分明,看得出来是一双富贵公子的手;那只好看的手垂在腿边,又慢慢地落到了石阶上。

    有些笨拙,缓慢紧张而胆怯,少年的手,正慢慢地朝旁边少女的手靠去。

    身边的柳树悠悠地晃动着枝条,像是害了羞的姑娘,想要把自己的脸给遮挡起来。

    近了,近了,

    短短的距离,此时就好像天堑般的漫长。

    陶阳的眼神落在不远处的桃树上,看着桃花花瓣被春风吹落,随着风在半空中飘飘荡荡,飘飘荡荡,始终没有落地。

    少年逐渐发育起来的喉结动了动。

    就在两人的指尖快要碰到的时候,身后传来一老人中气十足的说话声:

    “狗丫头!”

    白锦儿和陶阳像是突然被恶犬吓到的猫咪一般,从石阶上吓得跳了起来。

    “阿,阿翁!”

    白锦儿赶忙站直了身子,她拍了拍自己的裙子,有些心虚的说道。

    白老头站在厨房门口,双手环在胸前,眼神在白锦儿身上停留了一下,又慢慢地移动到陶阳的身上,雪白的胡子抖了抖。

    满是皱纹的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

    “狗丫头,事情做完了,回家吧。”

    “哎阿翁。”

    陶阳看着爷孙两人的背影,耷拉在身侧的右手虚空地握了握。

第十二章 小景

       回到了家中,白锦儿很快地吃完了饭就把自己锁进了厨房。白老头看着紧闭的厨房大门和亮起的油灯,以及投射到窗纸上,小小的人影,他抱着怀里的酒壶啧啧地摇了摇头,晃晃悠悠地往院子里的躺椅上走去。

    “丫头大咯。”

    白老头舒服地咂巴着嘴,眼睛慢慢闭上,歪着头睡了过去。

    白锦儿锁好了厨房的门,像要做大事一般地吐了口气。把家里还留存着的各种蔬菜整理出来,整整齐齐地码在自己的面前。

    甚至,还有一只花毛色的老母鸡,耷拉着脑袋站在角落里。

    觉得自己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之后,白锦儿开始呼唤在自己脑海里沉默的系统。

    “系统,系统,”

    白锦儿连喊了三四声,那个熟悉的机械的女声,才在她的脑海里响起。

    “干嘛?”

    白锦儿抿了抿嘴唇,低声问道:

    “今天早上你和我说的那个奖励,是什么奖励?”

    原来今天早上在招待完那三个贵客之后,白锦儿就听见了系统和自己说话的声音,

    “恭喜宿主,解锁了新的顾客阶层:中级官员、胡商,解锁了特殊顾客:日本留学生,”

    “初次解锁特殊顾客,获得系统奖励,注意查收。”

    可是那时候,白老头就在她的身边,她实在不敢看自己到底获得了什么奖励;后来又被拖去了陶家,一直忙活到现在,才有时间闲下来查看。

    白锦儿问完话后,脑海里的声音消失了,周围一片沉默。她等了等,并没有等到系统的回复,又低声喊了一声系统,机械女声这才重新开口说话:

    “宿主初次解锁特殊顾客:日本留学生,可获得特别奖励,经典名菜:荷叶粉蒸肉。”

    荷叶粉蒸肉?

    白锦儿愣神的功夫,忽然眼前一黑,随即一道光在脑海里闪过,然后是一个雪白的盘子,上面盛放着颜色极深的荷叶包。

    制作蒸肉米粉的材料有糯米,大米,八角,白蔻,香叶,山奈,桂皮,小茴香,干花椒,干辣椒,除了干辣椒和白豆蔻之外,其他都可以弄到,至于荷叶和猪肉,荷叶倒是好找,只是这猪肉……

    白锦儿来这儿这么久了,见过卖猪肉的人屈指可数。似乎唐朝人,并不是很喜欢吃猪肉啊......

    先不说这菜谱是不是英雄无用武之地,就是找一位能稳定提供猪肉的屠户,都太难了。她现在不过一个十二岁的小丫头片子,哪里会有人听她的话呢?

    想到这里,白锦儿不禁有些泄气。

    算了,好歹也是什么“经典名菜”,总有一天会用上的吧,白锦儿在心里默默地安慰着自己。

    “系统,”

    白锦儿又叫了一声已经没有声音的系统,过了半晌,才听见那机械女声悠悠地来了一句:

    “又干嘛?”

    不知为什么,白锦儿有时候总会怀疑,自己脑海深处这个自称“系统”的家伙,其实是个真人。抛开那机械的声音不说,她和自己说话的语气态度,真是让人容易产生一种在和活生生的人对话的错觉。

    可也,或许正是因为这样,在白锦儿刚刚穿越来的那几年,

    能从她身上得到些许的安心吧。

    好歹,有个知道自己底细的家伙,能和自己说说话。

    “我现在的积分,距离下一次解锁新的套餐还差多少?”

    白锦儿说完之后,系统又陷入了沉默,而且比上次沉默的时间还要长。看着屋外已经黑下来的天色,白锦儿都要怀疑她是不是睡着了。

    “距离下一次解锁套餐还差:二十分,请继续努力。”

    “系统休眠时间已到,请宿主勿打扰。”

    说完这些话之后,白锦儿脑海里的声音彻底消失了。白锦儿还没来得及问为什么解锁了新的阶层以及特殊顾客没有额外的加分,听见女声说的话之后,喉咙里的问话硬生生压了下去。

    好家伙,还真要睡觉的......

    屋里屋外,彻底的安静了下来。

    白锦儿看了看自己码的整整齐齐的东西,无奈地叹了口气。她挽起了袖子,打算把自己弄出来的这些东西再放回去。

    白老头估计早就睡着了,小小的院子里,只有厨房里亮着一盏昏暗的油灯,只比窗台高一些的小小人影在里面忙碌着。

    “收拾完早点休息吧......”

    她小声嘟囔。

    低着头忙活的白锦儿没注意到,本来紧闭着的厨房门静悄悄地自己打开了。

    “呼——”

    身后的油灯忽然熄灭了。失去了唯一的光亮,白锦儿被这突然的黑暗吓了一跳,手里的葱掉进了面前的木盆里。她转过身想看看发生了什么,却撞进了一个坚硬的东西上。

    坚硬,带着淡淡的温度。

    “谁唔......”

    白锦儿想喊,却被一只手捂住了嘴。

    “别出声,”

    变声期的男生微微有些沙哑,却不难听,反而带出了一丝不符合年纪的低沉。

    “白小娘子。”

    白锦儿瞪大了眼睛,捂着自己嘴的手温热干燥,有些粗糙的老茧。她原本因为害怕而剧烈跳动的心脏,慢慢地平复了下来。

    她已经知道面前的人是谁了。

    拍了拍那只手,示意自己不会叫喊,站在黑暗里的少年,才慢慢地放下了自己的手。

    白锦儿抬起头,只看见一双蜜蜡似晶莹流光的琥珀色眸子,在暗色里熠熠闪着光。

    “你又跑来做什么!”白锦儿压低声音,怕吵醒已在院子里睡着的白老头,”前几日不是已经给过你吃的了么!”

    小景看着白锦儿馒头似的脸蛋上出现这样气急败坏的神情,眼底闪过一丝好玩的情绪。他的手抬了抬,似乎是想去捏她的脸,可是抬到一半的时候,却放弃了。他只是伸出手,拽了拽自己的衣服。

    “怎么,你吃东西,难道就吃一顿的么?”

    少年这若无其事的流氓态度让白锦儿又恨又恼,她低低啐了一口,推开挡在面前的小景,在黑暗里艰难地朝前面摸索着。

    小景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找什么呢?”

    白锦儿懒得回复他,只是自顾自地在那里摸着,结果摸了半天什么都没有找到,她只好弓下身子,往前面凑着过去。

    “你在找这个?”

    一个黑乎乎的东西,突然出现在白锦儿的面前。白锦儿被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正是她找了半天的油灯。

    “你拿我家油灯做什么!还给我!”

    白锦儿伸手想去抢,少年的反应却比她快的多了。拿着油灯的手往后一撤,白锦儿扑了个空,前倾的身子乍然失去平衡,小姑娘踉跄几步没稳住身形,眼看就要摔倒在地上。

    一只手从她背后伸了出来,揽住了她的腰。

    那只手在帮白锦儿站稳了之后,又很快地抽走了,随即是少年漫不经心地说话声音:

    “怎么这么不小心,真是个傻的。”

    “你才傻的!”

    白锦儿都快把自己细碎的银牙咬碎了,她恨恨地跺了跺脚,用力地把手伸了出去。

    “还给我!”

    小景拿着油灯的手架在胸前,他俯视着面前的这个小姑娘,那张牙舞爪发怒的小野猫似的模样,他从未在其他同年纪的其他小姑娘脸上见过。

    小景的手摆了摆,油灯出现在白锦儿的掌心里。

    白锦儿低头捻了捻灯芯,从灶台旁边抽出一个火折子打开盖子,吹了吹,点燃了油灯。

    豆般大小的火苗出现在灯芯上,微微摇摆着,火焰慢慢地变大了,厨房再一次充满了昏黄色的灯光。

    放下了手里的油灯,白锦儿眨了眨自己的眼睛,从光明进入黑暗需要适应,从黑暗回到光明也需要。小景依旧抱着手,静静地站在她的身后。

    白锦儿舒了口气。

    她再次转过身,看着身后的少年。

    “我不知道家里还剩着什么,找了给你,你快些出去,到时候若被逮到你犯禁,可有板子给你吃的。”

    小景没有说话,只是好好地望着面前的小姑娘。片刻之后,他点了点头。

    白锦儿在厨房里翻翻找找,片刻之后,找到了两个包裹完好的胡麻饼。

    “喏,”

    连着外面裹的布片,白锦儿把那两个胡麻饼朝着小景递了过去。

    “拿去吧,虽然有点凉了,但是是今天做的,应该不会太难吃。”

    小景伸手接过,也不客气地包好,揣进了怀里。

    然后,小景不说话了,他也不动,白锦儿也没有说话,厨房里一下子就变得安静了下来。

    “咳咳,”

    “吃的你也拿到了,你该走了吧?”

    白锦儿咳了咳,看着小景说道。

    小景眨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面像是藏了什么,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他薄薄的嘴唇抿了抿,又忽地松开。忽然,他转过了身子,打开了厨房的门。

    天空已经变成了浓郁的墨蓝色,有细碎的星辰,点缀其中。小景抬头看了看天,脚步轻盈地跑到了白家院子的墙根,摸着那棵大树,转眼就翻了出去。

    甚至都没有惊醒就睡在树下的白老头。

    白锦儿站在厨房门口,看着那精瘦的身影消失在墙头那边,叹了口气。

    她还记得,阿翁和自己说起小景的身世的时候,那眼底浓浓的不忍。

    能帮,便帮他一些吧。

    当年的白老头,嘴里嘟囔着。

第十三章 清明时节雨纷纷

       过了好几日,白锦儿都没再见过小景了。

    也许他这几日转性了,不过在白锦儿看来,最有可能的是他换了个对象去偷了。白锦儿还真的有些担心有一天,会看见他被城里的不良人抓走。

    为什么他不愿意去找一份正经的工作呢?

    好像从自己刚认识他的时候起,他就只会做这些偷鸡摸狗的勾当。整个清云坊没有人不知道他的,也有不少人给他介绍过事儿做,可往往没有几天他就不干了,又回到了从前那吃了上顿没下顿,游手好闲的状况。

    非要说起来,小景唯一的特长,应该就是身手还不错了吧?

    开锁爬墙飞檐走壁,成为一个惯偷所需要的技能,他都有了。

    唉……

    “哎哟!”

    “狗丫头发什么呆呢?”

    一个调羹在白锦儿的脑门上用力的一敲,白锦儿哎哟一声,抬起头正看见白老头袖子高高的撸起,站在自己的面前。

    “没听到客在催了吗?叫你半天也不应声,在这儿想什么呢?”

    “还不快去厨房把人家点的东西抬出来!”

    “知道啦阿翁!”

    白锦儿捂着脑袋,嘴里念念叨叨地小跑进厨房。忙活了一早上,白锦儿才有闲下来休息的一会儿功夫。

    天气逐渐开始回暖,都说春雨贵如油,可是这几日的雨多的,拿来给自己炒菜怕都能用上许久了。

    雨势不大,只是牛毛细雨,可是一整天都下着,蒙蒙的一层笼罩着整个锦官城,让人去哪儿都不方便。

    白锦儿就这样立在门边,手扶着门框,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撑起油纸伞,而那些没带伞的人,只好抬起自己的手挡在面前,好像这样有用似的,一路小跑操前方赶去。

    清凉的雨水混杂着些许黄泥的味道,在整个西市缓缓的飘荡。

    好一幅诗画般的人间美景。

    可是,白锦儿的脑袋里并没有装这样诗情画意的东西,她满脑子的都在想,该怎么从白老头那里骗到钱,让她能去给自己买一块肥瘦均匀的上好五花,能让自己实验一下所谓的“经典名菜”菜谱到底好不好用。

    似乎固定给他们家供肉的张屠户,家里是养着一些猪的,可白锦儿从前也没怎么注意,她和白老头学的都是处理羊肉的方法,猪肉以前从未获得过菜谱,白老头也从未教。

    如今让她去找卖猪肉的地方,着实有些难办了。

    “唉……”

    白锦儿幽幽地叹了口气,眼神幽怨地飘向了远方。

    “哎哟你怎么走路的!”

    正当白锦儿“顾影自怜”的时候,不远处忽然传来一个少女脆生生的声音。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悦,音调略高,瞬间就把白锦儿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她看见就在自家店门口不远处的地方,有个头上戴着白纱斗笠的女子,正双手叉腰,质问着面前用手遮着头的男人。

    白纱沾了雨水变得垂坠,还隐隐有些透明。

    “对不起姑娘,我是着急回家,没看到你,给你唱个喏,算是在下赔礼道歉了。”

    说完,男子放下手,双手于胸前交叉,长长的鞠了一躬,口中道了一声“喏”。

    “哼,算你识相,”

    女子鼻中轻哼一声,高高地仰起头,

    “若是惹恼了本小姐,定是让没有好果子吃。”

    “走吧。”

    男子这才撤了礼,急匆匆与女子擦肩而过。

    那女子站在路口四处张望了张望,看见站在门边的白锦儿,抬腿迈步就往她这边走。不知为何,白锦儿下意识地想往屋里躲,她本能地觉得,这个姑娘不是什么好惹之人。

    白锦儿往后退了一步,那姑娘却已经来到了白家食肆的店门口。

    薄薄的雨丝落在房檐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哎,你们这儿可有什么汤,让人喝了能暖身子的?”

    女子站在白锦儿面前,她比白锦儿高上半个头左右,虽然隔着白纱,但是白锦儿还是能感觉到,她在居高临下地望着自己。

    “有的,”

    面对送上门的客人,白锦儿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有热姜汤与羊汤,都是刚煮出来的,喝了最是能暖身子。”

    听了白锦儿的话,女子似乎陷入了思索,她想了片刻,兀然问了一句:

    “你们这儿,可有胡椒?”

    白锦儿:……

    “哈哈哈哈哈,”

    白锦儿脸上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

    “客真是说笑了,咱们家这种小店,哪里买的起胡椒这种贵重货?”

    察觉到女子顿时失望的情绪,白锦儿尴尬的笑容还挂在脸上。

    “行吧,想也是,看你家这店也不怎么大,自然是没有胡椒的,”

    女子语气傲慢地说着,白锦儿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依旧笑眯眯地看着她。

    “便给我来碗热姜汤吧,羊汤膻气的很,我不爱喝,”

    “记着调的甜一些啊。”

    白锦儿点头应和,转身朝厨房走去。

    “哎!我坐在门口!你给我端出来啊——”

    白锦儿走进厨房,正看见白老头蹲在地上,手里拿着烧火棍,撩拨着灶里的柴火。

    “阿翁,一碗热姜汤。”

    “热姜汤?”

    白老头抬起了头,看向白锦儿。

    “哎,外面来位贵客,要喝姜汤,还要喝甜点儿的。”

    白锦儿摊了摊手。

    姜汤很快就煮好了,白锦儿手里捧着碗,嘴上小口吸着气,呼哧呼哧地从厨房里端着出来。才走出厨房,就看见刚才那位戴着斗笠的女子,正坐在门口的长凳上,两只腿翘了起来。白锦儿看着那印着团花的裙摆衬在脚面上,女子晃悠晃悠着双腿,看样子是想把裙摆甩开。

    天空中还飘着毛毛细雨,雨丝落在她雪青色的绸缎鞋面上,裙摆没有甩开,反而把鞋面弄得也湿了。

    戴着斗笠的头微微抬起,似乎是在眺望着远方。

    白锦儿站在她后方看了会儿,便端着姜汤走了过去。

    “客,你的姜汤来了。”

    女子转过头来,看着白锦儿手里的瓷碗,伸出了手接过。

    “嘶——”

    女子倒吸一口冷气,赶忙把刚接过的瓷碗转手又放到了长凳的另一头,同时手伸进了白纱里捏着自己的耳垂。

    “怎么这么烫,你是打算烫死我吗?!”

    因刚才那幅美景而内心柔软下来的白锦儿顿时觉得自己太傻,并在心底暗暗叹息了一声果然美色惑人,同时脸上挤出礼貌的笑容,

    “烫些才好暖身子,姑娘身上被雨水打湿了,和这样热的姜汤,才好驱除寒气和湿意呢。”

    女子的眼神在白锦儿身上停留了一会儿,随即偏回头去轻轻哼了一声,似乎也觉得白锦儿说的有道理,不再反驳,只是听见她嘴里小声地嘟囔了一句:

    “年纪看着不大,说起话来倒是一套一套的......”

    白锦儿低眉浅笑,并没在门口停留太久,而是转身坐到一张桌子上,拿起桌面上摆放着的小竹箩,开始挑拣起混杂其中的桂圆的核。

    “喂小丫头,”

    白锦儿快捡好一小筐的时候,忽然门口有人叫了她一声。她抬起头,正看见那位戴着斗笠的姑娘已经站起了身子,手里拿着喝得干干净净的瓷碗。而在她的身后,跟着一个看上去三四十岁的妇人。

    “这姜汤我喝完了,味道还不错,不过,还是不太甜,”

    说着,女子扬了扬手上的碗,像是在证明自己没撒谎,又像是炫耀似的。

    “下次本小姐来的时候,可记得在多放些蜜糖啊。”

    说完,把手里的碗朝着迎上来的白锦儿递了过去。白锦儿接过,又看着那女子朝身后的妇人招了招手,妇人从随身的荷包里摸出两枚钱,递到了女子手中。

    “呐,”

    女子摸着两枚钱,塞到白锦儿的手里。

    “谢客。”白锦儿把钱揣进了自己的小荷包里,笑眯眯地看着面前两人。

    “二娘,我们该回去了。”身后的妇人凑到女子耳边低语,女子点了点头,转身便离去了。

    “二娘,伞!”

    妇人在她身后着急地喊了一句,同时赶忙撑开手里的伞,追着出去。

    “撑伞做什么,这雨不是停了吗?”

    女子不耐烦的声音传来,白锦儿把手里的瓷碗随手放在了桌子上,也慢慢地朝店门口走去。

    她看着那妇人追在行走如风的女子背后,又抬起了头看看天,

    雨果然停了。

    空气里只剩下淡淡的水汽,扑面而来,俱是清凉。

    “哎狗丫头,你这是作什么呢?”

    白老头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白锦儿回过头,正看见白老头站在自己刚刚挑干净的龙眼肉前,翻看着。

    “阿翁别动!那是我要用来煮东西的!”

    ......

    “阿娘,”

    陶金氏抬起头,看见陶阳站在自己的房门外,刚敲完门的手放下,恭敬地站在门口,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看上去有些局促。

    “怎么了三郎?”

    陶金氏放下手里装着绣帕的小篮子,温柔地说。

    “你阿爷还未回来,如果你要找他等......”

    “我不找阿爷,”

    陶阳赶忙说道,他往前走了一步,走进了房门中,

    “就是,阿娘,我想和你说......”

    陶阳的右手攥着自己袍子的边,很是紧张的样子。

    “那个,清明时的春游,我可不可以,”

    “邀请一个朋友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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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小炒介绍:
穿越唐朝当厨子会是一件倒霉事吗?
白锦儿回答——绝对是的。
什么,你说自带系统还能成天下第一,还附赠一个俊俏上进温柔体贴的竹马?
好吧,那就值得好好斟酌斟酌了。盛唐小炒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盛唐小炒,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盛唐小炒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