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七章 要去长安
“这两人,”
“怎么这么慢啊——”
石玉宁和陶阳站在游舫二层向一层的楼梯口,瞧着孟如招的她们还没有过来,石玉宁的口中不由得发出哀嚎。
“这也太慢了,”
“你说来时那么慢就算了,怎么这会子也能这么慢的?不都到这儿了吗,这从房间里走出来,能花费多少工夫啊——”
“你说,三郎,”
说着,石玉宁的胳膊就搭到了陶阳的身上。
“别着急,”
和石玉宁比起来,陶阳的话语语气可就平缓的多了,
“反正我们现在过去,说不定也是要等上一会儿的。”
“那总好过站着楼梯口等吧,”石玉宁正说着呢,一个捧着盘子的小厮正从他的身边擦肩而过。闻着那飘来的食物的香气,石玉宁仿佛能听见自己肚子咕噜咕噜地叫了。
“唉,”
少年叹了口气,
“我真傻,真的。”
“我竟然到现在,还会在和你们出来玩的时候,选择不吃早饭。”
“我太傻了。”
听见石玉宁这样说,原本还没什么表情的陶阳嘴角也止不住地上扬起来。
“还记得你们第一次见锦儿的时候么?”
“记得,怎么不记得,”
石玉宁撇撇嘴,
“可叫人气坏了。你说,明明就是那么一道简单的烤鱼,可怎么之后我再尝无论哪家人做的,都不如那一日,丫头做的好吃了呢?”
“我也不知道,”
陶阳脸上,也一闪而过感怀的表情,
“但是有时候就是这么觉得,即便是同样的一道菜的,锦儿做的,是要比旁的人做的好吃。”
石玉宁扭头看了陶阳一眼,自己这位从小到大的好友此时脸上的神情,不由得也叫他有些感伤起来。他拍了拍陶阳的肩膀,
“你打算什么时候和丫头说那件事呢,你要去长安。”
“今日吧,”
少年说话的语气淡淡的,他的眼神有过一瞬的失神,但随后便被坚定替代。
石玉宁抿了抿嘴,扯起一丝微笑,
“别这么严肃嘛,”
“说不定,丫头真能跟着你去长安呢?”
“毕竟她阿翁年纪也大了,这做家长的,谁不希望自己女儿未来有个依靠呢?我记得,丫头她阿翁,是很喜欢你的才是,”
“跟着你们一家去长安,那丫头以后,不是吃穿不愁了?也不用这么辛苦,起早贪黑的出来抛头露面了不是。”
石玉宁的本意原本是为了安慰陶阳的,他觉得自己说的话倒是很有依据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陶阳在听了他的话之后,神情却变得比刚才还严肃起来。
“不知为何,”
陶阳开口,
语气中带着一丝苦笑似的意味,
“我听了你这样子说,”
“愈发的觉得锦儿她,”
“不会和我去长安了。”
“啊?这是为什么?”
“不知道,”
“只是一种莫名的感觉。”
陶阳说着,视线落到了孟如招和白锦儿房间所在的方向。石玉宁被陶阳的话说的一头雾水的,他皱着眉头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刚才说的话有什么问题。
“那你呢?”
就在这时,陶阳又忽然开口了,只是他这次的问话,却把对话扯到了石玉宁的身上。
“你现在,又是个什么情况?”
“什么?”
“你知道我问的什么。”
“哈哈哈,”
石玉宁把手从陶阳的肩头拿了下来,摆了摆手,
“你们要什么时候去长安?”
“大概,过完这在锦官城的最后一年。明年年初吧。”
“是吗?那你怕是,吃不了我的喜宴了。”
闻言,陶阳侧首看向石玉宁。他说话的语气,带上了一丝丝的不可思议。
“定了么?”
“具体的日子是还没定,不过,约莫就是明年,我行冠礼之后。她倒是已经及笄,无甚大碍。”
“这样啊......”
“那,”
“那位姓白的姑娘呢?”
那张俊俏的脸,在听见陶阳说的这句话之后,一瞬间变得僵硬起来。石玉宁的喉头有些艰难地滚动,片刻后,才听见他轻笑一声,缓声开口说道:
“不过是个风尘女子,”
“逢场作戏的罢了。难不成我,还真能明媒下聘的,将她迎入府中不成?”
说出的话饶是旁人听来,也如针尖一般厉厉,只是石玉宁的表情此时瞧起来,却有一种风烛残存的悲凉感和癫狂感。
陶阳望他一眼,便默默地收回了自己的眼神。
“怎么,”
“她容不下她么。”
石玉宁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攥紧了衣角;他说话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喑哑,还有种浓浓的,难以忽视的嘲讽:
“就是她容得下,她家中的人,自然也是容不下的。”
“又哪里允的自己决定了的?”
陶阳暗暗叹了口气,知道石玉宁说的是事实,心中不免觉得难过。
“三郎,”
“你听我说,”
“你一定要去长安。”
突如其来的话语让陶阳下意识看向石玉宁,却见对方,用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凌然的眼神看着自己。
他一字一句地开口说话:
“你一定要去长安。就算丫头不能和你去,你也一定要去长安。”
“我相信你,你会做的比我更好。”
“如果,人不能依靠自己的话,靠着别人,总是要牺牲相应的代价来还的,”
“而这样的代价到了后面,便不是你自己能选择的了。”
“你一定要去长安,成为一个能依靠自己的人,”
“不要像我一样,”
“明白吗?”
陶阳和石玉宁四目相对,久久没有说话。
......
“好啦,就这样吧。”
孟如招将手中做工精致的小瓷盒放下,端详着白锦儿脸上自己辛苦半天弄出来的杰作,满意地点了点头。
“可惜我的衣裙你穿不上,不然我就把我带来的那套备用的衣裙拿给你穿了。”
“丫头你也真是的,”
“明知道出来玩,怎得也不挑选一套好看些的衣裳?”
察觉到少女停下了她的动作,白锦儿这才缓缓地睁开眼睛。想到的孟如招把自己叫进房间里来竟然就是想要给自己梳妆打扮,白锦儿不禁很是无奈。
第四百五十八章 办法
“我说二娘子,你好歹给我看看镜子咱们再出去吧?”
白锦儿抓着门边,感觉着想把自己往门外推的孟如招,半无奈半撒娇地说了这么一句。谁知道孟如招根本不理她这一套,反而是叫着在旁边看热闹的银瓶,一起来把白锦儿的手掰开。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怎么你是不相信我吗?”
“我可和你说啊我打小就和燕拂姐姐学的,以前还帮过我阿娘呢。”
“走走走咱们已经耽误了好多时间了,估计四郎那个小气鬼早就不高兴了,要是我们再晚出去一会儿啊。不知道要被他说成什么样子呢。”
“走啦走啦——”
终归是双拳难敌四手,
白锦儿还是被这两个姑娘掰开了一直抓着门边的手,然后被孟如招推出了门。
“我说你们......”
瞧见孟如招和白锦儿总算是从房间里走了出来,等的不耐烦石玉宁正如孟如招刚才所说的,正想开口说话的时候,在看见被孟如招推在前面走的白锦儿时,还是把后面的话收了回去。
确实是因为等待而变得焦躁的心情此时倒也没那么迫切的想要发泄出来了,石玉宁反而是抿着嘴,嘴角勾了勾,
侧目看向身边的陶阳。
陶阳看向白锦儿,
一如他们几人,刚刚遇到的时候那样。
白锦儿被孟如招推到了两个少年面前。好了现在她是不需要镜子了,也能想到自己脸上的表情该有多么的尴尬。
也许真是因为平常梳妆打扮的次数太少,所以反而是脸上涂抹了什么东西的时候,她总觉得不自然,总是想找什么能映照出自己模样的东西看看,好保证自己看上去,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奇怪。
孟如招却不让她照镜子,
这就让白锦儿心中有些些的惊慌。
不过,这一切都在她看向陶阳的时候,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面前的着玉色袍子的少年,在白锦儿眼神接触到的一刹那,看见他眉梢眼角带着的笑意。并不明显,甚至还没有旁边的石玉宁扯高的嘴角表露出的笑意明显,
却是极温和的,
和白锦儿无论什么时候见到他时,他会带着的笑意一样。
只是这笑意底下,还夹杂了那么一点点的惊艳。
“我说你们鼓捣这么半天才出来呢,原来还真是和三郎说的一样,躲在屋子里涂脂抹粉去了。”
边上石玉宁打趣的话语又顿时让白锦儿升起兔子般的警觉。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蛋,滑滑的,可也摸不出来具体此时看上去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怎么涂的很浓吗画的很多吗?!”
“哎哟你别听四郎胡说八道了,”
孟如招把白锦儿的手拍了下来。
她朝着石玉宁的方向瞪了一眼,拽着白锦儿远离石玉宁的方向,而是向陶阳的方向靠了靠,
“这小子知道什么,”
“三郎你说。你觉得丫头好不好看?”
“好看,”
没有任何停顿和犹豫的,陶阳看着面前的少女,点了点头。
“哼,”
“还是三郎有眼光的。”
“走我们去吃好的去,不理四郎这个傻子了。”
说着,孟如招便拽着白锦儿往吃饭的地方去,陶阳迈步跟在后面。
“我也没说不好看啊......”
“哎,可真是,”
“为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孔子说的还真不错......”嘴里嘟嘟囔囔地说着什么,石玉宁也赶忙追了上去。
“来来来二娘子,尝尝这清欢酿。”
石玉宁拿起自己单独叫的那一壶酒,正想给孟如招面前的酒杯斟满的时候,谁知后者却拿着酒杯转过了身,躲开了石玉宁的动作。
“哎,”
“不是你还为了刚才的事情生我的气?”
石玉宁话才说完,孟如招便转过来瞪他。
“我说你这臭小子,怎么这么不会说话的?明明方才丫头就有些不自然的了,你还要说这么一句话惹她?”
“我这不是,”
“算了......”
“那要不,我去给丫头赔个不是?”
“你啊,”孟如招无奈地摇摇头,一把把石玉宁拿在手上的酒壶给抢了过来。
“这归我了,你自己再要一壶吧。”
“......我说二娘子,这一壶可要百钱呢。”
“哎哟,那就多谢石公子出手这么阔绰的了。”
“......”
这边石玉宁和孟如招为了一壶酒争得不可开交,那一边,陶阳却看了看旁边坐立不安的白锦儿。
“小茶,”
“你不舒服么?”
“啊?啊......”
白锦儿这才发现自己的小动作有点儿多,顿时坐的端正了,然后对着陶阳摇了摇头。
“没,没。”
“那你是饿了?”
“没,没。”
“那你是,想,”陶阳停顿了一下,
“我叫那里的奴婢引着你出去?”
“?”
白锦儿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陶阳估计是以为自己想去上厕所。
“没,没......”
说完了这些都得到了白锦儿否定的回答,陶阳忽然轻轻笑了一声,
“你想照镜子么?”
虽说白锦儿确实是这么想的,也不是什么羞人的事情,但是不知道这么被陶阳一说,她还有些不好意思。只是陶阳温柔的声音,依旧在耳边响起:
“你放心,二娘子将你画的很好看。”
“我,我知道,我也不是不相信二娘子,只是,不看一眼镜子,总觉得心里放心不下。”
“这样啊......”
随后陶阳就不说话了。
少年看了一眼自己的桌上,除了一道开胃的小前菜,其他的菜色还并没有上;有个空杯子,还有刚才的小厮送来的一壶茶。
陶阳想了想,忽然提起了茶壶,将空的杯子倒满。
茶是熟茶,出来的茶汤虽清,但也已经是纁色了。他将茶壶放下之后,便端着那倒满了茶的杯子,递到白锦儿的面前。
看见白锦儿投来的疑惑的目光,陶阳笑笑,
“虽不如铜镜清楚,到底是能看见些的。”
白锦儿没想到陶阳竟然想了这么个孩子气的办法,但是她还是没有驳陶阳,很给面子的把那茶杯从陶阳的手中接过。
微微一低头,便瞧见自己的脸,竟然还真的映照在了上面。
第四百五十九章 炙烤鹿脯
就如陶阳所说的,看的不大清楚。小小的一个杯口,还要离得远些才能看见全脸。
但是那棕褐色的液体,还是让白锦儿,能安下心一些。
拉的太紧看不清,拉的太远了也不大看得清。白锦儿试了一会儿,总算是找到一个正好的位置,能让她端详在茶杯中的自己的面容。
还好,
孟如招给自己画的,果然不是十分的夸张。
白锦儿还怕孟如招下手没有轻重的,把自己涂的像那一年,阿翁拜托的隔壁的张大娘子,给自己梳妆打扮的那样子。
她今日穿的是一套极素简的衣裙,
若是画的那样子正式,反而瞧着奇怪。
不过,
这样子的话,看着倒还好。
白锦儿仔细端详着杯中的自己,一双杏核儿一样的眼睛眨呀眨的;可是她瞧着瞧着,却在那水粼粼的光中看到了另一个人影。
陶阳的脸也映照在了杯中,
和她一起。
白锦儿立时将茶杯放下。
动作来得及,还不小心撒了一些在茶水在桌子上。
“怎么了?”
白锦儿和陶阳这边的动静吸引了石玉宁两人的注意,他们同时看过来,只看见白锦儿慌慌张张地摸出自己的手帕,想要把洒出来的茶水擦去。
“用我的吧,”
陶阳这时候将自己的手帕递了过来。浅灰色的,有一角还绣着一小株的竹子——“这茶带了颜色的,怕染了帕子,到时候便不好洗了。”
少女的动作停了停,
便接过了他递过来的那块。
“噗嗤,丫头你也太不小心了,”
“喝茶都能洒了出来。”
孟如招在一旁打趣地说道,白锦儿低头用刚才陶阳递过来的帕子擦着桌子,听见孟如招的话,干咳一声,
“有些,”
“有些烫。便没有拿稳。”
“那你不会等着凉一凉再喝,这么渴么?”
“我叫他们送壶凉的过来吧。”
“不用了不用了,”
“现在已经凉了。”
洒出来的茶水已经被擦干净,白锦儿看了看,果然就连陶阳这种灰色的手帕,都被那茶水的颜色给染上了。
白锦儿想了想,没有立即还给陶阳,她抿了抿嘴,
“弄脏了,”
“我回去叫他们打些水来,洗干净了再给你吧。”
“嗯,”
陶阳今日竟然就这么同意了,他回应的声音,轻而柔和。
“不过不必急着今日,今日我们是出来玩的,小茶你也就不要辛苦了。等着回去了,你再给我吧。”
陶阳说话声音不大,所以坐在对面位置的石玉宁和孟如招,并不是很能清楚地听见他说的话。只是瞧着白锦儿的眼神直视,没有看向正和她说话的陶阳,便以为这两人又是再说什么悄悄话的,
耸了耸肩,不再多管。
经过这么一个小插曲之后,他们点的菜也慢慢上了上来。
这些都是孟如招在来之前便已经订好的,毕竟这游舫之上客人众多,若是不先将每一房客人要吃的东西准备好,到时候再现准备起来,速度就会慢下太多。
开胃的小菜是醋芹,
名字中虽带一个醋字,但却并不是醋做的。而是将新鲜的芹菜放入面汤之中发酵而成,再调味而成的小菜。
因为当年的魏郑公对这一道很是平民的小菜情有独钟,故而虽然做法简单材料便宜,但是即使是比较高端的宴席中,也是常常出现的一道前菜。
不过,
白锦儿不是太吃得来就是了。
第二道上的是一道羹汤。还是冷汤,白锦儿舀了一勺在鼻间前端轻嗅,能闻到很浓重的鱼鲜腥味。
尝了一口,想来是鳜鱼煮的鲜汤,将熬煮出来的油脂撇去之后,有用胡椒进行调味。
又是一道不怎么喜欢的菜。
第三道总算是白锦儿叫得出名字来的了,是一道炙烤鹿脯。鹿肉算是珍肉,所以白锦儿他们平常自然是不会用到也不会吃到的,只是白锦儿从前被白老头教导着辨识各种动物的肉的时候,还记得鹿肉的口感和味道。
这道炙烤鹿脯选取的肉极嫩,想来被宰杀的鹿的年岁也不会太大才是。和自己那种现代化的烤肉手法和调味不同,这道炙烤鹿脯的调味只是用了盐巴,因此能品尝到很是明显的鹿肉独有的味道,
白锦儿一般称为,
野性的味道。
要说好吃,倒是也没多好吃;即使在这里已经生活了十多年,白锦儿却还是忘不掉前世的那种的口味,更不要说自从自己逐步解锁了系统的功能之后,对于从前味道的还原,做的也越来越好了。
那么对于这种唐时的原始味道,白锦儿自然是能接触的少,就接触的少了。
但是好歹比其之前那两道,这一道的味道接受程度,就高的多了。
“你很喜欢这鹿肉脯吗小茶?”
“啊?”
白锦儿就吃鹿肉的动作明显被陶阳捕捉,少年疑惑看了看另外两道白锦儿几乎没怎么动过的菜,开口问道。
“倒是,也不是十分的喜欢啦......”
“这么说,”
“你是不喜欢这醋芹,还有这冷鲜羹。”
被说中的白锦儿对着陶阳讪讪地笑了笑。
陶阳也对着白锦儿笑了笑,他伸出手,将白锦儿桌子上的醋芹和那道叫作冷鲜羹的菜端到了自己的桌子上,然后又将属于自己的那道炙烤鹿脯,放到了白锦儿的面前。
“还是少吃一些,鹿肉燥,”
“吃多了嗓子容易不舒服。”
“待会儿若是还没有你喜欢吃的,再单独给你叫一些可好?”
白锦儿看着陶阳的动作,很是自然,说的话也没有多么大惊小怪的惊心动魄,却是最简单随和的能叫人听进心里去的东西。
或许这也是为什么,
她觉得和陶阳在一起的时候,是最暖心和放松的了吧。
“嗯。”
这次她也没有像从前那样子,疏远的拒绝了。和刚才的陶阳一样,她只应了一声,便低头去夹刚才陶阳给自己端来的炙烤鹿脯。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白锦儿总觉得陶阳的这一份鹿脯,比属于自己的那一份,要好吃上一些。
至于陶阳呢,
则吃着白锦儿不爱吃的醋芹和冷鲜羹。
画面倒也,十分和谐。
第四百六十章 公厅
后面再上的什么的菜,有白锦儿会吃的,
例如什么野鸡桃仁丁,槐花碧叶糕,青精饭;不会吃的,诸如生羊脍,雪婴儿。
白锦儿尚能接受鱼肉制脍,偶尔时候,还能吃上一吃。可是她万万接受不了的,便是连羊肉也要拿来制生脍的。那调制的蘸料,甚至还用到了羊血。
白锦儿只看了一眼,便立马转移走了自己的视线。
至于雪婴儿,白锦儿之前倒是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看着只是裹着浅浅米黄色面衣的油炸物什,可具体是什么,白锦儿却看不出来。
“是,青蛙。”
身旁的少年,小声地解答了白锦儿的困惑。
原来雪婴儿是将青蛙肉裹上豆粉之后油炸,因其外面那层面衣的颜色,还有年幼青蛙的叫声,而得名雪婴儿的。
这么听的陶阳一说,白锦儿更是失去了品尝这道菜的欲望。
结果一顿饭下来,
白锦儿发现好像自己不大会吃的那几道菜,正是这宴上最贵的几道。虽然觉得一口不吃是对那些被花费了的沉甸甸的通宝的一种不尊重,
但是看着这些奇形怪状的菜品,
白锦儿还是动不下筷子。
不过还好,陶阳都无怨无悔地帮白锦儿把这些吃的东西解决了。
吃完了正餐的菜品,有小厮送了新鲜的还泡在水里的樱桃过来。泡过水的樱桃是新鲜欲滴的嫣红色,就好像是二八少女撮了胭脂的唇色一样好看。
樱桃倒是很好吃,
酸酸甜甜的又清凉,白锦儿将自己的这一份吃得干干净净,又从陶阳那里分得了半份。这样子一餐下来,白锦儿倒也是吃的饱饱的。
而此一时间,已过了午后。
“哎,吃完以后我们去做什么?”
孟如招打眼瞧着,像他们一样单独开了间吃饭的客人,不是招了歌舞伎,就是找了几个解语花陪着,尽宾客之道,谈天说笑十分快乐。像他们几个这样子就低着头吃,吃完了就出来,还真真是独一份的了。
石玉宁自然也发现了这件事情,他摸着腰间的玉佩想了想,忽然一拍手,说道:
“我记得听我朋友说过,这儿的公厅,有的是游舫自己养的美姬。那些吃完了午饭没什么事情可做的,就去公厅那儿要上一壶酒坐着,”
“听说那些美姬虽是私人蓄养的,但也是花了大价钱,还请了教坊中的老师来教导呢,所以这乐才舞姿啊,也不必那些官妓来的差。”
“我们去看看吧。”
“什么?瞧舞姬?”
“你叫我和丫头两个女子也陪着你们去看,臊不臊啊。”
“这有什么的嘛,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再说了不去砍人家唱歌跳舞,那你说咱们现在去做什么?”
孟如招顿时无言,
她想了想,好像确实没有别的什么更好的注意。
“算了算了,”
“那就去看看吧。”
这一边的陶阳则微微侧首,看向身边的白锦儿,
“你呢小茶,你想去吗?”
“我?”
“我当然想去啊。”
开玩笑,这儿有没有电视电脑手机那样子的东西,平常里陶阳他们玩的那种行酒令飞花令的自己又玩不明白,至于琴棋书画更是一窍不通了,也就指着看看美人唱歌跳舞娱乐一下了。
好不容易有这样可以光明正大看美人跳舞的机会,
白锦儿怎么会错过?
看着白锦儿眼中闪动的雀跃的光,陶阳似是无奈地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白锦儿这样子什么都想看看习惯到底是好还是不好的,
若说是好,陶阳总怕她会闹出什么乱子,然后落人家口舌;可若是不好,
陶阳却又喜欢极了瞧她这样什么都好奇,却又不咄咄逼人的模样。
“行那我们就快走吧,”
“不然待会儿就没位置了。”
“走吧走吧——”
公厅倒是很好找,
和白锦儿从前瞧见的醉仙阁的公厅布置差不多,只是更大,里面也更热闹。四处是穿着一样衣服的小厮和奴婢抬着托盘在里面蜜蜂似的进进出出,忙活的几乎可以说是脚不沾地了。
而在白锦儿他们进来位置的正对面的尽头台子,便是石玉宁所说的,那些游舫自己蓄养的歌伎和舞伎了。
手中抱着琵琶或是箜篌,盘腿坐在靠边缘的位置;中间站的是着轻纱曼舞,身姿窈窕的女子,脸上蒙着的面纱如同无物,就好像一层薄薄的雾气,虽然遮盖不住什么东西,却增添了一些说不出的朦胧暧昧。
白锦儿的眼睛自然而然地就停在了那些扭着腰肢的女人身上。
“咳咳,”
衣袖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拉拽感,白锦儿回过神,正看见陶阳将自己的右手收到背后。
“哈哈,”
少女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了一句:
“这些姑娘可真好看。”
陶阳闻言,瞥了她一眼,那眼神似嗔非怪,就好像要说什么又不好的说出来,便只好用眼神表达。
那一边,石玉宁已经眼尖地瞧见了一处空出来的座位,赶忙跑过去占着,然后招呼着孟如招他们过去。
坐下之后,便有眼尖的小厮走过来,满脸笑容地对着几人行了礼,
“几位客,可要喝些什么?”
“清欢酿打小二两来,再送一壶清茶过来。”
“喏。”
瞧着那小厮离去的背影,白锦儿活动活动了跪坐下的小腿,随后又扶着桌子站起来,
“那什么,我出去一下。”
三人不约而同地看了她一眼,点点头示意知道了。
“记不记得怎么回来呀?”
“我又不是傻子。”
对着石玉宁翻了个白眼,白锦儿从他背后走过去,提着裙子一路小跑,跑出了公厅。
......
“呼,”
“看来真是不应该吃那么多的鹿肉脯的,”
“结果喝了这么多的水,老是想去方便。”
白锦儿回想起被自己喝光的那一整壶茶水,摇了摇头。
“咦,”
“我刚刚,是从哪儿出来的来着?”
少女忽然停下了脚步,陷入了沉思。
“算了,问问这儿的人好了。”
白锦儿看着身边来来往往的小厮奴婢,正想拉住一个问问公厅在哪儿的时候,忽然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少女清脆的斥呵:
“请尊驾自重!”
第四百六十一章 搞错了一件事情
这声音不仅吸引了白锦儿的注意,还吸引了周围所有人的注意。
说话的人白锦儿认识,
正是刚才给自己抬水过去的小奴婢。此时她双手护在身前,满眼警惕地看着距离她不远处的一个男人。
显然,刚才说的那话,就是对那男人说的了。
那涨的通红酱紫,好像猪肝一样的面色,还有即使是在白锦儿在的这个位置,都能闻见的浓浓酒气,不消说,白锦儿心里明白,
想必又是个醉后调戏良家妇女的故事。
果然,众人投来的探究的目光,叫那个醉汉恼羞成怒起来——看样子他还不是十分的醉,或者说到底有没有到那个醉了的程度,都是一件说不清的事情。
“哪儿来这么不识面儿的小蹄子?”
“爷是瞧你生的不错,摸你是看得起你!”
“你出来做门面的,挣得不就是这个钱!”
醉汉一边说着,一边嘴里还骂骂咧咧地带出些污言秽语,大多是对这姑娘攻击。方才虽然她能出口呵斥醉汉的毛手毛脚,但毕竟是年纪尚且轻的小女孩,几时听的下这样的言语。
一来二去之后,那白生生的脸盘子,上面就嵌了两个泛红的眼圈子。
周围围的人多了,有这游舫上的小厮和其他奴婢,也有别的客人,抱着看热闹的心情围了过来,却没有什么人出言相助的,
毕竟于他们而言,能出入这地方的人都和他们差不多,哪怕不能说是个个都非富即贵,也怕出着意气用事的头,不小心招惹到什么招惹不起的人。
况且就如那男人刚才所言的,
这姑娘,
也不过就是个抛头露面的奴婢罢了。
只要是主人的一句言语,处罚发卖,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也有小厮上去想劝架的,结果喝醉的人惯使了不讲理;当然也许清醒的时候,也是不讲理的。上前想劝走的人无例的都被他骂的退了下去,悻悻地围在旁边,将中间的空地留给了醉汉和那个姑娘。
那醉汉骂了一会儿,不仅没有收敛的趋势,反而还愈演愈烈,口中骂出的话,也越来越难听。周遭的人有的也皱起了眉头,张口是欲言的动作,最后还是打着圈在嘴里绕了一圈,始终没有说出来。
眼看着形势有些收不住了,
白锦儿的眉头紧紧蹙起,
就在这时,一道十分爽朗洪亮的笑声,从游舫的一头传来。
也不知那人是不是故意笑得这么大声的,这笑声一响起,竟然一时间将嘈杂纷纷的议论声音给盖了下去。就是那嘴里骂骂咧咧骂骂咧咧不停的醉汉,也被这笑声给盖住了无赖的气势。
众人纷纷望去,
瞧见一个身材壮硕魁梧的男人,大步流星地往他们这边方向走来。
“哟,”
“今儿这里怎么这么热闹?可比我公厅还来的热闹多了。莫不然是我手底下那些姑娘们不美了,诸位贵客不去瞧美人儿唱歌跳舞的,倒是把这么个走廊给围的里三层外三层的?”
好了,
看样子真不是那男人故意笑得这么大声的,而是他本来就这么大声。不仅人长得像极了得寺庙中的泥塑金刚,说起话来也好似一座老钟,当当当地在你耳边,震得人脑袋嗡嗡嗡的作响。
听见了他说的话,方才还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立马就散开了,让出一条刚能进出的口子,搅动着因为人群聚集而堆积起来的空气。
来的男人打眼瞧了一眼,一眼便瞧见了被围在正中间的醉汉和姑娘。留着大络腮胡子的脸上带着阳光的微笑,男人几个步子,便闪身来到了两人面前。
他来的路上,正好是从白锦儿的面前擦过的。
白锦儿仰着头看他,一阵风似地从自己面前掠过;说是风好像有些不贴切,非要形容的话,应该是,
行走的一座山丘。
带着罡风,
贴着自己衣角的走过。
这男人是这一群人中,最高那个存在。
“瞧瞧你怎么在客人面前哭成这模样?”
男人先是瞥了姑娘一样,虽然嘴角是勾着的,和那姑娘说话的语气却极其的平淡,听不出责怪,也听不出心疼,就好像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喂,你过来,”
“把她带下去,重新梳洗一番。这副模样出来,我这儿是寻欢作乐的地方,贵客们花钱进来,可不是来找吓的。”
候在旁边的小厮听了男人的话,连忙称了一声喏,将那梨花带泪的已经有些凄惨的姑娘迎了出去,脚步很快地就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想来,
这人应该是游舫的管理者之类的人物吧,白锦儿心想。
“尊驾,”
瞧着自己手下的人走了,男人这才笑呵呵地看向那名醉汉。
“是对我手底下的人,有什么不满意吗。”
他开口说话,极富穿透力和共鸣能力的声音,好像把那个醉汉的酒意都驱走了些。加上男人这好像小山一样的体格立在眼前,饶是谁第一眼见了,心里都不由得有些打怵。虽然如此,那醉汉却还是梗着脖子,颇硬气地说道:
“怎么,你就是这儿管事的?”
“算是吧。”
“好,那我就和你好好说道说道。”
说完,醉汉便将刚才的事情,从头到尾和男人说了一遍。其间又是对那姑娘的侮辱贬低,自是不提。
“真不知道你们这儿的人都是怎么教的,要是不会教管,不如趁早发卖到教奴司。我花了钱上这儿,莫不然是受着气来的?”
醉汉说着说着自觉占理,刚才被男人压下去的说话声音,此时又拔高了不少。他虽然是仰视着面前的男人,但还是尽量地做出一副斜睨的模样,就好像这样子,能让他的底气足一些。
“哈哈哈哈哈哈,”
“原来是这样。”
听完了醉汉的话,男人脸上笑容不变。他低头看着这个脸通红的要吣出血的人,眼睛微眯,
“尊驾来我们这儿花了钱,自然是来买高兴,买快乐的。”
“只是尊驾怕不是搞错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我们这儿,”
“可不是妓院。”
第四百六十二章 赔礼
“你,你说什么?”
喝醉酒了的脑子反应慢,醉汉的表情挤弄着,好像是在处理男人和他说的话的意思。结果琢磨半天还是没琢磨出来,就带着不可置信的语气,开口问了一遍。
“我说,”
“尊驾怕不是搞错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我们这儿虽然也是寻欢作乐的场所,却不是妓院,”
“我看尊驾啊,”
“怕是没弄明白。”
男人笑着,这样大开大合的表情在他这样的面容上,显得憨厚,却格外的有威慑力。也许是因为他笑的时候和别人笑的时候不同,
那铜铃似的眼睛,没有一点含蓄藏起的意思,
反而是大大的瞪视着,
射出凛冽的光。
“咱们这儿的姑娘,是赔着小心,赔着笑的不错。可人家卖的不是皮肉,自然也没有平白给你摸手的道理。”
“尊驾要是想摸姑娘的手啊,还是去康乐坊,”
“那儿的清倌儿红倌儿解语花,弹琴的唱歌的,个个都是的娇滴滴的。总好过尊驾在这儿,靠着摸一个奴婢的手,来的泄火不是。”
男人面带笑容地说着话,可他黢黑的眼珠子停在眼眶之中动都不动,宛如是嵌死了的石塑——他的眼睛黑色的部分远远多过白色部分,几乎占去了一半还多,这样一动不动地盯着一个人看,
就是语气再温柔措辞再柔和,
都会让人胆颤心寒。
“你,你......”
醉汉自然也是这样。可周围这么多双眼睛盯着看,他就是再萌生怯意,也不可能这会子示弱的。
“你,知道我是谁吗?!”
他说话的声音比方才还大了,却变得色厉内荏起来,
“我,我阿爷,与陈公,可,可是认识陈公......”
“哈哈哈哈哈哈——”
“这可真是太巧了,”
男人仰声大笑,这次的笑声中却仿佛带了几丝嘲讽的意味。
“我方才才从几位公的宴厅出来,听尊驾这么说,想必尊驾与陈公,也是十分熟悉的才是了。这样吧,”
“尊驾不若跟我一起去见一见陈公,”
“我想,能见到友人之子,陈公,应该也是很开心的才是。”
醉汉的身子都瞬间僵硬了。他没想到这吹了许久的假牛气,竟然在今天遇到了硬茬子。他不停地打量着男人的表情和神态,想从上面发现一丝,哪怕是一丝的,和自己一样,一眼就能辨识出的心慌的虚假,
但男人的笑容没有丝毫的破绽,
正如刚才他走过来的时候,笑着的一样。
“如何?”
“尊驾?”
周围的议论声再次响起,白锦儿混杂在其中,依稀听见了什么金老板,金福商行的字眼;她因此着眼再次打量那位突然出现的男人,
若说他是金福商行的老板,倒是远远超出了白锦儿的意料。
毕竟单看这男人的体格,说是什么极厉害的练家子,白锦儿是相信的;可要说他是靠脑子吃饭不是靠拳头吃饭,倒是有些令人吃惊了。
在之后,那醉汉自是灰溜溜的走了。也不知道他那灌满了酒浆的脑袋能不能辨认出来站在他面前的正是这艘游舫的老板,但是就算是认不出来,简单的几句言语下来,也能叫他明白,此人绝不是自己好招惹的存在。
金老板倒也没有将醉汉哄下船去,毕竟正如他所说的,来这儿便是客,是来给他送钱来的财神爷,
钱没赚的干净,怎么好叫人走的?
“扰了各位心情实在过意不去,这样吧,”
男人此时转了过来,对着这些直到现在都还围在这里看热闹的客人们抬了抬手,
“诸位若是不嫌弃,就找,”
他扫了一眼,随手指了一个小厮,
“找这孩子报个房名,到时候某打发人,给各位客送一壶清欢酿去,权当某的赔罪了。”
“金老板客气,”“金老板太客气啦。”
听见男人的话,围着的众人顿时喜笑颜开。
可不是嘛,
这看热闹什么代价都没支付,还白白落了一壶酒什么钱没花。这样好的事情,到哪里找去?
嘴上说着客气的推拒的话,但是男人话音刚落,还是陆陆续续地,他们朝着刚才被指名的那个小厮围了过去。
男人看了看,负手便要往来时的方向走。
“哎,”
“这位小娘子。”
白锦儿正想离开,忽然听见刚才听了好一会儿的熟悉的洪亮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她转头一看,正是金老板。原来自己走的路正要从男人的面前经过,白锦儿赶忙往前走了几步,算是让开了金老板要走的路。
“小娘子,不去报一报房名?”
金老板爷看见了白锦儿的小动作,挑了挑眼,语气和顺,
“莫不是,瞧不上金某的赔礼?”
“啊不是的不是,”
男人的话叫白锦儿连忙摇头,
她自然是听见了刚才男人讲的话,但因为自己本就是不大爱喝酒的,又想着这件事情自己纯粹是看热闹,哪儿有要的人家赔礼了,故而这才没有要去报房名的打算,而是要直接回到公厅去。
没想到这金老板却能记得自己也是刚才站在这儿的其中一员,还开口把自己给拦了下来。
“实不相瞒,其实是我不大会喝酒,”
“而且我觉得此时纯粹是偶一发生,与金老板没什么关系,自然也是不需要金老板赔礼的。”
“哦?哈哈哈哈哈哈,”
“小娘子竟是这样想的吗?”
金老板笑着说完这句话,抬手招过一个路过的小厮,
“记下这位小娘子的房名,待会儿,送一份小天酥过去。”
“喏。”
“不不不金老板,我方才说的都是认真的,”
“我知道。”
男人笑呵呵地打断了白锦儿的话。
“既然小娘子不会喝酒,便尝尝我们这儿的小天酥。是金某上长安的时候,从那儿请来的大厨的名菜。”
“我想想,小娘子应该会喜欢。”
“至于小娘子方才说的,不是金某的责任嘛,”
硕大的黑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转,男人笑着摸了摸自己的络腮胡,开口道:
“来了这游舫的客人,便都是我的责任。”
第四百六十三章 金老板
“你怎么这会子才回来?”
“还说别是这么一点距离就叫人拐了去,三郎急得都要出去寻你去了。”
瞧见白锦儿回来,坐着聊天饮酒的三人登时转过头来。陶阳没开口说话的呢,倒是石玉宁,反而先插了句嘴。
“我可没这么说。”
陶阳瞥了石玉宁一眼,虽嘴上这么说着,但是白锦儿入座之后,他却还是看着白锦儿,语气温和地问道:“怎么去这么久?”
看样子他也是关心白锦儿动向问题的,只是不希望给白锦儿一种自己好像要控制她行踪似的紧迫感,所以反而不能像石玉宁那样子肆意开口询问。
白锦儿坐的位置正在他和孟如招的中间,坐定之后不急着回答,手捻了一颗桌子上摆着南瓜子,牙齿灵活地嗑开,这才悠悠地对着在场三人说道:
“我方才在廊上看热闹,”
“这才耽误了些时辰。”
“看热闹?”
“嗯呐的。”
石玉宁和孟如招对视一眼,
“我说呢,”孟如招点点头,“方才是隐约听见外面有喧哗声,只是接着便被舞乐声盖过了,我便没有细听。想来,至多不过是有人饮多了,哪里的醉汉走路摔倒了罢了,说不上稀奇。”
“哎,二娘子还真是说对了一半,”
白锦儿故作玄虚地摇晃着自己的小脑袋,看的陶阳不由得心中发笑。
“只不过啊,这热闹可不是醉汉摔倒了,而是,另有别事。”
说着,白锦儿便将刚才自己亲眼目睹的事情,和孟如招他们几人说了一遍。其间自是在那金老板出场之时的气氛和神态上,做了适当艺术的加工和夸张,为的肯定是让故事听起来更有意思,
简单的这么一个处理纠纷的事情,
倒是叫白锦儿说成了老套的侠义故事。
“那人可就是你们口中说的金老板?”
没想到白锦儿这句话问出来之后,孟如招和石玉宁,竟然同时摇了摇头。
“不瞒你说丫头,”
“其实我们两个,也没见过这个金老板。”
“嗯?你们没见过?”
“是没见过。”
石玉宁拿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少年的口中发出痛快的唏嘘声,将酒杯放下,摇开了一直插在腰间的折扇,
“你别看这金老板已经是贯通的南北往来贸易的大商行的老板,但是这么些年,却依旧保持着亲力亲为的习惯。听说这每年啊,他是半年时间在各州府中住,半年时间行进在路上。也就过年的时候,才和他商行中的其他人一样,休息个十五天。”
“等到了年关一过啊,”
“人家开工,他也跟着开工了。多一天,都不带歇的。”
“啊?那这不是很辛苦吗?既然都做成了这样大的老板,何苦又跟着商队来往行走的?”
“可不就说是嘛。”
“我也听我阿娘阿爷谈论过一二,”这一边听着石玉宁和白锦儿的交谈,孟如招也插了句嘴进来,
“说那金老板的商行各州都有字号,只要他那双脚能走到的地方,就都有金福商行的门号。听说就是靠近突厥的那一边,金老板都有人手专司买卖。”
“而这每一户的门号,便都是他亲自出马,踩点打探,亲埋根基,才种下来的。”
“金老板家中也曾娶过几房妻子,只是都受不了这夫妻长期分离的苦楚,便都又很快就和离了。好像坚持了最长时间的一房,正恰好是一年的时间。”
“后来金老板人也想开了,”
“说自己是天生的劳碌命,也不值当的耽误人家姑娘的大好前程,便从此不再续弦,家中好像就剩下一个从小陪侍的通房丫头,反倒是担起了操持家务的任务。”
“啊,这样吗,”
白锦儿有些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那他也没有孩子了?”
“孩子好像是有的,还是一对龙凤胎。说是当年的第二房妻子生下的,生下来没多久,那女子便修了一纸和离书寄去,给远在广州的金老板寄去。”
“等金老板收到签了,再寄回来的时候,孩子都已经能开口说话了。”
“现在这两个孩子都养在长安,金老板在那儿置办的宅子里。家中的老奴和那通房养着,想来现在,应该也有五六岁了才是。”
“就是这般了,这金老板也不打算回去的么?”
“回去什么呀,”
石玉宁将口中的瓜子皮吐在另一空盘子之中,对着白锦儿说道:
“这样子的人啊是天生血里带风,适合奔波的命。你要是叫他跟一桩老树似的坐死发芽,倒真是难为他了,”
“要我说他啊还算是有良心的,好歹知道不再续弦,只是可怜那两个孩子没了亲娘亲爹教养,反而是被个通房的奴婢带大的。”
“好可怜哦。”
听了石玉宁的话,白锦儿不由得抿起了嘴。
“我见过他,”
就在这时,陶阳的声音在白锦儿的耳边响起——三人同时转向淡定喝茶的陶阳,瞧他将手中捧着的茶杯放下,
刚才的话,确实是从他的嘴里说出来的不错。
“阿陶你见过金老板?”
白锦儿好奇地问。毕竟在她的印象里,似乎陶阳的父母亲都是不怎么喜欢应酬交际的那一种,所以白锦儿一直觉得,陶阳见过的人,应该是不如孟如招和石玉宁见过的多才是。
可陶阳在听了自己的话之后,缓缓地点了点头。
“他是我阿爷的旧友,”
“所以每次来这儿的时候,都会来我家,和我阿爷喝上一夜。”
“什么?!”
这次轮到孟如招和石玉宁瞪大了眼睛。
“姨父原来和金老板是朋友,怎么从前没听过你说呢?”
“你也没问过啊。”
“......也是,”
孟如招撇了撇嘴,很是好奇地凑着脑袋去陶阳的面前。
“哎三郎,那金老板,真是长得像丫头方才说的那样吗?”
“大抵是的,”
陶阳语气有些犹豫,
“只是,我记着他,并没有像锦儿说的,眼睛有一双石狮子那么大的才是。”
听见陶阳的话,白锦儿有些尴尬地干笑几声,
她能怎么说,
这些话,都是她为了节目效果,编出来的。
第四百六十四章 碰面
“金老板真的成过好几次亲么?”
“三次。最后一次,是金老板主动和离的。”
“嗯?为什么?”
听到白锦儿这样子问,陶阳的表情出现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因为白锦儿甚少在陶阳的脸上看到这种神色,但是凭借多年的察言观色的本领白锦儿判断,
这种表情叫作,尴尬。
“此事隐秘,”
“不好大肆宣扬。我也是那日他们两位长辈喝醉了说话肆意,才听见一二。”
陶阳不说还好,一说,别说白锦儿了,孟如招和石玉宁也登时将整个身子凑过来,三人呈包夹之势将陶阳围在中间。
“说说嘛说说嘛,”
“这儿又没有外人。”
孟如招一双好看的凤眼里熊熊燃烧着名为八卦之火的火焰,就是石玉宁这个男性,瞧着陶阳的眼光也好像恨不得挖个底朝天的架势。
陶阳没想到自己一句话竟然会引来这两人莫大的兴趣,一时间很是无奈。
“这始终是人家的家事,我不好......”
少年一边说着一边转头看向白锦儿,被眼神围堵的他渴望能从白锦儿这里获得一点支持。可是这一转过来,
就看见白锦儿也瞪着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充满好奇地望着自己。
陶阳只觉得呼吸都有些许的停滞了,
他抿了抿唇,
压低了声音。
“听说,”
“是那女子不洁......”
“不洁?什么意思?”
“嗐,不洁你都不知道什么意思,”石玉宁只听一句就明白了,他拿着扇子把身子往后一样,扇子在自己手边呼扇呼扇地拍着,
“就是在外面养男人了呗。”
“哦,原来是这样。”
听了石玉宁的话,白锦儿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孟如招却听的脸有些微微泛红,小声啐了一口,抬起自己面前的茶杯。
“不过这长期夫妻分离的,总难保发生这样的事情,”
另一边的石玉宁依旧是满脸的无所谓,继续着刚才的话题:
“虽说是夫妻,但是这平白日头里不见的,就是再怎么深厚的情谊,总是要慢慢磨没的。心中存留的,不过是虚无缥缈的惦念罢了,”
“这样子的情,面对日日夜夜朝夕相处,耳鬓厮磨的,又怎抵的半分呢?”
“话不能这么说,”
这时候,白锦儿开口了,她看着石玉宁,似是很不满意石玉宁说的话,撅起了自己的嘴:
“虽说是有你说的这种情况的存在,但是,也有能持身不乱,禀着初心的人啊。”
“哦?”
瞧着白锦儿十分认真的表情,石玉宁微微一笑,
“这么说,丫头是觉得,世上当真,有不会被距离消磨的情么。”
“我相信啊,”
白锦儿朝着石玉宁点了点头,
“虽然这样子的事情少见,但是,我还是相信有它的存在。”
少女只顾着和石玉宁进行观点上的辩论,没有注意到坐在她身边的少年,在听到她的话之后,捧着茶杯的手,有了微微的僵硬。
“世人常道日久生情,”
“世人也道从一而终。”
“睁眼闭眼都能瞧见的人,难道不比守着一个聚少离多,甚至是不知归期的人来的好么。”
“可若是有些东西只有那个离人给的了,又何须贪图一时的欢愉呢?”
“你还太年轻,不知道女人的年华,是耽搁不起的。”
“感情上等一个人,不代表着我的生活也因此止步了。”
“不怕以后后悔么?”
“若是自己下定的决心,又何谈后悔一词。”
“就这么怕别人议论纷纷么,”石玉宁手中的纸扇轻轻点在自己的胸前,他瞧着白锦儿,问出的每一句话都似乎意有所指,是带着半调笑的认真。
坐在他对面的姑娘闻言摇了摇头,将口中已经剥离的干净的瓜子皮,吐在了掌心之中,
“不是怕别人议论,”
“只是怕自己和自己议论。”
“哈哈哈哈,好一个只怕自己和自己议论,”
石玉宁坐直了身子,“唰”的一声,将手中的折扇合拢收了起来。
他看着白锦儿,满眉眼的笑意,
“傻丫头,”
“只是不知道此后,你还记不记得你今天说的话。”
“我的记性向来很好,”
白锦儿对着石玉宁咧嘴一笑,
“我可还记得咱们刚见面的时候,”
“某人还告诉我自己是浪里白条呢。结果下水扑腾半天,”
“连一条鱼都没抓到。”
“......”
石玉宁的笑容僵硬在了脸上。
“我说,你能不能记一点好事儿?”
“例如那次你喝醉了差点在大街上脱光,还是老赵把你打晕了抬回家这种事情?”
“......三郎你管管她!”
......
几人从公厅出来,白锦儿看了一眼伏在陶阳背后,醉的迷糊的石玉宁,叹了口气。
“明知道这人酒品奇差,”
“我们竟然还放任着叫他喝了这么。”
“这也没办法不是,”
孟如招将手中的外披递到身旁的银瓶手上,瞟了一眼石玉宁,撇了撇嘴。
“若不是老赵和他阿爷去了外地,非得把老赵也叫来才是。在他喝的正高兴的时候就应该把他打昏,最起码还乖巧些。”
“晚后便各自在屋中用饭吧,”
孟如招打了个哈欠,
“我想去小憩一会儿。”
“丫头你想吃什么只管和那些人说就是了,我们三人的花费都是一律算的。”
“噢,”
在谈到钱这件事情,白锦儿显得异常的乖巧。
“那三郎,你就把这醉鬼丢房里去了。把门搭上不用管他,等他醒了到时候肚饿,自己会想办法解决的。”
陶阳点点头,算是认可了孟如招的说法。于是三人带一个醉的不省人事的石玉宁,迈步朝二楼的反向走去。
刚上楼梯,就瞧见上面下来一人。
这人,白锦儿他们还都认识,
正是陈家的五姑娘,陈康念。
几人碰头,都从对方的表情中,看出了一丝惊讶。
“孟二娘子,白小娘子,”
“还有陶三公子,”
陈康念的视线一一从面前的面孔上扫过,瞧见趴在陶阳身上的石玉宁的时候,眼睛快速地眨了眨。
“四郎,这是怎么了?”
第四百六十五章 寒暄
“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到你们,”
“真是好巧。”
陈康念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几人。陶阳惯不与这些出身名门家的女儿们交际的,石玉宁睡着了,此闺阁往来一事,自然是全要靠孟如招的。
眼瞧着孟如招脸上也挂起了和陈康念一模一样的笑容,就好像是提前刻好的模子,灌了泥浆进去烧得的——她从不在白锦儿他们面前这样子笑,因此白锦儿瞧见的时候,还有些不习惯。
“念念,真是巧,”
“方才听说陈叔叔他们来这儿,还只当是听错了。没想到还真是,”
“你也跟着过来了。”
“要是知道你们在这儿啊,应当上门去见个礼才是的。”
“二娘子何必如此客气,”
陈康念听着孟如招的话,对她微微点头。
“怎么,今日,是你们几位结伴出游,不见孟叔叔和孟夫人吗?”
“可是这几日待的在家烦闷了,故而央求我阿娘买得了这儿的屋子,带着三郎他们出来散散心。我阿爷才从外县回来,自然是待在家中处理正事的,”
“哪儿有空陪我们这些女眷出来的了。”
“说的也是,”
“孟叔叔向来勤勉恪职,我阿爷常说呢,许多事情多亏了孟叔叔帮忙,才叫我阿爷省下不少心。只是今日前来这游舫,乃是我远在东都的舅舅下益州来,虽是同僚,但也歹算家宴,故而才没有叫着孟叔叔一同前来。”
“哪里哪里,既是许久未见的舍亲家宴,自然是要好好筹聚一番的,不必挂心旁的。”
“二娘子真是通情达理,”
“只是你我二人父亲算是同舍兼挚友,你我二人也是从小的玩伴,说话起来,大可不必如此生分才是。”
“你瞧我,”
“倒真是失礼了。”
说完这一长串白锦儿听着都头晕的话之后,孟如招和陈康念瞧着对方同时轻笑起来。孟如招和陈康念寒暄之后,便将在后面划水的白锦儿拉的向前一步,站到自己的身边。
“也不知念念可还记得她。”
“记得,怎么不记得,”
陈康念看了白锦儿一眼,微微颔首,
“白小娘子。”
她笑着和白锦儿打了招呼,
“你瞧,明明还是春天,我却已经无比期待今年的秋分会,白小娘子又会有什么独特菜式,叫我开开眼了呢。”
“呵呵呵,”
和陈康念和孟如招比起啦,白锦儿的笑显然就尴尬僵硬的许多。她先是对着陈康念行了一礼,这才语气有些踯躅地对着的陈康念叫了一句:
“见过陈小娘子。”
“不必如此客气,”
陈康念点点头,算是回礼。
“三位这是,吃过饭了要回房?”
“不不不,我们才从公厅那边出来。现在是要回房休息片刻,至于晚饭,想来就是在屋子中,叫人送上来便是了。”
“这怎么好得?”
陈康念似乎有些惊讶,
“虽说这游舫上,房间中也可叫奴婢送饭食上来,但是其种类和菜式,可是都远远比不上在外面的。若不然,几位与我一同去我陈家包下厅中,享用饭食可好?”
“不了不了,念念不用为我们烦心此事,”
听见陈康念的话,吓得孟如招赶忙开口拒绝:
“方才念念不还说是家宴,我们几些外人,又怎好的前去打搅?”
“这倒是不打紧,我待会儿进去和阿爷他们说上一说,阿爷他们自是十分欢迎二娘子你们前去的。”
“不不不,”
“我们方才已经吃过些东西,又恰从公厅出来,所以此时腹中还不甚饥饿。”
“况且,况且,”
“啊,”
孟如招眼睛余光瞟到了还趴在陶阳背后的石玉宁,立马是找到了极好的借口,匆匆忙说道:
“你看,四郎如今醉成这副模样,我们还要先将他送回房间,再叫三郎照料一些才是。四郎如此醉样,若是叫陈叔叔他们瞧见了,恐怕要心中不悦的。”
“到时若再因为此事搅了你们一家团聚的雅兴,叫四郎清醒过来,他想必要十分责怪自己才是。”
陈康念的眼神因此再次扫到石玉宁的脸上,
那俊俏的面容,此时因酣醉而泛着满头满额的红晕,嘴唇也好像是撮了胭脂似的,红的能泣血一般,
当然,虽然是如此的醉了,却依旧不影响那张脸的容貌,
反而还多了一丝颓靡的美感。
“二娘子说的也有道理,”
听见陈康念悠悠开口,孟如招和白锦儿都打心底里松了口气。
孟如招是完全不喜欢这样子的交际应酬,更不要说孟夫人现在不在这儿,意味着没有人替她进行绝大部分的交际,所有谈话假笑都要她自己亲力亲为地来做,她可不想出来玩儿还要遇到这么累的事情。
至于白锦儿,
则是觉得自己的身份,若真是出现在那个什么陈家的宴席上,估计人家尴尬,自己也尴尬。那要是把自己单独摘出去,估计孟如招他们也不大愿意。
所幸陈康念的客套还是点到即止了,并没有真的要这些人难堪的意思。既然孟如招都给了个这么完美的台阶下,陈康念自然也是顺藤摸瓜,爬了下来。
“那既然这样,我便不打搅几位休息了,”
“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地方,还请不要客气,只管开口便是。”
“自然,自然。”
陈康念说完,对着孟如招和陶阳分别行了礼,又对着白锦儿点了点头,便迈步往前面的方向走去。
“对了,”
孟如招浑身紧绷的神经刚刚松弛下来,忽然又听见陈康念的声音传来,她立马又恢复了刚才的那种笑容,转过身,看向在身后停住脚步的少女。
“还有什么事吗念念?”
“那个,”
陈康念明显想说什么话,但是看着她的神情有些犹豫。不知是不是平常看陈康念那种标准到刻板的笑容看多了,白锦儿瞧见这样子犹豫的表情,第一反应竟然是在琢磨她这样的样子是不是也是装出来的。
“冒昧问一句,”
“四郎的房间,是哪一间?”
第四百六十六章 有事想和你说
小睡了一会儿,白锦儿醒过来的时候,
透过打开的窗子,瞧见了外面天色渐昏。
估摸着睡了一个时辰左右,本来是只想睡半个时辰的,但是这个地方没有闹钟,系统也不愿意“贴心”地增加这个功能,
所以一不小心睡过头,实在是一件很容易发生的事情。
少女从十分柔软的床上爬起来,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这儿的床铺可比自己家中的舒适多了,回想起自己穿越过来没多久,这个身体又长大了一些的时候,那时候,便总觉得睡在地上,真的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
特别是冬天。
要是那时候有这么柔软温暖的床铺就好了,白锦儿不由得在心中想。
想来游舫中应该什么时候都能叫得到饭食吃才是,白锦儿从床上站起身,走到放着水盆的角落里泼了一把冷水在脸上,刚从睡梦中清醒的些许困倦顿时消散。白锦儿也没有将脸上的水珠擦掉,她迈步走到门边,打开了房门。
熟睡过后的人肚子饿得快,
白锦儿随便和小厮要了两道做的快的菜,又要了一壶清茶,便回到了房间中,再次跑去了床上躺着。
不得不说,白锦儿住的这间房的布置相当的好,
陶阳和石玉宁的房间她没有去看过,但是孟如招的房间她是去过的,
她觉得,没有自己住的这一间好。
当然,屋中的陈设都大同小异,只是让白锦儿觉得特别满意的地方,在于床铺的位置和窗户的位置,
以及躺在床上就能瞧见的,窗外的风景。
白锦儿住的这间房的窗户打开,正能瞧见围绕着锦官城,蜿蜒而去的护城河。
此时已是春末,
护城河边的桃花将要开败,颜色也从娇俏的粉白色变的深了,变得就像是被浆洗过的布料,罩上了一层薄薄的水色。
那是生命即将逝去析出的水雾,似乎是为了在最后残留在这个世界的一点时间里,让自己的存在更加的浓墨重彩。
柳枝的颜色也变深了,
只是和即将开败的桃花不同,那加深了的绿色没有丝毫荼蘼之气,反而是蓁蓁向荣的——两种截然不同气息的植物结伴围种在一起时,却莫名的十分和谐。
白锦儿在床上躺了不一会儿,送饭菜的小厮便敲门过来了。
热乎乎的饭菜,刚出锅便抬了过来的。
还好,
瞧着托盘上的两道菜,白锦儿松了口气。她还真怕自己随便的只交代了一句要做的快,厨房便又做了什么自己不大吃得来菜式送来。可是打眼看了看,一道薄治香煎百物,还有一份烩白菜,加上自己要的一壶清茶,
竟然还加送了一小碟糟菜。
算上上次刘饕带自己去东市时品尝的那一道糟菜之外,这是白锦儿尝到的第二道。不知为什么,白老头好像从来没做过糟菜,也没有教白锦儿糟菜的酿制方法,
不过吃起来,味道倒是极好的,带着浓浓的酒香。
对于白锦儿这样不太喝得惯酒水的人来说,糟菜明显就是那个退而求其次的上上选择。
这道糟醉菜糟的是鸭肉,鸭肉独特膻气被酒味压了下去,整道菜尝起来丰润香甜;而那薄治香煎百物,则是其中肚片和咸肉最是好吃,
白锦儿吃下去一整个白面的蒸饼,满意地舔了舔嘴唇。
烩白菜不是清汤烩的,而是用羊骨汤。羊汤呈乳白色,白菜烹煮在其中,如一朵带叶的白菊花一样地绽放开,其中还撒了切碎的羊肉末。白菜已经烩煮的吸饱了羊汤,白锦儿用筷子撕下一小块来送入口中,
还挺烫口。
羊肉末虽细碎,但是和着白菜一起吃,还给已经炖的软烂的白菜增添了一丝嚼感。
白锦儿将这几道菜都吃的干干净净,
送来的两个蒸饼也吃光了,
蘸着盘子里残留的菜汁,半个蒸饼都没有剩下。
吃饱喝足的白锦儿躺在地上,将原本的蒲团扯过来枕在腰下,
她摸着圆滚滚的肚子,满意地打了个饱嗝。
“味道还真不错,”
少女的声音都因为吃得太饱而听上去懒洋洋的。
她觉得这样子躺着还不够舒服,挪动着屁股往的窗子的方向靠了靠,正好能从躺着的角度瞧见窗外的天空。
“咚咚咚,”
就在白锦儿躺着让自己肚子里东西慢慢消化干净的时候,就听见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想来应该是来收碗筷走的吧,
白锦儿心想。
只是现在这样躺着真的好舒服,白锦儿觉得自己舒服的都快睡过去了,她实在不想起床去开门,于是又往窗户边的方向挪了挪,翻了个身背对着门的方向,
然后开口说了一句:
“进来吧。”
门外的人似乎迟疑了一下,好像是在犹豫要不要照着白锦儿所说的做,
所以白锦儿话音落了一会儿,他才打开了门。
听见门开的声音,白锦儿还打了个哈欠,然后用十分慵懒的语气说话道:
“麻烦你,这些空的碗筷都可以收走了,不过那壶茶不要收走,我还没有喝完。”
“啊如果可以的话待会儿再送一壶过来吗?”
可是没听到身后的人传来应答。
过了一会儿,
“睡前还是少喝些茶水比较好,”
“不然半夜,会难以入睡的。”
一道温柔的声音在白锦儿的背后响起,惊的少女手脚扑腾,就算有些笨拙,也从地上坐了起来。
果然,
站在门口的哪里是什么来收碗盘的小厮,
站在门口,
不就是陶阳。
他嘴角微微上挑地看着白锦儿从原本舒适地躺着的动作变成一脸惊慌地爬起来,看着自己,表情有些无措。
陶阳愈发想笑了,可考虑到白锦儿或许会觉得尴尬,便还是尽力憋住。
“阿,阿陶,”
“你,你怎么,怎么过来了?”
“我有些事情想和你说,而且也想过来看看,你可有用饭了。”
“毕竟我怕你这笨丫头偷懒,不想叫人,就自己饿着。”
“不过,”
少年打量了一眼桌上十分干净的碗盘,抿着嘴的笑容愈发上扬,
“看来,是我多虑了。”
第四百六十七章 诚言
“上这儿来,真的没问题吗?”
白锦儿颤巍巍,小心翼翼地扶着手边的屋檐。她还以为陶阳要带自己去什么地方,结果搞了半天,原来是领着自己爬上了游舫最高处的屋顶。
白锦儿没想到,陶阳竟然会发现这么一个可以上来的地方。
“自然是可以的,”
和笨拙小心的白锦儿比起来,陶阳的动作就利落灵活地多了。少年已走到了一处比较平坦没那么陡峭的地方,瞧见身后的人走起来有些困难的样子,便又折回头来,朝着白锦儿伸出了手。
少女呆了呆,
还是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
“小心些。”
“嗯。”
走到陶阳站的地方,两人一同坐下;陶阳松开了轻轻握住白锦儿的手,一股莫名的淡淡的空虚感从白锦儿的掌心中传出来。
坐下之后,打眼看了看,倒真如陶阳所说的,想来这里是常有人来的,还可以看见一些四散的枣核儿,或是樱桃把儿,落在屋顶的缝隙中。只是想来,这种地方要是上来打扫,应该很是麻烦的。
“肚子还饿么?”
白锦儿脑袋里正胡乱想着的时候,身边的陶阳忽然说了一句。她下意识转头看去,却正碰见陶阳投来的眼神,带着淡淡的关切和笑意;白锦儿抿着嘴摇了摇头。
“方才吃了那么多了,怎还会饿。”
“我瞧你躺着,还以为是不够吃呢。”
“我那是吃的太饱了,所以躺着休息休息,消消食。”
“躺着消食么?”
听着白锦儿说的话,陶阳啼笑皆非。
“对啊。”
“躺着怎么消食?”
“你可别小看吃饱了躺着的这个动作,可是很耗费体力的。光是躺下啊翻身啊之类的,便很是累人了。”
“你啊,”少年无奈地摇了摇头,“总是胡说八道。”
“哼。”
白锦儿轻哼一声,表示了对陶阳话语的不认可。
此处是游舫的最高处。
坐在这里,恰巧能将游舫四周的景色尽收眼底——远处绵延的青山,藏在夜色中,只能看见模糊隐约的痕迹,如同水墨勾勒纸卷之上,只瞧的出起起伏伏的走向,至于白日里的青翠,却是一眼也看不见了。
不远处的锦官城亮起了灯火,
一盏一盏,高的如望楼和云塔——云塔每一层都悬着灯,看起来的大小,此时倒是和萤虫差不多。低的如各坊,门户中透出的暖黄色的烛火,家院前蒙蒙的纸笼。城中早已敲响了暮鼓,喧闹声渐稀,只约莫能听见的,是人家团聚的窃窃私语。
再近处的,便是这游舫周肆,燃了河灯。
一朵一朵的,似是发光的夜莲落在护城河中,众星拱月地拥簇着偌大的游舫,灯火亮如白昼,喧哗更胜晨日。朱红的栏杆倒映在水中,绰绰人影映在水中,竟叫人一时分不清,到底哪一处才是真实,
推杯换盏嬉笑玩闹,
白锦儿和陶阳便处在这鼎沸之声的尖顶之上,
再往上,
就是浓重如墨的夜空,和夜空中的一轮白月。
明明欢笑之声就在耳畔,白锦儿却忽然觉得这样的声音距离自己很远。她的周围,忽然就好像只剩下了头顶的明月,簇簇的灯火,
和,就坐在旁边的这个人。
似乎也是体会到这样的心情,陶阳没有开口说话。两人就这样并排静静地坐着,任凭那热闹的欢笑声音,在周身沉淀下来。
可愈是这样等,
陶阳愈是说不出话来。
他眼睛的余光开始往白锦儿的方向看,看白锦儿的侧颜和侧身,嵌在溶溶月色之中——今夜的月亮又大又白,
白的甚至让人怀疑,即使没有身下的灯火,
也能看清世间一切万物。
白锦儿的眉眼在月光下愈发鲜明,如提笔勾勒出的一般。
陶阳看着看着,忽而长长叹了口气。
“怎么了?”
陶阳的叹气声打断了白锦儿的思绪,她转头看向他,看着他的面容,疑惑地开口询问。
陶阳对着白锦儿一笑,
墨凝出的眸子里满是面前人的身影。
“小茶,”
“其实我今夜叫你出来,是有事,想要和你说的。”
白锦儿一怔。
“你要和我说什么?”
“我,”
“要去长安了。”
......
“阿爷,”
“我有些困倦,想先回房中休息了。”
男人看了说话的姑娘一眼,点了点头,
“那好吧,时候也不早了,你便先回去歇息吧。记得将房门关好。”
“我知道了。”
“先向诸位长辈告辞。”
“是。”
陈康念从陈公边上起身,对着正闲话家常的几位长辈行了行礼,将方才和陈公说过的话又再次说了一遍,赔了礼,这才在众人的关心和瞩目之下,这才缓步从厅中走了出来。
只是出了门,却还是觉得有些气闷。她轻抚着胸口,轻移莲步,往更外面的地方走去。
这一走,来到了游舫外廊处。扶着栏杆站了一会儿,觉得心口的闷燥感消去不少,陈康念长长舒了口气,扶了扶自己的发髻,转身往二楼,客房的方向挪步而去。
与此时辰了依旧四处忙碌穿梭的仆役擦身而过,陈康念上了二楼;本想直接回自己房中的,可在经过一间房门禁闭的房间时,她的脚步却缓缓停了。
抬头看了看,
这间房的名字叫作“水精”。
好像适才,孟如招同自己说的,那间房的名字,便是水精。
陈康念在门口呆站了片刻,这才走上前,试探着伸出手,推了推门那看着是闭好的房门。谁知房门却是她这么一推,便开了一条缝隙的。
推开这么一条缝隙之后,陈康念似是受了惊地往后退半步;可她立马改了主意,也不紧心周围是否有人瞧见,将那开了缝的门完全推开,迈步走了进去。
她再转身的时候,
就将门又重新合了起来。
那些忙碌匆匆的人,也确实没人注意到这扇门的开合,他们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又怎么会将注意力,放在这么一扇不起眼的房门上呢。
陈康念进门后靠在门边上,
她有些忐忑地呼吸着,
在听到屋内垂下纱幔后传来的轻微酣睡声后,
她才长长地呼了口气。
第四百六十八章 只是要你知道
“你,”
“你说,”
“你要去,长安了?”
望着少年点头,白锦儿忽而失言。
她想了想,
“啊,是要去长安举试吧?”
“是,也不是。”陶阳缓缓开口,
“这一次去,”
“便不再回来了。”
话音落下,对面的人便不说话了。
陶阳静静地没有发言,他看着白锦儿,眼神没有躲闪也没有逃避。少女能通过那澄澈的双眼望进他的心底,
他的心底明镜似的坦诚。
白锦儿有些恍恍。
他方才说,要去长安。去了,便不再回来,
此事,是真的吗?
真的,和自己听进耳中的一样吗?
她和陶阳相识于幼时,在这个身体的幼时。陶阳,也是她来这个地方时候,第一个朋友。
她那时恃心自本年龄长,向来是看不起同年纪的孩童——想来不是真的看不起,只是心底抗拒与旁的人有什么深的接触,
因为那时,她还总觉得有一天,
是能回去的啊。
直到这个人,这个明明年龄没多大,也是孩童的人,一日一日的来店中,和自己买胡麻饼。他总是自己从前从前尝过,可是明明在那日他来之前,白锦儿没想着,到底是几时见过他的。再后来,他便常来。
而自己,
也终于有了第一个朋友。
或许那一年,白锦儿就隐约觉得,他对着自己,有着单纯极致到了美好的好感。白锦儿从未放心上,只当是孩提时的不更事,等年纪再大些的时候,
自然就会变了。
这一等,便等到了如今。
他没有改变。
他的眉眼长开,从那个故作大人模样的小男孩,变做如今清俊的少年郎;他的个子高拔,从当年和自己相左,到今日高自己一头。
只是他的笑容却没变,
眼神没有变,
望着自己的时候,眼神带着几分羞涩,笑容十分的温柔。
不知不觉中,白锦儿赫然已经适应了,这数年青梅竹马的陪伴。
她也曾经不止一次的想过,或许他们终有一日会分离——或是他另娶她另嫁,又或是她有一日离了锦官城,去了别的。他离了,她自然也是想过,
只是这一日一日的过,
她却慢慢忘了,将这个念头搁置了,藏的远远的。
她没想到的是,
这一日竟然,真的来了。
她看着陶阳,
她知道,陶阳不会骗自己。
只是这么一时间听他这么说来,白锦儿却觉得自己的大脑好像停止了运转,舌头也僵麻。试着张了几次口,
却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这样吗,”
或许白锦儿自己都没听出来,她的声音带了一丝极力压抑过的颤抖。她抿了抿唇,对着陶阳粲然一笑,
“那,那我,该恭喜你?”
“不过哈哈哈,你看这,怎么这么突然?”
“我阿爷决定的,我阿娘也同意了。”
“是是哈,也是这搬家这种事情,就是得,爷娘,一起决定的嘛。”
“哈哈哈,你这,那,什么时候走呢?”
“约莫明年二月。”
“二,二月,二月可是个好月份啊。这,初,初雪化冻,春,春回大地,适合赶路的却是。就,就是不知道,会不会有春雪,今年,若是有春雪,怕,怕马匹,不好走的。”
“嗯。”
“哈哈哈,那去了长安你,不是,不是很惨?那里都没有,你的朋友了不是。哈哈,你,自己一个人......”
白锦儿断断续续的话语到这儿终于是说不下去,她连忙转过头,假装是看向那个方向的云塔,刚刚的仰起自己的脑袋,
“哎,”
“你看那云塔,”
“还挺好看不是?”
她说话声音低低的,玩笑似的语气里,是压不住的浓浓鼻音。
身后的人半晌没有说话,再开口的时候,白锦儿只听见他同样低声说了一句:
“我不想去,”
“长安。”
“为什么不想去,”
少女依旧背对着他,
努力叫自己说话的声音听着轻松:
“长安,多好啊,”
“要是我的话,我肯定想去。”“那你跟我一起去。”
“你说什么?”
“我说,”
陶阳忽然将身子坐的笔直,
“你和我一起去,好不好,”
“锦儿。”
这是他第一次,在没有其他人的时候,直接叫了白锦儿的名字。
他没有瞧见的是,少女眼眶中打转了好会儿的泪珠子,还是落了下来。
顾不得假装的掩饰,胡乱用手背在脸上抹了抹,却还是背对着他,
“你胡说八道。”
“我如何跟你去,”
“我怎么好跟你去?”
“我跟你去,又算是怎么回事儿?”
“我......”
陶阳正要将阿爷同自己说的那些话再和白锦儿说一遍的时候,可话到嘴头,他却没说出来。
听着少年的沉默,白锦儿摇了摇头,
“就算你家人不反对,我阿翁一大把年纪,我如何舍下我阿翁,同你去长安?”
“说起来,”
“我今年,不过也才十四罢了。”
“你叫我舍下一身家当,和你家人去长安,”
“却是万万不能的。”
千般的思绪在陶阳心头打转,良久,白锦儿才听他说话:
“我知道。”
他的嗓音是从未有过的低沉,
“我,心中知道你会如何选的。我,我早知道,可是,若我不与你说一次,”
“我却是不甘的。”
“我,我还有话要和你说,就是,我阿爷说,若你愿与我们同去长安,那么日后,我们......”
“他与阿娘,便不会阻拦。”
“我......”“我绝不是用这话儿要挟你!”
“只是,我,想要你知道。因为无论你做什么样的选择,我都支持。”
“若要你舍了自己喜欢的一切,与我朝夕相处,我绝不要。”
“你不愿成为我的附属,我也不愿这样。无论如何,无论你做什么在哪里,于我而言最重要的,是你做你想做的选择,想做的事,”
“其余的,便是次要。”
“只是,”
“我的心意,也要你知道的。不管你选的是什么,我此心肺腑,却是一定要说出来的。”
“锦儿,”
“上苍垂怜,明月可鉴,”
“我心一片赤忱,万万不可改变。”
“你,只要知此,于我,”
“便足矣了。”
第四百六十九章 选择
陈康念抱着膝盖,坐在床前。
睡在她面前床上的,不是石玉宁又是谁?
他眼眸阖整,睫毛微颤,脸上醺醉的红晕尚未散去,发髻未散衣物未脱,只是想必因为翻身的缘故,而有些凌乱。
他睡得很熟。
以至于陈康念从外面进来,再到来他身边坐下,石玉宁都没有任何的察觉。
他的呼吸声,
依旧是熟睡时候才有的平稳。
陈康念也并不是来叫醒他的。她只是默默地来到石玉宁的床边坐下,看着这个睡着的少年。
她拢共换了两个姿势——一开始还是端正地坐着,可坐久了,双腿却麻了。于是她放开了的打开双腿坐下,抱着膝盖,目光却一直没从石玉宁的身上移开。
这,就是她未来的夫君。
若是没什么变故的话,
他们就会像阿爷阿娘,他的阿爷阿娘,世上所有的夫妻一样,
举案齐眉,膝下承欢,过完自己的一生。
到时候拜过天地父母,
便不可改了。
是他也是他,不是他也是他,
便再不能改了。
陈康念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做出这样大胆的事;要知道她此时的行踪若是叫旁的人瞧见,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就是已经定了亲的,说出去,亦会叫长辈和家族蒙羞。
可她就是这么做了,
心头一热,
便这么不管不顾地,走了进来。
她没想过若是恰巧被认识的人瞧见会如何,她也没想过,若是石玉宁醒着,该如何。
她只是好似翻江倒海一样的念着,
若是不进来这么一趟,
她便决不能安心。
桌上的烛火是陈康念点燃的,方才她进来的时候,屋子中还有些微光;可等她完全将门合上的时候,屋子中的光便完全消失了。
她摸着黑,桌下的盒子里摸到了火折子,
火星燃起了蜡烛,
火苗一点落在灯烛山,陈康念这才瞧清楚了整间屋子的样貌。
此时想必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陈康念跪坐在石玉宁的床前,暖黄的灯光正巧打在她的侧脸上,又射到身前的石玉宁身上,
着墨出一片阴影。
陈康念就这样瞧着石玉宁,
轻声说了一句:
“这样子也不醒吗?”
可似乎是要和陈康念说的话作对,她才这样子说完,便听见原本沉睡的少年口中低吟一声,惊的方才说话的人一下子浑身紧绷了起来。但瞧着他只是出了这一声之后便没有其他的动作,陈康念又悄悄松了口气。
“......”
少女瞧着他的唇翕动,好像在说什么;定睛又看了一会儿,确定他石玉宁真的没有任何要醒的迹象,她才用手支着自己的身体,上半身往石玉宁的方向靠去。
她想听一听,
他此时在念叨什么。
说话的声音还是太小了,陈康念和石玉宁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近,等到陈康念反应过来的时候,却已经整个人来到了睡着的人的上方。
只一低头,
便能看见那俊秀的眉眼。
无比清晰。
虽是醉了酒,但毕竟石玉宁向来都是极重视打扮的——身上的酒气掩盖不了熏过的香料气息,所以即使是喝的再醉了,都不会让人觉得臭气逼人。
从这个角度看石玉宁,
也是挑不出任何瑕疵的一副好皮囊。
少女的脸蛋,在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情况下红了。她自小受的教育,从不允许她与一个男子有这样近的距离,
就算是未来的夫君,
要是叫父母亲瞧见了,也是要大怒雷霆的。
可今日,
她却是做了如此多逾矩之事。
虽手脚颤软脸似火烧,陈康念却都没有停下的打算。她心中只打了个转,便又微微俯下身去,凑近在石玉宁跟前。
那一呼一吸的浊气似乎都要洒在她细腻的皮肤上,
搅的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陈康念收束了心神,细细将石玉宁梦呓之语,听将过来。
他说的话不多也不长,甚至连一句完整的句子都不是——向来往日里并没有说梦话的习惯,只是今日酒醉后睡的不安稳,故而才发了这毛病。
陈康念耳中听着心中辨着,越听,心越冷下来。
石玉宁口中所说呓语虽凌乱,辨认下来,却多是一个人名,
一个女人的名字。
羞晕如潮水般散去,这红烛暖帐下的氲氲气氛也消失的干净,陈康念听真,又慢慢撤回了自己撑着的手。
她又回了方才那坐正的模样,
眼中水光渐去,此时看来,与往日里那矜骄的贵女模样,已无甚分别。
淡淡瞥了床上依旧一无所知的人一眼,陈康念的脑海中,不由得回想起那日去石家,与石玉宁的一番对话。
我与你之间,不外两族联姻罢了,
我知你心中之人出身微贱,故而不得成全。
那时,
她就站在石玉宁的对面,褪去平日伪装,以理智的近乎冰冷的言语,将自己肺腑之言托出。
“我其实何尝不想成全你,”
“但你要明白此桩亲事,成全的不是你我,而是陈石两家。”
令尊令堂与你的几位兄长,皆是聪明人,想来,
四郎自不会愚笨才是。
此中利害得失,就是不消别人说,也应了然于胸。
四郎如今还这般闹,只不过是不愿面对现实罢了。
你心中早已有了答案,只是不愿对自己承认,你所选的,是你最不齿的那一边。
四郎不必如此愤怒,
若四郎当真不愿与我成亲,自可向两家退婚。我愿以我姓名向你保证,陈家,绝不会追究你父子过错。若是四郎真不愿,这一时间,还来得及。
“不过,”
“到时十里红妆,便由不得你再更改主意了。”
“我与你并非有情之人,”
“我允你将真心托付她人,但此人,绝不可暴露于阳光之下,”
“你娶的不是我,”
“是我陈家名誉。”
我绝不允许我的夫婿,未来败出宠妾灭妻的名头。
你自然与其他男子一样,能有妻妾相伴。但只要此人是你心爱,便绝不允许走到你的身边。
否则此处,
便没有你容身之地。
恍然间,陈康念视线再一次停留在石玉宁的面庞上。
只是这会儿,她的心情却如古井一般的平静,再不起什么波澜。
陈康念从地上站起,
她将燃着的灯烛吹熄,屋内陷入黑暗。
站在黑暗中理了理衣裙,陈康念抚了抚髻,打开门,走了出去。
随着房门关起,
昏暗的房中,变得无比寂静。
第四百七十章 双蛇涧传说
第二日,便是各自回家的时候。
孟如招知道昨夜,陶阳是要将自己去长安的事情全盘向白锦儿说出的。她本极想跟在两人身后窃听,可银瓶那丫头说什么都不让。
没办法,孟如招只好翻来覆去在床上担心了一晚上,直到天将亮的时候,才堪堪睡着。
可今日里孟如招再看陶阳和白锦儿,不仅没有什么疏离嫌隙,反而好像比以前还要要好些了,说话言语间,倒是没了以前的那种矫揉躲避。
叫孟如招愈发是抓耳挠腮似的想问话,
却憋在心中不敢多问。
“哎丫头,”
她走在前面,一步三回头,琢磨半天,才只问出这么一句。
“你这眼睛怎么回事儿?”
“怎么肿的像果子似的。”
“嗯?”
听到孟如招的话,白锦儿一愣。她和走在她身边的陶阳对视一眼,彼此一笑,
“想来是昨夜睡前茶水喝多了,故而水肿罢。”
“这......”
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孟如招心中暗暗跺脚,
“这样啊,哈哈哈,”
她干笑几声,知道是一定是这两人商量好了不愿多说,便没不识趣地追着问,而是转回头去,撅起了嘴。
“我这眼睛也肿了,肿的都睁不开了,”
“二娘子怎么不问问我?”
“屁话,”
心里抓耳挠肝正不爽的孟如招听见石玉宁的话,顾也顾不得礼的说了粗话;她狠狠白了石玉宁一眼,把一腔子气都撒在了少年的身上:
“你昨儿醉成那样子,估计就是把你沉这河里你都醒不过来的,”
“眼肿一肿又如何了?”
“怕昨夜别个进来你屋,没谋个才害个命的就不错了。”
“呸呸呸,二娘子你就不会说些好听的?!”
“坏的不灵好的灵坏的不灵好的灵......”
听见石玉宁口中碎碎念叨的话,另外三人不约都笑了起来。就是默默跟在最后的银瓶也被逗的笑了,用手袖掩着自己鼻口。
“怎么,你就这么害怕别人害你命啊?”
“废话,”
石玉宁没好气哼了一声,
“我又不是老赵那一拳打死牛的傻力气,我可还没活够呢,要是睡梦里去了,那可真是冤杀了。到时候,我可是要去阎罗殿上好好告一状才是。”
“得得得,方才不让我说,这会子自己又胡说八道起来了,”
“还不自己罚自己个儿?”
“这石县令家的四公子,哪儿有能害你命来的了?”
“哎,不过你别说,”石玉宁说着说着,忽然一改刚才脸色,变得有些感慨起来,
“这生死的事儿啊,有时候真是说不准。”
“你说说咱们现在世道这样好,那山间密林中,却竟也有那贼寇作乱的。听说梁州城固县余县令的小儿子,在上咱们这儿的时候过那什么双蛇涧的时候,竟被不知从哪儿冲出来的一批人毁了车队,人都杀了去了。”
“啊?不会吧?”
石玉宁的话叫孟如招瞪大了眼睛。就是白锦儿,表情也有些吃惊。毕竟她虽然来这古代治安不比自己在的那个时代,但是呢日子过的倒也平安舒坦,偶尔城中见几个小贼,可还从没见过什么放火杀人这样子的大事。
此一时听石玉宁这么一说,
倒觉得有些不真实了。
“咱们这儿官道这些年了,都没听过有山贼这一事啊。”
“你看你二娘子,你都说是官道了,这山贼山贼的,自然走的山道啊。官道上那么多官军,不时还有府兵压队,那山贼就是胆子再大对上咱们正规军,不也是鸡蛋碰石头的?”
“那日啊,听说是余县令那儿子,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又好好的大路不走,非伙着几个伙伴要车夫往山道走。走山道又走哪儿不好,非选那双蛇涧,说是要去见识见识什么,双蛇涧的黑白圣君......”
“黑白圣君?”
白锦儿听见石玉宁口中说了这么一个词,有些疑惑地开口道。
“丫头这你就不知道了,”
“那双蛇涧啊,之所以叫双蛇涧,除了地形扭绕陡峭如两蛇盘踞一般,还缘于从前有个去那儿打柴的樵夫,失踪了三天三夜,第四日回来的时候,却衣裳褴褛浑身伤口皮肤青紫,到处和人家说,在那涧水中见到一黑一白,两条大蛇。”
“那樵夫啊,说自己遇到那两蛇的时候,瞧着那有一人粗细的大黑蛇披着沥沥的水珠子出来,张着血盆大口要吃自己,顿时吓得屁滚尿流肝胆俱裂,是路也走不动了叫也叫不出声了,只能看着大黑蛇朝着自己压过来。”
“就在他以为自己就要葬身蛇腹的时候,却又看见那白玉似的打败蛇也从涧水里出来,拦在了大黑蛇和自己中间。”
“两蛇竟然就这样当着他的面面,嘶嘶嘶吐起信子来,倒好像是寻常人,和自己有人交谈起来似的。”
“两蛇吐了会儿信子,樵夫就瞧见那白蛇转头过来,碧绿碧绿的竖眼眸子盯着自己,光是叫人看上一眼啊,就吓的魂飞魄散了。没想到之后发生的事情,比这个还吓人百千倍。”
“那打败蛇竟然口吐人言了。”
“‘你这樵夫,吾等在此歇息被你打扰。你砍去我吾等修炼的树精,本应拿你性命来抵,但肆意害人性命,怕惹恼了上天,故而今日饶你一命,”
“快快下山去罢,告诉你的同伴,日后这涧中树木,皆不准再损伤一毫。’”
“说完,那大白蛇就将那樵夫用尾巴缠起,就这么一滚,将他滚出了双蛇涧。樵夫摔得晕头转向又心中惊惧未消,故而才跌跌撞撞,找了这么久才找回家来。”
“后来,那四周居民果然不再去双蛇涧伐樵,这双蛇涧的名头,便这么传了下来。”
白锦儿听着,只觉故事虽然好听,只是像极了三言二拍,聊斋里的论述,但要说是真的,她却有些难以相信,
什么口吐人言的大蛇什么的......
这又不是修真志怪小说。
“结果那余县小儿子不仅是大蛇没见到的,还害了自己一干人等性命,”
“哎你说说,这可真是得不偿失了不是?”
第四百七十一章 相投
“听四郎这样一说,我心中倒是有个想法。”
一边的陶阳听完石玉宁的话沉吟片刻,忽然开口道,
“那樵夫说话的事情,约莫是多久前传来的?”
“那山贼的事情,又是什么时候传出来的?”
“这,你可就问倒我了。”石玉宁眼骨碌一转,
“好像是,三年前传出来的,后来那附近村县的人,上山打樵什么的,便会特意避开双蛇涧,就是那些不依靠打柴维生,只是偶尔上山拣些山货卖钱的村民,也都不往双蛇涧去,”
“倒是有不少从外地来的,或是有钱人家公子或是脚行,奔着去看热闹或是节省过路费的念头,总往那里走。”
“结果黑白圣君是没多少人见到,倒是闹出了那里有山贼的说法。”
“那那个樵夫呢?可还在村子中?”
“听说,好像是不在了。那次从山里出来之后虽然形容狼狈,但过了约莫半月,那樵夫家中便忽然有了闲财。一家子就进县城买了房,也不再打柴了,在城中做些小本生意维持生计。”
陶阳听完石玉宁的话,摇了摇头,
“看样子,是和我想的差不多了。”
“恐怕这双蛇涧有黑白二蛇一事是假,有流亡歹人落草为寇,才是真。”
少年此话一出,他身边的几人便纷纷朝他看去。
此时他们已经下了游舫,正迈步往城里方向走去。因为这一段路还是不允许马车驶入的,所以他们倒是还有时间,在回程路上闲聊会儿。
“仔细一想,三郎说的话,也不无道理。”
“自然,我没亲身去过,倒也不能笃认,真是没有那黑色白色两条大蛇的存在,只是听着四郎这只言片语中,山贼作乱的可能性,要比精怪来的大一些。”
“那樵夫以那副姿态回村,又放出这样的见闻,弄得周围的村民人心惶惶,以后自觉避开那一处地方,便能更好的,在密林山地中掩藏自己的踪迹,不易被官兵发现。毕竟进山的村民身上都不会有什么值钱物件,”
“贸然相遇之下,不仅得不到什么好处,反而会轻移暴露自己行踪。”
“至于你说的那些,好奇入山的富家子弟,或是节省路费的脚行,想来应是在据地之前,调查过的那一处多商旅,而那些富家子弟,只不过是碰巧上门的肥羊罢了。”
“当然,这些只是我的一种猜测,”
“具体是不是这一缘由,就尚待考察了。”
“噢——”
陶阳说完,孟如招和银瓶脸上顿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白锦儿也思索了一下,觉得陶阳说的,也并无道理。山势险峻的地方,向来就容易有匪寇占山为王的存在,加之古人历来畏惧怪力乱神的事情,
有时候这样子的传闻,却比什么严令禁止之类的语言,还要来的有用许多。
只是白锦儿好像不太能够理解,为了节省一点路费,而去冒这样的险,
或许是因为她至今为之,都过着还算是金钱顺遂的生活吧。
“嘁,”
倒是另一边的石玉宁,似是有些不满的嗤了一声。
“这好好的一故事,叫三郎这么一说啊,都没意思了。我说你这小子,怎么也没些奇思妙想的,这样子一板一眼,也不怕以后丫头和你相处起来,觉得你无趣了。”
听石玉宁说到自己,白锦儿不禁哑然失笑,
“这与我又有什么关系了。”
“我倒是觉得阿陶这样子挺好。若是真有山贼,还是要快些清剿掉才是,我们这会子听的是热闹,可那些亲人被山贼害死的人,听来想必是刺骨锥心。若是山精作怪,那是无处伸冤;可若是奸人作为,”
“怎不奔着个雪冤昭昭去呢。”
白锦儿这番话叫石玉宁噎了一下。他仔细想想,一时间还真想不到,该用什么话来反驳,只好认输似的摇了摇头,摊了摊手,
“得得得,”
“你说的在理。”
“你们俩啊,还真是意气相投。”
“这叫什么话,”虽嘴上的言语好像在责怪,但是白锦儿说出这句话之后却忍不住笑了,核陶阳看了彼此一眼。
说话的功夫,便已经到了马车可到的地方——三家的马车都已经停在了此处,都是白锦儿见过的,故而一眼便能认出来。
几人又凑一块儿说了会儿话,互相道了别,白锦儿就听着孟如招招呼自己,要叫马车像昨儿一样,给自己送回家。
可就在这时,陶阳的声音却从背后传来:
“锦儿,表姐慢去。”
一只手已经搭上了马车的孟如招,听到陶阳叫自己,和白锦儿一齐转头看去,见陶阳从陶家马车那边过来,对着孟如招点点头,
“表姐,”
“就叫我送锦儿回去吧。”
“你?”
孟如招一愣。
以前虽然他们都是乘马车出来的,但是白锦儿向来都是坐她家的马车;毕竟陶阳的心意他们俱已知晓,可无定之事,在外人眼中,却也是要避嫌。没想到这一日,陶阳竟主动提出来,要白锦儿坐他家的马车。
想到这里,孟如招有些表情犹豫地看了白锦儿一眼。
白锦儿显然也是没想到的,她抬眼看着跟前的少年,眼中闪过一丝茫然;可这一丝茫然随即便消失了,她对着陶阳展颜一笑,恰似一朵盛开的迎春花。
“二娘子,”
“那我便坐三郎家的马车回去了。”
“麻烦你了,记得快些回家,不要在外面逗留了。”
什,什么?
像是不相信白锦儿竟然就这么同意了,孟如招震惊的眼神,目送着白锦儿和陶阳隔着约莫扮步的距离,一前一后一左一右地,往陶家马车的方向去了。
“这还真是奇了大怪了......”
少女挠了挠头,小声嘟囔。
“二小娘子,二小娘子?”
“上车吧,想必大娘子在家中等着您回去吃午饭,已经等的不及了。”
“知道啦知道啦,”
孟如招朝着银瓶挥了挥手,双手抓住马车边缘,一个用力就登了上去,甚至都不需要旁边的银瓶出手帮助。
而另一边,白锦儿也上了陶家的马车,
只是她还是没好意思要陶阳将她拉上去,而是自己踩着,略显笨拙地爬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