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七章 擅闯
“丫头——”
“丫头!”
“丫头?”
“哎三郎,你们看见丫头了吗?”
孟如招匆匆从楼上下来,看见此时正坐在一起说话的陶阳和石玉宁两人,开口问道。
“没有啊,”
少年们彼此对视一眼,
“方才不是你与她在一起的么?”
“是啊,”
孟如招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两人身边张望,
“刚才我和她说,这里的巧饼和素娥饼做的是的城中一绝,说完之后,我便稍稍离开了那么一会儿,”
“谁知道回来的时候,就找不见她了。”
“嗯?”
听完孟如招的话,陶阳的眼睛眨了眨;他似乎是想到什么,脸上露出有些无奈的一丝笑容。
“你是不是告诉她,厨房的位置在哪儿了?”
......
白锦儿凭着自己是孟如招的好朋友这一身份,成功混入了望月楼的厨房。
望月楼的厨房不大——毕竟这儿只是提供些供客人闲暇时打嘴的茶点,不像是红案那样子需要热火热灶的,
但是收拾的却很整齐干净。
一排排小巧的蒸笼排在角落的桌子上,竹编的浅米黄色倒是和整个厨房的颜色十分搭配。
望月楼做茶点的都是些姑娘,
只偶有几个男子混在其中,更是只有一位男人的点心师傅,那手上的皮肤,却比女子的还要白皙干净。
厨房里静悄悄的,
因为不需要切菜切肉,所以也听不到菜刀和砧板挤压碰撞在一起的声音;厨房中的人彼此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做自己的事情,
如果有什么需要的话,只消往旁边一伸手,自然就会有奴婢将他需要的东西递过来。
这样的默契,也不知道是经过了多少的时间才训练出来的。
“说好了小娘子,”
领着白锦儿来的奴婢和她一起站在门口,压低了声音和白锦儿说道,
“你只可以进去看看,可不要打扰师傅们的事情,”
“他们此时在做的巧饼都是晚上乞巧会要用的,要是除了什么差错,孟夫人是要怪罪我们的。”
“知道了姑娘,”
“你放心吧,”
“我就是看看。”
说着白锦儿从小奴婢的身边走开,迈步往厨房里走去。
少女的脚步也放的很轻,在那样安静的氛围下,人都会不自觉地控制着自己,让自己也融入那样的环境之中。
白锦儿先走到距离门边,也是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点心师傅旁边,
那是一个女子,模样长相很普通的女子,
她的头发高高地束起,梳了最简单的发髻,发髻上面也只插了一支木簪,好让盘起的头发不至于散开。女子的手上沾了白白的面粉,伴随着她手臂灵活而有力度的动作,和木盆中的面团混合在了一起。
女子专心致志于自己手中的工作,
所以即便是白锦儿就站在旁边观看,她也丝毫不在意;渐渐地在白锦儿的目光注视下,女子手中的面团变得光滑,手上也变得光滑,木盆的里边也变得光滑,
那比女子两个巴掌大不了多少的面团,此时已经变得表面饱满莹润了。
女子将手中的面团轻轻放下,揉过面团的手在旁边另外装着清水的盆中涮了涮,又用挂在一旁的帕子擦干;她正转头似乎要来拿什么东西的时候,一转头却正看见了站在她面前的白锦儿。
吓得女子顿时惊叫出声。
她这一叫本不要紧,
但是这短促的声音,还是顿时吸引了厨房里面其他所有人的注意力。
看着女子明显被吓了一跳的模样,白锦儿挠了挠头,
“抱,抱歉,”
“我没想吓你的意思......”
“怎么回事儿?”
另一个女子从自己原先站的位置走了过来,眉头微微皱着。
刚来的这个女子有着高高的颧骨,眼睛是有些上吊的丹凤眼;人瞧着有些凶,皱着眉头的时候,愈发是了。
她来到白锦儿和那个跟来的小奴婢面前,看了看白锦儿,
“这小娘子是什么人?”
这话问的是跟着白锦儿的那个小奴婢。
“她,她是,今日来的孟家小娘子的,朋友......”
“既是孟小娘子的朋友,为何不在前厅呆着,反而来到后厨?”
女子并没有被“孟小娘子”这几个字唬住,她说话的语气依旧带着淡淡的严厉,责问着奴婢道。
“是,这位小娘子说,想要来厨房看看,所以......”
“胡闹!”
不说还好,她这么一说,面前的女子顿时柳眉倒竖凤眼圆睁,面容顿时变得比刚才还令人害怕,
“这是什么地方,又不是园林楼阁什么风景名胜,怎么还叫客人参观起来了?”
“我若是将此事告给丽娘知道,当下就叫你卷铺盖走人。”
这话一出,小奴婢大惊失色;她立刻低下头,说话的声音中满是惊恐和不安,
“仇娘子我知错了仇娘子,你不要将此事告诉老板娘......”
“哼,”
仇娘子冷哼一声,不再看她,而是看向白锦儿,
“这位小娘子,”
毕竟白锦儿是客人,所以她和白锦儿说话时的语调,要比和小奴婢说话的时候亲切多了——虽然还是听着很严肃,
“厨房是不可以随便叫人进来的,”
“还请小娘子,跟着碧儿出去,不要叫我们为难才是。”
原来领着白锦儿来的那个奴婢叫作碧儿。
“不然到时候孟小娘子要寻人,若是说我们耽误了客人,我们可担待不起。”
白锦儿明白了自然知道这是人家礼貌些的逐客令,
她抿了抿嘴,斟酌地开口道:
“这位娘子,”
“此一事确实是我非要求着这姑娘将我带来的,与她没甚干系。还请你不要将她告于你们老板。”
“小娘子好心,只是,毕竟我们有自己的规则,就不劳烦小娘子担忧了。”
仇娘子面无表情地说。
“小娘子还有什么事情吗?”
“啊,”
“这么说来,确实是还有一件事情,”
白锦儿抿了抿嘴,对着仇娘子笑了笑,
“若是想要糕饼有晶莹半透明的模样,其实可以考虑在揉面的时候加一些猪油,”
“或是用烫面的手法,”
“可能会更能达到你们想要的效果。”
第五百四十八章 借用
孟如招在四处都找不见白锦儿,
只好半信半疑地,叫了一名奴婢将自己领去了厨房。
她是不大相信白锦儿会像陶阳说的那样,
就因为自己说了一句望月楼的巧饼和素娥饼好吃,就会让白锦儿跑去厨房偷吃吗?
不可能吧。
她心里是这样想的,
跟着给自己领路的奴婢,走到了厨房门口。
透过镂空的窗栏,
孟如招看见了那身眼熟的衣袍。
还真在这里啊......
少女忽然觉得有些无语凝噎。
不过,她现在在这里做什么?
孟如招看着白锦儿的背影,不像是在吃东西的模样,于是,她有些疑惑地朝着厨房的方向走去。
在白锦儿的身边站着一个女人——孟如招当然不知道是什么人。但其实就是刚才和白锦儿说话的仇娘子,她此时就站在少女的身边,从背后可以看出她的身体微微前倾,似乎是在往前面看着什么。
没了仇娘子,其他人连“狐假虎威”的白锦儿都不敢拦,更不要说孟如招这只真正的老虎了;虽然此时跟在孟如招身边的奴婢还没有来得及介绍这位娘子的身份,但是就凭那华贵的打扮和大步流星的步伐他们也能猜的出来,
这想来是一个不好招惹的人。
那么,白锦儿此时究竟在做什么呢?
她在和面。
是的,
和面。
“这烫面啊,讲究的是一个手稳,千万不能停,”
白锦儿的声音从前面传来,传到出现在她身后的,孟如招的耳朵里。
“切记不能急躁,”
“将这煮沸的水慢慢倒入面粉中,再用筷子搅拌到没有干粉的状态,”
“再用手将面碎揉成团即可。”
“不过要记着啊,这揉面之前,先在手上涂些油再揉,不然面团粘手,是揉不干净的,”
“揉制好之后呢,放在盆里盖上盘子疏松个一盏茶时间左右,再拿出来,就可以像你们平常做饼那样子做了。”
说着,孟如招看见白锦儿的胳膊抬了抬,也听见有东西摔在木盆里的声音。
“其实你们若是想做出水晶似的晶莹,用糯米和粘米粉不是更好些吗?”
“糯米和粘米?”
在孟如招眼中,站在少女旁边那个一直沉默着的女人,此时总算是开口说话了。
“是啊,”
白锦儿点点头,
“将糯米或是粘米磨成粉,再用水调成糊;倒入容器中上过蒸熟,放凉切开后便是颜色比用面做成的要透明了。”
“也可将糯米蒸熟捣烂,和在一起之后揪成小团,便可在其中包裹想吃的馅料。”
白锦儿说完,就看仇娘子陷入了思考。
“拿糯米过来,”
女人想了一会儿,忽然抬起头,转身就要吩咐身后的人;可她才一回头,便看见了早就站在她身后的孟如招。
仇娘子的身子一僵。
怎么回事?
女人心中很想质问一句,
今天到底是刮了什么子邪风,怎么老是有无关的闲杂人等跑进厨房来?
“这位小娘子又是谁?”
仇娘子的脸再一次冷了下来,说出了刚才她见到白锦儿时候说出的话。
白锦儿闻言也转头看过来,看见是孟如招站在那里,顿时有些惊讶。
“二娘子?”
“你怎么在这里?”
听见白锦儿的这句话,仇娘子又是浑身一僵。
二娘子,
想起刚才碧儿说的,她是孟家小娘子的朋友;孟家两个女儿,大女儿已经出嫁,那么剩下这未出嫁的,自然就是排行老二的孟小娘子了。
今日的主客,
丽娘千叮咛万嘱咐,要好生注意的客人。
“我还想问你呢,”
孟如招怀抱着手说道,
“你怎么一声不吭地就跑这儿来了,我在外面找了你半天。”
“嘿嘿,”
少女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我不是想着你估计要一会儿功夫才能出来嘛,所以就,随便来看看。”
“看看,”
“你看看是上人家厨房来看看啊。”
“这不是,”
“二娘子说望月楼的巧饼一绝嘛。我心中好奇,就想着过来看看是怎样的一绝。”
“那也没有你这么直接追到厨房里看的啊,”孟如招扶额,
“等待会儿乞巧会开始了,你自然能看见了不是。”
“其实我不单是想来看看,”
说到这里,白锦儿忽然话头一转;她嘿嘿一笑,虽是和孟如招说话,但是眼神,却悄咪咪地瞟向了身边的仇娘子。
“其实,”
“我是想来借厨房一用。”
“我也想做几个巧饼。”
“什么?”“什么?”
孟如招和仇娘子异口同声。
白锦儿来时倒是没有这样子的想法;她是刚才,一边和仇娘子说着自己对做巧饼手艺的看法,一边才忽然萌生了这样的念头的。
对啊,
正如孟如招当时和自己说的,
既然是拜月时候吃的,那么若是能做的像冰皮月饼那样的,表皮半透明,想来绝对是要比现在外面能买到的那些巧饼,都要受欢迎的才是。
毕竟此时,中秋这一佳节还没有流行起来,那么和夜空和月亮联系最紧密的,肯定就是七月七日七夕了。如果能把巧饼做的像月饼一样出名,
那肯定能赚一大笔钱。
白锦儿刚才还想着到底该怎么说服仇娘子,将厨房借自己一用的;谁成想这么凑巧,自己的“大靠山”竟然这个时候就出现在这里,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虽然这样难免会有些仗势欺人的嫌疑,但是白锦儿想,就算是仇娘子再怎么不愿意让旁的人进这厨房来,
有孟如招的要求,她应该也是不能拒绝的才是。
“二娘子,”
“你看这次来的匆忙,都没来得及准备我自己做的巧饼。今年呀我又有了新的主意,可是还没给你尝过呢。”
这话对孟如招来说确实比较有吸引力的。
毕竟于孟如招而言,她对白锦儿烹调手艺的偏爱,很大原因就是在外面别的地方,是绝对吃不到白锦儿做的东西的。
只要白锦儿对她说自己有了什么新的想法,
孟如招总是要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于是,少女会意,目光缓缓投向了一边,一言不发的仇娘子身上。
“……”
第五百四十九章 心意
七夕今宵看碧霄,牵牛织女渡河桥。
家家乞巧望秋月,穿尽红丝几万条。
当望月楼所有的灯盏都被燃起的时候,孟夫人组织的这一场乞巧会,便就要开始了。
烛火昏暗,虽然点燃的数量众多,
但就是这样,那汇集起来的光也不过是柔柔一团的,好像是刚剥好的茧抽好的丝,给朱红的木料蒙上了一层蜜蜡似的。
穿着整齐的奴婢手中都提着一小个灯笼,
灯笼上绘着精致的图案,
有桃,有柳,有雀儿,还有的是织女牛郎,跨过星河相会的故事。
她们每隔一段距离站了一个,
站在楼梯上,
凭着手中灯笼透露出的蒙蒙的光,照亮了脚下宽厚柔实的地板。
而那些客人们,则一边低声说笑着,一边迈步往上面。
乞巧要看见月亮,
所以乞巧会在最高的那一层。
那一层楼顶有个极巧妙的机关设计,平常时候,木板是合拢的,淫雨不漏,阴风不透;但是当这样需要一片皓月朗空的时候,便可以打开露出缺口,
好叫月光投进来。
月华甚至能撒到最底一层的地板上,如水一般地潺潺流动,
因此这座楼,才敢称自己为“望月楼”。
孟如招作为今夜的主角,自然是走在前面的——她只跟在自己母亲的身后,而作为男孩子的陶阳和石玉宁,今夜不过是看热闹来的,甚至连这高层都没有上,在爬到倒数第二层的时候,便住了脚去吃东西了。
等着到时候,看姑娘们的乞巧。
“咦,”
“招儿,白小娘子呢?”
孟金氏这才发现,本应该和其他少女一同走上来的白锦儿,此时却并不在这里。她转头看向跟在自己身后的女儿,疑惑地出言问道。
“她,她……”
孟如招说话,不由得支支吾吾起来。
方才白锦儿和自己说要留在厨房中做巧饼,孟如招同意了,还帮她说服了厨房那儿的负责之人;她本以为白锦儿肯定会在乞巧会开始之前出现的,可没想到都到现在了,白锦儿却还是没有出现。
“她,”
“现在应该是……”
孟如招犹豫间,不知道到底要不要讲这件事情告诉自己的母亲;可这么会儿的功夫,用来供奉织女娘娘,和供客人品尝的巧饼,已经端了上来。
孟如招看见白锦儿就跟在那队伍中,手里捧着一个盘子。她暗暗松了口气,对着母亲说道:
“阿娘,她在那里呢。”
孟金氏顺着孟如招指的方向看去,也瞧见了白锦儿。
白锦儿并没有跟着那些奴婢走,
她径直走上了台子,捧着手中的盘子,满面笑容地来到孟如招和孟金氏的面前。
“孟姨,二娘子,”
对着孟金氏行了行礼,白锦儿直起身来,笑着说道。
“白小娘子,”
“你这是……”
孟金氏眨了眨眼睛,语气中有些讶异——她不明白为什么白锦儿会跟着望月楼里面的奴婢一起走出来,也不明白,她为什么手里还抬着装巧饼的盘子。
“今日七夕佳节,”
“我想了想,身上无甚吟诗作对的长处为客人们助兴,便想着好歹发挥一下自己唯一的长处,”
“做了些巧饼。”
“也算是一些小小心意。”
孟金氏没想到,白锦儿竟然有如此心,她的目光自觉落到了白锦儿端着的盘中,
洁白的大瓷盘之中,摆放着一摞大概十个的,巧饼?
那巧饼与孟金氏见过的巧饼不大一样,
寻常见的巧饼,或蒸或炸,但都是白面做的,雪白颜色。至多在外皮中描些朱红的图案做装饰,便是极限了。
但是白锦儿盘中的巧饼,却是金黄色的。
没错,
并不是炸制过后,微微带焦的那种金黄色,
而是从皮里面透出来的,由内向外的金黄色。
规则地摞在洁白的盘子中,
就好像一小摞金子打造而成的圆饼。
看着那颜色十分惹眼的巧饼。
孟金氏的心中满是好奇,
她已经从自己的女儿孟如招那里听到了许多,有关白锦儿做的菜有多么好吃的夸赞——她自然也想尝尝,
她年轻时候的性格,和自己的女儿十分的相似。
只是如今成了夫人,肯定不能好像少女一般,肆意出门去吃好吃的,玩好玩的。本想着以后若是有机会,要将白锦儿麻烦来家中的,
可没想到眼前,就有了这样好的事情。
不过,
目前来说,自然还有别的,更重要的,
“原来是这样,”
“白小娘子如此有心,”
孟金氏对着白锦儿笑道,
“不过,乞巧会马上就要开始了,你先将盘子交给其他人,等到乞巧之后,我们再来好好品尝这看着就很是好吃的巧饼吧。”
“是。”
白锦儿应和,将手中的盘子递到了迎上来的奴婢手中。
一切准备就绪,
今夜前来的适龄女子都迈步上了高台,
月华如水,照的用来乞巧的案桌都隐隐发亮;每一张案桌上都摆着一个精致的雕花铜盆,只有人脸大小,里面盛的水清澈的宛如不存在一般,只有月光映照在上面的时候,才能看见上面粼粼的银光。
和自己在家乞巧时候用的那个大缸,差别好大。
白锦儿坐到属于自己使用的那个案桌之前,低头看着铜盆想到。
说到家,
也不知道阿翁此时在汪叔叔的家中,待的怎么样?
应该不会给汪叔叔添麻烦才是,
有没有好好吃药,
或者是好好吃饭......
少女的脑海中顿时变得像未曾清理过针线盒一样的凌乱;她抬头,透过已经打开的天窗,看见了外面散出月光的月亮,
好像是被剪下的银片,贴在了泼墨的纸上,
连一点云朵都见不到。
白锦儿看着这样子的月亮,方才还十分复杂的心绪,逐渐平静了下来。
她听见耳边传来一道铃铛声,
知道,这是乞巧开始的声音。
她低头,从旁边的盒子中拿出了早已经准备好的针线,静静地坐在月下,对着水光和月光,要将那细如发丝的线,穿进小小的针孔之中。
而楼下,
有一位少年的目光,则一直看着她。
第五百五十章 母女
“我穿进去了!”
惊喜的声音响起,是一个身材纤细,穿着团纹藕荷和酡色相间衣裙的女孩子;她将手中的针线举了起来,银针在月光下似乎泛着微光。
她选了一根颜色和她的衣裙很是接近的丝线,
在这样的光线下,实在是有些难看得清楚,
不过,
从她那欢快的语气中,还是明白,她果然是第一个将针线穿进去的。
“阿娘你看!我穿进去了!”
那姑娘举着手中的针线,兴奋地朝着楼下说道。她朝着说话的方向站着一个妇人,那妇人周围的其他人纷纷朝她们母女投去眼光,在众人的注视下和自己女儿欢心雀跃的语气中,妇人的表情带着隐隐的得意。
“好怜儿,好孩子,”
“快下来吧!”
少女应了一声,匆匆将手中已经穿好的针线丢入针线盒中,从自己坐的位置爬起来后,提着裙子噔噔噔地从高台上下来,
母女两人相拥在一起,
看着她们两人欢喜的模样,其他妇人又将自己的目光投到上面,还在努力的自家的女儿身上。
穿针倒不是十分困难的一件事情,只是水光潋滟,晃悠的人眼睛花;白锦儿虽然女红不好,但是眼神和手上的活计都做的还不错——她是第三个穿完的,
将手中的针线在月光下举起来看了看,便放回了针线盒中。
毕竟她的家长不在这儿,她自然也没有需要谋求表扬的人。
提着裙子从高台上下来,
因为是孟家请来的客人,所以那些夫人和小姐们对自己还算客气,纷纷点头示意,白锦儿也一一回应了。孟金氏看见白锦儿下来,对着白锦儿笑了笑,
“白小娘子真是快,”
“想来织女娘娘看见你手如此巧,也会十分高兴的。”
“孟姨过奖了。”
因为此时孟如招还没有成功地将针线穿好,所以白锦儿也并没有一直和孟金氏讲话,怕打扰她。只是简单地寒暄了几句,白锦儿便自己走到了一处比较安静的角落,然后抬头看着高台上的其他人。
“诶丫头!”
石玉宁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白锦儿闻声看过去,正看见石玉宁和陶阳,都带着笑容朝自己走来。
“不错嘛,这么快,”
石玉宁来到白锦儿的身边,笑嘻嘻地和白锦儿说道,
“虽然不是第一,但是得了第三,也是很不错的嘛。”
“你这是夸我呢,”
听着石玉宁的话,白锦儿不由得笑了起来,
“还是变相损我呢。”
“你看看你,我这自然是夸你啊,”
“你要这么说我,可真是伤了我的心呢。”
“去你的,”白锦儿轻嗤一声。
“真的很厉害,”
就在石玉宁和白锦儿斗嘴的时候,一旁的陶阳忽然缓缓开口。白锦儿转头看向他,看见少年带着笑,温柔地望着自己。
和刚才和石玉宁斗嘴时不同,
听见陶阳和自己说的话,白锦儿并没有打趣反驳了。她抿着嘴笑了,显然是陶阳说的话,表示了认同和接受。
两人默默地看着对方,都没有再额外说什么别的话了。
“喂喂喂,”
本是极温馨的一幕,但是很明显,旁边有的人却“不满”了起来——
石玉宁怀抱着手,脸上的表情满是嫌弃,
“我还在这儿呢,能不能收敛些?”
“还有,”
“你这也太过分了吧丫头。怎么我说你就说是我损你,换了三郎,你就不说了?”
“那你要是平日里就好像三郎似的,靠谱些,”
“我自然也不说你。”
“嘶——”
少年故作夸张地捂住了胸口,摆出一副很是受伤的模样。
“我可不要再独自一人和你们在一起了,”
“真是过分,”
“二娘子呢,二娘子呢?”
被石玉宁说到的孟如招,此时依旧坐在高台之上。她食指和拇指捏在一起,中间恍如无物;那细小的线头就好像是有生命似的,
却有自己的想法,
根本不按着孟如招的想法走。
少女的动作逐渐急躁。
果然每年里,最不喜欢的就是乞巧了!
孟如招在心里这样喊了一声,
随后又默默地给天上的织女娘娘说了抱歉。
不过想来,明明是织女娘娘和自己夫君一年一相会的好日子,他们夫妻在天上看着自己这么笨手笨脚的,想来心情也会不好了吧。
唉......
不过比起织女娘娘,孟如招还是更畏惧自己的母亲,
她此时就站在高台下面看着,等着自己下去呢。
想到这里,孟如招还是努力地叫自己沉静下心来,继续穿着手中的针线。
孟如招不是最后一个从高台上下来的,
不过也差不多了。
她下来的时候,眼神有些躲躲闪闪,脚步也不像是平常那样了,总是一副虎虎生威的样子。
少女迈着不符合自己性格的小碎步走到孟金氏的面前,
“阿娘......”
她说话的声音也很是小声,看来,是很怕孟金氏因为自己在乞巧时的表现而责骂自己。
孟金氏看着面前低着头的少女,
忽而无言。
但并不是因为孟如招心中想的那个原因,
只是孟金氏看着孟如招站在自己面前,乖巧的模样,忽然想起从前,她犯了什么错误的时候,也会这样子,低着头站在他们夫妻二人的面前,
而那时候,
孟金氏还能看见少女的头顶。
可现在,就算是低着头的孟如招,也已经与孟金氏平齐了。这也好像是在提醒着孟金氏,这次的乞巧会,是孟如招的最后一次乞巧会了。
到了明年的时候,孟如招也会和自己一样,成为自己的妻子,母亲,
而不再只,单单是自己的孩子了。
只是,这孩子被自己娇纵惯了,她真的,能做好别人的妻子,打理好一个家庭吗。
孟金氏脑海中思绪万分,
在她的眼中,孟如招永远都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女;未出嫁前,担心她未来的夫婿挑选的不好,担心她的亲事,可真要出嫁了,又觉得是万分的不舍。
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
孟金氏缓缓抬起手,摸了摸孟如招的发髻。
“好了,”
“好孩子。”
第五百五十一章 黄金玉米
“白小娘子,”
白锦儿听见身后有人叫自己,转过头去,看见的正是孟金氏和孟如招母女俩。
“孟姨,”
说话的功夫,孟如招已经从自己母亲身边直一个“飞扑”过来,冲到白锦儿的面前,从她手中端着的盘子中,拿起了一个白锦儿做的金黄的巧饼。
“可急死我了,”
少女这样说着,就要将手中的巧饼放入口中。
“方才看你端着东西出来,我便抓心挠肝了,你个丫头在厨房待那么长时间鼓捣出来的东西,想来一定味道一定不俗,”
“在上面待着真是累死人......”
“胡闹,”
孟如招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旁边的孟金氏喝止了,
“口无遮拦,”
“要是叫织女娘娘知道了,小心织女娘娘罚了你。”
“快,啐了重说。”
孟如招立马噤若寒蝉,听着孟金氏的话,她乖乖地小声对着角落啐了一口,口中念念有词:
“织女娘娘海量,小女方才全是胡说八道,侄女娘娘海量......”
孟如招嘴里碎碎念着,那一边,孟金氏的目光则投到了白锦儿端着的盘子之上。那上面此时除了刚才白锦儿端出来,自己做的巧饼之外,里面此时还盛装了望月楼出的巧饼。
望月楼的巧饼是雪白的,用了上好的粉面,
特别是和白锦儿做的巧饼放在一起,愈发显得好像银子磨出来的一样。
一金一银,
在瓷盘中交相辉映。
孟金氏的脖颈往后靠了靠,
妇人的眼底,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深处,流转过一丝狡黠。
孟金氏声极轻的清了清嗓子,
“白小娘子这巧饼,瞧着颜色如此的特别,竟是从前没有见过,”
“不知白小娘子,是不是有什么名堂好讲?”
“孟姨抬举抬举了,”
听着孟金氏的话,白锦儿连忙笑着摆了摆手,
“我想来做菜只顾好不好吃,却是不大在意这些讲究名堂的。只是想着这金黄的颜色好瞧,和寻常的巧饼放在一起也像模样,”
“便这样子做了,也论不上什么内涵的。”
“你说的倒是不错,”
孟金氏听完笑道,
“这吃食呀,第一重要的肯定是味道。若是味道不好,那就是外形模样上再玩出什么花来,却也是忘了本末倒置,倒是没意思了。”
“既然白小娘子这样说了,”
“那想来,这巧饼的味道,一定是很好的。”
这母女俩话的核心涵义都是一模一样的,只不过和孟如招的直咧咧比起来,孟金氏说话时候,可就要含蓄的多了。
白锦儿即刻将自己手中的盘子朝着孟金氏的方向端了端;她双手捧着盘子,对着孟金氏粲然一笑,
“孟姨若是不嫌弃。”
孟金氏含着笑对着白锦儿点点头,缓缓抬起了右手,保养得当依旧宛如少女一般的手掌拿起最上面的那一块金黄色的巧饼,拿到了自己面前。
另一边的孟如招,看见母亲都准备要开动了,她自然也不接着维持刚才那副乖巧模样了,偷偷地往孟金氏的身后让了让。
几乎是同一时间的,
母女两人咬了一口手中的巧饼。
外皮并不是酥脆的,
当然也不是坚硬的那种。
往常的巧饼都是用白面做的,无论蒸或是炸,最后的成品不是炸物的酥脆感,就是蒸后属于白面的柔韧感,
但这金黄巧饼的外皮,两种口感却都不是。
而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柔软感。
其实方才孟金氏拿起来的时候,手上的肌肤就隐隐感觉到了这种奇异的柔软感;但只有入了口,这样子的柔软感,才会显得这样难以忽略。
舌尖和唇齿与外皮相抵,
像是一把极迟钝的刀,缓缓压紧了皮肉。
口感如此奇妙,味道也不差;寻常的面皮味道是属于小麦的厚重,入口咀嚼一段时间之后,才会有淡淡的回甜,
但是这层外皮却不同,
入口便有了甜味。
十分清甜的味道,
配合着那奇特的柔软口感,莫名很配套。
看来还真如同白锦儿所说的,
这巧饼,并不是虚有其表。
和奇特的外表不同的是,这巧饼的内馅就是平凡无奇了,
平凡无奇的枣泥馅料,味道倒也不错。
但是毕竟在品尝了味道口感都很奇特的外皮之后,这样平平无奇的好吃,就实在让人是惊喜不起来的了。
孟金氏是忍了忍,忍了忍,
却还是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地将手中的巧饼全部吃完。
和身后恋恋不舍地甚至舔了舔指尖的少女不同,孟金氏吃完之后摸出手帕,优雅合度地擦了擦嘴角。
她已经很多年没有了擦嘴的习惯了,更不要说舔手指。笑着看向白锦儿,孟金氏开口说道:
“味道果真不错。”
“白小娘子的手艺,实在是叫我吃惊。百闻不如一见,往日里,只是听着招儿总是说,白小娘子做的东西如何如何好吃,”
“今日这么一尝啊,”
“只可惜我没早些尝到。”
“孟姨喜欢就好,”
白锦儿对着孟金氏微笑着点头。
“哎丫头,再给我一个!”
躲在孟金氏身后的孟如招探头出来,朝着白锦儿伸出了手。一旁的石玉宁眨了眨眼睛,
“丫头也给我一个!”
孟如招和石玉宁争抢着巧饼,陶阳也默默地从其中分得一个。看着孩子们玩笑打闹,孟金氏虽然也还想再吃一个,但她自然是不能的,只好转头看向白锦儿,和白锦儿闲聊起来。
“白小娘子,我很好奇一事,你这金黄的颜色是如何染上的?我原本以为是鸡子,或是粟米的颜色,可是吃的时候,却没有尝出这两种东西的味道。”
“可是你的秘方?”
“秘方倒不是,”
听见孟金氏开口问,白锦儿淡定地回答道。
“不过,是一种西域的农作物,还未在我们这儿大规模种植起来,只是偶尔,会有西域的行脚商,会带一些过来。”
“那种农作物的名字叫作玉米,”
“颜色有好像玉石一样的颜色,也有这金黄色的。”
“我用来做巧饼的,便是那金黄色的玉米果实,磨成的汁。”
第五百五十二章 月亮像什么
“锦儿,”
“别走,”
“我带你去个地方。”
白锦儿抓着木梯的手有些微微的抖。
她此时根本不敢往后面看,
因为此时她只要一回头,就能看见自己此时,就好像飘在半空之中一样。
虽然白锦儿觉得自己是没有恐高症的,但是一下子站在这么高的地方,白锦儿的手脚还是不自觉地打颤。
这里就是望月楼最高的地方,
哦不,
更确切地来说,
应该是爬上这木梯之后,才是望月楼最高的地方。
便是来这里之前,孟如招和自己说的,能俯瞰整个锦官城的高台。
乞巧会结束之后,有的人回房休息,有的则聚一起说话;还有的男女背着自家的父母,躲在望月楼各个甚少有人会看见的角落里,互诉着对彼此的衷肠。
结果,白锦儿并没等来孟如招自己,反而是等来了陶阳。
不过,陶阳也是叫自己上那高台,
四舍五入下来,倒是一眼了。
少年早已经爬了上去,他转过身来,朝着还在爬的白锦儿伸出手;吓得白锦儿赶紧抓紧了面前的木柱,对着上面的陶阳忙不迭摇头。
“别,别,”
白锦儿咽了咽口水,
“你别伸手,我,我自己爬,”
“你,你往里面走一点,不要靠这里这么近好吧,看着我害怕。”
陶阳闻言哑然失笑,但是看着白锦儿的表情,知道她此时说的是真的,并没有和自己开玩笑,于是,他听话地往后退了几步。
白锦儿总算是爬上了楼,
她手脚并用地走到陶阳身边的位置坐下,
好家伙,爬这个可比爬上次游舫的那个楼顶费力多了,
虽然都是屋顶。
白锦儿几乎是用跌坐的坐好,又有些害怕地往陶阳的身边靠了靠。
少年身上散发的温暖之感,让爬楼梯爬的有些背凉的白锦儿逐渐安心下来。
这还是白锦儿第一次主动地往陶阳身边凑近,
虽然知道是这样子的原因,
但是陶阳此时,还是暗自窃喜。
“锦儿,你怯高?”
听着陶阳关心的询问,白锦儿有些缓慢地摇了摇头,
“我记得是没有的,”
“只是,可能这楼实在太高了,”
“所以我才有些害怕......”
“是吗,”
陶阳闻言,对着白锦儿笑笑。
“那你就不要往下面看了,你看,”
说着,少年举起了自己的右手——他指向了一个方向,说话的声音温柔,引导着白锦儿,朝自己指的方向看去。
“你往那里看。”
那是天上的月亮。
白锦儿还从未这么近地看过月亮,她顺着陶阳手指的方向,远远眺着,那一轮月亮嵌在天上。
似乎和乞巧会时候的月亮比起来,此时的月亮已经爬高了,
从东边升,西边落的月亮,
此时正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往两人头顶的方向挪动。
凑这么近地看月亮,
白锦儿才发现,月亮并不算是自己平常时候看到的,那种银白色。而是带着一点淡淡的米黄色,
就好像是杂粮煎饼,
被剪成了这样子镰刀的形状。
陶阳也在看月亮,
两人并排坐着,就这样看着天上的月亮。
甚至没有注意到,在背后木梯上,露出的一个脑袋。
露出了只一瞬间,便立马又收了回去。
薛诚看着孟如招都快爬上去了,结果才探头出去看了一下,竟然又很快地将自己的脑袋收了回来,
这让薛诚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没错,其实薛诚也来了望月楼,
毕竟虽说乞巧会的主角是家中未出阁的少女,但其实也是一家人团聚的盛会,
薛诚作为很快也要加入孟家的一份子,自然也是被孟家的人请了过来。只是成亲之前,孟公和孟夫人还是不太喜欢他们总在一处,故而薛诚一直陪着自己将来的岳丈,而没有出来看孟如招的乞巧。
孟如招在底下四处找不见白锦儿,
便知道白锦儿定是被陶阳拉走了——可她没想到陶阳竟然“捷足先登”,领着白锦儿上了这高台。
可是,
“你做什么?”
看着孟如招动作很快地爬下来,薛诚皱着眉头开口问道。
“走走走我们回去吧,”孟如招没有直接回答薛诚的话,而是伸出手,拽着男人就要下楼。
“这是怎么了?你不是一直都想要上去看看的吗?”
“来日方长,来日方长,”
孟如招头也不回地说道,
“日后再说吧。现在,还是将他们多相处一会儿。”
虽然不知道孟如招说的他们是指谁,薛诚摇了摇头,还是跟着孟如招两人离开了。
而这一时间,坐在上面的两人,却浑然不觉。
“你看月亮多好看啊,”
白锦儿发自内心地感慨道,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月亮。又大又亮,真漂亮。”
“是很好看,”
一边的陶阳看了白锦儿一眼,顺着少女的话说下去:
“不过,”
他忽然话头一转,惹得少女也转过头来看他,眼中有些许疑惑,
陶阳抿着嘴笑了。
“不过,锦官城的月亮看了这么多年了,却也是有些无趣了。听说长安那边的花楼之上,能看见更大,更清楚的月亮呢。”
“哼,”
白锦儿对于陶阳的话表示不屑。
她自然知道地球上能看见的月亮都是同一个,哪儿会有什么大小的差距,
“谁说无趣了,”
“你看,那月亮又大又亮,颜色也好,”
“看着像不像是,刚烤出来的洒满了胡麻的胡麻饼掰成了两半?”
陶阳一愣,随即一笑,
“我当你是要反驳我呢,结果就是说这样一句,”
“你这小吃货,人家看月亮都是玉蟾月宫,怎么到了你这儿,就变成吃的东西去了?”
“那当然,”
“人家文人墨客满肚子诗词歌赋,我呢,是满脑子的好吃的。你没听过一句话嘛,心里有什么,看什么像什么。我呀,就是心里有胡麻饼,所以看什么就都像胡麻饼,”
“那你这秀才倒是说说,你看月亮像什么?”
“我?”
“我看呀,”少年嘴角勾起,转头看向天上,
“我看月亮,也好像胡麻饼。”
“你看你看!你还说我呢!你自己看着不也是像胡麻饼嘛!”
“是啊,”
“我原本看着是一个人的眼睛,但是那个人的眼睛里只有胡麻饼,”
“所以我此时再看,不也成了胡麻饼了?”
白锦儿顿觉自己耳根子发烫,她不再和少年斗嘴,而是继续看向月亮。
“咳咳,”
“月亮真好看......”
“是啊。”
“真好看。”
第五百五十三章 朋友要来
“阿姐单子!”
“来了!”
白锦儿接过林信平递进来的单子瞄了一眼,
“阿云,”
“又是一道。”
不知为什么,少女说话的声音竟然听上去有些无奈。
“啊——”
林信云手里拿着个光秃秃的东西,或许他们这时候的人不知道,但若是嘉靖年后的人,怕就能看出来,林信云此时手里攥着的,究竟是什么。
那是一个已经薅光了的玉米棒子。
此时林信云正坐在一个小板凳上,除了手边的玉米棒子,
脚边已经堆了十几个玉米棒子了。
而左手边,则是一筐新鲜的金黄色的玉米。
“你辛苦辛苦,”
白锦儿看着林信云发红的小手掌,知道她剥的辛苦,苦笑地开口,
“等今天中午的时候,阿姐给你做你喜欢吃的双红大米粥。”
林信云撅了撅嘴,叹了口气,
“我继续加油阿姐......”
说着,林信云手里的光棒子丢到了那玉米棒子堆里起,重新拿起一个没剥过的,继续专心致志地剥了起来。
白锦儿前几日解锁了玉米,
金灿灿的图标在一片黑暗之中,看着格外的诱人。
关键是白锦儿已经有好久好久没吃到过玉米了,
清甜带着果味的黄金玉米,口感软糯绵密的糯玉米,在这里吃不到,白锦儿就只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
在乞巧会之前,
白锦儿将自己事先磨好的玉米汁带进了厨房,在和面的时候加了些进去。用做冰皮的手法做了那巧饼,果然无论是颜色还是口感都比原来的和面手法来说,更加适合夏日吃的巧饼。
做了乞巧会的巧饼之后,白锦儿便将玉米加入了店铺的菜单之中。
结果卖的是很好,
只是苦了需要动手给白锦儿打下手的林信云。
新鲜的玉米并不能使用比较方便的剥玉米方式,只能一颗一颗,一排一排地剥进碗里;还好林信云毕竟不是从小娇滴滴长大的孩子,不过就算这样,还是让林信云的指腹剥得发红。
白锦儿拿过已经装了一半剥好的玉米粒,从中倒出合适的量进了锅里,
只听得“哧啦”的一声,
新鲜蔬菜和炙热的铁锅碰撞,伴随着水分一瞬间蒸发出的一层白汽,
属于玉米被大火加热之后的香味,顿时盈满了整间屋子。
“信平!”
“抬菜!”
......
“来咯来咯,”
“阿云喜欢的双红大米粥!”
白锦儿端着小陶锅从厨房里面快步走出来,笑眯眯地将手中的锅子放到了桌子上。林信云跟在白锦儿的身后走出来,左手右手可抬着一个盘子,
“阿姐阿姐,”
“我能吃一个玉米冰酪吗?”
听见白锦儿的话,小姑娘的眼睛顿时放了光——她哒哒哒地走到桌子前,把手里的盘子放下之后,凑在白锦儿的身边。
“行行行,”
“毕竟你辛辛苦苦的地剥了一早上,肯定要给你尝一尝。”
白锦儿笑着摸了摸林信云的小脑袋,
“我已经给你留了一份了,不过,要等吃完饭才能吃。”
“嗯嗯!”
“对了,你阿兄呢?”
“噢,阿兄他说有事出去了一下,应该要回来才对啊。”
说话的功夫,半掩的店门外就响起了微微有些急促的脚步声。
“阿姐我们回来啦!”
“我把白阿翁接来了!”
门“啪”的一声被打开,正看见林信平扶着白老头,两人一起走进来。
瞧见这画面,白锦儿立刻从坐榻上下来;她走到林信平的面前,将老人从他手中接过,一边疑惑地开口问道:
“你去哪儿了,”
“怎么你们两人是一起来的?”
“嘿嘿,”
林信平挠了挠头,
“就是路上碰巧遇到,就和白阿翁一起过来了。”
“饭菜都端出来了嘛,我进去端,”
不等白锦儿说话,少年便用几乎是一蹦一跳的脚步,往厨房的方向去了。看的白锦儿是一头的问号。
“阿翁,”
“你们是路上遇到的?”
“是,”
白老头走在白锦儿的身边,慢悠悠地和白锦儿说道,
“我刚出坊门,就看见这小子站在门口,”
“我当时还纳闷呢,”
“怎么他会跑到那儿去。结果我一问他,他说是出来找个什么朋友,然后顺道过来,要和我老人家一起来店里呢。”
“是吗,”
听着白老头这样说,倒好像是林信平刻意要去接老人过来了。
“我还当是狗丫头你给他多发工钱了,”
“看给这小子高兴的,”
“也不知道是遇到了什么好事情。”
少女的目光伴随着白老头的言语投向厨房的方向,彼时林信平正端着汤锅出来,嘴角忍不住的上扬。
吃饭的时候都能感觉到林信平那种欢心雀跃的感觉,
就连林信云都觉得奇怪,
问了自己兄长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好事。
但是少年只是笑而不语,并没有什么打算回答他们的想法。吃完了饭,准备收拾碗筷进厨房清洗的白锦儿,却忽然又被林信平开口叫住了。
“阿姐!”
白锦儿捧着脏碗转过头来,
看见林信平站在自己的背后,有些许的扭捏和局促。
“怎么了?”
“是,是这样,”
林信平开口,
“下午的时候,我有个朋友要到我们店里来吃饭,可,可以吗?”
白锦儿一愣,随即噗嗤一笑。
“当然可以啊,”
“咱们这是开门营业的店,自然来者是客。这有什么可以不可以的,你个傻小子。”
“噢噢,”
听见白锦儿的话,林信平顿时是松了口气。刚才那种局促的表情顿时消失不见,他对着白锦儿笑,露出了一排白白的牙齿。
“那就好,我本来是怕,阿姐你生气的......”
“我生什么气了?”
白锦儿笑着说,她同时对着林信平调皮地眨了眨眼,语气中带着戏谑地开口道:
“你那个朋友,就是你这几日偷偷去见的那个朋友吧?”
这句话才一说出来,林信平的脸顿时就红了;他虽然支支吾吾地没有回答白锦儿的话,但是白锦儿知道自己是说对了。
又和林信平说了几句,
白锦儿含笑走进了厨房。
哎呀,
真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呢?
第五百五十四章 听说
白锦儿怎么也没想到,林信平口中所说的朋友,
会是她。
知道可能林信平喜欢的女孩子要来店里之后,白锦儿怀抱着做姐姐的心情,期待又有些紧张地不时趴在厨房门口往外张望,
就是不想错过见可能是林信平初恋的女孩第一面的机会。
但是当看见,林信平带着少年时独有的羞涩和压抑住的欢欣,迎进店的那个人时,
笑容在白锦儿的脸上,逐渐消失。
田小荷。
体态丰腴,面带淡笑的美丽女人走进了白家食肆,
她今日穿了一身绛色的衣裙,肩上的披帛是淡淡玉色的——衣裙轻薄,上面是联珠团窠纹和莲花似的花纹,两种纹样和这样的料子结合在一起,显得身着这服饰的人很是雍容。
绛衣披拂露盈盈,淡染胭脂一朵轻。
似乎每次田小荷出现,都是这样子精致不显粗俗的打扮。
只是,毕竟田小荷才二十岁出头一些,
穿这样子的衣服,还是显得老气了些。
白锦儿看田小荷和林信平一起走了进来,田小荷在林信平事先找好的位置坐下。林信平似乎是知道田小荷更喜欢坐在凳子上,所以特意挑选了有凳子的位置,让田小荷坐下。
从刚才开始,白锦儿就看到林信平一直在擦洗那张桌子。
“好久没来这儿了,”
田小荷坐定,仰头对着林信平粲然一笑。笑靥如花,在林信平的眼中,就算是田小荷的一个眼神都会叫他心跳加速,
更不要说这么自然这么好看的笑容,
让林信平的更好像是连呼吸都为之停滞。
他耳根的红晕,自打田小荷进门时,就没有消失过。
“多谢小郎君邀请我来。”
“哪,哪里,”
少年说起话来有些结结巴巴的,
“阿姐也说,希望娘子常来,上次娘子给我推荐的,那个荷包,”
“我的小妹很是喜欢。”
“是吗,”田小荷笑着回答,“小郎君的妹妹喜欢就好了。我还怕像我这年纪的挑小女孩的东西,怕是会挑的老气了。”
“不会的不会的!”
听了田小荷的话,林信平的脑袋摇晃的就好像是拨浪鼓一般,
“娘子挑的那个荷包,真的很好看!如果我,我是女孩的话,我肯定也很喜欢......”
“噗嗤,”
林信平的话逗的田小荷捂着嘴笑起来,笑得眼睛弯弯的,身子也好像花枝般地摇颤起来。
“小郎君真是有意思的人啊哈哈哈哈,”
田小荷放下手,笑眯眯地看着他,
“就算不是女孩子,若真是喜欢,我送一个给小郎君可好?”
“不,不......”
林信平本来像拒绝,但是转念一想,若是接受了,说不定就能拿到了田小荷亲手绣制的荷包呢......
于是,本想接着说出否定的话林信平,顿时将自己的话头掐住了。
田小荷看着林信平的模样,似乎是明白了,她淡淡一笑,很是体贴地开口道:
“小郎君不喜欢?”
“不不不!”
这话说起来的时候,可就比刚才时候坚定了许多。
“那就这么说定了,”
不在等林信平接着说什么,田小荷说出了颇笃定的一句话之后,转头看向了店里的其他处。
“小郎君与我说,你们老板娘又有新的菜式了?”
“啊,”
“对对对!”
这才是今日他鼓起勇气,邀请田小荷来店里吃东西的最重要底气。一口气将白锦儿昨日才告诉他的新菜谱流畅地背出来,林信平站在田小荷的面前,心中紧张,
却又带着一点点渴望得到表扬似的小小得意。
田小荷果然对着他笑道:
“好厉害,”
“小郎君记得下那么多的东西。我们店中好些伙计呀,甚至连十种布匹的名字和产地都分不清楚呢。”
“嘿嘿嘿......”
林信平有些羞涩地挠了挠头,但是对于田小荷的夸奖,还是十分开心的。
“那,”
田小荷接着说道,
“小郎君便从其中挑选三道菜,麻烦老板娘为我做吧。”
“我相信你的口味。”
说着,田小荷再次看向了林信平,目光温柔如水。
于是,
白锦儿看见林信平递来的这张单子上,用他从未用过,所能写到最好的,一笔一划的字迹,写着三道菜——
“黄金玉米烙,”
“玉米胡萝卜排骨汤,”
“还有这个,”
白锦儿将托盘上的三道菜一一摆上了田小荷的饭桌,对着她笑了笑,
“双椒炒玉米。”
“客慢用。”
这一次,白锦儿并没有和从前一样,一直守在外面,就是为了避免林信平和田小荷的过多接触。
只是这一次她放弃了这个方法,
与田小荷随便寒暄了一会儿,便径直回到了厨房中。
“阿姐,”
“外面那个是不是彩庄楼的老板?”
甫一进厨房,切着葱花和姜片的林信云,便开口询问道。
“是啊,”
“怎么阿云,你知道她?”
林信云并没有抬头,毕竟白锦儿教导她,切菜的时候眼睛必须一直看着菜刀还行——但白锦儿还是看见林信云的嘴巴撅了撅,语气中带上一丝不满地回答道:
“不是很认得,”
“只是我们坊里,我听许多婆子说过她。”
“说她什么?”
“都说,”
“她是不大检点的女人。”
“还说什么被婆家休妻之后,便使些狐媚子法子,勾着左邻右舍的男人魂不守舍,”
“所以她家的生意,才那么好的。”
林信云所说的话倒是和白锦儿听过的,说田小荷的内容大同小异;但这样子的话从林信云的口中说出来,还是叫白锦儿眉头一皱,
“阿云啊,”
“这样子的话不好说的知不知道?”
“毕竟你看,你也是从旁的人口中听着,田娘子是什么样子的人。但是你甚至都没有和她说过几句话,便从别人言语中认识她,”
“是不是有些偏颇了?”
“以后就不要再说了,”
“特别是什么,狐媚子之类的......”
“噢,知道了阿姐。”
白锦儿走到灶台边,动手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可是方才林信云说的那番话,却在她的脑海里打着转儿的不肯消失。
和刚才自己见到的,外面的那番景象,
不断地打转。
第五百五十五章 教导
“信平,”
“你,等一等。”
林信平和林信云的脚步站住,少年转回头来,看着白锦儿站在不远处,表情似乎有些为难。
白锦儿深吸了口气,迈步往前。
“阿云啊,”
她半俯下身,低头对着林信云笑了笑,
“阿姐有些事情要和你阿兄说,你可以先自己在门外等一下吗?”
“好的阿姐!”
听见白锦儿说要独自和林信平说话,林信云并没有什么多余的疑惑;她朝着白锦儿点点头,便蹦蹦跳地出了店门。
于是,屋子内,只剩下白锦儿和林信云两人。
“阿姐,你要和我说什么?”
白锦儿缓慢站起身,
看着林信平疑惑不解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
“我就直接说了,”
“信平。”
“不要和彩庄楼的天老板娘走得太近了,”
“知道吗?”
“为,为什么?”
林信平怔住,他听着白锦儿严肃的语气,不知所措。
“阿,阿姐,可是今日我问你可不可以带她来吃饭的时候,阿姐你说......”
“我知道,”
“我并不是因为这件事情。”
“只是,”
“你喜欢她吧?田娘子?”
“阿姐......”
林信平的头低了下来,从白锦儿的角度,是看不出来他此时面上是什么表情的——但只是片刻,片刻之后,少年抬起了头,
他和白锦儿四目相接,目光中是白锦儿未曾见过的坚定。
“阿姐,”
“我,确是对田娘子有意。”
这自然是白锦儿看在眼中的事情,和少年的颇一本正经比起来,白锦儿倒是没有那么的上纲上线——她只是抿着嘴,看上去有些为难。
“信平啊,”
“你忘了,我之前和你说过的话了吗?”
“我没有忘阿姐,”
少年站的笔直,
“上次,阿姐和我说完那番话之后,回去我便思来想去了许久。所以阿姐,我现在才可以如此坚定的告诉你我的心意,”
“但是阿姐你放心,我明白我现在年纪还小,也没什么本事。所以我现在不会胡思乱想的,我会好好和阿姐学习本事,努力干活,”
“等我攒够了钱,我就去开一家属于我的店子。”
“阿姐,你就放心吧!”
看着少年坚定不移的表情和满满斗志的模样,白锦儿竟然一时间,不知道到底说什么才好。毫无疑问的,林信平所说的这些话,是让白锦儿打心眼里高兴爱听的,
但这显然不是白锦儿此时想表达的内容,
也让白锦儿愈发的难以开口。
都是为了林信平好,
她只好在心中,这样告诉自己。
“信平,”
“你说的话,让阿姐很高兴。阿姐很高兴,你有这样的想法和这样的担当,但是,”
“若是问阿姐,”
“阿姐并不希望,你与田娘子,会有什么交集。不,若是做朋友的话,田娘子聪明伶俐待人和善,她肯定是个好朋友,你也能从她的身上,学到许多,”
“但是再更进一步,确实阿姐,不愿意看到的,你明白吗?”
林信平的表情有些茫然,
虽然于心不忍,
但是看着林信平那张尚未脱干净稚气的脸,白锦儿忽反而心下一狠,就好像从古至今每一个以自身半辈子经验做教条的父母,对着孩子进行苦口婆心的教导:
“你应该选一个,”
她说,
“更好的女子。”
“你知道吗?”
“阿姐不是说,要叫你看重模样,或是钱财这些东西,这些都是次要的,”
“阿姐希望你能,找一个更适合成家的姑娘。”
“你年纪还小,接触的事情也还没那么多,”
“阿姐不希望你那么早的,就这样子下了决定。当然,阿姐知道你是什么人,也相信你刚才和阿姐说的话,句句都是发自内心的,但是喜欢一个人,注定了你许多心思都要放在了人家身上,”
“若是遇人不淑,”
“免不了破财伤情,”
“阿姐也是为了你好,你,”
白锦儿说的话拐了几道弯,才终于把自己想说的话讲出来——
“田娘子她,嫁过人了。”
“可是,她已经与夫家和离了,”
“她年长你许多,”
“可她,善解人意,待人真诚。”
“她是好人,阿姐。”
“你怎么知道,她就是好人了?”
林信平忽而沉默了,看着他沉默下来,白锦儿再一次叹了口气,
“若她当真是个无可挑拣的好人,又怎么有那么多的人,私底下传她的闲话了。”
“这世上有许多人,当着你面的时候是这模样,可背地里,说不准又是另一模样了。这样的事情,在这世上不胜枚举。”
“若是你只看人的一面,”
“总是要被骗的,信平。”
“你明白吗?”
“阿姐还是希望,你能寻一个好姑娘。”
“可是阿姐,”
白锦儿话还没说完,一直没有说话的林信平,突然叫了白锦儿一声,
“阿姐觉得,”
“什么样的好姑娘,才算的上是好姑娘?”
“额,”
这问题有些突然,倒不是多难的问题,
但是此时被问到要白锦儿一下子组织出正确答案,却叫她犯了难。
或者说,
这个问题,
本身就没有一个标准的答案。
哪怕是在白锦儿的心中,她也很难组织出一个自己信服的,说于林信平听。
于是,白锦儿咬了咬牙,
“约莫就是,心地善良,好帮助人,待人温和,”
“这样,就是一个好人了吧?”
“可是阿姐,田娘子,就是这样的人啊。”
“可她背地里......”
“阿姐你曾经和我和阿云都说过,”林信平对着白锦儿摇摇头,“一件为亲自尝试过的事情,一位为亲自结交过的人,”
“那么旁人口中所说的,便只能听个一半,”
“就算是有太多的人评论,凡事凡人,都还是不可尽信,”
“虽不是诸事可疑,”
“但心中也总要藏着一丝疑问。只有这样,才不会被他人的言论所蒙骗,”
“阿姐。”
白锦儿咽了咽口水。
“是......”
这话,确实是打从前,白锦儿便一直和林信平林信云说的。
“那阿姐,”
“你曾与田娘子结交过吗?”
少女缓慢地摇了摇头。
第五百五十六章 是什么样的人
田小荷捧着摆放着茶壶和茶碗的托盘从厨房出来,
她笑呵呵地走到白锦儿的面前,将手中的托盘放在了桌子上。
“没想到老板娘大驾光临,”
“听见伙计和我说老板娘找我的时候,还真是叫我吓了一跳呢。”
“未事先和田娘子打声招呼就贸然过来,”
白锦儿笑着接过田小荷递来的茶杯,
“还怕叨扰了娘子。”
“这是哪儿的话,”
“我还希望老板娘多来呢。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和老板娘,特别说的上话。”
田小荷将自己面前的茶杯也满上之后,摇了摇头;他们此时正坐在彩庄楼的后院的长廊上,能看见前面铺子忙活的伙计们,也能看见院子里种的,一棵高大桂树。
“这是我小时候就种下的了,”
田小荷看见白锦儿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那棵桂花树上,笑了笑,
“算起来,这棵老桂呀,也算是看着我长大的了,”
“就是当年出嫁的时候,我都是从这儿,出嫁的。”
“是吗,”
白锦儿微笑着转过头来,看向田小荷。
“那还真是一棵不简单的树了。”
“是啊。”
田小荷举起手中的茶杯,在袖子的半遮半掩之下,抿了一口杯中的茶水。她放下茶杯,眼神似乎陷入了对旧事的回想:
“我嫁出去头一年,听说阿爷要砍了桂树,吓得我从婆家直接跑了出来,才总算是在阿爷的手底下把他拦住了。”
“老板娘你就知道,我有多瞧重它了。”
说着,田小荷还伸出了白嫩的手指,点了点那个方向,动作语调中,透露出些许的调皮。
听说她是被婆家休回的,
可此时听她的三言两语中,却实在是听不出来什么哀怨之情。
没错,
白锦儿这次来,就是想和田小荷交朋友的。
那一日被林信平这样说了之后,白锦儿恍然,才明白,原来自己不知不觉的,竟也陷入了曾经自己最不喜欢的怪圈之中。
诚然,
刻板的印象在有些时候,能简化你了解一个人的过程;在你和他进行接触之前,就会通过他人的语言,对这个人有了初步的了解,
但也是这样子被简化了的过程,
容易使这个人从复杂立体的存在,
变成简单几个词语或句子就能概括的形象。
白锦儿向来是不喜欢这样的。
所以,她决心要给林信平做个好榜样,让他知道,自己并不是只会说空话的一个人。既然林信平已经将自己说的话听进心里去了,那么自己有什么理由,
还不照着自己说的话,这样做呢?
于是,
她特意上门,来拜访了田小荷。
女子的态度总是这么的友好,
而且从她的言语中可以听出来,她是真的很喜欢看到自己,
为什么?
“哈哈哈,万物有灵,想来桂树若知娘子如此看重,定会保佑娘子生意兴隆的。”
“嗬嗬嗬,”
田小荷掩面轻笑,
“老板娘说话真是有意思。”
在田小荷浅浅的笑声中,两人并排坐着,听着前面传来客人的喧哗嘈杂声音,竟莫名有一种大隐隐于市的平静之感。
“田娘子,”
“我有一事,很想问娘子,不知娘子是否介意?”
半晌,白锦儿还是抛出了自己的疑问。
“老板娘不必与我如此客气,”
田小荷的十指轻抚着手中的茶杯,微笑着说道,
“大可直问无妨。”
“说来有些不好意思,”
“只是我听说,娘子曾经的夫家,为人苛刻严厉;只是听娘子方才的言语,却似乎并无不满,”
“莫不是外人胡乱传来的,扰娘子生活?”
“我还当是什么事情呢,”
田小荷立起一只手,对着白锦儿摆了摆,
“原是这事呀。”
“我这短短二十一年的生活,早已成了这城中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难得老板娘你竟还愿意来问我,”
“到了这地步呀,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反倒是不打紧了。”
说着,田小荷对着白锦儿展颜一笑。
“老板娘言辞太客气了,”
“我那死丈夫的夫家,何止苛刻,何止是严厉,”
“那叫刻薄,尖酸。”
“我那婆子,我丈夫尚且活着时,就恨不得叫我一顿饭不要吃,每日里就给她家做活——好了,我夫君去了,我在她家,就彻底成了外人,”
田小荷的镯子滑落到了小臂之上,
“休妻也是我求着她写下的,”
“什么三不去,”
“我还不乐意为他家守孝呢。”
“得了那封休书,那是得了我活命的根子;要我还是在那家里啊,怕寿命都得短了一半。”
“那想来,娘子的爷娘一定是极心疼,同意娘子和离的吧?”
“哪儿有那么好的事情,”
田小荷对着白锦儿笑笑,开口道:
“我阿娘早死,我阿爷是续弦的;我那后娘心肠倒是不坏,只是知道我要人家休妻,便与那老头子是百般不愿,”
“还说什么,”
“这多年媳妇熬成婆,只要将那婆子熬死,我日子不就好过了。这不是说笑嘛,我看那婆子欺负我时候的硬朗模样,怕到时候她还没死,我倒先死了,”
“说起来,就是能熬,我又为何要熬了。”
田小荷一双杏眼眨了眨,
“我与他本就是媒妁之言,嫁过去没两个年头他人就去了;我虽是嫁过人了,但二十一岁膝下无子,要叫我守着他那烦人的老娘过完我这一生,”
“我倒宁愿出家去当尼姑了。”
“我是打定了主意不愿熬的,”
“就是我阿爷阿兄不高兴我,我也要走的。”
“事实证明,我选的对了,”
“老板娘你看,”
白锦儿顺着田小荷手指的方向,目光环绕着将整个彩庄楼的地界,都看了一遍。
“这虽然是我娘家产业,”
“但是自打我回来打理之后,才有了如今这模样。老板娘你在锦官城这么些年,在这之前,可听说过彩庄楼的名号?”
“想来是没有的。”
田小荷放下了手,望向白锦儿;她面带骄傲的笑容,朱红唇瓣微微开阖——
“虽是被人休回了娘家的女子,”
“却将生意打理的这样好。”
“这莫不是比困在孝敬姑舅的寡妇日子里,”
“来的要舒服得意多了。”
第五百五十七章 家人
“老板娘!”
这话是彩庄楼的伙计喊出来的,自然不是喊白锦儿,而是喊坐在白锦儿旁边的田小荷。
正和少女有说有笑的女人顿时投眼望去,
音调虽无多大的变化,但还是听得出来些,与和白锦儿说话时,多了一份严厉:
“何事大呼小叫的,不在前面招呼客人?”
“老板娘......”
那小伙计一路跑到两人的桌前,站在回廊下;他先是目光有些躲闪地看了白锦儿一眼,这才声音微微压低地和田小荷说了一句话:
“舅老板来了......”
“他又来了?”
这舅老板不知何许人,但是听着这称呼,想来也是和田小荷沾亲带故的关系才是——可白锦儿却看着田小荷听了这话,眉毛一挑,颇有不甚耐烦的架势。
“他又来做什么?”
“你没和他说叫他回家等我么?”
“说了,”伙计的表情有些为难,“可是舅老板说他就要在这儿和老板娘你说话,”
“我说老板娘正在招呼客人,舅老板却说好了,要是你不出来的话,他就要冲进来的,”
“我们也不敢拦他......”
“是了我知道,”
田小荷翻了个白眼,
“要是你们拦他,指不住他又要在这儿惹出什么丢人现世的事情来的。”
“罢了,”
“叫他上楼等着,我这就去。”
“是了是了。”
伙计连连对着田小荷作揖,这才往方才来的方向又退去。
女人转头对白锦儿一笑,
“实在不好意思,我去处理些私事儿,还请老板娘在这儿等上一等。”
“啊无妨无妨,”
白锦儿连忙开口:
“娘子去忙活好了,我自在这里喝茶歇息。”
“失礼了。”
和白锦儿点点头,田小荷站起身,穿上旁边的鞋子之后,迈步便下了回廊。
白锦儿看着她行走如风,倒是从前未曾有过的姿态;少女收回自己的目光,端起手边的茶杯饮了一口。
本以为要等很久,
没想到白锦儿杯中的茶尚且没饮完,田小荷就回来了。
她原本满是不耐的脸在看见白锦儿的一瞬间又变得笑容满面,其变脸速度之快,实在是让人不由得生出佩服之心,
走回刚才自己坐的位置,田小荷理了理衣裙,又重新坐下,
“叫老板娘久等了。”
她开口说话的同时,饮了一口茶水。
“庆儿,倒茶来!”
“噢!”
青衣奴婢倒茶的同时,田小荷看向白锦儿一笑。
“娘子好生快,”
“事情已经处理完了吗?”
“嗐,本就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只是有些烦人罢了。”
“敢问这舅老板是?”
“哦,那人啊,”田小荷拢了拢自己的衣袖,开口道:
“那便是我后娘改嫁我家老头子时带来的儿子,”
“惯是好吃懒做,”
“怕是被我后娘宠坏了。”
“啊,这......”
“老板娘可不要误会,”
田小荷看着白锦儿复杂的表情,面带笑容地对着她摆了摆手,
“我后娘人是不坏的,只是她和我家老头子一样,性子软没什么主见;这小兔崽子想来也是欺他娘这点,在家中作威作福惯了,”
“这会子来了我家,我可不会顺着他了。”
“听娘子这样说,似乎娘子和这......”
“阿弟,”
“阿弟的相处,还好?”
“哼,倒也不能说是好,”
田小荷脸上又重新流露出了方才白锦儿看见的那种不屑,
“只是如你所见,我性子倒不软,自然是不会轻易叫人拿捏的。这性子多厉害,多难相处的,要不是笑面虎似你和你打哈哈拐弯抹角的,我做生意这些年了,什么样的人没遇到过,”
“像那平日里看着厉害,却没什么真本事的人,”
“多半就是欺软怕硬,”
“遇到这样的,你越是忍他容他,反倒是叫毛病惯出来了。”
“我可没给自己养个祖宗的习惯。”
这话倒是叫白锦儿有些惊讶地眨了眨眼睛。
今日里,和田小荷的这段对话之中,倒是颠覆了许多从前白锦儿对田小荷的印象——往日里田小荷总是带着温柔到恰到好处的笑容,无论面对着谁,都是体贴有礼的模样,
白锦儿当她性子也不会多强硬,
和大部分时代的大部分妇女一样,对许多事情,则是能忍就忍,能让就让了,
可这会子看着田小荷在自己面前毫不掩饰的嫌弃和不耐烦,
倒是和白锦儿之前为田小荷构造的人设,
太不一样了。
“那娘子的这位阿弟,前来是为了?”
“为了要钱呗,”
“还能为了什么。”
田小荷嗤笑一声,回答道:
“想来是我阿爷和后娘手里的钱都花费光了,他要不到什么,便来这儿找我了。”
“打我回家之后,家里这大笔的钱两啊我就都藏起来了。我嫁人之前可就听说了,知道这小子背地里去地下城的勾当,”
“我阿爷辛辛苦苦这半辈子攒的那点钱,要是我不藏起来,怕不消半年,就要叫那小兔崽子给送光了。”
“我管这店时,他还想叫我阿爷把店给他管,”
“真是笑话。”
“要是叫他管啊,那还不如趁早卖了这店子这地,换成现钱给他去,那还省了他叫人家估价的这步骤。”
白锦儿默默地听着田小荷和自己说着自己家的糟心事和牢骚,
不过糟心是糟心,
但是若说是牢骚,倒不大像。
因为田小荷的语气之中,并没有怨怼或是不满,
反而可以说是很平静,
带着几丝快意。
不过就是作为一个对内情不是很了解的听众来说,白锦儿这样子听着,心情也莫名地爽快。
她捧起了面前的茶杯,抿了一口其中的茶水。
“不知老板娘家中,有没有这样子的亲戚呢?看老板娘的年纪,想来家中应该是阿姐或是兄长吧。”
“没有,”白锦儿摇了摇头,
“我是被我阿翁从河边捡回家的,”
“所以家里只有一个阿翁,没有别的人了。”
“噢,”
田小荷眨了眨眼睛,
她忽然对着白锦儿歪歪头,然后微微坐起身子,伸手轻轻地摸了摸白锦儿的头发。
“那你阿翁想来,”
“一定很以你为傲吧。”
说完,田小荷展颜一笑。
第五百五十八章 拆穿
“我时常在想,”
“如果我有一个妹妹的话,我想,我绝不会逼着她嫁人,”
田小荷慢慢坐回了自己的位置,看着白锦儿,眼睛有些弯弯的,
“可惜,当年我出嫁的时候,”
“家中并没有这样子的一个人,能为我说这样的一句话。或者说,那时候的我,自己也没那么坚定,”
“不过若是我的夫君没那么早死,”
“他还是个很好的人的。”
“只是,我们注定此生无缘了。他走了,也不过就丢下我们两个互相看不顺眼的女人,继续过着我们的生活罢了。”
“所以我想,”
“这夫君毕竟不是我自己选的,”
“我有了这样的一段不算好的回忆,实在是难以将这错,怪到自己的头上。”
“从那时候我就在想,要是我有个妹子,我便不会再叫她为了不是自己的选择,而有一段不快活的回忆。”
田小荷的目光落在白锦儿的身上,
总算是恢复了平常,白锦儿在她身上能看见的,那种如邻家大姐姐一般的温柔。
“老板娘,”
“若是你是我的妹妹,就好了。”
白锦儿此时的心情有些复杂。
她听着田小荷的这一番话,无论是表情或是眼神,都看得出来并非矫揉的讨好——她也不需要讨好白锦儿,
毕竟两人之间无任何利益关系,
彩庄楼的生意这时候看起来,也要比白家食肆的好上不少。
可突如其来亲近的示好,却叫白锦儿有些措手不及。
她不知道如何开口,才能应对这样的好意。
谁知道田小荷并没有要等白锦儿回答的意思,她只是抬头看了看天,
“时辰似乎不早了,”
“老板娘是不是,差不多也要回家了?”
“嗯?”
“我,”
话题转的有些快,白锦儿还没有反应;但是田小荷再转回头来看向她的时候,却从刚才的温柔变得冷淡下来。
她嘴角勾起的笑容,是客套的笑容:
“我想老板娘来,是为了你们店中,那个姓林的小郎君来的吧?”
这话才是真正让白锦儿吃惊了,
“娘子这话......”
“其实从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已经能看出来了,”
“那时候,老板娘对我,似乎有些意见。”
田小荷的手轻轻拂过茶杯,
杯壁已经从刚才的温热,变得冰凉了。
“虽然别的不敢说,但是看人脸色这一点,我自忖,还是做的很好的。老板娘对我初见的印象,想来是通过街头巷尾的谈资,来认识的我这么一号人的,”
“但若只是简单的这样,”
“并不会让老板娘对我抱有这样的警惕之意。若不是那姓林的小郎君,或许老板娘,还能放下心中的戒备,与我先成为好朋友也说不定。”
“不过既然现在已经这样了,”
“那也无甚办法。”
“方才我与老板娘所说的一番话,自然是我的肺腑之言;我想和老板娘交朋友,因为我觉得老板娘的性格行事方式,我都很是喜欢,”
“还有你白家食肆如今的架势。”
“我真的很想和你做个好朋友。”
“所以我方才和你说的那些话,不算是假,”
“但现在我却不这么想了。”
说着,田小荷对着白锦儿一笑,
“毕竟,我也是有自己的脾气的,”
“既然老板娘心中将我看作是不可结交之人,我也不会覥着脸,教不愿意喜欢我的人,非要接受我的。”
“随时心中有这样的念头,”
“但是在我看来,保持自己,才是我最想要的。”
“不过老板娘放心,”
“我虽然被众多人说了浪荡,但是林小郎君,”
“这样的年纪,”
“我还是不会做什么的。”
田小荷的话并没有什么咄咄逼人的语气,
但只是这样的字句,
却已经叫少女脸烫得厉害。
她几欲张口解释,但又很难讲解释的话说出口——别人说的话是假,她还能辩解,
怕就怕,
别人说的真了,
自己也不好意思狡辩。
“老板娘这就回去吧,”
“既然已经知道了想要知道的事情,”
“看这天上厚厚的云,”
“指不定,还要下雨。”
说着,田小荷已经扶着桌子起身;她看向白锦儿,开口说话:
“若是以后老板娘要买布,”
“还请多多照顾我家生意才是。”
少女有些浑噩地走下了回廊,走出了彩庄楼。她回头的时候,正看见田小荷站在店门口,笑呵呵地对着自己挥了挥手,
随即走回店里去,
被来往的人头攒动所淹没。
白锦儿站在街头,
回想着刚才田小荷和自己说的那番话;脚步走动起来,往家的方向走去,脑袋却是浑然不知,还没有从那一番沉重的尴尬状况中,脱离出来。
这是自打白锦儿穿越过来之后,第一次有了这样子大的一次,
挫折?
本是抱着放下身段来学习的想法,
到了这儿,还真是被好好的教育了一课。
回想起自己在田小荷面前,使得那些眼色说的那些话,
挖个地缝钻进去倒是不至于,
可对白锦儿来说,
也是足够的令人窒息了。
或许是最近生活的太顺遂的缘故,让白锦儿生了一种,自己比同年纪人多活二十多岁,不由得产生的优越感。
可白锦儿忘了,
就是前世,
她也不过是个刚从大学毕业,未亲见多少人情世故的半大青年罢了。大学里没有进学生会,就是实习,也只不过是随便找了家附近的一间超市,做了几个月的收银员。
这一辈子虽然有了自己开的店,也算是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
但始终是生活在白老头构建出来的舒适圈里,
见到的人仔细算下来,也都是差不多境界的普通人。
忘记了这大千世界,
比自己聪明的,大有人在。
白老头刚喝完药在院子里躺着,忽然就听见自家院门传来“砰”的一道响声;他慢悠悠地走过去,打开门一看,正看见白锦儿捂着脑袋蹲在地上。
“怎么了,”
“你现在喜欢用脑袋来开门了?”
老人虽然嘴上这样说,却还是朝着蹲在地上的少女伸出了手。
“到哪儿去了,”
“现在才回来?”
第五百五十九章 一场秋雨一场寒
一场春雨一场暖,一场秋雨一场寒。
白锦儿端着热腾腾冒着气的砂锅从厨房里出来,
锅中是刚刚煮好的面条,盖了两片煮软的小油菜,小油菜上面盖了切好的羊肉片,再往上,则是一小撮暗红晒干的辣椒粉。
汤汁浓郁,香味悠长。
“客的砂锅汤饼,”
“加辣的。”
“小心烫啊,可不要碰到外面这砂锅。”
坐在桌边,怀中抱着一个婴孩的年轻妇人抬起头,对着白锦儿一笑,
“知道了,谢谢老板娘。”
“不然我先帮你舀出来些晾着吧,”
“不然我怕娘子不大方便。”
白锦儿看着少妇一只手抱着孩子,一只手动作有些艰难,便拿起了一边的调羹和筷子说道。少妇的眼底闪过一瞬感激,
点了点头,
“那就麻烦老板娘了。”
“不麻烦,”
白锦儿笑笑,将砂锅中的面条拣出了些放在空的小陶碗中,又用调羹舀了些面汤。
“这会子还热,过会儿应该就好了,”
“娘子慢慢吃。”
“哎,”
少妇说着,将抱在怀里的孩子颠了颠,水汪汪的眼睛看向白锦儿这边,逗弄着孩子说道:
“阿晋你看,姊姊真是个好人呀,”
“快和姊姊说谢谢~”
那至多几个月的孩子自然是不会说话,却再她阿娘的逗弄之下,对着白锦儿咯咯咯地笑起来,粉团似的脸蛋上,笑出了牙都还没长的欢快笑声。
白锦儿独独应付不来孩子,
留下一个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往厨房要去。
“哎白小娘子,”
身后传来的声音又让她住了脚步,
“那个什么砂锅汤饼,可还有?”
“哎哟您看,”
“这汤饼是还有,只是这锅子没了,”
“要不您换一样,不然就只能等闲锅子了。”
“唉,那就给我上一份普通的汤饼吧,”
“好嘞。”
今日城中有雨,淅淅沥沥的,
虽然是牛毛似的小雨,下一会儿停一会儿的,却不是春雨而是秋雨——越下越凉。
“阿云!把碗洗了就好了!不必收了啊!”
“哎我知道了阿姐!”
听着脆生生的回应声从厨房里传出来,白锦儿笑了笑,抱着怀里的小葫芦,坐到了门口的长凳上。
这几日气温下来了,吃冷食的人少了,吃热食的人多了,
白锦儿半月前和人家定的一批砂锅,总算是排上了用场。
似乎那材质的器皿,只要是用来盛热乎乎刚出锅的东西,无论是盛放什么,哪怕是用来焖饭,都要比金属材质煮出来的,香上许多。
白锦儿最喜欢的,就是在这样飘着绵绵细雨的日子里,吃一碗砂锅面或是砂锅饭了——只是现在,她成了那个做的人,不再是那个悠闲的坐着,对吃进嘴里的东西评头论足的客人了。
当然现在想吃还是能吃的,
就是每每忙活完一整天闲下来之后,反而就没了那十足的饥饿感了。
或者说,
对无论多么色香味足的菜肴,都有了免疫之感。
那六个砂锅此时已经洗干净了晾在灶台上,待到明日,又是它们要辛苦忙活的时候。
“信平啊,”
“记得柜台后面也要擦干净啊,昨儿你就没擦干净,好家伙我伸手一摸就是一手的灰,”
“你可别给我偷懒,不然我可要扣你工钱的。”
“噢!”
白锦儿说着,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勾起;她背靠在门板上,拔开手里的葫芦塞子。
这葫芦是她和白老头要来的,
不过里面装的可不是酒,而是白锦儿做的各种饮料,
例如夏天的时候是酸梅汤,秋天这时候就是冰糖雪梨汤,
雪梨挑拣出来吃了,煮出来的糖水就灌进了葫芦里,闲着没事儿的时候就来上一口,清热润肺又好喝。
只是这葫芦因为还是给白老头装过几次酒,即便白锦儿洗了好几次,但还是能闻到淡淡的酒味;白锦儿喝进嘴里还是能咂摸出味道了,不过习惯了,就好了。
从前是白老头的时候,
他就喜欢在快要关店或是快要开店的时候,在这个地方像这样坐会儿——怀里也抱着个葫芦,坐到喝到微微有些醉意最舒服,这才起身,
关门或是开门。
白锦儿自然不会在开店之前做这样的悠闲,
但这几日城中阴雨绵绵,正是她最喜欢的。所以她也依照着自己记忆里老人的模样,抱了个葫芦坐这长板凳上,
等关门。
微风吹着雨轻拍在脸上,凉飕飕的。
雨本应是透明无色的,
但白锦儿能看见细长的雨丝从天上落到地下,落到地上,打湿了摆在外面的桌椅板凳,打湿了招牌帷竿,
打湿了轧的平整的黄地。
白锦儿在师父张大那里见过养的牛,
总算是相信了为什么人都要说“牛毛细雨”,这雨丝儿,还真是和牛身上的毛似的。
只是那老牛脾气满不好的,
自己凑上去想要细看的时候,被它用尾巴抽了一下。
打在身上还挺疼。
街上行人匆匆,
身上穿着蓑衣,或是手上拿着纸伞,
雨势不大,落在身上却还是凉——偶有什么雨具都没带的人,便双手交叠举在头上,没什么遮雨作用的踢踏踢踏很快地从雨底下跑过。
有些人要回家了,
有些人却还守在自己的小摊子前面,
他们是要等到暮鼓声响的,白锦儿知道,
能挣一点是一点。
壶中的冰糖雪梨汤依旧是温热的,葫芦的保温作用比白锦儿想象的要好些。她悠悠地饮了一口,眼睛看见远远的街头,出现一对打在一把伞下的夫妻。
倒是白锦儿的熟面孔,
是曾经的张芸豆,和她嫁的那个丈夫。
她现在应该已经生下孩子了,
现在的身段,比当年白锦儿认识她的时候,要丰满了不少;不过那藏在襦裙下比较凸出的小腹,不知是疏于身材的管控造成的,还是,
又要得宝贝了。
只是想起上一次的经历,
这人有了喜事,折腾的却是自己的老父亲老娘。
夫妻俩撑在一把伞下,隐约看两人的神态表情,好像是在争论什么,
最后以男人无奈的闭嘴未结束,两人很快就消失在白锦儿眼前。
抱紧怀里的葫芦,不等白锦儿多想,又有另一个眼熟的人,闯入了她的眼帘。
第五百六十章 众人
白如意的伞是白底的,上面似乎绘了鲜红的梅花;团儿的伞是最普通常见的那种,灰黄灰黄的颜色,表面的油光,
让伞面的灰黄色,看着愈发的显脏了。
白如意走在前面,
好像是背后的团儿喊了她一声,她才回头——白锦儿看见她站住了,白色的裙角沾染了些泥点子。
团儿气喘吁吁地跑到白如意的身边,
两人说了什么,白锦儿看着白如意笑了笑,对着团儿摇了摇头。随后,两人又一前一后地往前走了,
也不知,团儿究竟是和白如意说了什么。
石玉宁和陈康念从街的另一边过来,
这倒是稀奇。
他们虽然是快要成亲的一对了,但是白锦儿自是知道大半内情,两人竟然会在一起,还出现在西市,实在是让人惊讶的。
果不其然,
他们打着两把伞,并排走在细雨下。
虽然是并排,中间却还隔着一段距离,一步两步的距离,两把伞也这样隔着,仿佛天空被从中间撕开一道堑,左也不移,右也不移,
这堑就在这里,怎么也不会消失不见。
白锦儿离得远,只能看见他们不时和对方说一句话,说完之后,又恢复了那尴尬的相处模式,
不过或许,这也是尴尬的一部分吧。
在少女的注视中,两伞并行而去。
这一次是白锦儿目光都没来得及收回来,就看见石玉宁和陈康念停下了脚步;他们是遇到了熟人,很熟的人,
白锦儿也很是相熟。
孟如招和薛诚,也一人打着一把伞,出现在石玉宁他们两人面前。
彼此肯定是要停下来行礼的,
只是陈康念和薛诚都看着彬彬有礼的拘谨,孟如招和石玉宁行了礼之后,都对着对方悄悄做了个鬼脸。
就不耽误你们的时间了,
白锦儿看着薛诚和陈康念的唇齿微动,在脑中替着他们完整了这句话。
于是又是行了礼要走,
石玉宁和陈康念往一边走,孟如招和薛诚往一边走。
他们两人斗着嘴,
都是孟如招说了好几句,薛诚才说一句的。
但是他特意和孟如招换了位置,走到孟如招的左手边;白锦儿坐在这儿被凉风吹的捂了捂脸,然后看见薛诚的伞往自己这个方向侧了侧。
白锦儿的脸摸着都比手要凉了,
孟如招依旧是说好几句,薛诚说一句的,两人走了,伞面紧紧凑在一起地走了。
捧着脸的少女坐这儿,撅起了嘴。
今日是怎么了,白锦儿不由得想,
怎么就这一处,见到了这么多认识的人?
她抬头看看天,天色灰蒙蒙的,甚至没有什么颜色的渐变;就好像一块完整的布匹被人展开了,将芸芸众生都被蒙其中去。
“阿姐,我擦干净了,”
“你要不要去看看?”
林信平拿着抹布走过来,他的鬓角有着薄薄的汗,能在这天气出汗,看样子是真的卖力了——
“不用了,”
背对着他的白锦儿挥了挥手,
“去把抹布洗了然后晾起来吧。”
“哦对了看看阿云怎么现在还没出来,叫她那碗真不用收了,明日反正还要拿出来用的,就摆那儿就好了。”
“噢!”
不一会儿的功夫他就出来了,
看见白锦儿还坐在门口往大街上看,有些好奇地凑过脑袋去,
“阿姐你在看什么呢?”
“没看啥,”
“就看下雨。不过挺好看的,你要不要也来看看?”
说着,白锦儿往旁边让了让,空出个位置来给林信平,还拍了拍。
虽然没听懂白锦儿的话,但是林信平还是走过去坐下;他顺着白锦儿看的方向看过去,果然就只看见淅沥沥下的雨,还有来往的行人,
没什么内容,
但是白锦儿的模样,却是看的津津有味。
正当林信平想站起来的时候,
一个身影,却闯入了他和白锦儿视线。
这是白锦儿今天看到的第二把有花样的伞,
青灰色的伞面,上面绘了鲜红的芍药。图案没有白如意那把上的大和显眼,只是小小地点在边上,好像是人随手的落笔。
田小荷提着过于长的裙子走在路上,
她的左手抬着伞,专心致志地看着路面。披帛从她的肩头滑落到肘,头上的步摇也随着她的步子,摇晃的好像簌簌从树上被抖落的花瓣。
这还是白锦儿从上次以后,第一次见到她。
她之后没再来白家食肆,白锦儿也没去彩庄楼;林信平沮丧了好久,可并没来责怪白锦儿,
白锦儿不知道是田小荷没告自己的状,
还是林信平原谅了她。
只是田小荷的身影兀然出现在两人眼中,
两人都下意识看了对方一眼。
白锦儿看见林信平犹豫不决的眼神,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她给他递了把伞,是摆在门口,她来时打的那把,
“快去快回啊,”
她这样说,
“我可不想叫阿云自己回家。”
林信平的表情肉眼可见地从惊讶变成了惊喜,
他用力地对着白锦儿点头,接过少女递来的雨伞之后,打着伞冲进了雨幕里。
带来的凉气让白锦儿赶忙又喝了一口葫芦里的冰糖雪梨。
这小子,
还踩了水在自己身上,太可恶了。
白锦儿摇摇头。
她又做了一会儿,街拐角出现一个高大的身影,自然不是林信平。那个子比白锦儿高的太多,以至于平常人穿起来还比较合身的蓑衣,在他身上却堪堪只能遮住三分之二。
他迈着大步子过来,
一步一步踩在地上,偶过积水的洼处,踩出一片。
白锦儿看着他急匆匆从自己面前经过,就好像忙不迭路的车子,直愣愣地走直愣愣地拐弯,
蓑衣上甩出来的水滴,逼得他身边的人都自觉往旁边让了让。
看着这样的体格子和这样的鲁莽,
白锦儿眨了眨眼睛,总觉得有些眼熟。
可随后鬼鬼祟祟从旁边杂物堆里闪出来的娇小身影,白锦儿却是真的认识了。
“钱姑娘!”
她喊出声。
娇小身影一个急刹车,转向白锦儿这边过来。
“白小娘子白小娘子,”
“你让我在这儿藏......”
钱银子话还没说完,就听见身后又传来大步大步,能把水踩起来的沉重脚步声。
“嘶——”
第五百六十一章 否定与认定
“阿姐,我阿兄,”
“哦你阿兄啊,”
白锦儿坐在坐榻上,朝着林信云招了招手。“你阿兄这会子出去办点事儿,马上就回来了,”
“你先和阿姐在这里坐一坐,等着你阿兄来然后你们再回家,好吗?”
“好。”
林信云听话地走到白锦儿的身边,乖巧坐下。
和林信云说完话,白锦儿的视线投射到坐在自己对面的两人身上,她此时说话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惊讶几分无奈,缓缓开口道:
“就这么一点事情,”
“你们竟然到现在都还没说清楚。”
“哎不是啊,”
白锦儿的话让钱银子立马摆了摆手,
“我已经与这位兄弟说清楚了,是他一直缠着我不放的。”说着,钱银子立马转了个身,对着旁边的赵小晓拱了拱手,
“我说这位兄长,”
“我真不是你说的那个什么,什么救了你一命的小姑娘,”
“那真不是我做的,你怎么就不相信我呢?”
白锦儿的目光看向一言不发的赵小晓,后者则依旧是坐在那里,好像一座小山似的;虽然他身上的蓑衣已经脱下摆在了门口,但也许是因为浑身没有完全被遮住的原因,
赵小晓身上,此时带着浓重的水气。
察觉到白锦儿投来询问的眼神,
赵小晓沉默了一下,接着摇了摇头。
“是你,”
他低沉的声音说了一句。就这么一句话,又让钱银子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似的跳了起来,
“我都说了不是了!”
“是我知道是你知道!”
“要是我自己做的事情,我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吗!”
在理,
作为旁观者白锦儿听见少女略带气急败坏口气的咆哮,心中不禁也怀疑,是不是因为年份有些久了,所以赵小晓认错人了,
这也是不一定的事情。
“老赵,”
“我看着人姑娘说的好像是真的,”
“是不是你记错了?把人家钱姑娘人成你的救命恩人去了?”
赵小晓依旧摇头,
即使不说话,也依旧让人看得出来,他此时有多么的坚定。
白锦儿抿了抿嘴,
她看了看钱银子,又看了看赵小晓,看了看钱银子,又看了看赵小晓。
“要不,”
“吃点东西我们再说?”
坐在旁边的林信云顿时感觉自己的头顶似乎有乌鸦飞过。
“那个阿姐,”
“厨房已经没东西了,”
“不妨事儿,”
说到吃的东西,白锦儿的心情顿时好了不少——她伸手去背后的荷包里摸了摸,摸出一个小木匣,然后摆到面前的桌子上,在三人的面前打开。
她随身带着的,专门用来装点心的小匣子,此时打开,其中装的是几片金黄色的,由饱满的好像某种果仁颗粒组成的薄片。
看色泽和边缘微微的焦黄看得出来,应该是某种炸物,只是那模样钱银子没看过,想来应该是什么珍贵的食材,所以自己平日里是见不到的。
不过,自己身边这少年,却是出身富贵,
想来知道。但自己也不要露怯的好。
其实这点她倒是想错了,玉米肯定是赵小晓也没有见过的东西;只是作为白锦儿的朋友,他对于白锦儿不时会弄出自己从没见过但是十分好吃的,已经很是习惯了,
性子内敛不爱说话的他,也从不管白锦儿弄来的这些究竟是什么,
反正,
好吃就可以了。
“来来来一人拿一片,咱们边吃边说,”
说着,白锦儿率先从里面拿出一片。
这是她做的玉米烙,用白糖和淀粉混合玉米粒煎制成的,味道清甜酥脆,是和用面饼煎出来味道截然不同的轻薄味道。
“老赵,一人只能吃一片哈,”
白锦儿很是认真地和赵小晓说道。毕竟少年的食量她很是清楚,这小匣子本就装不了多少,她也就装了四片玉米烙进去,正好在场的人一人一片的够分。
赵小晓接过白锦儿递过来的玉米烙,
金黄的颜色和香甜的气味已经让他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点点头表示听见了白锦儿的话,赵小晓张口,将手中的玉米烙放进了口中。
好吃!
淀粉水煎出来的薄脆入口即化,随后是白糖的甜味和玉米的甜味散在口中——两者虽然都是甜味,但还是有本质的区别,
白锦儿控制了白糖的量,因此作为精炼蔗糖那种格外突出的白糖反而像是流星似的转瞬即逝,更像是强烈的刺激了味蕾唤醒了关于甜的味觉,
接下来的部分就拜托虽然没有那么浓重的甜,但是却充盈着果香的玉米颗粒汁水带来的甜味了。
不过不爱吃甜食的人吃多了肯定还是会腻,
可要是爱吃甜食的人,肯定能坐着吃个没完。
赵小晓很难说他是爱吃什么口味食物的人,唯一能肯定的是,
他是爱吃好吃东西的人。
所以这个玉米烙他也很喜欢,
但白锦儿只给了他小小的一片,甚至还没他的半个巴掌大。
当然这就不能怪白锦儿了,毕竟同样大小的一片玉米烙,在她这儿是巴掌大小,到林信平那里就是半个巴掌都不到;其余人还在慢慢地吃着自己的这一份,那一边,
少年已经全部解决干净了。
看了看已经空空如也的小木匣,赵小晓意犹未尽地舔了舔自己的唇角。
这些小动作,都被旁边的钱银子看在眼里。
这个又高又壮活像一头黑熊似的人,平常看着呆呆的,那眼睛跟用墨水涂过似的,黑漆漆什么都看不出来;但没想到他这么好吃,
方才那眸子蹭地一下亮起来,实在是叫钱银子吃了一惊。
钱银子也是个能吃的,
只是她的能吃,是自己刻意锻炼出来的。有吃的东西时候使劲吃,没东西能吃的时候也扛得住饿,这是钱银子想要的效果。
侧目打量着赵小晓那还想再吃的不经意透露出来的可怜巴巴模样,
钱银子撇了撇嘴,
将手中还没放入口中的玉米烙一分为二,将比较大的那一块,递到了赵小晓的面前。
“喏。”
赵小晓一愣,没接。
“要不要?”
“不要我自己吃了。”
白锦儿咬着手里的玉米烙,看着递东西和伸手接的两人,笑得十分的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