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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月果     万事如易txt下载     万事如易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九章夜入景伤堂

    第四十九章夜入景伤堂

    晚上,纪孝谷在翠姨娘处用饭,打从半个月前她被人冤枉偷人,挨了一脚踹后,这是纪孝谷头一回过来她这里。

    翠姨娘提前沐洗过,头脸都盖了一层香粉,她皮相本就不错,再被这夜里的烛光一打量,脸上连个细纹都找不见,细皮嫩肉的漂亮,这让好一阵子没见他的纪孝谷不免多看了几眼,翠姨娘心中窃喜,就故作了娇羞,脸红红地给他斟酒。

    只是她这么一作态,倒是露俗,不如方才的神态干净,纪孝谷收回了目光,摸着酒杯道:

    “刘家的表少爷能平安无事,多亏余舒那丫头机灵,对了,她今年有十几了?”

    翠姨娘心里一数,迟了迟才回答:“回老爷的话,她都过十五啦。”

    纪孝谷点点头,“那是及笄了,年岁也不小,该考虑着出门入户,你心中可有打算?”

    翠姨娘咬了唇,“她那出身,性子不讨喜,人也蠢笨,哪有人来说媒,就是占了纪家的门光,妾身只盼她能找个殷实人家,往后不愁吃喝,别的还能求什么,就是给富人家做个妾,也好过她去过那穷日子。”

    纪孝谷琢磨着她所说的“性子不讨喜,人蠢笨”,再回想这两次他见到那继女时的印象,笑了一声,看着眼前这个半点谈不上聪明的妇人,道:

    “你既没什么主意,我便去请二嫂留意一下,看着义阳城中是否有什么合适的人家,明**将她字给我。”

    三房没有正室,后院全是一群妾,群龙无,纪孝谷不理琐事,总管终究是个下人,有些事够不着,纪家三兄弟关系不错,大*奶这几年身子不好,纪老太君放权给了二房。

    二奶奶管事,纪孝谷将名下儿女的婚事托给纪家二奶奶照顾,理所当然,他现在把余舒的婚配也交过去,就是变相地给了余舒这个外来户一个纪家小姐的身份,这和寄户在纪家可是天差地别。

    翠姨娘人不算太傻,知道这么一来,余舒是板上钉钉能许配这义阳城的富户,当即激动地站起来蹲身答谢:

    “老爷,妾身谢谢老爷。”

    三言两语,将亲生女儿的婚配权交了出去,翠姨娘除了喜,恐怕还有点如释重负。

    毕竟,她不用再担心着女儿嫁不到好人家,将来会成个拖累。

    黑夜里,余舒坐在景伤堂门口的台阶上,一手支着脑壳,打了个哈欠。

    白天青铮道人让她天黑来景伤堂找她,她吃了饭就跑来了,人没见着,大厅锁着门进不去,她在门口等了少说半个时辰,准备再不见人,就回去睡觉。

    下午她到勉斋去了一趟,她路上准备了一整套的说辞,怎么向曹子辛解释她昨日旷工,岂料到了地方,勉斋却关着门。

    对面吴掌柜告诉她,纸墨店昨天也没开门,算上前天她请假出游,三天都没营业,更没见到曹子辛人影,吴掌柜还趁机挖墙脚,问她愿不愿意到他店里来搭把手。

    余舒客气地拒绝了这奸商,揣着疑惑回家了,打算明天再去看看,那天她请假时,这曹掌柜说去访友,该不是到外地去了?

    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半牙月亮,余舒站起来,拍拍屁股准备走人,不等了,老人家要是存了考验她的心思,让她在这冷夜里傻等,她可不奉陪,不晓得她时间多宝贵么,有空还看书多认俩字呢。

    她刚迈开步子,老道士就来了,踩着时间点,两手都提着东西,几步就到了她跟前,把手里的东西往她怀里一塞,就越过她掏钥匙去开门,进去把门口的壁灯点着了,见余舒还站在门外,还招呼她赶紧进来,跟他自己家似的。

    “快进来,别叫人看见。”

    “哦。”余舒抱着一堆东西进去,青铮道人就在她身后把门关了,她警觉地扭过头。

    青铮回头见她一脸防备,哼笑一声,接过她怀里的东西,把火折子递给她:

    “怕什么,为师不吃人,去,把灯都点了。”

    余舒想他是为避人耳目,无可厚非,就剩了一半戒心,进去点灯,这里她打扫了几天,摸得一清二楚,昏瞎也能找到墙壁上嵌的烛台,一根一根点过去,时不时扭头留意青铮,就见他抱着那一大堆东西在大厅里的空地上摆弄,不知在布置什么。

    来的时候她有想过老道会教她什么,奈何她对易学知之甚微,想来想去,连个大概都猜不出来。

    把所有的蜡烛都点着,大厅里敞亮起来,余舒从梯子爬下来,踱步到老道身边,看着他拿着一根大号的狼毫,正勾兑着碗里的不明液体在趴在地上画着一些奇形怪状的图形。

    “师父,你这是在干嘛?”

    青铮道人好像没听见她说完,自顾在地上描绘,全神贯注,余舒只好闭上嘴在一旁等候,好在他手法老练,不多久就画完,端着碗站起来,检查了一番,确认无误,才抬起头,露出一张稍显疲惫的脸,指着几圈图形中的一处,对余舒道:

    “你来这里坐下。”

    余舒踮着脚走过去,提着裙子,怕地上不干被她踩画了,坐下后才现,这些银光闪闪的颜料早就凝固在了地上,用手摸都不掉。

    青铮也在她对面盘膝坐下,吐息了几次,方开口道:

    “今日起,为师便传你易术,因不记名,门规你就不用遵守了,只有一点,你务必遵从。”

    余舒道:“师父请讲。”

    青铮眼中神光聚起,目光如炬:“它**出师,要帮为师做一件事。”

    “”俗,太俗了,接下来这老头是不是要给她讲一段催人泪下的血海深仇,什么杀妻夺子,兄弟反目的故事,再要她给他报仇。

    青铮皱眉:“怎么你不愿?”

    “师父,您能不能先说说是什么事啊?”

    开玩笑,什么本事都还没教呢,就给她开条件了,万一她学了个鸡毛蒜皮,这便宜师父叫她去杀人放火,那她也得干啊?

    “放心,为师只是想让你代我去寻一样物事,不会叫你去杀人放火,亦无生命之虞。”

    青铮道人仿佛能看穿她的想法,在余舒尴尬的脸色中,伸手在后面一抓,拿了两只棋碗摆在两人中间,碗里是很普通的围棋子,一碗黑,一碗白,他闭上眼睛道:

    “不让你瞧些真本事,你想必不会服气,来,你随便抓上一把。”

    余舒不知他要作何,就听话地在白色那碗里抓了一把棋子。

    “白七。”

    “什么?”

    “为师说,你手中有七枚白子。”青铮闭着眼睛,老神在在道。

    余舒迟钝地摊开手心,一目扫过去,确是不多不少,七枚白子,来不及惊讶,就听青铮道:

    “再抓。”

    余舒于是又抓一把黑的。

    “黑九。”

    余舒默然,是九。

    “再抓。”

    余舒手伸进去,拿出来。

    “黑三。”

    余舒盯着手里的三枚黑子,眼神亮的,像要把它们看出来个窟窿,一次两次还可以说是运气蒙的,但三次都猜中了,这种概率——

    “两手各抓一把。”

    余舒舔了舔嘴唇,心跳有些加,她左右手分别伸进碗中,眼睛盯着青铮闭气的双目,多了个心眼,手指“哗哗”拨弄,造出噪音,再拿出来。

    “左手一白子,右手无子。”

    “啪——”余舒手一抖,左手掌心那枚白子掉在地上,她不知道自己现在脸上的表情有多傻。

    青铮睁开眼,满意地看着余舒脸上的佩服,刚要开口,就听她惊声道:

    “师、师父,你耳力也太好了”

    就凭这一手,这糟老头要是在她上一世过的地方,怎么不得混个赌侠当当

    青铮胡子一颤,怒道:“狗屁为师这是听出来的吗?”

    余舒抹了一把脸上的唾沫星子,态要比之前尊敬许多,嬉皮笑脸地掩饰着心中惊奇:

    “那您是怎么猜出来的?”

    青铮哼了一声:“你说说,易学是什么?”

    余舒:“就是易理之学。”

    要是三觉书屋的刘夫子听到她这么回答,保准一口血喷在她脸上,学了半年,连易学的基本含义都说不上来,有这么混的吗?

    青铮道人狠剜了她一眼,捋着胡子顺了顺气,才讲道:

    “简单来说,易学就是一门预测占卜的学问,你记住,易,就是算、占。逃不了这两样。”

    余舒点头,表示记下。

    就凭刚才余舒的回答,青铮也知道这新认下的徒弟是个什么破水平了,后悔也来不及了,只好耐心给她开窍:

    “说难了你也不懂,为师就简单和你讲,算,就是算术,是技巧,占卜就要借外物,诸如卦盘和六爻钱,这是手段,用技巧和手段推测未来之事,这就是我辈易学,也是最普通的易术。”

    余舒恍然大悟,她看了这么些天书,头一回弄懂了大安朝的易学是什么。

    接着又疑惑:“那您刚才猜测我手中棋子,也是易学吗,怎么没见您用什么外物啊?”

    青铮老头傲然一笑,“为师所用是上乘的易术,一心一眼皆可得占,何须什么外物,为师的本领,判福祸,断生死,也只是多费些工夫罢了。”

    余舒喉咙有些干燥,心里痒,若说之前她只是抱着观望地态陪这老头过家家,那现在就是真心想学本事了。

    “师父您这么厉害啊。”

    青铮得意地看见余舒眼中流露出的渴望和佩服,这小丫头片子在他面前一直都是不冷不热的模样,半点都不晓得尊重,这下总算知道他老人家的厉害了,哼哼。

第五十三章晴雨法则

    第五十三章晴雨法则

    夜深了,余舒还没睡,饭桌上点着一盏油灯,指节粗细的灯光,勉强照亮她的视线。

    “唰唰唰”

    余舒手里捏着一根用柳树枝烧成的简陋炭笔,在粗糙的纸张上奋笔疾书,两只眼睛因长时间夜视,泛着红丝,不过此刻它们的主人脸上挂满的不是疲惫,而是兴奋。

    “姐,你还不睡?”余小修翻了个身,看到余舒还坐在那里,忍不住出声唤她,都快半个月了,他姐每天都弄到很晚才睡,他不知道她在忙什么,她写在那些纸上的东西他看过,全是不认识的画符,问她她也不说。

    余舒没有理睬他,她全部的精神都放在眼前的运算上,全神贯注,越书越疾,没有一丝多余的精力去留意外界的动静。

    她现在正处在极的兴奋当中,打从一个现代人变成一个古人,一个月来,这是她头一次进行这种高的脑力运算,没有电脑,没有计算器,全凭着个人计算能力,来操作这样复杂的数据运算,这对她来说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挑战,她骨子里好强和不服输全被yin*出来,叫嚣着让她继续。

    而她之所以会如此,全是因为十几天前青铮道人传授她那一套有关奇门遁甲的口诀。

    易学世家中奇门一派,通是以卦盘起占,卦盘上以卦为方位,卦盘是一种信息复杂的媒介,上面囊括了天干,九宫,门,以及九星神,这就是建立在时间和空间上进行占卜,因为全年每个时辰的格局都不尽相同,于是这些时间和空间的信息排列方位也不相同。

    打个比方,以“门吉凶”最简单的应用来说,门中的“生”门可作求财求医,假设壬丑年甲午日那一天,卦盘上,门中的生门是在“坎”位上,也就是西边,那出门西行,就有很大可能会生财运。

    书本上奇门遁甲的总纲《烟波钓叟歌》,全篇一千六百余字,正是教人排盘的规律,但要学以致用,相当的麻烦,在三觉书屋里,有些学生甚至背都背不下来,更别提根据这总纲来排列卦局了。

    而青铮道人教给余舒的那一套口诀,与其说是口诀,倒不如说是一条条算式,不是演算卦象的算式,就是专门针对门对应卦方位的式子。

    不需要笨拙地排列,更不需要准备十个活盘演算出一个完整的卦盘,需要求哪一个位置,就去算哪一个位置,简单,便捷,准确。

    学到这样专业对口的东西,余舒是相当愕然的。

    青铮道人的本意,是让她把这套口诀记下,再慢慢教导她如何运算,用他的话说,不出三个月,余舒就能把“门吉凶”学以致用。

    三个月比起三年时间要短多了。

    然而,青铮错估了一件事,余舒的确是连字都写不好,是个刚刚入门的易学小白,但她是一个数学方面的精英人才,她所掌握的数学理论和数学知识,远过这个时代四百余年。

    余舒并没在青铮面前表露出惊喜,更没有拒绝他粗糙的术数指点,而是将那套口诀抄回家中,出于数学人的好奇心,她仔细演算了几天,便生出一个大胆的假想——

    既然能有这么一套求门方位的算式,那么奇门中所有的信息皆能代入公式。

    “门吉凶”的应用范围有局限性,就拿一条来说,余舒一开始想要知道的晴雨预测,它就没办法算出来。

    为此,她特意向余小修请教了一则卦象,如何从卦局上判断晴雨天,拿来试验,在青铮所授那套口诀的基础上,代入其中,寻找出判断晴雨的公式,如果她的假想成立,那么她大可以推敲出一套独属于自己的推算方式,更确切来说,是方程式。

    这是一个疯狂的假想,如果成功,她有预感,这将是她身处在这个时代所掌握的最大一项本钱。

    余舒相当擅长逆向运算,在统计概率上尤为精专,她把这些天所有的闲余时间都用来推演,并且每日记录天气变幻,一次次错误,一次次陷入困局,反而助涨了她求知的气焰——

    一定可以成功

    “嘭”

    余小修正在昏昏欲睡中,忽然听到一声巨响,吓得他猛坐起来,转过头,就着微光,就看见饭桌边,余舒激动地捶了两下桌子,抓耳挠腮,手里捏着一张纸,一脸狂喜之态。

    “姐?”他穿鞋下去,还未走近,就被余舒扑过来抱住,抱起他在原地转了两圈,惊的他差点失声叫出来。

    “你这是什么疯?”余小修虽然不知道余舒在高兴什么,可还是被她传染,迟疑地抬手拍了拍她的背,跟着笑了起来。

    “哈哈,小修、小修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哈哈哈”余舒可劲儿地搂着自己小弟,借此泄心中的喜悦,手中紧捏着她这些天的劳动成果。

    她到底还是算出来了,一条计算晴雨的方程式,精准,简便,而这只不过是刚刚开始,她还要收集更多的计算法则。

    窗外,月明星稀,北方一颗盲星忽闪,远在义阳城外某一处,有人望着天空紧紧皱起了眉头。

    余舒兴奋的天快亮才睡着,早晨余小修没有叫她起床,她这一觉直接睡到了吃午饭。

    “姐、姐,别睡了,快起来,有事和你说。”余小修坐在床边上喊,书包都没放下。

    余舒其实已经醒了,只是懒在床上不想起来,就翻了个身,揉揉眼屎,打着哈欠问道:“什么啊?”

    余小修从书包里掏出一张花皮子硬笺给她,没好气道:“薛文哲病养好了,今天晚上在醉仙楼摆酒请客吃饭,这是给你的帖子。”

    余舒接过来一看,很好,有俩字不认。

    余小修看她表情,“你去不去?”

    “去,”余舒想都没想便道,“当然去,白吃白喝为什么不去。”

    余小修垂下头,“我不大想去。”

    “为什么啊?”

    “咱们和他关系又不好,去了没什么好说的。”

    余舒坐起来,伸着懒腰道:“没好说就不说,带上嘴吃东西就行,去,就当是陪我了。”

    余小修想了想,点点头,算是答应了,又问:“你昨天晚上疯什么呢,三更半夜不睡觉,一惊一乍的吓死人。”

    “呵呵,没什么,去给我倒碗水,嗓子干,”余舒糊弄过去,因为无从解释,她暂时还不能把有些事和余小修讲明白。

    吃了饭,余舒没似前几日一样拿出纸笔趴桌上搞测算,而是换了一身合体的男装,月初三房赏下来布匹,余舒就央着刘婶给她缝了一套蓝布衫,套上白袜子黑布鞋,额头勒上一条带,当当一个机灵乖巧的后生仔。

    她扮成小子出门,准备到长门铺街上去看看。

    打从上个月底她和曹子辛吃了一顿馄饨面分别后,勉斋就关了门,起初她还每天过去探看,后来忙着算学,有十天天没往那跑了。

    零花钱用的差不多了,因为捏了一条计算晴雨的方法,她打算干点别的赚钱,在这之前,最好是找到曹子辛和他打个招呼。

    街上人不多,余舒溜达到后条街上,不远的,就看见关闭了好些时日的勉斋店门开着,愣了下,迈开腿跑过去。

    往门口一杵,瞅见了店里头正在货架下面摆置东西的曹子辛,高兴地蹦上前,一巴掌使劲儿拍到他背上:

    “掌柜的”

    曹子辛手里一抖,差点把一方十两银的砚台摔了,转身见到眉开眼笑的余舒,面上遂露出惊喜:

    “阿树”

    余舒甩甩震麻的手,看他眉头不皱一下的,暗道这人皮厚,面上嘿嘿笑道:

    “掌柜的,你这些天上哪去了,我还当你不做生意了,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曹子辛把砚台放好,领着她在柜台后头坐下,道:

    “我不是出门访友么,恰他家中出事,就留下帮忙,前几日才处理妥当,我两天前把门铺重开了,就不见你来,也不知你家在何处,只当你不做了。”

    余舒不满道:

    “什么啊,我头几日可是天天都要往这儿跑上一趟,再说了,我还白拿了您几天工钱呢,怎么可能说不做就不做。只是每回来都见铺子关着门,怪难受的,就想着隔几天再来看。”

    余舒这话不掺假,曹子辛算是她来到这古代,头一个对她伸出援手的陌生人,给了她一份工作,还陪她烧纸钱,又教她认字儿,不管人家当不当她一回事,她都把他当朋友看,之前见勉斋关门,心想再见不着这个好脾气的老板,心中是怪失落的。

    曹子辛头一回见这孩子委屈模样,清秀的五官垮下来,竟似女孩子般娇气,想必是真难受了,心中一软,温声道:

    “我知道,都听吴掌柜说了,是我不好,没赶上和你打声招呼就关了这些天店门,让你着急。”

    余舒大方地摆摆手,“没事没事,对了,提前和你说一声,做完了这几日,我就不干啦,你再找个伙计。”

    曹子辛一愣,“怎么好好的不做了?”

    余舒一手托腮靠在柜台看,侧头看着这俊俏的掌柜,眨眨眼,半真半假道:

    “给人打工太不长久,我打算自己做买卖赚钱。”。

第五十章表少爷找上门

    第五十章表少爷找上门

    “师父,那您赶紧教我,教会了我好帮您找东西去。”余舒催促道,她没错看这老头眼里的得意,心中窃笑,不就是头一回在她这里吃了瘪么,值当这么计较吗,比她还小心眼呢。

    “好。”

    青铮将两只棋碗向下一扣,哗啦啦棋子混成一团,指着这一堆黑白,道:

    “挤着眼睛自己抓。”

    “啊?”余舒没能理解。

    青铮做了示范,闭着眼睛伸手捞了一把,“三黑五白。”

    摊手,三黑五白。

    “自己抓,自己猜黑白,时候不早了,莫误了老道睡觉。”

    余舒:“”

    “怎么,你不想学啦?”

    “师父,您逗我玩呢?”

    青铮瞪她:“我像是在逗你玩吗?你到底学不学?”

    余舒咬咬牙,认命地闭起眼睛,伸手一抓。

    “学”

    青铮见她乖乖去抓子,才弯腰捡起了身后一只油纸包,起身道:

    “为师到外头走走,你老老实实地抓,不许偷懒。”

    余舒闭着眼睛摆摆手:“师父去。”

    青铮走了,出门带上锁,一跃飞上了屋顶,脚步轻松,踩过瓦片,不带声响地在景伤堂屋顶的天井边上坐下,拆开了油纸包,摸出一只油汪汪的鸡爪,塞进嘴里,歪头看了一眼下头。

    月光下,小姑娘坐在地上一把一把地抓着棋子,身下的阵法,泛起一丝丝微弱的荧光,从头顶往下看,正好是北方星阵的模样。

    “唉,若非你灵性太差,感悟不了玄机,我就不必废这么多工夫,罢、罢,该有这一段缘法。”

    青铮嘀咕两句,咂咂啃完了两只鸡爪,在衣服上抹了抹手,盘膝腿,无心向上,吐纳,要把先前画阵时耗费的真气补回来。

    早饭时,余小修把汤端上桌,去叫余舒起床。

    “姐、姐,起来了,吃罢饭再睡。”

    余舒裹着被子翻了个身,瓮声道:“一边儿去。”

    “你快起来,饭等下就凉了,没人给你热去,起来、起来。”

    余小修伸手去扯余舒的被子,余舒拿腿压着,两个人夺了一会儿,余小修先恼了,出去扯了手巾用凉飕飕的井水一拧,回屋劈头盖在余舒脸上——

    “啊你干什么”

    余舒扯下脸上毛巾,肿着两个眼泡怒视余小修,余小修冷眼看她。

    两个人互瞪了一会儿,余舒先败下阵来,一拨拉头,颓丧地从床上爬起来,余小修转身去盛饭,今早上喝鸡蛋汤,热乎乎的最香了。

    吃罢饭,余舒打了个饱嗝,把碗一推,生气道:

    “余小修,你不能这样,我是你姐姐,你早上叫我起床就不能温柔点吗?”

    “谁让你大晚上跑出去玩,你早点睡觉就不会起不来了。”余小修把碗筷一收,拿出去洗,不想承认他是生气她昨晚一个人跑出去玩,不带他。

    余舒郁闷地晃了晃桌子,有苦难言,她哪里是去玩,昨晚上在景伤堂抓了一夜的棋子,指甲都断了两片,偏那清蒸老头不许她说出去,她只好连余小修都一起瞒着。

    从西大院偷偷摸回来,她倒床就睡了,不知道为什么抓个棋子都那么累,夜里连个梦都没做上。

    余小修把桌子擦好,背上书包就走人,“我去私塾了。”

    余小修走了,余舒原本打算睡个回笼觉,但想起来今天计划要去找景尘,不得不打起精神出去打水洗脸。

    “呼噜呼噜呼噜——噗”

    刷过牙,把漱口水吐掉,余舒不动声色地瞥着杂院门口鬼鬼祟祟的人影,看清楚后,心中奇怪,这小子来干什么?

    她回屋去换了余小修的袍子,打了个髻包上巾子,清清爽爽地出门,出了院子,四下一望,就瞅见不远处要落跑的小胖子,犹豫了一下,大着嗓门喊道:

    “表少爷,你干嘛去啊”

    听到这不算陌生的声音,马伟博僵硬地站住脚,磨蹭半晌,才转过身,冲余舒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我、我没干什么。”

    看见余舒那身打扮,奇怪写在脸上。

    余舒嘴一咧,招招手:“你过来。”

    马伟博吓得后退两步,眼看掉头要跑,余舒脸一黑,喝道:

    “过来”

    马伟博战战兢兢地朝她走过去,离她还有一丈远时,停下来,怎么也不肯往前走了。

    看他一副受气包的模样,余舒觉得好笑,她怎么了,不就是那天揍了他一顿,怎么再见她跟老鼠见猫似的,以前不是挺猖狂的嘛。

    “这么一大早,你是来找我还是找小修?”

    马伟博立马摆手:“我、我,我不是要找你。”

    原来是找她,余舒自行把他的话反过来理解了,问道:“找我干什么?”

    马伟博低头,搓着脚尖细声道:“我你”

    “什么?”余舒掏掏耳朵。

    “不是我你”

    余舒现这小胖子特能来气:

    “你蚊子啊,大点声”

    “不是我把你打我的事告诉外婆的,你别跟人乱说我尿裤的事”

    余舒捂了下耳朵,差点被吼聋了,斜眼看他,别说,表少爷马小胖红着脸,两眼冒水泡,肥嘟嘟的模样,看起来真是太好欺负了,可恶啊,就这受气包,还欺负过她家小修。

    “哦——”余舒拖了个长音,在马伟博紧张的目光中,冷哼一声,没好气道:“我怎么知道不是你说的,你害我挨了好一顿打知道吗?瞧瞧,这印子现在还没下呢。”

    余舒把袖子捋起来,往前一伸,小臂上是黒青黒青的一大片,是遭纪老太君毒打后留下的证据,比上那一截细白的手腕,黑白分明,看着忒是吓人。

    马伟博触目惊心,那天余舒挨抽时他也在场,没听她喊一句疼,谁晓得竟然给打成这样了,比他挨余舒那一顿还狠呐。

    “我、我真不是我说的。”他哭丧着脸,小声辩驳。

    “哼,反正我是挨打了,你说怎么办。”余舒表面生气,心中好玩,这小胖子原来这么单蠢,真是白长了一身横肉。

    “那、那你说怎么办啊?”

    余舒提议道:“要不你让我打回来?”

    “啊、啊?”马伟博傻眼,要、要挨打?

    “你站着别动,我只打你一下,打完我就不跟你计较了。”余舒抬起手,作势要打。

    马伟博打了个哆嗦,眼中露出恐惧来,是想起那一天余舒拿扁担抽她的疼,他害怕余舒,比怕他老子都怕,他知道,她不怵他告状,也不怵挨大人罚,她是真个地敢下手揍他。

    “说话啊,给不给打,不给我可把你被吓得尿裤子的事说出去了啊。”余舒阴阳怪气地威胁道。

    马伟博愣愣地看着她抬起来的巴掌,两腿直打哆嗦,快要哭出来,就是说不上半个不字。

    “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嘿,看我不揍你。”

    余舒两只巴掌抬起来,做了个怪样子,挥手落下去,吓得马伟博挤上眼睛,但下一瞬就又疼地睁开了——

    “嗷”

    落在脸上的疼痛不是挨了耳巴子,他嚎了一声,惊慌地抬头看着余舒,却见她脸上全无了方才的阴狠,只有戏谑的目光。

    余舒捏着小胖子的两边肉脸蛋,来回晃了晃他的脸,看他一脸呆样,忍不住哈哈大笑,松开了手,轻轻拍了拍他脑袋,道:

    “以后不许再欺负小修了,他是没爹,是不姓纪,也不是你家亲戚,可他还有亲人,还有我这个姐姐,你再欺负他,我肯定还要揍你,至于你尿裤子的事嘛,放心,我不会乱说。”

    逗完了小胖子,余舒挥一挥衣袖,好心情地扬长而去。

    留下马小胖,脸红红地站在原地,直到余舒的身影不见了,才低下头,捂住烫的脸颊,先前的恐惧不见了,全是心慌慌的感觉,脑子里全是余家姐姐那个捉弄的笑容。

    马伟博从这一天开始觉得,寄户在三舅舅名底下的那个姓余的臭小子没什么好的,除了一样,他有个姐姐,让人好生羡慕。

    “少爷,少爷你在哪?”

    马伟博大清早跑到纪家,不见了人,几个仆从满院子地找,生怕他再像上一回倒霉挨了人打。

    “别喊了,我在这儿”

    思绪被打断,马伟博没好气地扭头冲着来找他的人喊了一声,揉揉脸,气哼哼地大步过去了,准备教训那几个烦人的臭东西。

    且说余舒大早上晃荡出了纪宅,第一个要去找的地方,就是那天她和余小修放风筝的河边。

    前日与景尘在城门前分开,他是说,要她有事到城东梅林找她,城东有几处梅林余舒不知道,她就知道那河边上是有一片梅花林子,并且隐约觉得景尘说的就是那个地方。

    去看人,不好空着手,余舒经过长门铺街的时候,顺手买了一包枣糕,便宜量又足,那天他们从郊外回来,路上吃的就是这个,她以为景尘大侠还是挺喜欢这种糕饼的。

    去过一回的路,再去就不用绕远路了,余舒找到河边时候,太阳刚升起来,河对岸的梅花这两天的工夫就败了,她走在桥上,远远看去,满地的烟白,好似下了一场雾。

第五十四章忘恩负义

    第五十四章忘恩负义

    “哦?”曹子辛好奇道:“你准备做什么买卖?”

    余舒抿嘴笑笑,“小本买卖,不值提,等我将来做大了再找你显摆。”

    曹子辛就当“阿树”少年心性,想一出是一出,他知生意难做,却不泼她冷水,只道:

    “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你只需说。”

    余舒没把他这客套话当真,“现在还用不着,往后再说。”

    曹子辛点头,道:“既是日后不做了,那就别再喊我掌柜的了,我年长你几岁,就喊我一声曹大哥。”

    余舒从善如流:“曹大哥。”

    接下来,余舒就管他要了账本,开始核对这两天的出入,检查出来一两项错帐,趁机取笑他两句,曹子辛好脾气地认了,并不与她斗嘴。

    黄昏打烊,余舒出门闻见街上饭香,才猛地想起来中午余小修说过,晚上薛文哲要在醉仙楼请客的事,就道别了曹子辛,急匆匆地跑回家去换衣裳。

    回了家,天都快黑下,余小修见她一直不回来,还以为她不去了,正乐得蹲在门口吃刘婶烙的葱饼,被余舒一手拍落,掉回盘子里。

    “吃什么,留着肚子待会儿吃好的,快,去给我打水洗脸,晚了要吃人家剩饭。”

    余小修不情不愿地端着盆子出去了,余舒去柜子里翻衣裳,余光扫到柜子最顶上摞那一套粉俗粉俗的衣裳,一时兴起,顺手就把它扯了出来。

    实话说,大安朝女子的服侍随了前朝宋装,多是上下两件套,上头穿的,有短衫,小袄,左襟、对襟的都有,一条裙子,有百褶裙,马面裙,碎步群,再讲究些,上衣外头还要套褙子,就是半臂或无袖的长衣,男女都可穿。

    就余舒这些日子在街头所见,女子偏好浅颜色,越嫩越觉得漂亮,诸如粉啊,黄啊,绿啊的,当然衣裳颜色不是最重要,还得看人模样长得如何。

    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南方水土滋润,义阳城里的大姑娘小妇人就算不是个个清秀漂亮,也少有歪瓜裂枣的长相,余舒偷偷在翠姨娘屋里的铜镜照过,她现在顶的这张脸盘模样是不错,继承了宋姨娘的双眼皮和圆鼻头,眉毛弯弯,唯一不足的是这长相太偏与乖巧,眼睛怎么瞪都不犀利,和余舒上辈子女强人长相实在差了太多。

    不过余舒倒是挺满意这种萝莉长相,可以隐藏她一颗实打实的御姐心,这才是扮猪吃老虎,安全嘛。

    余小修打水回屋,见她在套那粉裙粉衫,脸色一僵,又见她兴冲冲的拿着头花簪子出去找刘婶梳头,脸色更是难看,还当是他姐对薛文哲那小子贼心不死,要不干什么打扮,这套衣裳她都一个月没穿了。

    他却是误会了余舒,不晓得他姐比他还恶心这套粉衣裳,只是今天心情太好了,才会犯抽。

    余舒拾掇罢,回屋捏了个兰花指,羞羞怯怯地问余小修:“好看不?”

    余小修:“丑。”

    好看他也不会承认。

    余舒笑眯眯地抬起手:“啪”

    “嗷——干嘛打我头。”

    “手痒。”

    “哼。”

    据余舒所知,醉仙楼是长门铺街上最好的酒楼之一,招牌菜是一道醉仙鸭,听说好些年前皇上游江南时,就在这酒楼里吃过鸭子。

    余舒在家里磨磨蹭蹭,等和余小修两人赶到醉仙楼,没想一桌同学竟然还在等他们两个,真是受宠若惊。

    薛文哲在二楼包了个雅座,里面摆有两张桌子,他只请了七个人,余舒和余小修来时,一张桌子坐满了,一张桌子还空着,一张桌上摆满了酒菜,一张桌上只有茶杯茶壶。

    薛少爷就坐在窗底下一个好座,清风明月,唇红齿白的俊俏,看着被小二引进门的余舒和余小修,视线落在打扮的乖巧可人的余舒身上,先是愣了下,随即撇过头,含着三分冷笑道:

    “总算来了。”

    一群人原本正在说笑,听他开口,纷纷扭头看看余舒和余小修,却没一个人去打招呼,倒是纪珠对薛文哲道:

    “人来齐就不用等了。”

    见这阵仗,余小修瞪了薛文哲一眼,心道这小子真不要脸,小命都是他姐救的,既然是请他们吃饭,还摆什么臭脸,那桌上连个空位都没有,定是打算给他们难堪。

    余舒心里也怪,这薛公子表少爷怎么搞的,这完全不像是对救命恩人该有的态啊,难道是那天晚上被雷劈傻了?

    余舒一身俗,余小修一身灰扑扑,俩人往这群人前一战,还真不像是一路的,余小修拉着余舒就要走,却被余舒反扯住,推着走到那张空桌子上按下,在他身边坐下,招手叫来还在门口的小二,指着薛文哲那桌,爽快道:

    “去,照那桌上再上一桌菜。”

    余舒看看小二不动,就顺着小二的目光,看向隔壁桌一张张便秘脸,皱眉冲薛文哲道:

    “怎么着,不上菜啊?”

    薛文哲冷眼看着她,不说话,那眼神里,不加遮掩的厌恶。

    “这里的菜,你吃得起吗?”轻飘飘一声,说话的是纪珠,她同薛文哲关系好,自是看出大病初愈的他心情不好,猜到他是想给他们难堪,就主动代劳了。

    她一开口,一桌人适时露出不屑之色,整齐划一地瞄准了余舒,简直是同仇敌忾了。

    余舒觉得自己这个时候应该生气才对,可见这群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子也妄想欺负她,就乐的只想拍桌。

    拉下脸,忍住笑,余舒站起来,摆出一副挑衅地模样,看向纪珠:

    “又不是你请客,轮得到你来心疼钱。”

    又不是老母老婆,小丫头管那么宽。

    大概是心有所想,纪珠脸一红,瞪了余舒一眼,扭头去和薛文哲撅嘴抱怨道:

    “干什么找他们来,赶紧撵走,看了就吃不下饭,你不知道他们住在我们家下人房里吗,一个月都不洗一回澡的,脏死了。”

    一桌人呲牙,看着余舒和余小修,面有菜色。

    余小修已经气的红了脸,却没反驳,他们住在杂院,的确是没条件洗澡,但也没有像纪珠说的那样,一个月都不洗澡,即便不能泡热水,他隔两天也会擦一次身,床单半个月洗一次,哪里脏了

    作为今晚的主人,薛文哲总算开口话,厌恶地看着余舒道:

    “行了,你们走。”

    纪珠有些得意地看向余舒,“听见没有,走。”

    余小修气急了,转身就要往外走,被余舒一手拽住,伸长指头从他怀里面夹出了那张请帖,转过头,扬手甩在薛文哲面前的菜盘上,菜汤溅起来,几滴溅在薛文哲白深深的衣领上,让他瞪大了眼。

    纪珠“呀”了一声,拿出手绢要给他擦,扭头怒道:“你干什么?”

    余舒挑眉,拉着余小修走到门口,才扭头讥笑一声:

    “酒菜都摆不起,没钱就别学人家请客做东。”

    说完她就撩帘走了,不理身后那一桌反应,刚走到楼梯口,就听见里面摔碟子摔碗声,转头对余小修教育道:

    “这忘恩负义的东西,下回还得被人抓去扒光了引雷。”

    余小修在气头上,没听清楚她话,冷哼道:“我早就知道他是这德性,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两人说着下了楼。

    那一头,雅间里面,一群本来围在桌边坐的人都站了起来,躲在一旁,看着薛文哲一个人火,等他该丢的都丢完了,面面相觑,先后道辞,只留下纪珠和一个同他要好的少年劝说。

    回家路上,姐弟俩饿着肚子,变着法子把薛文哲臭骂了一通,然后分析起来:

    “姐,你说他这人是不是有毛病啊?”

    余小修想不通,他姐没怎么那小子啊,不就是带人去救了他一回,好歹是让他捡了一条狗命呢。

    余舒也纳闷,左思右想,都不清楚薛少爷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对她态比以前还要恶劣。害她以为他是真心想要请客吃饭,还大摇大摆地去了,真是扫兴。

    “我怎么知道,”余舒肚子饿,没什么精神,“不知道刘婶做多有饭没,我也没带钱,不然就在街上吃了。”

    余小修舔舔嘴唇,“要是还有鱼就好了,回去煮鱼汤喝。”

    余舒从纪老太君的院子里偷过两条鱼,前些日子分别背着人煮了吃,那滋味叫一个香,现在回味起来,还想流口水。

    余舒挠挠下巴,道:“那我夜里再去钓两条?”

    纪老太君还欠着她十条鱼呢。

    余小修有些意动,又怕她被人抓住,犹豫两难。

    余舒斜眼瞅瞅他,就知道他也馋了,嘿嘿一笑,搭住他肩膀,道:

    “要不然你和我一起去,帮我把风,那鱼养在池子里,不吃白不吃,咱们一回只钓两条,别人也现不了,怎么样?”

    余小修想了想,“那好,什么时候?”

    “先回去睡一觉,鸡鸣再起来,那个时候大院里没巡逻的,从小花园就能过去。”

    姐弟俩说好,准备半夜再去钓鱼吃,殊不知,这一回他们可没那么好运气。

第五十一章叫我“小鱼”吧

    第五十一章叫我“小鱼”

    余舒站在河对岸远眺不觉得什么,一下了桥,方现这片凋落的梅林还是挺大的,起码她转悠了半天,都没找到景尘的人影。

    “景尘大侠,大侠?你在这里吗?”

    余舒亮着嗓子喊了几声,连个回音都没有,扫兴地拎着枣糕准备回去,不经意地扭了下头,却现一株老梅树后露着半边白影,分明是有个人正靠坐在树后。

    余舒脚步一转,就朝那树下走去,方看到树下那人背后负的两把剑就知道是她要找的人了。

    “景尘大侠?”余舒又喊了一声,树下那人没有动静,她心里奇怪,走近了绕过那棵树,正面一瞧。

    哈,难怪叫他没有反应,原来是在睡觉。

    年轻的道长盘膝坐在树下,两手抱着双臂,双目轻瞌,睡态怡然,不似醒时正经严肃的模样,微松的额鬓上沾着一片卷起的花瓣,熏风一拂,晃啊晃的,让人瞧了手痒痒。

    余舒眼珠子一转,轻手轻脚地在他面前蹲下来,先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看他没反应,才在地上拾了一小把花瓣,大着胆子轻轻洒在他头顶上,看着他被那一撮粉白映的娇弱的睡脸,忍不住低头闷笑,但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只因对面那双闭起的眼睛不知何时睁开来,清澈的目光不带指责,却瞧得她心虚。

    “呵呵。”余舒一边干笑,一边往后挪了挪,她真不是故意冒犯他,就是一时手痒。

    景尘摸向头顶,拿下几片花瓣,看了一眼,晃晃头,又落下两片,低下头拍了拍,再摸一摸,还有,继续拍。

    余舒想笑,好在憋住了,提醒道:“干净了。”

    景尘这才把手从头上放下来,看着余舒,并没有生气,似是不在意她方才的捉弄,问道:

    “你怎么在这里?”

    余舒把手里的枣糕往前一送,甜甜一笑:

    “不是大侠你告诉我,你住在城东的梅林吗?我看今日天气不错就找过来了,给,上次的糕饼我瞧你吃着喜欢,就特意去买了一包,当做你上回送我和弟弟回城的谢礼,我现在没什么本事,等日后有钱了再请你吃好的。”

    景尘接过她递来的纸包,道了一声谢,就当着她的面打开了,看着纸里包的几块枣糕,着实是饿极了,看看余舒蹲在面前没有走的打算,犹豫了一下,还是掰了一块,就这么自顾自吃了起来。

    这边余舒因他不客气的举动微微惊奇,就是上一世在现代,也少见这么直接的人,几块枣糕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就这么当着她的面开吃,太迫不及待了,那天早上在郊外也是,一块碎糕饼,给他他就吃,好似他饿了几天没吃饭——等等,该不会真是饿了好几顿?

    “大侠,你用过早点了吗?”余舒含蓄地问道。

    景尘摇头,吞咽,再拿一块。

    “昨天晚饭吃了吗?”

    景尘摇头,慢条斯理地咬下一口,舔舔嘴边碎末。

    “那你昨天吃饭没有?”

    景尘点头,道:“昨天早晨你有让过我一块点心。”

    “”余舒忽然觉得,眼前这位年纪轻轻且武功高强的道长,貌似没有她想象中的聪明,要不然,怎么会可怜到连顿饭都吃不上?

    他可是个道士啊,在这尊道尚易的大安朝,就算身上没钱,随便去找个家户,大有人肯款待他,用不着饿肚子。

    或许,是他为人太清高,不愿去混吃混喝?也不对啊,要他真是这样爱面子的人,就不会当着她的面大嚼糕饼了。

    百思不得其解,余舒只好实话问了出来:“大侠,你为什么饿肚子啊?”

    景尘吃了几块枣糕,胃里舒服许多,听到余舒问,脸上稍有一丝窘迫,躲开余舒视线,低声道:

    “我初次下山,不知钱两重要,下山时遗失了,故而只有餐风露宿。”

    余舒惊诧了,真相了,原来这人不是大侠,是个小白,就这么餐风露宿一路从龙虎山走到义阳城,她要怎么说好呢,真亏没有饿死他吗?

    “咳咳,”余舒清了下嗓子,把脸上的愕然收回来,蹲久了不舒服,就盘腿坐了下来,想了想,问道:

    “大侠啊,我冒昧问一句,你是打算在义阳城逗留,还是要去往别处?”

    景尘道:“我有事要留在此地一段时日。”

    余舒道:“那你打算一直这样吗?”

    “嗯?”

    余舒挠挠头,干脆讲了出来:“就是这样露宿在林子里,吃饭有一顿没一顿的,你总不能一直这样?一天两天或许没什么,日子长了,你肯定是要生病的,你总得想个办法,先吃上饭再说啊,你要是不介意,我给你出个主意?”

    她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也没多余的善心,若今日餐风露宿的是个流民乞丐,她许看都不会看上一眼,可这小白曾帮过她的忙,为人还不错,里里外外瞧着都像是个好人,她对好人最没辙了,说来奇怪,自己不是个什么好鸟,却看不得好人吃苦受罪。

    景尘能感觉出来眼前这少年在替他着急,微微意动,便顺着对方的话问道:

    “什么主意?”

    余舒道:“也谈不上是主意,你刚才说你是初次下山,大概是不了解百姓民生,对道教中人,世人多是尊崇的,义阳城中有三族易学世家,大侠你是名门正派,登门造访,他们必会盛情款待,嗯,就是包吃包住,你不是要留在义阳办事吗,不如就先住在他们那里,等办完事再走。”

    昨天三老爷问起来,她私心遮掩,不想让他们找到景尘,不过今时不一样,她认了青铮老头做师父,有人指点易学,不用再打景尘的主意,还是省省心思,与人方便。

    “不行。”

    “啊?”她难得善心,他竟然说不行?

    景尘摇摇头,本不想泄露太多,但见那少年面露困惑,还是多解释了一句:

    “我有要事要办,事成之前,我不便与过多人接触。”

    这样啊,余舒暗笑,那没办法了,不是她要把人藏着掖着,是他不愿意见人,没福气吃香的喝辣的。

    此路不通,当然要另想他法,再让景小白饿肚子是肯定不行的,但余舒也没多余的闲钱,就是她有,也不保证景尘大侠愿意白用她的。

    钱、钱、钱,去哪里来钱?

    余舒上上下下打量了景尘一遍,灵机一动,往前凑了凑:“你是从道派出来的,身上可是带有趋吉避凶的物件?”

    易馆里随便一个红绳都能卖上一串钱,这景小白穿的袍子可是真丝制成的,应该带有值钱的佩件。

    “物件?”景尘想了想,手在腰上一摸,伸手递给她,“这个行吗?”

    余舒看他手心,却是一颗龙眼大小的黄色珠子,不似玉,倒像是石头磨成的,其貌不扬的样子。

    “这是什么啊?”

    她伸出手,景尘手掌一翻,珠子滚落在她手心,出奇的冰凉,让她缩了下手心,举起来一看,连个穿线的孔洞都没有。

    “这是黄霜石,常于手心揉动,可避风邪入体。”景尘只把黄霜石的一种作用说了出来。

    余舒闻言把这石珠在手心里搓了搓,几下之外,掌心便开始热,那珠子却还是凉冰冰的,奇怪的很,她心下知道,这应该是好东西。

    景尘看她好奇把玩的样子,想起小师弟也是这样调皮爱玩,便大方道,“送给你。”

    “嗯?不不不,我不是要你东西,”余舒摆摆手,压下心里那点见财起意,正经道:“城里有易馆和当铺,值钱的东西可以拿去卖了换成银钱,你把这石头卖了好歹是有个吃饭钱,顾得住温饱。”

    “拿去卖?”景尘皱了下眉,手在袖子里掏了掏,又取出一颗珠子给她,“你看这个能卖吗?”

    这次是十足的玉珠子,成色好极了,余舒眼力不差,在手里捏了两圈,当即高兴地点头道:

    “行,这个也行。”

    景尘点头:“那就把这个卖掉,黄霜不能卖,你喜欢就留着。”

    余舒捏捏那枚黄珠子,腼腆道:“这怎么好意思,白拿你东西。”

    心中道:这家伙做人还是挺上道的嘛。

    景尘垂眼看她,眼中暗藏着笑意:“收着,或许有用。”

    余舒就没再同他客气,把那黄珠子揣好,玉珠子递给他:

    “我现在就带你找当铺去,走。”

    景尘坐在地上没动:“你可否帮我跑一趟,我稍后还有事要办。”

    余舒点头:“当然可以,只要你信得过我,不怕我拿了你的珠子跑了。”

    “那就有劳小兄弟了。”

    余舒咧咧嘴:“大侠,你叫我小余就行,叫小兄弟怪见外的。”

    “小鱼?”景尘念了一声,他吐字很轻,尾音勾起来,叫起余舒的小名,莫名就显得亲切。

    余舒上一世叫于静,很普通的一个名字,他们小区里头一个单元楼有四个孩子小名都叫静静,在楼上一喊吃饭七个孩子都往回跑,父母为了区分,就给了她取了小名叫“小鱼”,和同事朋友叫的“小余”虽是同音,实则意义不同。

    她不知景尘念错,还笑嘻嘻地应了一声“对”。

    于是,余舒同景尘说好明天再来找他,把身上剩的钱通留给了他,叮嘱他中午在街上买吃的,说是回头把玉珠卖掉再管他要,景尘就没拒绝。

    。

第五十五章嘘,别出声

    第五十五章嘘,别出声

    古代人睡觉都早,尤其是干活的下人,累了一整天,吃晚饭没事就躺床上歇了,余舒和余小修回到杂院,各屋的灯都熄了,厨房里还剩下半张葱饼,俩人分吃了。

    余小修出去打水洗脸,余舒找了纸笔出来,兴致勃勃地拿着花了半个月算出来的那条晴雨法则,在纸上写写算算。

    这一条法则,她套用了青铮道人传授给她的门口诀,用到了不同的时辰和方位,最远可以推算到往后五天的天气,她于是列了一张单子,做了一张最近五天的天气表格,又在边上注解了当天的“生门”位置,成了个简单的日历。

    因为她将过去半个月每天记载的天气用这条晴雨法则验证过,准确率高达百分之九十,让她信心十足的同时,又对研究出其他的法则生出不小的野心,只可惜道行不够,基础差太多,即便有青铮道人可以请教,她一时半会儿也无法研究更深的东西,只能望洋兴叹。

    等她算好这些,余小修已经躺在床上准备睡觉了,催促她道:

    “快睡,今天别玩那么晚了,不是说要去摸鱼。”

    余舒把那表格折好收起来,看看外头天色,道:“我出去一趟。”

    余小修皱眉,“都这么晚了你还出去?”

    “去去就回来,别闩门啊,”青铮道人还在景伤堂等她,多晚都得过去一趟,今天的棋子还没抓,不去那老头又该生气,吹胡子瞪眼睛,说她不上进。

    老实说,要不是青铮道人有问必答,堪比一本**易学词典,只让她天天抓棋子,她早就叛出师门了。抓了半个月的棋子,她并没有感到什么明显的变化,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脑力消耗过,一沾枕头就瞌睡。

    比起抓棋子,那“门口诀”就要实用多了,至少出门走财位,她五天之内捡到过两次铜板,这种概率已经让她相当的满意。

    像往常一样,余舒做完了每天的“功课”,把棋子收拾好,地上擦干净,就掏出了炭笔和自己用粗纸缝的一本小册子,趴到青铮道人的竹床边上问问题:

    “师父,伤门的方位易见血光,除了退避,还有没有什么免灾的法子?”

    卦象的解析书本上都有,但是应克的对策,却是易者私传,夫子上课也不会讲,需要长辈私下传授,余舒和余小修都没有这种优待。

    “若是开在西方,出门就丢一枚铜钱在北,若是开在南方,出门须带利器,若是开在”

    青铮语不快,余舒只把重点记下来,并不需要他重复,等写好了,就继续问,直到青铮不耐烦,赶她离开。

    “为师困了,你去。”

    每到这时,余舒都会赖皮一下:“师父,再问一个,就问一个嘛。”

    如果青铮心情好,就会让她问,心情不好,直接扭过去躺着,背对着她,任凭她再缠,都不多搭理她一句。

    青铮今天看上去心情不错,没有转身不理他,却也没再给她问问题,而是叮嘱道:

    “今日晚了,你明日天一黑就过来,为师教你辨星。”

    “辨星?”余舒把小册子揣起来,站起身随口道:“明天晚上下雨,看不见星星。”

    青铮盯她一眼,心里有些古怪,抬头问道:“你怎么知道明晚下雨?”

    余舒眼皮一跳,暗骂自己多嘴,面上傻笑:“弟弟上午在学里听夫子讲的,怎么明天不下雨吗?”

    青铮哼了一声,“为师先与你讲讲星图,不需要观星——记得带伞。”

    最后一句,是印证了明晚会下雨的说法。

    等余舒走了,他才小声嘀咕道:“这义阳城里还有能推出满月夜雨的易师吗,倒是老道小觑这些人”

    第二天鸡鸣五更,睡得蒙的余舒是被余小修喊起来的,两人穿穿衣服,带上钓鱼的工具就出了门。

    北院大门口有护院值夜,余舒和余小修绕远路从大花园的矮墙跳进去,找到那个养鲤鱼的小花园。

    早上露重,池边的草地湿湿的,余舒没让余小修下来,就让他坐在长廊下的栏杆上把风,自己蹲在池边上,扯了扁担和线绳,搓了鱼饵抛下去。

    天色蒙蒙一团,将亮不亮的样子,池子里的鱼银白金红的一朵一朵,偶尔一两条游上来翻身叮咚声,小花园里安静的都能听得见。

    大概过有一刻钟,就有一条肥鱼上钩,余小修看见动静,半边身子都探出廊外,余舒得意地冲他摆摆手,把鱼拎起来晃了晃给他看,再丢进水桶里,两个人都不敢大声说话,怕招了人来。

    余舒又挂上一只香饵,重新抛了鱼线入池,正盯着那根鸡毛浮标,忽就听见这静悄悄的黎明上空突然响彻一声爆喝——

    “捉贼”

    余舒手一抖,吓跑了池子里刚凑近的鱼儿,她扭头去看走廊下,就见余小修一边望着园子那头,一边着急地冲她招手,低喊道:

    “姐,快上来”

    余舒当机立断收了鱼竿,胡乱缠了两下,不小心被钩子划到手,疼的她呲牙,没工夫打量,连蹦带跳地提着桶里的鱼跑上长廊,这时候,隔壁院已经能见到火光,一片吵吵声由远将至。

    “贼子往那边跑了”

    “快此人冒闯老太君卧房,不能让他跑掉”

    声音从长廊两边分别传来,余舒知道这时候往哪边跑都会和人撞个正着,她心中急火,扯上贼偷,这要是被抓住了,有嘴都说不清,于是前后一扫望,看到池塘后面的假山,就推着余小修往长廊下面翻——

    “小修下去。”

    余小修笨拙地跳了下去,刚踩在草地上,余舒就递了水桶过去,他接住,她也跳下来,接过水桶,拽着他往假山后头冲去。

    两人刚躲起来,就听见外头长廊上一连串的脚步声和呼喊声大响。余舒一手死拽着余小修的胳膊,紧贴在山壁上,从山石缝里看着外面火光和人影,不敢弄出一点动静,就怕有人眼尖现他们。

    “人呢跑哪儿去了?”

    也该是余舒倒霉,先前被鱼钩子划到了手心,正好这只手提着装鱼的水桶,本想抓牢,谁知她猛一握紧,反倒是挤着伤口,疼的她手腕一哆嗦,水桶就那么脱手掉下去——

    “唔”

    余舒瞪圆了眼睛,嘴巴被身后一只手捂住,叫声被闷在嘴里,水桶亦没出声响,而是被人用脚尖借力一停,稳稳落在了地上。

    “嘘,别出声。”

    耳边传来低声的警告,淡淡的呼吸吹在耳侧,夹杂着一丝铁锈般的血腥味,激的余舒脖子上乍起了汗毛,身后的人一左一右不费力气地将他们姐弟两个抱在怀中,双臂从肩侧绕过,牢牢地捂住他们的嘴。

    余舒不敢挣扎,抓着余小修的胳膊使力,余小修动了两下便也安静下来,姐弟俩都聪明,身后这人肯定是招来护院的贼偷了,配合一下,他待会儿大概会放了他俩,要是不配合,让人抓住,那就是跟着他一起倒霉。

    余舒一点点扭动脖子,斜着眼睛,只能勉强看到一角蒙面的黑巾,从个头上判断,这人比她要高上一个头还多,是个成年的男子。

    “不在这里,去那边看看”

    外头那群护院在长廊上逗留了片刻,就挑着灯离开了,余舒提起的心却没有放下来,因为身后的人并没有放松,而是一手勒住了余小修后退半步,压住余小修的挣扎,哑声对余舒道:

    “带我到安全之处。”

    天已有些微亮,余舒眯着眼睛看着那带着黑色头套只露出一双眼睛的蒙面人勒在余小修脖子上的手臂,捏了下手心。

    “跟我来。”

    险险地避开了几波被惊动的护院和家丁,余舒把人领回了杂院,在非自愿的情况下。

    天还没亮,杂院里只有鸡子醒了,余舒推开门,闪身让那蒙面贼偷挟着余小修入内,水桶放在门后,把门关上,落了门闩,过去拿火折,却被那人拉住。

    “先不要点灯。”

    “嗯,”余舒听话地放下火折,看着对面昏暗的人影,小声道:“这是我们俩住的地方,我们不跑,你把我弟弟放开好吗?”

    那人犹豫了一下,就把余小修松开了,刚得自由,余小修就推开那人挡到余舒身前,恶狠狠地盯着对方,道:

    “你想干什么?”

    蒙面贼没理他,扶着桌沿坐下了。

    “小修,”余舒从后头拉住他,安抚道:“小声点,把人招来我们俩也要跟他一起倒霉。”

    闻言,蒙面贼抬头看了一眼余舒的方向,似是苦笑了一声,才轻声对她道:

    “小兄弟放心,我处理下伤势就走,不会伤害你们,把灯点着。”

    余舒拍拍余小修的肩膀,上前去把油灯点燃,豆大的灯光照明了这一小块,她剥了下汗湿的刘海,一抬头,就对上一双黑洞洞的眼珠子,惊的她心口一跳,那蒙面贼盯了她两眼,又扭头去看了眼余小修,对他道:

    “去打一盆水。”

    余小修哼了一声,余舒推推他,才不情不愿地端着水盆出去了。

    门一开一关,余舒就站在桌边静静地看着蒙面贼,听见他轻轻呼了一口气,便动手解起衣衫,三两下就将上衣除掉,露出紧实的上身,两片胸肌紧张的绷起,光滑又结实,要不是他胸下扎着几枚尖头暗器的地方正在往外嘶嘶的冒血,余舒还能淡定地欣赏一下对方的好身材。

    他唰唰两下将白色的中衣撕成条状,低头把腹部的暗器一个个拔掉,余舒听见他轻哼了两声,虽然看不见他表情,但料想他应该是皱着眉头。

    拔掉这些小东西“叮叮”几声丢在桌上,他不知身上何处摸出一只药瓶,将药粉洒在伤口上,用布条在腹部飞快地缠了两圈,又伸手在背后摸了下,轻嘶一声,抬头对余舒道:

    “帮我个忙。”

    说着转身,露出汗湿的后背。

第五十二章传你一套口诀

    第五十二章传你一套口诀

    余舒从河岸回来,就去了长门铺,先到勉斋门前晃了晃,门还是关着,对面吴掌柜店里生意冷清,见到余舒,就喊了过来说话。

    余舒有意向他打听街上当铺,就多和这奸商聊了一会儿。

    “阿树啊,你看曹掌柜这几天都没开门了,生意是不是不准备做了,要是他关了店铺,你上哪儿营生啊,要不然,你到我店里来算账,我给你开一样的工钱,保准不屈待你。”吴掌柜一脸和气道。

    余舒道:“还是等曹掌柜回来再说,这门市他总不可能不要了。”

    “那你这两天清闲,过来帮我算算旧账嘛,这样子好啦,曹掌柜回来之前,你就先在我店里做活如何,我每天也给你十文钱。”

    余舒暗翻白眼,这奸商,十文钱是她以前的身价,早涨到二十文了,还是半天的工。

    “还是算了,我有事先走了啊。”

    甩了这麻烦,余舒急匆匆地穿了巷子,到后面街上去找吴掌柜说的那家童叟无欺的当铺。

    即便这样,她一个麻布衫的小子拿了玉珠子出来,对方免不了压价,余舒磨磨嘴皮子,二十两给当了个死契,反正景尘随手给了她,不像是舍不得的样子,不赎就不赎。

    让掌柜给兑了十两的一两银,十两的一角银和一小吊铜板,装了满满一袋子,余舒从没拿过这么些钱,东揣西揣怕上街被人摸走了,到时卖了她都赔不起,最后是躲在当铺门后头收进了内衫里,让那掌柜好一阵笑话。

    从当铺出来,余舒又往西边去,找结尾那一家书店,去还那老掌柜买书的钱。

    书店老掌柜见到她一身男孩子打扮,一时没认出来,被她提醒了两句,才记起那天赊账的事,不免感叹两声,待余舒拿了钱给他,并不推拒,看着她的眼神却透着喜欢,看店里没什么客人,就拿了纸笔让她写了几个字,指正了她握笔的姿势。

    余舒看得出老人家寂寞,就多陪了会儿,趁机听他讲讲史,快到中午,才告辞离开,答应了老掌柜常来坐坐。

    正事都办好,余舒回到杂院,午饭都坐好了,余小修蹲在门口等她,手里照旧拿着一根树枝在地上写画。

    余舒见着,念叨:“纸不是多着呢,又在地上画,不嫌脏。”

    “随手画画。”

    余小修把树枝丢了,去打了水来让她洗手,刘婶已经吃过,在院子里晒萝卜条,咸菜吃完了,准备这两天再腌上两坛。

    午饭就一个菜,淡淡的没什么味,春天可食用的素菜本就不多,肉又吃不起,余舒嚼了半碗饭就咽不下去了,看余小修把碗底扫的干干净净的,就夸他一句:

    “你还真好养活。”

    说着趁机把剩饭推给他,“吃不下了。”

    余小弟不嫌弃她口水,换了双筷子,面无表情地继续往嘴里扒拉。

    “对了,我今天上午去找景尘大侠,您猜他在哪?”

    余小修嘴里塞着东西,鼻子里“嗯”了一声。

    “就在前天咱们放风筝的河边,对面不就有一片梅林吗。”余舒就把上午她去见景尘的事大概和余小修讲了,最后还掏出那枚黄霜石,递给他:

    “喏,你装着,没事拿在手心里揉一揉,不得病。”

    余小修把最后一口饭扒嘴里,手在桌上抹了抹,接过那黄珠子瞧了瞧,撇了下嘴,递还给余舒:

    “我不要,女孩子家家玩的东西。”

    “瞎说,又不是头花簪子,拿着。”

    “不要。”又不是给他的。

    余小修不肯拿,收拾了碗筷就跑出去洗刷,余舒没法子,在手心里胡乱揉了几下,又揣起来。

    午饭后,俩人趴在桌上写字,余小修做功课,余舒学写字,专心致志,各学各的,不一会儿,余小修先开口说话:

    “上午私塾里,好些人偷偷问我。”

    “问你什么?”余舒僵握着笔杆,她不喜欢用毛笔,太软和,一个不好就写歪了,耽误她学习进,看来得想办法做根炭笔用才是。

    “你这阵子不是一直没去上学,后来薛文哲又出了事,都说是你救了他,然后不晓得哪个在背后乱说,说你和薛文哲好上了,他们问我是不是真的。”

    余小修很不高兴,那几个人戳点子取笑他姐,说她是野鸭子妄想扒枝头,他们也就是敢这么对他姐,要换了别家的小姐,他们敢这么明目张胆地乱说话吗?

    更何况,他姐才不会和薛文哲好,那小子白长那么大个儿,出了事还得让她姐救他,没出息。

    “净瞎说,我和他有什么干系,”余舒抖抖眉毛,听到自己和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闹绯闻,浑身恶寒。

    余小修抬头看她,“你不是喜欢他吗?”

    余舒正要反驳,忽然一想,“她”以前的确是喜欢过那个小白脸,便含糊道:

    “那是以前,现在看见他就烦。”

    “哦。”看来他姐现在是真不喜欢薛文哲了,余小修偷偷高兴,就不想看他姐撵着那小子的模样。

    “你没和他们吵架?”余舒想想余小修的脾气,停下笔问道,这里的婚嫁风俗她还不了解,但约莫着女孩子传了闲话,一准不是什么好事,余小修该别是为了她和人吵嘴了。

    余小修闷声道:“没有。”

    他身材小,打不过别人,吵架的话,事情会闹大,最后倒霉的还是他姐。

    “没有就好,往后别理他们,你就专心学你的,”余舒放下笔,坐起来摸摸他头,躺床上睡午觉去了。

    余小修揉揉脑袋,心里好受了一些,继续埋头写功课。

    他得好好学,总有一天不叫人再用白眼看他和他姐。

    晚上余舒到景伤堂去,青铮今天没让她蹲门口,早就画好了阵法在等她,告诉她今天还得抓棋子。

    “师父,您总得告诉我这么做有什么用?”余舒倒不是不想抓,就是心里没个谱,怕做无用功。

    “你按照为师吩咐的去做就行。”青铮懒洋洋地躺在竹床上,号施令。

    余舒看他是死活不会解释了,又不想放弃学习的机会,便退而求其次问道:“那我得抓到什么时候?”

    青铮看看一地的黑白棋子,“什么时候你能连猜中十次,也就差不多了。”

    “十次?”她昨天抓了一晚上,也就蒙对了两次好不好,还要求连中,干脆她在额头上再挖个眼睛好了。

    尽管心中抱怨,余舒还是老老实实地抓了,闭眼,睁眼,没猜中,闭眼,睁眼,又没猜中,如此往复,眼睛累了就眯一会儿,手酸了就歇一会儿,再继续,青铮倒不说她什么。

    差不多抓够了一个时辰,她也快枯燥到了极限,青铮就喊了停:

    “行了,今天就到这里,过来,为师有东西给你。”

    余舒闻言,立马就又有了精神,把棋子哗哗收拾进碗里,小跑过去,笑脸道:

    “什么好东西啊,师父。”

    青铮道人从背后床上摸出一只药瓶,递给她:“拿回去擦,早晚一次,化血化瘀,你手臂上那些青印,看着忒碍眼。”

    余舒摸了摸小臂,接过那瓶药,心里有一点感动的,纪老太君罚她那二十藤条,很有讲究,淤青到现在都没消退的迹象。

    “谢谢师父。”

    “去把地上擦干净再回去。”

    水桶里的水是满的,余舒拿了块布,把地上画的图形擦掉,那些银色的颜料不知为何,到了水里就化没了颜色,一擦就掉了。

    都收拾干净,余舒又凑到了青铮边上:

    “师父。”

    青铮翻了个身,面对她:“怎么还没走?”

    余舒道:“我跟您打个商量成吗,这棋子我每天还抓,您再教我些别的。”

    现在的进太慢了,她还有多余的精力,不想浪费。

    青铮不悦道:“站都站不稳,就想跑了,先把棋子抓好再说。”

    谈不拢,余舒当即收起了笑脸,鄙夷道:“您是不是只会抓棋子,不会别的啊?”

    青铮怎不知她是激将,瞪她一眼,偏偏又不想让她这个没见识的臭丫头小瞧,蹬了蹬腿,没好气道:

    “为师会的东西多了,就怕你学不过来。”

    “那您一样一样教我,”余舒蹲下来,趴在竹床边上,讨好道:

    “先教我怎么预测明日的天气,城里易学讲堂,上个月的功课布置的就是这个,我弟弟就在那里学易,他们夫子都能把他教会了,没道理师父您这么厉害,教不会我?”

    余舒软硬兼施,打定了主意今晚非要从老头嘴里翘出来点实际的东西。

    “废话,那些庸人,教出来的也都是死脑筋,莫拿为师同他们比较,”青铮从床上起身,踩上鞋子,走向大厅中央那一口巨石罗盘。

    余舒赶紧跟上去。

    “认得这是什么吗?”

    “这是卦化生盘,弟弟说,全年有一千零十局卦盘,每个时辰都有不同,要根据不同的卦盘推卦,夫子要他们一一背下,师父,我是不是要先把这一千多局给记下来啊?”

    青铮不屑地吐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巨盘上的金针,道:

    “就你这资质,死记硬背三年下来也别想有用,罢了,为师今日就教你一套口诀,背通了,这一千零局,何须去记,信手拈来即可。”。

第五十六章都是嘴馋惹的祸

    第五十六章都是嘴馋惹的祸

    “帮我个忙。”

    余舒看着那蒙面贼扎了七个小血洞的后背,很是替他肉疼了一下,短暂的犹豫后,就走上前,只是手还没碰到他后背,就听见门口一声低喝:

    “你干什么”

    余小修一进门就看见那贼人在他姐面前光着个脊梁,顿时火气冲天,也不看清楚对方身上伤势,就放下水盆,蹬蹬上前把余舒拽开拉到身后挡着,两眼冒火地盯着他,愤声道:

    “臭流氓,把你衣裳穿上”

    蒙面贼人似是一愣,不大搞得清楚状况,余舒扶了扶额角,按住余小修肩膀,低声道:“小修,他背后有伤,想让我帮忙上药,你别乱想。”

    余小修气道:“那他也不能在你面前脱衣裳啊,你一个姑娘家,他这样成何体统”

    那蒙面贼肩膀一动,看向一身短袍男的余舒,灯光下的目光满是诧异,对上了余舒出奇平静的眼神,眼神一缩,忙拾起长凳上的上衣,挡在身上,低头窘迫道:

    “冒犯了,在下不知你是位姑娘。”

    余舒挑挑眉毛,这贼偷还挺懂礼数的。

    “不碍事,”她扭头对余小修道:“你去把水端过来,我帮他把背后的利器拔了。”

    余小修急道:“这怎么能行,我来弄,你背过去不许看。”

    说着推了她一把,上前去检查那蒙面贼后背,一见到他背上血洼洼的伤口,吓的后退了两步,脸色有些白,他毕竟年小,没见过血腥,胆子再大还是个孩子。

    余舒伸手扶住他,凑到他耳边,小声道:“我来,赶紧给他弄好让他走人,不然等下有人搜过来我们就坏了,你听话,去把水端过来,再拿条干净的手巾,再不听话我可生气了。”

    余小修踟蹰片刻,瞪那蒙面贼一眼,闷头去端水来。

    余舒上前一步要摸那人后背,对方却闪躲了一下,余舒手落了个空,暗自冷笑,这贼偷,半夜闯人庭院,挟持他们,现在又来不好意思个什么劲儿。

    想着就伸出手,强硬地按在他肩上,不悦道,“别动。”

    对方轻挣了一下,便僵着背脊不再动弹,余舒接过余小修递来的手巾,在他背上小心地擦掉血迹,露出伤口,用手巾捏着暗器边缘,“嗞”的一声拔出来,感觉手下肩膀震动,不怀好意地勾了下嘴角,把带血的暗器往桌上一丢,不急着上药,接着“嗖嗖”将其他几处三角贴片都拔出,毫不留手,连口喘气的机会都不给他,疼的他背上直冒冷汗,叫余小修看的十分解气。

    最后还是把药粉给他撒上,堵着那些渗人的破口,用剩下的布条包住伤口,处理好这些,等这蒙面贼重新把黑色的上衣穿上,外面天色已白。

    余舒出去外面把一盆血水都倒到墙角底下,又在院子外头张望了一会儿,重打了一盆水进屋,湿了手巾递给他,回来对那贼人道:

    “你趁着没人搜到这里快从后门走,等下天亮了,你难逃出去。”

    蒙面贼擦了擦脖子上的汗,又洗了把手,闭上眼睛喘了口气,对余舒道:

    “麻烦姑娘带路送我出去。”

    比起在小花园时的胁迫,他现在的口气温和的称得上是请求了。

    余舒按住要抗议的余小修,低声道了一句“好”。

    又叮嘱余小修道:“我送他出去,你快把屋里收拾下,等下刘婶醒了别给他看出什么。”

    “姐,我去送人,你在屋里。”

    “别胡闹,”余舒还是不放心这个贼偷,怎会让余小修跟去,凶了他两句,不管他愿不愿意,自己领着蒙面贼离开。

    正房大院

    纪老太君披着一件外衫,蓬松着髻,端坐在厅里,脸色铁青,二夫人正体贴地站在她身侧端茶侍水,安抚老人家。

    下头纪家老大纪孝寒和老2纪孝春正在争吵:

    “大哥,你是怎么安排护院的,能让贼人闯到母亲卧房里来,若非父亲年前请青铮道长在屋内布置下的机关,该如何是好。”纪孝春满口埋怨。

    “非是你之前将护院借了二十人给刘府,内院哪里会出现空缺。”纪孝寒口气冲。

    纪孝春一噎,不服道:“大哥说这话就不对了,星璇在京城,还要薛家照拂,刘家开口我怎好不借。”

    纪老夫人听他们吵吵,眉头夹得死紧,出声打断:

    “好了,你们两个不许再吵,今夜这贼人并非是贪图金银,恐怕是冲着主屋后面的藏库而来,此人如此熟悉内院,只怕在家中有内应,不论如何,要把人抓住,不能让他跑掉。”

    兄弟二人一听“藏库”二字,皆都打起了精神,坐直了听话。

    “娘您放心,三弟已经派领护院在园中搜查,这人中了那么些暗器,想必跑不了多远。”纪孝寒道。

    纪老太君不放心地对老2道:“孝春,你派人去一趟府衙,找你妹婿,倘若人跑掉,就要他在城中张贴榜文。”

    “是,娘亲,儿子这就去。”

    二夫人轻抚纪老太君肩膀,温声劝道:“娘,这些事交给大哥他们去做就是,我扶您进去休息。”

    纪老太君年事已高,确实熬不住,加上对几个儿子放心,就顺着她的话进了屋后补眠。

    余舒送那人出去,路上沿着墙根走,她一语不,对方却有闲情开口:

    “姑娘为何帮我?”

    余舒暗翻白眼:哪个帮你了,要不要这么自作多情,我是怕被你连累好不好,倒霉撞见了,管不管都是一身骚,要不然你死路边上试试,看我会不会多瞧一眼。

    当然这些实话余舒是不会说出来的,于是她选择沉默。

    蒙面人讨了个没趣,摸摸面罩,又主动找话:

    “你们为何半夜在那里钓鱼?”

    “饿了。”

    “嗯?”

    余舒想想她少钓那一条鱼,心里就有怨气,恰好她肚子饿的“咕噜”叫了两声,响的前后都能听见,不免自嘲出声道:

    “吃不起肉,嘴馋,只好去偷鱼吃。”

    身后静了一会儿,叹声道:“那宝香鲤是纪家的珍味,一尾难求,倘若被人现你偷——你私自钓取,他们抓到不会轻饶你。”

    宝香鲤?原来她钓这鱼还有名头啊,难怪格外鲜香好吃,余舒心想,没应他话,他也没再吱声。

    两人一前一后走过小径,就是后门,余舒把人送到这里,停在门口,看他出去,蒙面贼站在外头冷清的小巷子上,向她抬手道谢:

    “多谢姑娘。”

    回应他的是“嘭”的一声门响,余舒的白眼消失在门口头,他看着紧闭的大门,怔了怔,哑然失笑,胸膛震动,带动了伤口,疼的他咳嗽了几声,只在门前停留了片刻,就转身快步离开了巷子。

    天亮正房大院

    太阳升起来,余舒被两个护院压着跪在门外,垂头丧气地看着门槛上两只散步的蚂蚁,心想这真是她来到这里最倒霉的一个早晨,她现在最想做的事,就是找到那个混蛋小偷,指着他鼻子臭骂他一句乌鸦嘴。

    真让他说中了,她的确是因为一条鱼,被逮起来了。

    话说她把那人从后门送走,余小修换了衣裳去上学,她累的倒床就睡,梦到一半,就被人闯门拎了出去。

    起因是护院搜到了杂院,在他们屋门后现了那一只装着鲤鱼的水桶,当然还有扁担一条,又当场在她屋里搜出了鱼饵若干。

    夜闯正房的贼偷没有抓到,叫人跑掉了,她这个偷鱼贼被护院押送到纪老太君面前,给老人家撒火出气。

    该说什么,怪她贪心不足,要是那会儿把鱼放回池子里,也就不会有这么一起麻烦了,好在余小修去上学,躲过了这一遭,她把这事一个人揽了,一口咬定是头一回偷鱼,即便这样,也把护食的老太太气的够呛。

    堂屋上,纪老太君伸手指着她,满面怒容,冲刚刚赶过来的纪老三厉声道:

    “看看,你看看,这就是你招进家里来的混账东西,偷鸡摸狗,连我那些宝鱼儿都敢捉,这样一个下溅之物,却糟蹋那等宝贝,那是她能贪图的福气吗,我璇儿每次回家都舍不得吃一条,你是怎么教的,可气、可气”

    她没说粗话,骂的却难听,余舒心里不痛快,却也知道是自己大意了,没有处理好那一条鱼。

    纪孝谷低着头,一声不敢反驳,只是侧头看了一眼余舒,眼神阴的有些吓人。

    二老爷去访马县令,不在跟前,大老爷纪孝寒亦不帮腔,等老太君骂够了,喘着气,二夫人才趁机劝了两句。

    “母亲,这两个孩子不过是三弟院子里妾带的,一直放养在杂院里,又不是在身边管教,怪不得三弟,您消消火,喝口茶。”

    老太君端茶喝了一口润罢喉咙,声音冷静下来,叹口气,冷眼对纪孝谷道:

    “我不多问了,你看怎么处置。”

    纪孝谷弯腰道:“是儿子失教,惹母亲生气,这便将人撵出去,还请母亲息怒。”

    余舒猛一抬头,看看那老太婆,再瞧瞧说话的纪孝谷,确认他们不是在吓唬她,微微变了脸色。

    不是,这就要把她轰出家门,有这么严重吗?真把她赶出去,一时半会儿让她上哪,睡大街上吗?

    纪老太君放下茶杯,闭眼道:

    “抽三十鞭子,轰出去。”。

第五十七章我想回家

    第五十七章我想回家

    “抽三十鞭子,轰出去。”

    纪老太君冷漠地亲口下指令,余舒被压着跪在门口,她强迫自己镇定的想一想办法,可一环扫屋内屋外,对上一双双或是冷漠,或是厌烦的目光,她才猛然意识到——

    她现在的处境真是糟透了。

    原本她是以为,偷鱼被抓,顶多是挨一顿罚,还能因为她吃了两条鱼,这家人就杀了她不成,她做事,不是不计后果,只是习惯于冒险,假如风险概率不足够,她都会随心去做,绝不会畏畏尾。

    可现在看来,这偷鱼的情节比她想象中还要严重,这一家子老小恐怕是因昨晚闯入内院的贼偷没有抓住,迁怒于她,而自己之于他们,现在不过是一个让能让纪老太君消火的东西。

    正在气头上的纪家人不会听她狡辩,花言巧语已经行不通,搬救兵?她就认识一个青铮道人,可那老头警告过她不能透露他们的关系,这个念头刚起,就被余舒压下。

    而她现在唯一可以做的——就是求饶,而对方却不一定会心软。

    她和他们没有半点血缘关系,打她,他们不会心疼,撵了她,没人会说半句闲话。

    余舒攥着冒汗的手掌,渐渐生出了慌乱和怀疑,她是不是从头到尾,都天真地误把这突如其来的古代生活,自我想象地得太过轻松和美好了?

    “启禀老太君,鞭子取来了。”

    “打。”

    持鞭的总管在空中甩了下鞭子试了试力道,细小的破空声让余舒禁不住打了个寒噤,回忆起不久前落在手臂上藤条,那种刺刺麻麻的痛觉,不至于让她害怕,却是她十分讨厌的,但当这鞭子突然抽打在背上,她才知道,藤条真的差远了——

    “啊”

    她听见一声尖叫,然后才意识到那是自己的声音,下意识的夹起了肩膀,冷汗唰的就落下来,她试图闪躲,却被人牢牢地抓着,动弹不得。

    “啪”

    “啪”

    这是鞭子,不是藤条,拇指粗细的牛筋鞭子,隔着衣裳抽在背上的声音,依然响亮,挨到第三鞭时,余舒还想着忍一忍,可又过了三鞭,她已经在这让人骨头打颤的疼痛之余,分神考虑着怎么博取这一家人的同情。

    自尊心这种东西,她有很多,但是她更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这三十鞭子真打完,她怕也去了半条命了,再被丢出去,没人管,活不活的成都是个问题。

    手指扒着门框,余舒憋着一口气哑声开口道:

    “老、老太君,我知道错了,求老太君恕——啊”

    “啪”

    这一鞭子下来,格外的火辣,疼的她嘴皮子都咬破了,尝到了咸咸的铜锈味,她可以想象自己背上的衣裳已经破了,紧咬住牙喘了口气,不让怒气显在脸上,继续哀声讨饶:

    “求老太君,恕、恕罪,我知错——啊”

    纪老太君纹风不动地坐在太师椅上,一身精描细绣的绾花褙子,萼绿的百褶子裙下头露出一双小脚尖,她手里端着茶,冷眼瞧着趴跪在门外求饶的余舒,面上的怒气消退了一些,却没半点开口喊停的意思,但见余舒背袄破开,露出了血丝儿,她也只是微微皱了一下眉头,扭头去同纪孝谷说话:

    “孝谷,不是为娘说你,你方不足四十,正是时候再续弦,不然你院子里那些女人,整日的无人管束,把家里头都造的乱嗡嗡,一个不好败了我们纪家门风,等你父亲任罢回乡,你叫为娘拿什么面目对他。”

    “儿子知错,让母亲惦劳。”纪孝谷当即撩了衣摆,离座跪下,冲纪老太君磕了个头,却不提那续弦之事。

    纪老太君看着他,耳中是余舒一声弱过一声的喊叫,她最终叹了口气,到底是自己的儿子,怎舍得多加责备,摆手让他起来了:

    “你的事,等你父亲这次回来再说。”

    “是,母亲。”纪孝谷站起来,立在一旁,并不落座。

    而门外,余舒挨了快二十鞭子,就要疼的晕过去,要不是有人从后面死抓着肩膀,她早趴倒在地上,心神恍惚,满脑子就只剩下疼,汗如雨下,粘腻的汗水从眉毛流到眼下,代替了不肯流下来的眼泪,刺的她晕眩。

    这种感觉恍然让她回忆起,她很多年前叛逆的年纪,被父亲痛打的那一回,皮带抽在背上的感觉和鞭子很像,几乎是一样的疼,不同的,是那时有母亲和弟弟在维护她,就连动她的父亲,其实也是心疼她的。

    而现在,心疼她的人一个个都不在了,在这里,没有人会在乎她。

    余舒突然很想哭,她不记得自己上一次掉眼泪是多少年前的事,她哭不是因为她疼,只是因为她想念家人,而她清楚自己再也见不到他们。

    她从来都是一要死要强的人,从来到这个世界上,她就一直暗示自己要开开心心的活,强迫着自己不去想念家人,就是害怕想起他们自己会软弱,会害怕面对这个陌生又未知的世界。

    “行了,”纪老太君看见余舒目光涣散,不再喊叫求饶,遂把茶搁下,再还有五鞭没有打完时,喊了停。

    并非是心软,只是不想真的闹出人命来。

    “送回去给她上药,换件衣裳,然后撵出去。”

    纪老太君金口一开,余舒被人拖了下去,在她亲娘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被赶出了家门,

    不过,想必就是翠姨娘知道,也不一定会敢在老太君和纪孝谷的气头上求情。

    大中午,余舒歪歪扭扭的套着刘婶前不久才给她做的那身蓝布衫,蓬着头,手里连个包袱都没有被允许拿,就这么被人从后门推了出去。

    “咣当”一声,瞧着门板在眼前被关上,被安排守在门口的护卫好奇地瞥了她一眼。

    她朝前跌了几步才停下,转过身,弓着背,蹒跚地走到街对面一棵树下,扶着树干,慢慢在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盯着那扇紧闭的小门出神,面色苍白,只有嘴唇咬的破了皮,很是鲜红。

    这一坐,就坐到了黄昏,整整三个时辰,她一动没动。

    这期间,后门出入了几个下人,有注意到她的,不免扭头多看几眼,指指点点的,却没哪个上前来搭话。

    “吱呀”一声,门又打开,跑出来个小丫鬟,左顾右盼,看到余舒,同那护卫说了两句好话,跑了过来,立在余舒跟前三四步的距离,小声道:

    “姑娘别蹲在这儿了,小公子闹着要出来找你,被姨娘骂了一顿锁在屋里头了,姨娘说让你到别处去,别在宅子附近打转,当心叫人看见”

    剩下的话,余舒没听,扶着树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了,丫鬟喊了几声没见她应,跺跺脚,转身从后门进去,路上想起来忘记把姨娘交待的银钱交给余舒,又急急跑出去,人却早不见了,只好揣起那两角银粒子,重回了去。

    天黑下来,余舒不知不觉走到了长门铺街,路过了勉斋,停下脚步,看看眼前闭合的门板,低着头拐了弯,几次不小心撞到人。

    “没长眼睛啊”

    余舒没有理会身后的谩骂,两腿往城东河岸的方向走去,心不在焉她的没现,不远处有一名头戴纱笠的人影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回了头,斗笠下的眉目动了动,转身跟了上来,不远不近地走在她身后,隔着一些行人。

    余舒刚走到西街口的小桥上,天上就落下雨来,街上的行人开始跑动,一转眼就下大了,她站在桥头伫足了片刻,雨水打在脖子上,凉飕飕的让她瑟缩,转步走下桥。

    桥底下的河沟边上,有两个乞丐在躲雨,站了大半地方,蓬头垢面的端着碗,在啃半快霉的馒头,余舒就在他们身边慢腾腾地蹲下来,披头散,倒像是同他们一路的。

    这两个乞丐看看跑到他们地盘来的余舒,主动搭起话来:

    “你是哪条街上的,怎么以前没见过?”

    余舒没吭声。

    两人讨了没趣,就转头去打量桥下过路的人,感慨道:

    “下雨天,个个都是往家里赶,只有咱们这些无家可归的人,只求一个能挤身的旮旯,呵呵。”

    余舒曲起腿,哆哆嗦嗦把头埋进膝窝里,风大作,雨水扫进了桥下,吹落在她身上,水珠从她**的头上滴下来,她低喃一声,散在风雨里,无人听到。

    “我想回家,爸,妈,小磊”

    一直跟着余舒的那个人站在桥对面,望着蜷缩在桥底下的余舒,看到雨扫过来她也不知躲避,斗笠下的眉头慢慢皱起来,正要冒雨上桥过去,却有一把油纸伞,抢了他的先。

    “阿树?”

    曹子辛从桥下走过,无意间瞥到桥洞下面,看到那里蹲着的人,只觉得眼熟,走近了一瞧,更觉得身形像是他认识的那个孩子,无奈对方披散着头,看不清人脸,半边身子又在雨里,他赶紧撑了伞蹲下去给遮住。

    “阿树?是你吗?”

    见对方没有反应,他迟疑地伸出手,轻搭在那细弱的肩上,摇了摇,下一瞬便觉得掌心下头的人震颤了一下,头抬起来,却是一张苍白孱弱的脸孔,那双向来调皮爱笑的眼睛里此刻含着的泪珠,茫然无助的眼神,惊的他心头倏尔紧。

    “掌柜的。”

    。

第五十八章那是位姑娘

    第五十章那是位姑娘

    曹子辛在桥底下遇见余舒,不知她遭遇什么,问来问去,她除了一开始喊了他一声“掌柜的”,就再不肯说话,他看着雨越下越大,只好先把人领回家。

    他家就在离长门铺街不远的地方,一条安静的巷子里,一座独门小院,两间屋。

    “到了。”

    雨还在下,曹子辛转身将门关上,一手给余舒撑着伞,半边肩膀早就湿透了,反观余舒,因在桥底下淋了雨,也好不到哪里去。

    门关上,立在不远处巷口的人影才转身离开。

    “这边走。”

    曹子辛把屋门打开,进去点了蜡烛,转身见余舒还站在外头,出声唤她:

    “阿树,快进来。”

    余舒低着头迈了一脚走进屋里,站在门内,脚底下干净的地面很快就湿了一小片,曹子辛轻叹一声,上前扯住她衣袖,把她带到厅堂里的椅子上坐下。

    他钻进里面卧房,不一会儿出来,温声拍了拍余舒的肩膀道:“我去烧水,你先进去把衣裳换下,床头放有干净的衣物,都是我没穿过的。”

    余舒动了动,站了起来,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四周,就往里面卧室走。

    曹子辛见她进去,才出去烧水,谁想刚走到门口,就听见身后重物落地声,惊忙转身,就见余舒软倒在地上。

    “阿树”

    曹子辛两步蹿上去,弯腰把人扶起来,让余舒靠在怀里,摇了摇她,连喊了几声没见答应,方知她是昏了过去,再伸手去她额头,烫的他缩起手。

    曹子辛慌张了片刻,又冷静下来,把人从地上懒腰抱起来,分量轻的他心惊,将人送进了屋里,搁置在床上,不嫌她把床褥弄湿,还给她盖上被子,拨开她湿漉漉的头,手背轻轻碰了碰她烫的脸颊,担忧地皱起眉头,便拿起伞跑了出去。

    大门不锁,直接去到对面拍门——

    “赵大姐,赵大姐开开门”

    不一会儿来人开门,却是那馄饨摊的食娘赵大姐,赵慧。

    “曹掌柜,这是怎么了,慌成这样?”

    曹子辛指着身后院落,道:“麻烦你帮我照看个人,我去请郎中。”

    “成,你快去,有我看着,”赵慧二话不说就带上门,往他院子里走,曹子辛又抬手叫住她:

    “大姐,她淋了雨,你给她换下衣裳,那是位姑娘。”

    曹子辛跑了三条街才请到一位郎中,领着人进了门,赵慧正坐在床边给余舒擦额头,包括余舒身上的衣裳,和床褥在内,都换上了干净的,余舒是面朝外侧躺着,赵慧在她背后垫了个软枕头。

    赵慧见他们进来,忙站起身让位,脸色有些不好看,待那郎中在床边坐下,掏了手枕给余舒诊脉,她才拉了曹子辛到一旁低声说话:

    “掌柜的,这小姑娘我瞧着眼熟,是不是原先在你铺子里算账的那个?”

    曹子辛迟疑地点头道:“正是。”

    没工夫惊讶怎么一个小子突然变成了小姑娘,赵慧拽着他,急道,“人是怎么给弄成这样的?”

    “啊?”曹子辛面露不解。

    赵慧只当他不知内情,压低了声音,生气道:“你知不知她背后头有伤,一看就是拿鞭子抽的,那打她的人不知是使了多大的力气,都快皮开肉绽了,血痂都还没结上,又淋了雨,这要是泡上一晚,肉还不烂掉”

    曹子辛一惊,转身向床上看去,只能见余舒乌黑一颗的小脑袋,死气沉沉地躺在那里,说不出的可怜,顿时间,脑海里浮现出在桥底下,她快要哭出来,却又强忍回去的样子,那种心里头紧的感觉又冒了出来,这回是压都压不下去。

    他暗自握起手掌,都怪他。

    赵慧说着,不见曹子辛反应,一抬头,看他脸色阴沉,她虽不知他表情为何这样难看,却不自觉地闭上了嘴,没再埋怨。

    郎中诊断后,说出一大堆毛病,就在曹子辛提心吊胆时,最后又给了一剂定心丸,确认余舒没什么大险,曹子辛和赵慧同是松了口气,听他医嘱,赵慧描述了余舒背上鞭伤,郎中于是又给她添补了一贴伤药,曹子辛付了一两诊金,送他离开,到医馆里去抓药。

    再回来,曹子辛交给了赵慧一小瓶外伤药粉,让她帮余舒擦抹包扎,他则去厨房烧水煎药,一直折腾到半夜,曹子辛才现夜迟,就对赵慧道:

    “大姐,天都这么晚了,你快回去,今晚真是麻烦你了。”

    赵慧道:“不如我今晚就留下来,你一个男子,毕竟不方便。”

    曹子辛道:“这怎么好意思,你明日还要做生意,哪能整晚耗在这里。”

    赵慧道:“行啦,我一天不出摊饿不死,姑娘家你怎么照顾的过来,左右我回家是一个人,你就不要同我客气了。”

    曹子辛想了想,确是留下赵慧方便一些,便不再推辞,又再三谢过她。

    赵慧摆摆手,伸手摸摸余舒的额头,眼中有几分怜惜,小声道:“这孩子是怎么回事,你方便与我说么?”

    曹子辛转头去倒茶:“我也不知出了什么事,是在路上遇到她,见人糊涂了,就给领回来。”

    赵慧唏嘘道:“唉,我见过小姑娘两回,瞧她乖巧懂事的很,怎会这样可怜,真不知什么人狠得下心打她,对了,她还有个弟弟,那天到我摊上来吃云吞,谁想我去收拾个碗筷,一扭头人没了,汤食还好好地放在那里,银钱也付了,就是”

    曹子辛立在床边,听着赵慧唠叨,低头看着余舒,不插一句话,等她说完话,才开口道:

    “我去书房将躺椅搬过来,大姐累了也能躺一下。”

    说着就出了屋子。

    余舒做了个梦,梦见了在一切生之前,她还是于静的时候,于磊的腿没有在那场灾难中断掉,他还是可以奔跑可以大笑。

    他们两个去爬凤凰山,玩了一整天,下山的时候,在半山腰上她崴了脚,于磊于是背着她一步步从山上下来,快到山脚下时,突然对她说了一声“谢谢”,她问他为什么要谢,于磊笑了笑,告诉她:

    “姐,谢谢你没有埋怨我的出生抢了爸**关爱,谢谢你在我受欺负后偷偷帮我出头,谢谢你每天早起到小区外面给我打鲜牛奶,谢谢你偷偷帮我给暗恋的女孩子写情书,谢谢你没有怪我气跑了你第一个男朋友,谢谢你背着我说服爸爸让我当兵,谢谢你悄悄出钱资助我的战友给他妹妹看病,谢谢你没有怪我在救灾中断了腿,谢谢你在我最万念俱灰的时候给了我两巴掌,谢谢你独自挑起了给我治疗的负担,姐——”

    “我这一辈子最感激的事,就是能当你的弟弟,谢谢你。”

    然后她就哭了,趴在于磊并不宽阔的背上,想要告诉他,她没那么好,可是于磊突然就变成了余小修的样子,再然后,她就醒了。

    余舒睁开眼,摸摸眼角,干涩涩的,没有眼泪。

    她很想要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场,可是她又哭不出来,她宁愿相信这不是个梦,而是于磊在另外一个世界告诉她,他从来没有对她失望,她永远都是让他最骄傲又自豪的好姐姐。

    她必须坚强,让自己活的好好的,才不负另一个世界的亲人。

    余舒深吸一口气,感受着浑身的不适和背上的伤痛,撑着上半身坐了起来,打量起四周的环境。

    这是一间不大的卧房,衣柜,书架,圆桌,都是正经的家具,上有漆色,不似她在杂院住的小茅屋,身底下是崭新的被褥,闻一闻,还带着皂香,干净,又温暖。

    她依稀记得,昨晚上在桥底下,被曹子辛领了回来,余舒低头看了看身上被换掉的衣服,没有尖叫,而是皱起了眉头。

    看来曹子辛是知道她是女孩子的事了,也不知他会不会生气她的隐瞒。

    “哎呀,你醒了。”

    赵慧端着药进来,看到坐在床上呆的余舒,赶紧上前去放下药,伸手去探她额头。

    “赵婶?”余舒嗓子有些哑,一说话喉咙就痒痒的。

    赵慧放下手,见余舒能认人,就放心了,点点头,关心地问道:“头疼吗,身上还有哪难受?”

    余舒被她过分关切的眼神看的有些不自在,舔舔嘴皮,小声道:“想喝水。”

    “那先把药喝了。”赵慧端起药就要喂她,勺子吹一吹,送到她口边,很是热情。

    余舒赶紧抬手去接,“我自己来。”

    赵慧有些失望地把碗递给她,又想起来还没告诉曹子辛,忙起身道:“我去和曹掌柜说你醒了,不然他还要去请郎中来。”

    余舒点点头,小口小口地把药喝了,这苦味反倒让她清醒,精神了一些,扭头看向窗外,雨已经停了,窗纸外头,隐约见着院子里有两道人影正在说话,一个是赵慧,一个应该就是曹子辛。

    知道这是曹子辛的地盘,余舒安心了许多,她把药碗放下去,伸手解开了过分宽大的衣衫,看了看身上缠绑的纱布,手臂绕到后背摸了摸,疼的揪起眉头。

    检查了身体,她刚将衣服系上,就听卧房门外问道:

    “阿树,是我,曹大哥,你好些了吗?”

    。

第五十九章落脚

    第五十九章落脚

    “阿树,是我,曹大哥,你好些了吗?”

    曹子辛声音就在门外,余舒听到,心里那点担心放下,看来曹子辛是不怪她隐瞒女儿身这件事。

    只是她昨晚那个狼狈样子被人家从路边拾回来,现在再和他照面,难免会觉得不自在,好在他站在门口没有进来,余舒偷偷清了下嗓子,才回声道:

    “好多了,曹大哥,多谢你昨晚带我回来,给我请大夫。”

    “不用同我客气,我说过,你有事尽可以来找我。”曹子辛背手站在门边上,守礼的不向内看,不同于昨晚的特殊情况。

    这下余舒不知如何接话,要是平常她和曹子辛相处,必是要顺着他的话开个玩笑,但是现在她可没那个心情逗趣,只一心想着,接下来她该何去何从。

    纪家回不去了,余小修见不着,青铮师父不知现在清不清楚她的情况,她身上一个铜子儿都没有,若不先找个地方借宿,怕是要像昨天一样,睡在桥底下,同乞丐搭伙。

    不知道曹子辛愿不愿收留她几日,要是他不方便收留她,那她就只有到城东梅林去投奔景尘大侠了,自那回她给他换了银钱让他吃得上饭,隔三差五会到梅林去找他一回混交情,景尘对她的态虽然不冷不热的,但是大概不介意管她几顿餐饭。

    至于青铮师父,他自己还在纪家混吃混喝,还是别指望他了。

    曹子辛等了一会儿没听见屋中动静,向门边靠了靠,出声唤道:

    “阿树?”

    屋里很快就有了回音:“曹大哥,我能不能和你商量个事?”

    “你说。”

    “我”余舒厚着脸皮道:“不瞒你说,我昨天是被家里赶出来的,你想必也知道,我挨了打,家是回不去了,又没有别的人可以投靠,你看是不是能收留我几日,让我在这里住上一段时日。”

    门外安静了一会儿,余舒以为他为难,赶紧补充道:

    “我不是白住你的,我会干活,人勤快,家里的打扫我都能干,做饭,洗衣服,你铺子里的活我也能搭把手,不要你工钱,只要你给我个住的地方,让我吃顿饭就行。”

    她这番低声下气的请求,全无平常神气的样子,曹子辛听的颇不是滋味,一手扶住门框,轻声问道:

    “阿树,你方不方便告诉我,你家里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会被赶出来?”

    余舒想了想,既然要求人,就不好再撒谎,于是就实话实说:

    “先前一直瞒着你,实在不好意思,其实,我娘是城中易学纪家三老爷的一房妾室,我还有个弟弟,我们俩并非是三老爷所出,是跟着娘一同改嫁过去,在家里日子一直不好过,我、我昨日偷偷在我们家老太君院子里钓了鱼,早上被逮住了,府里前晚遭了贼偷,人没抓到,纪家人刚好气没处撒,就重罚了我,打了我一顿鞭子,就把我赶走了。”

    说到最后,余舒有些黯然,现在搞得这样狼狈,在这件事上,她确实需要深刻反省。

    来到这古代以后,她过的太随心所欲,仗着自己内里头是个成年人,就小看了这古代社会的制,也从未认真研究过这里人的习性,一味地按着自己的喜恶走,却忽略了这是一个同她过去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世界大不一样的地方,她需要去适应环境,而不是让环境来适应她。

    在没有相对应的能力之前,强出头只会让她磕的头破血流。既然她现在生活在这个地方,就要守这里的规矩。

    上一回那二十下藤条没打醒她,这一次一顿鞭子抽打,可是活生生血的教训,再执迷不悟,闷头往前走,那她就真是白活了半辈子。

    这厢余舒边说边反省,曹子辛在门口听着,又是一番想法,听到余舒坦然相告,她是因为偷鱼被抓,被纪家毒打,虽觉得她自己行为也有失德,但更多的是埋怨纪家过分,那宝香鲤的珍贵名头,他也听过,可这小姑娘再怎么有错,纪家把人撵走之前,还硬要毒打一顿,拿一个小姑娘出气,就是纪家不厚道了。

    倘若昨晚他没遇上余舒,叫她背着伤在大雨里待一晚上,现在有没有命在,都是另外一说。

    “阿树,你一个女孩子,同我住在一起并不妥当,我和赵大姐商量一下,让你先住在她那里,你看这样行吗?”

    “行,有什么不行。”

    答话声是从背后传出,曹子辛转头,就见赵慧端了一只汤碗进来,对他道:

    “你去厨房看着热水,我来同她说。”

    见她先答应了,曹子辛当然是一百个好,让开身叫她进屋里去。

    余舒听见外面说话,不曾想会有这样容易就找到了去处,见到赵慧进来,讷讷道:“赵婶你——”

    赵慧在床边坐下,碗里的云吞面冒着热烟,她一边勺子搅着,一边对余舒道:

    “我是一个人过,你就放心在我那里住下来,住多少时日都行,你先把伤养好了,再说别的,来,趁热吃。”

    浑身滚香的云吞喂到嘴边,熏的眼热,余舒不能适应这长辈一样的亲切,喉咙滚了滚,才小声道:

    “谢谢赵婶。”

    当天上午,余舒就挪动到了赵慧家里,小院没有曹子辛那间大,只有一间屋,一个灶房,院子里还有一块小菜地,种着些调味的芫荽和花椒,养着一窝鸡。

    曹子辛把他书房里的竹榻抬到了赵慧家里,放在卧房,赵慧硬是要余舒睡她的床,自己铺了一层褥子,改睡那竹榻。

    余舒烧退了,不需要人在床前经管,赵慧又给她背上换了一次药,就窝在竹榻上补觉,曹子辛也回去休息。

    曹子辛和赵慧今天没做生意,都待在家里,到晚上,余舒睡醒,赵慧竟是杀了一只鸡,给她炖了鸡汤给她补身体,余舒自认和她不过两面之缘,蒙人家这样厚待,虽愧不能受,但也没有不知好歹的拒绝,只把这份情义记下,留着日后再报答。

    就这么过了一日,第二天,余舒后背伤的鞭伤开始结痂,郎中给开的伤药很管用,赵慧却担心余舒伤好了背上留疤。

    余舒的事,赵慧也都听说了,她倒是同曹子辛的想法一样,认为纪家做事过于狠辣,余舒一个未嫁人的姑娘,受了这皮肉伤,留下一背疤痕,要是心气薄点的,只怕想不开会去寻死,和要人命有什么两样。

    赵慧担心,早起给她换好了药,把衣服给余舒披上,嘴上安慰道:“等脱了痂,我去寻些老蜂蜜给你涂抹,那个能祛疤痕,不怕留下印子。”

    余舒没太担心身上会留疤这种“小事”,慢慢套好了衣服,扭头对赵慧道:

    “慧姨,我今天爽利多了,你不用在家中陪我,出摊去做生意。”

    赵慧昨晚和余舒聊了一阵,嫌弃“赵婶”叫着不够亲切,刚好她是个独居的妇人,家里没有汉子,就叫余舒改口,喊了她声慧姨。

    赵慧看余舒气色还好,就点头道:“那好,我收拾收拾出去。”

    昨天关了一日门,曹子辛今天也出去开铺子了,早晨他来过一次,送了半斤江饼,又在门口同余舒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赵慧一离开,余舒没在床上窝着,披了衣裳下床,慢悠悠走到外头去,在院子里走动了一会儿,一只母鸡带着几只鸡仔跟在她身后头,咯咯哒哒的叫着,倒是不怕生。

    在外面透透气,余舒心里的烦闷去了不少,回到屋里,刚要往床上坐,就听见外面门响,隐约听是曹子辛的声音,就出去开门。

    门栓一拉,就被人从外头推开了,她朝后躲了两步,没站稳,就被人迎面抱了个死紧,后背疼的她吸气,不及把人推开,就听怀里的东西扯着嗓子哇哇哭道:

    “姐,呜呜呜,姐”

    这哭声听着揪人,余舒心里揪了一小下,打算拍在余小修脑袋上的巴掌落在他后背上,也搂了搂他,眼神软下来,低骂道:

    “哭个屁,赶紧给我抿住,我还没死呢。”

    “呜呜呜”

    她这一骂,余小修哭的更厉害了,对面一声轻笑,余舒抬起头,就见曹子辛正含笑望着她,那眼神太过于温和,不知为何竟瞧的她有些窘迫。

    于是一巴掌拍在余小修脑袋上,恼道:“行了,赶紧给我松开,抓的我疼死了。”

    余小修总算停下了魔音穿耳,撒开余舒,却还是抓着她的手臂,挂着两泡眼泪,巴望着她。

    曹子辛道:“我早上去开铺子,他就在我店门口蹲着,”他目光来回在姐弟两个身上看了,最后落在余舒脸上,目光忽闪,若有所指道,“你弟弟倒是聪明的很,听你提起过,就知道来找我。”

    余舒好似听出他这句话的背后,是在暗指她出事后没有第一时间去找他求助,抿抿嘴,也没说昨日她从纪家离开,先就是去了勉斋找他,只是门关着,没见着人。

    三个人进去堂屋说话,余小修七七地向她哭诉了一通。

    却说余舒昨日被撵出来,余小修放学回家,眼睁睁瞧着家丁把他姐拖走了,还不清楚生了什么事,他到翠姨娘那里求助,不但骂了一顿,还被她关到屋里,入夜才叫刘婶领走。

    纪家前后门都添加了护院把守,余小修想出去找余舒都无法,浑浑噩噩被刘婶拉回去过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也没能出去,今早上得空偷溜出来,因余舒和他说过打工的地方,想着她没别的地方去,就摸摸索索找到了勉斋,天不亮就蹲在那里等。

    所以说,余小修还是有些聪明的。

第六十章曹掌柜的心思

    第六十章曹掌柜的心思

    余小修哭够了,才停下来,死死抓着余舒不肯撒手,余舒知道自己一声不响地离开两天,是把他给吓着了,就给他拽着,理理他头,问道:

    “早饭还没吃?”

    余小修摇头,“不饿。”

    余舒看向曹子辛,曹子辛起身道:“我去找找有什么吃的。”

    把曹子辛支走,余舒往余小修身边挪了挪,轻声道:“小修,我现在已经被纪家赶出来了,你不要犯傻,待会儿就老老实实回去,该上学就上学,该吃吃,该喝喝,千万别再犯了他们忌讳,别同我一样被赶出来,知道吗?”

    余小修把头一摇,坚决道:“我要和你一起,你都被撵走了,我还留在他们家做什么,我又不是他们家的人。”

    “别任性,你离了纪家,上哪去?”余舒低斥,“我现在借住在人家里,已是不好意思,你再出来,要往哪去难道和我一样,给别人添麻烦?”

    余小修脸上分明有些犹豫,却还是嘴硬道:“我可以出去干活,给人家打工赚钱。”

    余舒嘲笑道:“你当钱是好赚的吗,河口上给人扛沙袋,累死累活一天只有十个铜钱拿,就你这三两骨头,沙袋都比你重,你出去能干什么?”

    “我、我”

    趁他无言,余舒又软下声音哄劝道:“咱们不是说好了,将来要开易馆,过好日子,离了纪家你上哪里去学易,你就先在纪家忍忍,多学些东西,将来我们姐弟两个也好打算,我们就是不住在一起,又不是见不着面,但你要真跟着我跑出来了,日子那才叫难过,小修,姐也不想和你分开,可这不是没办法吗,你以为我愿意让你在他们家待着啊?”

    说着,她眼神黯下来,带了些哭腔,伸手去掩面,余小修登时慌乱:

    “姐,你别哭,我听你的就是。”

    “真的?”

    “真的。”

    余舒把手放下来,又变了笑脸,翻脸如翻书,余小修心知是上当,却不好反悔,只得悻悻地撅着嘴。

    姐弟俩说好了话,曹子辛才从外头进来,端着饭碗,里面是早上吃剩的江饼,还有一碗热水冲的蛋汤,不好意思地冲姐弟俩道:

    “我不会做别的。”

    姐弟俩都不觉得有什么,君子远庖厨嘛,他要是会做饭,那才叫奇怪了。余小修饿了两晚上,根本不挑吃食,何况还有鸡蛋汤,向曹子辛道了谢,就动手吃了。

    饭后,余舒交待了余小修一些事,就请曹子辛送他离开,自己把碗拿去刷了,回到床上去躺着。

    曹子辛送着余小修出了门,见他脸上闷闷不乐,有心哄哄这小dd,就道:

    “见着你姐姐了,还不放心么,在不高兴什么?”

    余小修踢着路边的石子,道:“你不知道,都怪我不好,要不是我,我姐也不会挨打被撵出去。”

    曹子辛疑惑,“不是说她因为偷鱼被抓住,和你有什么关系?”

    余小修心里有话,方才没能对余舒说了,现在有人问他,就忍不住倾诉道:

    “我们在纪家,很不招人待见,我时常被人欺负,上个月,纪家表少爷带人欺负我,把我绑到树上打,被姐姐撞见了,她一生气就同他们打了起来,最后伤了表少爷,闹到老太君那里,老太君不分青红皂白,罚了我姐二十下藤条,全抽在手臂上。”

    曹子辛拧起眉头,心中对纪家印象又差了几分,他整天见余舒活泼开朗,不想竟是生活在那样的环境之下。

    “姐姐挨了打,心里不服气,加上那几天吃的不好,就半夜起来,去偷纪老太君院子里的鲤鱼,回来给我炖汤喝,我们前后就吃了两条鱼,多半都是我吃了,我姐就跟着我啃了两截鱼尾巴。”余小修酸声道。

    孩子的心,比大人要敏感许多,余小修又少年老成,余舒这些日子对他的好,他全都用心受了,以前余舒待他不好,如今对他好了,这些善待,难免就放大了许多,每一件都看的更加仔细。

    “前天晚上,”余小修声音低落,“我们两个从外头回来,没钱吃饭,我就说想喝鱼汤,她才又打起那些鲤鱼的主意,半夜带着我去偷鱼,谁知恰好就遇上了小偷,连累了我们,姐姐被抓了包,只说是她一个人干的”

    余小修断断续续地讲完,沮丧地扭头看了曹子辛一眼,道:

    “曹大哥,我姐是因为我,才被撵出来,她人很好的,你别因为这个就看不起她。”

    曹子辛才听到这一段内情,不由沉默,他所接触到的余舒,多是她机灵好动的一面,现在听余小修说起她这些他所不知的故事,方知她还有另外一面。

    这种感觉很奇妙,当他认定了一个人是什么样子,以为看透了她,可到后来又现,她要比他所以为的丰富许多,这个人的形象忽然就在心里深刻起来,不再单纯是一个性格让他欣赏的人,这种感觉让人有些措不及防。

    沉默后,曹子辛抬手拍拍余小修脑袋,正色道:

    “偷东西固然不对,但是你姐姐没有恶意,严格说起来,她并没有伤害到谁,我又怎么会看不起她,她是个好姐姐,只是你要记住,偷窃本是不矩,不管偷的是什么,是不是为了出气都不行,下回不可以再犯了。”

    余小修头一回被他娘和余舒之外的人摸脑瓜,浑身不自在,原本想躲闪,但一想余舒还要靠他照拂,就僵着忍了,听他话有道理,就知事的点头道:

    “我知道了。”

    把余小修送到长门铺路口,曹子辛原本想买些吃食给他,余小修婉拒了,又感谢了他一回,一个人走了。

    曹子辛没回店铺,就在街上转了半圈,买了些点心花糕之类,小姑娘爱吃的东西,折回了家里取了一套纸笔出来,站在赵慧家门口敲门。

    过了一会儿,余舒才拖拖拉拉来应门。

    “曹大哥,你怎么又回来了?”余舒歪头看着门外的曹子辛,刚刚睡了一个回笼觉起来,头睡的松散,还有一撮翘起来,脸红红的,看上去迷迷糊糊的乖巧。

    曹子辛把视线从她脸上挪开,忽略了心里头那一丝异样,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她:

    “你这两天还不便出门,无聊的话就在家里练练字,这是字帖,我买了些点心,你尝尝合不合胃口,不要吃太多,中午赵大姐会回来给你做饭。”

    “哦,”余舒把东西接过去,看见有点心吃,下意识舔了舔嘴唇,迟钝地抬头冲他笑笑,结着小伤口的嘴巴红红的:

    “谢谢。”

    曹子辛扭头咳了一声,“你穿的少,快回屋去,我走了。”

    曹子辛转身离开了,余舒关上门,抱着东西回屋放下,拆开点心包,掰了一块塞进嘴里,砸着味道,脱了鞋躺上床,想着刚才梦到哪里了,继续睡。

    余舒在床上躺够了四天,等背上伤口全结了硬壳,不论赵慧再怎么说,她都坚持不再肯待在家里了。

    这几天的反省,足够她整理好心情,重新朝着目标迈进,光躺在床上,吃人家的喝人家的,这让向来主张自力更生的她睡觉都不踏实。

    于是余舒又忙了起来,她白天在曹子辛店里帮忙算账打杂,闲时就认字看书,中午和晚上吃饭的时候,就在赵慧的馄饨摊上给她打下手。

    余小修每天放学都会来找她,6续几次,将她放在杂院里的衣物,还有一些零钱都给她带了出来,最重要的,是余舒记着许多风水应克的小册子,因是用简体的炭笔写的,余小修看不大懂那是什么,只当是她从书上抄下来的,并没多问什么。

    曹子辛原本想给余舒照旧工钱,被她婉转拒绝了,余舒询问过赵慧,单那天曹子辛给她找大夫看病吃药,估计都花了不下二十两银子,再叫她拿他一文钱,她都会手软。

    她是爱钱,可是有一项原则,绝不会再昧着良心拿钱,该她得的,她一分不会少要,不该她的,她也不会贪心。

    就这么又过去了三四天,余舒苦于没有人教导,只能捏着一则计算晴雨的法则,想方设法地给出摊的赵慧提提醒,让她下雨天提早收摊,晴阳的天气则准备凉茶,多招揽些客人。

    却没有更多的能力,去实施原先的计划,就在她快要沉不住气让余小修去找青铮道人时,那老头却先找到了她。

    “来一碗三鲜云吞面。”

    大中午,余舒正蹲在水桶边上帮赵慧刷碗,听见这声音,转过头去,就见许日没见的青铮坐在对面的案桌边上,一张枯皮脸皱巴巴的丑,惹得从旁经过的路人都逼退。

    赵慧因为是侧对,没看见那张吓人的脸,一边埋头包馄饨,一边应声:“好嘞,您稍等。”

    余舒在这里看见青铮,可以说是惊喜十分,就捏了一块抹布,上前去擦桌,借机小声和青铮搭话:

    “师父,您怎么找到我的?”

    青铮只是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就又低头去琢磨矮桌上的花纹,全然陌生的样子,似是不认识她一般。

    余舒纳闷,又搭了几句话,老头干脆看都不看她一眼。

    余舒心里嘀咕,瞧这样子,怎么好像是在怄气啊?真该生气,也是她这个挨打受气的生气才对,这老头闹什么别扭?

    “小余,来给客人端面。”赵慧叫道。

    余舒丢下抹布,过去把碗端到青铮面前放下,见他还是不理自己,只好捡起抹布回去继续刷碗,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听到一声冷哼,她赶紧抬头,就看刚才一直把她当空气的青铮使劲儿瞪了她一眼,在桌上放下钱,转身向对面巷子走去。

    余舒歪了下嘴角,把抹布往水桶里一按,起身冲赵慧道:

    “慧姨,我去上茅房。”

    说罢就跟着青铮后头跑了。

第六十一章 青铮的教诲

    余舒跟着青铮从长门铺街的繁华地段离开,穿过了两条巷子,来到了一个安静的胡同里,青铮才停下脚步,猛地转过身来,瞪着眼,看着余舒,脸上的枯皮分外吓人。

    不过对于早就看惯这张脸的余舒来说,还不至于吓的她却步,余舒小跑上前,腆着脸喊道:“师父。”

    “现在又知道有师父了?早干什么去了?”青铮没气恼道,“让人家说打就打,说撵就撵,你当为师是个死人不成!”

    余舒一噎,茅塞顿开,他这是在埋怨她出事时候没有把他搬出来?

    “师父,不是您说,切不可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吗?我要是把您给供出来,那不就让人知道了吗?”

    青铮虎着脸看着眼前一脸讨好的小丫头,心里颇不是味道,他一方面高兴余舒谨记他的话,宁肯挨打,都没想要借他出头,一方面又气愤,这个臭丫头一点都没把他当自己人瞧,别以为他不知道!

    见青铮黑着脸不说话,余舒心里一琢磨,就扯着脸皮往上一凑,奸笑道:

    “嘿嘿,您肯为我出头就早说嘛,行,那咱们现在就回纪家去,师父给我做主!”

    说着就去抱青铮胳膊,拖着他要走,青铮被她带了两步,看她信任,心里舒坦许多,可还是一巴掌拍在她后脑上:

    “胡闹,出来都出来了,还回去做什么!”

    余舒吃痛撒开他,委屈地捂着后脑勺,道:“那您又生我气,又不给我出头,还来找我做甚?”

    青铮扯展了袖子,吹胡子道:“我不来找你,就让你在外头瞎胡混日子吗?”

    余舒把脸一扭不吭声,青铮看她使性子,摸摸胡子,口气不由好转,“行了,晚上天黑在这里等为师,我带你去别的地方。”

    余舒低头,口气沉闷地问道,“师父,您怎么找着我的?”

    青铮不察她心思,道:“你我身有牵系,一算既知你在何处,何须去找。”

    果然,余舒冷笑一声,“师父,您那么能耐,就没算出来我会遭难吗?”

    闻言,青铮脸色微变,就知这聪明徒弟没那么好糊弄,遂叹一口气,语重心长道:

    “你别怨为师隐瞒,这是你该有一劫,我倒是想要帮你挡掉,可我若替你挡了这一劫,日后必有更大的难在等你,那才是害了你。徒儿,为师不妨告诉你一个道理,算占的确是可知身前后事,但命理难违,今朝少一灾,来日还一报,祸可避,不可除,你切要记住这个道理。”

    这一番话听得余舒心有所动,放下成见,默默咀嚼了一番,半晌才抬起头,摸摸脸,冲青铮不好意思道:

    “师父莫怪,方才是徒儿无状了。”

    青铮见她眼神清明,便知她有所感悟,暗自点头,心道这徒弟悟性虽不好,却也不是没有。

    “为师算出你有人相救,并无性命之虞,就没急着找你,挨了一顿打,伤势如何了?”说完了正事,青铮才显露出一点关心。

    余舒点头:“结了疮痂,还在用药。”

    青铮在袖子里掏了掏,他今天没穿道袍,一件大褂子,灰不溜秋的颜色,也不知哪找来的。

    “给,别的药就不要用了,这个拿着,每天晚上睡觉前抹上一回。”

    余舒接过他递来的药瓶,好奇地打开闻了闻,一股苦涩的味道让她皱眉。

    青铮道:“我临时凑齐的药材,少捏了两味香料,味道不好闻,你先凑合着用,免得留下疤痕,到头来再哭。”

    余舒捏着药瓶,心里一暖,她不是白眼狼,只是性格上不肯吃亏,以往觉得青铮对她利用居多,她也就多对他防备,如今青铮这样待她,确是比早先要真诚,心中这便生出亲切,打定主意日后要更敬重他。

    “谢谢师父挂记。”

    青铮不知一瓶药就把余舒给收买了,假使知道他前些日子的用心教导,还比不上一瓶药见效,不知会哭会笑。

    “至于纪家,”青铮枯松的眼皮下忽闪,轻声道:“我道中人,不喜争端,事既过我就不再追究了,需知,他们今时与你为难,刻薄以待,必有他日后悔时。”

    余舒只把他这句话当成是安慰,笑一笑过去,只是愈发好奇,青铮为何要留在纪家。

    师徒两个说好了晚上再见,就在胡同里分开,一个转悠到了别处,一个回去继续刷碗。

    ***

    自从青铮找到余舒,她就又开始了每晚抓棋子,积累学识的日子,青铮在长门铺附近弄到一间民居,四周僻静,恰好离赵慧和曹子辛的住处只隔一条街。

    赵慧晚上在街上摆摊,要到亥时回家,曹子辛碍于男女之别,入夜不会同余舒独处,从晚饭到亥时这段时间,余舒就悄悄出门找青铮,倒是没人怀疑,偶尔下雨,就待在家里温习。

    她学易时,并未隐瞒曹子辛和赵慧,因出自易学纪家,两人倒不奇怪,只是态度不尽相同。

    余舒为了实践,每天都会给赵慧算一算生门方向,赵慧总不介意多绕几步路出摊,但她生意本就红火,看不出太多变化。

    就这么过去半个月,余舒把基础的东西全部吃准,开始入手推敲第二条法则——祸时。

    顾名思义,就是发生灾祸的时辰,人有旦夕祸福,就青铮所说,用奇门术数也只能推算到具体某一日,而不能更详,余舒这一次在纪家吃了大亏,便生出细算灾祸的想法,青铮是说,祸不可除,但不是不可避,要是能将祸时断定到具体某一个时辰,就能更有效地去避免它。

    假使晴雨法则是算“是”以及“否”,来推断会不会下雨,那祸时法则,就是一个函数取值,余舒不单纯地想要计算出“是”和“否”,她还想要通过这个取值,结合上她所知的易理,来分析这具体某一个时辰发生的灾祸,是大是小,是天灾是人祸,假使是人祸,又要如何利用风水去应克。

    因为牵扯到了人,需要用到生辰八字,这条法则推理的复杂程度,远超于晴雨法则,余舒欠缺的经验,青铮可以弥补,但是这过程中需要用到的大量实例验证,青铮却帮不了她,她连自己的生辰八字都不清楚,去哪找人记录对方的倒霉事,就算找到人,她也等不及一天天去记。

    余舒才开始计算两天,就愁的嘴里起了火泡,晚上抓完棋子,就把烦恼和青铮说了,说是想琢磨下人祸,找不到实例。

    青铮并未起疑,当场就给了她指了条明路——

    “城东不是有个万象街,几家大易馆中都有一层书阁,里面存有笔录,专门记载了八字人祸,你不妨去看看。”

    余舒心喜,道:“要花钱吗?”

    青铮道:“不花钱难道让你白看?”

    余舒脸垮下来,瞅瞅青铮,讨好地喊道:“师父。”

    青铮眼皮一跳,“作何?”

    余舒羞怯道:“您、您借我点钱呗。”

    青铮摇头,“没有。”

    余舒不信,“您这么本事,怎么会没钱?”

    青铮把手一甩,“钱财俗物,为师不爱,贪它作何,温饱即可,为师原本是有十两银,全赁了这屋。”

    余舒这才信了,沮丧道:“徒儿就是个穷鬼,没想师父也是个穷鬼。”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她浑身家当只有一角银子还多二十三个铜板,怕是连那易馆里的书皮都摸不着。

    青铮伸手敲了她脑门,没好气道:“没事了就赶紧走,整日碎嘴好叫人烦。”

    余舒嘻嘻一笑,同他拜了拜,就揣着册子跑了,回去晚了不好向赵慧交待。

    ***

    四月初的这天早上,余舒同曹子辛告了假,又和赵慧打过招呼,早起穿戴了男装,打算走一趟万象街。

    按生门,她出门朝东走了一百步,转了两圈换运,再折回去走大路,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她寻着记忆摸到了只来过一回的万象大街,揣着全身家当。

    未免碰上纪家人,余舒刻意走了东大街,纪家的易馆是开在较短的西大街上,东大街是孔家易馆,和刘家易馆的地盘。

    因为去过一次孔家易馆,余舒熟门熟路地找到地方,进门转悠了一圈,就想往二楼去,在门口就被两个童子拦下来,告知她要进二楼书阁,需要先在楼下买通行的牌子。

    余舒去柜台上问了,知道一块牌子就要十两银,黑的吓死人,只得悻悻离开。

    她出了易馆大门,站在门口,好是羡慕地看着那只不断有人投钱进去的大鼎,左顾右盼,正打算到刘家易馆去碰碰运气,却发现对面街上,一栋两层高的黄瓦楼子,四四方方的匾牌大大一个“易”字,进进出出好不热闹。

    那是什么地方?

    她脚步踟蹰,对直走了过去,跟随着人流进了楼中,视线一昏一明,满眼皆是人头,还未看清楚里面情况,就听一声大吆喝:

    “买定离手了呵,金木水火土,来开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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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赌易

    余舒听见那一声吆喝,八成就肯定是什么地方了,再踮脚朝里头一看,宽敞明亮的大厅里头,人一堆一堆的站着,吆喝声此起彼伏,搭上哗啦啦的钱币响声,声音很是嘈杂。

    余舒一边跟着人往里头走,一边奇怪,就她所知,从宋元起就严刑禁赌了,怎么这赌坊正大光明地开在大街上,难道大安朝不禁赌吗?

    在大厅中间来回走了一趟,余舒确定这是家大赌坊,十多张桌面上,大多数是在赌骰子和斗牌九,余舒对有关数字的东西都很有兴趣,她上大学的时候,曾专门和一个教授私下交流这一行当,因而认得这几样古代的赌具。

    转完了中间的部分,她没什么兴趣地往两边走,两边墙下的赌摊围的人要更多些,东面墙下多的是人仰头看着墙面,西面墙下不少人手里头举着罗盘——

    咦?罗盘?

    余舒多朝西边多看了两眼,正要过去,却被一群人挤着推搡往了东边。

    这东面墙下一排,不见骰子不见骨牌,墙上横竖分成几块区域,有的地方挂着许多长条形状的黄色小牌子,有的地方则是贴着很大一副白纸,上面写着字,临墙摆放着一排桌子,后头高柜上站有几个伙计,人群里算盘声啪啪作响。

    这是在干嘛?

    余舒脚下快了几步,走近那几桌墙后贴了白纸的,被堵在人群外头,踮脚看了一会儿,看不出什么门道,正要往里挤,就看到一个伙计站在高柜上摇了铃铛,吆喝道:

    “买定离手,金木水火土,来开了呵——”

    桌子前围的人皆是后退了一步,余舒仰着头,就看见那个摇铃的伙计对后头一招手,立马有另外一个伙计踩上高柜,在墙上那一大张白纸旁边又贴了一张,上头繁体写着一串数。

    两旁嗡声顿起,看客们议论道:

    “中了吗,有人中了吗?”

    “谁中了前头说一声啊!”

    “裴先生又中了吗?还是宋先生?”

    ......

    余舒站在人后看不见前头动静,就听见过了一会儿,铃声再响,方才那个摇铃的伙计再一次吆喝道:

    “无人中——买牌子重开了啊!”

    “哗”地一下,人群往两边散了散,余舒瞅准了一个往外挤的人,拉住对方,客气问道:

    “这位大哥,这里头是在赌什么啊?”

    这人是个看客,并没有输钱,故而脸色还好,冲余舒一笑,指着中间的赌桌道:

    “小兄弟头一回来啊,你要玩还是上那里去,这易区不是你玩的地方。”

    易区?余舒疑窦,好声道,“我不是来玩的,就是看个热闹,大哥同我说说吧。”

    这人看余舒人面乖巧,就多了几分耐性,转身指着高柜后头的墙壁上贴着的白纸,道:

    “瞧见没有,这一块是赌数的,一盏茶开一局,能把那上头的题目解出来,解对了,就算中。”

    余舒眯着眼睛去看最近的一张大白纸,却见上头粗体黑字明白写着:

    “只闻隔壁人分银,不知多少银和人,每人七两少七两,每人半斤多半斤,试问各位擅算者,多少人分多少银?”

    余舒一愣,这不是数学题么?

    这也能拿来赌?

    余舒心有不解,继续问道:“那这赢了怎么算钱?”

    这人又指着另一头:“瞧见没,那里有换牌子的,一角银一对牌子,牌子后头刻有牌号,拿了红头牌上去参算,桌上有纸笔,算好了用红头牌押上,黑头的牌子留底,中了就上前去领,自有人叫号,唉,刚才那一局,挂了五十多个牌子,这要是有人中,少说能赚五两银,可惜。”

    五两!

    余舒喉咙发干,吞了吞口水,看着墙面上题目,就像是看到了一堆白花花的银子在冲她招手。

    这题目还不好解么,设两个未知数就成了。

    这人见余舒两眼发亮,遂笑道:“怎么,小兄弟有兴趣赌一把啊?”

    余舒按下惊喜,摇摇头,憨笑道:“我就是看看。”

    那人点头会意道:“这里都是城中易学先生们来试手的地方,靠的可不是运气,也跟不了风,你自己转吧,我走了。”

    余舒向他道别,看人走远,没有急着过去买牌子,而是挤到人群前面,仔细观摩了几局赌数,一角银子一局,她只有一次机会,切不可草率了,先看看情况再说。

    按一盏茶一局,走了有五局,三中两不中,中者有寡有多,寡则独占,多则均分,不中就庄家通吃,每押一块红头牌,都会在写有算题的白纸旁边挂上一块黄木牌,算是公正公开了下注数目。

    余舒摸明白了流程,又跟着算了几道题,暗自庆幸刚才没有盲目买牌子下注,庄家贴出来的题目,可不全是靠口算和列数就能算出来的,当中就有两道,是几个多位数的积和除商,在没有算盘的情况下,余舒可没有把握能够不错一道。

    早知道就带个算盘来,余舒后悔地看着又一局落空,高柜上伙计清空了墙上的三十多块黄头牌子,舔舔嘴唇,转身向卖牌子的柜台走去,掏出腰缝里的一角小银,买了一对牌子,回来挤到了前头。

    到了前面,反而比后面宽松许多,易客们要比寻常的赌徒守规矩,站在桌边上就不再推挤,一人守着一席之地,气定神闲地仰头等发题,互不相扰,边上看热闹的是比真正下赌的人要多,赌数不同于别的,下注的单子都在扣桌上,个人写了,不存在跟风下注的现象。

    “第一十八局,换牌子买注下了啊,先生们请上前,买的押牌子不买的后退了啊!”

    余舒仰头看着重新张贴在墙上的题目,暗道一声好运,是解答题,用不着算盘,她在长桌上抽了张纸,没有用桌上的毛笔,而是掏出了怀里的炭笔,趴在桌上一手捂着写式子,未免招人怀疑,算好了以后,她就把这张纸团了塞进袖口里,又用毛笔沾了点墨,一笔一划地在一张纸上重写下了答案。

    写好后,就用红头牌压住,不急着交,看两旁有人算出来后,才叫了一声伙计。

    没过一会儿,就听见摇铃,买定离手了,余舒随着人群后退两步,看着墙头上一块块挂起来的黄头牌子,心里默念:再来一块,再来一块...

    牌子挂到三十二块才停,余舒心里激动,要知道,这可是三两二钱,比得上曹子辛店铺里一天的盈利了!

    假使她寡中,就是翻了三十二倍!

    “第一十八局——两人中——二拾六号牌,叁拾柒号牌!”

    余舒低头看看手里的黑头牌,却是“叁拾柒号”,听见中了两人,郁闷了一下,又想这样也好,寡中彩头大,难免招人眼嫉。

    即便这样,当余舒这个“少年郎”跟着一个中年人上前去取彩头,后头还是响起了一片嘈杂的议论声。

    “前头的,谁中了?”

    “裴先生中了——呀,这有个黄毛孩子也中了!”

    “啧啧,这样年纪,怕不是哪门易家的子弟吧?”

    “兴许是运气好蒙中的。”

    “嘁,你有本事上去蒙一个试试?”

    “嘿嘿,我哪有那本事。”

    ......

    余舒耳朵很灵,听见后头议论声,就知还是惹人注意了,拿好了均来的一两六角银,退回人群里,接受着四周投注来的视线,心生犹豫,只中了一回就让人盯上了,要是她再中几把,会不会风头出的太大?

    可是不赌,她上哪去找十两银子进大易馆的书阁?

    这么一想,余舒又定了心,挤到卖牌子的地方,心里估了个数,肉疼地拿了刚到手的一两银,一口气买下了十对牌子,重回到长桌前面站好。

    余舒多了个心眼,下面开局,她每局都押了,遇上要用算盘的,就大概写个数,并不细算,遇上准头大的,看四周下注的人多,才跟着押上一块牌子,十局下来,五中五不中,两次中了寡,三次均分。

    “快看,那位小公子又中了!他都中有四五回了吧?”

    “这有什么,裴先生一早上中了七回呢。”

    “那怎么一样,这位小公子才多大岁数,能同裴先生比么。”

    余舒将最后一把赢来的一两二角塞进怀里,身上热出来了汗,脸蛋也有些兴奋的泛红,这几道题根本没什么难度,她兴奋的是揣在怀里的银子。

    足足十一两还多三角!

    她来到大安朝快两个月,头一回有这么足的钱,上次帮景尘卖珠子不算,那是人家的,这可是她自己的!

    听着四周议论声,余舒扭头看了一眼一开始和她同中了一局的那位裴先生,暗自庆幸,还好有这么个老手在,压了她的风头。

    裴敬也正在打量余舒,他今早上不过是起兴来这里玩一玩,哪想会遇上这么个对手,虽说是他多中两把,但自己的年纪摆在那里,同一个十多岁的小儿比算,多赢了两把他可不觉得有什么好得意的。

    听见旁人议论,说这少年许是哪家易门的公子,他却不以为然,果真是易学世家的子弟,怎会到这种地方来玩,易学世家教条很严,对面就是孔家易馆,被熟人瞧见,通知了家里,回去必是要挨一顿打。

    既不是易学世家的人,那就值得他上心了。

    裴敬看见余舒挤出了人群,稍作迟疑,就不动声色地跟了上去。

    人群里,也有两个人,看到余舒离开,相互打了眼色,跟随出去。

第六十三章 泰亨商会

    孔家易馆里,余舒捧着一把碎银子,看着对面童子手里上二楼的通行牌子,狠狠心,把钱给了出去,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捏着“门票”,余舒总算是进到了二楼书阁,正值正午吃饭的时候,楼上没什么人,偌大一间屋子,到处摆放着书架,高高低低,错落有致,一股浓郁的墨木香气浮散,楼上无人言语,只有脚步声。

    余舒就近取了几本书翻了翻,大抵是同易学有关的文章,因为拽古,不是白话,她看不懂就又放了回去,四下打量,见到前头书架下站着一位老者,博学多闻的样子,就过去请教了。

    果然找对人,老者听闻了她所述的书种,侧头想了想,便引余舒道:

    “随老夫来。”

    在临近窗子的一排书架下,老人弯腰翻找了一会儿,拿了厚厚一卷线装的书本给她:

    “你看是不是要这个。”

    余舒接过去翻看了一会儿,眼睛越闪越亮,惊喜地点头道:“正是要找这个,多谢您。”

    这一本百余页的厚书,里头正是有关天灾人祸的实录,比方说,有某某年月,某地某县遭遇旱灾,有某某年月,某八字已知的人,在某天某时从马上摔下来,某天生了场大病,包括何时入土,都有详却记载。

    比余舒所需要的更详细,顿让她觉得那十两银子没白花。

    “若是买书,就找童子到楼下结账,若是抄录,就去那边买纸笔。”老者留下句话,就转身走了。

    余舒抱着这本书,扭头找到了童子,问过价格后,果断地朝老者刚才所指的方向去买纸,准备抄录。

    一本书十五两银,她倒是想买,也得有钱买,赌坊今天是不能再去了,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私底下太多黑幕,她不得不心存忌讳。

    花一角银子买了一打藤纸,余舒靠墙找了张桌子,趴下后就开始翻书看,大概浏览了十多页,就拿出炭笔在纸上抄写她所需要的内容。

    午饭都没吃,她就坐着抄了一个时辰,直到饿的心里发慌,手里的炭笔磨的短的握不住,她才意犹未尽地擦擦手,把书合上去,揉着脖子抬了头,看到对面坐着个人正在翻书,却是赌坊里的裴先生。

    余舒看了他两眼,对方察觉,抬头冲她一笑,余舒也笑笑,心生警觉,收拾了东西就抱着书去还,刻意塞到了书架最下面以免被人买走,她往楼下走,却听见身后脚步声,回了头,就见那位裴先生跟在她身后出来。

    这位裴先生衣着很是讲究,银角发冠,青绿色的长衫,衣襟袖口都有滚边,外面罩着一层纱衣,腰带上系有玉扣香囊佩环,扶在楼梯的手指上还带着一枚明晃晃的扳指,看着是非富即贵。

    楼道里,两人视线重对上,裴敬开口道:

    “这位小公子且留步,在下裴敬,乃是泰亨商会的副总管,适才在赌坊里头和小公子有过一面之缘,不知可否请你去喝壶茶,交流下算学。”

    裴敬以为,自己讲明了身份,对面这少年如何都会赏个光,不料余舒开口却是婉拒:

    “不好意思,裴先生,我待会儿还有事。”

    裴敬阅人无数,不难听出余舒此话是推托,又见她脸上少许戒备,朝外看了一眼,低声道:

    “小公子不知,你方才在赌坊里赌中五局,已是被人盯上,外头正有几个恶徒等着你,若你无所仰仗,被他们跟踪后,定会要挟你为他们出面做赌,你若不同意,少不了要吃苦头。”

    余舒暗自心惊,她已经小心留了好几手,没想还是被人盯上了。

    余舒的沉默,让裴敬证实了心中猜想,这个算学出色的少年,是个野路子,没有家门。

    “裴某尚有几分名声在外,你若同我一道走,那些三教九楼之徒有所顾忌,就不会为难你,小公子现在可愿同我去喝壶茶,聊一聊?”

    余舒看着眼前这面容和善的中年人,心里一番计较,点点头,答应了同他走。

    ***

    大安朝商业繁荣,在发达的商业景象下,为了更好地占有市场,分配资源,以及互通有无,握有店铺的商人和握有资源的供货商之间连并联合,就诞生出一些民间性的商业团体,是谓商会,而泰亨商会便是这义阳城里最大的一家,亦是南方有名的商会之一。

    这样的大商会,多是各个地方的经济脊柱,他们掌握着粮油、布料、盐糖、马匹等等重要的物资买卖,还有珍玩、古董、珠宝等等奢侈品的买卖,虽受朝廷调度,每年都要上缴巨额的税银,但是享有小商家无法享有的优待,地位上,更是高人一等。

    裴敬是泰亨商会在义阳城的副总管,出生在商贾之家,他少年时学易,二十岁经人推举做了算师,前几年在京都的大衍试上考取了大算师,倍受同行尊敬,在年近四十时,成功在泰亨商会的管事中占据了一席之地。

    商会本身不盈利,但每个月需要经手的账目,却是一个庞大的数字,作为泰亨商会的副总管之一,裴敬最为人称道的就是一手计算的本事,泰亨商会的账目有四分之一都要经过他名下,以免哪家商铺做假账,虚报盈亏,因此商会中时常会聘用一些老道的账房先生。

    上个月,在义阳泰亨商会做事的一名账房先生回了乡,裴敬趁机四处打听,却找不到中意的人选顶替,他身为一名大算,眼光很高,在他看来,会算数的并不是一个好账房,他所想找的,是能活学活用的算师。

    今日在赌坊,他暗中注意了余舒,发现她赌中的五题,全都是应用题后,不免见猎心喜,又察觉她没有家门势力,年纪轻轻,更生出把她培养成自己手下人的心思,就一路跟着她进到了孔家易馆。

    假使他一开始是对这算学出色的少年有兴趣,那见她用赌来的十两银子买了孔家的书牌,上楼抄书的举动,就是十分中意了,他没有记错,这少年上午在赌坊中了五局,满共也就十一两多一些,可知她是早打算来买书牌,故而没有多赌,只赢了应得之数就及时收手,可见此人既心细,又不贪心,还知进退。

    于是他耐心陪着余舒在书阁坐了一个中午,等到她要离开,才上前去搭话。

    在离孔家易馆稍远的一间茶楼里,裴敬和余舒坐下,点了三样茶点,一壶碧螺春。

    裴敬给两人斟了茶,余舒小饮了一口,就去吃点心,因吃人嘴软,就配合地回答着裴敬的问话:

    “小公子贵姓?”

    “我姓余。”

    “我看余公子年纪不大,算术却学的很好,敢问你学算有几年?”

    “好几年了。”真从小学开始算,她至少学有二十余年。

    “算盘使得吗?”

    “使得。”

    “识字吗?”

    “嗯。”学了一个多月,常用的繁体字是能认会写了。

    “我方才见你在易馆书阁参阅,莫非是对易学也有所涉猎。”算学术数被规划到易学当中,但通常所指的易学,则是更高一层的学问。

    “只是喜欢,随便看看,”余舒含糊道。

    裴敬很会察言观色,知晓余舒不愿多讲,就转换了话题:“余公子是否听说过我泰亨商会?”

    余舒摇头。

    裴敬暗自苦笑,原本是打算用商会的名声来获取她信任,现在看来是不行了。

    “泰亨是义阳城中最大的商会,名声极佳,若你家中有老人或认识从商者,一打听便知晓。”

    余舒她对古代商会没什么概念,因此单听裴敬讲,并不觉得厉害,殊不知,这泰亨商会在义阳城中,就是孔纪刘三家,都要给几分面子。

    “是我孤陋寡闻,裴先生莫要笑话,”余舒几块点心下肚,又喝了一杯热茶,胃里舒服了,才直言问道:

    “不知先生因何找我?”

    裴敬就在等着她问,这便不紧不慢地答道:“我想找余公子来我们商会,帮我打点些账目,我每月发给你银钱,不知你是否乐意?”

    余舒一愣,才知这人竟是要招聘她,不由觉得此人草率,就道:

    “裴先生,恕我直言,贵家这么大一个商会,真要找账房先生,怎么也轮不到我这个小子,何况,您觉得我这么点岁数,能懂得做账吗?”

    裴敬笑笑,心里对余舒的直言多了分好感,道:

    “余公子岁数是不大,但算数的能力却不差,裴某经算这些年,这一点总不会看错人,义阳城中的算师多有家门归属,要找好的账房先生并不容易,你要是愿意,我大可以指点你入行,做账不难,只要你有心学。这样,你若是答应,我就先收你做个学徒,每个月支你二两银工,待你出徒,一个月再给你算五两。”

    裴敬打的好算盘,他说这一个月,也是给余舒一个考察期,假如余舒不能让他满意,介时再辞了就是,不过是浪费二两银子,一些精力。

    听闻这条件,余舒有些心动,一个月五两银,这在义阳城平民中可算是高收入了,虽说她今天一个上午就赢了十多两,但赌|博并非正途,偶尔赚个外快还行,哪能当成正经的营生。

    她本就有做生意发家为将来开建易馆铺路的念头,能到商会中待一段时间学习,必然对了解古代商市有所助益,假如这位裴先生没有哄骗她,泰亨商会倒是个好去处。

    至于学做账,开玩笑,那可是她的老本行,论做账的本事,她可以大言不惭地说,领先他们这些古人五百年还是有的。

    介时只要装装样子,跟着他学上一个月,再转正就是了。

    裴敬见余舒心动,又加一把火,“你若到我商会中做事,便有我商会作保,偶尔到赌坊去玩玩,无伤大雅,看在我泰亨商会的面子上,不会有人为难你。”

    这一把火算是添对了,对余舒这个无依无靠的“野孩子”来说,正中下怀:

    “裴先生容我回去问问家里人,明日再与你答复如何?”

    裴敬心中有八成把握余舒会答应,就大度道:“明日早上,我还在这家茶社等你。”

    “那我就先告辞了。”

    余舒先走一步,哼着一首小调离开了茶社,准备用赌赢剩下的钱,路上买一斤猪肉回去,明天让小修到慧姨家来开荤,打牙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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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事如易介绍:
从现代数学精英变成古代拖油瓶。
后爹不喜,亲娘不爱,只有弟弟相依为命。
什么?
学堂里不教吟诗不教画画,专教人看卦算命?
就连家庭作业都是预测明天是雨是晴。
天呐,她究竟是到了什么鬼地方,可不可以递调职申请?
等等,这玄之又玄的易理之学,她竟然能用数学算得清?
看来要想万事如“易”,还得精打细算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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