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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月果     万事如易txt下载     万事如易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一十九章 瑞皇后

    月底最后一日,八月份的坤册才到了皇后瑞氏手中,后宫妃嫔侍寝的日子是由坤翎局排卜不错,但具体落实执行,还是要通过执掌六宫凤印的皇后。

    瑞皇后拆封了坤册,阅过一遍,没看出什么毛病,斟酌过后,才发现个中巧妙,比如,吕妃平白减了一天,再比如,淑妃那三天都不是什么“好”日子,还有,正得宠的孙贵人看上去一天没少,却分别撞上了淑妃与赵嫔。

    “呵,”瑞皇后嗤笑一声,将坤册递给郑尚宫,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道:“看来这后宫要变天了,有人潜心静气等了这些年,总算坐不住了,连本宫的事,也要横插一杠子。”

    郑尚宫年纪要比瑞皇后大上一旬,她是先皇跟前的老人,一说先皇北巡时她曾有救驾之功,今上继位后,她便被派到栖梧宫导引六宫之主,在这除了主子便是奴才的皇宫里,地位倒是有些特殊,便是四位正妃见她都要和颜悦色地唤一声郑姑姑。

    瑞皇后都能看出端倪来,何况是人老成精的郑尚宫呢。

    “听永乐宫递来的消息,前不久坤翎局的余女御被召唤进宫,先是去了贵妃娘娘那里,然后又见过淑妃与贤妃,老奴原以为这余大人不会得罪谁,没想到她竟这样胆大妄为。”

    新官上任,就敢轻易地在坤册上动手脚,郑尚宫真想夸她一声有勇气。

    瑞皇后皱了下眉,眼角丛生的细褶暴露出岁月的痕迹,她面有嘲色,极不合乎身份地咬了下嘴唇:“她们都是有儿子的人,自然要好好打算,可本宫这样煞费苦心,又为哪般。”

    她十六岁嫁与兆庆帝,当时他还只是一位不起眼的皇子,谁知进府三年,他虽没封王,却在先帝朽年之际,一跃成了太子,而太子府中,又接连住进了几个各有千秋的女子,比她年轻貌美的薛氏,比她家世丰厚的尹氏,比她温柔体贴的吕氏,而她唯一比她们都要强的,似乎就只有太子妃这个身份。

    兆庆帝爱美人,是个多情却不长情的人,年轻时候就有些荤素不忌,皇长子是当时太子府里一个暖床的应女所出,她当年瞧着那个孩子出生,心里不是不恨,但是刚满周岁,那孩子就夭折了。

    长子早夭,兆庆帝为此消沉了一段日子,但是很快的,他就有了第二个儿子,他子女里排行第三的三皇子,是一个颇受他喜爱的姬妾所生,那个孩子生下没多久,他就做了太子,所以对三皇子十分爱护,甚至为他的生母刘氏请封了良娣,然而好景不长,三皇子没等到他继位那一天,便病死了。

    就在这一两年里,太子府的后院早不是她一人独大,兆庆帝陆续添了几个子女,而她,在生下二公主三年后,再次有孕。

    那些日子,她过的无比小心,总觉得太子府里那些女人,一个个都对她心怀不轨,觊觎她的位置,想要害死她与孩子,后来她平安地产下五皇儿,总算得以喘息,好像她那个太子妃的位置,在皇儿出生那一天,才终于坐稳。

    先帝赐名给太子第五子,刘旭,象征着旭日东升之美意。

    那些一直没有子嗣的女人,在她眼里,突然就变得渺小了,就连最初让兆庆帝情迷一时,流连数月的薛良娣,似乎也没什么可怕的。

    在她的殷勤盼望下,她的旭儿一天天长大,兆庆帝终于坐上了龙椅,遵循祖制为先帝守孝三年之后,易改国号,大赦天下,册封六宫,她顺顺利利地成为皇后,母仪天下。

    可是好景不长,她的旭儿长到四岁时,溺水死了。

    她整个人出离愤怒,哪怕是年轻的妃子在她面前挑衅,兆庆帝的冷落与寡情,都不及她当时愤怒之万一,她彻查六宫,惊动前朝,一心要将那个谋害她皇儿的凶手揪出来,谁知,查到最后,也没有查出个头尾,看上去,五皇子就是贪玩偷跑出去,不小心溺了水,除了那一群该死的奴才秧子,不怪谁。

    她从愤怒到怨恨,这些年过去了,她始终不能忘怀,她冷眼看着后宫的女人明争暗斗,揣测着究竟是哪个贱人害死了她的皇儿,然而眼前就好像笼罩着一团纱雾,拨开一层又一层,叫她看不清。

    淑妃尹氏,乃是左相之女,祖上追溯三百年,便是开国元老沛国公留传下的旁支一系,可谓家世渊源,她的出身,就注定只要尹家不败,兆庆帝的后宫始终都不缺她一席之地。

    尹氏本来生的貌美,又才艺兼备,可她不善经营,为人冷淡刻板不说,还总爱找兆庆帝的不自在,所以即便家世第一,却从没受过兆庆帝的宠爱,比不过薛氏,就连貌不惊人的吕氏,都有不如。

    可她让人羡慕眼红的是她生了一个好儿子,七皇子刘灏能文能武,为人正气又平易近人,再加上好学勤奋,简直就是全天下父母所期望的儿子样,所以兆庆帝十分偏爱这个儿子,从小就赏赐不断,在四皇子出身低下,前面几个皇子又多夭毙,没有嫡子的情况下,自然而然地最多关注刘灏。

    瑞皇后觉得最值得怀疑的人就是淑妃,可是淑妃这个性子,又实在不像是个手段高到杀人不留痕迹的女子。

    再就是薛贵妃,身为右相之女,系出名门,三代忠良,她在太子府中是嚣张过一阵子,这与她父亲在朝中的威望,与她那位探花出身的大兄得到先皇赏识,脱不开干系。

    但是后来,薛家连出噩耗,先是薛老夫人病逝,再来那位薛大少爷在京外任职途中暴毙,她又进府三年空无消息,薛氏因此便本份老实起来,直到进了宫,生下九皇子,还没等她重新得意起来,兆庆帝又给了她当头一棒,以身体孱弱为由,将年幼的刘昙,送去了龙虎山养身子。

    这一去,断断续续就是十多年,久到瑞皇后都禁不住对薛贵妃生出同情之心。

    谁想一晃眼,九皇子受诏归京,在双阳会上一鸣惊人,就连年长于他的七皇子都在他手底下吃了个闷亏。

    要说薛氏此人,头顶贵妃之位,却能在铺天盖地的流言蜚语之下隐忍多年,受人背后冷嘲热讽,这等城府,能不知不觉害死她的旭儿,没什么不可以,但问题却出在——五皇子出事那时,薛贵妃刚被诊出怀孕。

    瑞皇后生过不只一个孩子,知道做母亲的坚忍,怀着孩子时候,********就只想着保全,就算是为肚子里的孩子积德,也断不会允许一点危险出现在身边,哪有多余的心思去害人?

    “娘娘,您近来身体欠安,还是不要思虑过重为好,”郑尚宫看到瑞皇后一脸思绪,便猜到她又在回想当年五皇子遇害一事,一边温声劝言,一边将坤册收入袖里,道:

    “孙贵人那里,娘娘不必担心,说不定这个月就能听到好消息,至于这坤翎局的女御大人,圣上既然给了她封号,就是要抬举此人,与其作对,不如请进来结个善缘,看一看是个怎样的人物,钟粹宫能给她什么,咱们也不缺她的就是。”

第六百二十章 栖梧宫

    余舒因为乔迁歇了两天,一回到司天监,就接到皇后传唤的口谕,一点都不意外。她收拾收拾,交待了文少安几句,便随着宫里派来的人去了。

    栖梧宫没有余舒想象中的冷清,金色的琉璃,绕梁的彩绘,细腻的天花藻井,还有摆满走廊过道的碧绿盆栽,在这初秋的季节里,半点不见萧瑟之意。

    太监将她领进殿门,便有宫婢上前指引,一路将她带到了朝阳的偏殿,别的宫殿里,除了住在正殿的宫主,左右偏殿大多安置了低级的嫔妃,唯独栖梧宫,乃是皇后一人独居,这是正宫娘娘的特权。

    她知道这位皇后娘娘并不受宠,在后位上坐了这些年,膝下却无一子,她为兆庆帝生了四个子女,二公主下嫁陶文馆大学士家,五皇子幼年夭折,十公主死于非命,眼下就一个年仅九岁的十四公主养在身边。

    面见皇后的过程,比余舒先前拜见薛贵妃时要繁琐的多,她先在偏殿香室里更衣,脱到只剩里衬的单衣,头发都要打散了重新梳理,由专门的宫女检查了身上的物品,一样一样登记在册,确认没有不该带的东西。

    然后漱口含香,面前点上一根香,静坐半晌,等到有经验的老嬷嬷发了话,才能穿回衣裳,原样出去。

    余舒早在司天监翻看过典籍,这一套面见皇后的规矩,是从安武帝在位时期传承下来的,换句话说,即是宁真皇后生前制定。

    仔细想想,倒不难理解,宁真皇后当时不仅身为国母,更作为司天监的头号长官,她手中的权利,说句大不敬的话,很有一部分制约了皇帝的行为,大安开国最初,前朝风俗文化影响着一代人,女子地位大不如男子,不少人以为女人不得干涉朝政,攻讦宁真皇后的朝臣大有人在,而宁真皇后为了自身安全着想,立下如此规矩,避免了许多麻烦。

    打个比方,就说这面前一根香,就有个名堂,叫作“三思香”,相传当年有位大臣的夫人,同宁真皇后有些交情,因为丈夫和儿子获罪,进宫求情,她抱着一死的决心,在簪子上涂抹了毒药,原本想着宁真皇后不答应她的恳请,便在她面前自裁。

    宁真皇后早早听说了消息,没有拒绝见她,只是在她进宫之后,让人将她领到一间屋子里,在她面前烧了一根香,让她坐着一动不能动,等到香灭后,才肯诏见。结果那位大臣夫人在等待中冷静了下来,香烧完了,便打消了疯狂的念头,最终没有做出傻事,这一根香,由此得名。

    这是一种心理战术,却被运用在宫规中,余舒在太史书苑的藏书楼中翻过这一段野史,不得不佩服宁真皇后的智慧。

    余舒当然没有打什么歪主意,她靠着椅背,闭目养神,也不在乎那个干瞪眼盯梢的老嬷嬷。

    室内还立着几个宫婢,悄悄抬眼打量这位传闻中的淼灵女使,暗道果然非同一般,那些头一回到栖梧宫拜见娘娘的人,哪一个不是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眼前这一个,倒是轻松自在的很,汗都没留一滴,看她闭着眼睛,该不是睡着了吧?

    一炷香后,余舒总算在偏殿见到了当今皇后瑞氏。

    作为一个曾经的升斗小民,这一见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余舒并没有特别激动的感觉,瑞皇后身体纤瘦,乍一看竟有些弱不胜衣,她穿着色泽妍丽的金罗蹙鸾大摆衫,长长的丝尾垂在脚踏上,厚重的发髻上坠着大朵的金珠与明玉。

    不如薛贵妃美丽,不如尹妃傲气,也不如吕妃和蔼可亲,她面上挂着淡淡的笑意,与余舒说话,看似亲切,却有一种形容不出来的漠然。

    “微臣拜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千岁。”余舒跪下来,叩首后,才听瑞皇后出声。

    “免礼,赐座。”

    两个宫婢抬来一张椅子,注意不是凳子不是墩子,而是一把带着靠背的椅子,余舒看了那椅子一眼,心中顿时有了数。

    皇后诏她进宫,不是为了坤册的事找她晦气,而是要示好。

    “谢娘娘恩典。”

    余舒就着椅子坐下了,抬起头,望向瑞皇后,并没有学书文上那些内妇与女官缩头缩脑的样子,边上的老嬷嬷见她如此没有规矩,皱起眉头,正要喝斥,却被站在瑞皇后身后的贺尚宫一个眼神拦下了。

    “呵呵,”瑞皇后笑了一记,对余舒道:“听说淼灵女使原是南方人士?”

    余舒道:“正是,微臣出身义阳。”

    “义阳?本宫不曾去过南方,你家乡都有什么风俗,捡些有趣的讲来听听?”

    瑞皇后再是表现出平易近人,可话里难免包含了高高在上地意味,余舒知道她是找话题热场子,便配合地讲了些义阳城里的事,瑞皇后听的很感兴趣,不时发问,到最后,说到吃食上面,她又让人呈上三色糕点,说是御厨今早才捏的南方点心,让余舒品尝。

    喝了茶,吃过点心,瑞皇后觉得暖场了,才点到主题:

    “坤翎局呈上八月份的坤册,本宫看过了,可是女使拟定?”

    余舒拿帕子擦了擦手,正经答道:“是微臣占卜之后,最后右令大人凿定的。”

    瑞皇后若是看不出坤册上藏了什么猫腻,现在哪能安稳地坐在这个位置上,余舒知道她会问,便在话里打了埋伏,听上去是景尘最后拿的主意不错,可谁又清楚,整篇都是她一个人安排的,景尘没有修改半分,盖了章,就呈递进宫。

    顿了顿,她面上略带一丝不安,请示道:“微臣惶恐,敢是这个月的坤册名录,有什么不妥之处?”

    瑞皇后见她不安,声音又和缓了几分,道:“不妥倒是没有,不过本宫掌管六宫妃嫔,到底有些话要对女使说明,先前本宫身体有恙,今日才得见你,听说你已见过别宫几位娘娘,想必她们已经交代过你一些事体,只有一点,本宫得重提一提,女使不妨一听,并无害处。”

    余舒这便起身,作揖道:“请娘娘示下。”

    瑞皇后坐在八尺长的孔雀床上,向后倚了倚,面上笑容收起,道:

    “这坤册的拟定,全是为了圣上龙体,不光要按照司天监的规矩严格卜算,总得考虑到圣上的心情,女使你说是也不是?”

第六百二十一章 借她十个胆子

    余舒心里有数,八月份的坤册,肯定与瑞皇后的意愿相左,进宫之前她就揣测过瑞皇后会有什么对策,是像淑妃那样威严恐吓她,或是吕妃那样动之以情,加以利诱,再不然,就学薛贵妃毫不遮掩,摆明了要笼络她。

    不曾想,瑞皇后既没威逼,也没利诱,而是正正当当地和她讲起了“大道理”。

    “圣上日理万机,白日要面见文武百官,批阅各地奏章,到了夜里才得闲,回到后宫方能稍作休息,如若一身疲惫,再遇着些个不懂事不讨喜的宫女子,岂不糟心?女使应知坤册的拟造是圣祖武帝时期便传下的规矩,原由最初,是为着帝君龙体安康,倘使一味地只求规矩,不顾圣上喜恶,岂不是本末倒置。圣上是君,女使是臣,臣不能体察圣心,何以为君分忧?”

    瑞皇后最后一句,挑高了声音,那微微不悦的神情,分明是在质问余舒,偏她不挑明了责怪余舒在八月的坤册里摆了她一道,不说她不规矩,而是说她太规矩,不顾皇帝心情,所以失了为人臣子的本份。

    余舒闻言,总不好再傻坐着,头一低,便离了刚刚坐热的椅子。

    “娘娘所言甚是,是微臣疏忽。”

    余舒脑子很清醒,她不好正面和皇后叫板,是与不是,都只能应是。

    瑞皇后见她顺服,面色缓下,声音又柔和起来:“女使晓得道理就好,本宫不是要故意难为你,念你也是新官上任,不免疏漏,往后行起事来,不妨多一些变通,一板一眼未必可取,就拿坤翎局这个月拟定的坤册来说,就有几处安排的不合适。”

    话说到这份上,余舒当然要请皇后娘娘指点,是哪几处“不合适”。

    瑞皇后手一抬,立在一旁的贺尚宫便递上八月抄录的坤册单子,她信手翻了翻,道:

    “宫里新晋的孙贵人,是个有福相的,圣上瞧着也喜欢,本宫见你安排了三日,是比旁人厚待了些,这倒是不错的,但是日子挑的就有问题,一日排在淑妃后头,一日排在赵嫔后头,你大概是不知,这两位都矜贵,日子临的近了,难免争风吃醋,招了圣上头疼。”

    余舒以为瑞皇后会卖一卖关子,她却摆明了要偏袒那位孙贵人,这番话,简明扼要就是告诉她——孙贵人是本宫罩着的,你甭给她穿小鞋。

    “微臣记下了。”余舒一边应是,一边回想那天她在钟粹宫的情形,薛贵妃暗示过她,瑞皇后膝下无子,宫中又没有年幼的皇子可以过继,所以动了借腹生子的心思,调教了孙贵人这个小宫女,送到兆庆帝眼前。

    一旦孙贵人怀有身孕,瑞皇后自有法子让她失宠,等到她诞下龙子,顺理成章地过继到她名下,关乎将来皇位,瑞氏便有了一争之力。

    现观瑞皇后做派,倒是确有其事了。

    瑞皇后对余舒的识相略感意外,她之前听说了这位淼灵女使不少“光荣事迹”,多是不合礼教,惊世骇俗,心中本以为是个恃才傲物,桀骜不驯的女子,没想到她说一句,她应一句,倒叫她准备好的软刀子没处使。

    沉吟方寸,瑞皇后又交待了余舒几句话,实在没什么可说的,便放了人,最后是让叫贺尚宫送她出去。

    走在偏殿外面的回廊上,贺尚宫一脸和气地与余舒唠了几句:

    “女使年少有为,不知家中可有兄弟?”

    “有一幼弟。”余舒早从薛贵妃那里听说瑞皇后身边有位老尚宫,很有面子,想来便是这位。

    “哦,可是到了进学的年纪?”

    “舍弟虚有十三。”

    “拜了哪一位先生为师?”

    余舒摇摇头,“送去京中一家书院识字罢了。”

    贺尚宫脚步一顿,转头道:“恕老奴直言,听说过余大人身世,令尊乃是正经文人,奈何早逝,有子何不承父业?这安陵城中的公子哥,虽多出入学堂,但哪家没拜一位有名望的老师,余小公子如是从易,自有大人您言传身教,可如是从文,这个年岁,可该拜寻一位名师了,不然岂不误了前程?”

    余舒面露思索,给余小修寻个德高望重的师父管教他,这一茬她还真没想过,不是她对余小修的前程不上心,一开始她是打算将祸时法则亲传给弟弟,所以没有让余小修读四书五经考科举的意识,再然后,余小修选择跟着贺芳芝学医,她更歇了心思。

    贺尚宫瞧着她脸色,适时提道:“不瞒余大人,方才的话是娘娘嘱咐老奴询问,果真余大人有意,娘娘便有一举荐——陶文馆秋大学士,有翰林子墨之文章,铄懿渊积之德行,圣上几度赞誉为文士表率,京中多少文人子弟拜望门风,盼得一二指点,余小公子如能拜他为师,再好不过。”

    余舒明白过来,刚才在偏殿她低头伏理,瑞皇后却不是个空口说白话的,这便是许她的好处了。

    秋大学士其人,她曾听薛睿提及,确是位德高望重的真名士,不是她妄自菲薄,似余小修这样的家学与出身,和年纪,别说给人家当徒弟,就是当个书童,都不够瞧的,可是瑞皇后金口一开,这不可能的事,就是十拿九稳的事了。

    二公主是皇后嫡出,下嫁给秋大学士长子秋恒之,有这一层关系,难怪瑞皇后敢轻言许诺她。

    余舒只有这么一个亲弟弟,自然想给他最好的环境和教育,瑞皇后这一点拿捏的倒是不错,换做旁人,想不心动都难,只可惜——

    她暗自一笑,面上却谨慎,对等着她答话的贺尚宫道:“这...且容我回去考虑。”

    贺尚宫看了她一眼,点点头,没再说旁的。

    将人送出宫门,她折了回去,瑞皇后还在偏殿没有挪动,见她回来,便问:“如何?她怎么说的?”

    贺尚宫道:“说是要考虑考虑。”

    瑞皇后又是一记意外,刚才还觉得余舒识相呢,怎么一下子又不识好歹起来,能做秋纶熙的入门弟子,别人烧高香都求不来,这人还挑三拣四?

    “依你看,这人是怎么一回事呢?”瑞皇后面露犹豫,按说今天这事挺顺当的,可她心底头怎么就觉得不妥呢。

    饶是贺尚宫人老成精,这会儿也有些说不上来余舒好坏,沉吟小会儿,才出声道:“看着不是个短见之人,挑不出什么错儿来,也没准心怀鬼胎,跟您在这儿虚以委蛇呢。”

    贺尚宫犹豫着提起了一件事:“六月份的芙蓉君子宴上,紫珠小姐与余大人有些不快,紫珠小姐受了息雯郡主挑唆,搬弄了这位余大人的是非,险些让靖国公夫人把人撵出去,加上传言,余大人是个嫉恶如仇的性情,未必没有心结。”

    瑞皇后嘴角一翘,冷笑道:“她还敢与本宫阳奉阴违不成,借她十个胆子!”

    区区一个五品女官,不过是顺了皇帝心意,白赏一个封号罢了,便是先前坤翎局的吕氏和秦氏,还不是被她轻松摆布,丢官入牢,她若存心拿捏,岂由她说一个不字。

第六百二十二章 翠姨娘升级

    余舒从栖梧宫出来,小黄门前头领路,她背手跟在后头,思量着方才在瑞皇后跟前得到的“指示”。

    她身在坤翎局,又是一位女官,少不了要与后宫这些妃嫔们打交道,不能独善其身,不能四面讨巧,那便要选一个好队友。

    后宫四大巨头,吕贤妃受到钦差无头案的罪连,已然败下阵来,刘翼那小子的德性是无望继承大统了。淑妃不必多说,她的老七宁王倒是个好儿子,可是余舒几次三番遭他暗算,是敌非友,将来搞不好就是个你死我活的局面,化敌为友的可能近乎为零。

    至于瑞皇后,这位虽然是母仪天下,可怜膝下无子,眼见着兆庆皇帝上了年纪,竟被逼得想出借腹生子这等下策,何况那位孙贵人生不生得出儿子还不一定呢,与她站队,风险很高。

    而薛贵妃呢,有薛家这个娘家倚靠,刘昙这小子也算争气,不像刘翼是一团烂泥扶不上墙,关键还有余舒和薛睿这一层不可告人的关系,总得来说,与薛贵妃为伍,大有可为。

    所以在栖梧宫瑞皇后对她讲的那一番情理,算是白费唇舌了。

    余舒再次衡量,还是觉得和薛贵妃搭伴儿最妥当,一脚踏出宫门,就毫无心理负担地将瑞皇后的“指示”抛在脑后。

    威逼她不怕,利诱她不稀罕,她既没被瑞皇后拿了短处,何必要听她指手画脚。

    ......

    余舒被瑞皇后召进宫的事儿,后宫几位有头有脸的妃嫔,当天就得知了。

    淑妃听说了消息,当即就是一声冷笑,八月份的坤册她没见着,看皇后这动静,想必是不顺心了,风水流年转,当下能左右坤翎局意思的,莫非是薛氏,她不爱凑这个热闹,栖梧宫和钟粹宫那两位掐起来,她瞧个乐子就好。

    吕妃听着心腹宫女忧心道:“也不知这个月是怎么安排的,连皇后娘娘都给惊动了,会不会那位余大人收了娘娘的好处,结果没把事办好?”

    吕妃倒是沉得住气,膝上搁着绣绷子,手上针线一丝不抖,抬头说道:“急什么,前日你家小姑奶奶进宫不是卜了一卦上签嘛。”

    比起其他宫里,薛贵妃这边气氛显然要好很多,今儿初二,一大早钟粹宫就接了尚宫局发过来的绿头牌子,今儿晚上正该薛贵妃侍君。

    余舒前脚进了栖梧宫,后脚就有耳报送到钟粹宫。

    薛贵妃正立在一面兽首大铜镜前头试换这一季新裁的衣裳,两名宫婢跪在她脚边收拾下摆,听到来人禀报,她对着镜中面脂桃花的人影一笑,便摆手让人都下去了。

    桃嬷嬷略有些担心:“皇后娘娘插手,余姑娘岂会不为所动,不如这就派人到夹道前面等着,待会儿截了人来,主子再敲打几句。”

    “多此一举。”薛贵妃回身道:“凡诱人之事,必有唆人之力,不外乎名与利、情与仇,这余舒现如今正是名利双收之时,她不缺什么,最不好威逼利诱,奶娘当她为何会为本宫所用?”

    桃嬷嬷低头想了一会儿,竟说不出。

    “呵呵,既不是仇,那便是情分了,大郎与她要好,兄妹宣称,于她贫难时候多有拉扯,她也不是忘恩负义的小人,人有远近亲疏,她现在要与本宫讲情分,本宫若去拿捏她短处,使什么恩威并施的套数,不是弄巧成拙么?”薛贵妃很是清楚,余舒为什么会站在她这一边,帮她做事。

    桃嬷嬷面露羞愧:“果然是娘娘善于阅人,思虑周全。”

    又一踟蹰,好奇出口:“不晓得上回余姑娘进宫,娘娘最后给的那只荷包,里头揣了什么?”

    也就是她,才敢细问。

    薛贵妃抚了下唇角,轻笑道:“那个呀,就是一份小礼物。”

    一只小小的荷包,装不了几块金银,不过一张纸片,上头记着几副生辰八字。

    ***

    余舒搬到宝昌街上有半个月,一家老小住稳了,她这才准备将翠姨娘接过来。

    翠姨娘已经从纪家脱籍,不必要再躲躲藏藏,余舒带着一辆马车,和余小修一块儿到城东去把人拉了回来。

    话说翠姨娘那天与余舒掏心窝子后,多少想通了一些道理,左等右等,总算等到余舒来接她,没什么好收拾的,她让小丫鬟拎了两个包袱,跟着余舒就走了。

    马车走了正门,余舒虽不想大张旗鼓地将翠姨娘接回去,但是她门外头整天都有人盯着,真叫人知道她领了亲娘没走大门,又要被戳脊梁骨。

    翠姨娘下车一看好大一座门庭,比纪家祖宅门前修的都阔气,顿时给惊得目瞪口呆,这两个月她被余舒圈在小院儿里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无从听说余舒的名气,还当余舒就是一个考了学的女易师,压根不晓得她入朝拜官,更兼得了御赐的封号。

    再进了大门,一水儿衣帽整洁的丫鬟小厮,两排人杵在平板石铺的甬道上弯腰向她请安:

    “迎夫人回府,夫人吉祥如意。”

    翠姨娘腿软了,一直到她被扶进厅门,坐在十成新打的太师椅上,屁股下垫着软席子,面前奉着香茶,还不能回神。

    余舒扫一眼门外头乌压压一群仆人,暗皱眉头,这阵仗可不是她提前安排的,不知是谁出的主意。

    “儿、儿啊。”翠姨娘半天才蹦出两个字,拽住余小修的手,结巴道:“这是、是咱们家吗?外头那些个人,都是咱们家的奴婢?我方才听他们唤我夫、夫人?这别是我在做梦吧,你快掐我一下,看疼不疼。”

    翠姨娘年轻时候的梦想,就是给尹家庶二老爷做个姨夫人,后来却与余父珠胎暗结,可怜巴巴做了一个秀才娘子,等到余父翘了辫子,她被纪老三相中,不嫌她是个寡妇,领回去做了小妾,从头到尾几十年都没妄念,有朝一日能做一回正经的太太。

    不成想,她周来转去,倒在儿女这里得了福气,坐在高堂正位,被人恭恭敬敬唤一声夫人。

    余小修对翠姨娘却有一份母子之情,见她神情恍惚,哪里真敢掐她,忙扭头向余舒投了一个求助的眼神。

    余舒于是咳了咳嗓子,使了个眼色让芸豆林儿出去,将门带上,散了外头那一群人。

    她在翠姨娘另一边坐下,一拉她手背,轻拍道:“娘发什么癔症,我都说了要接您来过享福呢,这宅子就是我们家的,您放心住下。女儿现如今有了官身,从今往后,您就是堂堂正正的余夫人,我与小修的娘亲,不再是人家的姨娘,和纪家更没半点干系。”

    翠姨娘眨蹦了几下眼睛,讷讷问道:“什么官身,你说的甚?”

    余小修插过头来接话:“娘,姐姐做了司天监的大官,现在是位女大人了,您没见姐姐穿官服戴乌纱的模样,可威风了。”

    闻言,翠姨娘好半晌反应过来,一时没能忍住,抽了一声,仰起脖子,居然当场啼哭起来:

    “我地个老天爷啊,你总算肯开眼了,叫我受苦受累大半辈子,为奴为婢又嫁了个短命鬼,许了狠心郎,可怜了一双儿女差点就弃我而去,呜呜呜!你这个贼老天,你这个狠心人,你老余家祖坟上是冒了青烟上辈子积德才有我这么个媳妇,给你家续了香火又养出个好闺女,呜呜呜!”

    听她不着调地哭诉声,余舒差点没笑场,不过她也听出来,翠姨娘这是想开了,不打算再和她唱反调了。

    ......

    赵慧知道余舒今天要接翠姨娘回来,提前就张罗好了接风的酒席,心想着给人母子三人留个说话的场面,就没到前头去迎人。

    听说他们进了大门,她才领着两个丫鬟往东跨院去,余舒给翠姨娘单独安排了一座小院子,配了扫洒的丫鬟婆子,床铺被褥都是昨儿新换上的。

    赵慧一进院门,就听到正屋传出来的声音,女人说话带着南地口音,还没走到屋门口,便见一个瘦挑个儿的妇人小步走出来,兴匆匆地站在走廊底下张望,余舒和小修就跟在后头。

    赵慧大概打量了一眼,见她弯眉杏眼,与余舒脸盘儿有三分传神,心知这便是两姐弟的亲娘,她比人大上一两岁,便笑盈盈地走上前打招呼。

    翠姨娘不认识赵慧,但是她知道这一双儿女认了一门干亲,来的路上余舒又交待了一段话,无非是要她不要小家子气,两家人并一家亲,往后和睦相处。

    翠姨娘心底是不大乐意儿女另觅了父母,平白给人家尽孝,但是余舒的事,她管也管不着,进了这座大宅子,女儿做了官老爷,她到现在就跟做梦一样,哪想着找茬呢,于是也呵呵呵地回应赵慧。

    两个妇人搭上话,你夸我女儿生得好,我谢你替我照顾孩子,姐姐妹子当下就喊开了,一点也不生分,倒叫余舒意外的很。

    晌午贺芳芝在医馆没有回来,翠姨娘跟着赵慧又去见了贺老夫人,一家子妇孺围一桌吃了一顿酒席,翠姨娘多喝了几杯,醉着了,拉着赵慧哭哭啼啼,讲起她拉扯两个孩子多不容易。

    尽管赵慧清楚这妇人并不善待两个孩子,尤其对余舒这女儿不管不顾,但见她诉苦,不免真生了同情心,之前对翠姨娘的成见也消去不少。

    这个时候,她可没料到,眼前人只是一时消停,往后可有的折腾呢。

第六百二十三章 鬼光

    宝昌街华宅半个月买入了几十口人,从门前扫地的,到护院看门的,无一不是余舒从供人院仔细挑选的罪奴,上上下下竟huā费了近千两,便是那些家底丰厚的官宦士族,都没她这般铺张,肯在几个奴仆身上浪费银子。

    辛六听说余舒的大宅子收拾好了,不等她派人邀请,就自己找上门去了,从她进门就觉得有些纳闷,门房跑腿的将她引进客厅,再进来两个丫鬟端茶摆冷盘,安安静静地退下去,等到前院禀报的跑到后院去请了余舒过来,她才恍悟过来哪里奇怪——

    莲房这宅子里的下人太规矩了,既没有小门小户的磕碜劲儿,也没有刚买回来的下人那股子畏手畏脚,待人接客井井有条,真让人误以为进了哪家的老宅子呢。

    辛六对余舒纳罕了一声,才知道这般为何。

    “你是说你这府里的下人,全是从供人院那黑心窝的地方买回来的?”辛六吃惊“统共huā了多少钱?”

    似辛家这样的门户,每年都要更替奴才,买新扫旧,向来都是外头的牙婆带人来府上给他们挑选,从没有跑到供人院去挨宰刀的,也就是她弟弟去年添了个书童,才专程去了一趟供人院,huā了平时能买四五个童子的价钱,买了个会识字念书的男孩子回来。

    余舒算过总账,大概跟她说了个数。

    “谁给你出的馊主意,有钱也不是这么浪费的啊?你早告诉我,我就让我娘给你寻几个官用的牙婆,你买多了丫鬟还送你粗使的呢!”辛六痛心疾首地教育余舒,她每个月能从爹娘和祖父那里两头拿huā用,也有了自己的小金库,看到余舒huā钱这么没数,替她着急。

    说余舒浪费倒是冤枉了她,说到底还是观念不同,别人家买奴才通常都是买回家再好好调教,她却乐意买调教好的。

    这个心理就如同现代大部分公司招聘,比起刚进社会的愣头青,更愿意聘用有资历和经验的人才。

    为了效率,多huā几个钱值什么。

    何况是她最不缺钱的时候,不算赢了崔家大赌坊那一笔债,聚宝斋的水晶买卖还存着她上万两的利润呢。

    “账不是这么算的”余舒对辛六解释道:“我以前就是个一穷二白的平头老百姓,哪懂得管教下人,与其买回来不懂事的让我头疼,倒不如买现成呢。”

    辛六心说也是这个道理,便没再嘀咕她,继而问起她乔迁宴的事。

    “祖父昨儿还问起我,你挑好日子了吗?”

    余舒自从水陆大会过后,就没在太史书苑露面了,往她府上递帖子不见回音,司天监又不是能让人蹲点的地方,多少人想见她一面,苦求无门,来辛六这儿打听的不在少数,都瞅着她几时宴客大开门庭呢。

    “日子我是选好了,就在这个月十二,就怕离中秋近了大伙儿忙不开身,别我请了不来,摆空席那可就闹笑话了。”

    辛六听她这话,就白眼道:“只要你请了,谁敢不给面子。”

    余舒哈哈一笑,带过不提。她是打着主意这次要大摆一场,将乔迁宴和谢恩宴赶一块儿,礼部的金印都绶过了,兆庆帝要拿她这个封号做文章,她总该配合着张扬一遭。

    接下来,余舒提议带辛六去看她的大huā园子,辛六被她拖着,原以为没什么看头,不外乎是假山假水,huā红绿树,但是钻过一道月亮门,前方一目绿雾,没走十几步,便有一只梅huā鹿昂着角迈着小步,踩着遍地落huā,打从她们眼前经过,睨了她们两个一眼,继续散它的步,半点都不怕生。

    辛六瞪了瞪眼睛,再往前走,看到蹲在山壁上的猴儿崽,穿梭在树枝丛间的大尾巴松鼠,还有长廊底下悬着一排精致的鸟笼,里头画眉百灵鹦鹉鹩哥儿,无一不有,最引她注目的是一对白玉金丝雀,一模一样的白羽红睛,啼声悠扬,她祖父喜逗鸟雀,她偶尔听他叨念几句鸟经,所以知道这个样子的金丝雀,可不是一般的稀罕。

    huā园子辛六见多了,就连皇宫里的御huā园她都曾经进去过,可是像余舒这样,把自家huā园摆造成山野园林的阵仗,养着这么一群通灵可爱的飞禽走兽,却是她印象里头一份的。

    这么一来,辛六游园的兴致顿增,反拖着余舒,这边走走那边瞅瞅,摘huā薅草,逗鸟追狐,不亦乐乎。

    临走的时候,辛六怀抱着在草窝里顺手捡的一只毛绒绒的小兔子不舍得丢手,余舒干脆让人又去园子里捉了一只过来,凑个双数让她抱走了。

    ......

    傍晚,余小修下学回来,直奔回房,大宅里有好几间独立的小院儿,大家伙不必挤在一个屋檐下,余舒征求过余小修的意见,给他单独拨了一个院落,除了白冉这个书童,又配了一个小厮给他使唤,名叫春儿。

    从供人院出来的罪奴好处有很多,头一点就是本份,这不天还没黑,春儿就守在二门草道上,老远见着余小修过来,嘴里喊着二少爷,一溜跑上去接过余小修肩上的书袋子。

    现在是两家并作一家来过,未免乱套,余舒和赵慧夫妇商量过,重新立了规矩,让下人们称呼她作大小姐,余小修是二少爷,贺小川就喊三少爷,贺老太太是老夫人,翠姨娘也不再是人家小老婆,改称呼为余夫人。

    “二少爷今天回来的早,没到医馆去啊?”别看春儿比余小修还小一岁,个头却像根竹竿儿似的,比余小修高出大半个头,他两手抱着书袋子,弓着腰跟在余小修身后头,像只虾米似的,颇有些滑稽。

    余小修一看他就想笑,却也没叫他直起腰来走路“没去,今天夫子留多了功课要写。”

    前些日子大宅里买进了许多奴仆,春儿来的第二天,他姐就把他单独叫到跟前给他上了一课,让他真真切切地发现身份不同以往了。

    他的亲姐姐做了司天监的大官,就连皇帝老爷都御赐了封号,一家人住进了比纪家老宅子还要气派的府邸,好几十个下人低眉顺眼地呼喊他少爷,过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余小修尽管还没有适应,但他清清楚楚的知道,他不再是义阳城纪家杂院下人房里睡板床,吃剩菜的那个拖油瓶,而是摇身一变,从半个奴仆,成了主子。

    主仆两个前脚跟后脚进了小院儿,正好穿着一件簇新绸布衫的白冉捧着一摞huā红点金的纸笺从余小修的书房里出来,看到他们,便停在那儿问候。

    “二少爷下学了。”

    余小修点点头,走过去拿起他手中最上头一张请柬看了看,问道:“我姐给你的名单都抄写完了?”

    余舒早就整理好了八月十二那一天要邀请的客人名单,因为阖府上下属着白冉写字最养眼,便还把抄写请柬的事情交给了他做。于是白冉这两天也没跟着余小修去百川书院陪读,而是一大早起来就待在余小修的小书房里抄帖子,尽快先把大小姐交待的事情做好了。

    “都抄完了,我这就给大小姐送过去。”白冉比刚被买回来那会儿长黑了不少,原本一张文弱的小白脸好歹多了些英气。

    “那你快去快回吧,别耽误了吃晚饭。”余小修亲热地拍拍他肩膀,就算家里多了许多奴仆下人,可白冉对他来说却是不一样的,这个比他聪明又会读书的少年,也曾做过富贵人家的公子少爷,他没法子当他是个仆人使唤。

    白冉轻轻“欸”了一声,扫了一眼哈腰驼背跟在余小修身后的春儿,穿着同他一模式样府上刚发下来给小厮的短衫,心中微微苦涩,低着头快步离开了。

    余舒才送走辛六不大会儿,白冉便送了帖子过来,她随便抽了几张查看,对那上头工整漂亮的字体十分满意,便叫一旁打盏的芸豆拿了一块银子赏给白冉。

    “做的不错,往后小修房里我会多添一份纸墨,你的字有空还是要多练,别耽误了。”

    白冉略显拘谨的脸上流露出一抹喜色,飞快地向余舒道谢,收了赏钱就退出去了,一刻也没多逗留。

    外头天黑,院子四面屋檐下都挂起了灯笼,白冉沿着门廊往外走,余光瞅见对面角房门里出来两个人,前头那个他认得,是大小姐身边新来的丫鬟叫林儿,后头那个垂着脑袋,只见半截白生生的颈子,白冉望了一记,赶忙收回目光,心中默念着非礼勿视,匆匆出了院门。

    鑫儿领着病愈的安倍葵子去见余舒,也没留神白冉从那头出去了,反倒是安倍葵子敏觉一些,正走着,突然停下,转过头盯着空无人影的院门方向,眼底有些疑惑。

    “怎么了?”鑫儿见她停下来东张西望,拉了拉她,唤她回神。

    安倍葵连忙摇头,怯生生道:“没事。”

    肯定是她看huā眼了,这里又没有死人,怎么会有鬼光呢。(未完待续

第六百二十四章 “露陷”了

    秋老虎过去,农历八月天气已经转凉了,余舒大方地出钱请裴敬找了几个能干的裁缝,给先后买进来的仆人们都量身添置了一身秋装,没节省料子,全是用的结实的绸布,厚底包脚的鞋子也是一人一双。

    ****葵穿着一件干干净净的对襟小袖,头发整齐地梳成双挂垂在耳后,半跪在余舒面前,两手合在膝头,只叫余舒看见她那一道齐眉的刘海,这副乖巧怡人的举止,很难想象她是一个来自东瀛岛国的外邦人。

    前不久余舒把人从供人院带回来,问清楚了她的底细,****葵事后大病了一场,顾念她牢中受刑伤势不轻,被余舒放在后院叫人照顾着,至于其人天赋秉异,余舒一时间倒不急着用她。

    “奴婢给主人请安,叩谢您救命之恩,奴婢无以为报,愿为您做牛做马。”****葵在余舒这里好吃好喝好睡了一段时日,不必再与死人打交道,照顾她的鑫儿林儿姐妹两个又都温柔和善,直叫她暗幸脱离了苦海,对余舒的感激之情也就与日俱增。

    余舒听她一口一个奴婢说的顺溜,不知这两句她打了多少遍腹稿,但要的就是她知恩图报。

    “起来吧,你身上的伤没好利索,就不必行礼了,听说你有话要跟我讲。”余舒放着这么个能看见人魂魄的奇葩,当然不会不管不问,让身边两个丫鬟轮流照顾她,每天回来都要问一问她的情况,今天问到她,鑫儿就回禀说这孩子想见她。

    余舒好奇****葵要告诉她什么,应当不只是表忠心而已。

    “是,奴婢有一事不敢隐瞒主人。”****葵缩着肩膀,悄悄抬头看了看立在余舒身侧的丫鬟,有些犹豫要不要就这么开口直说。

    余舒看出她异色,便让鑫儿她们出去了,心想****葵能有什么要紧事说的,无非是瞧见了哪个人的鬼魂出窍,不是已经死的,就是快该死的。

    看她这欲语还休的样子,难不成是她身边这几个丫鬟?

    “好了,你有什么就说吧。”余舒心中有数,等着****葵的下文。

    “是,”****葵埋下头,轻声道:“奴婢在主人头上看见一团灵光。”

    余舒愣了一下子,紧接着脸色就有些不好,眼前这个东瀛少女生有阴阳眼,能看见死人身上的鬼魂,也能看见人之将死的预兆,就是她所说的那一团光。

    照这么说,她岂不是死到临头了?

    “你肯定你没看错?”她难以置信,昨儿她才焚了一丸醍醐香为自己卜了一卦,最近正是鸿运当头,大吉大利,哪来的葬身之祸。

    “你抬头看我,别低着脑袋,你说的什么光,我身上现在就有吗?”

    ****葵听话地仰起脖子看着她,答道:“有的,和我在皇宫里初次见到主人一个样子,都是有一团红色的光。”

    闻言,余舒神色顿时转冷,她坐直了身子,盯着****葵道:“你在宫里见到我的时候便看见了,为什么拖到现在才来告诉我,我带你回来有些日子了,你就不怕我哪天突然死了吗?”

    “诶?”****葵看到余舒神情不善,这才发觉自己没有把话说清楚,瞬间急红了脸,只怕余舒误会下去,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不、不是,不是的,葵子说的不是那个意思,”她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膝盖一软就跪下了,说话又结巴起来:

    “葵子是、是看见主人额头上有一道灵光,不不不是头顶上,就在这个地方......在死人的身上看到的是鬼、鬼光,活着的人头顶上跑出来的是灵光,有这么大一团,主人的灵光不是在头顶上,是在额头上,只有一点点,是红色的,葵子第一次遇见这样子的灵光,不知道为什么,水陆大会结束,葵子再见到主人,您好好活着...不对的...所以不会死的,葵子、葵子不是您想的那样。”

    她在脑门上比手画脚了一堆,余舒勉强听明白了她的意思,整理一下,就是说,****葵把她看到死人的魂魄出窍称之为“鬼光”,而活人的魂魄出窍就叫“灵光”,按本她看到有灵光冒出来的人不出几天就会死,但是水陆大会结束到****葵再次在供人院看见她,已经过去十天半个月了,超出了一个死亡的期限,她却安然无恙,所以****葵不以为在她身上看到的那一团灵光,是她将死的预兆。

    更关键的一点是——****葵以前遇见过快要死的人灵光都冒在头顶上,她的却是在额头上。

    看着****葵指着她的脑门,余舒不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就在两条眉毛之间,往上半寸的地方,看她比划,有铜钱那么大小一块,红色的灵光吗?

    她端过来茶几上放的杯子,低头借着茶面反光瞅了瞅额头上,什么都没有。

    余舒面露思索,如果****葵没有说谎,那她看到的无疑是她的魂魄了,既不是人之将死的预兆,那她又为什么会有魂魄出窍呢?

    联想到某一种可能,余舒心跳不由加紧了几拍——天知地知,现在这副壳子不是她的,正主早八百年前就魂飞魄散了,该不会****葵能看到她脑门上有灵光冒出来,就是因为她其实不是原装货?!

    “你说你是头一回见到我这样的情形,以前没遇到过吗?”余舒咽了口唾沫,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质问****葵。

    ****葵赶紧点头说是。

    “我的事你告诉过其他人吗?”余舒略担心,总算知道初次在皇宫里见到****葵时候,她为什么那样盯着她看了,只怕她一五一十地回报给了和她一起的那两个东瀛人,再节外生枝。

    ****葵又连忙摇头:“没有,葵子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

    余舒只觉自己猜中了真相,心绪难免杂乱,语气就不怎么好:“管好你的嘴巴,这件事不许再对人提起,知道吗?”

    “是,奴婢不会告诉别人的,主人放心。”****葵小心翼翼地答应着,一句为什么都不敢多问,只怕余舒一个不高兴,会把她撵走。

    余舒出神地想了一会儿,目光一动,看到****葵还跪在那里,哆哆嗦嗦的,脸色发白,让人看了不忍。

    “行了,起来,别动不动就往地上趴,”余舒面色缓和,****葵是老实才会一五一十地告诉她,若她存心瞒着,她怎么知道自己已经露馅了呢。

    她把门外的鑫儿叫进来,指着****葵道:“让她再养几天伤,好利索了再领过来我瞧,你暂先带着她,教一教规矩。”

    ****葵很是听得懂汉话,知道这就是没事了,余舒没怪她,还肯让她留下来,高兴地挤出两滴眼泪,忙不迭地跟到鑫儿身后。

    鑫儿早瞧出来了,主子姑娘对这个来路稀奇的女孩子很不一般,肯花钱给人治病喝药,白养着不叫干活,兴许留有别的用呢,所以不敢怠慢,一口应了,牵着****葵的手退出去。

    到了院子里,也没撒开,而是小声问道:“你手怎么这么凉,不碍事吧?”

    “鑫儿姐姐,我没事。”****葵自从被人当成礼物送给足利大将军,与母亲分开,几时被人这么关心过,一下子鼻子发酸,又想要哭,强忍住了。

    “唉,没事就好,”鑫儿与她走到角门,见四下无人,才低声凑近她道:“我也不知道你以前是干什么的,打哪儿来的,犯了什么罪被卖进供人院去,可是既然出来了,就别总想着以前的事了。实话同你说,能跟着姑娘这样的主人家,是咱们当奴婢的福气,主子有能耐,心又好,肯善待咱们,咱们一心一意伺候好了,听主子的话,往后何愁没有好日子过呢,你说是也不是?”

    鑫儿这是以为****葵在余舒那里犯了倔,才好意安慰她,岂知****葵的觉悟比她还高呢。

    “姐姐说的是,”****葵点着头,满脸认真道:“主人让葵子做什么,葵子就做什么,准不会错的。”

    ......

    晚饭是一家人在贺老太太院子里一起用的,除了翠姨娘说是头疼没来,让人把饭菜送了过去。

    饭后,余小修这孩子去看他娘了,余舒在家懒得做面子戏就没去,领着芸豆回了房,丫鬟们端茶倒水给她漱口洗手,她就有些心不在焉地坐在躺椅上,翻来覆去地想着****葵说过的那些话,越想越是笃定,她脑门上之所以会有东西跑出来,全是因为她是个穿的。

    这下可就耐人寻味了,****葵这个貌似鸡肋的阴阳眼技能,不光能看见生魂和亡灵,居然还能看出人家不是原装的。

    余舒的思维发散开来,不禁去想,这天底下,会不会还有同她一样,是从几百年后穿过来的人口?

    这个想法,她从前不是没有过,只是没有细想,但****葵的出现,叫她不得不正面这个事情。

    假如她还有同类呢?会不会离得不远,就在京城里呢?那人是碌碌无为,还是同她一样藏着这个秘密,在这瞎白的朝代混的风生水起呢?

    余舒左眼右眼连跳,就跑出一个念头——水陆大会的风头过去了,她可以将****葵带在身边,没准儿让她遇上了,一眼就能把人给逮出来!

第六百二十五章 恩典

    水陆大会后,东瀛使节受命哄占东海岛屿的意图一经查实,朝中就是否派兵攻打倭国以示惩戒一议争论不休,意见主要分为两拨。

    一拨人认为东瀛岛国跨海远征不利,最好是先派使节前往倭国声讨质问,如果对方认错态度诚恳,则不必劳师动众。

    一拨人则认为倭国当权者足利大将军狼子野心,竟敢觊觎我朝疆土,若不举兵征讨,则不足以威慑周国。

    双方各执己见,互不相让,兆庆帝犹豫不决,是以水陆大会结束半个月,针对此事仍未有个章程。

    有这么一个热论的话题当前,作为同样发生在水陆大会期间的太史书苑人命案,却没几个人关注。

    薛睿默默地调查了这些日子,上头无人催促,整个案情看上去毫无进展,可实际上,薛睿到底查到了什么,就只有他自己清楚。

    这日朝会,照常还是两拨人争论不休,薛睿这个五品大理寺少卿,年轻资浅,虽办过几件大案,但在朝堂上还没有多少说话的地方,他也就不凑这个热闹,站在左列文臣当中,冷眼双方辩来辩去。

    随着几位皇子相继成年搬出皇宫,朝中派系也日渐分明,六部一体,虽由尹天厚和薛凌南两位相国共同掌管,但也泾渭分明——尹天厚在兆庆十几年间曾有三次身为科举主考官,先帝在位时期,他又是从吏部谋事出身,兼任吏部尚书一职,是以会有现任吏、户、工三部侍郎皆为他门生的境况。

    右相薛凌南则是带兵出身,兆庆初年便已是军功赫赫,在兵部尚书的位置上一待就是十年,兵部与刑部皆为他马首是瞻。

    而礼部则因职权之故,处处受制于司天监。

    六部当中,以吏部与兵部为先,户部次要,刑部和礼部都是清水衙门,工部倒是个肥水之地,却无多大实权。

    兆庆帝现存的几个儿子,四皇子李思被夺爵逐京,八皇子刘鸩无能平庸,十一皇子前阵子也被撵到了升云观,剩下十二与十五、十六几位小皇子,不是毫无仰仗,就是年幼不堪。

    皇后瑞氏无子,在没有嫡长的情况下,倍受兆庆帝喜爱的七皇子刘灏,又有尹家这座靠山,被默认为东宫的第一位人选。

    与之相较,从小便被送往龙虎山修身养性的九皇子似乎弱势了不止一筹,然而他有薛凌南这个外公,将来未必没有一争之力。

    司天监被大提点朱慕昭一手紧握,说是一言堂且不为过,朱慕昭深为兆庆帝所信任,朱世家这些年都没有女子入宫为妃,算是中间派。

    忠勇伯爵府近年不复风光,但是瑞家在京城的人脉不可小觑,这种人脉不是建立在功名上,说的露骨些,乃是凭着裙带关系。

    瑞昴这个国舅爷做的可谓实在,兆庆帝收回他的兵权,他也没闲着,当今皇后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妹妹,靖国公府的老太君是他的亲姑姑,他的长女嫁给了司天监的任少监,他的次女做了大理寺卿郭槐安的儿媳妇,他的三女儿被指婚给藩守云南的均安候世子,还剩下一个小女儿待字闺中,正是原本要与薛家议婚的瑞紫珠。

    这些还单是直系,其余旁支的女孩儿们,细数都不过来。

    难为瑞昴如此经营,怪只怪瑞皇后的运气糟糕,生一个没一个,没能保住嫡子,空让伯爵府笼络了一张关系网,却无处投放。

    所以不论是薛凌南还是尹天厚,表面上和和气气的,私底下再有龌龊,谁都不会主动去找瑞昴的不痛快,就怕他伯爵府一时想不开站到对方那边,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就比如现在,坚持直接派兵攻打倭国的显然是薛相一派,而认为应当先派使节前往声讨的多是尹相的人,两头帮腔拉架的都是瑞昴的亲友。

    朱慕昭不出声,司天监就没一个人多嘴。

    几位王公站在文武百官前列,一袭蟒袍为首的湘王爷懒洋洋地耷拉着眼皮子,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隅中,兆庆帝才揉了揉鼻梁,面露倦容,一句话结束了今日的争辩——“众位卿家皆是言之有理,待朕思忖,明日再做定夺,退朝吧。”

    今年祭祖之后兆庆帝害了一场病,好了以后精神大不如前,朝臣们一个个心知肚明,要说没什么想法才怪。

    “退朝——”秉礼太监一声呼喝,文武百官躬身拜下,先头参差道: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接着等兆庆帝衣角消失在视野里,众臣候足了半刻,才纷纷朝外,不是朔望之日,朝会上不过百十人,先走的都是那些贵胄权臣,薛睿没像尹元戎似的紧随在尹相后面,而是等人走的七七八八,才迈开腿。

    不想出了殿外,刚下来九龙阶,就被人叫住。

    “薛少卿且留步。”

    薛睿扭头看,正见任奇鸣打发了一个搭话的下属,朝他走来,心中一动,料想他所为何事。

    “任少监。”薛睿拱手,略一施礼。

    “上个月太史书苑那起人命案调查的如何,是否有进展?”任奇鸣径自询问。

    薛睿轻叹一声,“下官惭愧,至今没能查出凶手来历。”

    任奇鸣道:“书苑接连闹出人命,使得在那里的学生们诸多惶恐,此事就有劳薛大人多费精神,还是尽快找出真凶才好。”

    听他这话,如薛睿不知破命人一事,会以为任奇鸣只是单纯关心太史书苑学生们的安全。

    “任大人且放心,我必不会懈怠。”

    任奇鸣点点头,转身走了,薛睿在原地伫足了一会儿,直到有人凑上来搭讪,才与人一同离开。

    ......

    今天按日子是轮到薛贵妃侍寝,散朝后,兆庆帝身上朝服都没换,在御花园溜达了半圈,没等到天黑,就直接摆驾去了钟粹宫。

    路上没有派小黄门跑去前头走报,所以兆庆帝这脚跨进了宫殿,薛贵妃还坐在窗边剪花枝呢,一盆开得正好的木芙蓉,粉嫩的花叶上凝着银灿灿的水露,却不及她半张侧脸艳丽。

    听到脚步声,她扭头一怔,顿时笑靥如花,鞋子都顾不上穿,搁下钳子,下了榻便要蹲下行礼,口中却带几分娇嗔:

    “陛下过来也没个人通传,臣妾衣裳都没换呢。”

    这两句话换成宫中任一个妃子来说,兆庆帝恐怕都会翻脸,以为对方不敬,当场甩袖走人,可是对着眼前女人,他总有几分化不开的柔情与歉疚,怎会不快。

    “爱妃快起来,”兆庆帝不假他人手,上前扶起了薛贵妃,拉着她在榻上坐下,和颜悦色道:“朕是无意走到你这边来的。”

    又上下看看她身上的蜜色单衣,领口袖口露出来的肌骨如晶赛雪,瞧的他却皱起眉头,对跪在底下的宫婢们道:“天凉了,怎么都不知道给你们主子多加几件衣衫,就这么坐在窗口吹风,倘若病了,朕饶不了你们。”

    吓得那些跟前伺候的宫女埋头告罪。

    薛贵妃轻轻晃了下兆庆帝的手臂,柔声道:“怪臣妾自己怕热,看今天出了太阳就懒穿了,她们劝了不听,您这会儿过来,可要留在臣妾这里用膳呢,早上吩咐膳房炖了新鲜的鹿筋,这种天儿吃来刚好。”

    两句话就给带了过去,兆庆帝转移了注意力,薛贵妃使了个眼色,颂兰这个大宫女连忙带着几个奴婢悄悄退出去,暗地里捏了把冷汗,接着又是庆幸——

    接连好几个月的坤册都是照着栖梧宫的意思安排,主子侍寝的日子虽然不少一天,可不是挨着那些娇滴可人的新贵人,就是临着皇后与淑妃这两个大头,像是这样大白天就跑过来与娘娘一起用膳的情形,几乎都不见了。

    还好新上任的那位女御大人偏向咱们娘娘,不然这日子越过,越没盼头。

    薛贵妃陪着兆庆帝说了会儿话,不聊朝政也不问他烦忧,只捡了钟粹宫里发生的几件趣事讲给他听,最后还叫人捧出一株大朵橘红的山茶,与兆庆帝赏玩。

    兆庆帝见这花养的极好,细问之下,发现这株颜色难得的玉茗居然是薛贵妃从去年始自己栽培的,一直到养出了个样子,才忍不住在他面前献宝,兆庆帝欣赏这份情趣,便问她:

    “好好的,怎么起兴侍弄起这些花草来了?”

    薛贵妃笑容一顿,低头轻拨着绿叶,眼神中带些回忆,轻呵道:“陛下可还记得,昔日臣妾尚在闺中,您曾托大哥转送给我一盆花景,便是一朵玉茗,一晃眼这么多年过去,我却记着那花骨朵绽开,恰似斜阳晚霞。”

    接着美目一转,看向兆庆帝,手指着两人当中这盆山茶,问道:“您看,这花开的颜色可像极了当初送我那一株?”

    兆庆帝有些恍神,依稀记得有这么一件事,却早忘记那花是什么颜色的了,见她缅怀过往,不禁也想起他年轻意气之时,心有愧疚,不忍拂她兴致,只管点头:

    “正是这个颜色,亏你没能忘了。”

    又爱怜地捧了捧它,道:“既然朕当初送你一株,你不如现在还了朕吧,朕看它喜欢,拿回去摆着养眼。”

    薛贵妃哪里有不应的,高高兴兴送了他,略带心疼道:“那陛下一定叫人看好了它,能多开一夜是一夜。”

    兆庆帝伸手在她脸上一抹,打趣道:“还不舍呢,这样吧,花即是你精心养的,朕不能白拿,你有什么心愿,这会儿不妨提出来,朕都答应你,当做是交换了。”

    薛贵妃摇头道:“陛下厚待臣妾,臣妾没什么好求的。”

    兆庆帝却不答应,非要她讲一个心愿,替她完成了。

    两人推来推去,眼见兆庆帝就要没了耐性,薛贵妃适时松口,揉着脑门想了一会儿,对他道:

    “皇儿的婚期都要近了,可是陛下晓得,我那城碧侄儿已是弱冠之年,婚事一直拖到现在都没个着落,兄嫂早逝,我做人家姑姑的,总不能不管不问,所以臣妾想求您一个恩典,容臣妾好好给他挑一挑,将来选好了哪家小姐,还请陛下亲自指婚。”

    兆庆帝没想到她会提起这一出,不为她自己也不为刘昙,却为薛睿。

    他目中有些思索,却只是想了片刻,见薛贵妃脸上的期待,便缓声答应了:“朕依了你就是。”

    “臣妾谢过陛下。”

    薛贵妃当即欢喜地站起来谢恩,默默吐了口气,这件事叫她憋屈了三年,这下子皇上开了口,她总不必再为十公主的死让皇后膈应她了。

    至于那瑞家的小姐,呵,凭他忠勇伯当成眼珠子宝贝,她还看不上眼呢。

第六百二十六章 奇园

    八月初六,余舒在宝昌街上的大宅子正式挂上了门匾,开门揖客,这标志着她这位最近红得发紫的女易师,从女算子到女御官再到淼灵女使,总算是自立门户了。

    其实在挂门头之前,余舒有犹豫过匾上该题什么字,是通俗些以她的姓氏立足,或是相仿时兴取个雅致好听的宅名,比如湘王的定波馆什么的,不过在参考过的薛睿的意见后,还是老老实实取了“余府”两个字,字是她硬拽着薛睿提笔写的,没费那劲去求什么名家墨宝。

    挂门头这天,少不了点炮竹烧香拜门神,噼里啪啦好大动静,街上有许多看热闹的人,把大门口一段路围的水泄不通,都见门阶上摆了供桌,桌子上满当当的贡品和香烛,一个穿着明绿色长袍大袖的年轻人面朝北,背对着众人,正举着三炷香磕头烧拜。

    人群里议论纷纷,有过路者不明底细地嘀咕:“多大点岁数就做了户主,买下这么大一座宅院,真不知是哪家惯出来的小爷。”

    这话被旁边的人听见,嘿嘿笑两声,就有嘴快的人拍着他肩膀道:“这位兄台切莫乱说,那正在烧香的主人家可不是你能随便编排的,皇帝老爷亲口封的淼灵使者听说过吗,别看年纪不大,人家那是仙家弟子,能呼风唤雨,撒豆成兵呢!”

    该人惊奇道:“淼灵使者不是个女子吗?这——”

    再望门前烧香者,这才看出对方身条比较男子纤细,确是个女人。

    ......

    余舒在大门前揭了红,交待了一声周虎带着几个下人给门口看热闹的邻里街坊发喜饼,拳头大小的饼子包足了豆蓉和花生两种馅,装了满满两大篮子,拿到手的,咬一口都是给新宅添了人气儿。

    挂门头当天没打算请外人,余舒只派人到尚书府吱了一声,到这天,薛睿还是来了。

    前头热闹,大门洞开人声嘈杂,女眷们都留在后院儿没出来,倒是贺芳芝与裴敬留在前面客厅里作陪,与薛睿说话。

    余舒如今是五品易官,品级上不比薛睿差,是以贺芳芝这个民间郎中与裴敬这个商人坐在相府的大公子面前,总不至于拘谨了,加上薛睿刻意放低姿态,以晚辈自居,三人倒是有的聊。

    “一开始我遇着小余这孩子,就料想她是个能成器的,后来知道她是个姑娘家,不止一次可惜了,谁知道她硬是争气,如今功名也有了,官也做了,连我这个舅舅也托了她的福气,最近是愈发地顺风顺水了。”

    裴敬一提起余舒便觉得与有荣焉,毫不吝啬地当着贺芳芝和薛睿的面狠狠地夸赞自己这个白捡的外甥女。

    他确也因着余舒除掉了毕青,取代他的位置做了泰亨商会的总管,又因余舒提供了独一无二的水晶生意,赚了个衣钵满体不说,更是一夕之间就在京城商联扎稳了脚跟,便是那号称京城第一家的通济商会大总管,也要笑称他一声裴先生。

    薛睿闻言一笑,转头望着正从大门方向走过来的人影,心有戚戚。

    见余舒来了,贺芳芝留她招待薛睿,领着大舅哥到后头看儿子去了,早先他还曾让赵慧提醒余舒一些男女之嫌,现下她官都当得,出入朝堂,这些小节便不拘如此。

    余舒这府邸落成以后,薛睿这是头一回到家,两人忙起来,有些日子没见,她头一件事就是带他去游园。

    “费了好些工夫,才把两处花园并作一处,整成我想的样子,为这多耗了半个月,不然早就搬过来了,上个月就想请你过来瞧瞧,可总也找不见你人,走,这就带你逛逛景。”

    薛睿听着她自吹自擂,好像她的花园子比之皇上御赐给湘王的定波馆也不差了,暗笑她夸张,没说出来。

    一脚踏进花园里,没觉出什么出奇之处,倒是空气似乎格外清新,但他跟着她在那连环花园里兜了半圈下来,待到耳边传来一声清唳,扭头望见一对丹顶白羽的仙鹤立在不远处的小河塘边上采食,总算忍不住露出惊讶来:

    “你怎么养得住这样的东西?”

    鹤是祥物,先不说这东西不好弄来,京都不少权贵富人家里都尝试圈养,可一过了夏天,这鸟就该迁徙过冬,若是关在笼子里就会不吃不喝直到饿死,若是放它们出来乱走,一不留神就会飞去。

    可是余舒这对鸟儿搁在外头,任凭它们乱走,羽毛光洁,看起来精神还不错的样子。

    余舒反过来疑惑地瞅他一眼:“怎么养不住,这一双白鹤虽说饲料贵些,但是挺温顺的。”

    薛睿闻言,脸色怪异,“你就这么放它们在外头?到了夜里都不关进笼子里?”

    “做什么关起来,它们又不乱飞。”

    薛睿追问了两句,才知道她这鸟打从半个月前放进园子里,就不曾关起来过,饲养人只要每天按时往小河塘里投放新鲜的鱼虾,它们就只在花园里走动,偶尔在宅子上空飞一飞,到顿儿就回来采食,根本就不远走。

    薛睿心下惊奇,看余舒一脸“这鸟很好养啊有什么好奇怪”的神情,话到嘴边,又噎了回去。

    接下来他便留意起园中布置,不知是否心理作用,总觉得她这花园里的树绿的太荫,花开的太盛,处处鲜活,明明到了秋季,却没有丝毫凋零的迹象,这感觉就好像、好像隔了一堵院墙,不管外面是冬是夏,进到这花园里,就是一个春天。

    想到这里,薛睿不禁笑了,再看走在前头兴致勃勃给他带路的余舒,心道是他想多了,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神奇的地方呢。

    “...告诉你,这园子是我参照了我师父教的奇门阵法摆布的,地底下我埋了几重阵眼,这里的一花一木都有讲究,别的不敢说,这一块地的风水,整个安陵城都找不出几处比它更好的来。”

    余舒是受了养水晶的风水池启发,把青铮教给她的八门生死决套用在了这连环花园中,也只有她这种半路出家的易师才敢如此胆大妄为,就不怕一个不小心冲煞了气运,害人害命。

    两人逛了一遍花园,选在临着池塘的小轩厅坐下,丫鬟听到余舒吩咐,飞快跑走去端茶点。

    “你看我这园子收拾的如何?”两人临着窗栏坐下,不远处又见那一对仙鹤,池塘里还游了几只鸳鸯,成双成对。

    “极好。”薛睿本来可以有一大堆夸词,可是说出来,就觉得把她这园子比俗了。

    “就是许多地方空着,缺个好听的名堂,”他身在鸟语花香中,人都清爽了,情致上来,便自荐为她这园子里的景致取几个名字。

    余舒高兴不说,趁着丫鬟来送茶点,就叫人取来文房笔墨,让薛睿乘兴给写了好些个字。

    薛睿的书法师承上一任的陶文馆大学士宋孝先,这是当世名家,却不受声名束缚,兆庆九年便卸甲归田去了。

    “我看你那小河塘引的是活水,池边立有一块方石,回头找工匠来凿了字。”薛睿提笔,记下“九皋”二字。

    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

    “方才路过一条回廊,廊下雀声盈耳,有一对金丝雀动听的很。”薛睿又提笔,记下“时闻”二字。

    绿林野屋落日气清,脱巾独步时闻鸟声。

    接着薛睿一口气给花园里的阁楼,凉亭,洞门,山石,还有他们现在坐的小轩厅全都取了名字,余舒这半拉文盲品不出好坏,知道很有内涵就是了。

    “多谢大哥。”余舒喜滋滋地数了数薛睿给写的一沓字,吹干了墨,整整齐齐叠放在木盘中,叫林儿拿去她书房收着。

    “明儿我便托人去寻工匠,等挂好了字,再请你来赏光。”

    薛睿身上揣着她宴客的烫金请帖,是今天上门她亲手给的,算算日子,不剩几天,想了想,于是道:

    “到那天人来得多,免得有那些不讲究的随便乱闯,糟蹋了你这园子里的花花草草,惊吓了鸟兽,怕你人手不够用,我拨几个人给你守园子?”

    余府新宅的情况他再清楚不过,她大手大脚从供人院买人的事,前几天刘炯在他面前提过,是个省心的法子。

    但是供人院出来的,老实是老实了,却不够厉害,万一遇见胡搅蛮缠之辈,怕不能应付。

    她宴客的名单早就拿给他看过,来的什么人都有,他今天上门本来就是为了给她提个醒。

    余舒却是担心来客里混了小人,若懂些奇门诀窍,在她的花园子里动什么手脚,坏她风水,听到薛睿愿意帮忙,不多想便应了。

    “那最好不过,我正愁少人使唤呢。”

    说到这儿,余舒收起了玩性,想到正事上面,望了望走远的丫鬟,回头问薛睿:

    “太史书苑的案子查到何处,有着落了吗?”

    死了一个曹幼龄,又死了一个湛雪元,凶手疑是同一人所为,却深藏不露。

    薛睿方才脸上还挂着笑,这一下便敛起嘴角,看着她,幽声道:

    “凶手就在书苑中,我已认准了那个人,只是找不出实在的证据,不想打草惊蛇。”

第六百二十七章 祸主东宫

    兆庆帝在薛贵妃宫里用了午膳,歇过晌午,就听到宫人来报说大提点在泰安殿外等候。

    兆庆帝这一顿午觉睡得舒坦,刚刚醒过来,正侧枕在榻上瞧薛贵妃素着里衣坐在妆镜前梳发,听说朱慕昭求见,又眯着眼睛养了会儿神,才坐起来,对薛贵妃道:

    “朕过去看看,你若闲着无事,不妨到御花园走走,别闷在宫里候着,晚膳朕再过来。”

    这宫里的女人,轮到谁侍寝不是一整天都待在寝殿里不敢往外挪半步,就怕耽搁了圣驾,失了恩宠,皇帝几时要来,几时要走,不会照着她们的意思,她们又哪儿敢多问。

    兆庆帝发了话,就是心疼薛贵妃不叫她干等着,搁以前,她许就说两句他爱听的,婉拒了,然后规规矩矩地在宫里候驾。

    薛贵妃笑笑放下梳子,走过去帮他更衣,“听陛下的。”

    可她规矩了这么些年,早就累了,再忍下去,她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

    兆庆帝走后,伺候在薛贵妃跟前的大宫女颂兰端了铜盆进来,见到她家主子娘娘一个人坐在软榻上面发笑,不知想的什么事,看上去心情极好的样子,暗暗放了心,方才皇上走得急,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晚上来不了了呢。

    薛贵妃见她进来,回过神,拢了拢兆庆帝临走前披到她身上的罩衣,朝她摆手:

    “去,将今季新备好的衣裳都拿过来,本宫挑一挑,待会儿咱们御花园去散散心。”

    颂兰听话出去交待,不到一盏茶的工夫,便将各色各料的衣裙都摆到主子眼前。

    梳洗妆扮后,一袭金罗云摆曳地,满鬓海珠宝蓝的薛贵妃美的让一室宫婢都垂着头不敢抬眼,生怕看呆了去。

    颂兰早就带着几个得力的宫女太监,提好了茶果软垫与器具,前面派了个腿脚快的小黄门去开道儿,前簇后拥着薛贵妃出了钟粹宫。

    钟粹宫离御花园有一段距离,薛贵妃乘了一顶四人抬的辇舆走在路上,遇见两拨出来串门的小嫔妃,靠在路边行礼,等她车走远了,才敢走开。

    这动静,不过一刻,就传到了各个宫里。

    将到御花园的岔口,那开路的小太监飞快地跑了回来,颂兰见人影,皱了下眉,快走几步上去,拉了人到一边,小声问道:

    “慌慌张张个什么,花园里可有谁?”

    “姐姐,”小太监喘口气道:“小人瞅见皇后娘娘的玉辇车停在花园外呢。”

    她脸色微变,就听主子娘娘一句话问了过来:“何事?”

    颂兰走上前,凑到薛贵妃腿边踮脚轻声道:“皇后娘娘正在呢,主子,咱们是往前走,还是掉回头?”

    她从一个懵懂的小丫头起,在钟粹宫待了十年,能被薛贵妃当成心腹使唤,眼力价必然是一等一的,这样小心翼翼是有她的原因——自打三年前出了那回事,十公主一死,她们主子逢见皇后的驾,总会退避三舍,除了初一和十五早晨到栖梧宫去省视,平日能不碰面,就不碰面。

    可是难得主子这样好心情,都走到花园门口了,难道要退回去?

    颂兰心里叫苦,真掉头走了,等明儿宫里不知传成什么样子,又该老调重弹,搬扯十公主坠楼那件无头公案,说是他们薛家小姐害死了十公主,所以贵妃到现在都没脸见皇后。

    “往前走。”

    诶?

    颂兰一时没反应过来,抬眼窥见薛贵妃美艳的脸庞,蜒长的黛眉斜飞入鬓,睫羽扑朔下映着一汪眼泉,明媚的耀人。

    颂兰心头一颤,有些慌乱,又隐隐有些兴奋,低下头去。

    “是。”

    ***

    御花园中,瑞皇后正在千秋亭附近看红叶,最近正得宠的孙贵人陪坐在一旁,底下还有三两个美人和小常在,乖乖巧巧地听着她们两个说话,时不时逢迎一声,掩唇娇笑。

    薛贵妃扶着颂兰的手进到花园里,老远便望到这妻妾融洽的一幕,嘴角微浮冷笑,脚下顿也不顿。

    沿路把守的宫人起先没敢阻拦,眼睁睁瞄着薛贵妃这一行浩浩荡荡往亭子那边去了,直到前头的栖梧宫大太监哈着腰站出来,堪堪将薛贵妃挡在了亭子不远处。

    “奴婢给贵妃娘娘请安,您这是出来游园子呐?”

    薛贵妃睬都不睬他一眼,颂兰自觉出声道:“宁公公这话可笑,我们娘娘出来作甚还要与你这奴才打招呼不成?”

    不提两位主子的恩怨,颂兰对这宁太监也全是厌恨,当年她还是个小宫女的时候,曾在丰庆宫做事,有一回同期的宫女打坏了一支宝瓶,就因为认了这宁太监做干爹,找来宁太监做主,结果把错赖到她头上,若不是过路的桃嬷嬷为她说情,她这会儿指不定埋哪儿了。

    “小人哪儿敢,”宁太监嘴上叫苦,心里却不以为然,谁不晓得薛贵妃娘娘见了皇后跟躲猫似的。

    “只是皇后娘娘正在前处观景,怕闲杂人等进来打搅了,所以叫奴婢守在这儿,贵妃娘娘若要过去,还请在这儿稍等,容奴婢前去通报一声。”

    颂兰听到他话里那一句“闲杂人等”,俏脸瞬间给气了个红,一个下三滥的阉人,也敢拐弯抹角地埋汰她们主子!

    真想刮他两个耳光!

    不及她怒斥出声,薛贵妃竟先开了尊口:“不必了,既然皇后娘娘也在,本宫亲自过去问候便是。”

    说着,便挥手要那宁太监退下。

    宁太监哪里敢听她的话,半刻前薛贵妃的辇舆到了御花园外面,就有人来耳报,他留了个心眼,悄悄让近侍的宫女去禀报了瑞皇后,却只得瑞皇后一声“知道了”,没个明确的指示下来,这意思就是叫他想法设法拦着,不叫过去。

    宁太监侍奉皇后多年,这点心思总有的,坤翎局换任了两位大人,八月的坤册一批下来,后宫里人心浮动,没有什么依仗的宫女子就跟没头苍蝇似的,也不知要往哪边撞运气才好,今儿皇后娘娘要给薛贵妃难堪,定是为了安抚那些个妃嫔,要她们明白一个道理——甭管坤翎局怎么招,后宫里说话最算数的还是她这个六宫之主。

    “娘娘,您别为难小人。”宁太监杵在那儿没动,旁边不是没有路,要过去绕道也行,但是堂堂一个贵妃,又怎么会绕他这个太监的道儿。

    可他没料到,下一刻薛贵妃居然真往旁边挪了一步,就从他身边绕过去了。

    宁太监愣了一下子,满心想着是不能坏了皇后的事,竟没脑子地转了个身,跪下去拉住了薛贵妃的衣摆。

    薛贵妃被他拽了一个踉跄,颂兰急忙挽住她胳膊扶稳了,但见他竟胆敢与她们主子拉扯,怒极一脚便踹到他肩上,厉声骂道:

    “狗东西!”

    这一声不可谓是不响亮,将坐在亭子那边儿的一干妃嫔们都惊了一跳,刚刚薛贵妃一行人走过来,不是没人看到,不过皇后不吱声,她们也就跟着装聋作哑,等着看好戏,谁想会是这么一出开场。

    “呀,怎么着这是,”孙贵人先是娇呼了一声,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直瞅着南边儿。

    瑞皇后笑容一沉,凝望了远处那一抹鲜艳的金色,方起身道:“走,随本宫过去看看。”

    一群人跟了过去,待到眼前,就看到素来爱笑的薛贵妃寒着一张脸叫人扶着,栖梧宫的大太监哆哆嗦嗦爬跪在地上,钟粹宫的一行人脸上都是怒气冲冲的。

    大概能猜得出是怎么一回事。

    瑞皇后蹙眉,看一眼跪地的宁太监,心中有数,再抬头对上薛贵妃,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一个交错,前者先道:

    “方才是谁在大声喧哗?”

    听到瑞皇后质问,颂兰主动承认道:“回皇后的话,是奴婢。”

    瑞皇后面露不悦:“御花园内,岂容得你放肆大喊大叫。”

    颂兰憋屈,但还是跪了下去:“奴婢知错。”

    瑞皇后不理她,直接对薛贵妃道:“妹妹这宫人疏于管教,今日是惊着了本宫是小,他日惊着圣驾该当如何?”

    薛贵妃心想,瑞皇后这先发制人的习惯还真是一点没改——

    一如当年,她长兄独子风华正茂,未等议婚,皇后便在芙蓉宴上推了个十公主出来,惹得京中一群少年慕艾;

    一如当年,十公主病危,皇上大怒,未等她以腹中孩儿求情,皇后一招御前解钗痛哭,逼得她带孕跪在殿前谢罪,胎死腹中,而皇上虽没降了她的位份,却让本该当年归京的九皇儿多在山门中待了两年。

    从那以后,她默默看着瑞皇后用尽手段掌控六宫,隐忍至今。

    就在她皇儿回京不久,这位皇后娘娘又通过忠勇伯爵府与他父亲说和,妄图将她瑞家的女儿嫁到她薛家来,抵过了十公主那桩夭折的婚事。

    皇后步步为营,算计的很好,吕妃老矣,淑妃不争气,只要压得住她这个贵妃,后宫便由她摆布,若是她一直忍下去,等到那个小贵人怀上了龙种,说不定这位瑞皇后真有法子过继一个嫡皇子让他成功继位。

    薛贵妃看着威严十足地朝她兴师问罪的瑞皇后,轻推开了宫人的搀扶,往前走了一步,微微一福身,道:

    “是这奴婢冒失,请皇后责罚。”

    她常在瑞皇后跟前吃亏,众人见怪不怪,就连瑞皇后自己,都不觉得她向自己低头有什么不对,当即缓和了面色,看一眼俯首跪在地上的颂兰,漫声道:

    “既然规矩没学好,就要重新教起,念在这奴婢伺候妹妹一场,本宫便不重罚她,来人,将她送到清露坊去,好好学一学规矩。”

    颂兰瞬间脸白,清露坊,名字叫的好听,但在宫里待了几年的老人都知道,那是最腌臜不过的地方,犯了错的宫女被送过去,不是学规矩,而是任管教的那些老阉货们随便糟蹋的。

    颂兰不敢回头,她怕她忍不住会向主子求情,再叫她为难心软,当着这么些宫妃的面,去向皇后低头赔不是,这大概就是皇后的本意。

    颂兰咬破了嘴唇,深深低下头去,一声不吭,心里就有一个念头:不能求饶,不能让皇后如愿。

    就在这时,听得一声惊呼——“娘娘!”

    紧接着身边忽起骚动,人人挤向她身后,颂兰茫然地转过头去看,就见薛贵妃被一群宫人七手八脚地撑着,头垂向一边,晕厥了过去。

    “娘娘!”

    瑞皇后见这一幕,错愣了片刻,然后就想到薛贵妃是装的,哪里就这么容易气晕了过去。

    不禁气笑,暗道曾经一身傲骨的薛良娣也会使这种不入流的对策,瑞皇后心中竟有些难以言喻的得意。

    镇定过后,瑞皇后有条不紊地指派起周遭宫人,做出情急的样子,道:“快来人,将薛贵妃送回钟粹宫,再去请太医。”

    她哪里料得到,薛贵妃在御花园里这一晕,不是防御,而是反击。

    沉寂了三年之久的反击。

    ......

    泰安殿

    兆庆帝正在与大提点密谈破命人一事,刚说到太史书苑连发的凶案。

    “查到凶手了吗?”兆庆帝问案,不找负责此案的薛睿,而是司天监的主事者,若是不知情的人在这儿,一定会觉得奇怪,可这屋里就只有君臣两人,连个端茶研墨的太监都不见。

    “刚有一点眉目,”朱慕昭道,“据臣留在太史书苑的两个探子回报的情形来推算,那凶手必藏身在书苑当中,嫌疑最大的,正是在书苑里打杂的一个老仆,臣已经派人暗中盯住他,等到查明是谁背后主使,也好一网打尽。”

    兆庆帝听这消息,却不见得高兴:“就不能将人抓住言行拷问,紧快将那些乱臣贼子给剿了,也好让祸子破命,《玄女六壬书》才能重见天日。”

    “圣上稍安勿躁,”朱慕昭劝说道:“此事急不得。”

    兆庆帝沉默下来,望着昔年与他共同进退,扶助他登上大宝的最大功臣,联想到日后,心情起伏不定。

    室内的气氛刚有些静谧,殿外恰好传来一声通报:

    “圣上,有急情。”

    兆庆帝皱了眉,宣人进来,没有避讳朱慕昭,来传话的太监磕头进了屋,急声道——

    “回禀圣上,贵妃娘娘在御花园里晕倒了,太医诊出是娘娘怀了孕,又急火攻心,恐怕龙种不保了。”

    最后几个字,是这太监打着颤讲出来,生怕说重一个字,就跟着丢了命似的,兆庆帝坐在上头一个呆怔,猛地站起身,心急火燎地往外走,转眼出了门。

    朱慕昭没他忘在殿内,他坐在那儿,没忙起身,而是取出了袖中一块小小的石青色罗盘,拨动了几圈,看着卦象,轻轻摇头,叹道:

    “祸主东宫。”

第六百二十八章 对策

    薛贵妃被皇后跟前的太监顶撞,在御花园里晕倒的风声转眼就传遍了宫中。

    兆庆帝赶到钟粹宫的时候,外殿杵着一群妃嫔贵人,一个时辰之前待在御花园里的女人们一个不少,都被皇后留在这儿了。

    要说这会儿最糟心的还要数瑞皇后,原本她是打算要在人前杀一杀薛贵妃的威风,好盖过坤翎局换人的势头,谁想薛贵妃竟是有备而来,故意往她这枪口上撞。

    这下可好,薛贵妃不知几时揣了肚子,几个太医诊过之后都苦着脸说是胎息不稳,万一薛贵妃这胎真的掉了,她难辞其咎,有嘴都解释不清。

    这节骨眼上,她真不知是该希望薛贵妃肚里的龙种是保住得好,还是保不住的好。

    看到兆庆帝风风火火的大步走来,瑞皇后一个激灵,带着一屋子女人上前拜迎。

    “陛下——”

    话没说完,就被兆庆帝伸手打断了,干晾着她们,径直进了内殿。

    兆庆帝看到床榻上昏迷不醒的薛贵妃,叫来太医和宫女一问前因后果,脸色黑的简直可以擦鞋去了。

    等到瑞皇后看他冷着脸出来,就心知不好,抢在兆庆帝问罪之前,就先自责道:

    “陛下息怒,那个冒失冲撞了贵妃的内侍,臣妾已叫人拖去打板子了,这事说来也怪臣妾,当时正和几个妹妹在花园里聊的起兴,没留神贵妃来了,底下的人又不知贵妃身子娇贵,愣头愣脑地挡了她的道儿,这才把人气狠了,唉。”

    瑞皇后说着叹了一声气,身后站的孙贵人便软软地接话道:“是呀陛下,咱们哪里知道贵妃娘娘有喜了呢。”

    按说瑞皇后很清楚兆庆帝的脾气,他一来喜新厌旧,二来最恨旁人隐藏,有她这么解释,多少有点薛贵妃明知自己有孕,却瞒住不说,故意跑到御花园生事的意思。

    再有孙贵人帮腔,兆庆帝就算责怪,也不会当众训斥她什么。

    谁知兆庆帝听完两人说话,怒气不消反涨,一挥袖拂落了茶几上的瓷杯,冲瑞皇后恼道:“她堂堂贵妃,在后宫品级仅次你之下,竟连逛个花园都不能随意,还要受你身边的刁奴为难,好不荒唐!来人啊,将皇后身边一干恶奴,通通绑了,每人二十大板,一下不能少!”

    瑞皇后万万想不到,薛贵妃不是自作主张要往御花园里跑的,而是兆庆帝先放了话,现在瑞皇后要说薛贵妃会出事是因为她擅自往御花园跑,岂不是在打兆庆帝的脸。

    兆庆帝一股邪火没有发完,扭头见着孙贵人委委屈屈的模样,不但不怜惜,反而觉得她与瑞皇后是一丘之貉,刚才一唱一和地妄图唬弄他。

    “你一个小小贵人,贵妃便是有孕在身,难道竟要提前派人去知会你一声吗?简直是不知礼教,不知所谓,即日起你就给朕搬出希霞宫,那是德妃宫所,怎容你一个无德妇人玷踏!”

    孙贵人整个人都懵了,搬出希霞宫,皇上这是要除了她的位份!?

    瑞皇后也被兆庆帝这一通发作给吓着了,不等她反应过来挽救,就让人给“请”出钟粹宫了。

    而跪地告罪哭求的孙贵人,则是被两个大力的宫女给硬拽下去的。

    钟粹宫喧哗了一时,又很快归于安静,兆庆帝回到室内,就在薛贵妃榻前坐下,握着她垂在身侧的柔夷,低头看她失血的脸色,有一阵失神,这情形似曾相识。

    三年前那一回,她也是这样,不明不白地失了腹中孩儿,他明知错不在她,却连给她出一口气都不能,只能在夜深人静之时,悄悄来探视她。

    身为皇帝,龙椅高座,他也有情非得已的时候。

    当年十公主坠楼,意外横死,是谁在背后动的手脚,嫁祸薛家,他查的一清二楚——他那七皇子刘灏胆大包天到算计皇妹,阴毒弑亲。

    他却不能惩戒这畜生,反要替他遮掩罪行,让薛家当了替罪羊,这不是因为他喜爱刘灏到不分黑白,而是因为他不能违背的祖训。

    除却历任司天监大提点,鲜有人知,每一代新帝登基之日,都会在太庙聆听圣祖遗训。

    他记得清晰,十多年前,他人生最风光的一天,华盖龙袍,群臣朝拜,他怀抱着励精图治的满满雄心,踏进太庙,跪在列祖列宗的牌位之前......

    兆庆帝的思绪不禁飘远。

    ***

    宫里这一场风波,没有刻意禁言,当天晚上就走漏到了宫外。听闻消息,最忧心的莫过于瑞皇后的亲族,忠勇伯爵府。

    瑞伯爵坐立难安,第一时间以伯爵夫人身体不适的名义,派人去少监府找来了他的长女,少监夫人,任瑞氏。

    身为嫡长女,瑞红霞比她年纪最小的妹妹瑞紫珠大了十多岁,足足年长了一倍,她不如几个妹妹生得貌美如花,人到中年,看上去只是个体态端庄的妇人,五官眉眼,与宫中的瑞皇后,倒有几分相似。

    “父亲何事急着寻我?”任瑞氏踱步进到斋厅,看见她老父愁眉紧锁,便先猜到:“敢是宫里的娘娘出了什么事吗?”

    瑞伯爵便将今天下午宫里发生的事大概给她讲了一遍。

    任瑞氏这才知道事态严重,薛贵妃不声不响怀了孕不说,借机将了她那皇后姑姑一军,气的皇帝居然杖责了皇后的宫人,还将那位好不容易得宠的孙贵人给发落了。

    这下子,他们原本指望皇后抱养继子的筹备,毁于一盘。

    兆庆帝近年多病,皇后膝下无子,在宫中威严一日不如一日,失了这次机会,哪里再找下一次?

    “我早说薛家上下包藏祸心,那位贵妃娘娘更是隐忍至今,父亲不以为然,还打算将紫珠妹妹嫁到他们家去,所幸此事没成,”任瑞氏不禁念叨了两句,看瑞伯爵脸色不好,才打住话题,转而劝道:

    “父亲莫急莫慌,咱们赶紧想想对策是真。”

    照这样下去,不论兆庆帝册立了哪位皇子做储君,瑞氏只要一天还坐在皇后的位置上,伯爵府就是人家的眼中钉肉中刺。

    恐怕新皇登基后,第一件事就是拿伯爵府开刀,将来京中哪还有他们瑞家立足之地。

    瑞伯爵道:“你姑姑让人送信出来,她倒是有了主意应对当务之急,要我定夺,为父只是拿不定好坏,才找你来参合参合。”

    “那姑姑她是个什么意思?”

    瑞伯爵抬头看着大女儿,说:“今日看圣上对薛贵妃偏颇之意,难保明日朝中没有一些墙头草倒向九皇子,再者九皇子将要大婚,几位皇子之中唯有宁王威望胜过于他,然而宁王被禁足府邸,却使九皇子一枝独秀了——你姑姑的意思,是要咱们想个法子,最好能让宁王提前出府,好压一压九皇子之势。”

    任瑞氏顿时明悟,薛家得势,岂只他们瑞家不能忍,这还有个宁王府呢。

    “你回去与女婿提一提,单把薛贵妃怀孕一事说给他听,皇后娘娘因此受到牵连,你母亲不安卧病,问他有没有办法疏通一二。”瑞伯爵叮嘱长女。

    他这大女婿虽然刻板,但不失为一个聪明人,要他以权谋私或许不容易,但是这种局面下,请他出手帮忙,他一定不会拒绝他这个老丈人。

    任奇鸣身为司天监宗正司的副官,有权过问宗室之奖惩,要让宁王提前解禁,不是什么难事。

    任瑞氏想想丈夫那张冷脸,再看老父一脸把握,犹豫到了嘴边,还是答应下来。

    谈完了正事,瑞伯爵便让大女儿去小女儿闺中探望,颇有些恨恨道:“这丫头,你母亲之前稍微透露了要与薛家结亲的事,她便对薛睿那小子上了心,到如今婚事不成,竟躲在房里不吃不喝,真不成器,你替我去教教她,早日把她拧过来,免得日后再出去给我丢人。”

    任瑞氏于是去了后院寻瑞紫珠说话。

    姐妹多日不见,任瑞氏一见瑞紫珠就看出她瘦了一圈,两眼发乌,全无精神,好吃了一惊。

    “这是怎么弄得,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她嫁出去的时候,妹妹还在襁褓,姐妹之间相处不多,可长姐如母,任瑞氏每得了什么好东西,总不忘给这个小妹妹送到府上一份,平日相见也多温声细语,所以瑞紫珠一见她,便忍不住垂泪。

    “姐姐,你去帮我问问爹爹,为什么与薛家的亲事做不成了,是我哪儿不好,叫人家嫌弃了我?”

    小姑娘就是死心眼,任瑞氏年轻过,很能体会她的心情,何况那薛家大郎她不是没有见过,着实是个能让女孩子神魂颠倒的俊俏儒生。

    任瑞氏使了个眼色,便叫屋里的丫鬟婆子都退出去,关上门哄她:

    “傻丫头,你人长得美,自小就乖巧懂事,哪里会遭人嫌弃?要我看,是那薛家大郎配不上你才对,莫哭了,好好一张小脸都哭皴了。”

    任瑞氏很快就安抚了瑞紫珠,叫了贴身的丫鬟进来打水,亲自替她洗脸匀脂,笑话道:“你才见过那薛睿几回,说过几句话呢,又晓得他到底是个什么人,可没到了非君不可的地步,信不信,你过一阵子不想他这个人,不哭鼻子,用不了多久,就连他长什么样子都记不清了。”

    瑞紫珠憋了许日的话有人倾吐,哭过之后脑子清楚不少,听到长姐这么说,没有反驳,只是怅然道:

    “大姐姐不必说好听的哄我,我知道是我自己一厢情愿,薛家大哥心里早就有人了,我就是觉得不甘心,我哪里比她不如呢。”

    任瑞氏听的是糊里糊涂,却没细问,更无从得知,她这一时疏忽,倒是在不久后,给正在准备喜宴的余舒捅了一个大篓子。

第六百二十九章 喜讯

    薛贵妃腹中龙胎到底是保住了,兆庆帝一喜之下,大堆的赏赐送往钟粹宫,不管宫里多少女人心酸眼红,瑞皇后那里是彻底安静了下来。

    贵妃御花园惊胎一事,兆庆帝禁止宫人过多言喙,却特许她传唤家人进宫叙话,不过薛老夫人仙逝,薛相家的人口单薄,女眷也是不多,最后被唤进宫里的,唯有湘王妃与薛二太太辛氏。

    薛相中年丧妻未再续弦,育得两儿两女,要旁人来看,两个女儿都是好福气,一个尊为贵妃,一个贵为王妃。

    辛氏一头雾水地被人宣进了宫,乍闻喜讯,头重脚轻地从宫里出来,回到家便将贵妃娘娘的话原原本本学了一遍给薛二老爷听。

    “娘娘旁的没有特地提起,单就说了府上大公子的婚事不必我们操心的话,我没敢多问,就寻思着,该不是娘娘心里已经有了人选,只等着陛下指婚了?”

    薛二老爷大小是个兵部侍郎,今年四十有许,生的面白无须,身体微胖,一眼看上去不像勤武带兵之人,倒像是个乡绅之流,任谁都看不出他十四五岁时候就跟着薛相兵征西南了。

    “娘娘说这话的时候,王妃人在跟前吗?”薛二老爷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在呢,”辛氏瞅着她家老爷脸色,忍不住问道:“太老爷先前不是有意为大公子聘瑞家的姑娘吗?”

    薛二老爷无所谓地笑笑:“你打哪儿听说的闲话,咱们家怎么会与伯爵府结亲。”

    辛氏一愣:“太老爷不是要我打听伯爵府那位紫珠小姐的人品?”

    几个月前一次家宴,薛相将二房两口叫到跟前,提了提伯爵府有位待字闺中的小姐,言下之意是要辛氏登门去探一探口风。

    薛相府与别家很不一样,主宅那边都是由几个管家老人操持,二房早早就搬了出来自立门户,所以薛家这一支能出门应酬交际的女人,算来算去便只剩辛氏一个了。

    尽管侍郎夫人的身份不是很够瞧,辛氏还是老老实实去了两回伯爵府,没见着瑞紫珠本人,意思是带到了,伯爵夫人看上去不是不乐意,谁知这婚事还没正经提呢,就没头没尾地泡汤了。

    薛二老爷睨她一眼,道:“谁说打听了就一定要成事,你不是还为匡旭相看了好几家的姑娘,难道都要给你儿子娶进府里?”

    辛氏脸一红,嘴上不服道:“老爷说的什么话,旭儿哪里能同他大堂兄比较,将来大公子可是要继承家业的长孙,婚事上岂容的半点随便,万一叫女方家里误会了,岂不落人埋怨。”

    这京城别人家或许要为家业兄弟阋墙闹得后院水火不容,薛家早没这个烦恼,薛老太爷素来说一不二,最早两个儿子各自成家,就把小的那个“撵”了出去,分了一笔家财,摆明了要让长子继承祖业,后来长子死了,提都没提让小儿子并回大宅的事,反倒********栽培起大孙子,连让二房生出点多余心思的机会都没给。

    这么简单粗暴的治家手段,曾一时让整个安陵城的富贵人家都为之侧目,说法当然是褒贬不一。

    “呵呵。”薛二老爷这回光笑了,看着精明有限的妻子,没吱声。

    恐怕他那聪明绝顶的大侄儿都会误以为老爷子真的有心让他娶了瑞家的姑娘,好与伯爵府结亲,平了当年十公主坠楼的冤案,好与皇后和睦。

    但他一直很清楚,这是不可能的事。

    单就一条,他在宫里的贵妃妹妹是绝不会答应这门亲事的,要他们大哥的独子去娶皇后家的外甥女,简直是天方夜谭。

    大妹妹的脾气有多犟,他还不清楚么,就好像多年以前,出了那档子意外,二妹妹一时糊涂害的——

    “老爷,”辛氏一声唤喊回正在回忆旧事的薛二老爷。

    “大公子的事是不必咱们操心,有爹和娘娘打量着呢,该着急的是咱们旭儿,”辛氏一脸发愁道:

    “再有两个月孩子都十七了,城碧的婚事就这么耽搁着,他这个做弟弟的哪能抢先一步,我就是相看人家,都得悄悄的,生怕爹知道了会不高兴,要是再等上一两年,只怕我看好的那几家女孩子都被人挑完了。”

    薛二老爷想起儿子,同样头疼,只不过他头疼的不是儿子的婚姻大事,这么说吧,他大哥家的城碧孩儿有多争气,他家的混小子就有多不争气!

    薛睿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两榜进士出身的五品职官,可以出入朝堂,声名在外,薛匡旭却文不成武不就,学武他吃不了苦,读书他不是这块料,一天到晚就知道闯祸。

    “我薛家的公子,何愁亲事,”这安陵城里想与他们薛家攀亲的人家不知凡几,要着急也是别人,薛二老爷觉得辛氏是白操心。

    “你有空去打听这些有的没的,不如好好管教一下你那宝贝儿子,整日跑的不见踪影,连我这当爹的都不知道他在忙活什么。”

    辛氏不愿听他数落儿子,站起座儿,嗔他一眼道:“还不是你先前不知搓的什么火,一见到他就板着脸骂他不好,吓得他都不敢往你跟前凑,行啦,我这就让人去外头寻他回来,老爷歇个午觉吧。”

    “我骂他才是为了他好,”薛二老爷嘟囔着,见辛氏掀帘子出去了,暗叹一口气,心想他大半辈子只得这么一个儿子,若能有薛睿一半争气聪明,他又哪里舍得骂他。

    早些年是几位皇子且都青葱年少,局势不明,老爷子乐见城碧与宁王交好,他也就默许旭儿跟在他们后头跑,谁道后来城碧与宁王翻了脸,那傻小子竟分不清楚,九皇子人都回京来了,他却还是一个劲儿地往宁王跟前凑,叫他怎么不上火。

    ***

    余舒隔天就听闻了薛贵妃的喜讯,倒不是有人特意跑来通知她,这话儿是徐青在司天监“闲逛”的时候打听到的。

    余舒自从多了两个侍卫傍身,白天到司天监办公,不令他们干守着门口,而是派他们在署里四处走动,充当耳目。

    陆鸿徐青凭着她响亮的名头,司天监除了某些场所,几乎是畅通无阻,哪里都去得,连日下来,各处混了个脸熟,渐渐能给余舒带回些有用或没用的小道消息。

    “听会记司的一位常记大人讲说,昨夜宫中传旨,要他们上选千枚童子玉币,用珍珠丝赶织出一幅明月出海图送入宫中,据说是皇上预备在中秋宴上赏给贵妃娘娘的。”

    徐青原话学了一遍,余舒琢磨了一晌,觉得蹊跷,这童子玉币与珍珠丝都是取吉之物,在辛家给她的那半部《奇巧珍物谱》上各有记载,前者是将铜币大小的美玉挂于不满百日的男婴颈上,汲赤阳气,九九八十一日才成一枚,后者则是一种罕见的珍珠蚕吐出的丝线,状似银缕而柔韧极佳,乃是御用贡品。

    珍珠丝就罢了,皇上高兴用那一两金做一尺丝的宝贝给他喜欢的妃子织个花样,顶多叫她感慨一声贵妃娘娘恩宠不衰,但是用上童子玉币就耐人寻味了,她没记错的话,这东西是历来用给宫中受孕的娘娘们贴身佩带,安抚胎神用的。

    这么说的话,是薛贵妃有了身孕了?!

    余舒总结过后,当即就觉得这是个好消息。

    为了确证此事,下午她批过几份请婚的庚帖,留等明早景尘加盖大印,没等落日钟鸣,就跑去大理寺找薛睿求证去了。

    一样都是官署,大理寺距离不远,余舒走过钟楼,陆鸿便牵了她的马来,弓臂扶持衣袍宽大的她跨上鞍,再转身去骑上自己那匹官马,与徐青紧跟在她左右,畅通无阻地出了司天监的大门。

    徐青骑在高大的马背上,回头望了眼巨木门下值守的护卫们渐渐渺小的人影,就在两个月前,他与这些匹夫一样,没日没夜地守着门岗站桩子,从这个门头调派到那个门头,被高墙城门遮住眼,仿佛永远都看不见出头之日。

    徐青跑了会儿神,发现落后了陆鸿一段,赶紧跟了上去。

    ......

    余舒还没走到大理寺,半道上就望见了薛睿的官轿,看上去是刚从官署出来要往别处去,陆鸿上前给她拦了下来。

    薛睿拨开布帷看了外头一眼,见是余舒,便让轿夫放下轿子,停在路边与她说话。

    “你上哪去?”

    “正要回家一趟,”薛睿半臂靠在轿子窗上,她那匹名叫小红的温顺母马低头凑上来讨好地嗅他,他伸手挡了它硕大的脑袋一下,在它腮上揉了揉,小红害羞地扭开脑袋。

    一刻前府里来人找到衙门,祖父让他回去,不知出了什么事。

    余舒俯就小声问道:“听说宫里贵妃娘娘有喜了?”

    薛睿面有一瞬惊讶:“什么?”

    “你不知道吗?”余舒有些失望,只当是她听错了风声。

    薛睿刚要摇头,又一想到祖父派人找他回去,莫不是为了告诉他此事?顿时多了几分思量,瞅了瞅比他还先一步听到动静的余舒,摇头笑道:

    “你先到忘机楼去等我,晚些时候我过去寻你。”

第六百三十章 无题

    余舒来到忘机楼,照常先问过辛沥山正在干什么。

    “辛先生在丹炉房里一天了,姑娘要过去瞧瞧吗?”

    辛沥山答应要给余舒制作醍醐香,因为繁琐的提炼工序不能假过他人之手,所有的香料药材买来都是半成品,余舒干脆让人在后院一楼边角上收拾出来一间空屋,按照辛沥山的要求添置了一应器具,从那以后他大半个月泡在里头,回回她来都不见他人。

    余舒摆摆手,就往楼上去了。

    二楼的雅间里备有她当季的衣裙鞋袜,她把身上官袍换下,洗了把脸,仰面躺在门厅正中摆的一张辟邪榻上,叫小晴泡了一壶春冻髓来。

    这是只有忘机楼才有的珍品,茶有冷香却不腻人,液绿好似酒浆,后味淡淡的甘甜,与品酒一样。

    一盏茶下肚,余舒浑身松快许多,近两天她着手处理坤翎局堆积的合婚书,为了弄清楚谁家的姑娘谁家的郎,每天光是研究这安陵城里大户人家的姻亲关系,就绕的她头晕眼花。

    “姑娘乏了,不如小憩一觉,吃晚饭的时候奴婢再叫醒您。”小蝶蹲在那头给余舒捏腿,看余舒半阖着眼睛,不时睁开一眼,要睡又懒睡的样子,就劝她。

    余舒想想薛睿要回相府,一来一回最快也要到晚上,于是“嗯”了一声,闭上眼睛,小晴赶紧进屋去掐了一床软被,出来给她盖上。

    ***

    薛睿换过衣服,匆匆进到书房里,才发现不只薛凌南一个人在等他,刘昙正坐在靠窗的茶几旁,抬头冲他微微一笑。

    薛睿在门前站了一下,抬手行礼,将要问候,就听他说道:“表兄可算回来了,快进来吧,自己家里,不必多礼了。”

    “不知王爷大驾,有失远迎,”薛睿笑言,瞥见刘昙面前的茶杯不冒烟了,显然来了好半天,门房没有支应他一声,看来人是从侧门悄悄进来的。

    册封王爵之后,刘昙作为一位开府的亲王,便不能随意地亲自登门到别人府邸拜访,哪怕是他的外公家,也不能说来就来,这是姿态的问题。

    “坐下说话,”薛凌南指着刘昙对面的椅子让薛睿坐下,对他道:“昨日你没回家,今天从宫中传出喜讯,贵妃娘娘有孕了。”

    薛睿先从余舒口中听说,这时便不觉得惊讶,只是欢喜道:“真乃大喜。”

    说着看向座旁,刘昙翘着嘴角,面上始终带笑。

    “恭喜王爷。”薛睿向他道贺。

    薛贵妃中年怀孕,对整个薛家来说都是一件大喜事,对刘昙更加有利,不管这一胎生下是男是女,薛贵妃在后宫的地位都会愈加稳固,现在是子凭母贵。

    中宫皇后膝下无子,德妃早丧,淑妃无宠,贤妃被降,薛贵妃不论早年有多风光,在外人看来早已不比年轻的宫女子们娇嫩得宠了,谁知十多年过去,这时又怀上一胎,真真叫人大出意料。

    对薛家和九皇子来说是件天大的喜讯,对别人可就是噩耗了。

    薛凌南继续道:“早上你二婶进宫去探望娘娘,听娘娘说,这孕事是昨日才诊出来的,皇上今天早朝上没有提起,似乎是等到中秋佳宴再宣布这则喜讯,你知道此事便罢,出去先不要与人宣扬,免得再节外生枝,唉。”

    “祖父何故叹气?”薛睿明知故问。

    薛凌南只是摇头,刘昙接话道:“是这样,我听到宫中走漏风声,母妃昨日在御花园中遇到皇后刁难,气晕了过去,惊动父皇,这才诊出有孕在身,皇上因此处置了皇后宫中一干奴才,狠狠落了中宫颜面,又罚了几位贵人,使人怀恨,不知几时再惹出事端,现下母妃怀胎不稳,恐怕招了人暗算。”

    薛睿听他担心,并不以为然,心想贵妃果真在皇后面前晕了过去,那八成是有意为之,凭他那位姑母的心计,若是保不住腹中这一胎,只怕不会轻举妄动。

    可他话上却没背着刘昙,而是顺着他的话说道:“王爷担心的是有道理,只是娘娘身在宫中,我等便不放心,却无计可施。”

    刘昙专程跑来一趟,怎么可能单单发表几句牢骚就完了,当着祖父的面把话说得这么明白,无非是打着主意有什么要让他帮忙。

    “怎么叫无计可施,表兄难道忘了莲房姑娘吗?她如今正在坤翎局当职,干系后宫,何不请她为母妃掌算吉凶,顾虑周全,外公与我才可安心。”

    果然刘昙把主意打到了余舒头上,薛睿不必细问,就能想到他打的什么算盘。

    本来刘昙称了敬王,私下招揽余舒一个五品的女官,虽是不易,却也不难,偏偏余舒在水陆大会上出尽风头,大获兆庆帝青睐,混了个御赐的称号,使人称颂,这便不是刘昙能动弹得了了。

    摆着这么一个奇才不能收为己用,刘昙怎么甘心,转了一圈,只好从薛睿这边下手。

第六百三十一章 捷径

    其实刘昙这么做算是聪明的,他要用余舒,却卖的是薛睿的人情,偏偏薛家与敬王府是同舟共济的关系,薛睿这人情卖也是白卖。

    薛睿想得明白,心平气和地看了刘昙一眼,转头去问薛凌南:“祖父觉得该当如何?”

    薛凌南道:“后宫之事,我等外臣本不该插手,可你姑母腹中这一胎,实在关系重大,不容差池。”

    他话没说尽,薛睿却从他眼神当中揣出一点深意,心中一突,不可自制地联想到——现在后宫诸多妃嫔,贵妃上头,只压着一个皇后,若是贵妃这一胎顺利产子,功劳更显,一旦这个时候皇后出了什么差错,那么一个膝下无子又德行有亏的皇后必当遭到御史弹劾。

    等到皇后的位置空了,后宫那些女人,谁有资格更进一步?

    薛睿轻抿嘴唇,看着刘昙尚有青涩的面孔,猜想他肯定没有想到这一层,不然这会儿早就坐不住了,哪有心思利用他。

    “祖父放心。”面对如此,薛睿只有应下。

    薛凌南满意地看了他一眼,转过头对刘昙说:“等过了中秋,就是王爷大婚之日,只盼圆满才好。”

    刘昙笑道:“介时外公定要多饮几杯孙儿的喜酒。”

    薛睿一旁看着这爷孙两人说起题外话,一个和颜悦色,一个亲近不假,完全是一派子孙和乐的景象,而他却像个外人,冷眼旁观。

    ***

    余舒睡得不沉,听到屋里一点动静,闭着眼睛也能感到有个人坐到她面前,她本来平躺着,侧翻了一下身子,睁眼就见到薛睿就在离她一尺远的椅子上坐着,不远处的窗底下点着一盏昏昏的纱灯,就这么几寸光,勉强能看清楚人。

    “睡醒了?”

    “嗯。”余舒慢吞吞坐起来,将睡乱的发丝拢到耳后,一面伸手去够桌上的茶杯。

    薛睿先她一步拎起茶壶,给她手里杯中续了一半。

    余舒解了渴,才支着头打量他,“家中何事?”

    薛睿:“贵妃确是怀孕了。”

    余舒一下子坐直了起来,眼睛都瞪大了:“真的?”

    薛睿点点头。

    余舒先是一乐,而后就发现他脸上似乎没笑,就问:“怎么你不高兴?”

    薛睿反过来问她:“怎么你这么高兴?”

    “这是好事呀,”余舒理所当然地向他阐述道:“一来我在坤翎局做女御官,宫里哪位娘娘得宠,好坏对我都有影响,皇后与几位妃嫔,我最看好贵妃,现在她身负隆恩,我当然是乐见其成;这二来嘛,我不愿见宁王得势,当然就是九皇子得势的好。”

    听她一段大实话,薛睿感慨:“你倒是坦白。”

    余舒伸手戳戳他:“轮到你说,为什么不高兴?”

    薛睿本来可以拐个弯把刘昙的嘱托说给她听,先讲明白他的为难和不得已,让她不要觉得他有为她揽事上身的意思,可是他没有,他同样直白地告诉她:

    “我想让你帮忙为贵妃卜算吉凶,保她腹中孩子平安。”

    外面的人都以为她能知生死,只有他知道她的底细,她真正擅长的,是判福祸。薛睿比刘昙更有信心,只要她肯费心在这件事上,那贵妃腹中胎儿,万无一失。

    并且,这是一条捷径,能够让他解脱薛家这道沉重枷锁的捷径。

    余舒考虑了片刻,便答应道:“可以,我要知道贵妃的生辰,明日起便为她卜算,一直到她平安产子。”

    她这么痛快地答应下来,薛睿不觉轻松,而是沉声道:“你想清楚了,参合这件事,与你答应贵妃在坤册上动手脚可不一样。”

    余舒听不懂他话里有话,在她看来,这两件事都是在帮薛贵妃,能有什么不同。

    薛睿耐心给她解释:“一旦你开始为贵妃问卜凶事,发现有奸人暗算她,我要你第一时间告知我详细——你现在就想想,谁最不愿见贵妃平安产子?”

    “宁王?”余舒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那个两面三刀的狗王爷。

    “倘若能提前知道宁王几时下手,你觉得能有几分成算让他偷鸡不成蚀把米?”

    余舒眼睛一亮,这就意淫起宁王派人加害贵妃不成,事情败露之后被皇帝一怒之下削掉爵位赶出京城的大戏。

    “三年前宁王陷害十公主的事,苦于没有证据,时过境迁再难追究,这次如能抓到宁王一个现行,我不会放过。”薛睿低低说了一声,又问她:

    “再想,还有谁?”

    “...皇后?”

    “不错,还有皇后,”薛睿徐徐道,“皇后执掌六宫十余年,膝下空虚,七出上有律,‘女子年至五旬而无子,可立庶为长,若为妇不贤,则当弃之,’皇后娘娘今年虚岁四十有七,比皇上还要年长一些,看是难有子继,将近五旬,眼见贵妃有孕,她比谁都要着急,她若下手加害龙种,此事暴露,必遭弹劾——”

    “你再想想,皇后如果被废,那皇上最可能会晋哪位娘娘上位?”

    “贵妃吧,”余舒咽了口唾沫,这样一来,刘昙不是直接变成嫡皇子了!那其他人还争什么争,有什么可争的?

    “所以,不论他们谁会加害贵妃,都能动摇整个朝局,你现在知道你是不是参与此事,到底意味着什么了吗?事成还好,假如事败,你承担得起后果吗?”

    听了薛睿的解释,余舒才发现她还是想的太简单了,她若答应他为贵妃掌算福祸,那就完完全全上了“贼船”,想下来都难。

    历来自古夺嫡失败只有两个下场,死,或生不如死。

    这叫她又有些犹豫了,比起宁王做太子,她想当然是更乐意见到刘昙做太子,不然她也不会心甘情愿地帮薛贵妃改动坤册,不鸟皇后和淑妃的威胁利诱。

    不过,她没忘记她所做一切的出发点,都是为了摆脱破命人的死局,都是为了保命,可谁知道刘昙当上太子之后,要过多久才会坐上皇位?

    难保在这期间,皇帝是不是就把她给处理了,那刘昙是不是当上太子,将来是不是能做皇帝,说到底不能决定她是不是可以保住小命。

    她有必要为了一件不必要的事,承担风险吗?

    这个问题换做别人一定会考虑上几天,但是对于常将概率玩弄鼓掌的余舒来说,只不过是喝一口茶的工夫。

    “大哥不必吓唬我,这事儿我干了,来咱们击掌约定,谁要后悔谁就是王八蛋。”

    她做人的原则之一——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何况她对薛睿有信心,她能卜出要对贵妃不利的幕后主使,薛睿就一定能让他们现原形。

    余舒此时还坐在软榻上,刚睡醒的头发松动乱蓬,一撮翘在头顶,正正经经举起巴掌说粗话的样子傻乎乎的,却在薛睿眼中再可爱不过。

    “啪。”

    薛睿抬起手,轻拍她掌心,发出一声脆响,却没退开,而是顺势握住了她整个手心,凑到面前,在她热乎乎的手背上啄了一下,哑笑道:

    “我可舍不得你做小王八,几时你后悔了,我们就不干了。”

第六百三十二章 上门找茬

    八月十二,余府宴客,宝昌街上门庭若市,日暮刚落,客人便到场了大半,得亏薛睿事先拨了二十来个手脚勤快的仆人给她应急,不然还真接待不过来。

    水陆大会后,余舒声名鼎沸,短短一个月的宣扬,就连寻常百姓都知道朝中有一位淼灵女使,学了仙人的本事可以呼风唤雨,佐助当今圣明。

    安陵城里想要求见余舒一面的权贵多不胜数,真正能见到人的,却没几个,故此遇上今天这种机会,拿到请帖的不会缺席,没拿到请帖的也都想方设法托人“夹带”进来。

    客人来的比余舒预算的多得多,到最后不得不临时加了二十张桌子才坐得下,贺芳芝和裴敬都在前院帮她招待男宾,薛睿为他们一一引介。

    辛六带着她娘辛二太太提前来了,辛二太太出嫁前是太学府董老家的千金,书香门第,人缘很是不错,就算没有诰命在身,陪着赵慧在东苑招待今日前来的女眷,够得上瞧了。

    毕竟余舒的辈分在那儿摆着,今天来的女客不多,身份最高的,当数余舒的上司,司天监少监任奇鸣的夫人,身负诰命的任瑞氏。

    诸家妇人在来之前都做了一番功课,对余舒的身世清楚一二,知道眼前这位面容和善,言辞拘束的贺夫人,是余女使认下的义母亲,并非她生母。

    没见余舒的娘亲,多数人都选择了装傻,也有个别嘴快的——

    “这样好日子,为何未见余夫人呢?”

    方才笑声不断的屋里陡然一静,赵慧慢了半拍,等到一群人都望着她,才虚笑道:“小余她娘昨日游园子惊了风,才开了方子喝药,在房里歇着呢。”

    大半人都听出、这是敷衍之词,什么时候不病,偏偏这个时候病了,不过想一想这位“余夫人”的身份,好像是那落魄的易学纪家一房小妾,很是登不上台面,余女使平步青云后,会嫌弃生母出身,不喜她见客,亦是人之常情。

    辛夫人当即出来打圆场:“初秋早病,可得好好养着,不然天再冷些人更受不了。”

    众人附和,本来这就揭过去了,却有人不肯放过:“说起来余夫人,数月前我在尹侍郎府上倒是有过一面之缘。”

    赵慧看向坐在上座的妇人,记得刚才辛二太太跟她介绍,这位任夫人是一位三品的诰命夫人,不能怠慢了。

    赵慧不知如何接话,却有人替她接下去,还是刚才多嘴询问翠姨娘的那一个——

    “这么一说,余夫人与侍郎夫人相熟吗?”

    众人支起耳朵,就听任瑞氏笑吟吟道:“岂知相熟,这余夫人嫁人生子前曾在尹夫人屋里做过侍女,两人一场主仆,隔了十多年才又重逢。听说尹夫人有意为他家的三公子聘余姑娘为妻,两家人差点做了亲家,那会儿余姑娘刚刚考了大衍试,当上易师先生,谁想到后来能有这般造化呢。”

    赵慧与在座所有人一样,都是头一回听说这档事,任瑞氏话都说完了,打眼瞧着屋里的女人们各个脸色古怪,她才发觉这位任夫人的话说得不对。

    什么叫余舒差点聘了人?先不说有没有这回事,她又提起余舒那时前程非比今日,叫人听了都要以为两家本来约定了婚事,后来余舒飞黄腾达了,所以反悔。

    经这位任夫人一讲,余舒几乎成了一个势力忘本的小人,这话传出去,要她往后怎么谈婚论嫁?

    赵慧是个性情中人,回过味来,瞬间气红了脸,想要反驳任瑞氏,却不知从何说起,只有紧巴巴地回了一句:

    “我竟不知还有这一回事。”

    任瑞氏将要说话,就被抢白。

    “尹侍郎府上的三公子?少监夫人莫不是听错了吧,”辛六快人快语,不见辛二太太朝她使眼色,瞪着一双圆眼道:

    “莲房哪里看得上他。”

    就那么个寻花问柳不学无术声名狼藉的玩意儿,呸!

    有她这一打岔,大家这才想起尹家三公子具体是哪一号人物,一个个狐疑起来。

    任瑞氏不妨被个小姑娘噎着了,皱眉看向说话的辛六,辛二太太一面暗骂这死丫头不省心,一面堆起笑脸,对任瑞氏道:

    “这丫头都被长辈们惯坏了,说话没个遮拦的,淑人切莫怪罪她个小孩子。”

    都说是个小孩子了,任瑞氏不好与辛六计较,转头对赵慧笑道:“瞧我无心多说了几句,惹了人嫌,贺夫人若不知情,只当个笑话听了罢。”

    伸手不打笑脸人,赵慧固然生气,却记得今日喜庆,总不能非要与人家三品的淑人太太争论是非,闹大了反而更糟。

    见状,诸家夫人们一阵哈哈跳过了这个话题,有眼人都看得出,任夫人是故意找茬儿,就不知余女使是哪里得罪了她,用得着她专程上门揭人老底,给人难堪。

    任瑞氏看到赵慧不敢和她较真,端起面前茶杯,掩住嘴角冷笑,心想:不是为了给紫珠妹妹出一口气,今日她根本不会露面,管她什么女算子、淼灵使者,竟敢在芙蓉君子宴上当众指摘她们瑞家的小姐,坏了妹妹的婚事,真该教训。

    辛六还想要插嘴,被辛二太太摁住了大腿,警告地瞪了她一眼。

    辛六郁闷无比,找了个由头出去透气了。

    ......

    余舒在前院招待客人,被一群人捧着恭维,偶尔有人留意到跟在余舒身后端盘子斟酒的一名侍女,不过是因为她生的白皙可人,多看两眼,哪怕是有人觉得她眼熟,也很难联想到水陆大会上从东瀛远来的那个少年阴阳师。

    酒喝了几巡,余舒借口头晕,把摊子丢给薛睿他们,退到花厅里喝了一碗醒酒汤,换下领子汗湿的外罩,曲腿坐在屏风底下向蹲在她身前给她揉脚的****葵问话。

    “葵子,刚才你跟着我见了那么多人,是否看到谁人身上露有将死的迹象?”

    今晚上人多,来者非富即贵,余舒将****葵带在身边,有意试一试她的灵通。

    “主人,葵子没有发现客人们有异常,不见谁身上冒有鬼光。”****葵跟着鑫儿林儿姐妹学习规矩,大安话说的字正腔圆,一天比一天利索。

    “那似我这样,眉心处有光的人有吗?”余舒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比起今晚来的客人里有没有人将近死期,她更在意周围有没有和她一样两世为人的异类。

    ****葵摇摇头,仰脸看着余舒,一脸认真地恭敬道:“主人这样的奇人,万中无一。”

    余舒见她这样乖巧地拍马屁,笑着拍了拍她头顶,这个时候,辛六找了过来。

    坐有半盏茶,余舒听辛六把后院待客的情形学了一遍,讲到任瑞氏她才抬了下眼皮。

    “......任夫人那样说你,分明是有意抹黑你,我都听出来了,旁人会怎么想你,真当你差点搭给了尹志聪那个烂柿饼,而今你有了前途,就瞧不上人家了。你快想想等下到了后头怎么解释清楚,别让大家误会了。”辛六专爱抱打不平。

    余舒听了任夫人对她的非议,倒没忙着恼火,而是先回想了一下她和人家有什么过节。

    想来想去,倒真叫她想起来一件挂钩的事来,能让人家专程上门寻她晦气的——两个月前定波馆的芙蓉君子宴上,伯爵府家的瑞小姐伙同息雯郡主她们给她泼脏水,反被她骂了一通。

    这位少监夫人,娘家正是伯爵府,嫁人前是瑞家的大小姐,也就是瑞紫珠的亲姐姐。

    这是姐姐找机会替妹妹出气来了?

    余舒觉得可笑,脸上就真笑了出来。

    “你还笑,当是好事么,”辛六替她干着急,伸手打了她一下。

    余舒道:“不是好事,但也不是多大的事,不用替我发愁,清者自清,让她们说去吧。”

    那位任夫人真是不清楚她余舒的底细,以为在婚姻大事上编排她两句,让人质疑她的人品,这样就能给她添堵了。

    不是说她不在乎名声好坏,但是要看这名声干系什么,好比芙蓉宴上息雯郡主要往她身上泼脏水,指责她不义与不孝,真坐实了要影响她前程,她肯定不会答应。

    至于任夫人暗指她势力又悔婚,顶多影响到她找婆家,这种污蔑对她来说不痛不痒的,她根本懒得理会。

    这就是一个后宅妇人的见识,与一个在朝为官的女子的差距。

    “你不担心就算了,当我多事。”辛六见她不当一回事,总不好硬要蹿倒她去和任瑞氏争论,再说多就是她挑拨是非了。

    两人坐着歇了阵子,余舒除掉宽袍大衫,换上褙子长裙,先叫辛六回去,她迟了一会儿才到。

    后院待客的地方摆在花园东角的轩楼里,余舒走到门口,扑面就是一股各种女子薰香混合起来的郁气,熏得她低头打了个响响的喷嚏。

    就听里面本来乱嗡嗡的说笑声戛然一止,轩厅中的一众女客都朝门口看过来。

    余舒掩了下鼻子,抬头一笑,冲众人抬手作礼:“有劳诸位夫人今日来给小女子道贺,若有招呼不周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说话间,看了看坐在主宾位置上的中年贵妇,认了认哪一位是任夫人。

第六百三十三章 谣言

    余舒只在后院待了小片刻,与女眷们打了个照面,就回前面去了,这让有心与她有一场口舌之争的任瑞氏打了空算盘。

    早听说这女算子是个不肯吃亏的,就连息雯郡主都敢骂,任瑞氏心说有人会去和余舒学话,那她肯定不依不饶,到时候闹得越大她名声上越不好瞧,不想余舒匆匆来了,又匆匆走了,就像压根不知道有人背后嚼她舌根一样。

    辛二太太看到余舒笑眯眯地与在座凡有品级的命妇们一一见礼,然后没事人一样走了,暗松一口气,然后辛六后脚回来,连忙把女儿拉到走廊上悄悄叮嘱:

    “你这丫头刚才跑哪儿去了,娘跟你说你给我记着,任夫人适才说道余姑娘的话,你可不许到她面前学嘴。”

    这话只能让人自家人告诉当事人听,旁人多说半句,就是存心挑事。

    辛六大咧咧道:“您不早说,我都告诉罢她了。”

    辛二太太噎气,一巴掌拍在她背上:叫你嘴快!

    辛六吃痛地呲起牙,还不敢大声嚷嚷,委委屈屈地瞅着她娘,不服气:“我与莲房最是要好,有人背后说她坏话,我怎么不告诉她?”

    辛二太太拿她没辙,在人家里不好教育她,只能等回去再收拾这死丫头,想想刚才余舒神色如常的样子,恨铁不成钢地对辛六道:

    “多学学人家的心眼,一天到晚就知道玩,不长记性。”

    ***

    余舒大办乔迁宴后,京中又多了些议论她这位女大人的声音,人们关注的重点明显不一,有人夸余大人性格爽朗,不拘一格,也有人暗损她行为不够端庄,毫无女子修为;

    有人羡慕余女使年纪轻轻就官居要职,巾帼不让须眉,也有人嘲讽她城府过深,目中无人。

    总之是好坏参半。

    这中间还夹杂了几句闲言碎语——据说余女使的亲娘早先在尹相家里做丫鬟,与现在的户部尹侍郎家夫人是主仆,重逢后尹夫人不嫌余女使身世可怜,给小儿子定下婚事,一开始余女使贪慕权贵答应了,谁想短短数月出入朝堂,得了皇上青眼,便瞧不上不学无术的尹家公子,出言反悔。

    这闲话还没有传到余舒耳朵里,倒是先把听到风声的尹夫人给气了个够呛。

    余舒乔迁宴没有邀请尹侍郎,尹夫人自然也就没有过去,但这不妨有那好事的人跑到她跟前求证。

    尹夫人一听,自个的宝贝儿子叫人跟那下流胚子生的闺女摆在一块儿,还被说成了是他们家硬巴着那丫头不放,到最后被人嫌弃,明知不是真相,还是气得她够呛,一时口不择言道:

    “就那种抛头露面的下流货色,给我儿子当个妾都嫌她出身不够!”

    当时她真是昏了头,才想着给儿子找个既有能耐能管束住他,又好拿捏的媳妇!

    尹夫人后悔的牙痒痒,好事者见她变脸,连忙找由头告辞了。

    尹夫人却不解气,她那小儿子再不好,也是她亲生的,哪里轮得到别人看不上,尤其还是一个丫鬟未婚先孕偷生的。

    人的想法就是这么奇怪,有一种先入为主的观念作祟,就好比你们家街口上有个乞丐,十来年拿着一口破碗讨吃食,然后有一天,他衣鲜光亮地骑着高头大马从你家门口路过和你问好,甭管你面上再怎么笑着与他打招呼,心里想的一定是:

    哼,不过是个臭要饭的出身,有什么好炫耀的。

    曾经给尹夫人当过丫鬟的翠姨娘,在她心目中就是这个臭要饭的,甭管她有个多么争气的女儿,在尹夫人心里,始终有一种挥之不去的优越感。

    所以,听说了谣言的尹夫人选择性地忽略了拿她一家做话筏子的任瑞氏,反倒怪上了不知好歹的余舒母女。

    将近中秋,尹侍郎在户部脱不开身两天没有回府,尹夫人打听到了余府的住址,没和他商量一声,就趁着一股邪气,一面派人去宝昌街上找翠姨娘过府叙旧,一面邀请了几位关系好的太太夫人来家喝茶。

    ......

    话说翠姨娘没能在余府大摆宴席这天出来,摆一摆大官人亲娘的威风,心里头就憋了一口气,私底下逮住余小修抱怨了一通——

    “什么怕我认生,在客人面前出丑,我看你姐姐就是嫌弃我这个亲娘,不想我出来见人,她倒是实话和我说了,我好回我那小院子去,不叫她为难。”

    当然这话只是说说罢了,能住在这大宅子里做正经夫人,享受过被人前簇后拥的待遇,翠姨娘是一万个不肯回到从前的,只有一点不好,余小修每天要上学,去找赵慧人家又总是在看孩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她平时连个说闲话的人都没。

    于是,等到尹夫人的家奴找到余府门房,请人进去通报,翠姨娘接到邀请,几乎是欢天喜地地让人回话去。

    翠姨娘梳洗一新,派小丫鬟香穗去前头找人,就在前院当管事的周虎听说夫人要出门,不敢怠慢,立马让人栓了一辆稳当的骡车,选了一个机灵的小厮跟着去了。

    翠姨娘喜滋滋地坐在车上对香穗道:“你们姑娘光嫌我丢人,侍郎夫人都找我喝茶呢。”

    她哪里晓得,尹夫人在家等着寻她出气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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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事如易介绍:
从现代数学精英变成古代拖油瓶。
后爹不喜,亲娘不爱,只有弟弟相依为命。
什么?
学堂里不教吟诗不教画画,专教人看卦算命?
就连家庭作业都是预测明天是雨是晴。
天呐,她究竟是到了什么鬼地方,可不可以递调职申请?
等等,这玄之又玄的易理之学,她竟然能用数学算得清?
看来要想万事如“易”,还得精打细算才行。
万事如易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万事如易,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万事如易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